《喝下避子汤,娘娘连怀三胎龙种》 第1章 嫂嫂 快到五更天。 程宁被人屈辱地抵在榻上,正与男人的胸膛相贴着。 “怎么?”下巴被人掐住,撞进一双裹挟着阴鸷与情欲的眼里:“不是你要讨好朕的么?嫂、嫂?” 这声称呼令程宁备受屈辱,她气红了眼:“折腾够了从我身上离开。” “真该叫皇兄与你那些部下看看,他们的大帅,如今是怎样在朕身下承欢的。” 一字一句皆为羞辱。 她脱力地陷入枕中。 程宁的表情似乎取悦了卫宴洲。 他注视着这双英气的眼,狭长眼尾泛红,勾人的紧。 里头的动静被厚厚的窗棂挡住。 此时外头的声响却传来。 木头轱辘压在地上,有人在咳嗽:“咳咳咳——” “雍王,雍王殿下!” 雍王?! 卫宴书? 程宁目光一变,伸手去推卫宴洲:“停下!” 然而卫宴洲纹丝不动,嘴边挂着嗜血冷笑:“皇兄来了,刺激么?” 随即动作更加粗鲁起来,惹得程宁忍不住低咛出声:“啊——” 意识到自己发出声响,程宁紧咬了牙关,生生咬出血来! 门外是卫宴书,先皇亲自指婚给她的夫婿,现在,她却在卫宴洲的床上。 羞耻激的程宁双眼猩红! 殿外有人拦住卫宴书:“雍王殿下,陛下还未起身,您不能进....” 木头轱辘车上的人未说话,半晌,似乎又远去了。 宫女们惊魂未定,在外头说起了话。 “吓死我了,雍王这要是闯进去,后果真不敢想。” “大帅也不容易,我方才去点香,瞧着像是昨夜大帅又挨了顿打,氍毹上有柄带血的匕首!” 另一个声音尖一些:“大帅是....想要行刺?岂不是要被陛下打死?” “可不是,我瞧着程大帅都快没人气儿了,被褥上都是血点子。” “也不知大帅日日折腾些什么....” 这时,大宫女春华的声音打断二人:“什么话都敢议论!五更了,该叫起了。” 陛下五更上朝,雷打不动。 可已经晚了。 程宁眼见自己身上的男人变了脸色,阴鸷中裹着杀意,扬声起:“杖毙!” 外头几个宫女吓破了胆,木屐踩在廊下,纷纷跪倒:“陛下息怒!” “陛下饶命!” 门外侍卫领命上前拿人,外头一阵乱糟糟的。 触目惊心。 程宁脱力地闭了闭眼,主动抬臂揽住卫宴洲的脖,软了声:“陛下。” 卫宴洲将她更深地压在床褥中:“爱妃是要求情?” 他语气毫无起伏,程宁却能听出不悦。 这个男人有多暴戾,她亲身尝过。 可不过是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要处死,那宫女未免无辜。 “陛下昨夜应了,不插手临华宫的事。” “你取悦男人的手段就这点?”卫宴洲冷哼。 程宁想了想,主动送上了唇,一只手滑落卫宴洲的胸膛。 情欲攀上眼眸,卫宴洲捏过她的下巴:“屈辱么?” 他带着不屑的狞笑,看好戏一般。 程宁不说话,只是被他的动作激的轻喘。 她裹缠白纱的那只手被人握住,伤口很疼。 这里被他生生挑断了筋,往后再拿不起长枪大刀。 “乖一点,你爹和你兄长的命便能保住,”卫宴洲状似温柔缱绻地吻在那处,目光却无半点温情:“别做昨夜的蠢事。” 余光瞥向氍毹上那柄短匕首,程宁有些自嘲。 曾经她要杀人,根本等不到对方反应过来人头便落地。 而今,只是匕首她都握不住,反被卫宴洲发现,将结痂的伤口划开,重新流血。 “还有傅佑廷,你总不会想他死吧?” 程宁狠狠一颤,睁开眼:“卫宴洲,你疯了?” 折了她一个不够,晋阳就剩傅佑廷一个武将可用,他还要发疯折掉? “看看,生气了。”卫宴洲冷笑着,伸手刮过她咬破的唇:“从前为了皇兄会生气,如今为了傅佑廷还是生气,你永远都在为别的男人生气。” 原本不想回嘴,程宁知道这人疯起来什么模样。 可今日涉及傅佑廷,她不得不回:“若是你大哥拿了皇位,定不会如你这般糊涂!” 这话越发激怒了卫宴洲,他的手掐上程宁的脖颈,嗜血发狂: “你们都拥戴卫宴书,可如今皇位在朕手里!” “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自己清楚!” 年初先帝骤缝大病,却未曾来的及立下太子。 晋阳只得二子,大皇子卫宴书生性平和,二皇子卫宴洲稍显阴鸷。 先帝不喜卫宴洲,属意的是卫宴书。 程宁是西北大帅,朝中早有流言纷纷,得她可得天下。 一年前,她被赐婚给了大皇子。 可先帝薨逝那日,卫宴书也突发恶疾,年纪轻轻,中风倒床不起。 皇位不可无主,自然便落在了卫宴洲身上。 程宁两眼盯紧他:“还有程家谋逆之罪从何而来,你也清楚。” 她爹,她大哥,皆在朝为官,一生清廉,何来谋逆? 她下狱二月,磨平了筋骨,被束缚一身士气,等来的是卫宴洲要她拿身体交换父兄的性命。 北狄一战大捷,可保未来十年无庸。 她是卫宴书未过门的妻子,卫宴洲容不了她,封妃也是为了折辱而已。 长发被卫宴洲攥起,撞击越发粗鲁。 程宁又要咬唇,却被卫宴洲狠狠吻住。 卫宴洲那双狭长的瑞凤眼如承载万般戾气:“你与卫宴书有婚约在身,你父兄不服朕执掌皇权,谋反被捕。” 又是这一句。 呵,可惜程宁自从回京未曾得见父兄一次。 她不信父兄谋逆。 “你不适合当皇帝,”程宁的抬手盖住他的眸,“你性子太冷。” “卫宴书就适合吗?他懦弱胆小,醒来曾为你求情吗?方才在外头,又何曾出过声?” “.......” “你总是偏心。”卫宴洲将脸埋入她的脖颈,做着最亲密的事,语气里却充满了杀意:“宁姐姐。” 第2章 想爬龙床都想疯了 一夜颠鸾倒凤。 内侍王喜再三催请上朝,卫宴洲总算放过了程宁。 他更衣时,程宁还在榻上,连指尖都颤着。 卫宴洲偏不放过她:“起来替朕更衣。” 强撑着精神下了地,接过朝服替他穿上,腕上的伤似乎一直在渗血。 王喜端来一碗汤药,在一旁候着:“陛下,娘娘。” 避子药。 从程宁第一次侍寝以来,每每都要喝。 入了后宫,尤其程宁如今无外家可仰仗,生下子嗣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卫宴洲穿好朝服,在一边瞧着她。 他以为程宁会求,可程宁只是面无表情,接过一饮而尽。 见此,他的表情倏地沉下,甩手离开。 女医官孟歆候在殿外,见新皇怒气冲冲,不免心惊肉跳地跪下行礼。 大清早被请来临华宫,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娘娘该是又受伤了。 包扎时,程宁只着中衣,浅色中衣血迹斑斑,腕上的纱彻底乱作一团。 “这手若是再不好好养着,往后握拳都成问题。”孟歆拧着眉:“是陛下又.....” 宫里的人只知道,新皇陛下翻这位娘娘的牌子翻的勤快,都道是盛宠。 可谁知,每次侍寝完,程宁都是一身的伤。 她的手筋本就被生生挑断,又被反复折腾。 程宁却是看着外头的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雪:“昨日有何动静?” 她与孟歆自小相识。 如今程宁被困后宫,前朝之事卫宴洲分毫不让她接触。 她只能透过孟歆知道一些。 “昨日朝上,几位大人为程老将军求情,皆被陛下找了借口罚了一通,那谢丞相刚上位,正巴结着陛下,要陛下尽快处死程家。” 谢丞相,皇后谢念瑶的父亲。 从前便是溜须拍马之辈,卫宴洲竟将他扶为一国丞相。 “阿宁,”孟歆话中皆是担忧:“如今陛下既然松口死刑暂缓,你又被困后宫,依我看,不如生出子嗣,或许念在子嗣的份上,陛下能放过程家呢?” 都道母凭子贵。 程宁如今被收回了兵符,手无实权,只能依靠卫宴洲。 “他日日盯着我喝避子药,就是怕我生出子嗣,”程宁苦笑:“何况我也不想生。” 她与卫宴洲本就荒唐,子嗣是软肋,若是生了,就是羁绊。 孟歆是真看不懂了。 “明明年岁相当一同长大,他少时就是阴郁些,怎么大了,性子就这样了?” 程宁也想不到。 春华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娘娘,该去凤鸾宫请安了。” 程宁几乎站不住,腰酸背痛,哪哪儿都疼。 出了殿门,冷风一扫,她几乎想折回去。 从前的程宁从未怕冷,两个月的牢狱,拷打,审问,重伤,终究是将她的底子掏空了。 春华跟在一边,替她拢紧了大氅:“陛下今日上朝晚了半个时辰,怕是皇后娘娘又要拿您做文章。” 皇后谢念瑶年纪小,喜怒不加掩饰,听闻爱慕卫宴洲多年。 入宫不过半月,日日换着法子折腾程宁。 程宁无所谓:“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 “挨了板子,不过没有大事,叫孟医官瞧过了。”春华道:“都是奴婢们闯的祸。” “以后在临华宫,不可唤我大帅,切记。” 原以为两个宫女是因嚼舌根被罚的,春华惊讶:“竟是因着这个吗?” 这宫里宫外,哪个认得程宁的不称一声大帅。 大帅征战七年,赫赫战功,早就是晋阳的一道定海神针。 有些宫人习惯了,便难改口。 “兵符已收,妃位也定,若是还叫大帅,便是明着叫板陛下的颜面。” 原来是这样,春华急忙应下。 凤鸾宫里。 因着先帝薨逝不满三月,后宫如今只有一后四妃,举国戴孝,也未曾有过受封大典。 如今凤鸾宫大殿内,后位上的谢念瑶看着自己的丹蔻,气氛低沉。 陛下留宿临华宫,迟了半个时辰上朝的消息,大清早就长腿似的传满了后宫。 其余三位贵妃秉着气,都知道皇后是气着了。 程宁进了殿,福了礼:“问皇后娘娘安。” “诸位贵妃安。” 在场几个在程宁的眼中,都还是刚出阁的小姑娘。 年纪最长的谢念瑶,也不过十九。 而如今在这儿,位份最低的倒是她。 程宁没有介怀,只是福着身不被叫起,腰更酸了。 几个贵妃面色尴尬,想叫免礼,又怕谢念瑶生气。 “熹妃这个谱是越发大了,”谢念瑶头上的步摇乱晃:“让本宫与诸位妹妹坐这儿等你来请安!” 程宁知道谢念瑶对自己敌意颇深。 只是她向来讨厌后宅间的是非,明白回了嘴只会没完没了。 因此选择不说话。 岂料谢念瑶气狠了,根本不打算放过。 入宫半个月,陛下从未在凤鸾宫留宿过,她想爬龙床都想疯了。 凭什么这个母家失势的女人却能连获盛宠?! 因此她开口便是讽刺:“不过你母家父兄做出这种谋反叛逆的事,你还能睡到日上三竿,也真是心宽。” 程宁站起身,拂了拂裙带。 “你!本宫叫起了么?” 程宁直视过去:“娘娘,我父兄谋逆,你可曾亲眼看见?” 她的眼神,像鹰,叫人胆战心惊。 谢念瑶不承认自己害怕,她回以冷笑:“大理寺板上钉钉,死刑已定,还用本宫亲眼看见?” “我程家忠于晋阳,不做谋逆之事。” 谢念瑶盈盈笑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程家忠于晋阳,不忠于陛下?” 程宁毫不畏惧,直看回去:“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说话向来是军营里那套直来直去,谢念瑶抓不到错处,另找法子刁难。 “本宫等你半日,渴了。” 她的大宫女甜杏霎时便端了杯茶上来。 意思是要程宁奉茶。 程宁要撑着一口气救父兄,她不服软,谢念瑶就不会放过她。 叹了口气,她接过茶盏,滚烫的茶杯几乎令人握不住。 “娘娘喝茶。” 谢念瑶不去接,只是端坐着。 站的近,程宁身上的印子有些领子没盖住。 满身暧昧的红痕,激的谢念瑶妒红了眼。 她假意接过茶盏,没拿稳,那整杯热烫的茶水都洒在了程宁手上..... 第3章 她不过是做戏给您看 春华疾呼:“娘娘!” “本宫不是故意的,”谢念瑶吃吃笑起来:“快回去上药吧。” 殿内几人目目相觑,谁都能看出皇后故意。 那茶水的温度,虽不至于毁容,烫伤却也能疼上许久。 尤其程宁腕上还有伤。 幼稚的把戏总总有人玩的开心,程宁走前一步,丝毫不怕不惧,一把攥过谢念瑶的手。 “啊!你想干什么?!” 就算程宁受伤,她的力道也不是谢念瑶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家可以抵挡。 她将谢念瑶的手攥变了形,指尖都泛了白。 “你、你想杀了本宫不成?”她眼中的戾气让谢念瑶不自觉害怕。 整个大殿都屏住呼吸,宫女都忘了叫侍卫。 谁都不曾忘,面前这位,是曾经西北赫赫有名的女将,生杀予夺从不眨眼。 若是她当真起了杀意—— “娘娘!”春华求道:“不可,陛下会动怒的!” 然而此刻一道唱和传来打断了僵局:“陛下到!” 陛下! 大殿内慌乱地跪倒一地。 谢念瑶立刻哭出来,软着声扑过去:“陛下~!” 卫宴洲显然刚下朝,朝服未脱,进门就看见程宁捏着谢念瑶的手。 他冷了脸:“熹妃,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论告状谢念瑶不会输:“臣妾只是没拿稳茶杯,熹妃就不依不饶,臣妾的手都要被她捏断了!” 程宁收回手,目光淡淡参拜下去:“陛下金安。” 女人一身素衣,颈边自己弄出来的痕迹殷红,衬得唇瓣愈发苍白。 一只右手被烫的通红。 可身板却又跪的板正,傲气一如当年。 总是傲的没边,不知道求饶。 这半月她与皇后起冲突不是第一次,每每皇后告状,她都这样一副表情。 皇后知道找他当靠山,撒娇扮可怜。 而程宁则一身傲骨。 卫宴洲冷冷一笑,既然总也学不会服软,那就多给一些苦头吃吃。 总有脊梁骨挺不起来,知道要倚仗要仰靠他的一日。 春华心惊胆战地跪着,知道陛下这幅神情,想必又要罚她家娘娘了。 皇后分明就是故意。 明知道陛下下了朝就会往后宫来一趟。 可她家娘娘又是个硬骨头... 正想着,卫宴洲开了口:“既然将皇后弄疼了,那就——” “陛下。”程宁突然抬起头来,伸着自己烫红的手,软了语调,隐约似乎有些委屈的语气:“臣妾手疼。” “......” 卫宴洲剩下的半句‘罚熹妃去凤鸾宫外跪一个时辰以示惩戒’,就这样堵在咽喉。 宫婢贵妃们犹如见了鬼。 程宁根本不会撒娇,只是见过自家嫂嫂与兄长相处的情景。 嫂嫂说话就是这样的。 孟歆一席话,让她明白谢家本就针对程家。 她从前步步退,不与皇后争什么,如今却觉得可笑。 后宫与朝堂,本就息息相关。 她只有在后宫站稳了脚跟,才有可能搜寻证据,还父兄青白。 怕卫宴洲不信,她重复了一句:“真疼,腰也酸。” 谢念瑶猛然变了脸色:“晴天白日你在说什么?!还有礼义廉耻吗?” 这程宁,今日难不成是吃错药了,竟然说出这种话! 程宁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见卫宴洲没有动静,以为是自己功力不够。 她好歹是个女人,拧一把大腿,疼出了眼泪来:“陛下,皇后娘娘将茶水倒在臣妾手上,说是无心之过,可臣妾捏她的手,也不过是疼蒙了而已,臣妾道歉便是。” 话落,就见她在地上朝地上磕了个头:“皇后娘娘赎罪,臣妾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谢念瑶跺着脚,看向卫宴洲:“陛下,她装的!” “我没...” 程宁气血不足,这磕个头,磕的头晕脑胀,身子在地上晃了一下。 这下真不是装的。 下一刻,她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抱起来。 对上卫宴洲,一双眼还被泪浸着,可怜又委屈的模样。 谢念瑶大怒:“陛下!她不过是做戏给您看!” “做戏?”卫宴洲瞥了程宁通红的手一眼:“不如皇后也做个如此逼真的戏给朕看看?” 他长得如斯俊美,可阴沉发狠时,那模样却叫人惊惧不已。 谢念瑶险些站不稳:“不,我——” 见众人无声,卫宴洲抱着人便要走。 谁也不敢拦。 陛下今日非但没罚熹妃,还怒斥了皇后。 这是个什么情况? ...... 等人一走,谢念瑶那满脸的嫉妒再也忍不住! 就连宫婢都在议论,说临华宫娘娘独得盛宠,程家一案,或许很快便有转机重判。 消息传入凤鸾宫,谢念瑶挥碎了一地青瓷! “分明是带罪之身,分明是四妃之末,又已经过了韶华之龄,陛下方才明明是要罚她,被她一句疼就改了主意,莫不成陛下还真喜欢那老女人?” “娘娘!”大宫女甜杏慌张跪地:“慎言呐娘娘!” 程宁此人,虽然已经入宫为妃,可是她原来的地位在那,宫中是无人敢议论的。 “这是本宫的凤鸾宫,你怕什么?” 谢念瑶怒不可遏:“谁不知道她原该是陛下的嫂嫂,当着全皇城的面,她勾搭陛下行乱.伦之事,就是无耻!” 近日皇城变数太大,程宁一跃从将军成了宫妃,宫中谣言本就纷纷。 谢家好不容易在先帝死后,得到新皇启用,谢念瑶更是一跃为后,本该荣宠无度。 可谁料,自大婚以来,卫宴洲三番两次留宿在临华宫。 若是她真得了宠,程家的事重判,那谢家怎么办? 这大势之下,谢念瑶定然是忍不了。 她定要想个办法,叫程家,叫程宁翻不过这个身! 在殿内踱步几顺,谢念瑶心下想着对付程宁的主意。 如今卫宴洲几乎日日去临华宫,要明目张胆对程宁下手是不可能。 突然她眼中冷光一闪,有了主意! “给我爹传个信,若是明面上弄不死程家,那就背地里想办法!不过是一帮落狱之徒,真死了,陛下也不会计较!” 第5章 与卫宴书相见 卫宴书要离宫了。 程宁的眼睫颤了颤。 见她这样,轻易就被卫宴书牵动心神,卫宴洲立刻就被触怒了。 他掐起程宁的下巴,恶声问:“想去见他?” 听说因为先皇骤然离世,卫宴书当天就突发中风,到现在都只能依靠轱辘车出行。 程宁自从十月回朝,还没见过卫宴书。 她直视卫宴洲,毫不避讳:“想。” 她有话要问,也有东西要还。 卫宴书是先帝指给她的夫婿,卫宴洲无视法纪伦常,立她为妃,是她对不起卫宴书。 “想?”卫宴洲狠盯住她,目光中带着侵犯:“想应该怎么做?” 他步步逼迫,程宁不知道卫宴洲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什么时候,对她生出这样可怕的掌控欲? “陛下,”程宁屈辱地闭上眼,再一次弯了自己的脊梁骨:“求您。” 她现在一身残破,没有能跟卫宴洲抗衡地实力。 想要什么,都得用他还稀罕的东西换。 他稀罕什么? 似乎是自己的身子。 于是程宁揽住卫宴洲的脖颈,主动吻上去。 但是唇刚要相贴那一刻,卫宴洲却撇开了头。 程宁以一种僵硬的姿势保持着半跪在床,她没明白卫宴洲的意思。 “为了他,都愿意主动取悦我了?”卫宴洲掐住程宁的脖颈:“嗯?就这么在乎他?” 这次程宁看懂了,他眼中汹涌着滔天怒气。 这眼神像是想要杀死她。 紧接着也没有等程宁的回答,她被狠狠搡翻在床,头磕在玉枕上,一声闷响。 要她求的是他,生气的也是他。 程宁是真的看不懂,卫宴洲这反复无常的性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她苦笑,笑意没有触及眼底。 卫宴洲没看见,他狂怒着出了临华宫的门。 内侍王喜声都不敢出,一路跟着往前朝走,心底战战兢兢七上八下。 不等回到承乾宫,又见卫宴洲停下来,怒视着地上的雪。 王喜一看,这不就是方才临华宫娘娘摔倒戳破手的地方么? 停在这……“陛下,这是怎么了?” “今日扫宫苑的奴才统统杖责十五!” 王喜一惊,打扫宫苑的,那可不在少数。 就因为临华宫娘娘被那枝桠戳了下,就全都要罚吗? 但他不敢有疑问。 登基二月有余,这位新皇的性子他算是摸清了。 说一不二,手腕积极强硬。 万事都得顺着他的心意来。 王喜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庸王那里……” “不是求着也要见么?让他们见,给朕盯着他们到底说什么!” 翌日晨起。 程宁本来以为卫宴洲昨日气的那样狠,见卫宴书的事应当是没戏了。 可不料刚穿戴好,王喜便匆匆进了临华宫。 门外还有步辇等着。 “娘娘,”王喜见了礼:“庸王在康宁殿等着呢。” 又意外,又觉得奇怪。 她收起思绪,朝春华递了个眼神,春华进了内殿取东西。 “有劳公公。” 王喜忙应:“娘娘哪里的话,额角这伤是?” 程宁额角有些红肿,是昨日在玉枕上磕的。 她不大在意:“没事。” “娘娘,”王喜搭着她的手往外走,卖了个好:“陛下昨夜去了芷阳宫。” 皇帝翻了哪个宫妃的牌子,在宫中其实不是秘事。 不过程宁一向不关注这个,说到底卫宴洲歇在哪里,她就算想管也管不着。 见她面色有异,王喜赶紧解释:“娘娘,老奴在宫中十几年,程将军是什么人,老奴再知道不过,您要救老将军,说到底看的不还是陛下的脸色?陛下对娘娘也非无情,您看……” 他倒是好意。 程宁谢过:“程宁明白,多谢公公提点。” 有些道理她也并非不明白,讨好卫宴洲,无论在深宫还是在程家的事情上,都只有好处。 可是自从自己入后宫以来,卫宴洲的脾性就比以前变了太多。 喜怒不形于色就算了,还反复无常。 曾经跟在自己身边宁姐姐长,宁姐姐短的小子,现如今专会气人。 王喜觉得自己服软能换来卫宴洲的垂怜,但是昨日自己服软了,卫宴洲却不接受。 她不知道他究竟要什么。 步辇一路抬去康宁殿。 康宁殿地势高,处于高阶之上,俯瞰可以纵览皇宫全貌。 程宁一步步拾阶而上,看清城墙围栏边上的人,竟然生出一抹胆怯来。 青灰的身影,袍摆被冬日冷风刮起,坐在轱辘车上,目眺四方。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 隔了一个春夏秋冬,再见面时,两人相顾无言。 程宁走上前去,福了礼:“殿下吉祥。” 卫宴书目露怅然,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阿宁,你这手跟这脸,怎么回事?” 程宁背过手,只觉得喉间全是苦涩。 她撇开心下种种情绪,望了一眼远处守着的王喜,在卫宴书面前蹲下来。 “殿下,先帝薨逝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明明年中,她收到家书,兄长说先帝属意卫宴书为太子,诏书也在拟了。 可最后的圣旨,却是卫宴洲当了皇帝。 程家落狱,卫宴书中风,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她不信卫宴洲,可现在也没有追查这些的本事,就只能问亲历过这些的卫宴书了。 谁知,卫宴书的回答却与卫宴洲说的相似。 “先帝骤病,传位宴洲,你父兄听闻后不信,发兵包围了德政殿,反被打落入狱。” 程宁身形一晃,差点摔在地上:“不可能!” 程家忠的是晋阳江山,不是皇帝。 若见圣喻,怎么可能举兵谋反?! “阿宁,我从那一夜骤病,许多细节都不清楚,你父兄究竟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知道,但我见不到他们。” 不论是程宁还是卫宴书,都见不到落狱的程家人。 卫宴洲隔绝掉所有探视的可能。 “难道,就凭卫宴洲一句谋反吗?”程宁不甘心:“父兄怎么会谋反?” 卫宴书转开了话头:“阿宁,我今日是来告别的,往后要见,或许只会越发不易。” “你在宫中多保重。” 他不愿多说。 新皇当政,成王败寇,所有人都该明哲保身。 程宁明白,却又不明白。 面前这个人,曾经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今日一见,却总是话有保留。 为什么? 卫宴书从袖中掏出一只雕刻了凤凰的金钗,递给她:“本想等你回朝给你,迟了二月,当是新年礼物。” 说完,他朝自己的亲卫招了手,推着他下高台。 城楼之上,终究只剩程宁一人。 长风翻飞,吹起她的裙摆,肆虐地卷入皮肉,刺的骨头都疼。 她下台阶时,心神不宁差点脚打滑,幸亏王喜扶了一下才站稳。 却不知,远处谢念瑶的皇后銮驾已经停在远处,注视良久。 谢念瑶目睹全程,提唇一笑:“看来这贱人对雍王余情未断啊。” 甜杏小心道:“娘娘,咱们还去德政殿找陛下吗?” “雍王刚搬出宫,他的东宫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吧,跟本宫去瞧瞧,没准有些旧物还能利用上呢。” 谢念瑶说完,眸底闪过算计。 第6章 夹带私物 程宁一路回临华宫时,没要轿撵。 王喜见她面色难看,不敢多说,只差了侍卫将程宁送回去。 回了临华宫,程宁遣退了春华,将自己关在大殿内直至天黑也未出来。 春华担忧的紧,可却不敢前去打扰。 她不知道从前程宁和雍王到了何种情分,但是知道这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先帝在位时,燕京城里人人皆知,太子卫宴书与程家阿宁青梅竹马,指日完婚。 甚至先皇后在位时,还曾给程家下过聘,程宁也是时常往来东宫。 这样的感情,下午在康宁殿前时,却只是轻飘飘的几句道别。 “娘娘,用一些晚膳吧?您身子骨本来就差,再这么折腾下去,哪里受得住?” 春华和另一个小宫女在门外敲了许久,也不见程宁松口。 殿内甚至一盏灯都没燃,黑漆漆的,浸着一股冷肃的味儿。 春华没了辄,也不敢差人去请卫宴洲。 陛下本就不愿意娘娘见雍王,若再叫他见娘娘伤怀,那说不准又要挨一顿呛。 卫宴洲走进临华宫时,看见的便是春华苦口婆心的模样。 他嘴角噙着冷笑。 王喜战战兢兢地跟在一旁,陛下下午问了程宁的动向,又对他们的见面事无巨细地追溯了一番。 隐瞒不得,王喜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 卫宴洲听完就是这副神色。 “去叫御膳房准备一桌饭菜送来,朕今日要与熹妃一起用膳。” 没人通报,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临华宫,将春华吓得够呛。 王喜匆匆下去吩咐。 卫宴洲拾级而上,到了殿门前,笑着道:“爱妃不出来迎接么?” 皇帝是笑着的,笑的在场每个侍候的宫人都心惊肉跳。 良久后,殿内传来脚步声。 门打开,程宁没什么表情行礼:“陛下金安。” 她看上去像睡了一觉,发丝微乱,被外头的冷月照的脸有些白。 卫宴洲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被迫她仰起脸:“送别了皇兄,爱妃不愉悦么?” “愉悦。” “是么?”卫宴洲将她的下巴掐的发白:“愉悦怎么不笑呢?” 眸子里的光暗了暗,程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扯起一边的嘴角。 那笑比被人用手掐着嘴角差不了多少。 卫宴洲撒了手,点点头:“很好,就这么笑着,今夜没有朕的允许,嘴角不准撤下来。”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殿内的夜明珠摘了遮光罩,又点上了其余的宫灯。 临华宫刹那间亮如白昼。 配上一桌佳肴,偏殿竟然还传来了丝竹声。 煞是喜庆的氛围,宛如每一年的年宴。 程宁提着唇角给卫宴洲布菜,整个过程都极为低眉顺目。 她的指很长,是脱了盔甲,不再提刀剑的瘦白。 只是因为拿惯了刀剑,食指已经变了形,有些弯曲。 其实夹菜的时候手腕还是疼的,但她就如同不在意一般,稳得像是没有受过伤。 卫宴洲给她倒了酒,举杯要与她碰杯:“良辰美景,配美人。” 程宁于是也举起来,跟他相碰,而后一饮而尽。 她喝过酒,西北的望春红。 西北的冬天太冷,有时候夜里行军,那风刮得人骨头都疼。 一口望春红下去,暖的人身子都烧起来。 只是没有想到如今回了燕京,在如此暖冬下,她也能体味到那种冷。 程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喝酒眉头都不皱,那末笑也不改。 “没有什么要问朕的?” 程宁放下酒杯,她两眼赤忱,看向他:“问了陛下就会说实话吗?” “你想问什么?” “程家谋逆,是不是陛下上位扣的由头?” 卫宴洲突然将杯子摔在地上,他将程宁拖过来,单手箍着的脖颈:“卫宴书跟你说了什么?你们自小交情就跟朕不一般,他一个眼神你就懂他要做什么,是不是他背着王喜,又跟你说了什么话!” ‘叮哐’,金樽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宫人们原本便害怕,如今更是气不敢大声喘。 程宁几乎窒息,那抹笑居然还挂着,她看卫宴洲,觉得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她想要一个答案,可这个答案谁都不肯给她。 卫宴书不肯。 卫宴洲也不肯。 她嘴角的笑容太刺目了,刺的卫宴洲觉得手里的人是个提线木偶。 凭什么卫宴书说什么她都相信,而自己做的她都看不见? 只是见了一面,就要将她自己关在殿里,再做出这副可怜的表情。 他将程宁甩出去:“这副被人棒打鸳鸯的表情给谁看?” 程宁摔在地上,胯骨正好膈上那金樽,一瞬间疼痛传遍四肢百骸。 连带着冷汗都簌簌落下。 而袖口,下午卫宴书送的金钗掉了出来。 卫宴洲已经听王喜说过,他蹲下身捡起钗子,一手攥过程宁的发,不分轻重地别在她发间,将她的骨头都戳痛了。 “真好看。”卫宴洲端详着她的脸,嫉妒和怒火让他失去理智:“可惜卫宴书看不到。” 程宁其实很痛,但她征战七八年,从不知道认输屈服。 神志清醒的时候,她连疼都不会喊。 正僵持着,外头传来唱和:“皇后娘娘到!” 谢念瑶刚踏进临华宫时,几乎狠狠皱起眉。 这临华宫灯火通明,还隐约有丝竹管弦的乐声。 侍候的宫人林立,排场摆的比她的凤鸾宫还要大,程宁那个贱人凭什么过这样的日子! 可走入正殿才发现,卫宴洲竟然也在。 而程宁此时正狼狈地匍匐在地,脖颈一道掐痕明显。 “陛下金安。”谢念瑶福身,嘴角闪过一抹得意。 她不知卫宴洲在,但是在了更好。 程宁勉力跪好,行了个礼:“皇后娘娘金安。” “陛下怎么瞧着像是发了脾气?”谢念瑶不理程宁,反而是搀着卫宴洲坐回原位,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 “你来干什么?” 卫宴洲拂开她的手,滔天怒气还未平息,余光盯着程宁。 谢念瑶脸上的笑容一僵,下一瞬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臣妾方才路过东宫,怕雍王有遗漏的东西,因此臣妾进去瞧了瞧,没成想撞见一些旧物。” 她将手上的香囊扔到程宁面前,突然变成厉色:“你与雍王传信,竟然夹带私密物件,恬不知耻!” 第8章 挨罚的娘娘睡着了 永安宫内。 香烟缭绕,整个大殿笼罩在一股朦胧的景象中。 这座宫殿供奉的都是历代皇帝的灵位,从古至今,每一个灵位背后,都有一幅已故皇帝的画像。 先帝的画像弥新,龙袍加身坐在龙椅上,手上捏着串佛珠。 程宁披发进门不合适,到了门口,有个嬷嬷过来,替她挽了发。 “谢过嬷嬷。” 程宁进了殿,望向先帝画像,上了三支香。 先帝出殡时,她还在牢里,最后一面是她出征前。 先帝以仁治天下,见着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不大有威慑的模样。 也因此,他常跟程宁说,卫宴书与他太像,而卫宴洲却总不可捉摸。 他皇子太少,若是有一日一定要选一个太子,还是会选卫宴书。 可她回朝,到出狱,晋阳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跪在灵位前,王喜已经命人给她搬了张小桌子,一应纸笔俱全。 程宁提笔,瞥见王喜在一旁,她道:“王公公。” “哎!” 王喜对程宁还算敬重,只是有陛下的嘱托,他也不敢不从。 “我没吃饱,你吩咐膳房给我蒸一碗蛋羹过来吧。” 别说吃饱,程宁除了那两杯酒,根本就没进过食。 但是王喜有些犹疑。 永安宫可供差使的宫人不多,都是些老宫人。 程宁更是一个贴身宫人都没带。 他若是不守着—— “我好歹征战多年,在宫里被人时时盯着已经极其烦闷了,公公连这个空档也不给我吗?” 王喜叹了声气:“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倒是也出去了。 只是他前脚刚踏出去,后脚殿内就出来一个老嬷嬷。 这嬷嬷径直到了程宁面前,双手合十:“将军。” “我曾在宫里留的人,大多已经被陛下挖出毁尽,唯有你还在永安宫里。” 程宁声音轻轻的,她握笔的手有些抖,因为伤痛没有恢复。 今夜至此,如她所料。 从下午时分远远望见谢念瑶时,她就知自己今夜不会过得太平。 谢念瑶不是息事宁人的人。 可是下午见了她与卫宴书,竟然连奚落都没上前奚落。 程宁当时就想,谢念瑶一定会闹到卫宴洲跟前。 不出所料。 卫宴洲的性子,要她服软,要她折腰,也定然会来。 而后便是争执。 谢念瑶觉得抓了她的痛处,拼死往她身上扣与卫宴书的罪名。 殊不知那是卫宴洲的逆鳞。 他能在床上喊程宁嫂嫂,却不见得能听得谢念瑶在面前上蹿下跳。 程宁知道自己会被罚,却不会罚的过重。 因为卫宴洲只是要出卫宴书送了她金簪的气而已。 而这宫里头,动不动便是罚跪和抄经。 而卫宴洲登位后,宫里的宫人被他换血了一波,只有不大重要的宫中一些老人得以保留。 程宁想来永安宫许久了。 “将军有什么吩咐?”老嬷嬷给灯添了煤油,一派沉静。 “程家军被陛下收编,如今没有主帅,你替我去找瞿少陵,要他归顺陛下,若是他能位及主帅更好。” 此番多有惊险,以卫宴洲的性子,未必会再用她的人。 但是瞿少陵已经是晋阳不可多得的武将,他不用,也无人可用。 老嬷嬷应下了。 “还有,飞书一封,让傅佑廷暂时不要回朝。” 即便南疆无战事,傅佑廷也不要如此迅速回朝,否则以傅佑廷直爽的性子,他与卫宴洲只会冲撞更甚。 自己身陷后宫,已经够了。 她的旧部在瞿少陵麾下,若是瞿少陵得势,他们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程家的冤案要得以昭雪,唯有隐忍。 交代完,嬷嬷退了下去。 王喜来去很快,命人送上了蛋羹。 香灰缭绕的大殿中,程宁捧着一碗温热的蛋羹,吃的无声。 翌日下过早朝,卫宴洲青着脸,问王喜:“人呢?” “回陛下,没有陛下的令,娘娘还在永安宫跪着呢,陛下去瞧瞧?” 昨日罚她,是因她多番为卫宴书说话。 明知谢念瑶故意,她还处处撞上去辩驳,一口一个雍王,令卫宴洲失了理智。 然而跪了一夜——也该够了。 那腕子还未恢复,抄经一夜,想来吃了教训可以乖个几日了。 卫宴洲冷着脸去了永安宫,等看清了殿内景象,一张脸更是啼笑皆非。 “王喜,朕要她罚跪抄经,她在干什么?” 王喜陪到早朝时刻就匆匆去伺候卫宴洲上朝了,哪知道会这样—— 熹妃娘娘一身长袍,跪坐在蒲团上,趴伏在桌案,睡得正香。 而笔下的‘经文’更是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字,倒不如说是画符,一页纸上乱七八糟。 又叫人惊悚,又叫人无可辩驳。 因着程大帅一向不信神佛,更别提佛心,要她抄经,确实为难她了。 卫宴洲原本该气的,可见着这场景,不知怎的生不起气来。 他上前将程宁拦腰抱起,发现她侧颊竟然还让毛笔压出一道墨迹。 程宁被惊动醒了。 换成旁人若是发现自己被罚偷懒,定然就挣扎下地请罪了。 可她显然不怕。 见来的是卫宴洲,她温声道:“见过陛下。” 带着惺忪睡眼,声音微哑。 而后就在卫宴洲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继续睡了。 她这样放松的情态惶不多见,卫宴洲甚至步子顿了顿。 原本堵在唇间的讥讽就要脱口而出,可见了程宁眼下淡淡的青灰,却又徒然闭上了。 胸口阵阵气恼无从宣泄,抱着人加快了回临华宫的步子。 春华心惊胆颤了一夜,生怕回来的程宁缺胳膊断腿。 可见着匆匆而来的卫宴洲,她霎时吓得汗毛竖起,带着临华宫人跪了一地。 卫宴洲看也没看,主殿门被他一脚踢上。 将人压进锦被中,卫宴洲轻咬程宁的唇角,将她的睡意生生逼退了。 不久,殿内便传出程宁的娇娥轻喘。 第9章 与皇后再起争端 再下得床,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程宁披了衣,雾冬的天,院子里的荷塘上结了一层薄冰,瞧不太真切。 她看得入神,伸手碰了一下荷塘边梅枝上的一块冰溜。 冷的刺骨,她将手缩回,眉间拧成一道淡淡纹。 “娘娘!”春华不知她何时起来的,正想进殿伺候,见此惊呼过来:“穿这么少冻着怎么办?还不快进屋里去?” “什么日子了?”程宁感受着指尖那点挥散不去凉,问。 春华搀着她带离了荷塘:“今日腊八呢,很快就过年了。” 她这个人,话头起来了便收不住:“前天夜里陛下发了那么大一通火,奴婢还以为他许久不会来看娘娘,可是竟然将您从永安宫接了回来,这膝盖他还是亲自上的药呢。” 膝盖上的伤是跪的,永安宫的大殿里原本没有蒲团,到半夜,程宁让王喜给她找的。 她向来不是个规矩的人,在卫宴书一事上也根本不心虚,更别提怕先帝们那些亡魂。 卫宴洲知她心性,她若是乖乖跪着受罚了,那才是装的温顺。 这个人明明要她服软,可但凡程宁使些小性子,他才最能放下戒心。 因此昨日程宁被折腾的惨,饭菜都是春华端进宫里,卫宴洲亲自喂的。 春华还在嘀咕:“娘娘,我能看出陛下对娘娘是真心,如今雍王殿下也迁府别居,旧事便是旧事,您服服软,往后有的是好日子。” 卫宴洲生了那样大的气,都没有拿娘娘怎么样,说明他对娘娘的珍视比她们这些下人想的还要重。 既然如此,有什么是往后得不到的? 程宁立在廊下,听完春华所言露出一抹苦笑。 卫宴洲待她上心? 或许吧,可自从回了燕京之后,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程宁看不懂现在的卫宴洲。 “春华,皇后那夜挨罚没有?” 春华脸色一变,面上有少许的不甘心:“没有,只是被陛下训斥回宫静思,连禁足都没有。” 她也很奇怪,明明那夜陛下生气并不假,甚至那不堪入耳的悖伦都差点叫皇后说出口了。 可最终受罚的只有她家娘娘一个人。 为什么? “你看,”程宁摊了摊手:“帝王博爱,生杀予夺在他掌中,后宫嫔妃皆是蝼蚁,哪个爱,哪个不爱,哪个爱多一些,你分得清么?” 反正她分不清。 从十月骤逢大变,卫宴洲这个人她就越发看不分明了。 曾经少年时,会抿唇笑着喊她宁姐姐的卫宴洲,变成了一个面目不可分辨的帝王。 他要她屈服,屈服后的目的又是什么,程宁不明白。 谢念瑶犯了那样的大忌,他只是一通训斥,若说在意,他岂不是更在乎谢念瑶? 快过年了。 从十六岁后,她甚少在燕京过过年。 十月北狄大败时,她以为今年能与家人守在一起过个团圆年了。 可如今程家覆灭,她甚至看不见一眼将军府是否还完好。 那些被判处流放的家丁,又是否能安康地过这一个年。 思绪纷纷,想的越多就越理不清。 时辰到了,要去凤鸾宫里请安。 程宁昨日缺席,被卫宴洲从永安宫抱走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她进了门后,谢念瑶刀子似的眼神就剜在身上。 “瞧瞧这是谁?若是本宫不派人去劝说,熹妃都要讲陛下留在床榻间不早朝了罢?” 各宫贵妃都在场,不敢接话。 程宁不卑不亢地问了安,没听谢念瑶叫起,便扶着腰一笑:“是啊,也幸亏娘娘请人去请了,不然臣妾这腰,恐怕今日都未必能下地给娘娘请安。” “你!”谢念瑶面容扭曲:“你在炫耀?!” “不敢,只是陛下约了臣妾午后喝茶,臣妾还要去梅园取露水,娘娘要留臣妾说话吗?” 那夜临华宫的事传的沸沸扬扬,鲜少有人不知。 都说皇后和熹妃因着雍王的事,大肆争执,皇后甚至差点当着陛下的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可最终皇后也没受罚,熹妃就算受了罚,也是被陛下亲自从永安宫抱出来的。 几个贵妃看地面的看地面,假装喝茶的假装喝茶,各自忙碌,谁也不想招惹。 因为哪个都惹不起。 更何况程宁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大将气质,她就是轻声细语,也有压迫人的气势。 “程宁!你别一口一个陛下拿来压本宫!只是你父兄现在未行刑,陛下愿意哄着你而已,来日你全然无倚仗了,你猜陛下对你的新鲜劲能撑几时?!” 谢念瑶面容扭曲道。 她那日打定了主意要让程宁落实‘私通’的罪名,可最后竟然只是轻飘飘的罚跪! 现在人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简直让她恨出了血! 而她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叫程宁暗自皱了皱眉。 若说谁最希望程家满门被处刑,那谢念瑶定然是首当其冲。 她捏了捏掌心,笑道:“前朝之事,想来还不劳娘娘费心。” 意思是要谢念瑶少插手朝政。 谢念瑶听罢,竟然呵呵笑起来:“这话还是对你自己说吧,本宫能身居后位,是因父兄在前朝根基稳固陛下信任,不像有些人,为了保住家人性命,对陛下阿谀奉承,你记住,本宫就是不插手朝政,你父兄也逃不掉!” 程宁捏紧了袖子,垂眸不语。 谢念瑶逞完了威风,见她不敢再说话,这才手一挥:“滚吧,别在这碍本宫的眼。” 出了凤鸾宫的门,春华才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娘娘,您何时说过要去梅园取露水?” “从今日起。”程宁望着远方宫羽层层,状似叹息:“我也要走上这条路了。” 这条路是那条路? 春华没听懂,但她觉得今日的程宁不大一样。 往日虽说在皇后面前也不算谨小慎微,但是今日确实风头毕露.....像是在布什么局似的。 随即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半点看不懂这若是局的话,走的是什么路子。 “娘娘,回宫么?” 程宁摇头,带她到了西北角的宫墙转角处。 此处不是回临华宫的方向,只有一位住在离月宫的淑贵妃欧阳曦住在此处。 等了没多久,转角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欧阳曦见着程宁时,确实怔愣了好大一会儿。 程宁上前福了一礼:“贵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10章 陛下不在里头吧? 欧阳曦晃神间,已经随程宁回了自己的宫里。 面对程宁的客气,她还有几番无所适从:“大帅,不,熹妃不必多礼的。” 她素来与程宁没有打过交道,更不知道程宁在转角处等着自己是为何。 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觉得程宁是来找她闲谈的。 程宁也不是与人磋磨的人,她开门见山:“我来此,是想请贵妃帮个忙。” 她说话间,竟然直接往地上跪了下来。 欧阳曦年岁比她小,虽然现在位份高,可是看着往日骑在悍马上的人跪在自己面前,还是受了惊。 她忙起身扶住程宁:“可千万别,你有事直说就是了,能帮的我一定帮。” “此事只有淑贵妃能帮,你父亲欧阳端瑞掌管刑部,如今我父兄在牢狱,便是欧阳大人掌中,是不是?” 听闻程家的事,欧阳曦松了手,面色有色清白。 她父亲确实掌管刑部,程家一众也皆在父亲之手,然而若是程宁求她要见—— 她是办不到的。 陛下下了死令,无他圣喻,谁也不许见。 “你所托之事,我恐怕办不到。” 程宁摇头,目光直率:“你办的到,不光办得到,还能由此规避祸事,陛下下令缓刑,并未要我父兄的性命,若是他们在狱中出事,想必欧阳大人也不想担这个罪责,是吧?” “什么?” 程宁道:“有人要害我父兄,你只需提醒欧阳大人,仔细他们的衣食便可,此时也不必避着陛下,他若是知道了,定然觉得娘娘心细。” 有人要害程家? “你父兄已经在狱下,谁——” 随即欧阳曦顿住,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宁:“你是说,皇——” 联想方才皇后说的那翻话,确实不无可能。 而且程宁说的是对的,陛下下令缓刑,就是因着有程宁求情,结果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以卫宴洲对程宁的复杂情感,硬要将她从嫂嫂抢为皇妃,他对程宁定然情感特殊。 若是程家在狱中出事,那父亲...... 她稳住心中惊疑,打算找父亲商议此事,嘴上却先应下来:“你说的我明白了,我定然让父亲提点留意。” “就当程宁欠贵妃一次。”程宁又行了一礼。 她也是方才从谢念瑶狂妄的言辞中读出了一二,即便谢念瑶不会如何,但是留心总是没错。 回临华宫的路上,春华好奇:“娘娘怎么料定淑贵妃会想帮?” “涉及欧阳大人的官帽,而且我知欧阳家与谢家向来不对付。” 即便她在外多年,可朝中事务,不说巨细,大概的她还是知道的。 谢念瑶办事浮于表面,要防着不难。 不过苦于她被围困宫闱,朝臣不得见,也只有求人了。 回了临华宫,孟歆已经在等着。 只是今日的表情似乎多了几分凝重,程宁知道她有话要说。 于是进了殿,除了春华,左右都被程宁叫退了。 “娘娘,”孟歆握住程宁的脉,声音几不可闻:“少夫人有了身孕,已经二月有余。” 二月?! 程宁脸色一变,几乎坐不住:“嫂嫂向来身子弱,她没有大碍吧?” 程夫人去得早,而嫂嫂陈意礼又是跟哥哥一同长大,对程宁照顾不少。 长嫂如母,程宁对与她感情深厚。 此次下狱,诸如谢念瑶之流,定然会在背后使手段。 此时怀孕,岂不是惊险万分?? “不行,我不能让嫂嫂待在狱中,她一介女流,怎么撑得住!” 关心则乱,程宁此时甚至无法冷静。 “娘娘别急,”孟歆握着她的手:“此事我只与少夫人与您说过,没有通传上面也没有声张,少夫人虽体弱,这几月也未曾受到虐待,所以人没事。” 程宁稍稍安了心。 仔细想想,孟歆是对的。 这件事若是叫太医院的其他人知道,谢念瑶很快也会知道。 她恨不得程家覆灭,首先就会对子嗣下手。 决不能让她有这个机会。 可是思来想去,程宁此时能求的人,也唯有卫宴洲。 他是皇帝,放不放人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陈意礼一个女眷,碍不到他的事。 他会不会愿意保这个孩子一命? 孟歆退下后,程宁又在宫里思索了半晌,随后叫上春华,去了趟御膳房。 日落西山时,她才往承乾宫去。 春华跟在身后,手上端着一盅汤。 她从未见娘娘下过厨,方才却非得去御膳房要了个炉子,亲自炖上了汤端来。 为此手上还叫炭火烫了个好大的口子。 远远的王喜就看见了她,忙迎上来:“娘娘!哎哟,大冷的天,您怎么还出来了?” “陛下呢?我来送盅汤给他,他今日政事忙吗?” 程宁接过汤,端着就要往里进。 “娘娘诶,留步,”王喜赶紧伸手拦住。 “陛下午时见了大臣,听了今年各地的粮食收成奏报,发了一通火,这会儿说谁也不见呢。” 程宁蹙眉:“今年收成不行?” “就是说,东川遭了蝗灾,今年的收成还不足往年三成,可当地郡守隐瞒了灾情,造成有几波百姓冲突起义,听说死了好几个。” 百姓起义,说明事情不小。 “既然如此,派的谁去镇压?” 王喜知晓程宁的性子,凡事百姓为重,于是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小虎将军去的,小规模的起义倒是没事,只是来年东川的粮食怕是成问题,陛下愁的正是这个呢。” 程宁明白,粮食是重中之重。 只是这几年来,各地频发灾害,东南西北,几乎都遭了殃。 国库早被掏的差不多了。 东川这事,卫宴洲发了这么大的火,想必也是因为国库空虚的缘故。 若是没有粮食赈灾,来年东川的情况只会更加严峻。 王喜说完,又绕了回去:“所以娘娘还是回去吧,您就是不上门,陛下早晚也去临华宫。” 都知道卫宴洲爱去程宁那,十次有七次去的都是临华宫。 每每罚了人,第二日立刻又是从临华宫出来。 谁都不敢说,但是谁不曾想过,程宁原本该是卫宴洲的嫂子。 他此番对程宁如此,非但在打卫宴书的脸,更是将程家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是不是宠,也不好说。 “劳烦公公替我将汤送进去吧,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王喜面带为难,但是程宁的要求不过分。 他接了汤盅,送去了殿内,不大一会就出了来。 天太冷,程宁等在那,呵气都是白气。 可直到夜幕降临,也未见卫宴洲出来。 大殿内一点昏黄的烛火,寂静无声。 程宁轻笑了一声:“陛下不在里头吧?” 第11章 不见程宁 大冬日的,王喜感觉自己额头覆了一层薄汗。 他捏着拂尘的手抖了一下:“娘娘——” 有些话说破了就没有意思,程宁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卫宴洲去了别处,王喜还费心拦她,已经是全了她的体面。 她扶着春华的手,往临华宫回。 “娘娘,陛下既然有事要忙,王公公为何不直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免得我们等这么大一会。” 她颇有抱怨。 那王喜平日看着不像是个不知分寸的,怎么今日却做事如此草率。 程宁走着,眸中清明:“你觉得王喜是个不会做人的么?” “当然不是,皇宫之中,谁不知道王喜公公最是七窍玲珑心,可是——” 春华眸色一变,讶异:“娘娘的意思是,陛下故意的?” 难不成陛下早就知道娘娘会过来,所以留了王喜在此处,他则早就躲开了? ......为什么? 陛下明明看起来对娘娘用心得很,可是每每做事又叫人觉得,他不过将娘娘当成玩物耍弄。 这样矛盾,目的为何呢? “娘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虽然春华不知程宁有什么事会主动去见陛下,可是陛下躲着,说明他不想见。 她们就此打道回府么? 程宁站在回临华宫的三岔路口,难得地犹豫了一瞬。 不在前朝,只能是在后宫。 小虎将军虎贲,是谢念瑶母家的外甥,用了谢家的人,他应当在皇后宫中。 她若是见不到卫宴洲,嫂嫂就要在牢狱多受一些苦。 既然卫宴洲躲着她,说明大概率已经知道牢里的事。 她想到这,果断往凤鸾宫的方向去。 远远的看见她来,凤鸾宫的宫人就往门口一挡:“熹妃娘娘金安,今日不是请过安了么?走错门了吧?” 甜杏背靠谢念瑶,根本不怕程宁,神情倨傲。 往宫内瞧了一眼,明黄的步辇确实停在院中,卫宴洲果然在这。 程宁没想跟甜杏置气,她好声好气:“能否通传一声,我有事见陛下,说完了事就走,绝不耽误陛下与皇后娘娘用膳。” “娘娘还是请回吧,”甜杏狞笑:“陛下若是想见娘娘,也不必娘娘亲自来请。” 这是实话。 可程宁今日还就偏要见了。 甜杏不去通传,她便自己开口:“陛下!程宁有事求见!” 声音是带着往常在边境打仗时的中气。 只是此时她的身子与那时到底不一样了,灌了一口风,猛地咳了起来。 “娘娘!”甜杏差点咬碎了牙,愤恨道:“即便是陛下宠你,可你在凤鸾宫撒野,我家娘娘也是可以惩治的!” “甜杏!我家娘娘只是要见陛下一眼,你连通传都没去,怎知陛下一定不见!” 春华心疼地给程宁出气。 “你!”甜杏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厚脸皮,又如此难缠。 一时间脸色青灰地僵持着。 程宁咳过了一阵,激的眼梢都红了。 可院内毫无动静。 卫宴洲躲起她来,当真是绝情。 里边没动静,程宁便站着不走。 过了好大一会儿,门扉轻动,一道人影从门幔中露出。 是披散了发的谢念瑶。 她只在中衣外罩着一件银狐氅,钗环都卸了,人瞧着有几分慵懒。 一看便是从榻上刚起来。 甜杏一喜,迎了过去:“娘娘,可是陛下被吵着了?” “方才惊着了,”谢念瑶横扫了程宁一眼,要笑不笑的模样:“在院子里大吵大闹做什么?” 程宁收回放在谢念瑶身上的视线,福了个礼:“皇后娘娘金安。” 她握住手上那道被碳烧着的伤口,有些疼,但不碍事。 谢念瑶不叫起,又露出几分解了盘扣的脖子,纤长如玉,上头微微有个浅印子。 在夜明珠下分外清楚。 经过人事的程宁怎么会看不出那是怎么回事。 卫宴洲爱咬人,她熟悉这是牙印。 “你来找陛下什么事?”谢念瑶又将银狐氅遮回去:“现下他睡了,有什么事同本宫说。” 程宁面色不变,低垂着眸:“此事娘娘代劳不了,既然陛下睡着,我等着便是。” 现在天刚擦黑,传膳的时间快到了,卫宴洲总会醒。 “是什么品茶的小事?”谢念瑶冷冷一笑:“午前请安时,你说与陛下约了品茶,本宫方才问了陛下,可没有这件事,你假传圣意,本宫可以罚你!” “没有吗?那是我记混了,应当是昨日品了茶。” 程宁不卑不亢地应回去。 “本宫没空与你饶舌!你若没事,那便回你的临华宫去,陛下今夜都在凤鸾宫。” 程宁微微一笑:“那便恭贺娘娘大喜,不过我没入宫门,应当不至于碍着娘娘,让我等着又何妨?” 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牙尖嘴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退缩。 谢念瑶捏紧了衣角,恨不得将程宁的嘴撕烂! 稳了稳心神,她落下一句:“你爱等便等吧!” 旋身回了屋。 一进屋,谢念瑶的表情就换上了恭顺。 她踱步到榻前,看向卫宴洲,委委屈屈地:“陛下,赶不走呢。” 原本该睡着的卫宴洲,眼中哪有睡意。 他放下窗棂上的窗幔,收回视线,程宁手中那道被灼过的红异常显眼。 谢念瑶心中嫉恨,可面上不显:“陛下为何不见?” “瑶儿什么时候也管上朕的事了?”卫宴洲轻抬眼梢。 “臣妾不敢!”谢念瑶忙给他倒了茶:“只是陛下少有如此避着的时候,是程家的事——啊!” 话没说完,她的脖颈被人一把掐住。 卫宴洲虽然在笑,可眼中的杀意却没有掩盖半分:“皇后就是学不聪明呢。” 谢念瑶吓得浑身打颤,呼吸不畅令她双脸通红,拼命地抠着卫宴洲的手。 眼前情景让她想起一个时辰前。 —— 卫宴洲会来凤鸾宫,她确实没有想到,却也足够欣喜。 他关心了几句,谢念瑶便乐的有些找不着北。 卫宴洲却说东川灾情繁杂,他出来躲懒,想在凤鸾宫睡一觉。 睡觉这样的讯号,谢念瑶怎么会放过。 她当即伺候着更衣,又给自己也宽了衣。 借着给卫宴洲按摩额头,顺势便躺进了他怀里。 入宫前,家里的嬷嬷教了许多闺房之乐的手段,谢念瑶全都使上了。 卫宴洲当时还笑着刮她的鼻子,唤她小瑶儿,说还是她知情趣,不像程宁。 这人乃九五之尊,笑起来的俊俏令谢念瑶当即找不到北。 他言语种带着对程宁的嫌弃,这更让谢念瑶开心了。 抓着这个机会,当然要给程家使使绊子。 因此她犯了蠢,迎着他的话道:“瑶儿的好处多的是呢,陛下,程宁再怎么也是罪臣之女,程家早就该死......” 话音落,她没看见卫宴洲的眸底闪过一抹如同鱼儿上钩一般的愉悦。 紧接着她的脖颈被重重咬了一口! 谢念瑶当即就醒了,慌忙退开在床上跪下来:“陛、陛下!” “置喙朕的决策?”卫宴洲狞笑着:“觉得朕偏驳?嗯?” 第12章 直呼其名 “不、不是!”谢念瑶呼吸困难,如同见了鬼魅:“陛下....我没.....” 卫宴洲一甩手,她磕在了榻上。 当时他说的话就是:“皇后怎么学不聪明?” 国事不同后宫,尤其在闺房之乐上,谢念瑶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她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再有言语。 原以为会得到一顿严惩。 卫宴洲却又莞尔一笑:“大智若愚,也不见得是坏事。” 分辨不清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那陛下....”谢念瑶期期艾艾地靠过去,大着胆子在卫宴洲的胸口画了个圈圈:“要不要继续发掘瑶儿的好呢?” “没兴致了。”卫宴洲抓下她的手,往榻上一靠,“碳烧的太热,皇后在床前扇扇风吧。” 他说扇风,却不说碳撤去一些,就是存了惩罚的心思。 谢念瑶根本不敢反驳,取了蒲扇过来,在榻前扇了一个时辰的风。 好不容易盼来的一次龙恩就这么被自己亲手毁了。 谢念瑶都想狠狠打自己两巴掌。 直到程宁在凤鸾宫外出现。 几乎是程宁的声音一出现,卫宴洲就睁开了眼。 看他这个眼神,谢念瑶心底的妒忌又增了几分。 她原本以为卫宴洲又该轻易被程宁请走了,不成想他竟然让自己出去赶人。 看来这个程宁的恩宠终于是到头了。 谢念瑶偷偷琢磨,就程宁那副性子,陛下能忍得一时,定然不能长久忍得。 不然现如今腻了,也可以随意丢弃。 左右是个妃子,除了当过将军,又有什么稀奇。 想到这,谢念瑶的声音越发甜腻:“陛下,臣妾命小厨房做了许多样菜,您消遣半日也该饿了,咱们传膳可好?” “传吧。” 为了留住卫宴洲,谢念瑶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她的小厨房里,都是从各地请来的厨子,地方菜做的极好。 一桌上上齐,什么菜系都有。 红橙黄绿,铺排了一整张大桌子。 谢念瑶可是花了心思的,这桌上的菜,有些吃了壮/阳补肾。 下午不成,今夜她却是要非要将卫宴洲留在床上不可! 卫宴洲净了手,看见菜色,嘲讽在眼中一闪而过。 他坐下来:“许多菜连朕的御膳房都未必会做。” 两个人吃饭,这菜却能喂饱凤鸾宫全宫上下。 偏偏谢念瑶听不懂,她给卫宴洲布了菜。 殷勤地转着:“陛下说笑了,不过御膳房的菜系确实应该就位更新,陛下若是想吃些新鲜的,往后来臣妾这儿勤快些就是。” “陛下尝尝这道八宝丸子。” “还有这鹿茸汤。” 卫宴洲吃了一口,俊美的脸庞丝毫不见喜怒。 只是他不说话时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态,若不是太过英俊,倒有几分像阎罗。 谢念瑶只是看着,便心跳加快。 她少时偶然得见那时还是皇子的卫宴洲,便一见倾心。 直至这么多年,依旧心动。 为了他的恩宠,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为了他的独宠,她也一定会扫清宫内所有的障碍! 总有一日,卫宴洲会知道她的好,会永远留在凤鸾宫...... 正吃着,外头廊下的宫女在轻声说话:“下雪了呢。” “下雪有什么了不得的,快过年了,日日都下着。” “那熹妃娘娘没带伞,我瞧着淋了一身了。” “嘘!” 接下去的声音就轻了。 谢念瑶面色铁青,朝立在门边的宫女使了一眼,要她将人弄走。 幸好卫宴洲恍如没有听到一般,将一颗八宝丸子咽了下去。 用完膳,又陪着下了盘棋。 眼见卫宴洲有留宿的打算,谢念瑶不禁暗喜。 门外的雪下的又大又急,和着风声呜呜地吹,叫人听着都觉得冷。 谢念瑶这次学乖了,不谈程家。 她邀着功问:“臣妾听闻虎贲表兄去了东川?陛下,那事平了吗?” 东川百姓起义的事闹得挺大的,不过谢念瑶并不关心这个。 晋阳这么多子民,死几个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在乎的是谢家从中的功劳。 “虎贲不愧是后起之秀,事情平息的令朕满意。” 卫宴洲落了一子,又道:“只是——” 谢念瑶赶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东川起义虽平,可如何安抚还是问题,国库空虚,没多少粮可以接济。” 他这么说,是故意想听谢念瑶的见解。 到底是皇后,不是后宫花瓶,他想听听谢念瑶的脑子是不是只装着佳肴和讨好。 “如此可怎么办呢?” 谢念瑶果然一点惊喜都给不了卫宴洲,蹙着眉非常苦恼的模样。 突然就觉得无趣。 若是....程宁,她定然不会只皱着眉,将问题抛回来。 女子蹙眉惹人恋爱,他却只有烦闷。 恰逢此时外头传来声响。 “王公公,这么晚怎么过来了,陛下与娘娘已经歇息——” 卫宴洲果断下地穿鞋:“王喜找朕定然是政事,皇后早些歇息吧,朕回承乾宫。” “陛下!” 眼见到嘴的肉又跑了,谢念瑶一万个不甘心:“更深露重,雪又下的大,您何苦非要回去!” 王喜已经进了来,将大氅披在卫宴洲身上:“陛下,有政事需得您批阅呢。” “什么政事非得这时候送来!”谢念瑶出口便是质问。 她当然不甘心,卫宴洲下一次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何况门口还站着程宁。 她那般炫耀,说卫宴洲今日会在凤鸾宫留宿。 这不是生生打她的脸么? 见她如此,王喜脸上有几分尴尬。 “瑶儿不要胡闹,”卫宴洲在她肩头拍了拍:“朕明日再来看你。” “陛下——!” 卫宴洲出了门,一眼就看见凤鸾宫外站成了雪人的程宁。 穿着不算厚,头顶不断飘落雪花。 见了他,迈步想要进来。 卫宴洲坐上步辇,经过她身边时往她手上一扫,落下一句冷声:“你便是站成个冰锥,朕今日也是没空见。” “王喜,送她回去。” 谁知程宁也犟上了,跟着他的步辇走。 “陛下,你知我找你为何,我不白提要求,拿条件换,行不行?” 她站了太久,脚是僵的,喝出的气都成了霜,甚至睫毛上也结了一层。 就这样,还犟着要谈条件。 步履不停,跟在卫宴洲的身边,但是显然雪大不好走,若不是春华在一边扶着,能摔好几次。 条件? 对,程宁就是这样,永远会为了程家人,会为了卫宴书,为了别的不相干的人来求他。 不惜条件,不惜服软。 可他偏偏厌恶如此。 “王喜!” 程宁被强硬地摁在令一辆步辇上,她挣扎不止,不甘地吼:“卫宴洲!” 第14章 夜探大狱 手? 是说程宁的烫伤。 “熹妃娘娘似乎亲自下了厨,给陛下您炖了道汤,为此还将手烫着了。” 卫宴洲闻言,眸里闪过一丝晦暗。 “她会熬什么汤?她那手杀人比熬汤要熟练。” 程宁不可能会下厨。 当年还小,燕京每年都有冬狩。 到了猎场里,通常都要过夜。 有一回他与程宁分了一个队,但是因为程宁玩的太兴奋,将跟着的侍卫都弄丢了。 天一黑,天然的猎场里分不清路,只能原地歇下等人来找。 肚子饿,猎得山鸡有几只。 卫宴洲堂堂皇子,不可能会烤鸡。 程宁自告奋勇:“我来!姐姐定然不会让你饿着。” 她撸起袖子,拔了鸡毛,将鸡丢入火中。 半个时辰后,收获了一只黢黑的鸡架。 卫宴洲将鸡提起来端详了片刻,放下,拍拍手掌:“好鸡。” 他诧异:“大帅,行军打仗总有掉队,粮饷供给不及的时候,你那时吃什么?” 程宁一张脸别的通红:“实在饿了,糊了也能吃。” “......” 即便是过了几年,将手烫出一片红,熬出来的汤也不堪入口。 卫宴洲瞧着自己桌案上这盅汤。 色香味一个也没有。 比不上谢念瑶宫里的菜品的一根手指头。 并且还冷了。 但他端起来,一匙一匙将汤喝了个净。 王喜急得不行:“陛下,让奴才去热一热吧,这冷了是要坏肚子的!” 卫宴洲充耳不闻。 “给陈意礼找个人照料着,”他将汤盅递给王喜:“别的不需要做。” “是是!” 陛下到底还是心软了,王喜感到几分惆怅。 他正要退出去,又被叫住:“还有,让孟歆往后嘴巴闭严实了,她若是嫌太医院日子太好过,朕不介意让她换个地方。” 语气森寒。 王喜哪里还能不明白,说到底程宁能知道消息那么快,是因为孟歆。 她自小人缘就好,满燕京都是至交。 有一两个顶风作案给她传递消息的也不稀奇。 揣测着卫宴洲的情绪,王喜犹豫再三,还有件事在嘴边,想说又不敢。 “陛下。” 卫宴洲睨了一眼:“吞吞吐吐做什么,讲。” “程将军....想见您一面。” 话音一落,王喜感觉到了一股更加死亡的寂静传来。 他连头都不敢抬,一眼也不敢看卫宴洲的脸色。 甚至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为何偏偏要提,明知陛下有多.....厌恶程风绪。 “见朕?” 良久卫宴洲才轻轻落下二字,像是在齿间咀嚼了许久,满带着杀意。 王喜赶紧跪下了:“陛下息怒。” “好啊。”卫宴洲居然答应了:“说起来,朕也许久没见程将了。” 风雪夜,竟然冒着大风也要出门。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间,陛下会亲临大狱。 程家被分关在特殊的牢内,各自一处。 明黄的麂皮靴子踩在脏乱的牢狱内,响起一片令人心惊的哒哒声。 昏暗的牢内,匍匐在稻杆上的人缓慢地动了动。 他抬起头,与程宁酷似的眼眸经过几个月牢狱,更为衰老。 程风绪眯了眯眼,认出门外是谁:“二殿下。” “大胆,这是皇帝陛下!” 程风绪慢慢挪到牢门前,他枯老的双手扒着门,身上有被用刑留下的伤。 面前的人穿着龙袍,面容阴鸷,倒确实已经不是半年前身无忧虑的二殿下了。 “陛下?”程风绪咳了两声:“你的皇位如何来的,你自己清楚,程家、程家不曾谋反!” 卫宴洲只是背着手,站在门前毫无所动。 谁也瞧不清他眸里深沉的杀意。 突然他轻笑了一声:“皇位是父皇亲传,你带兵拥护雍王,被朕缉拿,怎么才三个月,程老就忘了吗?” “你撒谎!陛下、先皇怎么会将皇位传于你!” 这几个月他无数次想要见卫宴洲,可对方都拒不见。 就如同梦一场,他不信卫宴洲的皇位是清白而来,更不信,这人要将程家置于死地。 程风绪一身褴褛,白发散乱垂在鬓前,一双眼瞳也浑浊。 曾经他顶天立地,也是征战无数的常胜将军。 有一日却落在牢狱中,不如鼠蚁。 “你是不信皇位落在朕头上,还是不信自己败的如此难看?” 卫宴洲眯眼一笑。 “程宁,程宁不会任你如此胡闹!”程风绪哑声:“你曾经不是尊敬她么?待她从西北回来——” “想必将军落狱太久,消息闭塞,程宁二月前已经回朝,她如今是朕的熹妃。” 什么? 程宁为妃? 程风绪眼前一黑:“你对她做过什么?!你真觉得自己能当皇帝?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 “到底朕的性子不适合当皇帝,还是你一直挑拨父皇,让他觉得不朕适合当皇帝?程风绪,你敢说真话吗?” 从小到大,卫宴洲听过最多的话,就是自己与卫宴书的性子差距多大。 他原本不上心,谁要当皇帝都行。 他对这个位置根本没有兴趣。 可是有些真相被揭开,他才发现一开始自己就是被针对的那个。 凭什么。 凭什么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将程宁怎么了?”程风绪攥着牢门,砸的叮咣响:“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前的卫宴洲他不认识。 这不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程将,装的可真像。”卫宴洲不想跟他费口舌,直起身冷讽:“见朕究竟为何?” 程风绪本就是带着目的:“放过程颐和意礼,他们没有牵涉朝堂之事。” “程将好天真啊。”卫宴洲如同一个疯子:“朕连程宁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你的儿子和....孙子?” 什么? “你是说,意礼肚中——” 卫宴洲爽快地点头:“听闻已经三月有余,可惜,一出生就是罪民。” 他说完再不耽搁,转身就走:“朕以为程将是要忏悔,却不想只是求情,若是如此,下次无需再求见。” “你记着,这些都是报应。” 唯留程风绪扒着门,在听闻陈意礼三月有余的身孕后,一寸寸滑落在地。 程家被定了罪,开春处斩。 晋阳律法,不杀孕妇。 可即便不死,孩子生下来也是罪臣之孙,一辈子与大狱为家。 为什么卫宴洲身上会带着如此大的恨意。 他曾以为最没有机会得到的卫宴洲,竟然真的继了位。 还有程宁....程宁为妃。 他的一双儿女,前程尽毁。 ** 出了大狱的门,风雪往脸上扑。 卫宴洲挥开了给自己撑伞的手,他身上戾气极大,几乎到了弑杀的地步。 王喜跟在一边,不敢言语。 待站的浑身冰凉,卫宴洲才抬脚离开。 “去临华宫。” 第19章 求朕啊,真能帮你 “怎么会!”谢念瑶从龙椅上下来,抱着他的手晃:“陛下舍得,臣妾也舍不得呀!好歹是后宫姐妹呢。” 此时甜杏端了汤进来。 “陛下,这参鸡汤是熬了几个时辰的滋补佳品,臣妾喂您可好?” 她手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 那参鸡汤味道浓稠,确实是滋补佳品。 显然像是将能塞的补品都塞了进去,恨不得将卫宴洲补到精气旺盛。 谢念瑶执着汤匙,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陛下,啊——” 这想要爬上龙床的心思,是半点都不遮拦。 与她家那些精明的兄长全然不一样。 他正好利用一番,让谢家先吐些银子出来。 捏着她的腕子推开一些,卫宴洲道:“方才外头喧哗,你遇见杨牧了?” “那老匹夫是不是气着陛下了?还叫臣妾来劝陛下,被臣妾训斥了一番。” 卫宴洲翻着折子,哦了一声:“你对税制有看法?” “陛下做的决定都是对的。”谢念瑶放下汤依偎过去,眼中闪着清澈的愚蠢,除了卫宴洲没别人:“悖逆您的,都不堪重用。” 突然觉得烦。 若是程宁在此,断然不会说出这样只知讨好的话。 但谢念瑶的好处也就在这。 卫宴洲懒懒道:“是么?你兄长似乎也不同意这次的税制改革。” 增加商税,意味着动了商贾的大饼。 谢家这些年在朝中,首当其冲吃了商贾不少红利。 这次改革,也就意味着从他们的钱袋里掏钱出来。 杨牧不同意,是怕朝局动荡,说白了不敢与世家正面冲突。 而谢念瑶的兄长,代表的恰好是世家。 私下撺掇那些同为世家的大臣一起反对,是怕动了自己的利益。 她来的正好,卫宴洲正愁没人去传话。 这个谢家的蠢货小女儿,别的不行,窝里横一定行。 他于是撑着头,在椅上叹道:“若是别的人与瑶儿一般体恤朕的苦心就好了,没有谢家做表率,朕这个税制要推行,着实是难了些。” 谢念瑶一喜:陛下看来果真离不开谢家。 “陛下,瑶儿定然修书劝诫兄长们,不叫陛下失望!” “是么?可难免会让谢家有损失,虽然朕打算改革成功后,便给你大哥授予伯爵,可功名与银钱相比——” 谢念瑶一听伯爵,眼睛都亮了,忙打断卫宴洲:“为陛下分忧是兄长们的责任,瑶儿定然要他们做表率!” 这可是伯爵! 爹爹已经位居丞相,要升再难。 可是如果能封爵,那便是光耀门楣的荣耀,区区银钱算什么?! 卫宴洲果真是看中谢家,她定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来这一趟,收获可谓异常丰厚了。 谢念瑶笑的嘴巴合不拢,又拉着卫宴洲的袖子撒娇:“那瑶儿出了力,陛下今夜可要去凤鸾宫?” “怎么会少了瑶儿的好处?”卫宴洲捏捏她的鼻子,“不过眼下年关事忙,等忙过了,带你去宫外看庙会可好?” 得了承诺,谢念瑶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敢再纠缠。 只是又撒了几声娇,才带着甜杏离开。 她一走,卫宴洲卸下了笑脸:“王喜,端走!” 那参汤到底是一口没喝。 王喜揣摩着卫宴洲的心思,道:“皇后娘娘真能劝得谢家几位改变态度,拥护改革吗?” “能,谢家为了她这个皇后之位能坐稳,即便割肉也在所不惜。” 他若是抓不准谢家的心思,也不必跟谢念瑶废一番口舌。 “陛下英明。” 朝事告一段落,卫宴洲伸了个腰:“程宁那怎么回事?” 谢念瑶的话,信个形就行。 去看望这种鬼话,大约她自己都不会信,不过是去为难而已。 王喜方才便叫人去查探了,这会忙将事情来源都说了一遍。 “对着朕的时候张牙舞爪,碰上皇后却只有挨罚的份。”卫宴洲冷哼一声。 “陛下要去瞧瞧吗?”王喜小心地问:“听闻病的挺严重的。” 那夜之后卫宴洲没提起程宁,好几天了,想必怒气也该散了。 “孟歆没去看着?”卫宴洲嫌烦:“她未必乐的见朕。” 那夜也是气狠了,将人欺负的惨,他清楚程宁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也就不去讨嫌。 王喜答:“看了,不过风寒侵体,咳嗽好得慢,这会儿在永安宫,听闻还被皇后娘娘刁难了一番。” 卫宴洲听了,没再说话,也没挪动。 拿了奏折看,凌乱地翻了几页,又丢开。 王喜就见他家陛下似乎自我挣扎了一番,最终败了,起了身冷哼:“去瞧瞧她还活着没有。” 明知道程宁这个人不会安分受罚,永安宫里罚的再重,也不过是跪着抄书。 而她抄书向来又不规矩。 应当吃不了几个苦头。 可卫宴洲对着奏章就是看不下去,睁眼闭眼都是她委屈巴巴的模样。 然而一踏入永安宫的门卫宴洲就后悔了。 他的担心果真是多余的,程宁又睡着了! 只是这次趴在桌上睡得不大安稳,隔一阵就闷咳几声。 膝上没有蒲团,冷冰冰地跪在地面。 桌上的女戒抄到一半,书上还沾了墨。 卫宴洲气笑了:“你猜老祖们会不会托梦骂她?” “娘娘应当是身子虚弱......”王喜努力找补着。 程宁这次确实是因为身子不适睡着的。 她的烧反复,每到傍晚就会重新烧起来。 加上永安宫里清冷,越跪越冷,越冷越昏沉,她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嬷嬷见了卫宴洲,忙叫醒程宁。 刚醒的程宁有些迷糊,双颊酡红,她看了卫宴洲一眼,没什么表情,见了礼之后便接着抄女戒去了。 “咳咳咳——” 一边咳,一边呼吸粗重,可就是不见求饶。 卫宴洲气笑了,迈步进去,在她身边蹲下来,看她抄的内容:“字太丑,重抄。” 听他这么说,程宁便温顺地换了一张纸。 “错字了,重抄。” 她又换了一张。 “写歪了没看见?重抄。” 程宁面不改色,将纸揉成团,又取了一张。 她身上的热度,即便是蹲在一边也能感受到。 卫宴洲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怒气翻涌。 程宁这人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这是生气了,只是不知道是气皇后还是气他。 “别写了!”卫宴洲先认输,盖住她冰凉的手:“服一句软能死?” 像谢念瑶一样撒一句娇,还用得着在这挨冻? “别碰我,皇后娘娘说了,明日没给十遍,就要抄一百遍。” 卫宴洲掐过她的下巴:“求朕啊,朕能帮你。” 第20章 我的大帅 程宁看了他两眼,将他的手拽下,又拿起了笔。 似乎打定主意犟到底。 卫宴洲这下是真被她惹怒了,连连点头:“好,上赶着找苦头吃是吧?” “那你便在此抄完再滚回去,就算是晕了,你们都不许帮!” 宫人们纷纷跪下,不敢言语。 卫宴洲一甩袖,迈步离开,走到宫门处,又听里头的咳嗽声。 似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的步子又猛地顿住,返回桌案前,竟然不顾皇帝威仪,席地而坐在程宁身边。 王喜:“......还不去取蒲团过来!” 宫殿中一团纷乱。 哪敢耽误,永安宫内的宫人匆匆拿了个蒲团过来,又被王喜眼一横,赶紧再去取了一个。 王喜拿着上前,劝两位祖宗:“陛下,娘娘,地上凉,还是垫上吧?” 程宁目不斜视:“不用了,谢过公公。” ! 当真是铁了心要捋老虎须到底了,台阶递到面前都不下。 卫宴洲在一边阴恻恻:“犟,朕在这看着你能犟到几时。” 说罢,偌大一个宫殿内,就剩了程宁执笔的沙沙声。 她分明连唇都烧红了,冷汗从鬓角滑落,可却紧抿着不肯认输。 好几次差点晕过去,卫宴洲都见她往自己手上狠狠一拧。 那股狠劲,跟她上战场杀敌时无异。 皮上甚至都青了一块。 他身上的气势越发阴沉。 晚膳时分,王喜命人传了膳过来,苦口婆心劝劝这个,劝劝那个。 程宁再这么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可是陛下一句也不劝着,两个人都是犟脾气。 他只能赶紧命人去太医院,请了孟歆过来候着。 晚膳程宁也不吃,甚至王喜连药膳都备了,可程宁就是不松口。 她不吃,卫宴洲的脸色便又青了几度。 入了夜,空旷的大殿灌风,更冷了几分。 原本便视物不清,加上头昏和高烧,程宁都辨别不出自己写了什么。 可是胸口撑着一口气,使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去。 她在赌,赌自己在卫宴洲会不会先退步。 赌他能退到哪个地步。 嫂嫂在狱中情况不知如何,她必须搏卫宴洲一个承诺出来。 可是真冷啊,膝盖以下的腿已经麻的没有直觉,执着笔的手需要用力稳住才不发抖。 身体四面八方都在进风一般。 甚至连舌尖都被她咬烂。 到了亥时末,卫宴洲终于认输。 他眼见程宁摇摇欲坠却还倔着,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终于夺了她手中的毛笔,‘啪’一声扔在桌上。 程宁竟然还挣扎着要去抓。 “够了!”卫宴洲抓着她的肩:“程宁,见好就收!” 见着什么好了? 程宁喃喃:“还不够十遍——” 卫宴洲将她的纸抓过来,自己提笔,抄了一页,又扔回去:“行了吧?” 他亲自抄的书,谢念瑶见了不可能再敢为难。 说完,他打横将程宁抱起来。 他坐了一晚上都觉得双腿酸涩不已,何况这样跪着。 然而程宁还挣扎着要下地:“不用、你管,你只会欺负我。” 因着高烧,嗓音沙哑的缘故,程宁说这话时莫名有些泣意。 “我欺负你?”卫宴洲狞笑着:“不是你气我?” 这人都快烧成炭炉了,搁怀里都烫手。 王喜忙取了大氅过来。 “你明知嫂嫂怀孕,还拒不见我,又逞凶泄/欲,我、我不要你管。” 原来还是因为那夜的事气着。 卫宴洲的气莫名就散了一些,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那是因为你总是为了程家的事才肯主动来找我,我就不能生气?” 他还有理了。 也不想想程家走到如今是因为谁,不是他盖棺定论,她何至于如履薄冰。 程宁往他脖颈上咬了一口,泄愤。 卫宴洲也不觉得疼,这会儿的程宁没有攻击性,像猫爪挠人似的。 搅弄的他心痒了痒。 “嫂嫂是个妇人,在大狱怀孕难免不便,程家的事与她无关,你放了她,好不好?” 王喜在一旁听着,其实陛下若早告诉程宁,他已经命人去狱中照顾。 那娘娘今日也不必如此辛苦。 唉,陛下就算再恨程家,可眼下,程家的人也还好好的。 他却什么都不说。 卫宴洲沉吟了半晌,道:“朕可以放人,你兄长写个和离书,让陈意礼从此与程家无关,她便可出狱。” 什么? 程宁原本都快昏过去,又被气醒了:“陈家早就没有人了,你让她一个怀着孕的妇人去哪儿??” “那朕不管,你自己决定,也可以不写,你们程家的孙子一出世便是罪臣。” 程宁无奈叹道:“你果真是恨程家,恨不得我们绝后。” “哥哥嫂嫂感情深厚,和离书不会轻易写的,你让我见他们一面,我劝哥哥。” 事到如今,能救一个是一个。 人活着,比那些虚名重要太多了。 卫宴洲低睨她一眼,冷哼:“如你所愿!” 目的达成,程宁终于抵抗不住昏沉的病逝,在卫宴洲怀里晕了过去。 回了临华宫,春华差点吓死。 放在床上,卫宴洲掀开她的裙摆,发现双膝果然已经青黑。 孟歆过来忙活了大半日,上药开药的。 等到药煎好喂下去,又废了一番功夫。 昏迷中不肯吞咽,孟歆狠着心用针将她扎醒了。 程宁神志不清,以为自己在军营,不悦道:“放肆!” 却被卫宴洲掐着颌骨,强行灌进去。 “大、唔大胆!” 程宁最讨厌喝药,因为苦。 她的病拖了这么多天,也是因为总趁着春华不注意将药倒了。 现在被人摁着,哪里肯。 但卫宴洲比她更为强势,按着人,手劲不松,嘴里却哄着:“我的大帅,乖乖喝药。” 第23章 傅将军当年轰烈的磬露 “陛下万安,皇后娘娘金安。” 程宁行礼时,膝盖生疼,因此动作有些怪异。 见此,谢念瑶冷讽:“熹妃是连安都不会请了么,要不要本宫找个宫人教一下?” 她听说昨夜又是卫宴洲将程宁抱走了! 明明陛下说过任她罚,不弄死就行。 定然是这贱人又使了什么手段,让陛下无奈之下只好免了她的责罚。 不过方才卫宴洲过来,她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人是从临华宫过来的,为何心情不好,定然是程宁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 果真啊,只是自小长大的情谊又有什么用,程宁根本没有女人的柔情似水。 她这样的,只是陛下图一时新鲜多看几眼罢了。 程宁干脆直接站起来:“娘娘要罚也不差这一桩。” “你!” 好啊,都敢在她面前拿乔了。 谢念瑶看了卫宴洲一眼,见对方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她暗自得意。 昨夜罚程宁抄的女戒,今日呈过来的页数一看就没有抄够。 她非得给陛下出出气不可。 想到这,她手一张,招呼甜杏:“将熹妃昨日罚抄的女戒拿上来。” “娘娘,”甜杏哪有看不懂她心思的,立时就说:“熹妃娘娘没抄完呢,奴婢看了看,这里头最多也就五六遍,不够十遍。” “是么?”谢念瑶接过来翻了翻,嘴角挂着冷笑:“你这字是鬼画符么?程家也算名门,先生就教这么写字的?” 程宁不卑不亢:“娘娘不如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 谢念瑶直接跳过去,等看清了,她原本唇角的讽刺变成了惊讶。 而后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卫宴洲。 陛下的笔迹她怎么会认不得!、 与程宁的不同,最后一页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带着锋芒,显然是卫宴洲的笔法。 堂堂陛下,竟然替宫妃抄女戒! 这不是活生生打她的脸吗? 谢念瑶的嫉妒几乎要忍不住,她言语戚戚地对着卫宴洲:“陛下,臣妾不过是罚了熹妃一通,您明明也应允了的——” 怎么到头来他又去帮程宁了??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熹妃会撒娇呢?”卫宴洲似笑非笑地打断谢念瑶。 程宁无语,她撒娇? 卫宴洲管她的无声对抗叫撒娇? 算了,她懒得反驳,反正有卫宴洲的笔迹在,谢念瑶不敢再找她的麻烦。 欧阳曦在下边打圆场:“熹妃近日不是病着么?娘娘小惩大诫,她知道错了便好,别伤了和气是不是?” 无人应她,谢念瑶恨不得将手中的纸撕碎。 欧阳曦的位份不低,父亲又是刑部尚书,本来也该得宠才对。 不过卫宴洲登基时日短,来后宫的次数实在少。 除了临华宫和凤鸾宫,他甚至没去过别的宫里。 谢念瑶只针对程宁,也是因为其他这三个没什么好针对的,又不得宠,她较什么劲。 因此现在欧阳曦突然为程宁说话,谢念瑶斜睨了她一眼。 欧阳曦只当没看到。 若论门楣,她的出身比谢念瑶要高的多。 只不过新皇登基后,前朝重整,他重用谢氏一族,皇后跟着沾光而已。 平时欧阳曦也是闷不吭声,一副不争不怒的性子。 说起来卫宴洲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话,因此暼去了一眼。 谢念瑶便在意起来,恨不得在欧阳曦身上看穿个洞。 “淑贵妃识大体,”卫宴洲道:“叫什么来着?” 没想到会被点名,欧阳曦忙说:“回陛下,臣妾单名一个曦字,晨曦的曦。” “斑斓若曦。”卫宴洲轻声念,似乎在咀嚼这个字:“一般人不敢用,怕压不住。” 他似乎只是感叹,道:“起来吧。” “是啊,这个字代指日光,若不是如陛下一般的天选之子,谁敢比作日呢?” 谢念瑶这话显然是刁难。 将欧阳家形容的野心昭昭。 一顶帽子扣上来,叫人怎么回这话都不对。 欧阳曦脸色都变了。 程宁抿了一口茶,淡声道:“曦不过是晨间初阳的光,想必欧阳大人是觉得淑贵妃的到来如初阳升空,带来暖和光,皇后娘娘又何必曲解。” 欧阳曦感激地看过来。 没想到程宁会为欧阳曦说话,这两个贱蹄子又是什么时候搅和在一起的! 谢念瑶目露凶光,将欧阳曦也列入了往后的针对对象。 得了陛下问询,这是急不可耐要爬上龙床不成! 她还没有体味到呢,一个个贱蹄子都想往上凑。 剩余的一个仪贵妃,一个华贵妃,都努力地看着地上,当自己不存在。 她们年纪要更小一些,也都是惧怕卫宴洲的,因此大气都不敢出。 “好利的一张嘴,本宫还道陛下怎么会替熹妃抄书呢,原来都是因为口舌了得。” 见程宁没反应,谢念瑶不甘心继续道:“不过本宫听闻,熹妃你带兵打仗时,都是下边的亲卫哄着,你那个副将瞿少陵,没少与你走得近吧?你这哄人的本事,也是从那学来的?” 程宁带兵多年,军中都是男儿。 也因此,京都没少过流言,说程宁与将士不清白的,说她与瞿少陵不止上下属关系的。 什么话程宁都听过。 现在她说这个,显然也是为了挑拨程宁。 “娘娘是觉得,程宁征战七年,功绩您不曾看见,倒是看见了些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谢念瑶被她呛的无言:“你!” 她被这么一击就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瞿少陵的事就算不是真的,那傅佑廷呢?他可是没少当着人前,诉说对你的仰慕!” 傅佑廷三个字一出来,原本百无聊赖在品茶的卫宴洲,眸光瞬间变了。 就连程宁也没有想到,谢念瑶竟然敢提傅佑廷! 同为晋阳的两大主帅,傅佑廷和程宁之间,交情匪浅。 那天在榻上,卫宴洲拿傅佑廷要挟,那时候分明语气就不好。 傅佑廷.....本就与卫宴洲不对付。 更何况牵扯上她。 傅佑廷镇守南疆,瞿少陵已经被弃用了,傅佑廷不能再出事。 程宁慌忙看向卫宴洲,嘴里先否认:“道听途说的东西,当不得真。” “是么?”卫宴洲嗤笑:“朕倒也还记得,傅将军当年在城墙上那轰烈的磬露①。” 星也迢迢: 磬露:表白的意思。 第24章 卫宴洲护着又怎样 程宁面如土色。 旧事重提,偏偏在场几个人都有耳闻这件事。 三年前。 南疆发生动乱,临近年关,原本在燕京养伤的傅佑廷坚持要带兵上战场。 程宁原本要替他去,被他拒了,原因是程宁刚经过一场大战,别再奔波一趟。 他出征那日,程宁在城墙上送别。 那一日是除夕,城内是欢天喜地的百姓,城外是蓄势待发的战马。 马还没跑出去,傅佑廷勒着马缰,往城墙上望。 卫宴洲恰巧找程宁有事,当时也在一旁。 傅佑廷冲卫宴洲挑衅一笑,扬声冲程宁喊:“阿宁!!” 风太大,声音被吹的有些散,但是四周的将士都看了过来。 “啊?”程宁不明所以,以为他落了东西:“什么?” “我心悦你!” 傅佑廷丝毫不避讳有众多人在场,喊叫的分外高昂。 程宁:“......” 霎那间,身边卫宴洲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程宁身上。 万籁寂静,没有人知道傅佑廷为何会有这么一出。 虽说都出身将门,又是多年至交好友,而且傅佑廷对程宁也确实照顾有加。 但是全燕京都知道,大殿下卫宴书与程宁将军,这婚事是早晚的事。 怎么傅佑廷还敢说出这种话。 沉默良久,程宁用了一句:“滚你大爷,拿本将军开涮是吧?” 巧妙地化解了傅佑廷的语出惊人。 而傅佑廷也哈哈一声大笑,不再说别的,策马离开。 此后三年,先帝果然指婚程宁和卫宴书,中间战事吃紧,大家都无暇顾及这些。 没想到卫宴洲竟然还记着,谢念瑶也记着。 程宁回过神,寒着脸:“陛下就在身边,难道不知傅将军爱开玩笑?” 她是真的怕,卫宴洲这个疯子,处事狠厉,有时候仅凭心情。 万一惹他不悦真要对傅佑廷下手,那晋阳真的危矣。 而且傅佑廷无辜,这些年朝堂争斗不断,他从一而终守在南疆,并没有什么错。 “爱妃紧张什么,”卫宴洲一哂:“不过是年关将近,傅将军也该回京述职了吧?” 程宁曾经交代过傅佑廷先别回京,现下局势不好。 前朝谢家当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如若要将傅佑廷拖下水,也只是寻个理由罢了。 没必要回来淌这趟浑水。 如果有的选,程宁也宁愿一辈子待在西北。 但是临近年关,若是卫宴洲有召,傅佑廷确实没有理由拒绝。 否则就会变成他抗旨不尊。 卫宴洲说到底也就是在试探她的反应而已。 提到傅佑廷,她反应越大,卫宴洲会越不悦。 “傅将军是陛下的臣子,要如何,都由陛下做主。” 谢念瑶不甘心事情如此轻易被程宁含糊过去。 “熹妃说的大义凛然,傅将军做事向来大胆,若是当年的事重来一次,那才叫真的好笑呢。” 说来说去,话里话外,就是不相信她与傅佑廷清白。 谢念瑶又接着道:“本宫还真是期待啊。” 即便傅佑廷跟程宁没什么,但是他回朝,就是个机会,她定要借着傅佑廷除掉程宁! “朕也期待。” 卫宴洲往外走,擦过程宁身边,复杂地看了程宁一眼。 “恭送陛下!”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程宁开口告辞:“臣妾身子未好全,未免传染给各位娘娘,就先回宫了。” 卫宴洲不在,还有什么好聊的,都纷纷告了辞。 出去前,欧阳曦又被叫住。 谢念瑶端着茶盏,言语警告着:“觉得临华宫里多留了陛下几回,熹妃就受宠了?你就紧巴着要去抱程宁的大腿?” “臣妾不敢。”欧阳曦不卑不亢道。 “不敢?方才陛下多问了一句,你心里定然在偷笑了吧?淑贵妃啊,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她程宁再受宠,程家也再无可能起来,你亲近她有什么用,她自己都一身腥呢。”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鄙夷了。 欧阳曦轻笑:“那娘娘呢?娘娘在背后对程家做的动作,不怕惹一身腥吗?” 她今日会为程宁说话,是因为程宁果真料准了。 昨日父亲托人带信给她,说程家的饭菜中发现了毒。 若是没有上次欧阳曦交代留意,没准已经出事了。 就算是罪臣,可人若是在大狱出事,欧阳家也难辞其咎。 欧阳曦没那么蠢,信谢念瑶还不如信程宁。 仪妃和华妃还没完全走出去,将她们的话听在耳里,对视一眼,满眼震惊。 皇后娘娘竟然对程家的人下手! “没有证据的事,你可不要胡乱攀咬,”谢念瑶冷笑。 她说呢,明明派人去动手了,怎么程家还没有传出死讯。 原来是欧阳曦有动作! 坏她的好事,这是找死! “娘娘要做什么,臣妾管不着,不过若是要牵连到欧阳家,恕臣妾无法置身事外。” 家族是每个女人的软肋,一荣俱荣的存在。 就如同程宁,身上军功再多又怎么样? 程家覆灭,她就只能是被囚禁在深宫的一只云雀,生死和选择都不由己。 欧阳曦的底线是母家,除此之外都不在乎。 她说完便离开,连告退都没说。 转过宫墙角,发现程宁还在上次的地方等她。 见她面色有异,程宁隐约已经猜到什么了,特意在这等着。 “是皇后——?” 欧阳曦收敛了方才的异样,点头:“手段还挺高明,没有直接用毒,而是用了西南的毒菌子,即便事发也查不到谢家身上。” 程宁攥紧手心,抓的一把冷汗。 她没想到,谢念瑶竟然真的敢...... 欧阳曦从她眸中看到了一丝冷戾,杀意一闪而过。 “熹妃你,不会是想对皇后下手吧?”她有些紧张:“谢家如今正得势,你斗不赢她的!” “放心吧,”程宁知道分寸:“我还能杀了她不成。” 但是就算不弄死谢念瑶,程宁也要叫她掉掉血。 卫宴洲护着又怎么样? 她程宁没怕过谁。 第25章 你想死吗 几日后,冬至日。 临近过年,宫里的气氛也都松快了一些。 可恰逢此时,却传来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的消息。 起因是钦天监在准备年底的祭祀。 新皇新皇后都刚上位,少不得祭拜先人。 而皇后似乎就在那一天受了惊,听说回了凤鸾宫后,便噩梦不断。 她嚷嚷着先帝总来梦里,像梦又非常逼真。 梦里的先帝甚至要取她的性命,拿着剑到处追她。 没有办法,只好请了大师来宫里做法事。 但是一场法事做完,谢念瑶不仅没好,反而发起高烧来。 听凤鸾宫的宫人说,她睡也睡不好,一睡着就做噩梦。 可是醒着精神也不好,一直神神叨叨地念:“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 整个人形容憔悴,不堪入目。 宫里流言纷纷,都说她是在哪里对先帝不敬,触怒了先帝的亡魂。 才会叫先帝这么温和的人,都不惜变成了厉鬼缠她的身。 总之太医和法师都没有办法,谢念瑶有越来越疯的趋势。 就连卫宴洲去,谢念瑶都不认人。 春华将一碗汤圆放在程宁面前,将方才听来的消息都说了:“活该,谁叫她那日在永安宫对先帝的灵位不敬。” 就是程宁受罚那日,谢念瑶为了让程宁抄书视线受阻,灭了大殿里的所有灯。 那时程宁还吓过她。 程宁端起汤圆,吃了一口,咬的满嘴甜腻。 她眼梢挂着冷,不好分辨神色。 但是心底忍不住冷嗤,谢念瑶这胆子,也太不经吓。 她只是在那天祭祀的天坛上,用了些民间鬼神暗示的手段,刺激了谢念瑶对永安宫的回忆。 就轻松地让她陷入对先帝不敬的心理中。 想得多了,自然就会噩梦缠身。 有程宁那句‘娘娘不怕先帝来找你’在前,谢念瑶的恐惧心理会不断加深。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害怕到这个地步。 见她不说话,春华又说:“娘娘,我们要去看看吗?听闻今日几个贵妃都过去了呢。” 知道程宁不爱凑热闹,而且这几日在养病,春华也没敢多打扰她。 今日冬至,天气很好。 程宁放下碗:“去吧,没道理我不去瞧瞧皇后的病。”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迎来了卫宴洲。 似乎是刚下朝过来,皇帝陛下脚步匆匆,脸色也不大好看。 “陛下万安。”程宁行了礼:“怎么了这是,怒气冲冲的。” 挥退了春华等贴身伺候的宫人,卫宴洲阴恻恻地看她:“你教不乖是么?” 这样子,是兴师问罪来了。 程宁又坐下了,拨着自己碗里的汤圆:“什么意思?” “别跟朕装傻,”卫宴洲道:“朕见了欧阳曦。” 欧阳曦? 既然去见了欧阳曦,想必是因为大狱的事。 知道谢念瑶给程家下了毒菌子,不去找谢念瑶,却先来找她? “所以呢?”程宁手一摊,继续装傻:“淑贵妃与我有什么关系?” “程宁,你报复皇后,究竟是因为她提傅佑廷踩了你的痛处,还是她程家差点遭害的事你算在了皇后头上?” 什么叫算在? 会对大狱里的程家人下手,除了谢念瑶还会有别人么? 程宁捏着掌心:“无凭无据,陛下一张嘴就往我头上定罪么?” 原来他真的紧张谢念瑶,从淑贵妃那得了点消息,就着急来问罪。 甚至能直接将皇后与程家的事撇清。 程宁竟然不知道,卫宴洲还是个如此护短的人。 谢念瑶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看不清吗? “程宁,”卫宴洲探手过去,掐住程宁的脖子:“别跟朕玩这种不知所谓的把戏,你的性子,朕清楚的很。” 他原本就对谢念瑶突然魔怔存疑,去欧阳曦面前试探几句,就知道大狱发生过的事。 结合那一日请安,欧阳曦帮程宁说话,他就更能猜到,是程宁提醒欧阳家留意大狱的动向。 若不是小心着,怎么会连个毒菌子这么隐晦的谋杀手段都能被注意到。 紧接着皇后就出事了。 他很难不将这件事归结在程宁身上。 手指收紧,程宁的脖颈在手中只是清瘦的一段。 甚至脉搏贴着掌心,不难感知到跳动。 他警告过程宁的,让她不要动谢念瑶。 可她就是不听,无论什么事,她都以程家为先,忤逆他,将他的话都当成耳旁风。 这么想着,手下的力道就收不住。 直将程宁掐的呼吸不上来,可她还是犟着,倔强地看着他,不挣扎也不服软。 卫宴洲手猛地一松,程宁便滑落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病刚好,整个人瘦了一圈,伏在椅上,背后的衣裙被蝴蝶骨撑起。 这副羸弱,刺痛了卫宴洲的眼睛。 整个大殿中,只有程宁的咳嗽声。 但不是第一次了,卫宴洲这无缘无故的杀意,不是第一次对程宁展露。 她呵呵一笑:“陛下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杀了她。 卫宴洲也曾经想过。 在最初将程宁押回燕京的时候,那时候程宁被关在大狱里。 他下了旨,程家一应全都押送下狱,还默认了用刑。 为了让程家认下谋逆罪名,严刑,拷打,什么都曾用上过。 有了卫宴洲的默认,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审理程家案子的官员还曾与程家有过节。 因此甩在程宁身上的鞭子没有半分手软。 她的手筋被挑断,有一段时日还被关押在水劳里,腰以下冻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程宁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死咬着牙,支撑着的,也不过是程家冤案要昭雪的信念。 卫宴洲曾经数次去牢里。 他躲在一边,看程宁浑身是血,紧咬牙关,不断重复着:“程家没有谋逆。” 他那时候恨程家恨的滴血,想着不如就杀了她,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恨意也会消减。 可真当程宁如一摊血水般,瘫软在满是耗子爬过的狱中,不知生死时。 他又会生出慌乱。 后来卫宴洲说服自己,死太便宜了,程宁应该跟他一起活着。 她讨厌皇宫,他偏偏要将人囚禁在这里。 让她跑不掉,让她活的生不如死。 陪着他一起不痛快,他的恨意才能消减一些。 “想死吗?”卫宴洲强硬地将程宁摁进怀里,温柔又狠戾:“那就太轻松啦。” 第26章 受伤 疯子。 程宁不断倒着气,堪堪缓过劲来,也没力气挣扎出他的禁锢。 他们挨在一起,总是血淋淋的场面。 一个气喘吁吁,一个眼中汹涌翻腾着情绪。 “只此一次,谢念瑶若是死了,你在大狱里,有的是软肋,你比谢念瑶输不起。” “什、么.....你!”程宁就知道,又是这一招。 他永远会拿程家人来要挟! “我有时候真想剖开你的心问问你,为什么下得去手,我大哥少时教你骑过马,嫂子做的羹汤你也喝过,老爹...也算对你亲厚,为什么你能对程家这么狠?” 到底是什么秘密,要让卫宴洲反目至此? 但她知道卫宴洲不会说。 这个人已经疯魔了。 卫宴洲果然不说话了,将程宁放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带着怒气和恨意,还有嗜血。 他的暴戾无疑是肉眼可见的,一步步走到如今。 就连程宁看了他这样的眼神,也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她往后退,头磕上旁边的桌子。 从大狱,到如今,她见识过太多残暴的卫宴洲,平日里不显,可是到底是有些惊惧的。 “怕了?” 卫宴洲竟步步走近她,看着因为惧怕,因为身上的伤,而微微发抖。 她吓着了。 这个结论令卫宴洲既满足,又复杂。 满足于施暴过后带来的成就,复杂的是他终于亲手将程宁变成这样。 恣意的程宁没有了,他亲手摧毁的,可却没有快意。 程宁退到桌下,头上磕的很疼,脖子上一圈被卫宴洲掐起的青痕。 她抱着双腿,目光畏缩地看着卫宴洲。 “过来。” 卫宴洲犹如召唤一只宠物:“到朕这来。” 见程宁不动,他的目光又倏地阴沉下来:“别忘了你嫂子还在大狱怀着孕。” 是啊,嫂嫂还没救出去。 程宁身体一颤,闭了闭眼,心底一声长叹。 她慢慢伸出手去,放在卫宴洲掌心。 谢念瑶只是魔怔,他就发了大脾气。 可他从没有考虑过,如果谢念瑶的手段成功了,大狱里但凡死一个程宁的亲人,她会怎么样。 心底涌上一股恨意。 被卫宴洲一把圈过去,打横抱起来。 程宁眼里的恨意其实很浅显,一眼过去就看的清楚。 他却视而不见,唤了宫人进来伺候。 春华看见程宁脖颈上的掐痕的时候,差点没忍住惊呼一声。 不过是半柱香的事,她清楚门关上定然不会有好事。 可也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下手如此重。 卫宴洲阴恻恻地站在一边:“不是要去看皇后吗?爱妃既然有操控鬼神的本事,想来替皇后驱赶邪物也不是难事吧?” 铜镜中的程宁脸色煞白,春华替她上着脂粉,去遮颈边的痕迹。 “知道了,”程宁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有条件,嫂嫂的事不能再拖。” “你在跟朕谈条件?”卫宴洲的脸又沉下来。 春华害怕着,生怕程宁又惹怒了卫宴洲,因此往她身边挡了挡,怕他动手。 “陛下真会开玩笑,我们现在除了条件,还有别的可谈吗?” 程宁声音轻轻的。 她没说错,走到如今,他们之间确实只剩来回交换条件。 卫宴洲清楚,但他心底同时又有着浓浓的不悦:“如你所愿。” 凤鸾宫里的宫人都失了往日的神采。 似乎因为谢念瑶的病心力交瘁。 卫宴洲和程宁一起出现,不由让气氛更紧张起来。 虽然熹妃穿着高及下巴的衣裙,面色也有些苍白。 可是最近宫内的风向转的太快。 皇后若是因为这次的事疯了,那废后指日可待。 朝臣怎么能容忍一个疯癫的女人当皇后呢? 而现在后宫最为受宠的人无非就是熹妃,她若是上位,那还得了? 凤鸾宫可没少给程宁使绊子。 因此今日就连甜杏都拘谨了几分:“拜见陛下,熹妃娘娘。” “皇后娘娘呢?”程宁喉咙受创,声音有些哑。 才问完,殿内就传来一阵神经质的呢喃。 卫宴洲率先走进去。 就见谢念瑶长发披散,穿着一件中衣,赤着脚跪在地上,不断念念有词。 “我不是有意的,别来找我,都是程宁那个贱人,是她在永安宫不敬,先帝呜呜呜呜你别找我!” 她面前的桌上,竟然有一个香案,香炉里燃着香,一块刻好的木牌,上头有先帝的谥号。 谢念瑶边念着,边不断地磕头。 偶尔抬眼一看,如同那桌案上真的坐着先帝一般,尖叫一声,又继续哭着。 这幅模样,活生生已经疯了的模样。 若是不加以干预,以谢念瑶的胆子,再过个十来天就该疯彻底了。 程宁冷冷地扫着她的身影,她是真的想杀人。 可是谢念瑶命好,有卫宴洲护着。 卫宴洲走过去,阻止谢念瑶的行动,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瑶儿,没有先帝,都是吓你的。” 察觉有人靠近,谢念瑶抬起眼,看见卫宴洲,被泪模糊的眼睛一亮。 “陛下!” 她在卫宴洲怀里,消瘦的身子瑟瑟发抖:“有、有先帝,他在看我,他就在桌上,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随即她余光一闪,又看到了程宁。 整个人目露凶光,朝着程宁扑过去:“你来干什么?就是你,就是你先帝才来找我的!” 程宁的衣衫被她扯皱了,长长的指甲划破她的脸侧。 闪躲不急,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程宁抓住她的手腕,没管脸上的伤,将谢念瑶拖到桌旁。 她当着谢念瑶的面,将香炉里的香拔出扔在了地上,末了还踩上一脚。 谢念瑶疯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得罪先帝!啊——!他会来找我,他会来找我的!” 她更疯了一样地要去打程宁,几日没睡的面容憔悴崩溃,恍若鬼魅。 一边的几个宫人大气不敢喘。 熹妃疯了吧,竟敢对先帝不敬!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就连卫宴洲也冷着眸子旁观。 程宁又举起那块刻着先帝谥号的牌匾。 “别动!”谢念瑶扑过去抢:“不许动!” 她看见桌边的‘先帝’目露凶光,崩溃道:“先帝生气了!” 生气了就要来找她了。 程宁这个贱人怎么敢碰先帝的灵位! 而程宁恍若未闻,那刻着先帝的牌匾,她手一松掉落在地。 ‘先帝’随着四裂开。 程宁放开她的手:“先帝就算怪罪,也该来找我,不甘娘娘的事了。” 谢念瑶瞪着眼睛,不断粗喘着,盯着碎裂的灵位。 而后双眼一番,晕了过去。 星也迢迢: 程姐,古代心理学博士。, 第28章 你们和离吧 春华惊心动魄地看着,生怕程宁将卫宴洲惹生气了,待会又要受苦。 岂料皇帝陛下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而是朝春华吩咐:“取个药膏来,将她的晚膳也端过来。” 东西送进来,卫宴洲强硬地将程宁拖起,半揽在怀里看她那道伤。 程宁挣扎着:“如果陛下太闲就去看奏章,皇后娘娘魔怔刚除,也需要人看着,别在我身上费功夫!” 她实在搞不懂卫宴洲这一日三变的性子,也不想应付,很累。 “不是要去见你兄长?”卫宴洲摁着她擦了药:“喝了粥就带你去。” 程宁的挣扎穆地止住了,她不太相信:“真的?” 这事儿拖了又拖,她原本以为卫宴洲只是敷衍了事要反悔。 这会儿又愿意了。 只有给了程家的甜头,才肯听话。 那下午又在失望什么呢? 卫宴洲抿着唇,放开她:“朕只说一次。” 不用他再说,程宁下床穿了鞋,将那碗粥飞快喝完,而后眼巴巴地看着卫宴洲。 这时候的程宁,全无攻击,还带着几分憧憬和期待。 她太久没见哥哥嫂嫂了,几经生死,真以为此生会无缘再见。 卫宴洲带她出了门。 夜晚的大狱鸦雀无声,听闻卫宴洲要来,大狱的看守屁滚尿流地过来拜见。 “陛下,熹妃娘娘,怎么惊动了陛下半夜至此?” “将程颐和陈意礼带出来,备好纸笔。” 无端端的,竟然是要见程家人? 但是狱头不敢置喙,赶紧吩咐了下去。 程宁来过大狱很多次,从前也来看过被下狱的官员,她自己也进来过。 现在来,却是要劝哥哥嫂嫂和离。 随着步子迈近,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尖上,生生拧出了疼痛。 男女眷分押两地,程家入狱两个多月,陈意礼与程颐也不曾见过。 手脚被戴上铁链,一步步走时,叮呤咣啷响在通道上。 陈意礼先看见程颐。 她是女人,即便入狱也不曾受到太过分的苛待,加上被诊出有孕后,吃食突然好了一些。 因此看着不算受过苦。 可是程颐不一样,他是程风绪唯一的儿子,程家谋逆,他就要背上罪臣的头衔。 为了让他认罪,没少在他身上用刑。 程颐与程宁有三分相似,他身形高大,也曾是燕京城里名列前茅的贵公子。 只是他生来体弱,因此没有接过父亲的衣钵,而是从了文。 此时他整个人形销骨立,衣衫破烂,眼眶都深凹进去。 “夫君!” 陈意礼扑过去,哭的泣不成声:“怎么、怎么将你打成这样!” “阿礼,”见她没事,程颐重重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事。” 少年夫妻,本就情深义重,分开这两个多月,心惊肉跳不说,前路依旧茫茫。 这短暂的拥抱就如同雪中送炭,得知对方安然,才好将心放下来。 陈意礼举着袖子,不断替程颐擦去脸上的脏污:“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言罢,她又牵着程颐的手放在自己小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虽然来的不凑巧,也不能广而告之,可这是他们的孩子。 程颐难以置信,他贴在陈意礼尚且平坦的腹中,喃喃念:“孩子?” 他的孩子。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了,在程家就要保不住的时候。 为人父的喜悦还没涌起,就被冷水泼下。 “不行,你不能呆在这。”程颐慌乱道:“你得出去。” “我不出去,”陈意礼哭着:“你去哪我去哪,程家就算没了,我们也死在一起!” “急什么死啊。” 一道嘲弄的声音传来。 程颐别脸看过去,僵在原地。 卫宴洲一袭皇袍,半揽着程宁的腰,立在面前。 这两人看着姿态亲密,只是程宁的脸色煞白着。 “阿宁!” 陈意礼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会被带来这地方了,但是程宁为什么会站在卫宴洲身边? 卫宴洲上位,专门针对程家,要不是因为他,他们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但是这几个月,卫宴洲从不露面,只在抓捕他们的那夜出现过。 彼时他拿着圣旨,自诩新帝。 程颐曾质问过他:“先帝将皇位传于你?那将大皇子置于何地?!” “大皇子?”卫宴洲那是狞笑,带着滔天的杀意:“你自己都死到临头,还管别人?” 随后程家就被以最快的速度落狱,逼供,刑讯,直到如今。 外面的天变成什么样了,程颐不知道,但是程宁居然一身宫妃打扮! 他隐约听狱卒说过,程宁被封妃,位列四妃。 但是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卫宴洲和程宁,怎么可能呢?? 但是如果不是真的,以程宁的性子,怕是连劫狱都做得出来。 她为什么这么沉静地站在卫宴洲身边? “阿宁,”程颐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程宁想说话。 原本没见的时候,她有太多的话想说。 现在见了,却只剩苦涩。 是啊,她伴在相当于仇人的卫宴洲身边,说什么呢?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已经算是背叛了程家。 更何况程宁本来就不是个善言的人。 卫宴洲给她上了一层枷锁,她逃不掉也多不过。 “哥,嫂嫂。” 良久她发出暗哑的一声。 陈意礼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程宁轻声落下:“你们和离吧。” 第30章 程宁哑了 程宁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她说话只有气音。 想清清嗓子继续,发现确实一点声音都出不来了。 “你嗓子怎么了?”卫宴洲此时发现了异样,抓着程宁的肩追问:“装的?” 她也想装一装,可装哑巴有什么用。 但无论她怎么想发出声音,就是如同哑了一般。 已经过了子夜,临华宫中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却失声了! 春华急的团团转,在门口等孟歆。 幸好孟歆今夜当值,来的不算晚。 殿内气氛一片压抑,卫宴洲坐在榻前,阴沉的可怕。 宫女们进出的脚步轻的不能再轻。 谁都不愿招惹这位看着已经在怒火边缘的新皇。 恰巧一个宫女捧着给程宁净手的温水,出去时被氍毹绊了脚,一盆水全倒在了地上。 她大惊失色,那一瞬间汗就从鬓角滑落下来,瑟瑟发抖:“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拖下去杖责二十!” “陛——”程宁发不出声音,干脆咳起来,但是因为太急,灌了风有点停不下来。 卫宴洲这是迁怒,洒了一盆水也不过是因为怕他,紧张的。 天寒地冻,二十仗下去人命就没了。 卫宴洲冷着脸给程宁顺气,也由此确定,程宁是真哑了。 他吸一口气都觉得胸口要炸开:“还不滚!” 宫女死里逃生,一点不敢耽误,掀开帘子的时候恰巧孟歆进来。 她给程宁查看身子,撩开她的颈,上面一圈未消的掐痕。 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又试探地摸了摸程宁的嗓子:“娘娘,疼吗?” 程宁摇头。 “今日娘娘吃了什么?”孟歆问春华。 程宁今日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去大狱前被卫宴洲逼着喝了那碗粥,小菜也没有吃几口。 卫宴洲似乎才反应过来吃食可能出现问题,幡然怒喝: “彻查临华宫上下,今日进出的吃食、用品,发现有异,通通凌迟!” 原本只是临华宫上下一片混乱,现下好了,半个皇宫都惊动了起来。 知道临华宫娘娘又出了事,陛下大怒。 搅得御膳房和尚工局都不得安宁。 忙活了半宿,天微微亮的时候,王喜来回禀,并没有查出什么异常。 “那她怎么会这样?你给朕一个解释,说啊!” 王喜有口难言,他又哪里知道程宁会突然哑了,可是临华宫的一应用品,都是他打点过的。 皇后现如今也刚恢复,断然还来不及动作。 可谁也没法解释程宁为何会如此。 最淡定的,大概就是程宁本人了。 她从知道自己发不出声后,便异常地安静。 孟歆要诊治,她也配合着,只是眉宇间深重的疲惫让她看起来提不起精神。 “娘娘的脉象有些虚浮,情绪波动过大。” 孟歆放下程宁的手腕,又替她将手掌指甲扣出来的伤处理了。 裹上厚厚的纱布,程宁靠在床头,神色恹恹。 “你是说,情绪波动过大,所以让她失言了?” 卫宴洲嗤笑着:“你若是说被朕掐伤了喉咙,导致嗓子受损,朕还会信一些!” 只是去了趟大狱,陈意礼也放了,怎么就情绪波动了? 孟歆硬着头皮:“臣研习医书时,的确看过这样的例子,若不是被药物影响,就只能是娘娘本体出现了问题。” “治得好?” 孟歆摇头:“靠治没有用,得娘娘自个身体恢复过来,平日清淡饮食,多吃些利咽的食物,主要是.....心情舒畅,自然会不药而愈。” 谁都不敢看卫宴洲的神情。 心情舒畅四个字,几乎是点着皇帝的名字说的。 能让程宁心情不舒畅的,也就他一个了。 但恰好相反,听见能好,卫宴洲的表情才算没那么恐怖些。 现下没有办法,他只能先信孟歆,明日再找其他的太医来看看。 命人去小厨房炖梨汤。 孟歆出去后,他才在程宁床边坐下,捏着她的手看:“为什么自残?” 他刚刚有一瞬间,想起程颐最后一句话。 他说,但愿有一天卫宴洲不会落到他那个地步。 就跟个诅咒一般。 程宁抽回手,双目澄澈地看他,摇头。 没有自残,只是当时看着哥嫂那样,就想要有痛转移心口的疼。 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自残。 陈意礼出去了,是件好事,她松了一小口气的同时,只觉得累。 周转这么大一着,怎么漩涡里的东西还是看不清。 “恨我吗?”卫宴洲又问。 程宁想了想,点头。 他似乎很爱问这个问题,明明知道程宁的答案是绝对的。 卫宴洲的手指刮过她被自己掐的青紫的脖颈,手掌是凉的,激起一片战栗。 “睡吧。” 卫宴洲不愿再看程宁那双过分清澈的眸子。 那感觉就像是,她从来没有做错事,恨也恨得坦荡,没什么好回避。 他给程宁盖上被子,出了临华宫的门。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长月高悬,给宫道上的白雪镀上一层光。 卫宴洲没上步辇,一步步走回了承乾宫。 他背影寂寥,影子被拉的老长一条,似乎在深宫之中,他形单影只。 怎么会呢,王喜心想,明明一整个皇宫都是他的。 回了承乾宫,卫宴洲没睡,叫王喜拿了酒过来。 他就坐在台阶上,给自己灌了两瓶西域的望春红。 王喜想劝又不敢,几次欲言又止,紧张地命人去备上解酒汤。 “王喜,”突然听见卫宴洲叫他,“你知不知道朕是故意的,故意要程颐写下和离书。” 他要放人,直接放就是了。 这封和离书,却要闹得陈意礼崩溃。 王喜躬身在一旁听着,道:“陛下这么做,一定有陛下的道理。” “什么道理?朕不过是想看看,他们苦命鸳鸯,在朕手中挣扎不得会是什么情景。” 程颐的狂怒,陈意礼的歇斯底里,是一出绝佳的好戏,刺伤的还有程宁。 他还要叫人去告诉程风绪,他本来有孙子,但现在孙子不是他程家的了。 看他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叫嚣。 王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陛下,喝酒伤身,您还是少喝一些。” “可是程宁哑了。”卫宴洲又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 年轻的帝王容貌俊美,眼里却没有光。 “朕没想的,以为气一气她,她顶多跟我闹。” 反正他见得多了,猫爪挠人又不疼。 “程家我不可能放过,”卫宴洲将瓶子摔在地上,双眸猩红嗜血:“她再恨我也用。” 只要有陈意礼,有程家那个子嗣,他照样可以将程宁拿捏在手心。 王喜掩下眸中的涩然,大着胆子道:“陛下在意熹妃娘娘,女人家向来心软,若是生出子嗣,没准儿就好些了呢?” 子嗣? 第31章 哑疾难愈,是不是该…… 燕京城里,因为接近过年,气氛愈发轻快起来。 不过因为今年是先帝大丧第一年,因此礼制上不允许大办。 但是燕京本就是皇城,再怎么低调,两边大道也点缀上了红。 越到年底,城内人流渐大,热闹也糟乱。 “傅将军!”城门口,一道童音欢快地传来:“傅将军回朝啦!” 就见城门大敞,一队铁马麒麟甲的小队入了城。 傅佑廷骑在马上,长着一张与他的身份孑然不同的妖艳长相。 眉梢太挑,鼻太挺,若不是那身帅甲在身,倒更像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不过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凶。 孩童们认得他,每回回京,傅佑廷都爱跟他们玩闹。 将男孩扛到马上,问他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男孩们总是大喊:“做大将军!同你一样的大将军!” 可是此次却没有,他的马很快,甩开了副将,直朝皇宫里冲。 宫门外的侍卫认出他的马,想不到他回来的如此快。 原本南疆到燕京的脚程需要十五日,可自从陛下下令召回至今,也不过十日。 “将军!”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傅佑廷甩了马缰过来,他人已经疾步往里进。 若不是战事吃紧,傅佑廷早该回来了。 朝中大变,新皇登基,他都错过。 等终于解决了战事,却听闻程家入狱,程宁为妃的消息。 他当即便忍不住要回朝,可又接到程宁的亲笔信,要他留在南疆。 匆匆几月,变化万千。 直到卫宴洲发出召回的消息,他才从南疆匆匆赶回来。 刚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往外走。 见傅佑廷步伐匆匆,目不斜视地往里进,都纷纷吓了一跳让开路。 “傅将军,怎么这么匆匆,是南疆有惊险军情吗?” “傅将军,哎哎,陛下还在与谢丞相议事,您不可——” “吓死个人,傅佑廷这个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掀陛下的桌子!” “他不是一向这样么?先帝在位时就是如此目中无人,除了程宁能得他的好脸色.....” “说起熹妃娘娘,我听谢相说,她这嗓子坏了十多天,还发不出声呢。” 说这话的官员突然被人抓了领子。 傅佑廷一张黑脸放大在面前,他似乎咬着牙关:“你说程宁怎么了??” “熹、熹妃娘娘哑了!” 这件事都传遍宫内外了,主要还是从皇后那泄出来的。 谢念瑶传的是,程宁害她入了魔怔,后被卫宴洲发现罚了一通。 谁知道程宁承受能力如此低,直接便哑了。 傅佑廷瞳孔一缩,丢开人,更快地迈上了承乾殿的台阶。 王喜见他来,抹了一把自己的额角,大冬天的汗涔涔。 “傅将军!”他拦住要往里面闯的人。 傅佑廷蹙眉看向他,笑的阴森可怖:“王喜,本将从前都不知道你有一日能做到大内总管这一步呢。” 王喜一直是卫宴洲的贴身侍官。 这意思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卫宴洲能位居皇帝。 是啊,谁能想到这么小半年里,燕京城里的政局会变得如此呢? “傅将军说的是,陛下不摒弃老奴,是老奴的福分。” 王喜做人向来周全,说话八面玲珑,全然不会激怒。 傅佑廷懒得跟他掰扯:“我要见他,你去通传。” 他不说陛下,也不喊新皇,对卫宴洲的登位,他抱着与其他人一样的心态。 ——先皇怎么会将皇位传给卫宴洲? 他属意的明明是卫宴书! “将军只怕要等好大一会儿,陛下正在同谢丞相杨大人商议税制改革的事。” 其实不是商议。 税制推行确实不太顺利,燕京就有几个富商带头起哄,发动了反抗。 卫宴洲就如那日跟程宁说的时候一样,果断下令将人杀了。 并且人头还挂在城门上,杀鸡儆猴威慑颇大。 今日在朝上,杨牧忍不住了,指着卫宴洲的鼻子大骂他暴政,说他是暴君。 谢丞相为了表忠心,瞬间便维护上了:“杨大人此话怎讲,陛下若不是为了民生大计,又怎么会动用此招??” “你不用上赶着拍马屁,你的丞相之位怎么来的,自己清楚!” 两边瞬间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 原本朝臣们心有戚戚,以为杨牧这次死定了。 没想到卫宴洲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将这几个吵得厉害的拎到了上书房。 杨牧这人,典型的直臣,以百姓利益为主,杀害百姓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现在里头还在吵着,杨牧和谢之云,两人都脸红脖子粗。 卫宴洲则撑着头,一副要睡着了的模样。 谢之云不知道说到什么,撇过头问:“你说是不是陛下?” “嗯,”卫宴洲抬了一下眼角,也不知在听什么。 杨牧气急:“你们谢家定然是收受了不少好处,不然能与商贾对着干?!陛下,你就这么信他?” 老大人都要气吐血了。 卫宴洲又闲闲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二位吵了这么久,吵出更好更有利的方法了吗?” 显然没有。 来来回回,冗长没有重点。 却也没有结果。 卫宴洲似乎乏了:“那便再回去想想,什么时候有了,朕洗耳恭听。” 他将谩骂受了,也给了机会。 既然杨牧除了讨伐他暴政,给不出更好的结果,他的耐心已经用尽。 杨牧愤然离开。 谢之云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 谢之云踟蹰道:“臣听闻熹妃娘娘如今哑疾难愈,自古宫妃都该是身体康健,为了以后的皇嗣着想,是不是该——” 程宁在后宫,始终是谢家的心病。 除了她,谢念瑶才能安生。 现在就是大好机会,程宁都患了哑疾了,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后宫? “该什么?” 卫宴洲眉头一挑,似乎颇有兴味,但是眼眸中深藏着一抹幽暗的杀意。 第32章 被谢念瑶骂哭没有 这样的笑容太危险了,谢之云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往下说。 “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应当知道,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喜欢听话的,讨厌悖逆的。 他在皇位上就是绝对,就是一切。 谢之云这样的试探,简直就是找死。 他擦了一把汗:“臣明、明白,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只是程宁这个人,留在后宫始终影响谢念瑶太多,得找个机会除之后快..... 谢之云不敢再惹卫宴洲,退了出去。 刚到门口,傅佑廷便急不可待地往里进。 “傅将军,这行色匆匆的,所为何事啊?” 谢之云这个人,从前还只是个小小的文官的时候,傅佑廷就看不上。 野心写在脸上的人,入不了武将的眼。 他停住脚步,一瞥:“呦,这不是谢大人么,从前见了本将老远就参拜过来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得你小嘴伶俐,爬得也快。” 谢之云面色一僵:“傅将军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本官如今是丞相!” 傅佑廷这个人,一向是个混不吝,说话不绕弯子,得罪的人也多。 可因为军功在那里,也没人敢去找他的不痛快。 对谢之云,他也只是冷睨了一眼,擦过他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 显然不承认他这个丞相。 “你——!”谢之云刚想破口大骂,被王喜拉住了。 “丞相何必跟傅将军这个粗人计较,他向来如此。” 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谢之云暗哂,傅佑廷这脾气早晚得罪卫宴洲。 介时不用自己动手,他该死无葬身之处。 他得让虎贲多露面,尽快接过西北军权才行! 王喜岂会不懂谢之云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殿内,傅佑廷站在卫宴洲面前。 他哼哧哼哧地喘气,也不拜见,只是卫宴洲冠冕加身,一身皇袍刺痛了他的眼。 到如今,他才有了先帝当真已死的事实。 “怎么?傅爱卿如今请安都不会了?” 卫宴洲没抬眸,手里抓着一封奏折,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程宁在哪,我要见她。”傅佑廷单刀直入。 “呵。” 卫宴洲扔开奏折,一双眼中都是狂风暴雨,阴冷地看向傅佑廷:“你要见朕的熹妃,做什么?” “她不是你的妃子!强迫的也算数?”傅佑廷怒声:“程家谋逆?你怎么不说傅家谋逆??将她围困在宫闱,现在还逼哑她,你是人吗?” “傅将军!”进来送茶的王喜脸色大变,呵斥:“慎言!” 都知道傅佑廷是这样的性子,可是当面唾骂皇帝,是能治罪的。 “朕觉得傅爱卿的问题实属有趣,难不成傅家真有谋逆之心?” 傅佑廷怒极:“我从前怎么不知二殿下如此会曲解人意?” “若不是为边地政事,滚出去。”卫宴洲凉凉地落了一声。 “政事?你懂政事么?以为端坐其上,装装样子,就算帝皇了?城门口那几颗人头,昭示的不是你的暴政么?” “傅将军!” 王喜拦不住了,因为卫宴洲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暴怒起来。 卫宴洲一声令下:“玄武卫!” 一队侍卫瞬间涌入,团团围住傅佑廷。 “看来是朕最近脾气太好,”卫宴洲连笑容都是嗜血的:“将傅将军押去雪地跪五个时辰,他初回朝,没适应朕的‘暴政’,正好体会体会。” 玄武卫是卫宴洲的亲卫,他一声令下,他们不会有半点耽误。 长枪瞬间架在了傅佑廷脖子上! 傅佑廷自然不是站着叫人拿捏的,他对卫宴洲跟就不服,因此一脚便踹了过去。 大将军身经百战,身手一般人比不了。 若不是进宫前他的配刀卸了,此刻便是三十个人也打不过他。 可是他手无寸铁,几个回合后渐渐吃力。 最后被刀架颈侧,压着跪倒在地。 就算是输了,眼中也不服,瞪着卫宴洲。 他不怕得罪卫宴洲,更不怕卫宴洲是不是要杀了他。 “押出去!”卫宴洲冷斥:“傅将军不服软,你们便不必手软。” “卫宴洲!”傅佑廷手脚被架着,身上狼狈:“程宁跟谁都不会沦落到为妃的地步,你禽兽!” 这么多年,他敬重程宁,喜欢程宁,可在先帝赐婚后,也只能忍着不再打扰。 但是凭什么是卫宴洲。 凭什么他折断程宁的翅膀,将人困在这里! 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王喜赶紧挥手:“快带出去。” 玄武卫将傅佑廷押着去了外头,摁在雪地里。 从大殿望出去,还能瞧见影子。 王喜重新给卫宴洲换了一盏热茶,摸着他的脾气道:“陛下不用跟傅将军置气,他向来直接,与熹妃娘娘又是多年好友,难免激动,可是无坏心。” “好友?”卫宴洲冷笑:“若只是好友,他犯得着这么激动?” 傅佑廷对程宁的情感他清楚的很。 因此只要听到傅佑廷提程宁,他的心底就会涌上一股戾气。 “可是傅将军确实不曾做什么,罚一罚便算了,否则难免寒了南疆将士的心。” “朕知道,若不是他对晋阳没有二心,朕也容不到他归朝,犟驴脾气!” 王喜松了一口气,幸好陛下是有理智在的。 虽然谢家一直想扶虎家上位,可是现如今晋阳的武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傅佑廷对南疆又别样重要,若是被撤了职,早晚大乱。 偏偏傅将军对熹妃.....唉。 卫宴洲没心思喝茶:“谁告诉他熹妃哑了?后宫之事,前朝跟着嚼什么舌根?” 若不是程宁哑了,傅佑廷今日应该不会这么激动。 可是他后来又接连找了几个太医,甚至宫外有名望的大夫也找了,说法与孟歆都大相径庭。 说是情绪波动过大,只能养着,心情舒畅了,或许突然就好了。 他发了一通火,却也无可奈何。 “想必....是皇后娘娘与谢丞相说了,听闻昨儿个皇后娘娘专门去了趟临华宫,言语间,不大好听。” 谢念瑶去临华宫有什么好事? 不过就是去落井下石的。 她将自己魔怔的事情认定在程宁头上,都快气死了。 卫宴洲沉了脸:“谢之云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嘴倒是挺碎。” “她呢?被谢念瑶骂哭了没有?” 哭? 王喜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词,他道:“没有,熹妃娘娘这几日学刺绣呢,不爱理这些事。” “她不说,定然也是伤心的,”卫宴洲自顾自下结论:“突然哑了,谁也受不住。” 第33章 不妨碍房事 王喜昨日去临华宫送过东西,见了程宁。 因着嗓子的事,卫宴洲最近对她都不吝啬,什么讨喜赏什么。 恕他直言,他真没看出来程宁伤心。 不过不能说话之后的程宁,身上反倒多了些安宁。 坐在院中的是桌旁,腿上盖个鹤氅,雪肤被严寒激起一层红。 安静垂眸刺绣的时候,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是陛下自个儿却不去。 自从那夜在承乾殿喝了酒,他便没去过后宫。 说不好是躲避还是真忙。 但是间隙,又事无巨细地跟王喜打听。 今日出门没有,吃了什么,太医去看有没有好转,哪里进贡的东西送过去。 但是王喜不敢悖逆他,只说:“是了,正常人都该伤心的。” “朕去看看,明日是小年了吧,朕正好要出宫一趟。” 他说去就去,人已经往外走。 王喜跟不上他的想法,有些复杂:“可是陛下,的小年出宫,您不是约了皇后娘娘吗?” 当时谢念瑶魔怔刚除,卫宴洲应承过带她出宫的。 “是么?”卫宴洲似乎已经忘了,“那就两个一起。” 穿过廊下,傅佑廷的身子笔直地跪着。 卫宴洲忘那一指,警告道:“谁将傅佑廷受罚的事嚼到程宁面前去,朕就割了谁的舌头。” 宫人们纷纷应是。 脚刚踏入临华宫的门,程宁坐在贵妃榻上睡着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今日有日光,她腿上盖着厚厚的貂毛,一只手撑头,睡得正熟。 春华捧着手炉迈步出来,看见卫宴洲,忙要跪下行礼。 卫宴洲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挥退了左右。 他结果春华的手炉,步步靠近程宁。 小风将她的碎发吹到了唇边,似乎的有点痒,程宁睡梦中不满,呼了一口气,将头发吹走了。 卫宴洲那因为傅佑廷而生起的不爽,因为她这副俏皮消失一空。 他在旁边坐下来,拿起程宁绣了一半的刺绣。 似乎是要绣一棵树,褐色的树干和绿色的叶子。 不过因为程宁在这一块实在不擅长,只有形没有型。 六岁的女娃估计都比她绣的好。 一颗大树,自然不可能是女人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她要送给谁。 还拿着针在她那上面戳了几下。 王喜心说,也只有在熹妃这,陛下还能露出如此小孩子的一面来。 身边有人动来动去,程宁又没睡沉,很快就被吵醒了。 她眼皮动了动,看见是卫宴洲,起来行礼。 也只能行礼了,别的说不出来。 只是腰还没弯下就被卫宴洲托着扶起,又一把抱到他膝上。 “......” 这姿势程宁真有点接受无能。 但是卫宴洲强硬地将她摁在怀里,柔声:“别动。” 一旁的春华和王喜都撇过头去。 “怎么瘦了?”卫宴洲掐着她的腰,只握得一把硌手:“伤心到没好好用膳?” 伤心? 程宁倒真没有因为嗓子伤心。 她连大狱的酷刑都挺过来了,只是嗓子哑了,她根本没什么起伏。 不说话挺好的,卫宴洲也不会烦她。 如果还够能听不见或许就更好了。 她这几日在学着刺绣,不用出门应付谢念瑶,挺自在的。 卫宴洲默认她就是因为伤心:“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程宁回以一个疑问的神情。 “临近过年,事务暂缓,可以去集市逛逛。” 卫宴洲从前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他说要出宫,不可能单纯是为了去玩。 程宁不动声色地想着,随即朝他露出个小小笑容,点头。 瞧,果然是伤心,一听能出宫就开心了。 卫宴洲用鹤氅将她罩住,抱进屋里去:“既如此,朕今日便在临华宫歇下了,反正明日一块要接你。” 说去就去,竟然明日就走。 程宁又听卫宴洲在那吩咐,要宫人去御膳房做几道有营养的饭食过来。 不止要在这歇下,还要在这用膳。 吃完晚膳,他在贵妃榻上看奏折,程宁在一旁依旧捣鼓那副刺绣。 他们少有这么安静相处的时候。 自从那夜从临华宫离开,程宁就没见过他,似乎朝事很忙。 但是临华宫的太医倒是的一波波没有断过。 程宁疑心,卫宴洲或许不是太忙,只是不敢过来。 她因为哥嫂情绪波动,他不会不知道。 而今日过来,她能看出他在尽量避开程家的话题,还有程宁的嗓子。 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多了几分纵容。 但是愧疚这种情绪,在卫宴洲身上太扯了,他定然不会承认,程宁也不会自作多情。 他们每次见面,都少不得针锋相对,倒是现在,她说不了话了,卫宴洲也不会故意做令她生气的事情。 相安无事共处一室,实在难得。 程宁绣着绣着,感觉有目光不断落在自己脸上,可是抬头看过去,卫宴洲又在专心看折子。 第六次抬头后,她索性就盯着卫宴洲不放了。 而后果然抓到了他再一次看过来的目光。 被抓了个正着的卫宴洲也不尴尬,他探身穿过榻上的小几,尤为郑重地将手上的奏折扔在了桌上。 程宁以为他要做什么,凝神听他开口。 “朕问过太医,嗓子如此不妨碍房事。” 程宁听见他说。 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就被卫宴洲夺了刺绣,抱起来快步到床边,扔在了床上。 “......” 他果真不能忍过一天不气她。 卫宴洲人已经覆上来,亲她的额头,眼睛,滑落在脖颈深埋进去。 程宁被他撩拨的一阵激喘,她发不出声音,不然就要骂人了。 现在只能伸手在卫宴洲的肩膀抓挠了一下。 就算哑了不妨碍房事,可她到底算是个残废,卫宴洲这个种/马怎能这么强硬的。 但她很快就没空想这个了,她的身体卫宴洲极为熟悉,知道哪里敏感,哪里反应更强烈。 她的衣衫被卫宴洲大掌一罩,一滑,就露出香盈的玉肩。 脑中充斥进王喜那夜的长叹:“若是生出子嗣,没准儿就好一些。” 因此卫宴洲今夜格外用力,他掐着程宁的细腰,帷幔跟着动作晃动。 直到程宁受不住晕了过去。 第34章 恐怕心里惦记着呢 隔天早上,王喜依旧端着汤药过来,盯着程宁喝下。 程宁脸色不好,闷不吭声地饮尽了,揉着腰生闷气。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既然卫宴洲这么恨她,为什么又总来临华宫。 可是经过每次他在临华宫过夜,谢念瑶都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她大约明白,卫宴洲只是不想她过得太自在而已。 许多事他不方便做,但是谢念瑶可以。 她小肚鸡肠,善妒狠毒,嫉妒起来根本不会手软。 有正宫的头衔在,又有卫宴洲的庇护,程宁在她手下讨不到好。 反正避子汤喝下去,程宁也不会有子嗣,威胁不到卫宴洲。 卫宴洲在一旁看着,想起昨夜确实有些激烈,估计将人逼得狠了。 他许久没碰程宁,食髓知味,冲动起来就有些克制不住。 虽然程宁身上有些从前打仗落下的旧疤,不算肤若凝脂,偏偏沉浸在情欲中时,泛起的微微桃花色,令他每看一眼都血脉喷张。 有瘾似的。 “眼角都哭红了,”卫宴洲覆手上去:“娇气。” 他不止一次说程宁娇气,好似她是什么深闺养大的贵女。 可程宁哪里娇气,她十九岁便率十万大军征服过北狄。 手被程宁拍开,啪的一声,力道极大。 春华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 但是幸好,皇帝陛下似乎昨夜逞凶一场,这会儿心情大好。 “替你们娘娘换件平常的衣衫,一会要出门。” 卫宴洲要带着程宁出门的消息,王喜已经说过了。 因为身份重大,各处的打点都不能出岔子,兹事体大,他忙活了一早上了。 春华知道程宁素来喜素,给她找好了一套月白的马面裙,上头映着梅花,配黄杏提花弓袋袖。 本想给她梳个垂鬓分肖簪,程宁望着镜中,嫌垂下的发碍事:“梳堕马簪。” 她本不爱梳簪,战时都是用冠高簪。 进了宫之后,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堕马簪显得她的脸极细,配上黄杏弓袋袖,活活像个寻常人家稳重的少夫人。 卫宴洲很满意,在镜子后看了程宁几眼,亲手挑了梳篦替她簪上。 出门时,谢念瑶已经到了临华宫门口。 她听说程宁要一起,气的半宿没睡着。 怎么又是她!!都是个哑巴了,还能占着陛下不放! 甫一见程宁出来,谢念瑶怒瞪了她一眼。 不过看清她身上的穿着,又不屑地冷哼。 果然是个臭打仗的,根本不懂打扮,那弓袋袖素的比她宫里的菜还不如。 堕马簪也是,本就显老气。 不像自己,梳了飞云簪,身上也是今年江南织造局进奉的新料子。 红色小袄宣声夺人,飞云簪上别的也是绒花。 从哪儿看都比程宁富贵,比她有派头。 谢念瑶一把揽过卫宴洲的手臂,养了十日的肌肤光彩照人,娇嗔道:“陛下,臣妾今日好不好看?” 卫宴洲一身黑袍,袍摆腾龙纹金,尽显尊贵。 今日谢念瑶身上的香脂用的格外多,扑鼻而来,卫宴洲不动声色地侧了脸。 “好看,朕的皇后穿什么不好看。” 随即发现程宁落在后边好多步,似乎也是因为谢念瑶的香脂不想靠近。 有苦一起受,卫宴洲道:“慢吞吞做什么,快点。” 他摆明了刁难,程宁微叹,加快了步子。 谢念瑶不满意极了,可她的不满都是冲着程宁去的。 “熹妃宫里是没有好东西了么?”她得意着道:“也对,年纪大一些自然就有心无力打扮了,你瞧瞧你连脂粉都不用。” 春华听着不服:“用了的,只是娘娘不爱招摇,只盖了盖,我家娘娘底子好,用了脂粉也自然。” 若是没用,程宁今天的脸色是惨白的。 “你说谁招摇?!”谢念瑶一听就忍不住了。 程宁拍了拍春华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谢念瑶恨不得她们说多错多,而且卫宴洲只会在一边看好戏,往上中别人的套做什么。 “吵什么,”卫宴洲拉过谢念瑶的手,带着她走在前头:“今日穿的这样好看,生气就就不可爱了。” 一听夸,谢念瑶马上就找不到北了,吃吃笑着:“陛下打趣臣妾,讨厌。” “对了陛下,臣妾听闻傅将军回来了,昨日惹得陛下大怒被罚了呢,您消消气,别与武夫一般计较。” 谢念瑶自诩体贴。 但是她没看见,卫宴洲在她话落那一瞬就黑了脸。 缀在后头的王喜双眼一翻,恨不能捂住谢念瑶的嘴。 这简直是在作大死! 陛下昨日交代了,谁也不许在熹妃面前提傅佑廷。 可一夜过去皇后不仅听到了消息,还故意在程宁面前提,当真愚蠢至极。 再一看,程宁的脸色果然变了。 谢念瑶摇着他的手:“您一生气,臣妾可就心疼的睡不着觉。” 她故意的,都知道程宁和傅佑廷关系匪浅。 若是程宁在卫宴洲面前维护傅佑廷,那可就正中她下怀。 作死去吧。 “爱妃消息倒是灵通,前朝后宫的事,想来没有能瞒住你的吧?” 程宁还没有反应,卫宴洲已经斥责出声。 他没怎么限制过谢念瑶的手段,因为还需要用到她。 可也不代表他容得她当面挑衅。 谢念瑶没想到卫宴洲竟然当面发落她。 她在前朝确实有自己的耳目,听闻了昨天傅佑廷横冲直撞得罪卫宴洲的事,她就忍不住利用起来。 程宁的脾气向来直接,只要她跟陛下闹,定然会被罚。 但是她没想到,卫宴洲竟然先对自己发火! 谢念瑶虽然不甘心,去不敢再轻易惹怒他。 “陛、陛下恕罪,臣妾不是故意的,只是听闻了傅将军的事,担心陛下的龙体,这才口不择言。” “是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替傅佑廷抱不平。”卫宴洲狞笑着。 想来这事是触了他的逆鳞了。 谢念瑶心惊胆战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办才好。 又听卫宴洲朝程宁伸出手:“过来。” 他强硬地拽过程宁的手,一手搭在她侧腰,揽着人上了车驾。 马车宽敞,程宁坐下才觉得要酸的厉害,索性往车壁上一靠。 卫宴洲见她什么都不问,心底有些高兴,又觉得程宁装模作样。 面上云淡风轻,恐怕心底惦记着呢。 他凑过去,恶狠狠地问:“没什么要问朕的?” 第35章 旧人旧景 程宁默了默,不知道卫宴洲是个什么心理。 她提傅佑廷的时候,他要生气。 现在她不问了,他还是要生气。 不过她真的没什么好问的,因为若是如谢念瑶所说,那没什么好担心的。 以傅佑廷的脾气,她早就猜到了,回来定然不会老实认下卫宴洲。 如果他恭恭谨谨地称卫宴洲为帝,那就不是她认识的傅佑廷了。 不过再怎么出格,傅佑廷也不会将南疆将士的性命草率跟卫宴洲相抗就是了。 所以程宁猜,他只会单枪匹马去找卫宴洲。 而卫宴洲的性子,她也算了解一二。 他如果针对傅佑廷,根本不会让他安全回朝。 既然是明面上当着宫人的面罚,则说明他只是出气而已。 既然两个都有所顾忌,事情就闹不大。 只是罚了一通,不算大事。 谢念瑶故意在她面前说出来,无非就是想看她求情而已。 她这时候要是为傅佑廷开口,那才是真正的火上浇油。 程宁还没那么冲动。 想了想,程宁拖过卫宴洲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陛下想要我问?不生气? 她的睫羽很长,垂眸时还能看见眼尾的猩红。 配着今日的打扮,令卫宴洲有些心猿意马。 “意思是怕朕生气就不问了?” 程宁点头,又写:今日不是去游玩么? 言下之意,就是她很珍惜这次机会,没道理惹卫宴洲生气。 见她今日特别知进退,又特别听话,卫宴洲才算满意。 他揽过人,大掌在程宁腰间揉了揉:“还酸?” 程宁瞪了他一眼,有些难为情。 谢念瑶上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面。 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恼怒的很,没想到还能叫程宁捡了便宜去! 在她看来,程宁看卫宴洲的那一眼,双瞳剪水,分明带着勾引的意味。 这个贱蹄子,狐狸精!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竟敢光天化日这么不要脸! 她将自己手中的帕子都要拧碎了,期期艾艾地挪过去:“陛下......” “知道错哪了?”卫宴洲收起对程宁的神色。 “臣妾再也不听宫人们嚼舌根,学到陛下面前来了。” 嚼舌根? 她还当卫宴洲不知道,她安插了多少宫人在前朝? 他只是懒得拆穿罢了。 卫宴洲忽略她委屈的脸,有心要给谢念瑶一个下马威。 程宁今天也是懂事,如若不然因为这事跟他闹,谢念瑶难辞其咎。 车驾缓缓使出宫门。 卫宴洲没用銮舆,有心微服出访,乘坐的也是寻常车驾。 只是比起普通百姓的,也要更为尊贵华丽一些就还是了。 令人一看,只以为是某个高官或者富商出门游玩。 车驾入了市,两边的人声渐渐热闹起来。 甚至有小摊贩的叫卖声传入车中。 程宁早就忍不住了,她向来爱凑这种热闹。 以往在燕京若是无事,就爱乔装打扮出来玩,十里八乡闻名的店都去踩过点。 现如今阔别燕京许久,回来也是大狱后宫两头奔波,许久没体会过民间的热闹。 她不断掀开车帘往外瞧,眸中带着向往。 看见一家卖牛肉包子的铺子,她一时忘记了自己与卫宴洲此时的处境,以为还是从前。 从前她出来玩闹,卫宴洲经常会在身边。 看到什么好吃的,新奇的,她都使唤嘴:“二殿下,照顾照顾长辈,去买个那个。” 或者是:“二殿下,这儿人太多了,你排着队,晚一会请你吃玉香记的糖藕。” 天知道她既不是长辈,卫宴洲也不爱吃糖藕。 爱吃糖藕的是她自己。 她扯着卫宴洲的袖子,要他看包子铺,那老板是一对老夫妇,包子铺也开了许多年。 程宁不挑嘴,什么都好吃,但是卫宴洲挑嘴,他也说过这家的包子好吃。 “停车。” 等车停稳了,他先下去。 王喜已经过去铺子里,划开几张桌不准人再进,而后等着皇帝陛下过来。 他们的车驾太华丽,本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现在人下来,更是引得议论纷纷。 “这是哪家的车?从前似乎没见过。” “别看车了,看人!那公子哥儿,模样也太俊俏了吧?就是看着有些凶。” “那姑娘也不错啊,弓袋袖竟然能穿的如此好看,但是你们看她的脸是不是有些熟悉?” 程宁从前没少在燕京城里打马,每回回朝,也都从城门口过。 只不过如今她一身一群,卸去了英气,一时叫人认不出来。 谢念瑶最后下来,她红色的小袄在日光下越发显眼。 只是眉目委屈着,也不知道卫宴洲在这脏乱的小铺前下车做什么。 “看啊,这家人的侍女竟然能上马车,而且侍女穿着比那妇人还张扬。” 谢念瑶脚还没踩稳,听见这个言论,差点扑倒。 她气的脸都红了:“你们这些刁民眼睛是瞎了吗!” 她正要亮出自己皇后的身份,可前边的卫宴洲已经回过头,颇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这一趟出来,本就是微服出访。 若是身份泄露,会招惹来许多麻烦。 程宁已经过去铺子前坐下。 老夫妇也没想到今日有贵客来,其中老妇认出了程宁。 她惊讶,从前老来她铺子吃包子的假小子,竟然是女儿身! 并且已经嫁做人妇了。 ——嫁的倒是从前那位总陪着她的公子哥儿。 程宁冲她笑笑。 “夫人,要吃什么?”老妇踟蹰着问。 程宁看卫宴洲,对方直接道:“老样子。” 于是程宁的眼睛又眯了眯。 她不说话,老妇发出了疑问:“是.....受伤了?” 程宁点点头。 “可惜了,这么年轻。” 不过若不是卫宴洲在一旁,老妇还真不敢说这人她认识。 因为程宁变了太多。 从前她也瘦,却总是带着西北烈阳磨砺出来的劲瘦。 此时穿着华服,小脸尖尖,瞧着不大康健。 包子端上桌,还配了牛肉汤,热腾腾的叫人食欲大开。 可程宁只吃了两口就再也不动筷了。 第36章 不吃就滚出去 不是不好吃,只是自从受伤以后,她吃东西就越来越少。 “不好吃?”卫宴洲见此,不大高兴:“味道没变。” 他自己也尝过了。 程宁摇头,将碗推开,看他吃。 老妇也走前来,想搭话:“从前就觉得你们有夫妻相,想不到真是夫妻,就是许久不来了,变化太大了。” 听到她说夫妻相,卫宴洲往程宁身上看。 她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今日似乎特别开心,总这么笑着。 不知道是因为说不了话不反驳,还是不愿戳破老妇的美好想象,总之她没做出反应。 倒是一旁的谢念瑶,举着筷子戳着面前的包子,面带嫌弃,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铺子。 她冷哼一声:“那老婆婆你就错了,她只是个妾室,我才是正房夫人。” 方才那几个不长眼的百姓已经要气死她了,说她像侍女?! 此刻这个老婆婆也不长眼,是都将她当不存在么? 程宁那副破烂相哪里像正房?? 听此,老妇面色尴尬:“那、那是我看错了。” 她没见过谢念瑶,现下也不觉得这人有正房风范。 从前程宁来时,身边大多跟着这位公子。 那时候她就觉得,面前这二位非富即贵,定然不是普通人。 还以为是自小定了娃娃亲的人家。 她看过这位公子的眼神。 有一回,也是像现在一样的年关,他们来店里喝牛肉汤。 那时候牛肉汤还没熬好,程宁在店里四处转悠,说要学包包子。 包坏了就算她的。 她看起来就不是下得厨房的小女儿,笨拙又专注。 那时候老妇不经意回眸,就看见卫宴洲的表情。 他坐在她家陈旧的桌椅旁,桌椅太矮,他的长腿都伸不开,撑着头侧过脸,是惊心动魄的俊美。 但眼中除了程宁空无一物。 那时候老妇想,这公子哥定然用情至深。 而今一个流年轮转,再见时,却颇有几分物是人非的味道。 程宁的笑容淡了一些。 谢念瑶见此,更加开心,还吹凉了自己的牛肉汤,给卫宴洲推过去。 “夫君,瑶儿这碗凉一些,你喝吧。” 端的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 程宁突然站起来,推开面前的汤往外走。 胃口不好,也不想留在原地碍人眼。 她不在更好,谢念瑶更紧地贴到卫宴洲身边去,企图要他消气:“夫君,这里风大,我可不可以——” “那就走吧。” 卫宴洲也站起来,低睨她一眼:“反正夫人也不爱吃。” 不知怎么,他似乎比方才还要生气。 程宁在马车旁等他们,目光定在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 糖葫芦红彤彤,在热闹的街市非常瞩目。 卫宴洲往那瞧了一眼,又看了王喜一眼。 王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亲自上前去买了。 糖葫芦买回来,谢念瑶惊喜道:“给我的吗?谢谢夫君!” 原本要递给程宁,可程宁的脸瞥到一边,显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从刚刚起就这样,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给你。”卫宴洲将糖葫芦塞给了谢念瑶。 一边的王喜讶然,又暗骂自己不会做事,早知道买两根回来就好了。 接下来全程,又路过了许多从前程宁熟悉的商铺。 但她一次也没有叫停过。 商铺还是从前的商铺,食物的味道也没变过。 但她确实不该再生出熟悉的亲切,因为变的是她,是卫宴洲,是物是人非。 直到午饭在玉香记落脚。 玉香记是整个燕京城里最大的酒楼,主厨听闻是周游过列国的,出手的菜品每一道都是佳品。 在燕京城里,甚至有价无市。 卫宴洲特意要了糖藕,可是菜上来,程宁还是动了几筷子就搁下了。 糖藕她甚至动都没动。 卫宴洲将筷子摔在桌上,终于忍不住:“你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她的嘴角,在离开包子铺后就没有扬起过,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在不高兴。 “是啊,出来宫外你还总摆着个脸,不如回去好了。” 谢念瑶在一旁阴阳怪气。 她倒是觉得玉香记不错,派头够大,一顿饭也价值连城,才配得上她皇后的身份。 谁知道这个程宁竟然还不知足,惹得陛下生气,真是活该。 想到这,谢念瑶又故意端出自己温柔的一面,给卫宴洲布菜:“陛下,吃些菜,千万不要置气,要顾及龙体呀。” 自认体贴的不得了。 “不吃就滚出去。”卫宴洲冷声。 程宁就真的滚了,她放下筷子起身福礼告退,出去的时候还将厢房的门关上了。 她一走,厢房内的气氛突然冻结。 谢念瑶不明所以,只是终于剩他们两个人了,她开心还来不及,给卫宴洲布菜更勤快了。 但是现在房中的人,除了她都没胃口。 直到卫宴洲又一次放下筷子,起身说:“朕饱了。” 气也气饱了。 程宁这个臭脾气,当真是软不了一点! 他抬步下楼时,朝王喜使了个眼神。 谢念瑶在身后追:“陛下,等等我!” 谁知她扑过去的身影,跟王喜拎着茶壶添茶的身影一撞,茶全淋在她身上。 幸好大冬日,水不是很烫。 “啊——!作什么死!”谢念瑶急火攻心,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王喜脸上! 王喜赶忙跪倒:“是老奴的错,老奴毛手毛脚的,来人!快去替娘娘取衣裳过来!” “狗奴才!别以为陛下重用你,本宫就不与你计较!” 她今日的衣服,可是精心挑选过的,就这么被这个狗奴才毁了! 王喜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手却是攥成了拳。 谢念瑶还没发泄完:“总有一日,本宫要劝陛下将你换了!狗奴才!” “娘娘息怒,”王喜又道了一次歉,“别因着奴才气伤了身子。” 现如今身上失了大半,狼狈不堪,要出去追卫宴洲是不可能了。 谢念瑶气的砸了桌上的碗筷。 程宁蹲在玉香记的门廊下,看街上几个小孩踢毽子。 春环静静地守在一边不敢上前。 她知道娘娘心情不好。 本该是出来散心的,可是这心越散,接触的旧事越多,越惆怅。 不能回去的曾经,才越叫人伤怀。 毽子被踢歪了,朝程宁飞过来。 一群小女孩叽叽喳喳:“漂亮姐姐,踢过来踢过来!” 程宁将毽子放在手心掂了掂,而后站起身来,展颜一笑,点头。 卫宴洲出门时,看见的就是程宁将毽子一抛,阳光下的程宁灵动的不像话。 百褶的月白裙摆随她动作扬起,毽子在她脚上如同活了。 飞的很高,又很准地落在女孩中间。 “哇!姐姐好棒,要跟我们一起踢吗?” 程宁还没来得及应,手腕被人拽住,她跟着前面人的长腿,转了个拐角,被甩在了墙上。 而后卫宴洲的身体覆下来,她被重重吻住。 第37章 她估计顾不上呢 以往的亲吻,卫宴洲要么喜欢咬人,要么吻的很重。 可是这次竟然没有。 起先他长驱直入,搅着程宁的舌,在她将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微微退开了一些。 而后又重新亲上去,这次轻而缓。 吮着程宁唇角,犹如安抚。 过了很久,久到程宁的腿脚有些发软,他才捞着程宁的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顺气。 “你——”还是只能发出气音,骂人都不利索,程宁干脆闭了嘴。 她的舌都是麻的。 这个疯子。 而现在这个拥抱的姿势,也莫名其妙。 她不明白卫宴洲为什么又突然发疯,他的情绪一天三变都不足以形容。 “只是不给我好脸色?嗯?”卫宴洲想着,又在她的脖颈轻咬了一口。 这次没有用力。 但是方才程宁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他。 不是卫宴洲觉得她对别人笑,是不可忍受的事,因为程宁从前经常这样笑。 她容易开心,容易满足。 是他把这样的程宁变没了,让她不爱笑了。 他一味地认定,程家欠他,因此要将程宁拖下来,跟他一起变成魔鬼。 可是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这样的报复,他真的开心了吗? 没有吧。 他再吃那个牛肉包,也一样吃不出来当年的开心了。 “咦~” 那几个女孩不知什么出现在墙角,正扒着墙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把他们瞧着。 程宁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她们看了多久了。 卫宴洲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牵起程宁的手,往外走去。 丝毫没有被人撞破的尴尬。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看他:“你好高啊,长得这么好看,还欺负人。” “欺负人?”卫宴洲冷嗤:“你没见过你爹娘亲——” 他的嘴巴被程宁捂住,还挨了一眼瞪。 “你就是欺负人,漂亮姐姐的嘴巴都红了!” 一群女孩子围过来,往他腿上凑了几圈。 暗中的影卫作势要出头保护,被卫宴洲用眼神喝退了。 他蹲下身,问小女孩:“欺负姐姐怎么会只打她的嘴巴呢?” 这个问题,问倒了几个私塾都没去过的小不点。 程宁踢了卫宴洲一脚,警告他别乱说话。 卫宴洲于是站起来,又牵过程宁的手,问:“想去哪里?” 仿佛他今天出门,确实只是出来玩的,没有别的任何目的一般。 也似乎,无论程宁说要去哪里,他都会答应。 他们走的时候,一个小不点还在身后喊:“不准再欺负姐姐哦!” 程宁朝玉香记楼上看了一眼,意思是不等谢念瑶么? “她估计顾不上呢。”卫宴洲轻笑。 而后牵着程宁,也没有再上车驾,而是沿着街慢慢走。 反正他总这样莫名其妙,程宁也不多问了。 小年这一日,民间有庙会。 听闻沿河十里都布置了花灯,明明灭灭,霎是好看。 虽然先帝刚逝,需要守丧。 不过晋阳向来在这方面的规矩不是很严,生者为大嘛。 所以今夜的燕京城,将会热闹非凡。 一路走过,程宁目不暇接,见什么有趣的都多看两眼。 不过他们谁也没说要买。 到了卖果蔬的街道,一阵香甜气味传来。 晋阳地势好,南边好几座城里盛产瓜果,也是国内的一大收入来源。 只是燕京属于北地,平时要吃上的话,瓜果价格很高。 也只有年底,为了庆祝一年始末,百姓会买的多。 商贩们自然也是抓住商机,从南边进货也更频繁。 所以每年年末,水路的商船会增加几倍,走私更是频发。 宫里不缺瓜果,程宁也不大爱吃。 但是不妨碍她爱看。 每次看到这,她都有种天下安定,百姓富足的满足感。 她挣开卫宴洲的手,俯身在一个卖橘子的铺前。 除了橘子的香甜味之外,她隐约还闻到别的味道。 但是不好确定。 她挑选了两个,放在鼻子面前嗅。 卫宴洲跟过来,问她:“有问题?” 也不是有问题,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程宁将橘子举到卫宴洲鼻子前,作势要他闻。 她专注在橘子上,没发现卫宴洲在闻到橘子的瞬间,眸中闪过一丝幽深。 程宁询问地看他,想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我说二位客官,这橘子都是今年荆州采摘的佳品,你光闻有什么劲,买一点回去尝尝,包甜!” 老板吆喝道。 卫宴洲举着橘子问他:“荆州?跟官船过来的?” “嗐,官船的货哪轮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啊,早就供给官员或者宫里了。” 言下之意,这是商船过来的。 程宁比了个手势,伸出两只手指。 “要两斤,”卫宴洲差使身后的人给钱。 拎了橘子,程宁却没有立刻要吃的意思,而是去了别的店。 几乎每个店她都停下来,捡起东西闻。 并不是每个瓜果都有方才的异样,一条街走到头,她却也没想出那怪异的味道是什么。 “你发现什么了?”卫宴洲走在她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 程宁摇头,她心里有疑问,牵过卫宴洲的手写:你出宫的目的是什么? 别跟她说是来玩的,卫宴洲这个人她清楚的很,做事总是带着目的的。 卫宴洲一哂:“带你散心。” 程宁显然不信,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他。 “怎么,我做事就一定是带着目的的?”不满她的反应,卫宴洲沉了脸:“你就这么看我?” 不然呢? 新皇日理万机,在燕京城里闲逛,怎么看都有问题。 她若是谢念瑶恐怕就信了,可她不是。 “那你说说,你发现了什么?”卫宴洲冷声问。 程宁想了想,写:那橘子有问题。 “什么问题?” 到底哪里有问题程宁暂时也不知道,但是既然它是商船运过来的,就该将商船运输查一查。 “你看,你连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就想要管,也不怕自己会招惹上谁。” 商船水运,一向都是市舶司的管辖。 市舶司属户部的一司,由朝中大族李氏,李连北治下。 李氏与谢氏,并称晋阳两大世家派头。 先帝在时,虽然他们官职不算高,可是手中的职权,都涉及到大量的官商碰撞。 由此也积攒不少家财和势力。 先帝都要忌惮三分。 现在谢氏归卫宴洲所用,李氏倒是被晾在那里。 但是程宁曾经还为将时,对李连北这人就没有好感,清楚他坑的都是百姓的皮肉钱。 卫宴洲将她的心思揭开:“你只是听说这橘子是商船所运,就将帽子都扣到了李连北身上,对么?” 第38章 再次拔刀 程宁沉默。 她确实有先入为主的思想,但是被卫宴洲直接说出来,有些不服。 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辩驳。 在政事上,她也没有插手的资格。 冬天天晚的快,这会儿太阳快下山了,集市也更加热闹起来。 小年有祭祀的传统,不远处有人家在放鞭炮。 那气味传过来,程宁微微瞪大双目,这味道—— 她从侍从那儿拿了个橘子,又闻了一下,火药味,对了,就是火药味! “怎么了?” 卫宴洲其实明白她什么意思,因为这火药味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就如程宁所说,他确实不是出宫闲逛的。 他也确实是冲着李连北来的。 只是事实是一回事,被程宁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程宁总能轻易看穿他,但是被她拆穿就如同卑劣的小丑。 其实事情大概他都已经掌控,出宫也不过是来查探线索。 但是如此晦暗的线索,敏感如程宁居然也发现了。 他不想程宁插手,只能装傻。 程宁显得有些激动,在他掌心写:鞭炮火烛都是官制,走的是官船,这橘子商船运来的,沾上了火药味,你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果然敏锐,立马就想到了这一层。 卫宴洲神情冷静:“或许搞错了,这橘子有官船走漏的也不一定。” 这个理由未免牵强,程宁听完就沉了脸。 官船运送,会有瓜果和火药同混一船运送? 官船的东西,十有八九会进贡皇宫,这么明显的火药味,掺杂在橘子里,除非是市舶司的人不想活了。 这样的错误,只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在商船,流通在民间,即便有人察觉也不会有多大的事。 最多是瓜果不好卖。 程宁失望地看着卫宴洲,觉得他是不敢得罪李连北。 这么明显的火药走私,他难道真会看不出来吗? 卫宴洲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别人的误解他不在乎,可若是程宁,他只会生气。 于是他也冷了脸:“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因为一起小小的走私,要朕治罪?” 走私并非重罪,就算证据确凿,最多也是革职查办。 不治罪,难道还留着李连北过年吗? 程宁很不理解,这条线深挖下去,李连北定然跑不了。 私炮房做出来的鞭炮,为何会被朝廷弃之不用,多是因为质量不合格。 这些走私品若是用在民间,出了事怎么办? 程宁冷静了一些,问卫宴洲: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卫宴洲躲开她的眼神:“朕自有主意。” 他的主意是什么,程宁不知道,但是依照他税制改革的风格,这人绝对没有好主意。 手腕太强硬了,这就是程宁一直说他不适合当皇帝的理由。 但她又没办法骂他,因为即便狠了一点,却如他所说,暴政能更快的达到目的。 这次火药走私的事,他想要怎么处理,程宁不知道。 但她总觉得,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说到李连北,程宁想起个别的事,李连北也有女儿,与谢念瑶上下的年纪,程宁还见过。 跟她父亲的狡猾奸诈不同,李飘人安静沉稳,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她比谢念瑶其实更适合当一宫之主,父亲同样出身世家。 偏偏卫宴洲怎么就选了谢念瑶呢? 程宁的疑问都写在眼底,卫宴洲看明白了。 “想说我为何当初不选李家?”卫宴洲替她问出来。 “.....”这人是会读心么? “没为什么,”卫宴洲的表情不辨喜怒:“看朕心情。” 其实不是,是因为卫宴洲知道程宁与李飘认识,还夸过她的才识。 若是李飘入主中宫,他怎么利用‘皇后’的手,去做许多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 归根结底,不过是哪个用的更趁手。 程宁一声喟叹,看心情这种事,确实符合卫宴洲的性格。 一个打岔间,庙会似乎开始了。 大批百姓穿着喜庆,提着花灯游街。 期间还有烧火龙的,大簇火苗直冲往上,引起一片孩童的嬉笑声。 烧火龙是预示来年的气运,火越旺,明年便越顺。 百姓安乐莫过于此。 “程宁,不要总想着百姓,想着天下,你乖一些,朕会安顿好一切。” 在火光的映照中,卫宴洲侧着脸,冲程宁道。 当时的程宁不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体会。 他们看火龙看了许久,两个人站着没有人打扰,四周来往纷乱的人群里,好似真的如一对寻常夫妻。 直到有人叫出程宁的名字。 “阿宁?” 声音带着踟蹰和犹疑。 程宁回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傅佑廷的脸。 傅佑廷显然是不太相信面前的人是他认识的程宁,因此眼神带着陌生。 直到程宁回了头。 这张脸即便不穿甲胄,傅佑廷也不会认错。 他瞬间就怒了。 都道程宁入了大狱,受尽折磨后又被安置后宫,早已大变。 傅佑廷原本还不信。 那可是程宁,即便是落在险境,腹背受敌,都不曾狼狈过的程宁。 她怎么会大变呢? 她会变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只是看一眼,傅佑廷就觉得气血翻涌。 ——这是程宁?! 瘦成这个样子,眼里都没有光亮。 一身罗裙,满头珠翠,这人是程宁? 他觉得自己心中的程宁被人掀翻了,打碎了,捏造成了另一个人。 昨日的怒气又翻涌而上。 傅佑廷视卫宴洲不见,疾步走过去,想要接近程宁。 不止,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将程宁抢走。 只是还没接近,就被暗中死死盯梢的影卫拦住。 “站住!退后!” 即便他是傅将军,可今日皇帝和熹妃都在此,断然是不能出现半分危险的。 “要打是吧,来啊!” 傅佑廷空手缴了影卫的枪,他今日一身常服,动作更加敏捷。 他一个打仗出身的,平日里摸爬滚打,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影卫见此,调配了更多人力,将卫宴洲和程宁团团维护起来。 刀剑横冲直撞,招招都朝傅佑廷的软肋攻击而去。 不要。 程宁喊,但她发不出声音。 她攥着卫宴洲的袖子,想让他叫停。 可卫宴洲只是拧着她的手腕,冷眼旁观。 “别、别打了。” 程宁见他无动于衷,自己撕扯着嗓子要喊出声。 可是完全发不出来,牵扯的喉咙愈发嘶哑。 她很无力,这种无力跟在大狱时面对兄嫂是一样的。 没有能力护住自己想要护的人,是一件太过无力的事。 “傅....佑廷!别打了!” 但她的声音除了卫宴洲谁都听不见。 看她这样竭尽全力都要喊傅佑廷的模样,卫宴洲的神色又不禁深沉了几分。 第39章 叫他们去死! “够了!” 他冷喝程宁:“你再为他说话,朕保证治他个违逆罪!” 众目睽睽之下,傅佑廷攻击他的护卫,着实算的上以下犯上了。 傅佑廷正好将一个影卫踢开,看见卫宴洲在训斥程宁,当即便忍不住了。 “你别凶她!” “你住手,我听你的话!”程宁冲卫宴洲念口型。 卫宴洲狞笑,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那你便做给他看。” 他要她表态,逼退傅佑廷。 程宁闭了闭眼,伸手牵过卫宴洲的手。 卫宴洲朝影卫丢了个眼神,训练有素的影卫纷纷收了兵戎。 傅佑廷气喘吁吁地半伏在那,不甘心地看着程宁。 “你嗓子怎么了?” 他离朝的时候,程宁还是个快活的将军,与他打赌,年底谁先回朝。 不过一年多而已。 程宁被卫宴洲攥紧手,露了个笑,未达眼底。 “到底怎么了!”傅佑廷狂怒。 他不能接受程家谋逆,不能接受程宁变成这样,凭什么她要在卫宴洲身边当一只雀! “告诉他,你是情愿的。”卫宴洲小声催促。 程宁手上的力道泄露了她自己,将卫宴洲攥的生疼。 算了,本来也不该让傅佑廷在她身上浪费精力。 也没有必要让他与卫宴洲反目。 君是君,臣是臣,他斗不过卫宴洲的。 程宁想到这,踮起脚,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卫宴洲的侧脸。 他似乎早有猜测,竟然偏过头来。 程宁的唇就落在他的唇上。 “.......”傅佑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方才的动静太大,本就吸引了许多百姓的侧目。 现在见此,周围又爆发了一阵哄笑声。 “哪家的公子和夫人啊,竟然如此大胆!” “烟花!西子桥上放烟花啦!” “佳人配才子,还有美景相衬,妙啊!” 傅佑廷的眼睛死死看着程宁,直到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在做梦,才收回了视线。 “若是他挟持你,你便眨眨眼。” 程宁心下涩然,即便是卫宴洲挟持她,又能如何? 她尚且反抗无能,难道拖着傅佑廷将整个傅家拉下水吗? 跟傅佑廷的交情,让程宁相信他当真能做出这种事。 傅佑廷不与人交心,行事颇为出其不意,但是若入了心,就是当成挚友对待的。 程宁敢说,他做得出带着南疆将士与卫宴洲敌对的事情。 但是没有必要。 她已经尝到了程家覆灭,受人指摘的感受。 傅家百年清誉,不能毁在傅佑廷手上。 见程宁一动不动,傅佑廷突然仰天长笑起来:“你当真不是从前的程宁了,他这样对你,你还能无动于衷,受他胁迫都不敢反抗!” 他那张妖孽般的脸,大笑时竟然分外渗人。 不管什么时候,傅佑廷做事情都不大按常理来。 这样笑着,也让两边的百姓心有戚戚,原本在高兴讨论程宁卫宴洲的人,都渐渐噤了声。 “程宁,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你要什么的我不给你?你这样作践自己!” 傅佑廷说着,一剑砍在旁边的木桩上,负气而走。 直到背影看不见,程宁才卸下劲来。 她有点累,今天一天下来,太累了。 从前想过,再见这些旧人时,会是什么场景。 那些朋友,部下,长辈,会怎么看她。 她站在自己的仇人身边,变成了他的妃子。 程宁一直在忽略这个问题,但其实也想骂贱。 但是她没办法。 从前没有被掣肘的时候,肆意潇洒,怼天怼地。 可现在半点不敢忤逆卫宴洲。 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这样的程宁,偏偏因为家人还有一点用。 所以即便是苟延残喘,也还要活下去。 程宁一点点卸力,慢慢蹲在地上。 “生气了?”卫宴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是委屈?” 他为难了程宁,却也并不见得自己开心。 傅佑廷对他的敌意,甚至在很早之前就有。 程宁从前在燕京,身边大部分时候都跟着他。 回回撞见傅佑廷,对方都要阴阳怪气一番:“哟,二殿下又闲的出来陪逛?不过不巧,我约了阿宁去耆老将军府商议要事,你不懂兵法想必听不懂,不如先回宫?” 每回如此一说,程宁就会说:“那二殿下赶紧回去吧。” 就算是卫宴书,傅佑廷也相处的挺好。 偏偏跟卫宴洲没有好言语。 一开始便是仇家,注定往后都是陌路。 收起思绪,卫宴洲看着程宁的发顶,叽谑道:“他为了你反朕都愿意,还真是旧情深厚,你只怕很想答应他吧?” 见她没反应,又蹲下身抬起程宁的下巴,阴沉不已:“你想想傅家,你敢吗?” 他笃定程宁不敢。 程宁懒得跟他置气,将目光瞥向别处。 “走,回宫!”卫宴洲怒极。 有时候真不知道程宁是真哑了,还是故意装哑来气他的。 拽着程宁走了几步,发现她脚步踉跄。 还状似轻咬了唇瓣,面色痛苦。 放慢一些,她又走的一跛一跛,甚是别扭。 程宁忍着疼,尽量让自己跟上卫宴洲的步子。 她不想示弱,一旦碰上卫宴洲,她身上总是这样那样的伤病。 像是故意用的苦肉计似的。 但她着实冤枉,现在脚是真疼。 卫宴洲原本不想管她,可马车还在几百米外的官道上,这么走一路,引得人都看过来。 何况程宁脸颊都开始冒汗了,表明真的疼的厉害。 他突然放开程宁的手,掀开她的裙摆。 被罗裙盖住的脚跟上,因为绣鞋是新的,脚跟被磨破的一片血肉模糊...... “娘娘!”春华震惊地捂住口。 她跟在身边一整日,竟都没发现程宁不顺。 方才别扭,应当是真的忍不住了吧。 毕竟脚后跟都被磨掉了一大层皮。 “哪家织造局做的鞋!”卫宴洲呵斥,“叫他们去死!” 他一把脱掉程宁的鞋,将人背在身上。 程宁被他晃得一晕,趴在他背上,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方才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么,这会又因为她跟别人生气。 变来变去,搞不明白。 第40章 催情 到了皇宫,谢念瑶已经回来了,身边陪着王喜。 瞧着她身旁的气氛,相当低沉。 似乎她发过脾气,连甜杏都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一个。 程宁下车的时候想自己走,可是卫宴洲先下了车,直接等在车边,将她一把抱下来。 谢念瑶直接闹开了:“陛下!您去哪儿了?还、还带着熹妃!臣妾找了您一日!” 不想面对谢念瑶的纠缠,也挣不开卫宴洲的钳制,干脆装睡。 “是么?”卫宴洲略过她:“朕在楼下等了你一阵,还以为皇后是逛累了想歇息。” 但是想想,‘等’的那会儿,他其实正将程宁压在墙上。 若是谢念瑶看见了,定然更愤怒。 “当然不是!是王喜!王喜将茶水都泼到臣妾身上了,臣妾仪容不整,自然不好下楼.....” 卫宴洲长腿大步,嗯了一声:“朕替你训斥王喜。” “臣妾已经教训过了,不过陛下,王喜如今年纪大了,确实多有疏漏。” 程宁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心底骂了一句蠢货。 王喜一路照料卫宴洲过来,等他登基,又直接晋升了大内总管,于卫宴洲而言,已经不是左膀右臂这么简单的了。 她张口就想挑拨卫宴洲和王喜的关系,若是卫宴洲没有动作,那就是将王喜得罪了个底掉。 卫宴洲的气息果真变了,意味不明一笑:“你怎么将皇后气的如此狠?自己去领罚,若有下次,朕也该考虑让你回去养老了。” “是陛下。”王喜低眉顺目着认错。 这还差不多,谢念瑶才算满意,可是看见程宁,脸又沉了。 “熹妃,你怎么能劳驾陛下抱着你??成何体统!” 嘴上是说体统问题,实则不过是嫉妒。 她算是看明白了,程宁这人的狐媚子手段未免太多! 而自己今日因为被王喜耽误,一点好处都没有落得。 白用功一场,气死她了! 程宁无声地叹了口气,装不了睡了,睁开眼睛:“陛下,放我下来吧。” 春华连忙将着急遣人去买的鞋给程宁穿上。 但是卫宴洲偏不放人,当着谢念瑶的面,他还故意道:“怎么,爱妃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亲吻朕,如此热烈,现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 当众?? 亲吻?? 察觉谢念瑶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剜着自己,程宁默了默。 卫宴洲就是故意的。 他怎么不说是他胁迫自己? 故意要引起谢念瑶的嫉妒,她就永远不得安宁。 程宁以不变应万变:“陛下想必与皇后娘娘还有体己话说,不如程宁就先回宫。” “陛下,臣妾确实有话与您说呢。” 她今日怎么也要将卫宴洲拉到凤鸾宫里去! 凭什么她程宁就能独得恩宠? 卫宴洲事事顺她又怎么样,没有鱼水之欢,没有子嗣,谢家头上便永远悬着一把刀。 “既如此,”卫宴洲终于松动,将程宁放落在地:“那便去凤鸾宫吧。” 谢念瑶大喜:“陛下,臣妾扶您!” 凤鸾宫与临华宫属两个方向。 程宁被春华扶着,一步步走的稳当,只是若熟悉她的,就能看出一些微跛。 程宁是个很能忍疼的人,若是她都忍不住,则代表是真疼了。 “陛下!您快看看臣妾,臣妾今日可是为了您特意打扮过的呢!” 卫宴洲看过去,年轻姑娘脸上的脂粉经过了一天,越发显得玲珑。 谢念瑶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可惜啊,可惜卫宴洲对空长相的空壳花瓶,提不起兴趣。 他想着,嘴上却道:“走,回凤鸾宫。” 凤鸾宫又恢复了谢念瑶魔怔之前的景象,宫里还到处布置着过年的景。 谢念瑶朝甜杏丢了个眼神,对方清楚的很,马上去了小厨房。 伺候着卫宴洲用了晚膳,谢念瑶又想跟进去替他沐浴。 “朕没有与人共浴的习惯。” 帘子放下,谢念瑶不高兴地嘟着嘴。 召来甜杏,她低声:“东西备了没有?香呢?也点上了?” “都安排妥当了,不过娘娘,这些情趣儿,陛下会不会——” 甜杏有些犹疑害怕。 娘娘的心情她能理解,没有圣宠,在宫里举步维艰,可若是使些什么手段,难免怕触怒陛下。 “怕什么,这也怕那也怕,凤鸾宫何时能成事?你以为临华宫不用手段?程宁只怕用的更甚,不然陛下怎么会被她迷了眼!” 甜杏经过上次谢念瑶魔怔的事,总觉得心有余悸。 程宁这个人的出身,无人不知。 她打仗的时候,皇后娘娘恐怕还在家中学女红。 起先她不在意,觉得程宁就算有手段,定然也是大刀阔斧的手段。 难免会激怒陛下。 但没想到,她竟然能不动声色将皇后变成那样—— 若不是陛下阻止,皇后娘娘现在是不是疯了,也不好说。 总之,甜杏心底对程宁是多了一丝忌惮的。 但是谢念瑶这么说,她也不敢悖逆,忙退下去准备了。 等卫宴洲沐浴完毕,谢念瑶也只着了一件纱衣,玉体带香地出了浴。 “陛下,”谢念瑶牵过卫宴洲的腰封,拽着他凤床去,眼梢都在勾人:“臣妾可已经洗干净了。” 薄薄的纱衣裹着胸前的曼妙,玉沟是藏不住的淡粉色。 这幅样子,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该血脉喷张,那可能忍得住。 何况还有空气中的熏香冲入鼻尖,一股别样的催情香刺激着卫宴洲的感官。 谢念瑶躺上床,抱着卫宴洲的腰压向自己,呵气如兰:“陛下.....” 她解开卫宴洲的腰封,柔夷滑落进他的胸膛。 卫宴洲似乎在欣赏她出水芙蓉一般的娇颜,目光一寸寸从她面颊划过。 谢念瑶娇羞地呵呵直笑:“陛下,您看什么呀?” 太好了。 母亲给的催情香果真有用,卫宴洲这幅样子分明是动情了。 她今夜终于能如愿以偿! 而门外的甜杏也放下了心,心想终于是事成了。 她仔细带上了门。 可人前脚还未离开,屋里就传来谢念瑶的一声惊呼! “啊——!” 第42章 这避子汤有些不对 一室惊弓之鸟立刻四散跪开:“陛下!” 她们如此没有体统地围着,会不会惹得陛下大怒? 陛下阴晴不定,不会又要发落娘娘吧?? 以春华为首,人人都胆战心惊着。 只有程宁腰一酸,忍不住扶额,怎么又来了! 卫宴洲接过春华手上的小像,挥退了宫人,倒没有发火的意思。 不过显然已经被催情药激发的有些粗喘。 目光挒过程宁的脚踝,那一处已经上过药,用纱布裹着。 “陛下今日舟车劳累,怎么还没歇下,是皇后宫里的锦被不够暖和么?” 因着脚伤,程宁安都懒得下地请。 她沐浴过了,屋内暖和,她只着着一件芙蓉色的绸缎中衣,裹着身形消瘦。 卫宴洲单刀直入,将人抱起,踱步到床榻前,散下帷幔。 他竟然把着程宁的腰,微微一顶。 人也笑的邪魅:“朕来,爱妃不高兴么?” “!”程宁双颊微红:“下流!” 而且:“我腰还酸着!” 她不懂,卫宴洲明明情动了,怎么还能往她这儿来。 谢念瑶有什么隐疾不成? “就一次,好不好?”卫宴洲此时格外好说话,竟然是商量的语气,衔着程宁的耳垂:“定然让你好睡。” 这话程宁早听过,可每次卫宴洲都会缠着她一次次不知餍足地索取。 男人上了床,说话赛狗屁。 但他今天跟有病似的,不断地缠问:“好不好?” 似乎程宁不应声,他便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耳廓敏感,程宁浑身都激起战栗。 她到底是女人,在这种事上无法坦然,容易落得下风。 卫宴洲竟然还在她耳垂上吹了一口气! 程宁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嘤咛,忍不住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你要做就快点!” 分不清是得了她的应允,还是因为她那声细微的嘤咛。 卫宴洲双瞳冒火,吻便如同疾风骤雨落下。 但出乎意料,他今日还真只要了程宁一次。 ——但是! 这一次格外的久,久到结束时程宁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等到程宁睡着,他依旧清醒着。 屋里动静渐消,春华怕有什么要伺候的,一直不敢歇下。 这会儿要将备好的帕子送进去。 可刚迈入门,就被眼前一幕的惊呆了。 薄纱床幔搭在床沿,倒映出床里两个人影。 程宁躺着,显然已经沉睡。 而尊贵的陛下长发披散,只披着中衣,正捏着娘娘的脚后跟查看。 似乎纱布因动作散了,他正在给程宁系回去。 而后偏头,在她的小腿处落下轻柔的一吻。 “......”春华大气不敢喘。 又退了出去。 陛下时常像是要将娘娘拆吃入腹,可时常,又叫人觉得陛下缺了娘娘便不得圆满。 怎么会有人,爱和恨都如此矛盾呢? ** 翌日。 谢念瑶跪了一夜,不敢有偷懒。 即便嬷嬷给了她蒲团,可对于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女来说,无非是最重的刑罚了。 她那一身情热,也在夜渐深风渐寒里,凉了个底掉。 后怕一阵阵将谢念瑶笼罩。 可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卫宴洲难不成不清楚自己的意思么? 她求的不过是恩宠,是他的在意,即便用了催情香,也是闺房之乐。 哪里就劳动他生这么大气了? 这一夜的罚跪,传出去,她在后宫还有什么脸面! 她试着让甜杏说说,这两日自己是不是别的地方做错了? 甜杏哪敢说她的不是,更不敢说卫宴洲的不是。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后只挑了个软柿子捏:“娘娘,会不会是王喜公公,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了?他向来对熹妃更偏向一些,又是老相识。” “你是说陛下因为那个阉人跟本宫生气?” 谢念瑶想起昨夜卫宴洲的态度,也不是不可能。 “本宫打了他一巴掌,他就在陛下面前诋毁本宫?” 甜杏不再说话,不然她也不敢再怀疑别的。 难道说.....陛下可能只是不想跟娘娘同房,于是三番两次,在这种事情上推脱? 说出来她还用活? 谢念瑶越想越有可能,怒气交加:“这个阉人,看来本宫当真要让爹寻个机会除掉才行!” 膝盖疼的厉害,坐在步辇上没有一丝好脾气。 偏偏王喜正端着汤药去临华宫,与谢念瑶的步辇撞了个正着。 “娘娘金安。” 谢念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根本不叫起,任王喜跪着。 有着方才的怀疑,她对王喜这个人彻底失去了耐心。 “这又是给谁送去恩赏?” 王喜:“回娘娘,这是给熹妃娘娘的。” “避子汤?”谢念瑶嫉恨交加:“陛下昨夜又去了她那??” 她听闻过,程宁每回侍寝,都由王喜盯着喝避子汤。 虽然避子汤喝了不会有孕,不担心程宁生下子嗣威胁到她的位置。 可她昨夜的嫁衣,凭什么又给程宁做了! 即便她生不下子嗣,可她能上的了陛下的床! “王喜,你究竟是陛下的狗,还是临华宫的?不然一个避子药而已,你还需要亲自赶着去送?” 狗这么个字,比阉人更侮辱人。 王喜听着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依旧是那副慈和的模样:“娘娘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毕竟陛下的宫妃少,又只去临华宫,老奴只送一处,累不着。” 谢念瑶怒不可遏:“大胆阉狗!你是在讽刺本宫想喝都喝不上?!” “自然不是,此事还讲究陛下的心意,老奴诉说事实而已。” 谢念瑶气的直喘气:“好啊,昨夜本宫才受罚,你今日就敢明嘲暗讽了,看来还真是你去陛下嚼了舌根,你以为本宫这就失宠了不成??” “奴才还是那句,奴才不敢。” 王喜笑而不答,告了退:“娘娘,老奴紧着去送,先行告退。” 说罢不再等谢念瑶喊起,自己起了身,拍开身上的雪,领着人走了过去。 谢念瑶大骂出声:“这该死的阉人!竟敢如此堂而皇之视本宫不见!” 而一边的甜杏却陷入自己的情绪中,眉头紧蹙着。 等王喜走出一段,甜杏蹙着的眉才放下一些,小声对谢念瑶道:“娘娘,这避子汤,似乎有些不大对。” 第46章 掌心的信条 程宁的唇色一寸一寸变白。 她突然觉得可笑,笑卫宴洲,也笑自己。 所以卫宴洲是告诉她,他先查出来这些,并非是给百姓便利,而是理所应当的利用是吗?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好像从没认识过卫宴洲这个人。 此刻更分不清卫宴洲和李连北,这两个人,究竟哪个要更加可恶一些。 程宁不该来的。 就像卫宴洲说的,她即便知道真相如何,现在也只有作壁上观的资格。 她插不了手,救不了人,也改变不了卫宴洲的想法。 从被掣肘在宫里开始到这一刻,程宁从没有觉得这么生气过。 王喜端着热好的汤进来,还没来的及放下,就听哗啦一声巨响! 程宁居然活生生将那张楠木桌子掀翻了! 菜肴洒落了一地,有些还溅在了她的裙摆上。 “娘娘!”便连春华也吓着了。 卫宴洲却没有特别的反应,嘴角似笑非笑的笑容也没有变过。 他仰看着程宁:“终于生气了?” “你——”程宁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指着卫宴洲的手指都在发抖。 卫宴洲替她骂完剩下:“我暴政,我不配当皇帝。” 来来回回,程宁骂的不就是这两句。 王喜反应过来了,带着满宫的宫人急急跪下:“陛下息怒!” “要息怒的不是朕,是你们熹妃娘娘,”卫宴洲寒声:“既然熹妃娘娘嫌日子太好过,你给送回临华宫去,看紧了,明日宫宴再出来。” 言下之意是,不让她有任何插手走私案的可能。 程宁双手拍在桌子上,情绪激动:“不.....能!” 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一声,嗓子极其不舒服。 并且声音几乎辨不出来是她的。 她嗓子若是再糟蹋下去,养多久都未必会好。 卫宴洲更加沉了脸:“还不去!” 这会容不得程宁自己走了,直接由侍卫押了回去。 王喜怕伤着程宁,亲自又跟着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看见卫宴洲在一口口啜饮程宁那盅汤。 依旧不好喝,这厨艺,即便再过个十年也未必会进步。 见王喜进来,他斜睨了一眼:“没闹了?” “娘娘向来冷静,方才大约是气狠了,她也就在陛下面前发发脾气。” 地面已经叫宫人收拾过,擦得锃亮。 王喜劝着:“陛下明明不是做事狠绝的人,烟火一事,也早就安排好了疏散的人,何苦与娘娘将话说绝呢?” 程宁生气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可这次显然是气狠了。 不然做不出掀翻桌子的事。 两人本就隔阂深重,现如今又将给自己扣上个残暴的帽子,未免心狠了些。 卫宴洲将汤匙搁下,倒没有想象中的怒气:“狗脾气,若是还在军中,怕是早拔刀了。” 那沉香木桌极重,她手腕又受伤了,也敢说掀就掀。 不过他真是许久没见过程宁这副样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娘娘向来紧张百姓,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呢?”王喜苦口婆心。 将自己说的冷心冷清,最后都不好受的,何苦呢? “她从前远在西北,不涉及党争,身上有军功,说话响,谁都让几分,不会知道前朝纷争多残忍,朕跟她说了也不会理解。” 李氏一族,瓜葛巨大,若不能一击毙命,就总有复生的时候。 没有不牺牲的政治。 王喜自然知道他怎么想的,又叹了口气。 所以在他的立场,理解所有的苦衷,劝谁都不得。 “要气就气着吧,”卫宴洲望向门外依旧一片白芒的雪:“朕不需要理解。” 王喜心底苦涩:真的不需要吗? ** 宫门外。 半个时辰前。 傅佑廷刚翻身上马出宫,却有个小太监突然窜出来。 惊了马,马蹄扬的老高,差点就要踩到他。 那小太监也是个胆小的,竟然失去了反应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四周围没有侍卫,只有马厮的看管怒喝:“找死不成?往傅将军马蹄子底下钻?!” 傅佑廷勒停了马,低睨着人。 他心烦意乱,方才被程宁的窝囊样气的半死,现在脾气更不好。 “想死?” 小太监浑身都抖了起来,甚至能听见他牙关打颤的声音。 胆子这么小,横冲直撞做什么? 傅佑廷翻身下马,提着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吓破胆了?” 手里的身体颤的过分,可穆地,掌心却被塞进东西来。 他只一瞬间反应不及,接着便将纸条一裹。 那小太监垂着眉眼,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隐约可见细皮嫩肉的:“对、对不起!” 此时已经惊动了侍卫过来,见傅佑廷,忙跪下参拜。 “傅将军,没事吧?” 傅佑廷将人放开,见他身上没伤,又翻身上了马。 “没事,惊了马而已。” 他策马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至离开了宫闱,他才展开纸条,触及上面内容,瞳孔一缩。 ——程宁的字,虽然因手腕无力比已经失了些力道,但确实是程宁。 方才在清和殿外见他,默不作声的模样,竟然偷偷安排了人给他传信。 可是信上内容也简单。 上头只有三个地名,附带一句话:除夕夜,暗伏。 这三个地方,一个西子桥,一个东龙大街的戏台,另一个则是城门之下。 都是燕京著名的人文地,除夕夜,这三个地方除了百姓,不会有别的。 程宁这是什么意思? 傅佑廷曾经跟程宁并肩作战过,明白程宁的性子,她从不做多余的布施。 既然派人冒险也要将信送到他手上,只怕是听到消息这三个地方会出事。 难道是有人借着除夕夜的热闹,对百姓不轨? 他攥紧了纸张,眉眼凝重。 可明夜他按惯例,需进宫赴宴。 程宁还真是信得过他,寥寥几个字就将信任托付。 万一那小太监真被马踩破了肠子呢? 真行。 但是仔细想想,她今日去等卫宴洲,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事? 难不成,这事还跟卫宴洲有关? 他不见程宁,是要做什么会让程宁阻止的事,所以干脆闭门不见么? 到底是什么事...... 他回了傅府,换了身衣裳,又迅速出了门。 第50章 对不起阿宁,我帮不到你 背影相称,是一对碧人的模样。 卫宴洲牵着欧阳曦,偶尔还侧目过去,低声说着什么。 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欧阳曦捂唇一笑。 一个不如往日那般暴戾,动不动就发怒呵斥。 一个也不是一派清婉,不苟言笑的模样。 异常般配,是要叫人称赞的模样。 原来真正宠一个人是这样的。 即便欧阳曦当真出口挑衅,话不好听,将皇后得罪的彻底。 他也能全都包容,不舍得一句重话,为了她,不给皇后一点面子。 原来是这样的。 春华扶着程宁,感觉她面色有异:“娘娘,怎么了?” 她越发担忧,怕程宁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 程宁摇头。 她只是唏嘘而已,她与谢念瑶,卫宴洲选谢念瑶。 欧阳曦与谢念瑶,卫宴洲选欧阳曦。 从一开始,她在宫里就是末选。 “看到了吗?”谢念瑶从怔愣中回神:“你也不过是失败者!” 她嘲讽程宁:“本宫还道你能蒙宠多久呢,不过是个欧阳曦,人家的魂就被勾走了!” 她当然恨,恨及了这后宫里的每个女人! 卫宴洲轻易就宠爱一个,可她费尽心思,竟然被他说哭的他头疼。 一句安慰都没有! 谢念锦唯恐自己的妹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传到卫宴洲耳朵里惹他恼怒。 连忙拉住了谢念瑶:“好了!陛下不过是给我们家一点下马威,只因前阵子爹爹的动作确实大了一些,你不要胡闹了。” 身为国母,闹成这样也够难看的。 两边都已经有人窃窃私语笑话谢念瑶了。 “皇后当真三番两次没留住陛下?” “嘘嘘嘘!你想被谢氏听到不成?这话偷偷笑一笑就行了。” 谢念瑶呵斥:“谁嚼本宫的舌根!” 四周一片寂静,谢念瑶这才不甘不愿地被甜杏扶进殿里。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欧阳曦,今日的债她一定要讨回来! 围观的人这才渐渐散了。 而程宁抬步要进殿时,又被人叫住。 “阿宁。” 声音清润,这音色程宁太熟了。 程宁回身,看见拄着拐的卫宴书。 一个多月未见,卫宴书变化倒是不大,只是原本坐着轱辘车,现在换成了拐杖。 他走路还不大稳,估计在康复中。 但是一步步,走到了程宁面前。 程宁说不了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行了个礼。 “雍王殿下。”春华跟着行了个礼。 都说雍王在府邸养身子,怎么今日大冷的天却出了门? 春华当然是不敢问的。 而且纵观程宁跟卫宴书从前的关系,其实也不适合叙旧。 不懂雍王殿下为何出声叫住她家娘娘。 程宁也不懂,所以在等卫宴书开口。 “你......”卫宴书其实也不懂自己叫住程宁是要做什么:“嗓子没事吧?” 程宁哑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燕京,有心探听一下便知。 上次见面,他为了避嫌,也因自己实在不知父皇死前发生了什么,所以对程宁他什么都没说。 只给了那支发钗,撇清了关系。 他向来是有些怕程宁的,虽然比程宁要年长一些,可是他自小性子便温和怯懦。 当年弱冠时,父皇有心要他代行国事,他甫一接触,吓坏了。 程宁知道后,还笑话了他一场,说他这样不行,往后怎么当皇帝。 还是卫宴洲在身边帮了不少,他才渐渐上手的。 他不似程宁果敢,也不如弟弟有手段。 现在....封了王,迁府别居,说实话他还松了口气。 程宁点头,意思是挺好的。 再多的便也无话了,她与卫宴书本就不像与卫宴洲,可以侃侃而谈。 所以从前,就算老爹说她往后会嫁给卫宴书,她能想到的也是相敬如宾。 与兄嫂那样的举案齐眉,大约是不能的。 卫宴书还没走,目光从殿内卫宴洲欧阳曦的身上收回:“从前想不到他是这样子的。” 明明什么都没说,程宁却又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同样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她确实也会说一句:想不到卫宴洲还有这样一面。 会跟美人谈笑风生。 程宁收回视线,望着脚上的绣鞋,有些怔忪。 “他从前跟我说过,”卫宴书嘴角掬着一抹笑意:“有一天朝廷安定了,我能独立处理朝政,就把他派去打仗。” 程宁讶然,没想到还有这事。 打仗?卫宴洲吗? 他从未表露过征战杀伐的欲望,怎么会跟卫宴书说这话。 卫宴书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像是文妃有一回催他成亲的时候,他出来偷偷跟我说的,说不想成婚,想去西北。” 一旁的春华听见了,低垂了眉眼。 不想成婚.....倒是卫宴洲会说的话。 从前程宁也打趣过他,问他打算蹉跎到什么时候。 都弱冠了也不想着娶个媳妇。 他的回答大同小异。 回忆往事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卫宴书说了几句就不说了。 他看向程宁:“你过得好吗?” 这话程宁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若是说好,卫宴书也信了么? 于是只能苦涩地笑了笑。 卫宴书秃自尴尬:“瞧我的话问的,对不起阿宁,我帮不到你。” 皇后早死,他是被文妃抚养长大的。 自己的母亲与文妃是亲姊妹,跟卫宴洲的关系更不用说。 但他向来胆子小,做事瞻前顾后的,完美继承了先帝的脾性。 文妃一死,先帝也崩了,他吓破了胆,当天就中风不起。 再醒来,听闻变天了,卫宴洲当了皇帝。 虽然人人都觉得,九五之尊的地位,万人之上,要什么都容易。 但他还是害怕的。 也因此,再听闻卫宴洲继位时,他其实松了一大口气。 不是他就好,不是他更好。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卫宴洲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再是自己熟悉弟弟。 也不再是会与他讲心事的少年人。 程家一事上,他甚求情都不敢说出口。 程宁被折磨成这样,亏他还敢问一句她过的好不好。 “哟,叙旧呢?” 第51章 她的要挟 一道戏谑的声音打破僵持的寂静。 是姗姗来迟的傅佑廷。 他今日一身白袍,人俊逸的过分,但是不知从哪来,带着一身肃清冷气。 程宁又退了两步,对傅佑廷颔首。 说实话松了口气,她面对卫宴书的郑重询问,比面对傅佑廷的咄咄逼人还要难受。 若是从前,她恐怕就一句别矫情骂过去了。 但是今时今日,变换万千,她不再是从前的程宁。 “大殿....雍王殿下在说什么?也让我听听。”傅佑廷混不吝地挤着卫宴书,还作势要扶他。 “来来来,你这腿还没恢复完全吧?我扶着你!” 卫宴书被他热情的没办法,那点伤感也挤散了:“慢点,我的腿走不快。” 两人哄闹着,卫宴书被带了进去。 原地徒留程宁一个。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被春华捕捉到了。 两人相携着往里走:“方才雍王殿下说,陛下曾经想去西北?” 这很难不让人往程宁身上关联。 雍王殿下是被默认了要娶程宁的,但因程宁打仗,抽不得空,婚期一拖再拖。 卫宴洲可不是,从来也没有听过他有要娶妻的想法。 甚至相看哪家姑娘也不曾。 程宁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或者被皇后听到,又该是一场祸端。 毕竟卫宴洲怎么想的,至于他自己清楚。 程宁的坐席设在妃嫔最末端,隔卫宴洲老远。 她坐下后,感觉到一抹视线。 是傅佑廷。 对方眼神中含着打量,手上捏着一个高脚酒樽,意味不明。 程宁知道他在看什么。 任谁看见她写的那张纸条,也会狐疑她的目的。 不过傅佑廷这人她了解。 即便心中有怀疑,他也会先将事情做了。 何况只是埋伏而已,未必真的会发生什么,她传达的多了反而不好。 想了想,程宁举起酒杯,遥敬了他一杯。 傅佑廷仰头将酒喝了,痞笑一瞬。 这一幕全然落在卫宴洲眼里,他手里捏着的一粒坚果在指尖应声裂开。 果壳和果肉都变成了粉末。 欧阳曦的位置原本不在这儿,而是被谢念瑶放在了三位贵妃之末。 但是卫宴洲方才强硬地将她拉到这儿来。 她自知自己的姿色还未到令卫宴洲侧目难忘的地步,其余两位贵妃,不论是从姿色还是样貌,都要赢她许多。 但是昨夜卫宴洲偏偏去了她的宫里,只有谢念瑶会信这是卫宴洲一时兴起的恩宠。 至少若是恩宠,应当不会只与她对弈到子时,又各自睡去。 卫宴洲这个人,太危险了。 欧阳曦从入宫之初就有这样的体会,从程宁的身上体会。 幸好她清醒,也不奢求什么帝王之爱。 方才的维护,倒是出乎欧阳曦的意料。 不得不说,卫宴洲除了危险之外,对女人又有着绝大的诱惑力。 他搭着自己的腕,无视谢念瑶的行径的,让欧阳曦觉得,若是得了他的真心宠爱,那便是这后宫中最大的保护伞。 她原本举着酒瓶要给卫宴洲倒酒,发现他的目光看在不远处的程宁。 而程宁看着的,是傅佑廷。 说不好卫宴洲是在生气,还是在讽刺。 “陛下,”欧阳曦往他杯里斟酒,“今日的烟火听闻都是新样式,炸开后有花的形状,可是真的?” 卫宴洲这才收回眼神,看着欧阳曦的浅笑:“是啊,只是要在子时过后才放,不知道看不看的见了。” 怎么会看不见? 欧阳曦轻蹙了眉。 而这时,下方的官员一列,李连北突然端着酒杯站起来。 他冲程宁遥遥一敬,道:“熹妃娘娘也不要光与傅将军喝啊,叫人以为从前的传闻都是真的呢,也与臣等喝一杯怎么样?” 李连北与程家本就有过不对付,现如今更是故意的。 原本还没人发现程宁和傅佑廷,现在全都看了过来。 傅佑廷这性子,他敬酒是光明正大的,在李连北嘴里,倒显得不大清白似的。 哪里能忍,当下端着酒便要骂出声。 只是被程宁目光一扫,用眼中的警告压下去了。 程宁端着酒杯,也如方才一般,朝李连北遥遥一敬,大大方方将酒喝了。 原本以为挑衅一番,怎么也要程宁或者傅佑廷跳跳脚。 这样朝臣的议论定然不会少,也好给程宁添添堵。 新皇不知怎么想的,先是扶了谢氏为后,又将程宁也收入后宫。 可他家同样年岁相当的女儿,连个宫妃的头衔都没有! 他就见不得这些人得意。 哪里知道程宁丝毫不受影响。 他冷笑着,也将酒喝了:“从前的你事事要赢,可不如现在一般,不过也是,嗓子坏了么,还是少说话为好。” 程宁依旧不受影响,被这么冷讽着也不想做什么争辩。 倒是傅佑廷忍了又忍,没忍住:“既然李大人敬了熹妃娘娘一杯,那不如得也喝了我这杯,喝了酒,也好让嘴没工夫讲些讨人嫌的话。” 他护程宁是出了名的。 从前便是个混不吝,不怕得罪人,也只有程宁的话能听几句。 他的话,搅弄的大殿上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李连北脸都气白了,傅佑廷好歹是南疆大将,他方才为何将矛头指向程宁,就是因为另一个他还不想公然得罪。 “瞧瞧,熹妃真是好人缘,傅将军连一句你的不好都听不得呢。” 谢念瑶也横插进来。 这是打定主意要将程宁和傅佑廷的过往扯出来。 程宁轻叹了一句,深刻地感受到现在不是从前了。 她虎落平阳,谁都上赶着踩一脚。 能打消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只有卫宴洲。 只要他出一句声,这些人便不敢多说一句。 但他竟然一句话也无。 偏偏这时候卫宴书也站起来,拿着酒打哈哈:“今日过年,想来大家都开心,那我也敬大家一杯。” 他估计是好心解围,可他一出声,显然就更加不对了。 傅佑廷和程宁,顶多是这些人的捕风捉影。 但是卫宴书和程宁,那是实实在在有过婚约在的。 谢念瑶还愁没什么能说程宁呢。 人自己送上来了:“雍王殿下这动作倒也快,只是为了给熹妃解围,还是为了傅将军呢?” 程宁捂额,看向卫宴洲。 她拎着一根筷子,在金樽上敲出叮铃声。 意思明白:别忘了烟火走私的事,现在人齐着呢,她要是捅出去,卫宴洲可就什么都得不到。 她的要挟,满大殿只有卫宴洲一个人看的懂。 第52章 不准乱跑 卫宴洲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出了声,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高位的皇帝。 包括举着酒杯秃自尴尬的卫宴书。 程宁放下筷子,脸上也挂着一抹笑。 不过很快她就咬了后槽牙。 只听卫宴洲转了一圈手里的杯子,道:“熹妃来给朕倒酒。” 程宁:“......” 但是卫宴洲的表情明显在说:不是你要朕给你解围的么? 李连北等人从卫宴洲出声开始便不敢说话了。 踩程宁是一回事,可若是这方向不对,得罪了卫宴洲,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见好就收,反正火已经拱起来了。 男人么,占有欲都强,怎么会容得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总是藕断丝连什么的呢? “淑贵妃在身边代劳就是,陛下想喝酒还怕没人倒?” 傅佑廷气不过,又加了一句。 他就见不得卫宴洲将程宁当成后宅女人,当成他展示自己皇帝权威的工具。 这多气人。 但是这一句,显然是踩在了老虎尾巴上了。 卫宴洲不理傅佑廷,见程宁磨磨蹭蹭起身,冷嗤:“还耽误什么?” 程宁到了圣驾前,撩起裙摆半跪下,执起酒壶给卫宴洲斟酒。 倒完,将酒杯端给他。 卫宴洲只看了一眼:“会不会倒酒?太满了。” 听明白了,这是要刁难。 程宁将杯中的酒倒了,又重新斟了一杯,这一次只道了三分之二。 卫宴洲尝了一口,又撇下:“凉了,朕要喝温的。” “.......” 程宁将酒壶给王喜,换了一壶刚温好的过来。 卫宴洲这次端着杯子在指尖磨搓,又叹:“朕一个人喝没劲。” 一旁的谢念瑶听了,忙端起酒杯敬过来:“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卫宴洲充耳未闻,只盯着程宁。 “......”程宁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她喝酒向来爽快,一点不墨迹。 这是从前在西北就练就的,在西北喝酒少有为了庆祝,都是天气严寒,为了暖身子。 喝的酒也没有现在宫宴上温厚,都是烈性酒。 现在太久没喝,便是这么温厚的酒入喉,也不大好受。 一杯酒喝的急,呛的她咳了一阵。 “臭脾气。”卫宴洲将酒喝了,冷嗤一声。 心说要挟人的是她,这会儿倒像是他在为难人似的。 一边的王喜适时提醒:“娘娘今日喝了几杯了,太医说这嗓子,还不能够太刺激。” 本来还想为难一二的卫宴洲,听罢也没再倒酒,反而是探身到程宁耳边问话。 “跟傅佑廷合谋什么呢?” 他忍了一晚上了,方才这两个眉来眼去,别以为他都没有看见。 程宁今日还打扮过,芙蓉花都用上了。 他可从没见她戴过花! 而且一开始程宁就在殿外,跟卫宴书和傅佑廷一起进来的。 也不知道磨磨蹭蹭在外头讲了什么。 程宁装聋,当没听见。 反正也已经哑了,说不出什么来。 “别跟朕装蒜,朕治不了他,但是可以治你,别忘了你父兄还在大狱。” 要挟人也要挟的非常自然。 气的程宁想打他一顿。 但是她让傅佑廷做的事,后边总的也瞒不住,于是她指尖沾了酒,写:保人。 欧阳曦恰巧侧过脸来,看见这三个字,不明所以。 又觉得自己仿佛对昨夜卫宴洲突然来离月宫的原因有了些猜测。 她暗暗地端坐一旁,不敢随意探听。 “还真是你会做的事,”卫宴洲似乎毫不意外:“求朕不成,就去求他?” 傅佑廷根本不用求,他没你这么冷情。 程宁心说。 卫宴洲觉得,程宁有时候想的什么,都在脸上挂着。 比如她脸上此刻就写着:傅佑廷跟你不一样。 气的他直接在程宁脸上捏了一下。 程宁会想办法插手,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办法,就不会放任事情走向最坏的结果。 老老实实不是她的本性。 就当是昨天争执惹她生气的赔偿,卫宴洲想想就算了。 而在旁人的视角看来。 皇帝在干什么? 他方才让程宁去倒酒不是怒气冲冲的么。 原本以为叫程宁过去纯粹是为了为难,刚才倒酒便是挑刺了。 可是现在两人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陛下还捏了熹妃的脸。 这哪有在生气的模样? 李连北看着,仰颈一口灌尽酒,觉得卫宴洲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他也想不出来。 不过幸好,过年前一批走私的商船,今日入宫前结了款。 他的私账入库的银钱,抵得上国库一个月收入了。 所以说商税改革又算什么,有些暗地里的生意,他一样可以避开赋税。 倒是谢之云那个蠢货。 以为女儿当了皇后,从此就平步青云了? 卫宴洲只是将谢氏当成的棋子而已,归顺朝廷,脱离世家,银子少赚多少? 还得为卫宴洲当出头鸟,选妃那件事,不就是出头太过,遭反噬了? 蠢货。 李连北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对的,有钱不赚王八蛋,高位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 瞧瞧谢念瑶,不也没得皇帝正眼看上一眼么? “李爱卿,”正想着突然被卫宴洲点了名:“自己一个人喝多无趣,朕陪一杯,为你过去一年为晋阳做的贡献。” 程宁心道,卫宴洲果然会骗人。 李连北都是他案板上的肉了,他还能端出这么一副假笑的脸。 她觉得无趣,身上酒劲上来,和着大殿内的人气,蒸的浑身发热。 想出去透口气。 只是刚站起来,又被卫宴洲摁住了手:“去哪儿?” 程宁朝自己扇风,示意她热,又指了指外头。 恰巧有大臣在给卫宴洲敬酒,他松了手,低低道:“不准乱跑。” 这话说的,她能跑哪儿去。 只是程宁才刚一转身,谢念瑶马上目光一变。 她招来甜杏,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甜杏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欧阳曦余光一闪,程宁的身影已经到了殿外。 酒过三旬,殿内响起了舞乐声,宫人们也上来,更换了第二轮的酒菜。 傅佑廷的酒杯被斟满。 谢念瑶朝谢念锦丢了个眼神,又看了傅佑廷一眼。 对方会意,举起杯子去敬傅佑廷:“傅将军,敬你一杯。” 傅佑廷浑不觉异样,将酒喝了下去。 第53章 若是程宁真出了事 程宁出了殿,被外头夜里的凛冽寒风扑了一脸,凉的想缩回去。 但她呆了一晚上,实在烦了里头的勾心斗角。 说一句话做个动作都要被许多人盯着,她烦不胜烦。 以往的年宴她从来都呆不长,先帝的面子给到了就遁了,也没呆过这么长时间。 更何况心底的有事,懒得应付里头的人精。 “娘娘,咱们去哪儿?”春华扶着她:“这天寒地冻的。” 未央宫楼宇高,足足有五层。 往左边拾阶而上,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可以眺望皇宫全景。 甚至望得到一些宫外的景象。 程宁想了想,指着宫殿上,又在春华掌中写:你留在这,观察殿内的动静。 做人留一手,是程宁这么多年的习惯。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能将自己置于一无所知的境地。 “那怎么行,您喝了酒,身边没有人照顾着——” 程宁摁住她:上头有侍卫,而且,皇后太安静了,不像她的作风。 谢念瑶对她的讨厌,是放在明面上的。 但是竟然没有跟出来对她冷嘲热讽,不像是她的风格。 既然没有动作,那说不定是在憋着什么坏。 今天人这么多,出不得岔子。 春华听罢,也不敢再反驳,留在殿外嘱咐她小心点。 但是程宁刚走没一会儿,殿内果然有动静。 ——傅佑廷竟然不胜酒力般,坐在桌前摇晃了两下。 素问傅佑廷是个无底洞,根本没人能测出他的量。 这竟然宫宴刚过半,他就不行? 春华记着程宁的叮咛,又看向谢念瑶。 谢念瑶果然在注视着傅佑廷,见此,冲甜杏说了句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走到傅佑廷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傅佑廷出门不爱带随侍,身边没人。 他被搀扶着到了殿外,春华赶忙躲到暗处。 “傅将军,奴婢扶你到偏殿歇息吧?殿里备了解酒茶和点心。” “你、是谁?”傅佑廷醉意朦胧,似乎讲话间还带着些喘:“本将军怎么会浑身燥热?” 春华微微探出头,看见傅佑廷竟然在扯领口:“热。” 那宫女低眉顺目的,一双手要去握傅佑廷:“将军哪里热?” 她手柔媚无骨,带着撩拨的一般,划过傅佑廷的喉结。 “住手!”傅佑廷尚且保留着一些理智:“你身上是什么香?!” 但是显然,这宫女身上的香味令傅佑廷的理解瓦解的更快。 春华没少见过从前宫里那些宫妃的争斗。 傅佑廷的反应她更是熟悉:这分明不是醉酒,而是中了催情药! 现在要怎么办? 是先去告诉娘娘,还是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傅佑廷怎么会在宫中中情药,是酒,还是单单这宫女身上的香? “将军,”那宫女胆子大,非得往傅佑廷身上贴:“将军想去哪里,晴儿陪您可好?” “走开!” 被情欲搅弄的几乎丧失理智,傅佑廷踉跄着几乎站不稳。 “您是不是想找程大帅?程宁在楼上等着将军呢。” 听见程宁二字,傅佑廷空茫了一阵:“程宁?” 她说程大帅,是不是程宁入宫为妃是一场梦? 如果是梦就太好了。 他要带程宁走,走的远远的,不让她牵涉朝政是非。 更不让她成为卫宴洲手中的掣肘。 “是啊,程大帅跟将军你不是最要好么?”宫女确定自己身上的香已经令傅佑廷神志不清。 她带着傅佑廷往上头引:“一会儿您就可以见着程大帅了,您没有话跟她说吗?” 春华捂住了唇,六神无主。 而殿内的谢念瑶也已经有了动作,她估计估算了时间差不多,便带着甜杏起身出来。 如果春华没猜错,她定然是打算‘捉奸’程宁和傅佑廷。 让他们身败名裂。 宫女扶着傅佑廷上了楼梯,谢念瑶从另一个门里出来。 春华果断闪着往殿里去,直奔傅佑廷的桌席。 她动作太大,要人不注意都难。 谢念锦第一个呵斥:“哪来的野丫头,懂不懂规矩?!” 春华只顾自己的,将傅佑廷喝过的杯盏往卫宴洲面前一递:“请陛下让太医看看,这酒盏可有什么不对?” 她话音一落,众人皆脸色一变。 也有人认出了她。 “这不是熹妃身边的宫女么?出什么事了?” “到底是熹妃出事了,还是傅将军出事了?” 再一看,不论是这两个哪一个,都不在位子上。 卫宴洲神色一冷:“什么意思?你想说朕陷害傅佑廷?” “不敢!”春华捏着心肝,大着胆子往地上一拜:“只是奴婢方才见着傅将军,他从殿内出来便神智不对。” “我看你是随口攀咬!”谢念锦压下心底慌乱,怒斥:“全殿的人喝的都是一样的酒,怎么独独傅将军的有问题?” 春华又磕了个头,哭出来:“求陛下去楼上看看,晚了奴婢真怕娘娘出什么事。” 她一番哭求,看起来全然不像假的。 谢念锦又怎么会不明白眼下什么情况。 虽然他与谢念瑶没有一先合计过,但是从方才谢念瑶给他眼神,再到现在。 他怎么也该想明白了。 程宁那儿,估计是出了事情。 他忙朝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神,避免事情无法掌控。 便连欧阳曦也帮着:“事出突然,熹妃不会真有什么事吧?陛下不如先去看看?” 卫宴洲又怎么会不明白,目光盯在春华手上的杯子上。 有些蠢货,看来是要将傅佑廷和程宁利用个完全,让他去看好戏。 他推开杯盏,率先出了门。 剩余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殿里呆得住,都起身跟上去了。 闹哄哄的一帮人往楼上赶。 卫宴洲的脸很冷,看一眼都能冻住人。 春华能来的这么快,说明她根本没跟在程宁身边。 而傅佑廷已经出去好大一会了,如果酒里真的有问题,想必现在早被药了神志,不会保留什么理智。 一个征战南北的大将,一个是手脚被废的程宁,又有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程宁怎么全身而退? 他一步两个台阶,一边思索着,若是程宁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面对。 然而在迈步上了三楼时,当着他的面,传来‘咚’一声闷响。 还伴随着宫女的惊呼:“啊——!” 第54章 死人还会开口不成? 程宁将时机卡的刚刚好。 她吐出一口气,抱歉地看了一眼地上被自己用棍棒砸晕了的傅佑廷。 不出她所料,谢念瑶果真不是安生的性子。 方才傅佑廷醉态萌生,被情欲掌控的模样,她一眼便可以看出来。 一刻钟前。 那扶他上来的小宫女更是循循善诱:“傅将军,您要找的程大帅,果然在这儿呢。” 傅佑廷看见程宁,理智全消,一步步朝程宁走去:“阿宁——” 阿什么宁,你中计了。 程宁叹道。 她只得握紧了顺手摸来的一根棍棒。 这里只有他们,要是没猜错,待会谢念瑶便会带着人来捉奸。 视线一扫,发现楼梯处一颗花枝招展的头饰一晃而过。 这么晃眼的金饰,不是谢念瑶还能是谁。 这女人脑子被驴踢了吧,竟然算计到了傅佑廷头上去了。 她压下心中的惊惧,将傅佑廷推开,朝宫女看去可怖的一眼。 宫女觉得程宁这次必死无疑了,自己帮着皇后,抱着好大腿,怕她做什么。 不过程宁的气场太强,她又有些怕。 只能大着胆子道:“傅将军喝醉了也不忘念叨着程大帅,奴婢不就只能带着来了?” 傅佑廷见着程宁,一味地往她身上凑:“阿宁,我带你走,咱们离开燕京,你就不会、不会落入卫宴洲手里了。” 他很热,将领口扯开了大半。 “管他谁当皇帝呢,我将你抢走,谁都不能欺负你!” 那宫女在一边酸溜溜的:“傅将军可真是痴情,熹妃娘娘,您说陛下知道您与傅将军的私情,会怎么样呢?” 程宁掐着时间。 春华没有跟上来,有两个可能。 一是她发现了异样,去大殿想办法了。 二是她发现了异样,被谢念瑶牵绊住了。 如果是第一种就好办了,卫宴洲发现了异样定然会上来。 如果是第二种——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程宁打算再等等,若是再等一会儿没有消息,她再出手也不迟。 袖子里有根棍子,要击倒醉酒的傅佑廷不难。 可要是没给谢念瑶找个不痛快,她不服。 她可不是个只吃亏的性子。 卫宴洲让她别招惹谢念瑶,这次,却是谢念瑶主动招惹的。 程宁正想着,那宫女竟然又将傅佑廷一推。 整个推到她身上:“傅将军,好好享受您的程大帅呀。” 傅佑廷果真抱住程宁不放,他呼出的都是灼热的气息,难耐地蹭在程宁的脖颈:“阿宁,我很难受。” 他被下的药量定然不少,浑身都像个火球。 谢念瑶好狠的心,情药这种东西,用量过度是要死人的。 也不知道往傅佑廷身上用了几倍的药量。 而单纯的拥抱显然也不足以抚慰傅佑廷,他难耐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又去拉程宁的。 程宁身上凉,能给他的灼热找一个出口。 “阿宁,帮帮我。” 帮你我们就一起死定了。 程宁握紧了木棍,在他手上咬了一口,一点没手力,一口见血的那种。 傅佑廷嘶了一声,清醒了一些,迷茫地看着程宁:“阿宁?” 程宁又在他手上狠狠拧了一把。 似乎格外的痛,傅佑廷疼懵了:“我——” 见此,宫女怎么能罢休,她上前来,要替傅佑廷给程宁剥衣服。 她指甲尖利,甚至刮到了程宁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程宁微微狞笑,这时候楼梯上终于传来脚步声。 而傅佑廷则彻底僵在了一边,脑中混沌,一边是火热,一边是刺痛。 他怎么会在这儿? 脚步声很快,直冲三层而来。 宫女也听见了,脸色一变,嚷着:“傅将军!你不是想要程大帅么!” 若是今日事成不了,她不是白忙活了? 皇后说不定还会发落她。 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他们清清白白地出去! 她哪知程宁根本就没想这时候能逃出去。 重重松了一口气,程宁默念道:对不住了佑廷哥,我要是不狠狠心,我俩今晚就要栽在这儿。 将你打晕,再怎么也能免了你觊觎宫妃的罪责。 她握紧了棍子,在卫宴洲迈上最后一阶时,果断从傅佑廷肩部敲下去! 傅佑廷两眼一黑,人直接瘫软了下去。 伴随着宫女的一声惊叫。 就是卫宴洲看到的场景。 程宁手一松,棍子呯嗙落地,沉静的表情不见,露出惊慌,直接朝卫宴洲怀里扑去。 卫宴洲接住了人。 程宁身上的衣衫凌乱着,脖子上还有一道血痕。 就连鬓边的那朵芙蓉花也掉了。 整个人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躲在卫宴洲怀里不住地发抖。 “娘娘!”春华哭着喊出声,先声夺人道:“请陛下做主,方才奴婢就是见这宫女不对,有意引着傅将军往娘娘这儿来,留了个心眼忙去找您,这幸亏是没酿成大祸!” 程宁间隙给了她赞赏的一眼。 “陛下冤枉!”那宫女脸色惨白,没想到自己竟然着了程宁的道:“分明、分明是傅将军说与熹妃约在了此处,要奴婢带他上来!” “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早就在傅将军的酒里做了手脚,就是为了设计将军和我家娘娘!” 傅佑廷已经被程宁打晕过去,那宫女就以为可以将责任往他身上推。 春华往地上磕头:“请陛下严查,傅将军的杯盏,奴婢原原本本交给了王公公,请太医一验便知。” 那宫女听闻杯盏两个字,全然吓得失了血色。 她本就是被甜杏怂恿的,没多少主意,这会儿彻底慌了,求助的视线去寻谢念瑶。 但是就连朝臣大半都上来了,谢念瑶却不见踪影。 她更慌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她就是个废棋,皇后定然是将她抛弃了。 谢念瑶这时候哪里敢出现,她方才听见卫宴洲上来,而宫女没有得手的时候就已经六神无主了。 怎么会叫那个春华钻了空子! 她此刻在二楼隐秘处,楼梯口都是人,她离开不得,出现也不对。 对程宁的杀意前所未有的高涨! 贱人! 贱人! 她是故意的!怕是一早就留意到她的举动,让春华等在宫门口。 知道自己等着她,故意入套的! 她也是真狠,谢念瑶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敢直接怼傅佑廷下重手! “娘娘,这会儿怎么办?她会不会供出我们?”甜杏声音都发着抖。 她此时才意识到,程宁到底是带兵用计打仗的,她们这些深宫手段根本不够看的。 谢念瑶面容扭曲:“慌什么?!再不济,就将那丫头弄死了,死人还会开口不成的?” 第55章 蠢得不得了 杀、杀人? 甜杏内心更加惴惴不安。 “你怕什么?”谢念瑶也不知是为自己打气还是要给甜杏壮胆:“这宫里死的人少么?你以为还是我们在府邸的时候?” 她早听母亲说过,要在宫里争宠,杀人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她还没有杀过,不过这种事情,多的是人会为她做。 假手于人而已,狠狠心,怕什么。 “你混在人群中,偷摸上去,趁那丫头不注意,将她推到楼下去,听见没有?” 甜杏惊恐地发抖:“我、我去吗?娘娘,我没有杀过人啊。” “难不成本宫杀过?”谢念瑶怒喝她,末了又换了个笑脸:“甜杏乖,事成之后本宫会好好赏你的,本宫身边最信得过的可就是你,若是没有本宫,你又能倚仗谁呢?” 她循循善诱,将甜杏的后路都堵死了。 这是逼着她不得不动手。 她以为就算是深宫,玩玩手段也就罢了。 可是要杀人...... 但她没有办法,谢念瑶是她的主子,自己也只能听令行事。 “好甜杏,去吧。” 上头还乱着,卫宴洲始终未置一词。 只是单手搂着程宁不放,掌心一点点顺着她的颈,像是怀抱一只受惊的猫。 他多少能看出现在的情况。 受人迫害是真的,拖到现在等他来也是真的。 程宁不惜自伤八百,也要将背后的人揪出来,她不过是气不过。 而这背后的人是谁...... 看看谢念锦紧张地四下乱看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跟谢念瑶脱不了干系。 三番四次犯蠢的蠢货。 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将谢念瑶放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太过欠考虑了。 参与宫宴的本来也有太医在场,来的很快。 他取过杯盏,凑近鼻尖。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太医身上,没人注意甜杏的身影从柱子后头绕过去。 那宫女跪着的地方本就是一片观景平台边沿。 是为了看烟火留下的没有围栏的空地。 甜杏也很害怕,她只用藏在柱子背后,稍微用力就能将人推下去。 动作快的话,不会叫人发现。 颤颤巍巍的手伸出去,她闭了闭眼,一个用力—— “啊!” 那宫女原本就没有注意有人接近,她沉浸在事情败露的恐惧里。 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皇后会不会来救她? 她若是供出皇后,以后还有路活吗? 没等她想完,左肩便被人用力一推! 她整个人往下栽,尖叫脱口而出时,只有一只手被人拉住了。 竟然是傅佑廷! 这边的动静瞬间激起卫宴洲等人的瞩目。 甜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原本昏死过去的傅佑廷,一手死死拉着那宫女,眼睛却是死死瞪着甜杏。 完了。 “傅、傅将军呜呜呜呜,救命,救命!” “傅将军!”朝臣纷纷大喊。 露台的风凛冽,吹的傅佑廷的黑发扬起。 脖子旁边剧痛,程宁那一棍子,催情药的效用是驱除不了的,不过酒意倒是给他打散了。 他不急着将人拉上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审问:“谁让你给本将酒里下药,让你带本将来找熹妃的?” 他本就是战神,杀敌无数,身上自带嗜血的逼迫。 那宫女都快吓死了,何况甜杏要推她坠楼,不就代表皇后要杀人灭口吗? “是、是甜杏姐姐!”宫女哭喊:“是皇后身边的甜杏,她要我陷害您与熹妃!” 程宁松了口气。 该收网了。 “听见了么?陛下?”傅佑廷眸色森寒:“今日若是不能还臣一个公道,那就是寒了臣的心。” 他向来不惧卫宴洲。 现在更是怒气翻天,皇后竟然敢用这个手段对他! 这要是他真对程宁做出什么,今日的后果真是不敢想! 幸好程宁机灵,只是一棍子敲晕他。 那名太医适时地开口:“陛下,傅将军这酒杯里的酒,却是掺杂了大量龙涎香,过量服用,会加重淫/欲。” “陛下!”谢念锦再也忍不住了,一把跪地:“即便这酒里有异常,也不能说明这与皇后娘娘有关!凭这宫女三言两语,就想攀咬皇后,她居心叵测!” “冤枉啊陛下!” “陛下!”李连北好戏看的欢,也不忘拉踩:“既然不是皇后,那她的婢女为何要杀这宫女呢?” 谢之云面色铁寒地站在一边。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生了个这么蠢的女儿! 谢念瑶是不是没有脑子,做出这种错漏百出的破事! 但是眼下,自然是不能承认的:“陛下明查!瑶儿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不会这些歪门邪道,熹妃和傅将军又没有妨碍她,她何须赌上皇后的尊严,做这样的蠢事?” 卫宴洲心道,你与朕倒是想一起去了,蠢的不得了。 他垂眸下来,看着怀中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宁:“爱妃觉得要如何处置?” 他将主动权放在了程宁手里。 程宁知道,他这么问,定然是要从轻发落。 否则以卫宴洲的性子,直接就惩处了,怎么会来问她。 她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卫宴洲果然护着谢念瑶。 从他怀里退开一些,程宁干脆跪在地上。 她求个重罚。 谢念瑶三番四次,不是对大狱里的程家人动手,就是对她下手。 谢家就算再是大族,她也要求个公道。 谢念瑶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来,看见面前的场景,腿一软。 但她显然不服:“不是本宫!是熹妃传统了傅佑廷,来污蔑本宫!” 傅佑廷怒极反笑:“本将要害你,你这婢女和这宫女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神通广大,谁知是不是你提前收买了——” 谢之云听不下去了:“皇后娘娘!” 她还不知道说多错多的道理。 谢家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这是不嫌事大! 蠢货,蠢货!! 当初他怎么会讲她送入宫来。 一定要想个办法,在谢念瑶闯出大祸之前,找一个能替代她位置的人才行。 甜杏没想到,前一刻还什么都应承她的谢念瑶,在这一瞬毫不犹豫就将她当做替罪羊。 她浑身瘫软在地。 现在的关键,是看卫宴洲信谁。 他若是想罚,仅凭现在,谢念瑶也逃不过。 第56章 程宁!!!! 呼吸起落间,全场寂静。 都在等着卫宴洲的发落。 谢念瑶这时候竟然嘤嘤嘤地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假意唱戏。 “陛、陛下,瑶儿害怕——” 蠢了一晚上,终于聪明一回,知道用苦肉计。 还没等卫宴洲说话,有人惊恐起来:“火、火!起火了!” 他们身处三楼露台,放眼过去,宫外某处有一道橙黄的火焰,越烧越大。 “陛下,是、是西子桥的方向!”王喜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管是卫宴洲还是程宁,此刻都顾不上谢念瑶。 等了一晚上,终于还是出了事。 傅佑廷更是难以置信:“为什么会起这么大地火!?” 他接到程宁的信后,往三个地方都布排了人。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起火。 王喜是清楚内幕的人,他不断望向卫宴洲。 不应该的,即便烟火爆竹有异样,可是陛下提前安排了人在那。 怎么也不应该烧的这么大! 程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扯过卫宴洲的袖子,用眼光质问他。 很快,楼下传来紧急情报。 “陛下!西子桥因烟花爆竹爆炸,引起走水,火势太大,一时收不住!” 卫宴洲面若寒潭:“伤亡呢?安排疏散呢?将巡防营调过去!” 原本在一边看谢家好戏的李连北,听闻烟花爆炸后,站都站不住了。 他清楚民间的烟花怎么回事。 那些走私的钱,今日才进了他的钱库! 现场全乱了。 除夕夜,西子桥。 在燕京过过年的都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那边的人会有多少。 “轰——”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遥遥望去,西子桥上的火势更大了。 傅佑廷哪里还站的住,也顾不得方才的闹剧。 他直接往外冲,带着巡防营的人去现场救援。 这个年注定过不安生了。 奏报接二连三地传来。 到最后就连卫宴洲也亲自出了趟宫。 文武百官今夜也不得好眠,听闻刑部联合大理寺,连夜彻查这批爆炸烟火的来源。 天将亮的时候,程宁还站在宫门高耸的城墙上。 风将她的氅衣翻飞,发簪上的芙蓉花早不知落在了何处,衬的面容清冷。 春华不知第几次来劝:“娘娘,回去歇一会儿吧,您真的不能再熬了。” 程宁的身子根本熬不住。 但是她依旧一动不动,直至西子桥的火被彻底扑灭,全城禁严。 卫宴洲坐在马上,从城外疾驰回来,风声远远将他身边巡防营统领的话吹过来。 “陛下,踩塌和疏散因我们一先防范,倒是死伤不大,不过由于恐慌之下跳入西子河溺亡的,人数达八十七个,统共清点尸体一百零二具。” 卫宴洲面色森寒:“好好安抚死者家属,李氏一族,朕要亲自审!” 随即他翻身下马,看见了城墙之上的程宁。 穿着单薄,不知在那吹了多久的风。 卫宴洲顿时怒不可遏:“程宁!下来!” 程宁转身时,春华听见她许久不说话的嗓子嘶哑出声。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当初我如果以命要挟,卫宴洲是不是能用别的方式达到目的?” 她既没有等到卫宴洲处置谢念瑶,也没有等来走私案的好消息。 一百零二条人命,活生生的。 她迈下一阶,脚在踩着台阶时,猛地一滑。 当着卫宴洲的面,程宁直接滚下长阶。 “程宁!!!!” 第57章 我现在给你机会闹 宫里又出事了。 听闻熹妃从城门高楼的台阶摔下来,直接摔了个人事不省。 晋阳的这半年注定不太平,这个年也注定过不好。 烟火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有卫宴洲在,案子定的很快。 李氏光李连北的住宅便搜出一亿白银。 还不包括其余门生枝节,亲戚氏族。 这是什么概念? 这些银子拿出来,不光能完全解决东川的蝗灾有余,甚至能养活一支精悍的军队。 烟火走私案的爆发,也令所有的走私都提上了日程。 过年根本不安生,原本休朝到初七,但是初二就复了朝。 李连北被判立即斩首,涉事的男丁一应具杀,女眷流放边地,永世不得录用回朝。 听闻李连北死的那天,在刑场上将卫宴洲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他是个狗皇帝。 骂他暴政专权。 骂他一先便知,偏偏等到酿成大祸,死了定然下地狱。 卫宴洲只淡淡冷笑,将他的尸首丢弃在山林,任由野狗啃食。 李氏的走私案审理的很快,前后不过七天。 朝臣皆惊。 因为从卫宴洲丢出来的李连北犯案的证据中,表明他早就有了针对李连北的心。 不然证据不会如此集中、精准。 再一次看到他的手段,谢之云后背都湿透了。 他不敢想,当初若是自己不归顺卫宴洲,不赞同商税改革,那自己这颗脑袋,是不是掉的比李连北还要快。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至此,卫宴洲用他自己的手腕,全然证明了他的实力。 无人再敢轻看。 初八那一日又下了雪。 夜里卫宴洲处理完政事出来,站在门外被雪盖了一肩。 王喜弓着身,给他撑开了伞:“陛下,今日谢家派人,送了庶女谢轻漪入宫来。” 谢家会有后招,在卫宴洲的预料之内。 除夕夜没来得及处置谢念瑶,她似乎被谢之云点拨过,回宫就开始装病。 宫里有规矩,宫妃重病,可以有女眷侍疾。 “看来谢丞相是迫不及待,知道皇后这颗棋子蠢笨难当大任。” 卫宴洲冷笑:“他是被李连北吓着了,生怕宫里没人,也生怕谢念瑶再犯蠢。” 怎么不是呢? 皇后的连番举动,若不是卫宴洲还不想动她,在宫里头也该死好几回了。 “谢家朕暂时不动,两大世家倒了一个,树倒猢狲散,谢之云能利用的便利很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王喜知道,卫宴洲毕竟是犹豫的。 因为——程宁。 “你说她这次要气多久?”卫宴洲突然问:“昨日朕去看她,她一眼都不想看朕呢。” 程宁昏迷了好几日,从长阶滚落的时候磕伤了脑袋。 原本就可怜,顶着那伤就更可怜了。 王喜斟酌着,不知道话该怎么说才不会惹怒他:“陛下——熹妃娘娘到底是您在意的人,不如将话摊开了讲呢?” 卫宴洲护着谢念瑶,左右不过是因为谢家还有用。 “在意?”卫宴洲咀嚼着这二字。 王喜替他觉得辛苦:“程家....即便有大错,也是程将军酿成,娘娘没做错什么。” 既然每一次程宁受伤,陛下都不快活,那何必还非要这样撕扯呢? 两个人都不好受。 “有一天她若是知道朕恨程玺什么,你猜她会如何?” 卫宴洲不是不知道,他对程宁现在未免过于拧巴。 可他不愿意去想,若是有一天程宁知道真相会如何。 从先帝死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善终。 有时候觉得程宁恨他挺好的。 就应该恨。 如同他恨程家一样。 可是偶尔,卫宴洲也会觉得命运不公平。 王喜久久地没有说话。 他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作为旁观者,还是觉得太苦了。 卫宴洲推开伞,就这么顶着雪,往临华宫去。 临华殿正灯火通明着。 那一摔让程宁暂时下不来床,额头上一个很大的创口,这两天才开始结痂。 孟歆说说不准会留疤,这话可让春华紧张死了。 她这几日竟然找了医书来看,什么祛疤的方法有用就都试试。 今天还不知从哪里找了蒲公英过来,捣碎了敷在程宁头上。 但是程宁依旧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好像这深宫吸干了她所有的精气。 “娘娘,红袖今日熬了红豆圆子呢,我去瞧了,看着好极了,给你端一碗过来好不好?” 红袖是临华宫的另一个小宫女。 程宁嘴巴里苦的很,因为这几天喝的药太多了。 但她也不想喝甜腻的红豆羹。 更不想拂了春华的好意,于是点了头。 等红豆圆子端上来,程宁端着自己往嘴里塞。 春华见此,安慰极了,心道终于开始接受吃东西了。 刚醒的两日,喂什么就吐什么。 当时吓死她和孟歆了,以为脑袋摔出了好歹。 卫宴洲进来的时候,程宁已经塞了小半碗。 见了他,春华忙跪伏在地磕头:“陛下。” 程宁眼梢都没抬,照旧舀了一口进嘴里。 “喝不下别喝了,糟蹋东西。”卫宴洲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抢过碗,递给春华。 春华:“娘娘吃得好着呢——” “她每次吃到不合胃口又不得不吃的东西,都嚼也不嚼就咽,你方才见她嚼了?” 这个,还真没有。 春华讪然,有点不服又不敢再说话。 “我困了。”程宁的嗓子没好完全,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沙哑:“要睡了。” 春华知道她不想见卫宴洲。 不过这位是皇宫里最尊贵的,谁也不敢拦。 她大着胆子:“陛下,娘娘身子还未好,要不——” 要不您去离月宫也行,去凤鸾宫也行。 就是别来临华宫。 “你睡。”卫宴洲似乎咬着后槽牙:“朕看着你睡。” 一连几天了,他政事忙完都会来临华宫。 起先程宁没醒,他还能挤上床抱着睡一夜。 后来人醒了,他再要上去,程宁掀被子就下床。 也不管那一身摔伤,一瘸一拐也要去别的殿睡。 卫宴洲一忍再忍,是王喜再三劝,说程宁受了刺激,又伤着,不要与她计较。 他压着脾气,忍了。 现在好了,一见他,直接开口赶人了。 卫宴洲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一再退让到这地步。 但是程宁依旧旁若无人,钻入锦被,背对他闭上了眼睛。 殿内一时只剩喘气声。 卫宴洲强自压抑的低喘,还有春华战战兢兢的心跳。 只有程宁的呼吸平顺,似乎睡得很沉。 “陛下,要不——”春华开口想劝。 但她话还没说完,卫宴洲阴森着打断:“你出去。” “可是.....” 王喜不知什么时候进来,阻止了她的话,将她带出去,关了门。 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程宁,你要闹,我现在给你机会闹。” 第59章 谢轻漪这个人 怀了? 程宁缓过来一些了,但是没有力气动,下巴依旧抵在他的肩头。 她每次对上卫宴洲,都感觉自己像个被捏住了颈的小动物。 从前在她面前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鹌鹑。 “陛下会让我怀上孩子?”程宁冷笑“日日避子汤伺候着,就算怀也不可能是你的吧?” 知道这话气人,程宁偏偏要气他。 “你还想怀谁的?”卫宴洲反唇相讥:“傅佑廷的?皇兄的?” 他不客气地用伤人的话刺伤程宁。 可程宁不在意:“总之不可能是你的。” 那避子汤回回都准时,由着王喜盯着喝下去。 她确实最不可能怀上卫宴洲的孩子。 大概卫宴洲也不希望她怀,他们之间不是单纯喜恶,横亘着程家,达不成一个和平。 “如果.....”卫宴洲眼眸幽深:“万一怀了,我们有孩子——” “不可能。” 程宁打断他,她仰头看过来,盯着卫宴洲,异常地决绝:“不会有。” 她不想生下他的孩子。 卫宴洲捕捉到这个信息,又生气起来。 程宁果然恨他,就是听见孩子这个字眼,眼中都是满满的抗拒。 是啊,她本就是被强迫留在皇宫的,恨他恨得不得了。 怎么会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孩子....不都要跟爱的人生么? 她这样的性情,怎么可能给不爱的人生孩子。 王喜真该死。 他还说生个孩子就好了。 你看看,孩子还没生呢,提一句都炸毛了。 真有了程宁会怎样? 会....更恨他吧? 程宁怕他真的想一出是一出,为了折磨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重复了一遍:“不要有孩子。卫宴洲,我不会给你生一个一辈子困在皇宫里,靠算计才能活下去的孩子。” 那样的人生太惨了。 不被祝福着生下来做什么,如若结局,她也卫宴洲都不得善终。 那留下一个孩子,谁对他负责呢? 她这样的直接,落在卫宴洲眼里,反正像是用借口在拒绝。 他的孩子,他难道会让他活不下,无路可走吗? 程宁庸人自扰,以为她做不到的事,他也做不到吗? 不过就是不愿意罢了。 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 他将程宁丢入锦被里,将她裹严实了,在此地待不下去。 他怕再坐下去,自己又会控制不住对程宁动手,又会对她恶声恶气。 “你还不如哑着,不说话的时候没那么气人。” 今夜的陛下,来也冲冲,去也冲冲。 就差在脸上:朕很生气。 春华将人送了出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雨点莫名其妙。 “娘娘,陛下这又是怎么了?” 程宁被卫宴洲搅得彻底失去了精气神:“别理他。” 她已经懒得揣摩卫宴洲在想什么了。 说什么都要生气,说是要好好说话,但其实永远是他在无理取闹。 程宁身上的衣衫都乱了,春华伺候久了,不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面颊微红,替程宁将衣服穿好:“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娘娘身子没有好利索呢。” 卫宴洲向来不太顾及程宁的身子,明明瞧着是一副冷心冷情,不沾染情欲的模样。 可是时常在临华宫过夜后,程宁身上的印子几天都散不去。 “方才吵什么呢?”春华动作利索,方才的中衣被卫宴洲扯坏了,替程宁换了一件:“我在外头听着好几次大声,吓死了。” 她就怕卫宴洲稍微克制不住脾气,程宁又该遭殃。 程宁的性子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一个谈不好就怕动手。 “他说子嗣。”程宁想想还是气:“气我一个还不够,再生一个给他气吗?” 春华讶然:“陛下说,要娘娘生个子嗣?” 卫宴洲倒也没有这么说,毕竟有避子汤在,程宁也不敢往那想。 他的态度看起来更像是试探程宁。 她方才反对的这么果断,也是因为这个。 或许卫宴洲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她生下子嗣,只是试探一问。 如果程宁犹豫,或者默认了,他又会言语羞辱。 卫宴洲恨程家是摆明了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会让程宁剩下带着程家血脉的子嗣? 生出来他会喜欢吗? 放眼各国皇族,程宁见过不少不得宠不得势的皇子。 庶出,母妃不受宠,皇帝不看重,这三个要命的条件加在一起,就是未来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最好的也就卫宴书那样了。 卫宴洲不会杀了他,也不会给他实权,一生在别府安乐至死。 “但是....”春华还是想劝:“娘娘,有个子嗣在,你也能免于在后宫凄苦,不管如何,有个指望。” 程宁摇摇头。 有些话她没法对程宁说,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事情总有解决完的时候。 所以在那之前,她跟卫宴洲,都没有留下子嗣的必要。 程宁突然想起件事:“皇后身边那个甜杏,最近怎么样?” 要说谢念瑶也是好命,当时程宁以为,就算谢念瑶没有被严厉发落,甜杏也该被赐死了。 但是卫宴洲匆匆赶去宫外,竟然是一个也没动。 “皇后装病,整个凤鸾宫的人都收敛了一些,谨小慎微的,不敢有什么动作,甜杏也伺候在跟前呢。” 看来真是心腹,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也要留在身边。 不过程宁猜,卫宴洲应当是对谢念瑶有些不耐烦的,似乎是因为谢之云才没动她。 而谢之云又向来狡猾。 那天晚上的事,他应当已经看出来了,谢念瑶不堪大用。 有的人就算放在后位上,她也有办法将家族作死。 “娘娘,谢轻漪这个人,你可曾见过?”春华见她还不睡,干脆聊上了。 这几天程宁养病,后宫还是有些事发生的。 谢轻漪? 别说见,程宁听都是第一次听。 但是一听也知道跟谢氏脱不了干系:“谢念瑶的妹妹?” “娘娘就是一点就通,”春华说:“这位谢姑娘,被谢丞相塞进宫里,美名其曰侍疾呢。” 侍疾宫里有大把宫人,怎么会劳动宫外的人? 程宁没算错,谢家果然要换棋子了。 “以皇后那个性子,她能忍?” 她当然不能,所以后宫正鸡飞狗跳。 第60章 迷魂药 但是她好歹是谢家的人,知道谢之云的用意,不敢闹得太难看。 那苏轻漪是庶女出身,听闻这几天在凤鸾宫的日子不好过。 不过谢念瑶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招,要打人,还不敢打出痕迹来。 像什么端热茶这些程宁受过的,都用上了。 “但是这位谢姑娘却是忍得的,听闻从始至终没有怨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这天下没有愿意吃亏的人。 谢轻漪既然作为庶女,能被谢之云选用,说明她本身就有些手段。 程宁不信她是逆来顺受的人。 “不说皇后了,”程宁问:“前朝这几日有什么大消息吗?不算走私案的话。”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 本身后宫也很少能听闻前朝的消息,不刻意打听的话就更难了。 见春华摇头,程宁心底的疑虑更重。 嬷嬷说南熵要亲自验证,他究竟什么时候来? 她有很多要开展的事,奈何手上根本没有能用的人。 那天宫宴见卫宴书,他提到先帝时,不像是知道什么密辛的样子。 而且看样子,他也不知道卫宴洲为何会突然当皇帝。 他只有松了一口气,因为皇帝不是他。 所有人都觉得卫宴书适合当皇帝,只有他自己不觉得,他一直觉得这是压在他身上大山。 先帝....只有先帝和卫宴洲知道,那一刻的他们说了什么。 可先帝已经死了。 她爹会不会知道? 可她见不到程风绪。 谁能见到。 程宁咬着自己的手指,在心底盘算,她要不要将傅佑廷拉下水。 只要开口他一定会帮,可是程家的事是卫宴洲的逆鳞。 他若是发现,傅佑廷定然有个好歹。 思来想去,程宁打算自己出手。 她等不了了,年一过完,开春很快就到。 但是以卫宴洲在临华宫神出鬼没的性子,她要混去大狱,就必须要好好布排一番。 “春华,孟歆明日来看脉吗?” ** 翌日,孟歆背着药箱,替程宁将额头重新上了药。 “已经结痂了,娘娘清淡饮食,掉痂后再配上冰肌膏,应当不会留疤。” 程宁知道孟歆是被卫宴洲点过,最近这些日子谨小慎微了许多。 她也不愿孟歆为难。 只是有些东西,她需要从孟歆手里要到。 “我这几日,总觉得睡不安稳,夜里梦多容易醒,可有什么特效安眠药可以缓解?” 程宁很少会主动讨药吃,她最讨厌苦味了。 孟歆微微一怔,但也没有拆穿,她向来仔细:“那便再给娘娘开一个柏子仁。” 她刚要在药方上写下,手被程宁握住,对方双目带笑,加重了语气:“我是说,特效的。” 一击必中,一吃就能达到效果。 而不是像补品一样,细水长流慢慢调理身体的中药。 孟歆被她眼中的直白吓了一跳。 想退缩,但是程宁还攥着她的手。 春华见她涂完药就出去了,这时候殿里没有别人。 孟歆咽了口唾沫,不可能当着程宁的面装傻。 可是这不是小事情,特效的安眠药等同于迷魂药。 她不知道程宁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很紧张:“阿宁,你知道这被抓住了,陛下定然会勃然大怒的吧?” 程宁态度笃定:“若是出事,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就说是我失眠向你讨要的。” 怎么可能全然不管? 这几个月孟歆不敢跟程宁说体己话,因为知道卫宴洲看得紧。 可是她不说,程宁身边也真的没有别人了。 因此她还是想劝:“阿宁,陛下对程伯伯的事是铁了心,不然也不会做的这么绝,你安心待在宫里还有转机,这伤也刚好,你千万不要再惹他生气。” 大概能猜到程宁要迷魂药下在卫宴洲身上。 但是卫宴洲是何等敏觉的人,他难保不会发现。 被发现了程宁定然又要吃苦头。 这一路过来,眼见程宁吃的苦头已经不少,孟歆何其于心不忍。 “等是没用的,”程宁原本也以为等有用,可是她发现卫宴洲真真切切地变了一个人。 变成她不认识的人。 她不能永远被他用程家牵制。 难不成眼睁睁看他们上断头台吗? 孟歆还想再说什么,被程宁打断了:“小歆,我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你知道长久要我这么活着,不如杀死我。” 曾经的程宁不会被皇城牵制,渴望的是永远的自由。 现在的程宁也一样。 她看着孟歆的眼睛,强调:“不自由毋宁死。” 被她眼中的骇人情绪震住,孟歆一时失言。 一路跟着走过来,她怎么会看不到程宁身上的变化。 不用程宁说,她也能看到被困在这宫中的她,到底在以什么样的速度迅速衰败。 对许多女人来说,后宫是翘首以盼的归宿,如皇后谢念瑶。 但是对程宁来说,皇宫是囚笼。 “那、如果你能出去,打算去哪里?”孟歆抓着她的手:“陛下已经变了,他不会放任你离开的。” 程宁知道离开没有那么容易,但她现在着急的是弄清楚卫宴洲一定要程家死的理由。 “你小心点。”孟歆猛地往她手上塞了个小瓶子:“我实在不敢赌上孟家来帮你,此前大嫂怀孕的事,王公公已经提醒过我了。” 瓷白的药瓶轻晃,里面是一些小药丸。 程宁揣进自己的袖袋里,她朝孟歆笑笑:“我知道,我没有怪你,别自责。” “阿宁,”孟歆戴着一顶纱帽,瞧着表情都要哭了:“我真想回到小时候,大家都没有长大。” 他们这一帮从小到大的玩伴,长大了分崩离析。 一个当了皇帝,性情大变,所有一切就都变了。 她一直是年纪小的那个,被程宁保护在羽翼下,没见过这样的世道。 程宁拍拍她的头,不想继续伤感:“你代我去看过嫂子吗?她如今也该三个月了。” “看过的,不止我,傅将军和瞿将军也都派了人去,现在胎像稳了,没有大碍。” 那就好,程宁松了口气,想着入秋后,程家就该迎来新的生命了。 这很好。 希望不管怎么样,他们这一群人,都能尽量有个好的结局吧。 “娘娘,”春华推门进来,看见孟歆眼眶红红,有些奇怪:“谢轻漪来了。” 第61章 给我留点脸面 谢轻漪不愧是谢家的人,骨子里都带着主动出击的直率。 “擦擦眼泪,”程宁将孟歆扶起来:“好好当你的小太医就好了。” 春华拿了衣服替程宁穿,边道:“这位谢姑娘说是替皇后送东西过来,我原本想打发回去,可她坚持要见娘娘一面。” 不是说在谢念瑶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 还有闲情逸致来临华宫见程宁。 并且前几日程宁下不来床的时候,她也没有来过,这次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孟歆退到一旁,跟着程宁身边出去。 谢轻漪被请到厅里喝茶。 一眼过去,这是个温婉沉静的姑娘,眉眼也不算惊艳。 可以说跟谢念瑶那样张扬的长相和性子,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她长发倾覆,一件粉色短袄衬得肌肤雪白,耳边坠着白玉。 见程宁过来,连忙起身过来行礼。 “拜见熹妃娘娘,娘娘恕罪,轻漪进宫几日都在皇后娘娘那儿侍疾,恰逢娘娘也在养伤,不敢将病气带过来,所以才来晚了。” 她礼仪备至,说的话也叫人听着舒服。 程宁虚虚扶了她一下,笑:“怪罪你做什么,倒是没有想到谢家还有如此冰肌玉雪的姑娘。” 谢轻漪抿唇一笑,竟然主动接过春华的手,将程宁扶过去坐好。 懂事,也伶俐。 难怪谢之云会选上她。 谢轻漪带了些补品过来,一一给程宁介绍,末了道:“都是皇后娘娘念着娘娘身子没好,让轻漪送过来的。” 谢念瑶就算脑子被驴踢了也不可能给她送补药过来。 谢轻漪自己张罗的,又都给谢念瑶做面子。 圆滑至极。 程宁也没有推拒:“如此就多谢妹妹。” 妹妹二字,令苏轻漪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光妹妹可不够,她又不是来给人当妹妹的,她那个蠢的要死的嫡姐,皇后之位本来就不适合她。 早晚要被废黜。 而父亲送自己进来的目的很显然,是要顶替谢念瑶的位置的。 程宁算什么,暂时用来作垫脚石罢了。 只是这么想着,面上却依旧笑的欢。 叫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娘娘身子好些了吗,前阵子听闻嗓子出了些问题,轻漪旁的也不会,但是秋梨膏熬了些,已经派人回府取,改明儿再给娘娘送过来。” 听这意思,往后会是临华宫的常客。 恰逢这时候,承乾宫一个太监匆匆跑来:“娘娘,陛下说今日在临华宫用午膳,已经往这边来了,娘娘这——” 昨夜不是气走了么? 这又来? 苏轻漪的眼睛亮了亮,倒也没有表露出来。 果然还是得熹妃,她进宫几日了,谢念瑶因为犯的蠢,病又是装的,一直也没见卫宴洲去看过。 然而临华宫她才来一次,就碰上了。 皇帝陛下,九五之尊。 不见哪来的机会上位。 她自认掩饰的好,可是程宁纵横沙场多少年,见识过的人成千上百万。 她怎么会看不见谢轻漪细微的表情。 程宁道:“知道了,公公有心。” “娘娘要去小厨房吗?轻漪对厨艺有几分研究,或许可以帮上一二呢。” 她绕着弯子,也不过是为了要见上卫宴洲。 程宁装着不知道:“好啊,正好我不谙此道,你若是肯帮忙那就最好了。” 谢轻漪开心了,跟着春华去了小厨房。 春华倒没有看出谢轻漪有什么,只觉得她与谢念瑶的教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还猜想,这位谢二姑娘是庶出,大约因为出身的原因,所以才更加懂事体贴。 总之春华对她还算满意。 所以在谢轻漪提出主动做一道菜的时候,她也没怎么拒绝。 “不好吧,谢姑娘这双手,一会儿该沾上味儿了。” “不打紧,我在家就爱瞎弄,爹爹也夸过我手艺不错,”谢轻漪说着又有点害羞一般:“只不过我做出来,得看看色泽,还是熹妃娘娘先过目,看能否往陛下面前端呢。” 是个懂事的。 春华就随她去了。 卫宴洲踏进门的时候,程宁喝着茶眼梢都没抬一下。 他顿时不满了。 这人在临华宫里悠哉的不像话,倒好像他眼巴巴地送上门似的。 “昨夜将朕气得那么狠,今日也不知道看点眼色?” 程宁叹了口气,放下茶盏站起来,给他行礼。 “陛下万安。” 行礼要下腰,她半蹲着惹得身上没好全的伤全都酸痛起来。 偏偏卫宴洲不叫起。 他往程宁刚刚的位子上一坐,将她没喝两口的桂圆茶也一饮而尽。 喝完了才发现程宁还蹲着似的,挑眉:“哟,熹妃这么客气,怎么还掬着,起来吧。” 程宁咬了咬后槽牙,懒得计较:“陛下真有童趣。” “过来,”卫宴洲逞凶完了身心愉快,朝她招手:“朕看看昨天咬的地方。” 两边的宫女都默默垂下了头,但是嘴角难掩羞赫。 “.......”程宁瞪他:“陛下,给我留点脸面。”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昨天这么生气,今天一派好心情的? 手被他攥住拖了过去。 袖子里的药瓶差点跟卫宴洲的指尖擦过,好险。 卫宴洲竟然真的认认真真看起来,见她原本摔得严重的手肘上的淤青已经散了一些。 昨天虽然生气,倒也没有真的将她弄伤。 还好。 “陛下怎么想起来要在这用午膳?”程宁将手抽出来:“我这儿没有好菜。” 她又不是爱弄吃食的人,临华宫向来粗茶淡饭的。 “孟歆来过了?”卫宴洲不理她的冷嘲热讽:“朕不是给你换了个太医。” 他不满孟歆总往程宁面前凑。 有心无心说上一些什么,程宁就要闹。 “她担心我,”程宁不动声色地,丝毫没有心虚:“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你少用君威威胁我们。” 只要孟歆不乱说话,卫宴洲的也懒得计较。 女医官看脉更方便。 最近天有渐渐变暖的趋势了,日头大的很。 卫宴洲下朝后紧跟着议事,这会儿也饿了。 “菜呢?你宫里用膳时辰这么晚?”卫宴洲不满:“还是你带头不好好吃饭?” 程宁冤得很:“不是你要过来么,我让春华去布置菜去了,陛下,你讲讲理。” 谢轻漪进门便听见程宁这一句。 熹妃似乎丝毫不将皇帝放在眼里,说的话也没什么礼数。 谢轻漪抬眸一看,年轻的帝皇面容俊美,惊为天人。 第62章 陛下喜得佳人 谢轻漪那一刻几乎连路都忘了怎么走,停在了门边。 龙袍这么威仪,穿在卫宴洲的身上,竟然都被他衬得失了颜色。 难怪,难怪谢念瑶在宫中这么针对程宁,费尽心思也要得到宠爱。 她还以为她那个嫡姐天真愚笨无度,只是为了后位。 原来....原来皇城中,新继位的陛下竟然是这种颜色。 哪个女人见了能不为之狂! “站这儿做什么?”春华带着端菜的下人进殿去,才发现卫宴洲已经过来了,赶紧问了安。 卫宴洲一门心思跟程宁抬杠:“讲理?朕在就是理。” 他霸道的不容人反驳,牵过程宁的手落座。 程宁原本胃口不好,方才卫宴洲没说错,她吃的确实随意。 以前带兵的时候,体力消耗巨大,荤素不忌,胃口好的很。 反倒是在宫里好好养着了,春华一日四餐地伺候着,也少有吃上几口的时候。 现在也是,春华在一边布菜,她拿着挑挑拣拣,最终吃进去的约等于无。 卫宴洲看似在吃饭,其实余光一直在她身上。 越看,脸越沉。 程宁没发现,春华却是看的清楚,不禁如临大敌。 娘娘不爱吃饭,她也劝过,可是这东西又不是逼着就能多用一些的。 桌上的几道菜,还剩最后一道橙红色的汤水没给布上。 ——那是谢轻漪做的。 做的什么春华也看不懂,没见过。 她似乎取了些粉面和绿蔬,在小厨房忙碌了一阵,做出的便是这道泛酸的汤羹。 春华本着试一试,给程宁舀了一些在碗里。 没想到程宁竟然吃进去小半碗。 嘴里还说着:“宫里没见过这道菜,有些像我从前在西晋吃过的餐食。” “是么?”卫宴洲见她吃了不少,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谁做的?临华宫来了新厨子?” 见两位主子都开心了,春华总算松了口气。 她将一直站在一边的谢轻漪推出来:“谢二姑娘做的呢,没想到她如此能干。” 谢轻漪身上有能干,也不爱抢功,方才起就一直在后边站着,不争不抢。 这点让春华很有好感。 也就不会吝啬夸赞。 谢轻漪早就敛了脸上的惊艳,扮做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露出了第一次得见皇帝的拘谨,一把跪在地上,还磕了个头。 “陛、陛下万安!” 谢字一出口,卫宴洲便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了。 谢之云要将庶女送进宫的时候,王喜跟他说过一声。 除夕那夜,谢之云气歪的脸就说明,他想将谢念瑶换了。 嫡女固然尊贵,可不堪大用的,也没必要多留。 卫宴洲猜的到他的心思,因此愈发无所谓。 不过最近他没去凤鸾宫,没见过这新鲜入宫的谢家二女。 现在看来,比谢念瑶确实要聪明一些。 不管算计也好,碰巧也罢,知道用讨好程宁出头,而不是在他身上费功夫,这点就比谢念瑶要迂回许多。 谢轻漪还不知道自己的打算根本瞒不过面前两个人。 自觉做的天衣无缝。 她既讨好了程宁的胃口,也叫卫宴洲看见了自己。 一举两得。 “是个伶俐的丫头,”程宁将空碗推开,唇边凝了一抹笑:“陛下不赏吗?” 她怎么会不明白谢轻漪的打算,不过这样的心机,虽然利用了她,倒也不怎么碍事。 因此程宁还主动替人讨赏。 “赏?她在你宫里露了一手,赏赐却由朕来,爱妃的算盘,隔着肚皮朕都听见了。” 卫宴洲转着手中茶杯,饶有趣味:“起来吧,抬起头来。” 谢轻漪心里高兴,脸上的笑也收不住。 抬头是一张明媚的脸,小家碧玉的长相,比谢念瑶估计还要小上两岁。 卫宴洲的情绪不明:“不错。” 不知道是在夸脸,还是在夸手艺。 程宁吃饱了,撑着下巴饶有兴味:“那陛下赏赐什么好呢?” “既然丞相觉得,皇后在宫中孤独,那便将二姑娘留在宫中作伴吧,王喜,谢家二女蕙质兰心,就赐惠嫔吧。” 一开口就是嫔位! 当真是对谢家不薄。 谢轻漪这回怎么也收不住嘴角的笑了。 早知道来程宁这儿这么管用,她还用耽误这么多天在谢念瑶那?? 她行了个大礼,在地上谢恩:“谢陛下!谢熹妃姐姐!” 程宁脸上的笑容如同受赏的是她一般:“起来吧。” “不过陛下,”王喜插了一嘴:“惠嫔娘娘迁居该安顿哪个宫里呢?” “就在凤鸾宫吧,与皇后有照应。”卫宴洲想也没想。 听到这,谢轻漪嘴角一僵。 她可不愿意跟谢念瑶住一起,她们虽然是姐妹,但是现在谁还看不清,她是来顶替谢念瑶位子的。 谢念瑶本就讨厌她,进宫这几日来都没有好日过,往后以同是嫔妃的身份住在凤鸾宫,还不得被针对死! 虽然不满,她也不敢说什么。 她没有谢念瑶那么蠢,刚刚受封就去讨要别的,那未免冒进了。 于是她又拜了一拜:“谢陛下,臣妾一定好好照顾姐姐。” 卫宴洲看了王喜一眼,对方明白他的意思,迅速上前:“惠嫔娘娘受封,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谢恩的,奴才领着娘娘回去。” 到底年纪小,谢轻漪没有多想便跟着王喜出去了。 两人的身影刚出临华宫大门,卫宴洲原本言笑晏晏的表情便卸下来。 他掐过程宁的下巴:“满意了?” 变脸之快,仿佛方才赏赐别人的不是他。 程宁又不怕他,反倒将那只空碗又推远了一点,装无辜:“怎么了?陛下纳新人,不是应该您满意么?” 她装的倒是好。 卫宴洲冷哼出声:“你不爱吃酸的,这汤喝的不辛苦么?” 程宁顿了顿,倒是不知道卫宴洲将她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她是不爱吃酸,这半碗酸汤落进胃里,现在也不大好受。 但是与从前的习惯有关,一军主帅不能随意表露喜好。 所以即便她不爱吃酸,就连身边的亲随估计也看不出来。 春华自然也不知道。 卫宴洲却竟然知道。 那碗酸汤端上桌的时候,她就知道不是小厨房做的东西。 恰逢谢轻漪又在。 她自然知道谢轻漪的目的不是她,而是卫宴洲。 但是无妨,谢轻漪的目的无非就一个,要上位。 而她若是上位,谢念瑶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所以为谢念瑶找个新的练手的对象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程宁不旦乐见其成,还愿意出手帮一把呢。 谢念瑶善妒,谢轻漪不管被赏些什么,她定然都饶不了这个庶妹。 所以程宁方才开口替谢轻漪要赏赐,不过是图个轻松罢了。 免得谢念瑶三天两头找程家或者是她的麻烦。 “人都是会变的,陛下不就变了么?何况谢轻漪早晚也会受封,陛下喜得佳人,不是应该开心么?” 第64章 大狱丢了人 她了解卫宴洲,若是她表现的太热情,他或许更加容易起疑。 不论是要引他吃临华宫的什么东西,都得是在卫宴洲自愿主动的情况下。 她没被冲昏头脑,若是贸贸然,被卫宴洲发现自己的目的,那就太冒险了。 裹着梅香的龙井确实别具一番风味,或许因为是程宁少有动手后还能让人入口的东西,卫宴洲连喝了两杯。 倒不是他不想喝了,而是两杯后,程宁便撤了手:“累了,我要歇息了,陛下要喝自己泡吧。” 她拍拍裙摆,不带丁点儿的留恋。 春华哪敢像她家娘娘这么大胆,忙接过茶壶道:“陛下还要喝吗,奴婢给您泡。” 卫宴洲的目光落在程宁身上,看着这个来去自如犹如耍着他玩的程宁的背影:“茶是喝够了,朕尝点别的。” 至于他要尝什么,春华等半天也没听他有下文。 心里还道要不要让小厨房随做点。 就见卫宴洲已经起身朝着程宁走去,从背后趁程宁不注意将她一把扛起来,往殿内走去! “啊!”程宁天旋地转间,被人扔在了床褥上。 大殿门随之关上,卫宴洲单腿跪在床前,将程宁罩在身下:“朕自己泡,嗯?” “茶具在外头,唔——” 程宁的外衣衣带被卫宴洲解下来,胸前骤然一凉。 她羞愤地扯过杯子盖住自己:“你不是要喝茶吗?” 这个人真是有仇必报,一点亏都不能吃。 程宁的手被卫宴洲攥住,压在枕上,还强硬地要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则重复方才的动作,慢慢滑落在程宁中衣的扣子上。 程宁沐浴过,身上带着馨香,唇瓣因为方才热茶,泛着诱人的粉色。 即便是抗拒着,也只有程宁能激起卫宴洲心底深重的占有欲。 他覆上程宁伤着的额角,吻下去,一路落在程宁的唇上,她的中衣也被剥开。 “朕亲自烹的‘茶’,”卫宴洲的吻落在程宁的锁骨上,在那一处留下一道印子:“尝着味儿不错。” 程宁被他弄得气喘吁吁,脱力地陷进被褥里。 她抬抬手指,认命又不服:“你才是茶。” 卫宴洲霸道,撂下帷幔,将程宁整个裹在怀里。 被翻红浪。 ...... 今夜的卫宴洲格外凶,程宁脖子各处都被他落下了痕迹。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胸膛和后背上都被程宁抓出血痕。 喘息渐渐平息后,程宁被他裹在怀中,脱力地推他:“我要沐浴。” 卫宴洲轻哼,当没听见,将她的脑袋摁进脖颈。 或许是方才确实有些激动,因为十多天没有碰过程宁,起了势就收不住。 现在弄完他自己也被困意蔓延,不想再动。 “我要沐浴,我睡不着。”程宁又推他:“卫宴洲?” 卫宴洲已经闭眼睡熟。 她眼角蔓延的红这才微微退了些,恢复了往日的清醒。 卫宴洲果然不是人。 她用了两颗药,他竟然还能逞凶一场再睡着。 这回应当是真睡着了,短时间内不会醒过来。 程宁将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拽开,他一向抱程宁很紧,废了她好大一番力气。 坐起来的时候腰一软。 程宁扶着腰下床,捡起地上被撕坏的衣服穿上。 她有时候觉得卫宴洲像一只大漠的小狼狗,不论是对谁都长着一口獠牙,以为自己凶的像狼王。 但其实很多时候,跟程宁赌气时,更像是一只大狗。 程宁扶着腰,开门出去,传来春华,让她布置热水。 见了她,王喜讶然:“娘娘怎么起来了?陛下睡着了?” 不过眼睛不敢往程宁身上看。 程宁身上欢爱过后的痕迹太明显,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以随意窥探的。 “睡了,他近日是不是朝事太忙了?”程宁不动声色地道。 确实是朝事太忙,李氏的事情本来就棘手,还有程宁受伤,他又牵着心。 王喜都看在眼里,所以自然以为卫宴洲是累的睡着了,没有起旁的疑惑。 “陛下最近殚精竭虑,确实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还得是娘娘这儿,他睡得安心。” 春华已经叫人抬了热水进去,扶着程宁进屋:“娘娘穿的少,不要在这儿吹风了。” 但是程宁陷在方才王喜的话里。 只有在她这儿睡得安心? 卫宴洲在别处睡不好吗?还是在承乾宫里也不好睡? 每次见他,眼下确实都带着乌青。 程宁原本只是以为,登基之初,他忙的没有时间睡觉的缘故。 毕竟每次在临华宫,同寝一室时,卫宴洲都睡得极好。 不过她顾不上问,只交代:“王公公也去歇着吧,上朝前再来就行了。” 王喜身上确实还有事。 谢轻漪刚刚受封,按照礼制,该送些东西去凤鸾宫。 白天没来的及,这会儿既然卫宴洲睡了,他要去将事情处理了。 反正在程宁这儿,陛下不会出什么问题。 留两个人守着就行了。 程宁见他走了,才跟着春华转身回了殿。 只是在春华回身关门时,她目光一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一个手刀劈在了春华的颈边。 在春华什么都来不及反应晕过去时,接过她的身子。 “对不起。”程宁暗念,动手去剥春华身上宫婢的外衣。 程宁要去大狱,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害她,春华也一样的。 今晚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布置,这样至少出事的话,不会牵连别人。 她速度很快,换上了春华的外衫。 又给春华披上了一件她的衣服,挪到桌边趴着,做出一副睡着的假象。 做完后,程宁又坐在镜子前,替自己挽了一个宫女簪。 她的动作放的极轻,床上的卫宴洲依旧无知觉地睡着。 程宁开门出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卫宴洲的身影拢在床幔里,只有侧脸在一点点光下显出半张侧脸的影子。 她踏出门去。 都知道春华进了殿内,这会儿出来,也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院里没什么人,大部分伺候下人都是轮值,这会儿主子该睡了,他们也都歇着了。 因此程宁很顺利就出了临华宫的大门,混入宫道。 大狱的方向程宁知道,她一路避开巡逻的侍卫,低头贴着墙根走。 竟然格外顺利就到了大狱附近。 只是今夜的大狱灯火通明,似乎出了什么事。 “严查出入过的人!都给我看仔细了!早朝前,务必将人给我找回来!” 第65章 杀掉他,扶卫宴书为帝 有人越狱了? 程宁藏在暗处,观察着前面的情况。 别说他们,她也只有到早朝前的时间而已。 王喜去催卫宴洲上朝时,她必须回到临华宫。 可眼下的大狱,分明不好混进去! 看守备军的紧张程度,这丢的人应当挺重要的。 程宁盘算着,像从前打仗时摸清敌方的战况一般,默默计算着巡查换岗时间。 下一波换岗的侍卫从她面前走过时,程宁当机立断,将缀在最后的一个侍卫捂住口鼻,一击敲晕了。 将人拖到暗处,用最快的速度剥下他身上的衣服穿上,彻底伪装成了侍卫。 情急之下,方法虽笨,也只有这么先用着了。 她混入方才的那一队侍卫里,巡逻一圈结束,回到了大狱门口。 “有没有发现异样?” “再去南边找找!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若是天亮前找不到李年,咱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保不住!” 李年? 名字有些熟悉。 姓李,李连北的儿子。 李氏不是已经判斩了,人还能跑掉? 程宁想到这,突然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哎——” 她捏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大人,我要出恭!” 狱首周阔狐疑地眯起眼睛,看着这张戴着鍪胄的脸。 清隽的一张脸,不知怎么让人觉得有些熟悉,英气四射。 程宁的心跳怦然起来,她认得周阔,大狱的老人了。 不过从前没有打交道的必要,话倒是没有说过。 幸好她方才在宫里拿着螺子黛在脸上画过几笔,小小地伪装了一下。 果然,周阔只是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只是将她当成了见过的侍卫。 反正不是逃走的李年他就不在意。 他也顾不上,不耐烦地甩手让她去了。 程宁一路绕到了大狱另一边的入口。 这一处人不多,只是出入看管比较严。 程宁是不知道老爹到底被关在哪个地方,但是她首先要先混进去才行。 看见她,守卫怒喝:“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入口,一般都是给犯人送饭食出入的多。 平常没有大人物会来这里。 程宁依旧是那副粗嗓:“方才巡视的时候,此处似乎看到个人影,周大人让我来看看。” 那几个人一听,立刻紧张上了。 不由分说领着程宁进了去。 看了一圈,到了某处分岔路口,两个狱卒停了脚步。 “再往前不得了,里头关的是程家的人。” 程宁眸光一动。 另一个也劝:“我们没有见到什么人影,那李年应当不会跑回大狱吧,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两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是迟了,程宁从后边给了一人一肘击。 她出手还如曾经那般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将两人摆成偷懒睡着的姿势,她绕过人,进了大狱深处。 越走近,程宁的心跳就越快。 拐过几个转角,是一处更为狭小的关押地。 几乎都是小小的一个个牢房,昏暗腥臭。 听见动静,立刻有人站起身来,喝斥:“什么人?站住,这里不接受探视!” 果然是被分开关押的,就连防守都是独立的。 卫宴洲应该铁了心不会让老爹有逃出狱的可能。 程宁稳了稳心神,答道:“今夜大狱有异样,周大人让我来确认程家是否无恙。” 方才外头的动静,这里也细微地听见了一些。 又见程宁穿的是带刀侍卫服,几个狱卒没有怎么起疑。 回答道:“回大人,此处没有异样。” “带我一一查看一遍,确保逃走的罪犯没有混进来,否则要是出了上次的事,你们也担待不起。” 听程宁提起上次的事,狱卒不会不清楚是什么事。 程家的饭菜里被投放了有毒的菌子,差点吃出人命的事。 不由的都警觉起来,怕出什么疏漏。 “大人请!不过这牢门不可打开。” “那是自然,打开门方便人跑不成。” 程宁就算有心救人,可是光大狱就几重看守,大狱外还有重重宫墙。 跑出去了还好,跑不出去惊动了卫宴洲,就只有一死了。 这一处关押的都是程宁的亲人。 之前程颐就是从这里带出来的,不过女眷又要在另一处。 似乎对于这样的巡视见怪不怪,牢里一副副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侧眼看过来。 但是程宁在心底默念:二叔、堂哥、程家众多旁支..... 她眼眶一热。 太久没有见到这些人,骤然得见,却不能出声招呼。 直到停在最里面的一间。 里面那个穿着单薄,发冠凌乱,脸庞消瘦的男人....是程风绪。 比程宁出征前见他,要瘦了好多。 几乎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显然在牢里没有少受苦。 见有人过来,他睁着眼睛扫了一眼。 或许被人认不出程宁,可程风绪只用一眼,就能确定面前的是程宁! “大人,没有异样,我们出去吧?” 程宁的指甲捏进了肉里,她忍着疼才能克制着不将那声爹叫出来。 狱卒在一旁看着,见她不动又有些狐疑:“大人?大——!” 程宁重复今晚的动作,将人敲晕了过去。 见她放倒了人,程风绪这才出声:“程宁?” “老爹,”程宁蹲下身,声音苦涩:“时间紧,我直接问你,当日你究竟有没有谋逆?” “没有!” 程风绪情绪激动:“没有就是没有,卫宴洲的皇位来的蹊跷,当时先帝崩,只有他在龙榻前,大殿下中风、传位圣旨,他都有机会捏造假的,程家谋逆,不过是他的欲加之辞!” 程宁抓住他的形容:“欲加之辞?” 为什么老爹会用这个形容?难道在谋逆前,还发生过什么? 程风绪避开她的眼神,脸上都是对卫宴洲的不满和恨意:“程宁,我没做错,错的是卫宴洲,先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为什么?” 程宁直觉程风绪说话有保留,就如同卫宴洲说起程家谋逆同样有保留一般。 她不懂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至于为什么,你知道对你也没好处,你现在是不是被他册立为妃?”程风绪话锋一转:“杀了他程宁,扶卫宴书为帝。” 第66章 程宁跟我一起陪葬 杀了卫宴洲? 程宁浑身战栗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程家人!你姓程!”程风绪如同小时候考校程宁的功课一样严厉:“为了程家,你也不能甘于卫宴洲为妃,你以为他会好好待你么?” 程风绪曾经后悔过,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卫宴洲。 在他还是个孩提,对一切没有了解的时候。 外头传来了一些动静,似乎因为程宁太久没出去,有人怀疑了。 脚步声正往这里来。 程宁以为见到老爹后,真相就该离她很近才对。 至少能了解程家被发落入狱的理由。 但是显然,老爹隐瞒的并不比卫宴洲少。 没有谋逆。 不管是谁见了她,都是这一句,程家没有谋逆。 可卫宴洲却笃定地要以谋逆罪发落程家。 她信谁? 曾经她信老爹,信程家不会对卫家的江山有任何觊觎。 因为程家是她的根,老爹也好,兄长也好,旁支也罢,大家都没有想要上位的心。 可是随着事情走到这一步。 她也不禁开始怀疑了,不是怀疑老爹是否有篡位的心思。 而是怀疑老爹曾经做过什么。 不然为何要杀了卫宴洲? 杀了卫宴洲,能确保什么? 程风绪攥上程宁的手,逼迫地问:“听明白没有?” 他不问别的,只要卫宴洲死。 “老爹,”程宁冷静下来,看进程风绪的眼睛里:“你告诉我,你们要隐瞒的事,跟先皇后,跟文妃,是不是有关系?” “......” 程风绪双瞳一缩,攥着程宁的手一瞬间变得冰冷。 程宁心道才对了,果然跟文妃逃不了干系。 “卫宴洲跟你说过什么?!”良久后程风绪冷嗤:“他的话你也信!程宁,你是不是真被他弄昏头了!” 事实上卫宴洲一句文妃也没有提过。 都是程宁自己猜的。 “当初要你尽快与卫宴书完婚你不肯,拖到如今,你成了卫宴洲的妃子,外头的人不笑话你么?” 程风绪显然情绪激动。 程宁不理他转移话题,只问:“文妃做过什么?” 程风绪死死咬着牙,显然不想说。 他的表情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程宁又说:“你跟文妃,或者先皇后有过交易,关于卫宴洲的身世,或许还涉及了卫宴书,是不是?” 他的女儿自小就聪明,一点就通。 即便他和卫宴洲都想让她离真相远一点,她还是能自己猜到一些。 程风绪不说话,程宁自顾自说下去:“我从前就怀疑过,为什么文妃对卫宴书总是比卫宴洲要亲切一些,反而是卫宴洲这个亲儿子,她却可以用冷淡来形容。” 事情的关键已经显山露水。 程风绪咬紧了牙关:“你——不用知道那些。” “那我应该怎么办?看着你们去死,还是听你的杀了卫宴洲?” 程宁苦笑:“但凡我能成功,卫宴洲死过许多回了。” ‘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大人?” 有人找过来了。 程宁迅速起身,没有得到程风绪的回答,她似乎没什么所谓:“没关系,你们都不说,我自己找答案。” 程风绪最后如同认输一般,在程宁离开前说了一句:“你信谁?你爹我,还是要置你家人死地的卫宴洲?” “我信真相。” 狱卒已经出现在转角,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狱卒,他立刻就要喊人。 程宁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过去。 但是这次显然没有那么顺利了,竟然被他躲了过去。 “来——!”狱卒转身就跑,却又被程宁从后面掣肘,一柄寒刃抵在了他的脖颈。 程宁的声音低沉如鬼魅:“我什么也不做,你若是不声张,大家都相安无事,否则,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那狱卒哪里还敢说什么,小命要紧,不断地点头。 下一刻就被程宁打昏了过去。 不过因为李年的事,大狱里头已经引起了轰动。 人骤然增加不少,还分了不少兵力来看管程家的牢房里。 似乎都是怕这里出事的。 程宁刚离开程风绪的牢房不过十米,身后有人尖叫:“这里有人受伤!有人混进来了!” “抓住她,抓住刚刚那个人!” 程宁脚步再快,也经不住这里人这么多。 而后周阔也带着人迅速围了过来。 四面都是死路。 程宁因为程风绪,心神被搅弄的分外不宁,戾气满满。 大狱内烛火照亮通明,借此能看清许多东西。 第二眼,周阔终于认出面前这人有什么不对。 ——他见过,而且不止一面,都是程宁身着帅甲的样子。 从前的程宁睥睨一切,骨子里就带了上位者的强势。 经过伪装刚才没有认出来,但是现在—— 她周身被戾气笼罩,又是从程家的牢狱里出来的,周阔再认不出人就离谱了。 “程、熹妃娘娘?!” 什么?! “熹妃娘娘?竟然是熹妃娘娘。” 程宁夜闯大狱,目的不言而喻。 周阔一晚上先是经历李年越狱,又是程宁夜闯大狱,他两眼一黑,感觉脑袋岌岌可危。 “大人,”手下咽了口唾沫,紧张道:“要不要告知陛下?” 如果说李年的事还不算大事,那程宁这个事,是瞒不住的。 “打个商量,”程宁有些无语地道:“周大人替本宫保守秘密,那本宫也不在陛下面前多言,毕竟我来,构不成任何威胁。” 她没有劫狱,也没有做出有威胁的任何事。 周阔不敢贸然信她:“娘娘,若是陛下发现你来大狱,我们一个也担待不起。” 卫宴洲曾经下过死命令,程氏一族探视都不能。 何况是程宁擅闯了。 周阔说什么,程宁没有仔细听,她的目光反而是落在人群里的某个人身上。 那人与她一样穿着侍卫服,但是她见过——李年。 被人搜查了一晚上的李年,原来也混在这中间。 而程宁注意到,他垂下的手中,握着一柄短刀。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程宁身上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周阔等人完全没有发现异常。 “陛下今日宿在临华宫,只要我按时回去就不会出现端倪,否则若是引了他过来,大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何必多此一举,对不对?” 程宁话音刚落,李年突然猛地扑过来! 他一只手紧紧掐住程宁的脖子,另一只手上的刀就抵在程宁的脖子上。 这突然的变故没有人反应的过来! 周阔这下是彻底懵了,他追查了一晚上的人,原来还在大狱里边!? 而程宁则一点都不显慌乱,她甚至早就料到了的李年的举动。 最后一句话也不过是故意而已。 李年大概是要搏一条生路,但他在大狱里早晚也会被人发现。 程宁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刚刚的目光也完全可以看出来,是想要对程宁下手的。 “去叫卫宴洲过来!快去!就说熹妃在我手上,他若是不放了我,程宁就要跟我一起陪葬!” 第67章 反击 说着,刀子还抵紧了程宁的脖颈,很容易就能划出血痕。 程宁不慌不忙,配合他的动作躲着,避免脖子真的被他划破,卫宴洲问起来就露馅了。 她看向周阔:“周大人,刚才的提议,你可以重新考虑了么?” “什么?” 周阔一个头十个大,他急的脑门都开始冒汗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1 一个李年就够他掉脑袋的了,现在还掺和上了程宁。 程宁!熹妃! 她若是在大狱出了什么事,周阔都不敢想自己的死法会有多难看! 什么时候不来,偏偏今夜要来大狱! 李年也是,什么时候不越狱,偏偏今夜要越狱。 他既不敢下令诛杀李年,怕程宁出事,更不敢派人去通知卫宴洲。 偏偏程宁还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找皇帝过来!李氏、李氏都要死绝了,他好狠的心,我父亲为晋阳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说杀就杀!还要杀我,我儿子才三岁!三岁啊,他没做错什么!” 李年的情绪很激动。 李氏崩塌的太快了,从案发到人头落地,父亲三日内就伏法。 而这些,显然是卫宴洲早有部署的! 他早就想好了要收拾李家人,便是三岁小儿,也在待砍的名单上。 “李氏称霸世家多年,敛财不知道节制,你的儿子是命,那一百零二条百姓的命不是命么?” 程宁回他道。 “你跟我提一百零二条人命?熹妃娘娘,难道你敢说,咱们得皇帝陛下他不清楚会出事么?不然救援怎么会来的这么及时呢?他不过是利用百姓的命收拾我家而已。” “你们程家不也是么?他登基前多仰仗你们啊,堂堂二殿下见天往程府跑,登基后呢?” “若是对程家有一点点情谊,你今夜用得着这副打扮来探视?” 李年鼓弄人心倒是真有一套。 难怪李氏这么多年能够吸引门生无数。 还自诩自己才是受害者。 程宁冷笑:“你不用挑拨离间,现在我也是你的人质。” 她的短刀被自己握得温热,在火烛下寒光一闪而过。 李年的刀越发逼近了她一分,差一点点就要割破皮肉。 “你住手!放开熹妃娘娘,什么都好说!” 程宁一笑:“跟他讨价还价做什么。” 话音一落,程宁的短刀一动,竟然直接扎进了李年的大腿! 李年惨叫一声,谁都没有看清程宁的动作,她废了的左手竟然还能轻易地挣开李年的挟制,一个反剪动作,将他反扭在了身后! “啊!!!!!” 手腕脱臼令李年惊惧惨叫,脸上冒出层层冷汗。 周阔看愣了,四周围的侍卫也看愣了。 程宁的爆发力,竟然即便是在身体受损的情况下,也有着惊人的流利! “愣着干什么?真要将陛下引来不成?我跟你说周阔,人我给你抓住了,条件自动成立。” 她将李年推给侍卫。 手腕酸痛,这一晚上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比不得从前,现在她已经气喘吁吁。 “我、是、是。”周阔不由地听从她的话:“都将嘴巴闭紧了,不想在李年的事情上受罚,就都学聪明些,今夜谁也没见过熹妃娘娘。” “听清楚没有!?” “是!” 已经到了三更天,耽误不得了。 程宁往外走,又被李年叫住了。 “程宁。” 第68章 朕怎么觉得你给朕下了药似的 李年犹如一个亡命之徒,双瞳里掺着濒死的恶毒。 他说:“程家不得好死,你出卖色相陪在卫宴洲身边,你也会不得好死!” “闭嘴!让他闭嘴!” 李年的嘴巴被塞上了,他却依旧狠狠瞪着程宁。 “没关系,”程宁回以一笑:“反正也是你先死,对不对?” “唔唔,唔唔!” 李年双目猩红,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栽在程宁手上! “娘娘,”周阔将程宁送出大狱,愁眉苦脸的:“陛下当真不会知晓今夜的事?” 他不明白,既然程宁并非是要救人,那何必冒险来这一趟大狱呢? “放心吧,知道了我一人担着。”程宁将酸痛的手腕按了按:“周大人。” “哎!怎么了娘娘?” 周阔挺敬重程宁的,即便现在程家没落了,可程宁曾经的军功没人能取代得了。 女将更令人钦佩。 “周大人跟在欧阳大人手下,掌管大狱多年了吧?想不想升一升?” 谁不想升? 大狱监守一职,说到底不过是个看管犯人的苦职。 无功无过,熬不出头。 还不能发生像今夜这样的事,否则就是能力不当。 听起来,像是程宁有这个路子似的。 “今夜这事,欧阳大人知道吗?”程宁问。 自然是不知道的,让上级知道,跟让皇帝知道有什么却别? 出事之初周阔就不敢宣扬,本来想等着上朝的时辰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再说。 “若是李年没有找回来,你要捂着也就罢了,可是这人已经找回来了,你担心什么?李氏一族死罪难逃,你不用此邀功更进一步,在这个位子上带一辈子吗?” 程宁也是看周阔这人老实可靠,才多说了几句。 她现在身处后宫,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多一两个前朝的朋友于她是好事。 若是周阔能上位,此后也是一条人脉。 “娘娘的意思是——?” 程宁往外走:“周大人的职位还不到上达天听的地步,但是今夜李年越狱在先,叱骂天子在后,兹事体大,你不问问陛下圣裁吗?” 他确实没有直接面圣的资格。 许多事情都要经过欧阳震,也正是因此,卫宴洲看不到他的付出。 忙的团团转有什么用。 吃力不讨好。 周阔听明白了,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上朝前,去清和殿外脱帽请罪。” 请罪? 李年明明已经抓回来了啊! “我若是直接跟陛下请罪,岂不是跳过了欧阳大人?” 程宁拍拍他的肩,感慨道:“你本就不是欧阳震的直属下属,你去请陛下给个严查大狱之权,狱中的疏漏该查的查,该修的修,这碍着谁了?陛下还会赏你。” 这一招以退为进,听起来似乎还行? 周阔豁然开朗:“娘娘好计谋!” “这些都是你想的,与本宫无关,往后大人高升,不要忘了我就是。” “哪里!”周阔小声道:“程老将军那儿,下官也会好好打点的。” 是个知恩图报的,还不见得是恩,就已经先感谢上了。 程宁不再多说。 周阔竟然还派了个人将程宁送回了临华宫。 一夜惊心动魄,程宁累的骨头都酥了。 她进临华宫的时候,院落里静悄悄的。 夜已经极深,宫人们都睡了。 她进了殿内,将春华唤醒时,对方差点尖叫出声。 捂着酸疼的脖颈,春华快被吓哭了:“我以为临华宫遭刺杀了。” 她方才根本反应不及就被程宁敲晕了。 现在看见程宁,本能地害怕。 “好春华,没事的。”程宁替她揉了揉脖子,又看向??床,用眼神示意春华不要说话。 卫宴洲似乎没有换过姿势,呼吸清浅,睡得很熟。 换了中衣,程宁蹑手蹑脚上床。 虽然觉得有药物在,卫宴洲没有那么容易醒,但还是怕惊扰了他。 谁知她甫一上床,卫宴洲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与程宁四目相对,眼神清明。 程宁心脏都停了一瞬间。 不过只是眨眼间,程宁的身子被卫宴洲拖过去,拢在怀里抱紧。 似乎不满她身上冷,还将被子拉高至程宁的耳朵,差点盖住她的鼻子。 贴着程宁脖颈蹭了两下,卫宴洲呓语:“又冷又臭。” 大约是身上沾了些大狱的味道。 幸好他没有完全清醒,不然定然已经起疑了。 程宁在他的怀里转了身,面对他,看着昏暗灯下卫宴洲的五官。 文妃,先皇后。 她确定卫宴洲对程家的恨意来源与这两个人有关了。 老爹在提到文妃时的僵硬,是全然出乎意料的模样。 他似乎笃定卫宴洲不会将真相告诉他。 到底这两个人都要瞒着她的事,是什么? 这一趟折腾,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但是老爹要她杀了卫宴洲。 什么样的事情,要杀了一个人才能抹平? 她的手慢慢覆上卫宴洲的脖子,做出一个掐的动作。 其实只要现在用力,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卫宴洲少有在她面前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这样卸下防备的神情,是她动手的最好机会。 她收紧掌心,触摸到了卫宴洲的脉搏。 砰砰跳动。 估摸是感受到了程宁的动作,或者是被她冰凉的手冰了一下。 卫宴洲不满,扯下她的手握在手中磨搓。 将程宁又抱紧了一点,圈围的她一点风都透不进来。 程宁轻轻喟叹了一声,手上再也没有动作。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程宁,说不定会果断动手将卫宴洲杀了。 杀不成也没关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上。 但是现在的程宁已经不能这么果断地杀了他了。 她被密密麻麻迷雾压的喘不过气来。 也偶尔被卫宴洲不自觉的温情牵绊,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她跟程风绪说,自己会去找真相,但她根本不知道路在哪里。 老人大多已经死了。 老爹什么也不肯说。 她有时候到了夜里,心下会生出许许多多的惶恐。 因为那个真相,必定可怖,必定渗人。 不然不能叫卫宴洲恨到那个地步。 一夜无眠。 五更时分,王喜来催请。 卫宴洲被程宁叫醒时,少有的犯了懒,醒不彻底似的,将程宁压在身下又闭上眼睛。 “我说陛——下!你真的好重,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 卫宴洲偏不动,鼻尖在她的皮肤上轻蹭:“朕怎么觉得你给朕下药了似的,身子犯懒的很。” 第69章 皇后生的才是嫡子 真的下过药的程宁:“......别为了赖床找借口,待会朝臣有意见,又该是我的责任。” “陛下,快请吧,大狱有情况呢。”王喜在床幔外苦口婆心。 听见大狱两个字,卫宴洲无声地睁开眼睛。 等他下了床,王喜边给他更衣边解释:“大狱的监管周阔,四更天就跪在清和殿外,说是昨夜李年越狱,所幸有惊无险,现在在那请罪呢。” 卫宴洲不要他更衣,看程宁。 程宁叹着气,下床替他将龙袍穿好了,又给他系上腰带,对朝事倒是一句没多问。 “既然有惊无险,还来请什么罪?”卫宴洲盯着程宁的发,还揪了一小揪在指尖转着。 “说是想请陛下肯准,大狱多年未大整修葺过,是否能拨一笔银子,重新整修一番。” 要是普通人出了这种事,恐怕都恨不得捂着了。 这个周阔不怕怪罪,还自请修葺大狱,想来不是个潦草之辈。 程宁从他指尖抢回头发,给他整理好,就要回身上床补觉。 卫宴洲手一捞,摁住她的腰不许她走:“给朕戴冠。” 合宫的宫人都在这儿,偏偏使唤她一个手脚最笨的。 程宁打仗样样都行,但是穿戴确实不擅长。 “准了,”卫宴洲欣赏着程宁不甘不愿给自己戴冠的表情,她敞开的衣领里,有许多他的吻痕。 仿佛昭示着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王喜应着是。 “这个周阔,他爷爷是不是前殿中侍郎?”卫宴洲突然问道。 程宁给卫宴洲戴好了冠,他还是不放人,于是她干脆靠在他身上,下巴抵着他的肩闭上了眼。 这昏昏欲睡的模样,逗的卫宴洲大悦。 程宁受伤刚愈,昨夜似乎是过分了些。 他于是便半揽着程宁,任宫女替他整理衣服褶皱。 “是的陛下,周家原本也是高门,不过自从周老逝后,周氏没落。” 所以周阔才会在狱监一职上一呆十来年。 “朝廷缺人,给他机会,大狱的事情办的好,就授予他爷爷原本的官职吧。” 这时候程宁出声:“那陛下赶紧去上朝吧。” 这是在赶人了。 卫宴洲挥开了宫女,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你除了睡觉就不能别的积极一些?” “有一件,”程宁睁开了眼睛:“方才王公公说到李年,我记得他是不是有个儿子,有一回我们去玉香记遇上过。” 她昨夜听李年提过,他那个三岁的儿子。 稚子无辜,若是三岁就上断头台,确实唏嘘。 卫宴洲似乎也想起来了:“怎么?你要求情?” 明明痛恨李氏,此时又给小儿求情。 “三岁开蒙,虽是男丁,可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程宁说。 不过也没有说的太直白,她的意思卫宴洲懂就行了,至于怎么做,她也撼动不了他的决定。 “知道了,”卫宴洲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若是答应你,是不是能换个奖励?” 今天这么好说话。 程宁想着,抬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又立刻躺倒看似烦得要命:“恭送陛下。” 说完被子盖住头,翻了个身直接睡了。 五更天确实还早,卫宴洲随她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宫女不要进去打扰。 王喜在边上叹道:“其实就算娘娘不开口,陛下也没准备杀小孩,人已经跟着女眷送去流放了。” 卫宴洲无所谓:“不能让她白操心不是。” 当哄程宁开心。 ** 早朝后王喜惯例送汤药去临华宫。 恰好遇上了谢轻漪。 谢轻漪认得他是卫宴洲的心腹,见礼道:“公公早,这是去临华宫?” 陛下昨夜又宿在临华宫,这消息昨夜就传遍了。 还气的谢念瑶砸碎了一地碎瓷。 “惠嫔娘娘,”王喜仔细地将汤药离远了谢轻漪一些,看见她手上有伤:“这手是怎么了?” “无事。”谢轻漪往身后藏了藏,跟他一起走:“昨日跟熹妃姐姐说过要给她梨膏,这不,差人刚送过来,轻漪给姐姐送过去。” 倒是她身边的侍女茵茵愤愤不平:“我家娘娘现下好歹也是有位份在呢,昨夜皇后娘娘发火砸了一地东西,全都要娘娘一个人捡起来。” “茵茵,说这些做什么。” 王喜陪着笑:“皇后娘娘骄纵些,有惠嫔娘娘体恤着,谁不说娘娘好福气呢。” 是啊,谢念瑶要是没有出身在,谁体恤她? 谢轻漪压下心底的怒火,暗暗盘算着,自己一定要尽快得宠才行。 她不要再过在谢念瑶手下被压迫的日子! 熹妃能耐大,那她自然要利用一二。 一路到了临华宫,王喜看着程宁将药喝完。 谢轻漪在一旁歆羡:“我听闻陛下为了熹妃姐姐身子着想,怕姐姐孕育子嗣危及自身,所以每回侍寝后都赐药给姐姐,真体贴。” 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羡慕呢。 王喜默默垂下眸光。 程宁则没有说话。 谢轻漪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似的,赶忙跪下:“我说错话了,请熹妃姐姐恕罪。” “哪有什么说不说错的,”程宁笑着:“子嗣之事,自然是皇后生的更为重要,我又怎么能赶在前头。” 是啊,皇后生的才是嫡子。 谢轻漪暗暗道,谢念瑶当然不能生下子嗣,她第一个不容许。 目的达到,程宁道:“起来吧,皇后还未痊愈,不用请安的话倒是闲下来了,临华宫闷,你年纪小待在我这儿为难你了。” “不为难的。”苏轻漪娇嗔着:“我喜欢跟姐姐说话,不过熹妃姐姐,天气暖和,我路过金屏园,开了些花呢,您不去看看吗?” 邀程宁出门,显然是另有目的。 这苏轻漪虽然知进退,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也难免。 程宁想着,叫春华拿了披风来:“那就出门看看吧。” 到了金屏园,果不其然谢念瑶在。 正在指挥着宫人扑蝴蝶:“蠢货,要那只蓝翅膀的!” 苏轻漪装出一副尴尬的神色:“我不知姐姐也在这儿,熹妃姐姐——” 但是谢念瑶已经看见了她们,尤其是看见程宁,怒目圆瞪:“你还敢炫耀到本宫面前来??” 第70章 程宁瞅准了时机 金屏园里头大部分的树枝都还枯败着。 不过里头有一小块暖泉,流经的地方草木回春,早早地抽了芽。 若要赏景,也就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 谢念瑶在,定然是不会叫程宁有机会抢夺地盘的。 如果是以前程宁可能也就算了,根本不想与谢念瑶有什么交集。 但是经过除夕夜就不一样了。 谢念瑶往常只是招惹她就算了,老爹和兄长在大狱没有出事也算了。 可是她偏偏还要拖傅佑廷下水。 现在的朝局,要不是傅佑廷在南疆的地位无可取代,说不准真的会被谢念瑶害死。 用了如此拙劣恶心的手段,偏偏还一点惩罚没受。 一个妇人之仁的皇后,程宁气不过。 “皇后娘娘。”程宁意思意思地行了个礼,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都说皇后娘娘重病在身,这会儿见倒是气色红润,身子大好。” “你阴阳怪气什么?” 谢念瑶在程宁面前哪能输,她叫甜杏扶着,挺着胸走到程宁面前:“装病不过是陛下一些面子,你真以为本宫怕你?” 谢轻漪垂着眸,心道到了这时候,谢念瑶都不知道收敛,她是真当后宫没了她不行么? “还有你,”谢念瑶眼睛一斜,看向谢轻漪,冷嘲:“觉得熹妃能爬上龙床,你就巴巴地去阿谀奉承了?从小到大都是这副贱样,跟你那个贱人生母一个样子!” 这话叫谢轻漪脸色都黑了。 “自己长什么样没有分寸?得了个嫔位,就忍不住得意忘形了,陛下封你,还真以为他喜欢你?有空自己多去照照镜子吧!” 谢念瑶气不顺不是一天两天了。 纵然除夕那天她冒进了,差点闹得收不了场。 可也只是她没有想到程宁这个贱人故意的,故意上套,故意要她下不来台! 可是陛下都没有罚她呢! 卫宴洲舍不得罚她,说明他心里有自己,就算她做错了也愿意包容。 凭什么爹和兄长要将谢轻漪这个庶女送进宫来? 是恨不得将她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来,让谢轻漪上位? 呸,一个庶女也配! 这么快就勾搭上了程宁,就是存心要跟她对着干的。 只要自己是皇后一天,这两个贱人就别想爬到她头上去! “姐姐长得倒是好看了,”谢轻漪眼底闪着憎恶,脸上却笑着:“可是妹妹入宫多日,也从未在凤鸾宫见过陛下啊。” “还是熹妃姐姐招陛下的疼爱,方才轻漪过去,王公公正给姐姐送汤药呢。” 这是不动声色将矛头又转到程宁身上去了。 谢念瑶果然上套,看程宁的目光恨不得将程宁剜出血来。 “熹妃算什么,你往那城门的长阶上一滚,陛下也将你当个宝贝,苦肉计谁不会用啊?” 程宁轻笑:“娘娘装病不是苦肉计么,凤鸾宫的大门陛下踏入过么?” 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很重,几乎一触即发。 谢念瑶阴恻恻地:“你——” “还有谢丞相,若是皇后娘娘可堪大用,能为谢氏带来荣耀,他又何苦将轻漪妹妹也送进来?” “闭嘴!父亲只是——” 程宁继续打断她:“不过我原本以为,谢氏女都像娘娘这样,做事情错漏百出呢,轻漪倒是稳重,厨艺也好,那道羹汤做的尤为合我的口味。” “什么?” 谢轻漪去了趟临华宫回来就被封了嫔,原本谢念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以为是谢轻漪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想不到竟然是去讨好程宁! 程宁是谢念瑶的眼中钉,这个做法无异于打她的脸。 谢念瑶怒火中烧,哪里还能忍。 她对程宁心有戚戚,不敢直接上手。 对谢轻漪可不是。 她一把薅过谢轻漪的头发,直接便厮打起来。 “贱蹄子,谁教你的?本宫怎么不知道你手艺这么好了,嗯?父亲教你用这个手段来抓陛下的胃是吧?” 谢轻漪不住地哭嚎着:“我不是!你放开我,我如今也是嫔妃,你竟然敢打我!” “我打不得你?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你那狐狸精的娘爬上我爹的床,现在你也要来跟我抢陛下,这世间男人这么多,不够你骚的!” 话落,谢念瑶一巴掌狠狠摔在谢轻漪脸上! 谢轻漪被打的两眼昏花,扑到了地上。 春华原本想伸手去拦的,在她看来谢轻漪人挺好的,皇后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半途被程宁拦住了。 程宁按着她的手用了用力,她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再动。 等谢念瑶打完了,她又蹲下,将谢轻漪扶起来。 此时谢轻漪脸上已经有一个硕大的巴掌印,还被谢念瑶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 程宁一触碰,她想往后躲,心里害怕极了。 她知道了,程宁故意的。 因为自己刚刚故意在谢念瑶面前将程宁推出来当靶子,程宁照葫芦画瓢,一句话就将矛头转到她身上来了! 这个女人,哪里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温和不争。 她玩弄人心不也是一把好手! 自己到底是轻看了程宁。 “怎么了?”程宁见她瑟缩,越发要看,脸上忧心忡忡:“这小脸都见血了,皇后娘娘好狠的心。” “本宫教训妹妹,关你什么事?程宁你别多管闲事!让开!” 谢念瑶显然还没打够,还想推开程宁继续打。 她还在气头上,往常在谢府的时候,谢轻漪就是她的出气对象。 现在自然不会客气。 以为程宁在护着谢轻漪,她更是怒上加怒,手毫不留情地往程宁身上招呼。 “本宫教训自己宫里的人你也要管,好啊,这可是你自找的!” 春华惊呼着上去护程宁:“娘娘!” 左右个个宫人都惊慌失措地涌上去。 痛呼声和尖叫声乱七八糟地掺杂在一起。 她们原本就离那抹暖泉极近,旁边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程宁瞅准了时机,趁着谢念瑶的手伸过来,她狠狠往外一推。 一点力道都没省,将除夕那夜的怒气都发了出去。 谢念瑶惊慌一喊:“啊!!!” 整个人栽进了暖泉里面。 “皇后娘娘!” “快来人!娘娘落水了!” “熹妃娘娘将皇后娘娘推进水里啦!” 谢念瑶倒进暖泉里,呛了两口水才站起来,狼狈不堪,身上的衣裙都湿透了。 “程!!宁!!” “陛下到!” 随着王喜的一声唱和,卫宴洲的身影出现在金屏园。 第71章 落水 “陛下,呜呜呜呜——” 谢念瑶犹如见了救兵,顶着一头黑藻似的湿发,犹如一只狼狈的落水鸡站在暖泉中,哭的地动山摇。 “熹妃!熹妃想谋害臣妾!她将臣妾推进水中,是谋杀!陛下要替臣妾做主啊!” 程宁此时已经站起来,手上还扶着谢轻漪。 相比起谢家两姐妹,她身上可谓是平整至极。 谢念瑶一身狼狈,谢轻漪则衣襟都都被扯烂了,脸上被指甲划破的伤痕不一。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程宁心里暗道,谢念瑶下手是真的狠,这是冲着将谢轻漪毁容去的吧。 “臣妾冤枉。”程宁拉着谢轻漪就是一跪:“陛下请明查,要不是看惠嫔都快被打死了,臣妾劝架的时候才不小心用力过大的。” 她说着还将谢轻漪往前推了一些,又将她的脸露出来。 谢轻漪一脸的伤,瞧着是慎人。 卫宴洲身上气场更慑人。 他听王喜说程宁被谢轻漪请出去赏花,手上的朝事一放就过来了。 这个季节哪来的花赏,他怕程宁又碰上谢念瑶。 以他对程宁的了解,若是碰上了,她定然会报那夜的仇。 身子还没好透呢,谢念瑶又是个没轻重的,出了事怎么办。 没想到是他低估了程宁。 这家伙还真敢,他亲眼看着程宁将谢念瑶推进暖泉的。 一点没留情。 但是与从前的程宁比还是变了一些的。 她从前可不是会拉上个垫背的性子,有仇当场就往人头上砸刀子了。 现在都知道将谢轻漪拉出来当枪使了,有这个盾在,她自然可以咬定自己不是故意的。 三个女人一场恶战,谢轻漪伤的最重,谢念瑶则最狼狈。 程宁身上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推搡间头发也乱了一些。 此时正像只斗胜了的小狐狸看着他。 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出手,就不是故意殴打皇后,她倒是会撇清。 谢念瑶怎么肯:“陛下!臣妾是皇后,是不是有处理后宫的权利?惠嫔她对臣妾多有不尊,臣妾不过是教训了一二,熹妃就出手要管!” 她被宫人从暖泉里拉上来,浑身都滴着水。 嘴上却是一点都不饶人。 “皇后娘娘,”谢轻漪此时轻啜了一声:“敢问臣妾做错了什么?” 她快气死了,原本是想摆程宁一道,不想到了最后竟然是程宁摆了她一道。 可是就算再不服,她现在也别无选择,定然要站在程宁这边,一起对付谢念瑶。 “你、你目无遵纪,本宫原本就在养病,你不但不在宫里照顾着,还跟熹妃一起对付本宫!” 谢念瑶好不容易见着卫宴洲一次,竟然是以这一身狼狈,她都快将程宁恨出血来了。 谢轻漪抹着泪:“可是出来之前,我是跟娘娘打过招呼的,来给熹妃姐姐送梨膏,是娘娘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你!”谢念瑶听完又要上去打她:“你还会顶嘴了是吧!本宫没听见你的什么招呼!” 她巴掌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去。 “瑶儿!”卫宴洲轻喝。 谢念瑶听他的呵斥,哪里还忍得住,嘴巴一扁就要哭起来:“陛下呜呜呜——” 然后想起卫宴洲讨厌她哭哭啼啼,又活活憋回去,但也不肯罢休:“明明就是熹妃挑拨惠嫔,一块儿对付臣妾,这会儿全是臣妾的错了......” 她还挺委屈。 程宁冷笑。 看卫宴洲的意思,他大有护着谢念瑶的意思。 程宁心里失望,无论谢念瑶做了什么,卫宴洲都是小惩大诫过去的。 这次她将谢轻漪打成这样,卫宴洲都不打算说什么。 看来对谢念瑶当真并非无情。 不过她不在乎卫宴洲什么态度,倒是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 她要是今天不能让谢念瑶脱一层皮,那就白费功夫了。 想到这程宁站起来。 她扫了谢念瑶一眼,对方似乎被她眼中的慑人压迫吓着了,躲着往卫宴洲身边去。 “陛下,熹妃她、她还想打臣妾不成?!” 卫宴洲也盯着程宁,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是要他惩罚谢念瑶而已。 除夕夜那番栽赃,程宁和傅佑廷都深陷其中,但他一直没对谢念瑶有动作。 程宁心里定然是憋着气的。 “既然皇后娘娘说臣妾是故意的,”程宁开口道:“那臣妾只有也往暖泉里跳一次才能洗脱冤屈了。” 说着就转身,腿往暖泉里一迈。 春华赶紧拉住她:“娘娘!” “娘娘不可啊!”王喜也猝然出声。 “陛下!”春华都快吓哭了,“娘娘身子还未痊愈呢,您行行好,她绝对没有推皇后娘娘!” 程宁挣开她的手,嘴上决绝:“你不用劝陛下了,他宠爱皇后,怎么会信我们几句辩驳。” 程宁仰着脖子,摆出一副上断头台的姿势,大步一迈—— 春华吓得看都不敢看,紧紧闭上了眼。 谢念瑶则心里一片得意,迫不及待想看程宁跳下去。 没道理只有她一身狼狈,程宁还想设计她! 幸好卫宴洲来了,来的正好,他一定会帮自己不会理会程宁的。 从除夕夜就能看出来,她跟程宁在卫宴洲心里孰轻孰重! 程宁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她就要叫程宁看清楚! 还有谢轻漪,真当她抱对了大腿不成? 瞎了眼的货色,出身卑贱的人眼色也不好,难怪只能是个嫔! 程宁眼一闭,心一横,根本不耽误半点,将脚往水里伸。 鞋底碰到了暖泉的水面,即将失重时,腰上一暖。 身后一道力气传来,箍住她往回带。 睁眼一看,卫宴洲面色铁青地看着她,将她扶稳后手也没有松开,抓着她的腰收紧了力道。 他生气了。 程宁不动声色地捕捉了这一信息。 因为自己用跳暖泉威胁,所以触了他的逆鳞。 “都不是小孩子了,见天胡闹!” 卫宴洲突然怒斥出声,眼睛扫过一应三人:“朕的后宫就不能安宁一些?” 谢念瑶脸色一变,满脸不服。 陛下凭什么对程宁心软?! 她还要争辩:“臣妾好好地在这捕蝴蝶,是熹妃非要过来的——” 一道声音插进来将她打断:“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第72章 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来的人是欧阳曦。 她似乎是闻声而来的,不过一眼扫视过去,就能看清面前是什么情况。 卫宴洲面色阴沉,程宁方才又用苦肉计威胁他,偏偏他还上套了。 显得自己输了她一头。 因此不想顺着程宁的意罚谢念瑶。 但是不罚,谢念瑶未免将皇后的架子端的太高了。 谢轻漪那张脸,一看就是被下了狠手。 “惠嫔妹妹这脸,啧啧,不会留疤吧?”欧阳曦疼惜地道:“旁人是不敢下手的,这是皇后娘娘打的?” 谢念瑶哼声冷笑:“淑贵妃也要来管本宫管教妹妹么?” “管教不敢,”欧阳曦依旧是那副不温不怒的模样:“不过惠嫔刚入宫,规矩不熟应当有嬷嬷教导,皇后娘娘又是东宫主位,自然更应该胸怀放宽些,以理服人。” “打打骂骂的,叫宫人看了,都会觉得皇后娘娘凤仪欠佳。” 自从上次程家的事情后,欧阳曦跟谢念瑶就彻底不对付了。 她又怎么会让谢念瑶今天全须全尾地离开。 谢念瑶哪里能忍:“淑贵妃!你现在的意思,是在说本宫粗俗么?!” “臣妾倒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后宫以和为贵,熹妃向来平顺,惠嫔又是刚入宫,总不可能是她们挑事在先吧?” 这明里暗里都是在说谢念瑶挑事。 她哪里能忍,气的身子都发抖了:“你再说一遍!看看本宫身上的水,是谁在挑事!” “哎呀,”欧阳曦跟才发现谢念瑶身上的狼狈似的:“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 “要不是程宁推本宫,本宫怎么会这么狼狈?” 欧阳曦看向程宁:“熹妃推皇后娘娘了吗?” “也许有吧,”程宁敛了表情,也露出几分委屈:“皇后说是臣妾推的,臣妾也不敢辩驳,不过方才臣妾已经自证了。” 她的自证就是自己跳进去。 但是众目睽睽,大家都看见卫宴洲将程宁救上来了。 这等于是打皇后的脸,谁还敢说是她推的。 “或许是熹妃无心之失,但是皇后娘娘如此不依不饶,又是想逼陛下如何呢?” 欧阳曦望了卫宴洲一眼:“陛下朝事繁忙,平日里够辛苦了,熹妃也重伤刚愈,而且此处,看起来伤得最重的不还是惠嫔么?” 一番话,将谢念瑶至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程宁垂下头,不然笑意会从嘴角跑出来。 欧阳曦不愧是刑部出身,这张嘴搞刑审估计有一套。 正笑着,腰被捏了一下。 程宁差点跳起来,卫宴洲有毛病吧? 她已经没说话了,看戏都不行? “......” 被程宁幽怨地瞪了一眼,卫宴洲又借着袖子的掩盖,在程宁的腰上轻抚。 好像那个对谢念瑶偏心的人不是他,又有心思在这气定神闲地气她。 程宁挣了一下,挣不脱。 “怎么?”卫宴洲突然侧耳过来:“因为没让你达成目的,所以碰都不让碰?” 程宁皮笑肉不笑:“是啊,当心逼急了,大家一起往水里栽一会,臣妾可不怕。” 还威胁上了。 狐狸爪子挠人,怪不疼的。 卫宴洲摁住她,不给她跑,说话也不好好说,偏要贴着她的耳朵。 “还没过河呢,就想拆桥?” 这话说的,好像他真会踏上这条桥似的。 谢念瑶在嘴皮子上根本讨不到便宜,气的吐血,回过头要找卫宴洲帮她,却发现贴的极近的两个人。 程宁似乎有点恼,正将卫宴洲往外推。 显得非常不识好歹。 “熹妃!你竟然敢光天化日就勾搭陛下?!”谢念瑶都顾不上欧阳曦了,嫉妒让她再一次失了理智。 闻言,原本要将卫宴洲往外推的手,收了力道。 程宁改推为拉,反而将自己贴在了卫宴洲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腰。 不是看不过去么? 不是说她勾引么? 好,她正好利用一下谢念瑶的占有欲。 卫宴洲意外地挑眉,没想到程宁为了气谢念瑶,还会主动投怀送抱。 虽然知道她是有目的在,但他也乐得享受她这样的争风吃醋。 谢念瑶果然看不得,扑上来拽程宁的手:“你给我放开!一身药味冲着陛下了!” “是么?可是陛下昨夜还夸我身上好闻。” 程宁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一个完全为了气大房的狐狸精小妾。 谢念瑶哪里听得这种话! 她当皇后的时日不短了,连卫宴洲脱掉衣服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更别提闺房之乐了,程宁这是要气死她! “住嘴!你还有礼义廉耻么?陛下、陛下不过是看你可怜!你为那些贱民故意坠楼,陛下不过是可怜你而已!你痴心妄想什么,年纪如此大了,还真当陛下将你当个宝?!” 话音一落,四周静了一瞬。 不止程宁,就连卫宴洲脸色也变了。 “贱民?”程宁看向卫宴洲,手上已经松开:“陛下也觉得那些死了的是贱民?” 卫宴洲沉下脸。 谢念瑶被他的脸色吓着了,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往地上一跪:“陛下恕罪,臣妾说错话了!” “晚了。” 卫宴洲阴鸷地落下两个字:“王喜,皇后口无遮拦,毫无国母之仪,今日起,幽禁凤鸾宫,收回凤印。” “陛下!” 谢念瑶此时哪还有方才的张狂,不断往地上磕着头:“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不要将臣妾关起来啊!” 凤印被收回,那跟直接废了她这个皇后有什么区别? 她不要,她才不要! 欧阳曦在一旁冷嘲:“皇后娘娘这张嘴,但凡在宫里反省过,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陛下没有废后,娘娘就该感激了,还无理取闹什么?” 程宁没再多留,最后扫了谢念瑶一眼,转身离开。 以为谢念瑶失势那日,她会很快意。 但其实没有。 她心里没有多痛快,因为这种人死不足惜。 但是卫宴洲还要留个退路。 “程宁!”卫宴洲追上来,扯她的手腕:“如你所愿,朕已经惩处了她,你还闹什么脾气?” “那谢过陛下。”程宁面无表情:“我想回宫了,陛下还要跟着么?” 她要抽出手,可是卫宴洲握得很紧。 用力的话,她原本被挑断的手筋就会疼。 两相僵持着,一个死不放手,一个死不让握着。 可是程宁似乎不怕疼一般,手腕翻转发白,也要将手抽出来。 卫宴洲沉着脸将手松开。 第73章 生气的原因 程宁负气的背影离开,他脸色越发阴沉。 “陛下,”王喜小心翼翼地道:“不如会承乾宫吧?” 皇后也处置了,熹妃娘娘也起跑了,他们没有留在这儿的意义。 谢念瑶整个人已经昏过去。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因为身上冷的。 “臣妾得了些好茶,不如陛下去离月宫饮一杯?” 欧阳曦主动出声邀请。 她向来不争不抢,做事情也知进退。 卫宴洲想了想,也不想去惹程宁的嫌,因此一道去了离月宫。 经过谢念瑶时,一眼也未停留。 而谢轻漪还跪在地上,心有戚戚。 虽然罚没到她头上,可是自己一身伤,皇帝也没有多问一句。 足以看出卫宴洲是个多冷心冷情的人。 谢念瑶失势,她只是个小小的嫔位,以后要上位前路漫漫。 这一局,赢的人只有程宁。 自己被她摆了个彻底! 程宁定然是早就看出了自己接近她的目的,也知道今日邀她来金屏园的目的。 她冷眼旁观,看似入了圈套,可其实她的局才高明。 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谢轻漪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血痕,眼里全是不甘心。 有一天她一定要上高位,而不是变为她们这些人的戏耍对象! 程宁,程宁! ** 离月宫。 院子里有几株正在抽叶的荷,显得有几分清冷。 不似临华宫,或许都是随了主人,以春华为首的几个小宫女都不是安分的性子。 只要卫宴洲不去,就闹腾着往树上挂东西,窗子上贴剪纸。 就连院子脚落里,也有许多小玩意儿。 所以每回进临华宫,都像进了大观园。 离月宫的大殿却透露了一股禅意,符合欧阳曦的性子。 她在暖榻上布置了一个茶台,茶香缭绕,她端着一杯到卫宴洲面前。 “陛下尝尝这去岁的桂花。”欧阳曦觑了一眼卫宴洲的脸色:“虽然已经放了几个月,不过臣妾又加了些碧螺春炒进去,味道倒还不错。” 茶香里确实有碧螺春的清香和桂花的点缀,闻着确实不错。 卫宴洲一饮而尽:“不错。” “陛下还气着么?” 他将茶杯放回茶盘:“什么?” “这里,”欧阳曦指了指自己的眉间:“还皱着呢,陛下消消气,皇后年纪小,又是娇惯长大的,难免大小姐脾气。” 卫宴洲这才发现自己皱着眉,不过他不是为了谢念瑶。 谢念瑶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生气是因为程宁。 得了便宜也不知道卖乖,还摆脸色给他看。 胆子是真大了。 欧阳曦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看来臣妾猜错了,陛下生气不是因为皇后,是因为熹妃。” “提她做什么,恼人的家伙。”卫宴洲靠在榻上,随意往院子里一瞧。 “陛下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对熹妃在意着呢,臣妾记得,年二十九那夜陛下在臣妾这里,可王公公一晚上禀报了两次临华宫里的情况。” 那夜也是在这暖榻上,卫宴洲和欧阳曦对弈到子夜。 王喜的声音虽然不大,欧阳曦却也听见了只言片语。 只有谢念瑶那个蠢货,被嫉妒冲昏头脑,才会一再挑战程宁。 卫宴洲有些意外地抬眸,为欧阳曦的仔细。 那天程宁因为走私案的事情气狠了,他让王喜多留心了一下。 那老东西便事无巨细,连程宁吃了多少饭都报过来了。 却不想欧阳曦都听见了。 只是听见了也没什么,卫宴洲满不在乎:“那能说明什么?” “陛下明明不爱棋,那夜却陪着臣妾下了一夜,后来臣妾一直在想是为什么。” 欧阳曦轻抿了一口茶,淡笑着。 卫宴洲示意她继续说。 “李家出事,陛下就是不宠幸臣妾,父亲也不敢从轻处理,所以应该不是为了用臣妾安抚欧阳家的心,只是那天您与熹妃起了争端,故意吸引熹妃的注意,对不对?” 她仔细琢磨过,卫宴洲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她。 不过是那次请安的时候,她帮着程宁呛声了皇后。 而且二十九那夜之后,在未央宫门口卫宴洲又跟她装的情意绵绵的模样。 那时候程宁也在。 三番四次的,欧阳曦再反应不过来就是她的不对了。 这位看似冷情的皇帝,怕是个痴情种。 只是他自己不承认,程宁也没看透,谢念瑶更不会去相信。 卫宴洲将茶喝完,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朕还以为淑贵妃只是性情直率,没想到还是个细腻的人,一个行为能揣摩这么多。” 他当然不承认自己为了程宁做过这么多。 毕竟一开始,将程宁囚在这宫里,不过就是为了报复她,报复程家而已。 “陛下在臣妾这儿大可不必防备,臣妾若想做什么,方才就不会帮着熹妃了。” 宫里头都是勾心斗角的人,难得有人会说真心话。 看程宁与卫宴洲相处成这样,就知道他们之间也有没解开的心结。 卫宴洲听完这话似乎沉默了一瞬。 他当然不喜欢剖白自己,但是对程宁.....平素只有一个王喜能说。 王喜归根结底也是男人。 他是真闹不懂程宁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欧阳曦会懂? 想到这儿,卫宴洲尝试性地问道:“她方才气什么?” 不说与程宁之间有什么,只问程宁气什么。 欧阳曦斟酌着措辞的:“当时皇后对程家暗地里动手脚的事,陛下应该知道一二吧?” 怎么会不知道。 那菌子的事情,程宁都知道了,他没有理由不知道。 只是他们都没有放在明面上提过而已。 “陛下既然知道,抛开程家身上的案子,他们到底是熹妃的亲人,应当是从那时候便带着气的。” 程宁恨皇后已经毋庸置疑了。 “皇后屡次用卑劣的手段,还言语侮辱,以熹妃眼里若不得沙子的性格,她定然是觉得陛下的处罚轻描淡写了一些。” 要是换成她也气。 程宁又不是给个甜枣就能哄好的小孩。 卫宴洲的手在桌面轻敲,揣摩:“轻了?” 收回凤印等同褫夺皇后封号,这还轻了? 他想为自己争辩:“她真不是因为谢念瑶说她年纪大生气的?” 第74章 一心一意一双人 欧阳曦:“.......” 皇帝陛下的脑回路当真清奇。 但她还能说什么:“.....熹妃看着不像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你不知道她有时候多小气,”卫宴洲言语间对程宁很是了解:“莫名其妙就生气。” 被十九岁的谢念瑶骂年纪大,不比他捏她的腰要好气? “朕打个比方,若是有一日你被进宫的新人说年纪大,你不生气?” 欧阳曦想了想,还真可能生气。 于是她无话可说了。 卫宴洲似乎找了个令自己非常满意的答案,还自我肯定:“她就是为这个生气的。” 欧阳曦喝了口茶,附和:“那这个好哄。” 哄? 又不是他说程宁年纪大,她对他冷脸也就罢了,还要他哄? 卫宴洲脾气也上来了:“她要气就气着吧,朕不惯她。” 真的不惯吗? 默默在一旁听着的王喜很怀疑。 欧阳曦有些尴尬了:“熹妃的伤还未好利索吧,生气不好。” “她自己要生的气.....而且她这个臭脾气,油盐不进,一旦气性起来,谁来也不管用。” 欧阳曦好奇:“她没有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的? 程宁喜欢烈马,喜欢烈酒,喜欢带兵跑马在烈风刮过的大戈壁。 只是喜欢的这一切,如今要的到都不现实。 倒是王喜适时地插了个嘴:“陛下,大岚不是传了信过来,说他们的南熵王子不日来晋阳,参与今年的春狩吗?” “南熵王子?”欧阳曦道:“就是那个素来有大岚第一骑射术之称的南熵王子?” 大岚和晋阳素来交好,这位南熵王子也不是第一次来。 不过欧阳曦没见过这人。 未出阁之前,她是没什么机会见外男的。 “是。”卫宴洲想起有这么回事。 晋阳每年的春狩规模挺大的,邻国也时有过来参加的人。 这个南熵,卫宴洲不仅见过,曾经在狩猎场上,还是对手。 “他当真骑射如此厉害?听闻三年前曾来过一次,在猎场上大杀四方呢。” 欧阳曦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已经来不及。 三年前先帝还在,春狩时的比赛,皇子和王孙公子这些是一定要上的。 那时候南熵一骑绝尘,得了那年春狩的第一。 而第二是卫宴洲。 当年这个消息,曾让燕京所有姑娘都想得见这位骑射第一的南熵王子。 无奈人家比较低调,不曾怎么露过面。 而且在那之后,他由于大岚内部政务繁忙,再也没来过晋阳。 见卫宴洲脸色变了,欧阳曦赶紧找补道:“陛下....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您不谙骑射,却还得了当年的第二的,已经非常不易了。” 男人的自尊大过天,卫宴洲定然是听不得她夸赞南熵的。 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希望没惹的卫宴洲才行。 “朕没那么小气,涉猎不同,成王败寇的。”卫宴洲冷冷一笑:“不过朕记起,当年熹妃跟别人打赌,压的就是南熵赢。” 王喜和欧阳曦对视了一眼。 得了,又绕回熹妃身上去了。 三年前熹妃压的是南熵,所以呢?现在想起来自己被小瞧了? 欧阳曦硬着头皮接话:“这么说来,熹妃与南熵王子是旧识?她笃定南熵王子会赢?” 卫宴洲轻嗤:“她怎么会认识那样游手好闲只知骑马射箭的男人。” 在卫宴洲的印象里,程宁跟南熵确实不认得。 那次春狩,本来程宁也该参加的,但她那会儿躲懒,说不参与男人间的角逐。 于是就跟着一群没参与比赛的在那下注,光明正大地赌/博。 还真让她赢了,带着她赢的钱,还请卫宴洲在玉香记将所有招牌都点了一遍。 那时候的程宁好不得意,仿佛真个燕京都是她的。 卫宴洲的话里究竟有没有对南熵的不屑,暂时不表。 不过今年的春狩,是新皇登基的第一次春狩。 规模定然小不了。 再加上递帖子过来的也不止南熵,邻国八国几乎都说要派人过来。 “那正好是个机会,臣妾们身居后宫,难得可以长长见识,陛下带我们么?” 卫宴洲瞥了她一眼:“你们女人都对善骑射的男人很有好感?” 他想知道,当年程宁笃定南熵会夺魁,是因为对骑射第一这个封号盲目自信么? 欧阳曦哪敢乱说话,斟酌着字眼,生怕说错:“若是臣妾说一点都没有,陛下怕也不会信,不过至多也就是好奇而已,没有这么夸张。” 好奇? 程宁看起来对南熵也没有好奇。 倒是见过南熵对程宁献殷勤,没被搭理就是了。 总而言之,这两个不熟,不可能熟。 卫宴洲自顾自安慰好了自己,勉为其难地说:“既然是春狩,可以带她出去围观打猎。” 王喜不也说了么,将人闷在皇宫里久了,会得病。 “你在离月宫也冷清,得空了可以去临华宫走走。”卫宴洲说着起身要走:“你们性子像一些,不过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就出了离月宫的门。 欧阳曦福身恭送,等人走远了才被贴身侍婢小桃扶起来。 “娘娘,陛下他这是....对熹妃娘娘上心得很呐。” 小桃在一边看得分明,卫宴洲虽然提起程宁没有什么好话,可是神情骗不了人。 欧阳曦的目光还在门外,仔细看眼中有歆羡:“是啊,当初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折辱熹妃,现在看来,他恐怕只是用封妃保全程宁而已。” 小桃扶着她上榻,道:“娘娘不打算为自己争一争么?如今皇后已经算废了,谢轻漪不一定能上位。” “你当陛下是傻的么?他对待上心和不上心的,态度如何,你看到了吧?” 要是贸然去争宠,她的下场参考谢念瑶。 而且,去抢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有什么意思? 卫宴洲这个人,用心的时候极易令人沉沦,可冷情起来,却也叫人心寒。 “再怎么说您也是贵妃,跟熹妃比,咱们位份高着呢。” 欧阳曦摇摇头:“我倒是羡慕程宁,位份不高,可是陛下言行之间都以她为重。” 天下女子,哪个不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夫君? 嫁入皇家的,都觉得是殊荣。 可是曾经,欧阳曦也不过是想嫁个寻常夫婿。 一心一意一双人。 但她只能羡慕地看着。 “也未必吧?”小桃一心为自家主子想:“有程家横在那,熹妃能真心对待陛下? 第75章 她不想死 皇后冲撞皇帝的消息不胫而走。 年未过完,朝内朝外的事情就没有断过。 谢家起伏不定,在朝堂内的处境岌岌可危。 幸亏谢之云下手快,将谢轻漪塞进后宫,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嫔,却也留了个机会。 只要有机会...... 恰逢今年春狩要开始了。 一个年都没有过好,春狩就成了万众瞩目的活动。 春狩不仅是王孙公子显露身手的时候,更有许多家中有闺女的官员,都想把握这个机会。 晋阳是不限制女子学武的,因着程宁的缘故,一度还曾专门培养过女兵。 不过到底是凤毛棱角,不管是从体力还是从体型,要再出来一个程宁,是万中之难。 但是不妨碍姑娘们学学骑射,每年在春狩场上增添一抹趣味。 因此看对眼结成姻缘的也不是没有。 可谓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南熵要来晋阳参加春狩的消息,几日后便传进了程宁的耳中。 听完,程宁松了口气。 原来他说的亲自验证,是要用这个方式。 程宁与南熵熟识,在晋阳几乎无人知,就连卫宴洲也不会知道。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程宁与南熵甚至算不上对付。 大岚的皇室比晋阳还要复杂好多,南熵这人表面上是个斯文王子,彬彬有礼。 但其实,性子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的单纯,甚至有些阴邪。 他靠近程宁也是有目的的。 ——要程宁助他得到大岚的王位。 也不知道他哪只眼睛觉得程宁有这个本事。 总之三年前的狩猎之后,他频频私信骚扰程宁。 什么条件都开出了,甚至不惜冒险两次深入西北,夜半三更去军营里找程宁。 两次都差点被当成刺客射成筛子。 反正在程宁眼里,脑子不大正常。 她这次求助南熵,也是逼不得已,因为她认识的人卫宴洲大多都认得。 唯独南熵,他们看上去表面毫无交集。 希望卫宴洲不会起疑。 这次春狩,程宁也在随行的名单内。 这太好了,代表她可以见到南熵,更有机会见到别人。 她要查文妃和先皇后的事,总得依靠外面的这些人。 时间匆匆一晃,来到了二月。 距离谢念瑶被禁足的日子也过了差不多一月。 这一个,凤鸾宫里悄无声息。 而春狩出发这日,王喜来传旨,邀谢轻漪一同前往。 这把她给高兴坏了。 原本以为自己机会渺茫,可现在,机会送上门来。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谢念瑶倚在门边,披头散发,身上却还是穿着凤袍。 她盯着谢轻漪,唇角都咬出了血:“得意什么?还真以为自己能上位了?” 谢轻漪的宫女茵茵正在给她披上新大氅。 系好带子,谢轻漪上前来:“姐姐的嫉妒真是震耳欲聋呢。” “本宫要嫉妒你?”谢念瑶指指自己身上明黄的凤袍:“只要本宫身上一日有凤袍,你就始终是个贱妾!” “那可说不准,今次陪着陛下去春狩,不也没有姐姐的份么?倒是妹妹这次回来,定然叫姐姐刮目相看。” 她可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跟着出去的。 娘亲告诉过她,女人要上位,没点手段只会哭闹是没用的。 而男人,再冷淡的,也敌不过女人的绕指柔。 只要有机会,谢轻漪就不信自己爬不上去! 她抚了抚自己脸上刚好的疤,冷笑着看谢念瑶:“姐姐放心,有妹妹将来腾达的一天,姐姐从前加诸在我身上的,妹妹一定会一点一点还给你的。” “那是程宁那个贱人利用你!”谢念瑶不甘大吼:“你以为你斗得过程宁?!” 这些日子,她已经想清楚了,一切都是程宁那个贱人设的局。 要不是她那日引得自己情绪失控,在卫宴洲面前放肆了,根本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可恨的是,程宁一点事都没有! 凭什么,凭什么! 被困在凤鸾宫这么多天,她快疯了,她真的快疯了。 可是卫宴洲不见她,不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人去请卫宴洲多少次。 他都不见自己! 还叫谢轻漪这个狐狸精去春狩! 父亲也不管她了,是不是她真的已经被放弃了? 现在就连谢轻漪都骑在她的头上了,她会不会真就此玩完了? “被程宁摆了一道,是我不小心。”谢轻漪如同看蠢货一般看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三番四次会上当吗?” 说完,也不再看谢念瑶的表情如何,直接带着茵茵趾高气扬地走了。 谢念瑶缓缓滑落在地,抱住了头:“本宫、本宫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甜杏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娘娘,快起来,不如咱们去讨好熹妃,说不准,咱们还有机会的......” “讨好程宁?!”谢念瑶歇斯底里,一巴掌扇在了甜杏脸上:“你疯了?你要本宫讨好那个贱人?本宫脸面何在?!” 甜杏挨了一巴掌,嘴角肿的老高,不敢再说话了。 不过谢念瑶看不见的地方,她攥紧了自己的手。 ——从前在相府,因为谢念瑶是嫡女,自己跟着过好日子。 可是进宫这么久,越发觉得谢念瑶的性子根本适合在宫里。 在这深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一日谢念瑶要是死了,那自己定然也会落得尸骨无存的! 上一次除夕,因为事情败露,谢念瑶毫不犹豫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头上。 那个时候若不是宫外恰巧出事了,皇帝顾不上,她毫不怀疑自己真会被赐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在这皇宫里! 甜杏低垂着眸,突然想到,昨夜卫宴洲似乎也是歇在了临华宫.... “你再说一遍?”谢念瑶不解恨,还攥着她的头发拎起来发狠:“要本宫去讨好谁?啊?” “我错了,娘娘我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啊——!” 甜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额头磕在地上,流了一脸得血。 看见血,谢念瑶似乎才解恨一般,撤了手。 甜杏瘫软在地上。 等到谢念瑶进了屋,她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出了凤鸾宫,去了御膳房—— 第76章 巴不得他与别人生孩子 程宁被扶着上了銮驾,里面早已坐着卫宴洲。 她原本有自己的车驾,可是临上车了,卫宴洲身边的人来请,要她过来。 即便上了车,程宁也离卫宴洲远远的。 她心有余悸,每次侍寝之后就感觉没了半条命。 卫宴洲平素看起来一张禁欲又冷情的脸,可到了床上完全不是那回事。 她身心俱疲地靠在车壁上打盹,心里有气不想理人。 偏偏卫宴洲不准备放过她。 他像一只被喂饱的巨型猫类动物,挪过来抓着得程宁往怀里摁。 “我劝你别动我,我腰都快断了!”程宁闭着眼,语带威胁。 “是么,谁叫你昨夜不好好配合。”卫宴洲的大掌贴在她腰侧,上下揉动着。 程宁瞪了他一眼,想起昨夜,她面上一阵阵发烫。 她将他的手拍走:“你到底....哪里学来的?你以前很正经一个人!” 床笫之欢就算了,最近卫宴洲越发过分,他竟然有些奇奇怪怪的姿势要程宁配合! 程宁当然不肯,但是打又打不过,最后只会被欺负得更惨。 清早醒来嗓子都是哑的。 “正经?”卫宴洲嗤笑:“朕可没说过。” 这种事本就是无师自通。 而且程宁自己不知道,被逼得双颊酡红的模样,有多诱人。 有时候受不住抱着卫宴洲脖子,还会像只猫儿一般轻蹭,嘴里小声地讨饶。 那种时候卫宴洲总会觉得,程宁就是他的,全身心地在他手里,不止有他一个人沉沦在浴望里。 因此他越发喜欢将程宁往狠了逼。 但是醒来看见程宁满脸疲态,也会后悔。 下次又继续忍不住,如此反复循环。 他又覆上手去,将程宁半揽在怀里,总觉得自从除夕受伤之后,程宁乖得过分。 这个把月没有惹他生气,也没有背着他搞什么小动作。 也因此,二月开春,程家的事他一直按下不表。 朝堂上也没有人提。 李氏刚被处决,谢氏自顾不暇,其他的,是看不出卫宴洲现在正宠程宁。 并且新皇帝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章程在。 经过赋税改革和李氏走私的事情后,再也没有人敢随便猜卫宴洲的心思了。 他六亲不认,朝臣们可都是有家室的。 杠不起。 程宁昏昏欲睡,卫宴洲的怀抱很温软,靠着确实比车壁好受多了。 她没有再挣扎。 卫宴洲看她的睡颜,看着看着就想亲下去。 双唇刚要相触,门帘却被挑开了。 王喜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叫苦不迭,谁知道两位主子在銮驾上还折腾。 程宁无语了都,王喜嚎的跟他们怎么样了似的。 她推开卫宴洲坐起来,伸手去接王喜手里的药:“给我。” 原来是今天的避子药还没喝,王喜向来仔细,不会漏的。 她喝惯了,倒也不觉有什么。 只是卫宴洲面色阴沉地看她,突然出声:“苦不苦?” 苦。 程宁喝了几口,碗底还有一些,她起了戏弄的心思:“陛下尝尝不就知道了?” 王喜表情大变,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他家陛下果断地就着程宁的手将碗底的药喝完。 程宁:“......” 这可是避子药! 她只是想要激将卫宴洲而已,也不是真的要他喝。 毕竟除了她,谁都适合给卫宴洲生孩子。 这一口喝下去,得断送几个龙嗣吧。 她将递给王喜。 “怎么?朕喝了你又不高兴?”卫宴洲掐住程宁的下巴,抬杠:“没有这样的道理吧爱妃?” “我只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程宁拍他的手,但是拍不开:“你登基快半年了,嫔妃也有几个,可是始终没有子嗣。” 刚才喝避子药喝的这么果断,让程宁觉得,卫宴洲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他去过离月宫几次了,也没听欧阳曦跟她一样喝避子汤。 可欧阳曦也没怀上。 程宁不知道卫宴洲在想什么。 卫宴洲见她巴不得自己有孩子的模样,一阵郁结。 “如果别的嫔妃有了子嗣,爱妃不会吃味?” 程宁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吃味?” 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不正常,卫宴洲不过是要用她来报复程家而已。 跟谢念瑶,跟欧阳曦都不一样。 她一开始就看清楚了,吃味....别说她会不会,就是资格也没有。 王喜在一旁干着急,想让程宁被说了,又不敢开口。 卫宴洲果然更生气了:“所以你就是不在乎,如果是卫宴书或者傅佑廷,你会怎么想?” “你很奇怪,扯着扯着又扯到他们身上去做什么?” “回答朕!”卫宴洲厉喝:“假使你嫁的是他们其中之一,若是有别的妾室要生他们的孩子,你是不是就拦着不让了?” 程宁被他捏的很痛,也发起了脾气:“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还问!如果是嫁给他们,我连妾室都不允许他们有!” 她虽然在感情上不开窍,可是却有些小小的霸道。 当初先帝要指婚她和卫宴书,私下里她跟卫宴书说过:“我们打个商量,你不能纳妾。” 卫宴书很好说话,说可以。 这也是程宁应允这桩婚事的理由。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但是程宁那时候有霸道的底气。 她最烦后宅争宠的戏码,处理不来,还容易发生血案。 这事儿卫宴洲是知道的。 他当时在一旁,听完程宁的要求,反应比卫宴书要平静。 卫宴书还消化了好一会儿,但是卫宴洲问:“只是烦后宅争端么?” 程宁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怎么回的。 她那个时候其实不懂情爱是什么,只是在她家里,母亲死后父亲没有再续弦。 而程颐娶了陈意礼之后也没有想要纳妾。 她很羡慕陈意礼。 所以她说:“也有点自私吧,若是有别的女人与我共享夫婿,那我觉得我跟那个女人都太可怜了。” 卫宴洲那时候听完没说话。 只是程宁想不到,现在她还是要跟人共享夫婿。 不,夫婿都算不上,面前的人是她的君主。 于是讨论这些都没有意义。 “放开!”程宁将他的手拿开。 她身上乏得很,而且每次喝完避子药就觉得很困,实在没有功夫跟卫宴洲纠缠。 卫宴洲也不再说话了,阴恻恻地盯了程宁半晌,越看越气。 曾经那么抗拒后宅争执的人,现在巴不得他与别人生孩子! 第77章 不许用膳也不许出门 到了狩猎场,下车时候,新皇陛下的脸色显然难看至极。 王孙大臣都先到了,这会儿全都望过来。 有些还以为是中途卫宴洲收到什么奏折出大事了,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罪状被挖了出来。 “谁能惹陛下生气?最近没发生大事吧?” “皇后也没来,銮驾上是只有他自己么?难不成真是哪里出了事,他一会儿岂不是要发飙?” “首先我最近安生的很,手上的政事可是半点不敢耽误。” “嘘嘘嘘,快看,车上还有人呢!” 众人举目望去,就见銮驾上又钻出一个人来—— 竟然是熹妃! 位份不高的熹妃,怎么能跟陛下同乘銮驾过来呢! 卫宴洲已经下车了。 跟在后面的程宁看起来不知怎么,扶着腰行动似乎有些不便。 就连迈腿的动作也瞧着怪异。 车驾的台阶太高,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怎么落脚。 王喜要去扶,却被卫宴洲呵斥了声:“不许扶,熹妃不是能耐么?自己下!” “看样子,惹陛下生气的,不是别人,就是熹妃。” “熹妃真真是恃宠而骄了,这程家还在大狱呢,还敢频频惹陛下生气!” “谁说不是呢,可是奇怪,连皇后都受罚了,她却还好好地呆在后宫。” “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唯独对她看着像是厌恶程家至极,可我听说,一个月去临华宫的次数都有十五次呢!” 正议论着,前边儿又有动静。 不让扶,程宁就自己提着裙角下车。 但她腰酸腿软的,最后一阶还是踩空了,脚腕往旁边一偏,眼看着就要栽下去。 王喜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卫宴洲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在程宁即将栽倒的时候,伸出手将人扶稳站好。 嘴里还大声着:“总故意投怀送抱干什么?” 旁边的人可都听清了,顿时看向程宁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熹妃果真是好手段,难怪最近陛下都宠着呢。 程宁:“.......” 气笑了。 然而她才刚站稳,身上突然一件轻裘罩过来。 这轻裘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来不及脱下,一道笑着的声音传来:“熹妃娘娘穿这么少,也不怕山野雾大冻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女人还要柔媚的脸,身量很高,长发上有几揪小辫子。 ——南熵。 程宁没来的得及说话,身上的轻裘又被人拂掉了。 肩膀也被人揽了过去。 卫宴洲充满杀意的声音传来:“南熵也知她是熹妃,你随意给朕的爱妃披衣,这合适么?” “不合适不合适。”南熵非常好说话,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轻裘。 他笑的如同一个妖孽:“一时忘记了,当年的城将军已经是后宫嫔妃,本殿下染指不得。” 程宁拧眉,好不容易等来了南熵,可这人是在发什么颠? 她皮笑肉不笑:“多年不见,南熵殿下似乎变了不少。” “人么,都是会变的。”南熵上下打量着一身宫裙的程宁:“熹妃娘娘现如今不也成了提不动刀的宫妃么?” 气氛不知怎么的,有些剑拔弩张的以为。 但是南熵此举,成功的将视线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三年毕竟太久了,曾经见过他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而新长成的贵女却多的很。 看着他这张脸,不时有人发出惊叹。 “这就是南熵王子?长得....简直比熹妃还要还好!” “他是出了名的貌美,三年前就引得一堆姑娘要嫁给他呢,不过人家似乎都没有兴趣。” “那他与熹妃曾经是旧识么?怎么一副很熟稔的样子?” “那倒没有吧,只是三年前熹妃曾经押注他会赢得狩猎,借着他挣了一笔钱——” “嘘,陛下的神情太吓人了,不要说了!” 纷纷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怎么,”卫宴洲单手箍着程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南熵:“南熵殿下现在要叙旧么?” “不不不,我这次只是单纯来狩猎的,晋阳地大物博,猎物种类繁多,我很感兴趣呢。” 说着,目光从程宁身上一扫而过。 颇为意味深长。 又冲卫宴洲行了个礼,人便进了猎场里头。 在旁人看来,南熵这个举动颇为奇怪,仿佛他只是初来乍到,没反应过来程宁已经不是从前的程宁,单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只有程宁知道不是。 其余各国特意来参与狩猎的大臣王子也纷纷到场了。 狩猎场上尤为热闹。 卫宴洲作为皇帝,定然是要露面的。 程宁不想掺和那种热闹,更何况,她本就跟那些人熟识。 刚刚已经有几个邻国的,看见她的时候眼里露出悲悯和叽谑。 仿佛程宁沦为妃子,是件的颇为值得笑话的事情。 程宁再淡然,也不想被人当众明嘲暗讽。 于是挣脱卫宴洲的手:“我要去营帐歇息。” “歇息?”卫宴洲对南熵方才的行为已经很不悦了,程宁还一身反骨:“你不是睡到日上三竿了?” “那我也累,谁叫陛下身强体健呢。” 她要找机会见南熵,但不是跟着卫宴洲一起。 说完也不等卫宴洲回答,转身便走。 “程宁!”卫宴洲沉了脸:“你就这么怕跟朕一起见人?” 皇帝陛下又生气了。 真是造孽啊。 怎么对上熹妃,他就像一只很容易被惹毛的狮子。 “陛下,何必动怒呢?”欧阳曦刚从后面的车驾上下来,见此情景,忙上前劝道:“熹妃怕是旧伤未愈,臣妾陪您过去吧?” 卫宴洲一动不动,看着程宁的背影,浑身森寒。 但是程宁依旧没有回头。 两人显然是犟上了。 过了一会儿,卫宴洲狞笑一声:“好啊,爱妃不是爱睡觉吗,那就留在营帐里睡觉,没有朕的允许,不许用膳也不许出门!” 说完,拉着欧阳曦的手腕挥袖而去。 这—— 第78章 因为我信不过你 “娘娘,”春华一筹不展:“您就是服服软又怎么了,不过是去见见那些人......” 程宁缓缓转身,看着相携离去的二人,唇角有些涩然。 她打断春华:“你不明白,他不过是想将我当成战利品,介绍到人前。” 程宁有程宁的骄傲。 她从来不是谁的战利品,能平静地接受众人朝她看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走吧,回营帐。” 但是一转身,又碰上了谢轻漪。 一月不见,谢轻漪脸上只剩一道粉红的疤,不过眉眼倒是比刚进宫的时候要更为收敛了。 经过上次,她必然也知道程宁将计就计,大家都各有算计,实在不必虚以为蛇。 因此程宁想直接挒过。 可是谢轻漪又叫住了她:“熹妃姐姐。” 她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姐姐的性子还是一如从前,对陛下都能挥之即去。” 程宁停着脚步,回眸一笑:“妹妹也还是一如从前,对谁都笑脸相迎。” “也不尽然吧,”谢轻漪目光掠过程宁全身:“起码轻漪知道谁才是倚仗,谁不是了。” 春华听不得她这样话里有话:“你怎么跟娘娘说话的?” “不碍事,那你说说,谁才是倚仗?” 谢轻漪拨了拨自己的衣裙,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卫宴洲,眼中痴迷:“自然是陛下。” 身着一身月白的陛下,正坐在高台,接受臣子的跪拜。 他气质极为出众,冷白的下颌半掩在月白的领子里,神色惫懒疏离。 而他身边,欧阳曦一身浅黛,温婉至极。 两人宛如一对碧人。 似乎是感受到程宁的目光,卫宴洲侧过脸来,但是看向她的目光却满是森寒。 “你瞧,陛下生姐姐的气呢。”谢轻漪轻笑。 程宁收回目光。 谢轻漪还在笑,笑容里有几分得意:“即便陛下对姐姐上心,可也挡不住姐姐是个性子冷淡的呀。” “听明白了,”程宁也笑:“妹妹是要做那个热情的人了。” 苏轻漪但笑不语,朝程宁福礼告退:“妹妹还要去见父兄,姐姐自便。” 而后扬长而去。 春华扶着程宁往营帐走,颇为不服:“娘娘,你也太好欺负了,那惠嫔显然就是故意找茬的。” 是不是故意,程宁当然知道。 “春华,我性子冷么?” 说实话,挺冷的。 但是春华不敢说实话:“娘娘只是性子不爱争罢了。” 程宁非得不爱争,她还巴不得将陛下让出去。 春华就没见过这么佛性的主子。 “因为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程宁轻叹:“即便争了,最后也留不住。” 这话春华听不明白:“可陛下对娘娘,并非没有情谊呢。” “我倒希望他也没有,纯粹只是在我身上找报复的快感。” 这样有一天她要做某些事的时候,就不会有愧疚。 春华还是不懂,她想追问,程宁却已经钻进了营帐。 她真的睡了一整日。 狩猎第一日,其实只是集合,到了晚上有个小小的篝火晚宴。 程宁是被外头隐约声音吵醒的,她从毛毡上坐起来,春华立刻给她披衣。 并且松了口气:“我的娘娘,你可算是醒了,您整整睡了四个时辰!天都黑了。” 程宁若是再不醒,春华都想去请太医了。 营帐里透入几缕月色,确实已经天黑了。 在营帐昏黄的烛火里,程宁觉得有一点饿,外头的肉香飘进来,就更饿了。 “娘娘饿了?”春华给她系好衣带:“可是陛下勒令不给您饭食,这一整日,也没人来送过吃食呢。” 卫宴洲放出的话,没有人敢忤逆。 因此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一个来问询程宁的人。 仿若熹妃不存在似的。 营帐外还有两个把守,就连春华进出都要被盘查。 “我本想给您偷个包子进来,可他们还把我的包子给扔了!” 把她气的,要不是顾念程宁在睡觉,她都差点跟那两个人吵起来。 程宁给她顺毛:“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当好差要受罚的。” “可是陛下他也太过分了,娘娘您可就早上喝了一碗药,怎么撑得住。” 程宁突然道:“春华,你的衣服借我,我出去找吃的。” 什么? 春华睁大双眼:“娘娘,他们会发现的!” 而且她留在这个营帐里,万一卫宴洲突然跑过来怎么办? “别怕,我只是出去找吃的,就算卫宴洲发现了什么,要罚也罚不重,不用担心。” “可是——可是,” 春华想起一个月前她在临华宫中,被程宁敲晕换了衣裳那件事。 她一直没问过程宁。 那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 “娘娘,您是真的要去找吃的么?” 据她所知,程宁不是口腹之欲旺盛的人,就算陛下断了她的粮,也未必会想出去找吃的。 她觉得程宁瞒着她,在做某些危险的事。 程宁知道,春华这丫头是个敏感的,她上次已经对她的举动起疑了。 但是程宁独来独往惯了,她做任何事,都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春华,你跟了我几个月,应当清楚我的性子,对吧?” 春华点头,她清楚,也了解程宁的处境,但是:“娘娘,你其实信不过我对吧?” 她问的如此直接,令程宁的动作的一顿。 “您虽然对我好,但是牵扯到程家的事,从来都不对我透漏半分,是因为猜疑我是陛下的人。” 春华目光灼灼。 原来她都知道。 不管是永安宫内的事情,还是那夜去大狱,程宁都避着春华。 她确实是有意的。 因为春华不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她不敢完全信任,这是其一。 但其实也还有不想让春华牵扯进来的想法。 程家的事本就是铤而走险,成或者不成,最终她都难逃跟卫宴洲决裂的下场。 到时候,难道拉着整个临华宫给她陪葬吗? 春华若不是卫宴洲的人,若是不知情,程宁最后可以想办法保住她。 谁的命都珍贵,能摘一个是一个。 程宁轻叹一声:“你就当是吧。” 如果春华不那么聪明就好了,她无关紧要的利用一下,不会牵涉太深。 “我是有利用你,”程宁看着春华,“也是有防备你,因为我信不过你。” 第79章 你还想要什么 这话其实很伤人。 自从她入了临华宫以来,春华可谓尽心尽力,细心也护主。 听完程宁的话,春华许久没有说话。 低垂的眸掩盖了她眼底淡淡的失望。 不过手上却在解衣裳:“娘娘早去早回。” 程宁想不到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春华竟然没有质问,也没有埋怨。 而是决定继续帮她。 被人当面说不信任和怀疑,谅谁都不好接受。 程宁只是怔了一瞬,而后迅速与春华换了衣裳。 “娘娘小心些,避开外头的巡逻。” 程宁难得的有点愧疚,但她不打算改变想法。 只是在春华的头顶摸了摸,如同关爱年纪小的妹妹。 她掀开营帐的门出去,守卫的注意力都被营帐外头的篝火吸引去了。 见出来的人是‘春华’,他们也没有多管,随她去了。 篝火边围着许多人,主桌上,依旧是欧阳曦伴在卫宴洲身边,正在给他倒酒。 隔的太远,听不见说话声,不过能看出来他们交谈愉悦。 程宁扫了一圈,没看见南熵的身影。 这人不知道跑到哪躲酒去了。 她一路往密林走去,出了营地的管辖区,四周陷入危险的寂静中。 不远处似乎有条河,隐约传来潺潺流水声。 停在一颗柏树下,程宁背靠树干,喘了口气。 到底是不如从前了,走这么两步路,她竟然觉得疲惫。 手握成拳,将食指送到唇边,她吹出一声鹰哞。 两长一短。 在寂静的夜里,逼真的如同一只鹰。 等了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 怕来的是巡逻的守卫,程宁将身子侧在了树干后。 但只是刚刚挪动了身子,一股强烈的压迫就兜头而下,将她压的严实—— 上午闻过的冷松味道窜入鼻尖,耳边一声轻笑:“哎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不正经的调笑,不是南熵又是谁。 程宁张口刚要说话,嘴里却穆地被塞了个东西。 是带着浓浓西域味道的馍。 她被迫将东西咽了,手推着南熵的胸膛:“你给我滚开。” “你看看你,”南熵更紧地压着她:“要是曾经的程宁早就将我打飞出去了,现在的程宁推人都没有力气。” 他抓起程宁的手,借着远处篝火偶尔的光,看清她手腕上的疤。 被人生生挑断,又愈合的伤疤。 抓着她的手,掌心很烫。 程宁要挣出来,可是南熵的力气比她大了太多。 夜太黑,她也看不清南熵的表情。 只当这人是在嘲讽。 她咬紧牙关:“是啊,所以殿下你可以放、手、了、吗?” 这么久以来,程宁已经习惯了接受故人看她的眼神。 每次遇到以前的熟人,都难免送上一副悲悯的表情。 就连那次见程风绪,老爹虽然没说,可看到她一身病骨,流露的神情是一样的。 就是:程宁,你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的啊? 南熵手一松,她立刻将手缩回去。 “怎么会找我?”南熵的声音似乎比方才暗沉了不少:“要我做什么?” 一开始收到程宁的信时,南熵还以为是诈。 毕竟他认识,了解的程宁,是死都不会跟人低头的,更别说求救了。 可见是真的走投无路。 “就当我欠你一次,我知道你手上有一队无人能敌的江湖客,要劫个刑场不成问题,是吧?” 程宁又靠回树干,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她跟南熵之间,算不上朋友,既然是互换条件,那单刀直入更为合适。 “你欠我一次?程宁,程大帅,熹妃娘娘,”南熵灰褐色的眼眸中闪着一抹危险:“你觉得你如今有什么值得跟我谈条件的地方?” 曾经的程宁手握西北三十万大军,有晋阳的命门在手上,也有睥睨天下的意气风发。 现在的程宁有什么? 南熵的手刮过程宁的侧颊,被囚禁在宫廷,她的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 他又塞进程宁唇间一块馍:“你连食物都得等你们皇帝赏赐才有。” 他似乎喂上瘾了,等程宁吞下,又塞进去第三块。 直到程宁觉得胃里不再空荡,将他的手拍开:“行了。” 南熵啧了一声,将手上剩余的馍丢了。 “翻脸无情的模样倒是没变,用完就丢。” 当年他来晋阳,程宁压了他夺魁,为了不让程宁输,他还偷偷找人先将猎物杀了丢在山间。 伪装成都是他的战果,这才赢了卫宴洲。 可是程宁倒好,赢了钱就带着卫宴洲去大吃大喝,对他却连个眼神都不给。 还有这些年,他三番四次偷偷潜入程宁的军队找她,可是从来都落得满身狼狈才能见她一面。 这女人狠心,他早就认清了。 “西北无战事,所以晋阳如今的军队关系不大,但若到战时,无我号令,卫宴洲使唤不动。” 程宁有这个自信。 即便她现在手脚具毁,可她的兵,不是那么好接管的。 瞿少陵被发配去皇陵又怎样? 卫宴洲以为扶虎家那个小子上位就有用么? 用兵之法在她手里,谁也取代不了。 “好好好,”南熵轻轻地击掌:“原来程大帅身残志坚。” 什么破烂形容,程宁踢了他一脚:“合不合作?” “你方才说的劫刑场,我确实能办到。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程宁以为他装傻:“你不是要大岚的皇位么?事成之后,我全力助你拿到太子之位。” 听起来很诱惑。 那曾是南熵与程宁说过数次却没被答应的条件。 那时候他说,程宁若是助他,要什么都可以。 不过——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颀长的身量弯下来,拢住程宁瘦削的身子,小辫子有一根还搭在了程宁的肩膀上。 不得不说,南熵确实有一副令人挑剔不出错处的长相。 只是夜太深,所以看不大分明。 “那是曾经,现在不够了。” 程宁以为他是不想帮,所以加注了条件:“你还想要什么?” “你。” 第80章 二十四年前 程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南熵说什么? 要她? 她感到可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是程宁自贬,但是她现在是卫宴洲的妃嫔,即便以后离开了晋阳,也不会改变这一事实。 南熵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放着大岚大把好女儿不要,要她来干什么? 是不是想当皇帝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病。 “我知道啊,但是人生无非不就是寻求刺激么?” 南熵偏偏要贴近程宁,闻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药香。 “我想看看,曾经的程大帅在我身下辗转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变态!”程宁恼了,抬脚去踹。 只是脚在半空又被南熵捞住:“第一次让你踢着了,总不能让你得手两次吧?” “放开!” 程宁单脚根本站不稳,但是要摔倒也不愿伸手扶南熵。 性子犟的如牛一般。 南熵于是搂住她腰,贴的更近了,分不清是侮辱还是调戏。 就在程宁要发怒干脆一口咬下去时,他又突然松开人。 指尖落了几缕程宁的长发,他用指腹捻了捻。 “你不止要我劫刑场吧?卫宴洲突然转变了性子,你就没有怀疑过是为什么?” 晋阳的事情发生的时日不短了,而且几乎传遍了五洲。 谁不对卫宴洲登基上位有怀疑? 只是这毕竟是晋阳自己的国事,不涉及别国,就没有人敢插手管。 但是程家如此下场,谁不唏嘘一句? 程宁瞳孔微动,不动声色地道:“你在怀疑什么?” “不如说说你在怀疑什么,毕竟事关程家。” 看来南熵是有备而来。 他说的当面确认,看来也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 远处的篝火依旧热闹,偶尔传来几声鼓掌和劝酒的大喝声。 那些热闹与程宁无关。 她从前以为,南熵是个浮于表面的纨绔,想要什么就直接表达了。 但现在发现不是。 这人的心思,与卫宴洲比不知道,但绝不是与卫宴书一般至情至性的人。 他从前的种种接近,程宁都得重新审视。 但是现在别无他法,她只能信他。 “晋阳先皇后和已逝的文妃,她们、先帝、还有父亲,中间有着某种关联。” 南熵颇为欣赏:“不愧是你,就算被困深宫,触觉依旧敏锐。” 但他猜程宁查不到什么。 因为诸多种种,卫宴洲不会让她查到蛛丝马迹。 “这么说南熵殿下当真知道些什么?”程宁看着他。 “很想知道?”南熵在自己的脸上点了点:“那亲我一下。” 这种被人拿捏在手心的感觉,程宁真的很、不、喜、欢! 她冷哼:“殿下不想说就算了,说起来东吴的大殿下今次也来了吧,你让让——” 程宁平时被卫宴洲欺压就算了,因为有掣肘。 但是南熵这个行为就非常让她恼火,大家合作关系,你还想调戏我。 她程宁的亏这么容易吃呢? “怎么还急了?”南熵将她拉回来,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初骤闻你出事,我确实心生疑惑,派出我那帮江湖客去查探过。” 程宁示意他继续。 “不过你也知道,宫廷密辛查起来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所以南熵查到的也不多,只是意外之中得到过一个二十年前被遣散出宫的老人。 “也不算遣散,她那年刚好到出宫年纪,听她说,二十四年前有一天夜里,那时还是太子的先帝有一次奉命外出办差,而皇帝,也就是卫宴洲的爷爷,那夜突发了恶疾。” 恶疾? 程宁心底打起了鼓,无数个睡不着的深夜,她曾经翻来覆去将宫中的几个人物串在一起,做过许多假设。 可她没想过这件事还可能涉及到无上皇。 程宁对他没有印象,因为在她四岁时无上皇就已经崩逝,继位的是先帝。 寥寥几次看他,也是入宫后,在永安宫墙壁的挂画里。 他长得威严,不似先帝温和。 听闻在位时,也是个手腕强硬的主。 若真要说起来,卫宴洲的性子一直被说与先帝不像,倒是跟无上皇更像一些...... 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脑海,程宁连声音都战栗起来:“然后呢?” “然后?”南熵看着她的脸色,淡淡一笑:“其实你自己都知道,皇帝重病,无论妃子还是儿媳,都要去侍疾。”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二十四年前,先帝还是太子,不过已经娶了太子妃和文妃。 先皇后和文妃本就是亲姊妹,她们还是同一年入的东宫。 并且,当时都还未有子嗣。 程宁的脸色渐渐变了,手紧紧地攥着,想知道南熵还会说出什么可怕来。 但南熵不说了。 “就是这些,那个宫女只是伺候在东宫的小宫女,她只知道那时候太子妃和文妃不分昼夜,一连三日都伺候在你们无上皇的寝宫里。” 话虽然这么说,他又欣赏着程宁的脸色:“你知道我当时听完这些,心里想的什么么?” 程宁不想知道。 “程宁,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卫宴洲的性子为什么没有像着先帝,而是像他爷——” 话没有说完就被程宁捂住了嘴,程宁狠狠一声呵斥:“闭嘴!” “闭嘴就能掩盖这个事实了么?”南熵轻易地挣开程宁,将她的手拽下来,握了一手冰凉。 程宁甚至有点站不稳。 她没法将猜测说出口,也想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只言片语,都是拼凑出来的怀疑而已。 怎么可能? 如果真相真如想象的那样,那太可怕了,那不可能。 “其实程宁,你的震惊出乎了我的意料。” 南熵将程宁冰凉的手裹了裹,眼底神色复杂:“长在皇家的,你以为有几个身世清白?” 寻常人家尚且有些不可描述的家宅秘闻,何况皇宫这种权势复杂的地方? 怎么显得程宁从未接触过似的。 他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程宁跟别的女人不同,她身上的道义要区别于很多贵女。 可是被这样的事情吓得浑身冰凉,还是让南熵没有想到。 还是说,只因为主角是卫宴洲,所以才格外难接受? 程宁心思在别处,所以没有注意到南熵眼底深沉的情绪。 “不会的,”程宁像是安抚自己,也是在抗拒事实:“如果事情真相是这样,那我父亲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先帝、先帝又为什么要将皇位传给卫宴洲?这里面一定还藏着别的细节!” 南熵没有戳穿程宁的故作冷静。 这中间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他在查。 只是时间太久,牵扯的人死的都差不多了,没那么容易。 “你可以撬开你父亲的嘴,他定然是整件事情仅存的,清楚事情全貌的人了。” 第81章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程风绪若是想说,程宁根本不用等到从南熵口里知道这些。 如果整件事情是阴谋,那父亲到底担任的是什么角色? 那样可靠的父亲,可二十四年前的他,还只是个小小的武官,没有统帅大军,没有无上的将军荣耀。 他怎么会掺和进这种....权色里。 又怎么会让卫宴洲这么恨程家? 先皇后和文妃.....她们之前到底经受了什么? 这些都没有答案,死了的她们不会告诉程宁。 而或者的程风绪也不会。 是不是知道这件事只要松了口,就是一个死? 程宁疲累地靠在树干上。 走到这一步,根本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倒叫另一种无力的情绪紧紧笼罩着。 夜很深了,篝火那里的热闹似乎也散了。 一道脚步声轻轻传来,是南熵的心腹:“主子,该走了,晋阳帝朝着熹妃的营帐去了。” 程宁仓促回神,顾不上跟南熵打招呼,提着裙摆往回走。 南熵也没出手阻拦,只是目光一直追着她,直到不见。 “主子要接受熹妃提出的条件吗?”心腹惴惴不安地问。 他猜主子是会答应的,毕竟千里迢迢都为人来了晋阳...... 南熵却脸色一变:“熹妃熹妃,她是你主子的后宫嫔妃么?” “属下失言!那程大帅,她会不会以后翻脸不认人?” 南熵突然问:“你刚刚看见她的样子了么?” “什么?” “瘦的身上没有二两肉,手腕上的伤是被人活活挑开筋骨的,卫宴洲.....比我想的还要狠。她留在这,会变得不再是程宁。” 心腹还是不明白:“可是太冒险了,若是明面得罪了卫宴洲,只怕我们也落不到好。” 南熵满不在乎,轻哂:“我原本也没想与晋阳交好。” 说完,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心腹还是不懂,不过他从主子的话里听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随意。 程宁刚回到营帐跟春华换好衣服,卫宴洲果然来了。 还在营帐外就听见他在冷声询问。 “人呢?” “回陛下,熹妃娘娘一整日都在里头,只有宫女出入了几次。” 另一个也邀功道:“听从您的命令,这一整日连水都没让送进去。” 原本以为当差当的好,会换来卫宴洲的一段夸赞。 可是没有想到,卫宴洲竟然沉了脸,一掀门帘进去了。 王喜小声训斥了一句:“糊涂东西!”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还不赶紧去叫小厨房准备一份清淡的流食过来?”王喜恨铁不成钢地道。 程宁正躺在毛毡上闭着眼睛。 春华行了个礼,心有惴惴,怕卫宴洲看出什么来。 “她今日都在睡着?” 但是装睡还是真睡,卫宴洲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捏了程宁的脸:“醒了就别装。” 他喝了酒,身上有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程宁其实不懂,早上气的这么狠的人是他,现在又跑来她这儿是为什么。 方才从南熵那里得来的信息冲击过大,她到现在都不能平静。 卫宴洲、卫宴洲,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但是程宁没想到,自己的腹诽竟然脱口说了出来。 卫宴洲沉声:“什么?” 第82章 朕还可以陪你 程宁惊醒,看向他打量的眼神。 她从毛毡上跪起,乖乖认错:“睡糊涂了,说的胡话。” 温顺的不像话。 一点不像早上气人的时候。 “别以为朕没听见,整天没大没小直呼姓名,朕惯的你。” 但是卫宴洲不打算轻易放过:“为什么说朕瞒着你?” 春华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的。 从方才娘娘回来,表情就不大对。 虽然春华不知道她出去见了谁,但是想必与程家脱不了干系。 而方才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十有八九是遇上大事了。 她脱口而出卫宴洲几个字,说明这件大事与陛下干系很大。 现在就怕陛下追问。 看着卫宴洲的脸,程宁其实真的很有冲动问他。 问他,先皇后和文妃是怎么回事。 问他,无上皇二十四年前究竟做过什么? 问他,是不是她父亲在这件事情里有过失,所以他会这么恨程家? 问他,将她的手脚挑断,囚禁在皇城,是不是纯粹的报复? /....... 太多的想问,可是这些问题问出来,大概不止会加重卫宴洲的怒气。 还会加速程家的灭亡。 他一开始就瞒着程宁,不就是怕程宁会反抗求情么。 隔阂太深,就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程宁挑眉一笑,将深沉的情绪都压下去:“试探你罢了,你这么问,是不是真有事瞒着我?” 还会反问了。 卫宴洲给她气笑了:“试探朕?” 他很清楚程宁刚刚说那话的时候是脱口而出的。 但她要掩盖过去,还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以为他好骗。 “春华出去。”卫宴洲冷了声。 春华吓了一跳:“陛、陛下——” 看卫宴洲这副表情,好似又要为难娘娘,她很担忧。 “出去!” 程宁见怪不怪:“春华出去吧,我没事。” 等春华退了出去,程宁的下巴很快被捏住。 卫宴洲自上而下地俯视她:“你见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 “陛下这个问题好,门外的守卫又不是死人,臣妾难不成从顶上飞出去?” “程宁,你不是会乖乖等在这里的人,你方才的话,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看来卫宴洲今天打定了不依不饶。 程宁没承认,不过换了个方向:“那不如你告诉我,程家入狱的真正理由?别拿谋逆说事,好不好?” 剑拔弩张,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 卫宴洲发怒的时候其实挺可怕的,周身都会带上肃杀之气,仿佛眨眼间能要人命。 程家话题是他们之间的禁区,每一次提及,都会像现在这样。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先帝了。”程宁突然放轻了声音:“是不是我太久没见他的缘故,我觉得——” 卫宴洲的呼吸很重:“觉得什么?” “觉得你们长得不像,”程宁继续说:“在梦里他很悲伤,背着手,但是不说话。” 先帝一直是个温和的性子。 程宁从小到大都没有怕过他。 但是他死的时候,程宁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卫宴洲抿着唇,他的眸光里倒映的只有程宁这一个人。 “所以我在想他是不是有什么想告诉我,但他说不了话呢?” 卫宴洲闭上眼,睫羽有些细微的发颤。 他不顾程宁的挣扎将她摁进怀里,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死人怎么说话?隔着梦又怎么知道他悲不悲伤?” 梦见先帝悲伤是假的,但是在卫宴洲怀里,程宁感觉面前这个人提到先帝才是真的悲伤。 感觉到这个,程宁不挣扎了,缓缓抬手抱住卫宴洲的背。 她想,如果真相真的太残酷了,那还是不要让卫宴洲告诉她了。 “程家谋逆。”卫宴洲掷地有声:“你再问一万次,我也是这个回答。” 他已经不想计较程宁知道了什么,她这么聪明,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早在她问自己文妃的时候,卫宴洲就猜测程宁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没有他,没有程风绪在,谁也给程宁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没关系,你就慢慢猜吧。 真相不可能公然于世,如果有那一天,程家.....他会先处理掉的。 “陛下。”王喜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您今夜也没用多少晚膳,奴才命人熬了些粥,给您端进来?” 嘴上说的是给卫宴洲备的,可晚膳怎么会给他备粥。 粥只适合给身子不爽利,或一日未进食的程宁。 王喜的台阶递的巧妙,既顾着卫宴洲的面子,又照顾他的里子。 “端进来。”卫宴洲放开程宁,还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别背着我搞小动作,被发现了,你知道后果。” 王喜进来,见两人面色各异,直到这是的又起了争执了。 他心底长叹一声,只当不知道。 熬好白粥香甜,配着几碟小菜。 似乎怕白粥太清淡,小菜有咸的又辣的,都极为清爽开胃。 程宁其实不饿,南熵塞进她嘴巴里的那几块馍极为撑胃。 但是在卫宴洲面前,她是个一整日没有进食的人。 卫宴洲还要在那摆谱:“这都是什么?喂兔子不成?朕不吃。” 王喜极为为难地接话:“都端都端来了呢,要不熹妃娘娘您用一点儿?” 天地良心,程宁也不想吃。 但她知道这是王喜的好心,于是端过那粥道:“那就当陛下赏给我的了。” 原本以为自己吃不下,但是有一道用梅子渍过的素三丝,吃进嘴里清爽生津。 她不自觉将一小碟都吃了。 白粥剩了一大半。 卫宴洲叫人拿了今天的奏章过来,看两眼又看程宁一次。 见那小碟子空粥没怎么喝,他又不高兴:“给你当零嘴吃的吗?给朕把粥喝完,不准浪费。” 他说的凶,但是对程宁来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她将碗一推,找春华:“我要洗漱。” 见这两位主子,无声地争吵又无声地好了,春华一颗心才算放下了。 卫宴洲看来是要歇在程宁这儿,半点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程宁吃的撑,洗漱后胃里难受,想出去走。 但是按理说她还在禁足,门外守卫不放人。 卫宴洲装没有看见,等着程宁过来求。 大丈夫能屈能伸,程宁过去福礼:“陛下,臣妾要出去消食。” 卫宴洲专心奏折,就跟没听见似的。 鄞州府衙被查出涉及了贪腐案,他随手在上面写了个诛字。 程宁在他面前等了许久,没等来他半点反应。 气的想揍人。 写完字,卫宴洲才发现她站在自己面前似的:“你说什么?” “我要去消食。” 外头是山林,不必宫里死气沉沉,对程宁来说诱惑力很大。 而且胃里实在撑,撑得有些反胃。 “哦,求朕啊,朕高兴了就放你去。” 程宁:“......求你。” “什么?听不见。” “求你,陛下。” “求人的声音这么小?” 程宁又气又无语,干脆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吼:“求你!求求你!我要出去!可以了吗!” 卫宴洲大手一扬,将方才的‘诛’字划掉,改成了流放二字。 而后将奏折一放:“可以,朕还可以陪你。” “......” 那真是谢谢你。 第83章 我想为陛下生下子嗣 没等卫宴洲起身,程宁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春华回神给她取件外衣的空档,人已经跑没影了。 “......” 这不是半个时辰前刚从外头回来么? 不知道的话,还真以为程宁憋得狠了。 卫宴洲接过春华手上的外衣,道:“不用跟来。” 月华泠泠。 因着皇帝在此的缘故,四周的守卫防备严丝合缝。 这一处处于山谷平地,周围都有驱赶野兽和照明用的火盆。 山野间都是树木和冷雾的清冷气息。 程宁正站在一颗高耸入云的树旁,仰头看树顶。 不知道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看得异常专注。 卫宴洲没有立刻走近,而是朝守卫递了个眼神,示意不要打扰。 而后便停在百十步外,静静地看着程宁。 直到有人靠近。 脚步声很轻,守卫率先发现了:“拜见惠嫔娘娘!” “起来吧。”谢轻漪挂着她惯常温和的笑,视线扫过远处不明显的卫宴洲。 眼眸微闪,计上心头,只当没看见。 冲程宁行礼:“熹妃姐姐。”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程宁的视线依旧在树顶:“有事?” “睡不着呢,与姐姐一样,出来透风。” 程宁以为自己跑的快,卫宴洲没跟上来。 原本觉得自己一个人清净,偏偏谢轻漪又来了。 “姐姐在看什么?鸟窝?” 树顶上确实有个鸟窝,还是个老鹰窝。 或许是他们在这儿安寨扎营,惊扰了大鹰,它一直蹲在窝旁边,窝里的小崽子张着嘴要吃的,它也不管。 谢轻漪也跟着抬头:“这大鹰倒是心狠,小鹰的嗓子都嗷哑了。” “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不过是老鹰天性谨慎罢了。” 谢轻漪轻笑:“想必姐姐若是有了子嗣,定然也是个好娘亲。” 又是子嗣。 程宁喟叹:“你清楚我不会有子嗣,倒是你们年轻,可以为陛下开枝散叶。”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程宁不确定卫宴洲会不会让谢家生下皇嗣。 经过李氏一事,她总觉得,卫宴洲对世家是有防备的。 不过这不影响谢轻漪想要,她轻轻点头:“我确实很想为陛下诞下子嗣。” 余光里卫宴洲的身影颀长,不用看脸就能令人觉得俊朗。 她每见一次,都心跳不已。 这样的男人,若是为他生下孩子,该有多幸福? “是么?” 程宁眼底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卫宴洲确实有令女人为他发疯的资本,谢念瑶若不是因为太在乎,也落不到这个地步。 “是啊,”谢轻漪眼中露出淡淡的痴迷:“不是因为他是九五之尊,而是....他站在那儿,就令我觉得风月都失了颜色,眼中再看不见别的。” 这么炽热的剖白—— 程宁是有点羡慕的。 如果抛开所有,程宁只是站在一个姐姐的角度去看卫宴洲。 他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矜贵,优秀,长得好。 不怪谢念瑶和谢轻漪都如此争相着迷。 程宁轻笑:“挺好的。” “但是我猜姐姐不是吧?”谢轻漪如同寻常聊天:“你对陛下没有情谊,并且因着程家的事,你心怀芥蒂,对么?” 程宁没说话。 是或者不是,她跟谢轻漪说不着。 但是谢轻漪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你甚至恨陛下吧,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接受不能有子嗣?” 余光里的卫宴洲始终没动。 似乎也在等程宁的回答,谢轻漪轻撩起一边的唇角。 程宁对这样的挑衅向来不屑:“你想得到什么答案?” “我只是为陛下不值而已,”谢轻漪看着程宁的眼睛:“他不惜与雍王殿下反目,也要将你留在身边,可是姐姐连堂而皇之的恨意都无法说出口。” “不管是什么,这些都是我和他的事。” 程宁没那么傻,顺着谢轻漪的话说恨,也没有必要。 谢轻漪遗憾地轻叹:“是啊,姐姐拍拍手,就有大把的人追随在身后,不像妹妹,奢求的也不过就陛下的一点雨露而已。” 她确定自己的话卫宴洲都能听清楚:“若我是姐姐,不能生下子嗣定然伤心至极,断然不是姐姐这样的淡然。” 说完,目的达到,她又福了一礼:“妹妹告退。” 程宁转了个身,看着谢轻漪的背影远走。 她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子嗣? 为什么女人证明爱意的方式都是生下子嗣? 她想了很久,还是不解,又仰头去看老鹰。 大鹰却不在了,只剩下窝里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崽子。 估计是大鹰端详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一处已经不是它的地盘,所以考量之下,它选择了离开。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程宁回头,看见了卫宴洲。 他的脸被火盆的光照亮,明灭间,是动人的瑰色,手上还挂着一件她的外衣。 “傻了?”卫宴洲见她发呆,在她额间弹了一下指。 他望向远去的谢轻漪,粉色衣衫在夜里一晃一晃。 “陛下听见了吧?”程宁也看过去。 否则卫宴洲也不会来的这么快,他方才应该就在附近。 谢轻漪的心意,就连程宁听完都有触动,更何况卫宴洲。 “听见了。” 卫宴洲原本连谢轻漪这张脸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但是不得不说,比谢念瑶要入眼的多。 即便不如谢念瑶好看。 “那陛下作何感想?”程宁收回覆在小腹上的手:“子嗣这事众望所归,不能是程宁,总该是别人吧?” 她又是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好像只要不是她,谁要生下他的孩子都可以。 她不在乎,在乎的是只要不是她就可以。 这个认知令卫宴洲觉得自己可笑。 如果有一天程宁发现,她喝的避子汤其实根本不是避子的,表情又会如何? 她不过是仗着‘避子汤’三个字,心安理得地觉得没有子嗣是他的愿望,所以就毫无愧疚。 等不到回答,并且看样子,皇子陛下又生气了。 程宁轻叹:“是我管多了,陛下就当我没问过。” “程宁,你心真的挺狠的。” 第84章 贪睡也是正常 话音一落,卫宴洲将她的外衣扔过去,转身就走。 只有程宁莫名地站在原地。 良久,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叹息一声,找了个临近的守卫:“能不能将上面的小鹰救下来给我?” 大鹰离巢,留在巢里的小鹰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救下来,活不过二月还凛冽的寒风。 若是从前,程宁不用出口求人。 但是现在,十来米高的树,她是够不到的。 守卫将小鹰放在程宁手里,不解道:“娘娘,这些畜生生死有命,您救下来,也不一定养的活呀。” “总不能眼睁睁看它死在那吧。” 小鹰睁着眼睛,在程宁手上啄了一下,发出幼鸟的嘶鸣。 “这种禽类很凶,娘娘您的手流血了!” “不碍事,”程宁用外衣将小鹰包裹完全,带回了营帐。 等人走了,那名守卫才挠着头,冲一边的同伴道:“熹妃娘娘与陛下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对子嗣全然不在意,可她明明连一只幼鹰都舍不得抛下啊。” “嘘,主子们的事,你多嘴干什么?” 而不远处的树干后,等人都走散了都冒出欧阳曦的脸来。 小桃扶着她:“娘娘....陛下这气生的,是不是有些莫名呀?” 欧阳曦收回眼神,淡淡一笑:“方才我们遇见王公公,他手里是不是捧着粥?” “是呢,说是给陛下备的,可是篝火结束,娘娘邀了陛下去咱们营帐吃些糕点,陛下都说不饿。” “你还不明白?那是备给熹妃的。” 小桃有些讶然:“那熹妃还不识好歹,陛下哄着她,她还总跟陛下生气。” “子嗣,子嗣。”欧阳曦轻叹一声:“谁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呢。” 看似恨熹妃,可是表现出来的,哪一处都透着矛盾。 她想要请过去喝茶,卫宴洲说还有政务要处理。 可转眼,人又在程宁那。 到底是政务重要,还是只是借口,欧阳曦分得清。 ** 卫宴洲没回程宁的营帐,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不过他有自己的主营帐,又带了几个妃子出来,去哪里都顺理成章。 第二日是真正的狩猎日。 起床时程宁坐在被褥里,感觉一阵头晕。 春华给她布置好了衣裳,一回头见人还坐在那愣神,忍不住催:“我的娘娘,前头都在集合呢,咱们得快些了。” 这几日程宁赖床倒是越来越过分了。 忍过那阵头晕,程宁慢吞吞地下床。 她觉得应该是昨夜吹了风的缘故,也不打算说。 春华一贯大惊小怪,待会又兴师动众请太医过来。 她已经喝腻了那些苦涩的药。 今日的衣服是一身骑装,虽然程宁不会参与比赛,但是来参与狩猎,穿宫裙不方便。 不论是妃嫔还是来参与的王孙贵女,都会穿轻便的服侍。 骑装有个束腰,春华替程宁系紧时,铜镜里程宁的腰极细。 盈盈一握都不足以形容。 春华知道程宁穿铠甲定然好看,但是没有想到仅仅是一身骑装,便显得她极为飒气。 “我的娘娘,真好看。” 春华站在程宁身后,铜镜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看着看着有些眼酸。 原本这般出色的女子,是不该囚困在后宫这一席之地的。 “鹰崽呢?”程宁突然想起来:“喂肉了吗?” 春华推着她出去:“喂了喂了,在窝里扑腾的欢呢,比您还健壮!” “臭丫头,拿我跟鹰比是吧?” 笑闹着,有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来的竟然是周阔:“给熹妃娘娘请安。”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阔大狱的事情办得好,这两天刚刚升迁。 他是个记恩的,看见程宁,主动上前招呼。 毕竟若不是程宁出的主意,他也不可能升的如此顺利。 “周大人,”程宁却是淡淡一点头,不大热络的模样。 周阔明白,他与程宁原本就不认得,突然熟悉才叫奇怪。 刚刚是他冒进了。 他请完安,推开一些道:“恭送娘娘。” 程宁这才被春华扶着过去。 “娘娘认得这位周大人?”春华疑惑道:“他是大狱的人吧?” 即便程宁没有入宫为妃,跟这位周阔应当也没有太大的交集。 怎么周阔会专门过来请安? “曾经有一桩案子,跟他有过交集。”程宁随口胡诌。 春华:“哦哦哦那这周大人还挺长情的。” 至少自从程家出事后,春华陪在程宁身边,见多了落井下石的。 而像周阔这样还特意来打招呼的,没有第二个。 程宁认同,这个周阔,是个有心的。 说着话,已经入了场。 此处聚集的人已经不少了,南熵傅佑廷等人都一身骑装坐在马上。 其余的王孙公子更是跃跃欲试。 而眼见程宁进来,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追着她。 她的骑装是红色,袍子不长,刚好盖在膝盖处,衬得她身量极高,腿极长。 有人感叹起来:“熹妃娘娘这一身,出自哪个尚衣官的手?” “得了吧,你是没见过她从前穿戎装,比这要再飒上百倍。” “是啊,她手握长剑的时候,可比这要有气势得多,根本不是服饰的问题。” 是程宁这个人,她本就带着连年征战的杀伐之气。 与装扮无关,与身份也无关。 “娘娘,他们都在看您呢,陛下也看过来了。” 卫宴洲原本在跟欧阳曦说话,或许底下的骚动引起他的注意。 目光便一直落在程宁身上。 直到程宁到了面前,朝他行礼,才眉头一皱:“昨日睡一整日,今早又睡过了?” 底下的傅佑廷首先出声:“熹妃娘娘伤愈不久,贪睡也正常。” 南熵也插嘴进来:“是啊,不过娘娘这身段,似乎进了宫也养不丰腴呢,陛下是不是该反思反思是不是没给熹妃娘娘饭吃?” 程宁暗自瞪了他一眼,要他闭嘴。 这种挑衅的话,只会激怒卫宴洲。 卫宴洲果然表情不大好看:“看来二位都对朕的爱妃关心备至?” 语带威胁。 “陛下,傅将军和南熵殿下说的都是玩笑话,别耽误了今日的比赛才是。” 欧阳曦说完,拉着卫宴洲的袖子又绕开了话题:“不知道陛下为今日的魁首准备了什么头彩?” 第85章 可否与陛下一起上场? 头彩自然是有的。 从晋阳开朝以来,每一年的春狩已经成了惯例,头彩大多是平常得不到的东西。 不过大多是世间珍宝。 有这个头彩在,参赛者总是格外卖力。 “往年的头彩都是备好的,朕今年没备,夺魁者任提要求吧。” 任提! 比起往年那些东海的珍珠,铅山的绿如意这些死物,岂不是要贵重太多! 如果赢了,是要跟卫宴洲要官职和封号呢? 他不也只有应允? 毕竟君无戏言! 因此底下闹哄哄的,想赢的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南熵朝台上看去一眼,哈哈一笑:“那可不要让我赢啊,我怕我要的东西陛下给不起。” “急什么,”卫宴洲站起来:“朕也上场。” 底下一片哗然。 程宁这才发现他也是一身骑装。 跟三年前比.....要更为拓拔英俊了。 不过也可能三年前程宁看他是带着看弟弟的目光,而今,她是站在看男人的角度来看他。 大概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卫宴洲唇角轻轻一提:“熹妃过来。” “替朕将臂缚绑上。” 程宁屁股还没坐热,迫于无奈又站起来。 但她不会绑臂缚,从前她的臂缚大多也是部下绑的。 照着记忆,在卫宴洲手上缠了几圈,虽然歪歪扭扭,但是胜在挺结实的。 欧阳曦有些看不过眼了:“陛下,不如臣妾给您绑吧,别半途掉下来。” 正在绑另一只手的程宁立马停下,交给她:“你来你来。” “站住,朕就要你绑,散了你还得重新绑。” “......” 好好好,明知道她不擅长,偏偏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还要冷嘲热讽。 是卫宴洲的恶趣味把戏。 程宁冷笑一声,给他手腕上打了几个死结。 绝对掉不了! “你管这叫绑臂缚?” 程宁自己挺满意的:“臂缚么,讲究的是不碍事,你瞧瞧,袖子是不是固定好了?” “笨手笨脚还挺有理?” “你讲讲道理,我这叫不拘小节。” “解开,重绑。” 程宁看着自己绑的结,头大:“我觉得挺好的。” “朕没有觉得挺好,重绑。” 臂缚不掉不就可以了?这人哪来这么多毛病? 欧阳曦说要替他绑也不乐意,故意在这站着让她挨骂? 程宁都已经听见底下有人议论了。 “熹妃不至于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难怪陛下要不高兴呢,这么重要的日子,又是睡过头,又是绑不好臂缚。” “听闻她除了打仗,书也念不好呢,放在后宫不就是无才无德么?” “......” 程宁埋头解死结,难得气得呼吸不畅。 无才无德? 说的你们都会骑马射箭上阵杀敌似的! 很好,卫宴洲就是故意的,昨晚莫名其妙生气,今天就要在她身上报复回来。 他还在挑刺:“歪了。” “漏了个扣子。” “不准打死结。” “蠢死了。” 程宁:“......”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斗着嘴,当然只是卫宴洲单方面在嫌弃程宁。 可他的嘴角显而易见地提起了。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 不论是看台之上,还是看台之下,大家都面色各异。 傅佑廷是满脸阴沉,觉得卫宴洲未免太过为难程宁。 南熵虽然嘴上笑着,可灰褐色的瞳仁中始终有一抹幽光散不去。 欧阳曦尴尬站在一边,伸着的手又落回身侧。 “贵妃姐姐可别忙了,”一旁谢轻漪轻声道:“熹妃姐姐没准不喜欢姐姐插手呢。” 毕竟是皇恩,谁不想紧抓着呢。 欧阳曦讪讪地坐回去。 “这次打算押谁赢?”快绑好的时候,卫宴洲突然问:“又是南熵?” “陛下这是纵容赌博?”程宁的耐心用尽了,几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可臣妾没有钱。” 她早就不是当年,将这些当玩闹消遣的时候了。 “朕借你。”卫宴洲目光灼灼:“给朕押。” 他似乎非要从程宁那找个答案出来。 程宁不上套:“谢了,还不起。” “你可以还。”卫宴洲将手收回时,在程宁手上刮了一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反正惹得程宁一阵激灵。 而后面色不改地吐出两个字:“肉偿。” “...............” 程宁以为自己听错了,肉.........什么?! 程宁感觉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个天雷砸的说不出话来,偏偏她还无法反驳。 卫宴洲怎么会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用急着拒绝,反正不管你押还是不押,这债都逃不过,还不如赌一赌,挣一点银票。” 程宁听过威胁人的,没听过威胁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她脸色都气青了,咬着牙问:“现在逼人借钱是这个路数了?不会陛下还要找我收利息吧?” “有道理。” 有你爹! 要是从前在军中,程宁脱口就是一句爆栗了。 现在她只能站在原地气的发抖。 卫宴洲似乎就爱欣赏她这这副被逼急了想跳脚,又只能忍着的神情。 “但是没准你押了朕,朕赢了,就是平局,那就不叫还了。” 他说的很清楚了,一定要押,押了就得还。 程宁只有押在他身上,他赢了,那就不叫借了。 但是程宁有自己的想法。 不叫还叫什么,叫琴瑟和鸣是吧? 她信了卫宴洲的邪,这人不就是故意逼她么? 行啊,赌。 她扬手一指,指尖冲着傅佑廷:“臣妾押一千两,傅将军夺魁。” 万籁寂静。 虽然方才皇帝和熹妃说的什么没人听得清楚,但是从表情来看,是皇帝陛下在单方面在气熹妃。 熹妃脸色都是青的。 但是现在,她短短一句话,皇帝陛下的脸色又青了。 “程宁?” 傅佑廷也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虽然他在参赛列队内,可是他向来对争这种输赢没有什么兴趣。 程宁怎么突然押他。 一边的南熵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傅将军,任重道远啊。” 谁都知道今天这个比赛不好赢。 毕竟卫宴洲都亲自下场了,试问谁敢赢皇帝? 谢轻漪倒是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熹妃姐姐押傅将军,那臣妾也押一个好了,就押陛下,好不好?” 她说好不好的时候,神情专注地看着卫宴洲。 柔情似水,又全然的信任崇拜。 卫宴洲没想到程宁竟然这么不是好歹。 押傅佑廷? 好啊,他就要程宁知道什么叫惹怒他没有好下场。 “好,朕定然不让惠嫔失望。” “陛下,”谢轻漪又期期艾艾地提了个要求:“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臣妾也曾学过骑射,不知可否与陛下一起上场呢?” 第86章 我保管陛下眼中不会再只有你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倒是都没有想到。 不过谢氏的人倒是松了口气。 谢之云为什么将谢轻漪送进宫? 谢家的庶女不止谢轻漪一个,可是若要论才学性格和会东西,那谢轻漪必然是头筹。 琴棋书画不必说,厨艺也会,骑射也精通一些。 她被邀请来春狩,是因为谢之云跟卫宴洲提及过,谢轻漪会狩猎。 谢之云的意思很明显了,卫宴洲也就无不可地让王喜将谢轻漪带上。 没想到她果真不怯场,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说要去涉猎。 “是么?”卫宴洲看起来颇有兴趣:“这野外狩猎,可不比自家马场,爱妃不怕?” “臣妾不怕,有陛下真龙在此,区区山头和野物还吓不到臣妾呢。” 谢轻漪姿态温顺,身上的小戎装却也干练。 想起她昨夜言语真切,对卫宴洲的那番情谊.....程宁也感佩服。 若说手段,谢轻漪用的倒也是一技之长,她果真比谢念瑶聪明许多。 别的不说,卫宴洲原本就更为看中有实力的人。 程宁朝卫宴洲看去,对方的眼神正落在谢轻漪身上,带着几分打量。 谢轻漪年轻、懂事,想必比起自己,是要入眼的多吧。 ......谢轻漪承宠,应当只是时日问题。 她这么想着,也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丝涩然。 低头的瞬间,没看见卫宴洲的眼神又落在了她身上。 见程宁始终将自己当透明,卫宴洲冷嗤一声,也就顺着谢轻漪的意了。 他吩咐道:“既如此,王喜,去给惠嫔备一匹温顺的小马驹,打不打猎不重要,射中了,朕重重有赏。” 谢轻漪大喜过望,连忙谢恩:“谢陛下!臣妾定然不添乱。” 她别提有多高兴。 果然娘亲从前说的是对的,凡事可以不精,却都要会一点。 瞧瞧程宁,现在就是被拔毛的凤凰,她不当将军以后,陛下又哪里还会看得见她! “惠嫔妹妹倒真是可心呢,”旁边欧阳曦也笑着:“姐姐们想陪陛下都是有心无力,还是妹妹多才多艺的好。” “淑贵妃姐姐哪里的话,不要笑话妹妹班门弄斧就是.....尤其是熹妃姐姐,她向来是个中翘楚,若是姐姐上得了马,还有我什么事?” 下头立刻有人道:“惠嫔娘娘也不必如此谦虚,我曾见过您骑马,厉害着呢!” “是啊,”程宁大大方方,丝毫没有被刺挠的不悦:“江山代有人才出嘛,我也想看看妹妹的风姿呢。” “陛下才英姿不凡,轻漪从前只听过,没见过。” 她频频看向卫宴洲,眼底掩盖不住的娇羞。 任谁都不会看不懂这样汹涌的爱意。 卫宴洲却仿佛没瞧见一般。 他冲程宁狞笑一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耳语了句:“朕一定会让你加、倍、奉、还的。” 而后便接过他惯用的弓箭,带着谢轻漪下了高台,翻身上马。 程宁听完他那话,腰背一酸。 但是输人不输阵,等到大队要出发的时候,她朝傅佑廷比了个握拳的姿势:“傅将军加油!” 谢轻漪上了马,在马上对上谢之云的眼神,对方冲她轻点了一下头。 示意她准备好了。 她得意一笑。 程宁,今日过后,我保管陛下眼中不会再只有你了。 第87章 李氏余孽潜逃入燕京 以卫宴洲为首,他朝山林射出一箭,狩猎便正式开始。 “不用让朕,要彩头的,都尽管来抢!” 他这话既表达一个皇帝的胸襟,也表明着一股自信。 马如长箭一般窜了出去,场内瞬间便只剩下少数的人。 程宁的目光追着卫宴洲走了许久,而后才在位置上坐下来。 “熹妃真觉得傅将军会赢吗?”欧阳曦凑过来说话:“还是只是为了气陛下?” 程宁确实是意气用事,不过也是卫宴洲挑衅在先。 她但笑不语。 台下留下的都是些年老的大臣或者柔弱的贵女们。 一些没出阁的姑娘,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择个良婿,就是盼着能否被皇帝看上。 此时都议论上了。 “陛下的英武,比起彼时还是皇子时,要更出色呢?” “谁说不是呢,方才跑马时的意气风发,我眼睛都看直了!” “傅将军和那南熵王子也不差,都有着年轻桀骜呢,还都长得好看!” “熹妃娘娘不是押的傅将军赢么?我瞧着陛下是胜券在握,我押陛下赢!” “我也压陛下!” “熹妃娘娘向来目光独到,我.....押傅将军吧。” “......” 欧阳曦看着热闹,忍不住笑:“你瞧瞧,都是你带的头,这又赌上了。” “图个乐子,不然我们只能在此等,多无趣。”程宁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被日头照着,又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狩猎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他们这些留下的人,只要不进入猎物区,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但是程宁不大想动。 欧阳曦有些关心:“是昨夜没睡好么?我见你脸上多有疲态。” “昨夜整晚娘娘翻来覆去,大约是没睡沉的。”春华替程宁答。 怎么可能睡得沉。 心里压着密密麻麻的事,南熵的话一遍遍萦绕在脑中,程宁几乎天亮才闭上的眼。 也幸亏卫宴洲昨夜没有宿在她这里,否则程宁自己也解释不了她昨夜的烦躁。 难免会让卫宴洲起疑。 “这是为何?”欧阳曦道:“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不用,大约是久了没睡营帐,这身子养娇了。”程宁搪塞过去:“不碍事。” 见她也只是略有疲惫,其余的都还好,欧阳曦便也没有多问。 坐了一会儿,日头晒在身上实在暖和,程宁也就打盹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四处的人都少了一些。 春华守在一边,愁的眉头都皱紧了:“我的娘娘,您打算在这儿睡一天不成?” 她见不得程宁如此颓废,拉着她起身:“走走走,我们也去四处逛逛,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宫呢。” 这个狩猎场本就是皇家的,每年也有人管理。 周边的几个山头也都有守卫巡逻,相对安全。 恰逢春日,满山开的有许多颜色各异的花,就算不打猎,走一走也是好的。 程宁身体惫懒,但挡不住春华的热情,也就被带着走。 “这个好看!”春华看到一簇淡紫色的小花,伸手就去摘。 摘完前头又是一簇开的热烈的梨花。 “这个也好看!摘回去找个瓶子插起来,放在营帐中,好不好娘娘?” “好好好。” 程宁替她抱着那簇紫色的,目光羡慕地看着踮脚在摘梨花的春华。 羡慕她的热情。 春华折下一支,递给程宁:“娘娘接着。” 程宁怀里很快抱满了,一簇簇热烈绽放的花束,白的紫的粉的。 而大帅显然这辈子都没有与这么多花正面接触过,她别开头,猛地打了个喷嚏。 “噗哈哈哈——”春华刚好看见一幕。 她被程宁的表情逗弄的忍俊不禁,但是被花塞个满怀的大帅,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尤其一只蝴蝶飞过来,扑闪着黄色的翅膀停在程宁胸前的花上。 程宁的整张脸都跟着在发光一般。 “娘娘......” 春华的话还未说完,一道更为急切的声音也冒出来:“娘娘!” 脚步踩着枯枝,喀嚓一声。 程宁脸色一变,回身时,看见的竟然是周阔。 “周大人?” 周阔气喘吁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着来,还是因为什么。 但是看见程宁的时候,他又奇怪地呆住了。 两眼笔直地看着程宁的脸,露出了一种似乎痴迷的神态。 程宁怀里还是来不及放下的花束,对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周大人?” 春华率先回过神来,往程宁面前一挡,将她遮了个严实。 “周大人,你慌慌忙忙的,是有什么事?” 周阔确实跑的急,他鬓角都落了汗。 察觉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慌张地将眼神收回,垂眸看地上:“娘娘恕罪。” 那夜在大狱,他看见的是穿着一身守卫服的程宁,夺下李年的刀的时候,也是一眼不眨的果决。 还是从前那个女将军的做派。 而方才抱着花的程宁,身上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柔美。 整个人如同发着光神明。 所以他一时看呆了。 “不碍事,”程宁将花交给春华:“大人慌张前来,是有事吧?” 周阔想起自己来找程宁的目的,又抹了一把汗,看了春华一眼。 他知道程宁当初是被剥夺了一切进的宫,就连瞿少陵都发配去了皇陵。 所以程宁身边没有一个她自己的人。 即使这个宫女一直陪在她身边,也不能断定就是完全可信的。 看来周阔要说的事情确实很严重。 程宁想了想,道:“周大人说吧,都是自己人。” 既然程宁这么说了,事情又紧急,周阔也就没有再迟疑:“我、我方才听见有人对话,似乎说的是、是李氏余孽的事,说李连北的那个女儿李飘,在流放途中不见了!” 李飘? 李年的妹妹,程宁曾经见过。 跟李年不同,李飘虽然是妹妹,但是做事比李年要妥帖多了。 也因为是女眷,所以她被判的是流放。 “不见了,然后呢?”程宁心底其实隐隐已经有猜测了。 李氏一族全灭,李飘逃走,很有可能是为了复仇。 她这个人性子烈,估计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家族的死。 而现在正是春狩日,倘若她当真不见了,那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程宁心底一个咯噔。 周阔继续说着他听来的:“那两人说,这件事瞒着根本不敢上报,但是追击李飘的人说,最后一次发现她的踪迹,就是在燕京周边的一座山上!” 第88章 照计划行事 “糊涂!”程宁听完冷喝:“这么大的事,他们还敢隐瞒不报?” 李飘的目的很明显了,她若是往燕京逃回来,那目的必然是卫宴洲! 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某处虎视眈眈,伺机等着下手的机会。 若是这样,这个狩猎场根本就不安全。 即便守卫再多,可若是李飘早就布置好了的,谁知道这四周是不是处处陷阱! 程宁问道:“你听见交谈的两人,是大理寺的?” 流放缉拿这样的事,向来是大理寺的人在安排。 周阔点头:“我不敢露面,但是瞧着有一个是大理寺的人,曾经跟他有过交集,另一个我倒是不认得。” 见程宁面色凝重,明白这件事定然事关重大。 大理寺的人隐瞒这件事,无非是怕遭受惩处。 就是不知道大理寺卿知不知道这件事。 “春华,王喜是不是没有跟着陛下去打猎,你让他去找一趟大理寺卿。” 不管设想成不成立,现如今应当及时排除危险。 真出事了就来不及了。 春华忙不迭跑去了,带着一脸惊慌。 周阔又抹了一把汗:“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吧?李飘左右不过是个女子。” “倘若打的是为父兄报仇这样的心思,女子的力量也不容小觑,现在就希望她来不及行动吧。” 程宁与周阔往外走,一路看了一遍守卫的布置。 “娘娘,我原本以为你会当没听见。”周阔突然道。 程宁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但是周阔眼神澄澈,还捎带着几丝暗示。 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估计周阔将李飘当成第二个程宁,若程宁不是入宫为妃,那李飘的遭遇,就是程宁的遭遇。 同样是全族覆灭,如果是程宁,恐怕也会走这条路。 “周大人的意思我明白,”程宁道:“不过立场到底不同。” 明知卫宴洲会有危险,她却什么都不做,程宁自认自己做不到。 可若是有一日,她的父兄也如此呢?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一样会对卫宴洲动杀心的。 虽说李氏一族的死是众望所归,坏事做尽,沉疴已久。 可是站在程宁和李飘的立场,她们都是为人儿女的,难不成至亲之死,可以无动于衷? 若是李飘真有什么动作,周阔倒是佩服她。 不管成不成,也起码成全了孝道。 他是真以为程宁不会插手,若是卫宴洲出事,他如今没有子嗣,继位的只可能是雍王。 而要从雍王手上救程家,要比在皇帝手上容易的多吧? 程宁不是没想到,可是她深知自己和李飘不一样。 如果她是李飘,不会放任李氏走到这一步。 但她是程宁,程宁也不会放任程家走到这一步。 她呼出一口浊气:“周大人,你觉得陛下如何?” 陛下?卫宴洲么? 周阔想了想,道:“手段暴戾,成效甚著。” 这两个词本不该用在一起,一个贬,一个褒。 可是用在卫宴洲身上又不算违和。 听周阔这么说,程宁就知道他一先也不看好卫宴洲当皇帝。 她点头,小道上伸出一枝荆棘,拦住了去路。 周阔伸手替她拨开了,等她先走过去才跟上。 “我也与你是相同看法,甚至到如今,我还是不觉得他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程宁的声音放的轻轻地:“可是斩除吏治沉疴,他的手腕确实够,他也有不受世人唾骂影响的笃定。” 卫宴洲做的够好了。 心机和手段或许很难让人认同,可是目的总是打到了的。 周阔的表情变了几瞬,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在你的事情上也一样,周老大人的福荫沉寂已久,他却是听了你的名姓,就愿意启用,代表他心中愿意用纯臣。” 这点倒是确实。 周阔凝重地点头,还朝程宁作了个揖:“微臣明白娘娘的意思。” 为臣者不疑君。 程宁能抛开程家的事,公正地看待卫宴洲,周阔又有什么不能的。 他说到底只是臣,这一点,就方才的揣度而言,于程宁是种侮辱。 周阔有些惭愧:“若是微臣有娘娘的心襟,想必就不会总琢磨这些小事了。” “其实跟心襟无关,我也常常有想不通的事。” 一开始是想卫宴洲为什么对程家这么狠,现在想的是卫宴洲为何对从前的事情偏偏要隐瞒。 想不通的时候也睡不着。 周阔看见程宁的侧脸,她脸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他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年郎,可是程宁这样子,叫他心口莫名有些堵。 “娘娘——” 程宁眸光一肃,眼底霎时淬上一抹冷:“嘘!” 周阔原本迈出去将要踩上一段枯枝的脚硬生生收回来。 密林的另一边,传来谢之云的声音。 从绿叶掩映处望过去,周阔的脸色突然一白。 因为跟谢之云说话的那人,他方才见过! 程宁见他面色有意,用眼神询问道:怎么了? 周阔手一指,是指那个褐色衣裳奴仆打扮的人,用口型道:大理寺。 这人是大理寺的人? 程宁脸色也变了。 “丞相放心,都安排好了。”那人一脸的谄媚相:“不会出差错的。” “确定好就行,”谢之云的声音传来:“照计划行事,去吧。” 那人领了命,迅速跑走了。 谢之云等人走远了才出去,显然是为了避开怀疑。 立在原地的程宁和周阔一脸肃穆:“他们合计什么?” 第89章 他后悔了 如果那人不是周阔恰巧见过,那没有什么好合计的。 可是大理寺的人,方才还在与人商议李氏余孽的事,转眼又跟谢之云站在一块儿。 这代表什么? 谢之云口中的计划,是不是跟李飘有关? 恰巧这时春华跑回来,比方才放松了不少:“王公公调动了御前,往陛下那儿去了,大理寺卿于冕也加急在核实李飘潜逃是否属实。” “不,李飘潜逃不用查了,我现在怀疑这中间还有别的关窍。” 谢之云不会这么巧就跟大理寺的那个差役相识,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弑君? 难不成借着春狩,光明正大地反不成? 可是不应该,如果谢之云这么极端,还费尽心思将谢轻漪送进宫来干什么? “备马,”程宁越想越不对,厉声道:“备马!” 见她突然激动地往外冲,周阔和春华都变了脸色:“怎么了娘娘?有守卫们在呢,狩猎之地是皇家重地,就算李飘当真潜逃,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李飘是没有这个能耐,可是谢之云有! 程宁不顾阻拦,恰巧迎面一排巡逻的守卫策马过来,看见程宁,放缓了速度。 “熹妃娘娘,这——” 程宁将人一拽,不顾手腕疼痛,将人拽下马来:“借马一用!” 随即她动作迅速自然,脚一蹬就上了马,一夹马腹,入一道利刃出鞘,冲了出去。 “驾——!” 春华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阻拦:“娘娘!” “这、这是怎么了?”那个被拽下地摔了个屁墩的侍卫反应不过来,直接傻眼了:“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快叫你的人追上去!陛下那儿恐怕要出事,娘娘身子骨也不好,快追啊!!” 侍卫长一听卫宴洲要出事,哪里还敢耽误,手一挥:“追!追上去!” 春华根本不知道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情形分明危险的很,她又不会骑马,不知怎么办才好。 程宁的马扬起一片尘土,冲向了密林深处。 红色身影一晃而过,不少人吃了一口尘,看清是程宁,又都难掩吃惊。 “熹妃?熹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方才御前也往那处去了,是陛下出什么事了?” “各方听令,都前去看看!” 谢之云原本在营帐喝茶,坐等计划成功。 听见骚乱,掀帘出来,又听见程宁快马往卫宴洲那儿去了。 他盘算一番,觉得不对劲。 心腹走到面前,躬身道:“相爷,熹妃这——” “大理寺那家伙办事不谨慎,我怀疑程宁有所察觉,但是决不能让她将事情引到我们身上来,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心腹眼底闪过一抹阴毒:“明白,相爷决不能与大理寺有过牵扯。” “去办吧。” 等心腹远去,谢之云老态龙钟地捋了一把胡须,眼中多有得意。 箭在弦上,你程宁马跑的再快又如何。 “驾——!” 太久没有骑马,腿被磨得很疼,手腕也钻心地扯着痛。 但是程宁停不下来,她只要想到卫宴洲可能会有危险,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甚至她分辨不清自己这是什么心情。 卫宴洲的守卫上千,即便李飘真的来了,也未必能动他分毫。 你在紧张什么程宁? 为什么会心急如焚,连核实都没有,就一马当先往这里冲。 明明还有别的细节要交代,谢之云看见她这样大张旗鼓,即便是有计划,也会想方设法将他自己摘出去。 太冲动了。 冲动的都不像程宁。 可是程宁停不下来,她对地形和守卫分布向来敏锐,几乎按推测就能知道卫宴洲此刻在哪个方位。 傅佑廷今日纳闷得很。 原因是不管他走到哪儿,卫宴洲都会神出鬼没在他周围。 将他看准的猎物先一步射走。 他忍了几次,心想事不过三,如果超过三次就不是巧合,是故意了。 但是接连七次,在他又要将一头山猪收入囊中时,嗖一声,另一支箭又比他快了一步,直中山猪的脑袋。 谢轻漪骑着小马驹娇笑着拍掌:“陛下好箭法!又中了呢!” 傅佑廷忍无可忍,差点将手中的弓箭扔了,怒视着卫宴洲:“我说陛下,这个山头这么——大!您非要在我这儿抢是什么意思?” “抢了你的?”卫宴洲从箭筒里拔出一支箭,不屑地嗤笑:“这野猪身上写了傅佑廷三个字?” 倒是没有,可他的行为就非常故意! 傅佑廷气笑了:“那我往东走,陛下你自便!” “巧了,朕也往东。”卫宴洲看向谢轻漪:“听闻东边有锦鸡,打一只给爱妃做毽子可好。” 谢轻漪喜不自胜:“那先谢过陛下。” 经过一上午的狩猎,她对卫宴洲越发动心不已。 这样好的样貌已经不可多得,偏偏卫宴洲射箭还百发百中。 路过傅佑廷,看着他青黑的脸色,谢轻漪笑道:“傅将军怕是要有负熹妃姐姐的希望了呢,都落后陛下良多了。” “惠嫔娘娘也不用高兴太早,既然你们要去东边,那东边就让给你们。” 傅佑廷觉得自己够能屈能伸的,又忍不住轻嘲:“不过不论输赢,熹妃押注不是南熵就是微臣,倒是从未考虑过陛下呢。” 卫宴洲的本来就对此一肚子气,当即沉了脸:“你真当你能赢过朕?” 已经快到晌午,方才守卫来报,差不多该收拾回营,待午后再比。 傅佑廷目空一切:“陛下敢不敢离臣远一点?” 他好歹也是常胜将军,难不成真输给卫宴洲? 丢脸。 别说他本来就不服卫宴洲,身上又有程宁的赌注在,当然不想让程宁输。 “好啊,朕去东边,你往西边,一个时辰为界,瞧瞧谁笑到最后。” 傅佑廷霎时打马往西去。 见人走远了,谢轻漪目视四方,远处晴空朗朗,四处隐约可见守卫。 谢之云跟她说过,这些守卫里有他们谢家安插进去的人。 日头到最顶上的时候就是行动的时候。 西南方向会射出第一箭—— “累了?”卫宴洲见她停在原地没动,出声道:“累了就着人送你回去。” 他后悔了。 第90章 是自戕还是杀人灭口 原本以为带着谢轻漪,能气程宁一番。 但是程宁气不气他不知道,他快被烦死了。 射中一只猎物谢轻漪就在一旁夸赞一声,一回眸就是她满是崇拜的眼神。 活像他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若是程宁.....她这人向来不服输,只会射中一只比他更有分量的猎物向他炫耀。 ......但是如今的程宁的已经拉不开弓了。 谢轻漪还当卫宴洲是体贴关心自己,笑开了花:“臣妾不累的,能陪着陛下打猎,臣妾开心都来不及。” 随便吧,已经招惹了,再叫人送回去,女人家的脸挂不住。 谢轻漪又看了一眼日头,已经移到了头顶。 春日微风浮动,西南角—— 突然,一阵马蹄声破空而来。 还未看清人影,西南处一支箭嗖地射出来!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卫宴洲虽然对周遭的变故有敏锐的反应。 几乎在西南角的箭射出的瞬间,他手中的箭也射了出去。 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停了一瞬,竟然传来程宁的嘶吼:“卫宴洲!” “陛下!”谢轻漪更为惊惧,虽然坐在马上,大张了双臂护在卫宴洲身前。 程宁紧赶慢赶,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向卫宴洲飞去,而她相隔太远。 情急之下,她勒停了马, 夺过一旁来不及反应的守卫的弓箭,挽起弓,冲那支箭射过去! 若是以前的程宁,这样看似难办的抢险,于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凭借她的技艺,当空拦下那支箭羽的可能性极大。 ——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程宁了。 拉动弓箭需要强大的臂力,可她的手腕已毁。 因此那支箭只软绵绵地窜出几十米,就落在一旁的树干上。 程宁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卫宴洲飞过去——落进了谢轻漪的背上! ‘噗——’谢轻漪呕出一口血,从马上栽下去:“陛下!” “护驾!护驾!” “有刺客,所有防卫,西南角!” 那一刻,四周都喧嚣起来,护盾全部守在了卫宴洲身边! 程宁腿一软,竟然不自觉双膝跪地。 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豁然明白谢之云打的是什么算盘。 谢轻漪....果真是颗好用的棋子。 卫宴洲接住下坠的谢轻漪,他心底有些震撼。 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杀,而是因为谢轻漪。 面对没有缘由的情感,他向来能做到无动于衷,任凭对方再痴爱纠缠,也不会有多少触动。 如谢念瑶。 逢场作戏他会,真情实感他没有。 卫宴洲一度也觉得自己冷血无情。 可他没想到谢轻漪会如此果断地为他挡这一箭,几乎犹豫眨眼的瞬间都没有。 守卫圈里一片混乱,厮杀一片。 他将谢轻漪安置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弓。 方才射出那一箭的方位他看得清楚,此刻那人正提着剑,不断想朝他冲过来。 眼里是深切的恨意。 “卫宴洲!你还我父兄,还我李家六十七口男丁的性命!” 是李飘。 她骁勇如奋不顾身的悍匪,眼里只有仇恨,叫嚣着要砍杀卫宴洲。 家仇不报,枉为儿女。 卫宴洲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他搭箭的手很稳,直朝着李飘。 “不要。”程宁大吼:“不要!” 卫宴洲听清了,可他依旧松了手,那支箭直接飞向李飘的胸口。 绝无生还的可能。 不到一刻钟,地上七零八落全是尸体。 程宁从地上爬起来,嘶厉地喊:“留活口!她是被人利用的!” 但是混乱之时,没人听她的。 李飘倒在地上,大眼珠子望着天,不断呼哧吐着鲜血。 程宁绕过卫宴洲,要朝她走去。 手腕被卫宴洲拉住,他的眸里沁着血:“你要向着谁?” “她是被人利用的,”程宁扫视谢轻漪一眼:“没有他人的帮助,她怎么能顺利混到守卫里面?我让你留她一命的。” “陛、陛下,咳咳咳——” 谢轻漪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前是一个被血浸湿的伤口。 她不断流着眼泪:“臣、臣妾会死吗?” “不会,朕不会让你死。” 卫宴洲厉喝:“太医呢?!” 王喜刚赶到,见此情景差点吓晕过去。 幸好狩猎处都有太医待命,赶紧着人上前去给谢轻漪看诊。 此时禁军都统来报:“陛下!刺客都已经伏诛,领头的是李氏长女李飘,已经气绝。” 卫宴洲身上的气息又阴鸷又低沉:“李氏女眷全都判为流放,李飘为何在这?” 禁军都统冷汗不断往下掉:“是、是流放途中逃走的,大理寺卿于冕正在追查原因。” 说曹操曹操到,于冕从马上滚下来:“回、回陛下,是微臣不查,底下人怕惊扰陛下,隐瞒李飘逃匿的事实,如今人已经自戕身亡!” 说着,下属拖着一具割破了喉咙的尸首上来。 程宁看去一眼,正是在密林里与谢之云说话的那个。 她一声狞笑:“好一个自戕,是真的自戕,还是有人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于冕一个头两个大:“娘娘这是何意?” “方才在小树林,我听见谢丞相曾与你这位下属密谈,说的是照计划行事云云。” “娘娘慎言呐!”谢之云的声音远远传来:“微臣一直在营帐喝茶,怎会与人攀谈?更何况大理寺的人,微臣就更加不识了。” 他往卫宴洲面前一跪,看见谢轻漪的伤,长吁短叹起来:“若是臣参与此事,臣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叫小女弄这一身伤?” 到底是失了先机,人证已死,他只要咬定无关,程宁的帽子就扣不到他的头上。 程宁呵呵一笑:“丞相未免自谦了,惠嫔一伤,陛下心疼,哪还会想到丞相头上去?” “程宁!”卫宴洲厉喝:“谁会用命来布局?!” 谢之云垂眸弯唇,得逞一笑。 抬眼时又是一副愁苦相:“微臣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熹妃娘娘不必为了从前恩怨,硬是将罪责扣在微臣头上。” 程宁被点着的时候,说话也不会客气。 任凭卫宴洲呵斥也没用:“丞相是打定人都已经死了,没人能查到您那点心思了吧?” 傅佑廷的声音横空出现,站在程宁身边。 他低眉瞥见程宁右手在微微发抖,蹙眉不悦:“手怎么了?” 第91章 这平安扣求给谁 因为挽弓太用力,筋脉如同再断了一次那般疼。 不过程宁向来不爱示弱,她只是将手往背后藏了藏。 卫宴洲将两人的动作收入眼底,原本的阴鸷变为勃然大怒:“你不过是为了报复谢氏随口栽赃,王喜,将她带回去!” 王喜硬着头皮:“娘娘,奴才带您回营帐。” 傅佑廷当然看不过眼,当即就要护着程宁:“你凶她做什么?!” “朕的爱妃,还需要傅爱卿护着不成?” 那边谢之云也火上浇油:“傅将军这神色,对熹妃娘娘还真是一如往日的爱护啊。” “你不用添油加醋,”程宁看谢之云的眼神里淬了冷:“我程宁行得正坐得直,今日只是——” 只是她在那一刻太过担忧,因此什么准备也没有做,才叫谢之云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她的语气太冷了,令谢之云不禁打了个寒颤,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视线划过卫宴洲,他守在谢轻漪身边,眉眼藏着深重的戾气。 他不信她。 不信她对谢之云的指控,甚至觉得她在挑拨事端。 没来由的,程宁感觉胸腔坍塌了一块。 也许是为了打破这如同肃杀一般的气氛,太医适时地出声:“惠嫔娘娘的伤势看似惊险,不过没有伤及要害,只是需要转移到床上尽快拔箭——” “陛下,”谢轻漪握住卫宴洲的手,凄凄惨惨地哭:“臣妾好疼。” 卫宴洲收回目光,轻握她的手:“朕带你回去。” 说罢,不顾谢轻漪身上满身血污,打横将她抱起。 谢轻漪乖顺地依偎进他怀里。 程宁在面前挡住了路,他擦身而过,肩膀撞了程宁一下。 刚好是右胳膊,若不是傅佑廷及时扶住,疼的她差点站不稳。 傅佑廷又要发火:“你——” “算了,佑廷哥。”程宁拉住他。 佑廷哥。 卫宴洲擦身而过的脚步一顿,杀意如同利刃一闪而过。 卫宴洲走后,谢之云卸下嘴角笑容,阴恻恻看着程宁。 突然他凑近程宁小声道:“熹妃娘娘,还有好日子过的时候,就收收心,少管闲事,不然哪天牵连别人,您也不乐意见,是不是?” 这威胁,听在耳朵里多可笑。 程宁其实想说不用威胁她,因为卫宴洲站在谢氏那边。 但她的手太疼了,疼的说不出来话。 谢之云走了。 王喜躬身在一边,见程宁一动不动,着急的不行。 可是她面色惨白着,他也不好出声催。 傅佑廷道:“找个太医看看你的手,你过去那干什么?” 程宁抬步走向李飘。 她已经死了,血污在唇边凝成黑色的血块,可一双眼睛大睁着,瞳孔里仇恨未消。 死不瞑目。 程宁蹲在她旁边,打量她,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娘娘,死人污秽,还是随奴才回去吧.....” 程宁如同充耳不闻,她缓缓抬手,将李飘的睫羽盖住,给她成全了一个体面。 良久她站起来,双腿酸疼,却露出一个笑:“我看着她,像是在看未来的自己。” 傅佑廷唾骂:“说什么呢?别诅咒自己!” 王喜更为惊惧:“娘娘,不会有那一日的。” “走吧,你们别跟着,我想自己逛逛。” 皇帝遇刺,狩猎是进行不下去了,守卫禁军一伙儿全在紧急防备。 就连傅佑廷身为武将,也要去帮忙。 王喜那是真难办了:“娘娘,陛下请您回营帐呢。” “我有几次好好听话?”程宁冷笑:“不差这一回,他要罚便罚。” 说完一个人沿着林间小道走。 王喜拦不得,又不敢用强,只得将春华送过来,又找了人在后边盯着,吩咐了不许打扰。 春华已经听说了方才的事,愤懑不已:“陛下怎么一口断定是娘娘您陷害谢氏?怎么就不能是他们合谋在先?”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谢之云和那个大理寺的差役说话,可是周阔看见了呀! 对呀! “娘娘,叫周阔来佐证不就好了?” 程宁在自己唇间比了个嘘:“别再将周阔牵扯进来了,若是周阔也牵扯进来,他的下场会跟那个大理寺差役一般。” 卫宴洲只是偏心谢之云而已。 否则程宁如此指控,不会连叫个人去核查都没有,只一味地呵斥程宁。 到底是谢轻漪的苦肉计入了他的心。 “可是——娘娘您都是为了陛下好啊。” “人有时候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程宁拨开一片叶子:“站在他的角度,谢轻漪更为豁得出去。” 春华不懂。 但是方才来的时候,她远远看见卫宴洲抱着谢轻漪,是呵护备至的模样。 后宫的天,大抵是真的要变了。 越走越偏了,日头已经西斜,她不禁害怕:“娘娘,咱们去哪儿?” “我记得前头有个野庙。” 程宁的方向感一向很好,狩猎场她来过太多次,每次都是打马而来。 曾经无聊时,她曾漫山遍野的跑马。 所以知道这里面都有什么。 野庙? “既然是野庙,想必很小,娘娘去那儿做什么?” 若是要上香,燕京到处都是大寺庙,找个小庙做什么? 而且—— “娘娘,整个燕京城都知道您最不信神佛,您从前还敢对钦天监口出狂言呢,这会儿怎么?” 春华说到这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程宁步子顿了顿,继续用左手拨开面前的障碍。 她苦笑一声:“大体是心灵无可依托的时候,就要找些东西来信一信吧。” 不然满腔惶恐,从何处消解? 她是不信神佛,但是就在刚刚,李飘举着剑如同厉鬼索命一样看向卫宴洲的时候,她着实吓着了。 李飘像冤魂,具象到那几个被卫宴洲杀鸡儆猴的富商; 除夕夜命丧烟火案的百姓; 还有李连北李年等六十多条人命。 他那么狠,会不会真的有一天,那支箭钉入的是卫宴洲的胸膛? 再绕过一条青石板作桥的小溪,终于到了小庙。 入目有一颗巨大的菩提树,菩提枝丫疯长。 下头是程宁说小庙。 皇家重地,香客几乎没有,里面只有几个带发修行的老师父。 老师父见了程宁,有认出的:“程将军。” 程宁少时躲懒,曾在这儿没少蹭过地儿躺。 道明来意,她被领到静室。 “求平安扣,需得诵经十个时辰,平安扣由香火熏陶,方可带走。” 春华讶异:“十个时辰?娘娘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住?这平安扣求给谁?” 求给谁? 不可说。 程宁跪在蒲团上,面朝神佛,用了她平生最大的虔诚,为一个人求平安。 双手合十在胸前,能见她右手明显在发着抖。 香火缭绕,山里入了夜。 一夜过去,庙里响起钟鼓的撞击声。 老师父走过来,取了平安扣放在程宁手上:“所愿皆所得。” 平安扣血红,落在程宁的掌心,繁复地结成一个‘安’字,坠着流苏。 春华扶她起来时候,程宁的膝盖是真的有些受不住了,一软又跪了下去。 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相携离开。 人走后,另一间静室门开,南熵面无表情,手上却也握着个平安扣。 “主子,你这个是为程宁求的?你念经文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了。” 南熵一声嗤笑:“兴许你听错了呢。” 他反手将平安扣挂在了自己衣服上。 下属越发不解:“不送出去么?” 被南熵森然地瞥了一眼,便不敢再说话了。 第92章 吃味? 天色带着雾蒙蒙的青灰,营帐附近已经炊烟阵阵。 卫宴洲掀开营帐,长腿一伸迈了出来。 这是谢轻漪的营帐,他在里面呆了整夜。 拔箭不是什么难事,谢轻漪伤在腹部,也算不上惊险。 可是人昏迷着还不停叫他,手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太医说虽然伤的不算重,可也失血过多,未免牵动伤口,还是不要强行掰开她的手。 卫宴洲便也留了一晚。 拔箭,止血,包扎,一通忙乱下来,天竟然都亮了。 王喜也不敢下值,守了一夜,见他出来,忙递上一条热帕子。 “陛下,要不回营帐洗漱歇息一番?” 李氏余孽都已经伏诛,危险暂时解除了。 卫宴洲垂眸,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的,将手上粘上的点点血污从里到外擦了个干净。 不放过任何一道指甲缝。 没回王喜的话,他问:“她呢?” 不用问也知道在问谁的下落的。 幸亏王喜派了人跟在程宁身边:“娘娘她溜达了一阵,去了从前那个鹧鸪庙。” 那个小庙不仅程宁熟,卫宴洲也同样熟。 多少次狩猎比赛,他找不见程宁,都是在那逮着她偷懒打盹。 他眉头蹙起来:“去那干什么?” 让她回营帐,这人从来不会好好听话。 “老奴不清楚,带刀的守卫进不得,不过娘娘在那呆了一宿了。” 王喜也没跟过去,不知道程宁究竟去那儿做什么。 不过派了人守在那,出事倒是不会。 卫宴洲将帕子扔给他:“估计又在生朕的气。” “陛下,”提到这个王喜小心道:“熹妃娘娘不会空口无凭,您为何——”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卫宴洲为何全然否定程宁的话,还加以呵斥? 昨日的事情,看着惊险,似乎都是李飘一手筹划的,可是确实跟谢家无关么? “因为人证已死,朕这次抓不到谢之云的尾巴。” 清晨的风从山林吹过来,卫宴洲闻到身上的血污味,又烦又燥。 王喜恍然大悟:“咱们都没有想到李飘会潜逃,还会杀个回马枪。” 这次的事情确实发生的突然。 谢轻漪扑上来也突然。 她的以身赴死不像是假的。 走到皇帝的营帐旁,几个宫女已经端着备好的衣裳。 见了他,连忙行礼:“陛下。” 卫宴洲急着洗去身上的血味,迈步进去。 他向来不爱宫女在一旁伺候,跟进来的只有王喜。 沉入热水,一身筋骨得以舒展,卫宴洲的黑发飘散在浴桶。 王喜弓着腰,替他将衣衫理好:“陛下觉得丞相如何?” 卫宴洲斜了他一眼:“谢之云的人品,你问朕?” “不不不,奴才明白得很,那差役若是自刎,伤口怎么会几乎砍断了一条脖子,他是被人杀害的。” 王喜只是不明白卫宴洲当时为何不顺着程宁的话,往下查。 程宁不会说谎,她会赶来这么快,定然是听见了谢之云与人合谋。 但是偏偏陛下又斥责了她。 “你见于冕了吗?”卫宴洲突然问道:“你说事发前程宁就让那春华来找过你?” 提起于冕,王喜连连点头:“是了,春华找了奴才,说李飘潜逃,让奴才找于大人核实。” 不过王喜没有觉得有问题。 他跟于冕一说,对方就紧张地调遣人手去核实了。 “朕觉得,于冕不是不知道。” 王喜大惊:“陛下的意思是,大理寺也——?” 大理寺是谢之云的人? 要知道大理寺和刑部,这两大律法职权,都是直属皇帝的。 跟世家向来没有关系。 难不成.....也已经被谢之云同化了? 卫宴洲起身,水珠四溅,矫健的身形白皙晃眼,也只是一晃而过。 他扯过罩衫将自己拢住,眸里森寒:“去查,大理寺若是有问题,朕正好取缔。” 王喜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不想打草惊蛇。 他深感佩服:“陛下英明。” “少拍马屁,”卫宴洲冷嗤,系好衣衫的扣子:“去鹧鸪庙。” 程宁的性子他了解,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难,定然生气。 可是.....谁叫她与傅佑廷如此亲密。 还佑廷哥,怕谁不知道他们过往感情深厚么? 也就是卫宴书没来,否则是不是还要多一个人来气他? 对谢轻漪表现亲昵,卫宴洲也有许多故意的成分。 一是为了让谢之云放下防备,二是—— 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陛下一宿没歇息,不先睡一会儿么?”王喜苦口婆心地劝:“这天太早了,雾气又浓的。” 等不了。 卫宴洲突然想起,昨日程宁出现的时候,是骑着马的。 他许久没见过程宁骑马,可昨日太匆忙了,只匆匆撇了一眼。 随后那一箭就射过来,谢轻漪一扑而上。 其余的他也就顾不上了。 直到李飘被诛,程宁再出现时便是对谢之云的指控。 他分明看见程宁看李飘的神情。 有点悲伤,有点木讷,不知道那时候想到了什么。 还听见傅佑廷问她手怎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 又连夜去了鹧鸪庙一夜未归。 难道是伤心了? 不顾王喜的劝导,他穿戴整齐往外走:“你说她是不是见朕抱着谢轻漪,所以吃味了?” 谁? 吃味? 王喜脑中一片空白。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将程宁和吃味两个字连在一块儿。 这话不知道怎么回,王喜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欧阳曦说的。” 卫宴洲想起昨日一早,他跟欧阳曦说起程宁,说她因着谢轻漪的事气自己。 欧阳曦笑着开解他:“熹妃也是寻常人,或许惠嫔一番对陛下的剖白,让她吃味儿了。” 女人也经不起比。 程宁在前一夜,确实因为谢轻漪而神情有些不对。 因此卫宴洲记住了,或许自己跟谢轻漪亲近,会让程宁心情不好? 是不是偶尔,程宁也会将他当成男人,而非弟弟? 想到这儿,卫宴洲脚步加快。 若是程宁真的因为昨日的事情伤心,他也不介意哄哄她。 想到这,卫宴洲心情颇好。 禁军一见他要出门,全都紧张起来:“陛下这是去哪儿?” “别跟来!” 去鹧鸪庙的路卫宴洲熟,顺着坡道走,转过一个转角—— 年轻的帝王展露的一丝笑容僵在嘴角。 第93章 卫宴洲!别咬我! 别说程宁现在的体力大不如前,就是从前体力好的时候,她也没这么跪过谁。 要不是春华扶着,她几乎腿软地跪下来。 但是路本就远,走到一个转角处,踩中了一个石块,脚脖子崴了一下。 她身量比春华高了不少,春华几乎扶不稳程宁,两个人都往下栽。 但是并没有狼狈地跪在地上,而是腰身被人一捞—— 冷松气味扑鼻,是南熵。 这人不知道跟在身后多久了,程宁居然都没有发现。 接触时他似乎低下头,在程宁的颈边轻嗅。 接着便是调笑:“熹妃娘娘,投怀送抱啊?” “投——”程宁想骂人,可是脑中一阵眩晕,心口也有一股恶心之感直往上冒。 她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你个头.....放开我。” “南熵殿下,我来吧。”春华要去扶程宁,对突然出现的南熵有些防备。 “多稀罕,”南熵笑容满面:“一句谢谢都没有呢。” 他这么说着,手还箍着程宁不放。 再一撇,程宁鬓边居然冒出了一些冷汗,唇色也发白。 “你再不放开,”程宁喘了口气:“我要吐你身上了。” 她不太对劲。 南熵想着,想去替程宁顺一顺气。 “你怎么——” 手刚碰上程宁的背,却猝然被人一拧! 卫宴洲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出现,几乎将南熵的手腕拧脱臼,一把夺过程宁! 要了命了。 王喜和春华同时在心里想。 “怎么?南熵王子夜里睡不着觉,喜欢跑出来调戏朕的爱妃?” 卫宴洲整个人的气压低得很,箍住程宁的腰紧紧抓着,很用力。 “这话说的,”南熵的笑容更深了:“皇帝陛下也不问问我从哪里来,没准我与熹妃娘娘呆了一晚上呢。” 程宁想让他闭嘴,可是胃里实在难受的很。 根本说不了话。 她不知道南熵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但是现在大清早,南熵出现在这,说不定真是一路跟着她从鹧鸪庙来的。 “是么?”卫宴洲视线一扫,发现他外衣的扣子上系着个平安扣。 这平安扣的样式他极为熟悉,是鹧鸪庙的老师父编的。 这东西不卖,也不是添了香油钱就能得,必须跪够十个时辰,诚心求得。 程宁在鹧鸪庙呆了一夜,南熵身上就多了平安扣。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卫宴洲身上的杀意。 只有程宁顾不上。 她手疼,膝盖疼,胃难受,甚至头晕得直往卫宴洲身上靠。 南熵若无其事,将平安扣揣进了怀里。 似乎明知道卫宴洲误会了,但是闭口没有一句解释。 还冲卫宴洲挑衅般扬了一下眉。 卫宴洲还以一个狞笑,他放开程宁的腰,改为攥住她的手。 拖着程宁往扎营的地方走:“很好,激怒朕的后果,由程宁承受。” 程宁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但她很难受:“你放开我.....” “陛下!”春华大惊失色:“娘娘的膝盖还有伤呢!” 膝盖有伤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跪十个时辰求那个平安扣...... 卫宴洲眸色一冷,拽着程宁的手更为用力! 几乎要将程宁的右手腕拉脱臼! 南熵也收起笑容变了脸色,想要上前抢过程宁。 不过禁军哪里容得他的接近,长剑一拔,直指南熵:“南熵殿下请留步!” “你想对她干什么?!” “你管不着。”卫宴洲阴鸷地道:“朕从前倒是没有看出来,原来你对程宁怀着这样的心思。” “她不舒服你看不出来?”南熵摸向腰间的刀:“你就是这么‘宠爱’一个妃子的?” 这剑拔弩张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刀剑相向。 “你也知道她是朕的妃子。”卫宴洲捏着程宁的颈,要她看向南熵:“你们当着朕的眼皮子底下,想干什么?!” “你、你有病吗?”程宁不可思议:“我跟南熵什么都没有!” “最好是这样。”卫宴洲冷肃地下令:“禁军听令,南熵王子若是拔刀,立即杀无赦!朕自然会向大岚王交代!” “是!” “卫宴洲!”程宁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你大清早的吃错药了!?” 她原本就难受的厉害,听卫宴洲发疯,简直难以置信。 难不成卫宴洲以为她跟南熵有什么? 但是这句话已经彻底激怒了卫宴洲。 他撤了手,改为将程宁扛在肩上,大步离开。 立在原地的南熵一直死死地看着他的背影,面前禁军的刀尖离他只有一寸远。 “卫宴洲!”程宁拳打脚踢,不断往卫宴洲肩背上砸拳头:“放我下来!” 她被颠的更想吐了。 卫宴洲直接踹开了营帐,疾步进去,将程宁丢在了床上! 咚一声轻响,被褥厚重,倒也不疼。 但是程宁立即缩成了一团,捂着右边的手臂。 拉伤没有处理,砸到床上又压了一下,疼的一下缓不过劲来。 “陛下!”春华扑到门口,惊慌地哭求:“娘娘与南熵王子只是偶遇上的,您别气了,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当然没有,只是在鹧鸪庙待了一夜而已。 卫宴洲吼:“将她带走!” 哭声远去,春华被侍卫拖走了。 他单膝跪在床上,攥过程宁的下巴,让她被迫抬脸:“装什么?” “他碰过你哪里?”卫宴洲步步逼近,扯开程宁领口的扣子。 手指往下,滑向程宁的肩:“碰过这里没有?” 又解开其余的扣子,碰到了满手的滑腻:“这里呢?有没有碰过?” 疯子,这个疯子! 程宁积攒了所有力气,抬起左手朝他脸上挥去:“滚开!” 她手脚并用,不断地踢和打在卫宴洲的身上。 屈辱混合着不适,几乎将程宁击溃。 她现在连完整说出一句话都显得困难。 但她的力道几乎连卫宴洲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手腕被他压在头顶,身上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卫宴洲眼底。 他的目光变得幽暗。 程宁不会知道,她的身子对卫宴洲有着多大的诱惑力。 就连扭曲和挣扎都成了床上的风情。 他猛地俯下身,唇舌落在程宁颈侧,呼吸很重:“你跟南熵什么时候熟识的?嗯?” 卫宴洲是男人,他不会看不懂南熵看程宁的神情。 暗眸里潜藏着欲。 那是想要得到的欲望。 “你疯了.....嘶.....卫宴洲!别咬我!” 衣衫被褪了大半,程宁屈辱的眼里泛上泪光:“你混蛋!” 突然卫宴洲动作一顿,被怒意笼罩的眼中一怔,看见了程宁右臂上一大片的青紫。 在他停顿的半晌,程宁却再也忍不住,踢开他爬到床沿,忍不住干呕起来。 第94章 为了射你 但是吐不出来东西。 她几乎一日未进食了。 昨夜在鹧鸪庙倒是有斋饭,不过她那时候没有胃口,根本吃不下。 见她如此,卫宴洲又立刻沉了脸:“嫌朕恶心?” 他刚刚看见她手臂的青痕,心软了一瞬,可是程宁居然被他亲吐了。 是因为有南熵在,所以程宁觉得自己恶心了? “你——”吐不出来也难受,冷汗涔涔往下落,程宁一字一顿:“别、太荒谬。” 卫宴洲微微冷静了些,才发现程宁脸色青白,唇也几乎白的没有颜色。 她是真的在不舒服。 甚至因为干呕,身体都微微痉挛起来。 他心一慌,抓着人抱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太医!叫太医过来!” 门外候着的王喜原本就万分焦急,此时一听要叫太医,还以为程宁被怎么了。 “快去请太医过来,请两个,不,三个!问问孟医官在不在!” 吩咐完一撩军帐,赶紧进去,见程宁这样子,惊惧交加:“陛下,怎么了这是?” 方才不是还还好的么?? 卫宴洲抱起程宁,卷了个被子将她裹住:“方才犯恶心,大约是压着她的胃了。” 他刚才没注意,将程宁扛到肩上。 那个姿势程宁的胃压在他肩膀上,怕是膈着了。 “娇气。”卫宴洲又担心又恼怒:“从前千军万马压境,三天三夜不睡也不见你如此娇气!” 若是程宁还有力气,她此时跳起来也要揍他一顿。 有本事你一夜不睡不吃,再被我扛在肩上摔一顿试试? 有皇帝的令,太医来的很快。 卫宴洲将程宁安置在榻上,紧紧搂着。 他这个架势,大有程宁要是有什么事,就杀了这些太医的意思。 而这位太医,不久前才给谢轻漪拔过箭。 同样是妃嫔,对待可不一样。 惠嫔娘娘一身是血,昏迷中不断念叨着陛下,抓着陛下手。 但是卫宴洲也只是偶尔应承一声,坐在床边看不出情绪。 跟死搂着熹妃娘娘怒气冲冲的模样全然不一样。 太医查看了程宁的眼瞳一番。 卫宴洲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 程宁被裹成了一只茧,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奄奄一息地靠着卫宴洲。 ——她也不想,但她没有力气挣扎了。 太医沉吟了一番,踟蹰道:“娘娘气血虚亏,身子本就羸弱,这怕是.....劳累过度饿的。” 饿的?? 卫宴洲的脸色直接黑如煤炭:“你没用膳?” “没....来的及。” 她本想回了营帐就吃饭,可是卫宴洲和南熵出现了,折腾到现在她一口水也没喝上。 卫宴洲气笑了:“鹧鸪庙里的老师父都死绝了?差你一顿斋饭?” 倒是想吃。 可是为了给你个狗东西求个平安扣,怕吃了饭佛祖觉得我心不诚,才忍着没用。 程宁现在就想回到昨日,将那个一心要去鹧鸪庙求平安扣的自己给掐死。 卫宴洲不配! 她被下的手袖藏了藏,发誓让袖袋里那个平安扣永无面世的机会! 卫宴洲再气人,身体也是自己的。 程宁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了,她在被子下挣扎了两下。 但是被卫宴洲裹得太紧,手都伸不出来。 这些动作惹得卫宴洲更加不满地呵斥:“又动来动去干什么?” 程宁有气无力:“手——” 她手疼! 卫宴洲这才想起方才方才看见她手臂的一片青紫。 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拽出来,宽袖被撩起,她手臂的青痕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太医也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娘娘,是怎么弄来的一身伤。 他仔细瞧了瞧,发现这是筋骨拉伤所致。 “筋骨损伤严重,是发力所致,娘娘碰了什么?” 程宁射出那一箭时,卫宴洲并没有见到。 他垂眸看程宁:“你去搬石头了?” 白眼都懒得翻,程宁也没隐瞒:“拉弓了。” “拉弓?”太医还没说话,卫宴洲先斥责:“你不知道自己手什么情况?你还去拉弓?” 皇帝陛下看起来火气旺盛,一不小心就能点燃。 太医和王喜都充满了忐忑。 但是程宁无所谓,她见过卫宴洲太多发疯的时候。 恶心的难受劲过去了,有了点抬杠的力气:“为了射你。” 话一出口,太医替她看伤的手猛地一抖! 这大不敬的话,意思不就是想弑君吗?! 但凡传出去,熹妃娘娘还想不想活了?? 王喜刚想打个圆场,就听卫宴洲冷哼一声。 “你这双废手,能射中谁?” 虽然语出嘲讽,不过心底也有些怔然。 自从手废了之后,程宁没有试图再挽过弓,昨日在猎场,她骑在马上曾惊慌地喊过一声他的名字。 .....被谢之云和谢轻漪一打岔,昨日的细节似乎被他忽略了许多。 程宁是不是那时候挽的弓? 懒得跟他斗嘴,程宁又说:“还有腿疼。” 太医七上八下的,感觉自己在此性命都不安全,但是幸好陛下没有生气。 卫宴洲没好气地掀开她的裤管,好,脚腕肿了,双膝也红肿着。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程宁!” 卫宴洲一忍再忍,直接发了飚:“你去求平安扣?跪十个时辰?你告诉佛祖你曾杀人无数,不敬神佛么?” “......” 太医的手又是一抖,忙不迭想滚:“陛、陛下,臣去开药。” 王喜也想逃:“奴才去给娘娘熬粥来。” “我要昨日那道小菜。”程宁交代:“多要些。” 她丝毫不受卫宴洲的怒气影响,同时将平安扣又捂紧了一些。 太医去一旁写药方了,王喜也出去了。 程宁不想坐着了,腰累得慌:“放开,我自己躺。” 发号施令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把卫宴洲气笑了。 他偏偏不放,问太医:“她手怎么样?” 其实当初将程宁的手脚弄断,是因为对程家的恨意正盛。 过后卫宴洲曾后悔过。 尤其是每逢下雨下雪天,她总会难受。 卫宴洲嘱咐过几个太医小心伺候着,想着能不能养回去一些。 没想到他仔细没用,程宁自己不当回事。 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太医苦口婆心:“娘娘以后千万不能再冲动了,若是筋骨再断一次,怕是很难恢复,往后用筷都成问题。” 第95章 南熵没你见的那么简单 开了药,将程宁的手和腿都用膏药缠住,太医才退下煎内服的药去了。 营帐里就剩他们两个。 这不是程宁的营帐,是卫宴洲的。 情绪起伏,此时反而睡不着了。 方才太医的话都听在耳朵里,程宁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 她昨天拉弓时,心底是有些叹息的。 曾几何时,她的弓箭是敌军闻风丧胆的利器。 可她昨天射出那一箭,恐怕谁见了都要笑话一番。 她想自嘲,可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程宁早已不是那个程宁了。 她甚至看见弓箭和烈马的时候,会由衷地产生胆怯。 “叹什么气?”卫宴洲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立刻就不悦了:“叹气什么意思?” 他始终将程宁搂的很紧,蹙着眉,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虽然嘴上很凶,但是心底觉得程宁是不是这么坐着不舒服,将她仔细放在了床上。 做完又觉得自己未免被程宁拿捏太过,她稍微不舒服一些自己就担忧,多没出息。 程宁就在一边,看他的情绪几经变化,不知道这人心底又在想什么。 这人显然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氤氲的水气,还有他衣衫上惯常熏的香很浓烈。 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气,莫名好闻。 程宁侧了侧脸,因着卫宴洲坐在旁边,凑近了那味道就更为明显。 沁人心脾。 完全缓解了她胃中源源不断涌上的难受。 而且卫宴洲看起来清清爽爽,昨天谢轻漪身上迸溅的血曾染红他的衣裳。 程宁一度以为他是不是受伤了。 而现在看他浑身上下连个细小的伤口都没有,又感叹自己多余。 可这个动作落在卫宴洲眼中,犹如她在躲避他的注视。 刹那间皇帝陛下又被惹火了。 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就这么入不得程宁的眼? 是不是南熵入了程宁的眼? 不然他们怎么会一同从鹧鸪庙出来,南熵衣衫上又挤着个平安扣? 程宁要不是去求平安扣,能在那一呆一夜么? 气血翻涌,理智瓦解。 如果说傅佑廷,卫宴洲有信心程宁对他没有什么,只是傅佑廷单方面而已。 可是南熵呢? 南熵这个人,不可否认皮相不错,性子....放浪不羁。 可这样的性子,不是说最讨姑娘家喜欢么? 反而是他自己,当初许多人说过,他的性子冷,说他不会讨姑娘家喜欢的。 就连王喜也一直劝他,要他做出一些改变。 可是性格本就长成这样,卫宴洲就是这副模样的。 程宁是不是更喜欢南熵那样的? 如果是....如果是.....绝不允许她是! 程宁闻着卫宴洲身上的味道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他大喝:“送热水进来!” 送热水....干什么? 程宁睁开眼睛:“我不要,我要睡觉。” 她深知卫宴洲这个疯子,大白天也能做出这种翻云覆雨这种事来。 但她不行,她真的体力到极限了。 “不要?”卫宴洲伸手将她捞起,禁锢在怀里抱起来:“由不得你。” 热水一直备着有,送来的很快。 程宁又被卫宴洲箍在怀里,这次他根本不顾程宁的挣扎,挥退人后,脱掉程宁的衣衫。 “你、疯了吗?” 程宁羞耻地双手横在胸前,将自己紧紧护住,这下是睡也睡不着了,眼睛都气了个通红:“别碰我!” 最后一层亵裤被卫宴洲一手扯落,他将程宁放入浴桶中。 水很热,几乎瞬间就裹住了程宁冻了一夜的身体。 但是她防备着卫宴洲,以为这人又要兽性大发,因此在水里挣扎,溅起的水花都扑了他一身。 “程宁,”卫宴洲摁着她,低沉又阴鸷:“别闹。” 怕程宁手臂上的药被打湿,他始终拎着她的那只伤臂。 又撩起一捧水,浇在程宁的肩头上,帮她清洗肩颈和手臂。 程宁穆地愣住了。 因为卫宴洲就连力道都放的轻柔,似乎怕弄痛她。 但是非常仔细,连腰腹和膝盖都没有放过。 指腹擦过膝盖的时候,还非常轻柔地揉了几下。 热水与指腹温热,让程宁双膝的酸痛都减轻不少。 她愣愣地看向卫宴洲,不太懂他此刻的行为是为什么。 “看什么?”卫宴洲叽谑地道:“在外头鬼混一夜,身上全是味,还想在朕的榻上睡觉?” 程宁那点柔软的情绪瞬间消散一空:“.....陛下可以放我回去。” 不在这儿就不会碍他的眼了,反正他们在一块也总吵嘴。 “放你回去,方便你又出去见南熵?”卫宴洲冷了声:“做梦!” 不知道他怎么会对南熵这么介怀的,她跟南熵明明是偶遇在山道,她连人都没有看清。 虽然她也不知道南熵一大早的去那儿干什么。 她出身的样子分明是在想南熵,卫宴洲手上一重:“不准想!” “嘶——”某个不可言喻的地方一麻,程宁在水里弓了要。 分不清是被热水泡的,还是被卫宴洲的动作激的,总之她脸上多了一团殷红。 像是某些时候,她在床上被卫宴洲逼狠了,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不看还好,这么一看,手上又触摸了她身上满手的滑腻。 卫宴洲的眸子也渐渐幽深了。 他原本半靠在浴桶外,忍不住将程宁拎着到他面前。 程宁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裹满情欲的眼里。 她:“.......” 卫宴洲提腰一抱,也不顾自己是否被打湿了,就这么将程宁抱上了榻,拿了沐巾将程宁裹住,身子压下去。 若说方才是混着怒意的发泄,那这会儿就是全然的求欢。 很奇怪,他平日对女人并没有太强烈的需求。 甚至是谢念瑶给他下了三倍的催情香都能忍住。 但是只要碰到程宁,鼻尖闻到她的味道,卫宴洲就有收不住手的冲动。 “程宁,”卫宴洲埋在她的脖颈处,细嗅轻吻:“南熵没你看见的那么简单。” “......”程宁躲开脖颈间的痒痒,她被卫宴洲的手指撩拨过腰腹,激起战栗:“我跟南熵什么也没有!你别发神经。” 起码,她只是有求于南熵。 条件达成之前,什么也不会有。 但是她这句话就像一个解释,难得的解释。 卫宴洲开心了,手指强硬地撬开程宁的五指,与她十指相扣,人也随之亲吻下去。 “陛下,粥来了——哎哟我的老天,陛下恕罪!” 第96章 正哭的伤心呢 王喜逃都逃不及。 一脚跨进去,其实没看清床榻上的人,可是被一地的衣服和水气吓着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二位主子在干什么。 陛下方才正在火气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他。 但是王喜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里头传来卫宴洲的声音:“端进来。” 他还以为要等上个把时辰呢。 王喜忙将还热着的粥端了进去。 卫宴洲的表情确实不大好,阴恻恻的,令王喜想起四个字——欲求不满。 皇帝陛下的眉头蹙着,沐巾裹得程宁只露出个脑袋。 程宁的双唇红彤彤的,甚至可见微微的肿。 这会儿看着是彻底没有力气了,恹恹儿靠在卫宴洲的怀里。 “端过来,”卫宴洲吩咐着,腾出一只手去接粥,又吩咐:“叫人去将程宁的衣衫取过来,她那个宫女呢?” “奴才这就去!” 王喜派人去找春华了,再进来时,他家陛下已经快要将一碗粥喂完了。 昨日程宁爱吃的小菜,他叫人备了许多。 卫宴洲舀起一勺白粥,送到程宁唇边,她愣是不张口。 而若是在粥上加一点小菜丝,那一口便很好胃。 “这是腌渍的东西,吃多了胃疼。”卫宴洲没好气地数落,有心让她少吃几口。 程宁任他说,一个字也不回,反正只有粥就不张口。 卫宴洲都要气笑了,“你这到底什么臭脾气?” 两个人一来一往,看着不太和谐,可卫宴洲的表情虽然不好看,却始终也没有真的发火。 只剩一点碗底的时候,程宁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本来就累极,刚才又被热水一泡,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能坚持着吃了大半碗粥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喜这时放轻了声音,将碗接过来:“陛下,让娘娘睡会儿吧?” 这日头都老高了,正是好睡的时候。 卫宴洲将人放平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在程宁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 这番亲昵的动作,程宁醒着的时候他定然不会做。 当着外人也不会做。 王喜看在眼里,也只当没看见。 只是程宁似乎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呼吸有些急促,眉也蹙着。 她现在睡觉都是这样,有时候卫宴洲宿在临华宫,夜半醒来,她也是这番睡不安稳的模样。 “娘娘心事重,是不是忧心着程家?”王喜试探一问。 可是卫宴洲显然听不得程家二字,刹那就拧起了眉。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王喜忙闭口不敢再言。 他扫了眼四散的程宁的衣衫,已经被卫宴洲撕破了:“奴才派人进来收拾。” 嬷嬷来的很快,捡起地上的几片碎布。 知道这是皇帝的营帐,她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直到拿在手上的衣服里掉出个东西。 红彤彤的。 她心里一惊,忙要弯腰捡起退出去。 “等等,”卫宴洲眼熟那东西,一招手:“拿过来。” 王喜从嬷嬷手里接过,定睛一看,这不是早晨南熵王子胸前的平安扣么? “陛下——” 程宁衣服里竟然也有一个平安扣,卫宴洲难得的思考了一瞬。 方才他只是看了一眼南熵,以为他身上的那个平安扣,就是程宁在鹧鸪庙呆了一夜的理由。 可程宁身上分明还有一个。 鹧鸪庙的平安扣,一人只能求一个。 她根本没有送给南熵,那是要给谁? 恰巧春华此时进了来,手里抱着给程宁的衣衫,胆战心惊地望了卫宴洲一眼。 她刚才被吼怕了,又被侍卫拖着走,还以为程宁今日又要受一番苦。 但是此时她静静躺在床上睡着,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恐怖。 “你过来,”卫宴洲摊开手中的平安扣问她:“你家娘娘给谁求的?” 竟然是那枚平安扣。 春华老实地摇头:“奴婢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程宁没有说过,她问了一句程宁也没有回。 但是平安扣这种东西,一般不都是给在意的人才会求么? 程宁在意的人也不少,程家,她的亲兵,傅佑廷,卫宴书..... 那么多人,她不说,谁又能猜到。 但是卫宴洲无所谓,他将平安扣往自己身上一戴:“朕的了。” 管程宁为谁求的,反正他不会让她有机会送出去。 春华微微睁大双目,没见过如此霸道不讲道理的霸占:“陛下,娘娘她肯定不是——” “春华!”王喜冷喝着打断她的作死言论。 就算你心底知道这不是熹妃娘娘为陛下求的,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想死不成? 春华瘪着嘴,有些不服。 陛下若是有些自知之明,就该明白娘娘绝不可能为他求平安扣。 将娘娘害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谁,她怎么可能还为他求个平安扣? 卫宴洲冷哼:“记住了,你们娘娘只能是为朕求的。” 一个平安扣,只要没有送出去,那送给任何人都有可能。 凭什么不能是他? 程宁一个如此不信神佛的人,她凭什么给别人求平安扣? 春华还能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若是为程宁好,此时就应该闭口不言。 陛下的占有欲向来没有道理,她不能一而再地挑衅他。 否则受苦的还是程宁。 “陛下!”营帐外突然传来谢轻漪的侍女茵茵的声音:“陛下,我家娘娘醒了,可否请陛下去看看?” 卫宴洲与王喜对视一眼。 这么快就醒了? 不过也正常,太医都挤在她那儿,也没有伤及要害,醒过来也不难。 卫宴洲起身吩咐春华:“你在此照料。” 这是皇帝的营帐,春华明白他这是要亲自看着程宁了。 可也无从反驳。 出了营帐门,茵茵跪在一边等着:“陛下,娘娘醒来没见着您,以为您在猎场受伤了,正哭的伤心呢。” 谢轻漪昏迷了近十个时辰,有着为卫宴洲挡箭在,此时不邀宠更待何时? 说到底是为他受的伤,卫宴洲无不可地顺着谢轻漪的意思去看她。 进了营帐,果真看见谢轻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一边的太医正劝着:“娘娘先将药用了才行啊,否则伤口长得慢。” 看样子是不好好喝药。 第97章 给你惊喜 一见卫宴洲,谢轻漪眼角的眼泪就落下来:“陛下——” 太医重重松了口气:“陛下万安,请陛下劝劝惠嫔娘娘,这醒来就不肯喝药呢。” “怎么如此任性?”卫宴洲在床边坐下,“不怕伤口恢复不好留疤?” 谢轻漪握住他的手,只落泪不出声。 美人落泪,尤为叫人心生怜爱。 卫宴洲抽出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好了,有爱妃在,朕无事的,无须担心。” “臣妾做梦,梦见那李氏余孽没死,要伤着陛下,醒来陛下不在,臣妾怕死了。” 谢轻漪轻轻地啜泣着。 她知道卫宴洲在她这儿守了一夜,自己的苦肉计定然是成了的。 那当然得趁着卫宴洲被她感动时,多将他留在自己这里。 此时不上位,更待何时? 娘亲教过她,女人要如何才能更惹男人怜爱。 于是她双眸剪水,哭的柔弱,又故意换了个绸缎般的中衣,隐约露出泡过牛奶的细腻双肩。 这么说着,还要挪动身子往卫宴洲的怀里靠:“陛下听听臣妾的心跳,这会儿还怕得很呢。” 熏香和药香扑进鼻尖,惹得卫宴洲非常细微地蹙眉。 但是手上到底没推开她,只是将谢轻漪重新放置在枕上,还替她垫上了两个。 接着让出一些位置来:“朕在这儿看着你喝药,听话,不要任性。” 谢轻漪嘴一瘪:“陛下——” “此次爱妃救驾有功,朕还要赏你呢,王喜,将惠嫔晋为惠妃,赐绸缎百匹,十斛量珠。” 直接升了妃! 谢轻漪进宫不过短短一月,先由庶人到嫔,再到妃,这势头,可谓迅猛了! 谢轻漪也没想到卫宴洲会如此大方,当即要起来谢恩:“谢陛下,臣妾,臣妾如何当得——” 要知道程宁也不过是妃位。 她这一晋封,可就与程宁平起平坐了! 若说此前的嫔位多少有程宁的帮衬,那么这次的妃位可就是完完全全靠的她自己! 是不是在卫宴洲心底,自己已经比程宁重要的多了? 那么要超过她,爬上贵妃之位,不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太好了! 若说方才多少是装的,那这会儿的眼泪,就是大喜过望的感动了。 卫宴洲这个手握权势的男人,若要宠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没有人能躲得过的他的温柔。 “急什么,”卫宴洲唇边也挂着笑:“朕还没有赏完呢,你母亲也授封为夫人吧。” 什么?! 谢轻漪是真的没有想到。 她娘是谢之云的小妾之一,这些年在相府,都活在谢念瑶母亲的主母欺压之下。 若是卫宴洲直接封赏为夫人,那往后、娘亲在相府就等同于平妻! 就连谢念瑶的母亲也要礼让她三分! 自己的身份,在往后也会完全不同! 她大喜过望,握着卫宴洲的手不肯放。 “陛下......” 任何人,不论男女,都逃脱不过地位权柄。 卫宴洲懂得很,也明白谢之云要将谢轻漪送进宫的目的。 不就是为了取代谢念瑶么? 这次李飘的事,不论与谢之云,与大理寺有没有关系,他现在都不打算打草惊蛇。 封赏谢轻漪,也不过是想看她与谢念瑶如何自处。 谢轻漪这个人,能够从谢府的众多庶女脱颖而出,心气自当不一般。 碰上一点脑子没有的谢念瑶,才能令后宫暂时安宁不起来。 分去一些谢轻漪要在他身上争宠的心思。 “不必感动,”卫宴洲状似叹息:“若不是碍于皇后还是皇后,朕甚至想直接晋你为贵妃,可也不好太让皇后下不来台。” 谢轻漪脸色一变。 又是谢念瑶! 果然,只要她在前头挡着,自己的好事就永远会被她绊住脚! 看来找个机会,定然要除了谢念瑶才行! 这个后宫,总有一日她要收入囊中! 稍微缓和了心绪,谢轻漪才道:“臣妾已经很满足了,能陪在陛下身边,护得陛下完全,臣妾别无所求。” 假装没看见她方才算计,卫宴洲点头:“爱妃理解朕就好,不过下次不要再冒险了,朕会心疼。” 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表情却丝毫没有破绽。 只是一只手稔着腰上坠着的平安扣。 谢轻漪这才乖顺地将药喝了,喝完皱着小脸看卫宴洲:“陛下,好苦呢。” 茵茵忙要将端着的蜜饯奉上,却又被她扫了一眼。 她是要跟卫宴洲撒娇,要侍女凑什么热闹。 “那吃个蜜饯。”卫宴洲直接喂了她一颗杏脯。 谢轻漪满怀欢喜,看他腰间多出的平安扣,好奇:“陛下得往日没戴这个,是新得的么?” “嗯。”卫宴洲将平安扣的流苏弄乱,卑鄙的先入为主,将自己当成平安扣的主人。 这平安扣一看就是哪个寺庙的产物,而卫宴洲瞧着根本不会自己去求平安扣。 谢轻漪不动声色地掩下眼皮,心道改天定要盘问是谁给卫宴洲的。 只是此时她的伤还没有恢复完全,说了这些话也累得慌了。 卫宴洲替她掖好被角:“睡吧。” “陛下,”谢轻漪期期艾艾,希望他陪着自己。 虽然这次受伤,是自己算计得来的,可是她对卫宴洲的感情却不是假的。 尤其最后挽弓射向李飘时,那样骁勇的英姿,她早已深深沦陷了。 谢轻漪清楚,自己不会再遇见比卫宴洲更为英勇可靠的男人。 “朕还有公务要看,爱妃好好歇着,等回宫后,朕还有惊喜。” 谢轻漪双眼都亮了:“是什么?” “既然是惊喜,自然不能提前泄露,你好好修养。” 说完他便不再多留,带着王喜出去。 狩猎场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王喜边走边道:“陛下,昨日被熹妃娘娘夺了弓箭的守卫说,娘娘确实拉弓了,她那一箭对准的是当时李飘射出的那箭。” 即便王喜不懂箭术,他也不会不明白程宁当时想做什么。 更何况懂箭术的卫宴洲:“她想将那支箭截断在半空。” 只是因为力道不够,所以她的箭射程不远,还将手腕再次拉伤了。 想到这,卫宴洲难得一阵懊悔。 他以为程宁根本不在乎他,可是她的手伤加重却是为了他。 方才他对程宁那么凶,还将她的手臂弄疼了,不知道她忍了一夜,那手得疼成什么样。 想到这卫宴洲脚步加快,决定不跟程宁计较平安扣和南熵的事了。 两人走回营帐,碰巧孟歆过来给程宁诊脉。 她方才去山林里采药了,回来才听说程宁请过太医,放心不下,所以过来一趟。 刚才给程宁看伤的太医没有把过脉,卫宴洲无不可地任她去看了。 程宁还睡着,孟歆握上去。 过了一会儿,见她猛地颤了一下。 第98章 根本就不是什么避子汤! 卫宴洲正在喝水,余光见着孟歆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王喜也发现了,忙上前小声道:“怎么了这是?” “我、脉错了应该是。”孟歆讲话都有些磕巴了,又换了程宁的另一只手。 幸亏程宁这时候累极了,人睡得沉,这么闹着也没醒。 可是孟歆握着握着,脸色渐渐惨白起来。 当着卫宴洲的面,她又不敢太过惊讶,只是脸色骗不了人。 可是怎么会呢! 据她所知,程宁一直在服用避子药! 她都撞见过几次,侍寝后程宁身上有伤,她去看诊,王喜给程宁送避子汤过去。 程宁每回都没有犹豫就喝下去了。 孟歆还劝过程宁,要她仔细考虑考虑,跟卫宴洲服服软,生下子嗣,或许以后的路会好的多。 但是程宁当初坚定地否定过。 认为孩子是牵绊和软肋,她不愿意生。 但是现在.....怎么会是喜脉?! 卫宴洲何等敏锐的人,不会不明白孟歆的表情代表了什么。 而且他很快反应过来,程宁最近嗜睡,方才还莫名的恶心想吐。 还有,向来不喜酸的程宁突然爱吃那道酸味的小菜。 他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跳的快了些,猜测在脑海里不停地打转。 但是喉咙就如同被哽住一番,出不了声。 还是王喜替他先问出口:“孟医官,熹妃娘娘这是、有了?” 与孟歆的难以置信不同,王喜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想,只是不知道会在何时显现而已。 毕竟那避子汤.....原就不是什么避子药。 “你怎么——?”孟歆一脸青白,看着王喜的脸,突然反应过来:“你们早就知道?”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卫宴洲:“陛下??” 故意的? 避子汤是故意的,瞒着程宁,骗程宁那是避子汤,可其实那本就不是什么避子汤! 沉吟半晌,卫宴洲转身踏出门:“你出来。” 他这样子显然是不想告知程宁。 孟歆脑中纷乱,可是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她跟着卫宴洲去了外头。 周围山林遍布,两边都是守卫,不容任何人靠近。 若是孟歆此时心绪平稳,她会发现卫宴洲到底是跟平常不一样的。 他眼瞳里泛着一缕光,平安扣被他抓在手里,流苏都要握皱了。 深吸了一口气,卫宴洲问:“程宁是不是怀了身孕?” 其实不用再确认了,种种症状和孟歆的反应都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良久,孟歆点头:“是,一月有余。” 虽然另一条脉搏跳动的非常微弱,可是程宁的脉,是实实在在的喜脉。 卫宴洲松了口气,眸里溢出点零星的笑意:“怀了,朕有孩子了。” 他设想过程宁怀孕,王喜也说过,若是有了孩子,程宁的态度说不准会改变。 即便程宁对他无情,但是他们之间有了个孩子的话,将来程宁或许就舍不得走了。 就算恨他,但是从该不会跟孩子一起恨的吧? 但是那些都只是他想的而已,从没有过具象。 现在猝不及防的,程宁真的怀孕了,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但是更多的还是欣喜。 程宁会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长得像他或者像程宁都可以。 但是这些设想,都被孟歆一盆冷水泼下来。 她的表情依旧不怎么好看:“陛下想过吗,熹妃娘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程宁? 程宁当然不想要。 她不止一次说过恨卫宴洲,怎么会想要生下他的孩子? 卫宴洲清楚明白,但是被孟歆一提起,又生起气来:“由不得她,子嗣的事,难不成她想生就生,想不生就不生?” 其他的事情要任性就算了,但是孩子,他是一定要让程宁生下来的。 “陛下将我叫出来,是不想让娘娘知道她自己怀孕了,是么?” ......是。 卫宴洲刚才当机立断,确实是怕程宁会突然醒过来。 他冷了眸:“孟歆,你今日话很多。” “你想让她生孩子,却不给她任何知情权?”孟歆难以置信道:“她本就不愿意怀孕,倘若有一日肚子大起来,要她被迫接受么?” 这么荒唐的事,卫宴洲怎么敢做的出来? 程宁一直以为她喝的是避子汤,这要是哪天突然被告知,肚子里有个孩子。 她的父兄还在大狱,难道多这一个孩子来牵绊她吗? 她现在过的都够苦的了,自由没有,权势没有,这个孩子再作为庶子出生,就等于把程宁的骄傲都磨灭了。 “那怎么?”卫宴洲警告一般:“你要现在告诉她?孩子已经有了,一个月有余,让她堕掉吗?” 虽然是威胁孟歆的话,但是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 程宁曾经那么抗拒子嗣,若是突然让她知道了,卫宴洲不敢保证她会做出什么来。 他也未必承受得住程宁质问的目光。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没有解决的事,程家的事,卫宴洲和程宁,他们都还做不到心平气和。 这个孩子来的不合时宜,是惊喜又是惊吓。 “总之她现在不适合知道。”卫宴洲的语气很沉:“她若是知道出了事,朕定然不会让孟家好过。” 又是这一招。 利用孟歆的软肋,要她不准插手程宁的任何事。 她看起来都快哭了:“程宁跟我一样,一直以为她自己喝的是避子汤,她短期内不会怀疑到怀孕上去,可是怀孕是瞒不住的。” 她还是想劝卫宴洲,别对程宁太残忍了。 “朕自有主张,但你决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不止因为怕程宁知道了情绪不稳,卫宴洲更知道谢家的手段。 程宁怀了他的第一个子嗣,生出来若是男孩,便是皇长子。 皇长子的分量不轻,定然会碍别人的眼。 当初他给避子汤的事沸沸扬扬,没有瞒着六宫,也是因为想免除宫妃在这上头使手段。 由他给了‘避子汤’,程宁的饮食起码能免除掉许多的危险。 孟歆已经冷静了一些,看破卫宴洲的用心,又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到底是恨着程宁,还是将程宁看得最重呢? 第99章 什么?赏她? 过了良久,卫宴洲想要转身回营帐时,孟歆才再次开口。 “陛下,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种种。” 不管是‘避子汤’也好,瞒着程宁怀孕也好。 或者是不择手段一定要将程宁困在深宫也罢。 希望他不会后悔,程宁也不会因此受到更深的伤害。 卫宴洲转身就走。 他到了自己的营帐前,却没有立刻进去。 突然生出了胆怯。 程宁就在里面安睡着,难怪她方才被诊脉时,反复折腾也没醒。 想来是怀孕让她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偏偏出宫前一晚,卫宴洲还缠了她半夜。 昨夜也是一夜未得休息。 但是怀孕——程宁会生出一个眉眼与他相似的孩子! 曾经他以为,他会看着程宁与别人生出子嗣。 或许是卫宴书。 但是现在,她怀的是他卫宴洲的孩子...... 程宁还在睡着,他不想进去打扰,于是叫来了王喜。 从衣食住行到临华宫的布置,都仔细地交代了一遍。 今日起,临华宫的吃食不可能再让程宁随意下去。 都得由王喜亲自盯着。 “还有保暖,即便到了春日,夜里都还凉着,给她去江南织造局再做几件衣裳送过去。” 王喜从未见卫宴洲如此啰嗦过,小心记着的同时,又不禁感慨。 终于。 陛下从骤缝真相的痛苦里转辗了大半年,怎么安置熹妃娘娘似乎都不对。 今日她怀了孕,陛下终于肯突破心结,对熹妃娘娘正大光明地关怀上了。 这怎么能不令他欣慰呢? 一路看过来,王喜当然清楚卫宴洲的苦衷。 现在,他们马上就能有一条连接着他们的共同骨血。 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王喜一一应下了:“奴才知道,待会便让人去问问,怀孕初期都需要注意些什么,陛下请安心。” 正说着,春华远远地走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嬷嬷,抬着个箱子。 方才见程宁睡得熟,她就回程宁的营帐,将她的东西都收拾了一番抬过来。 期间并不知道孟歆来过。 春华其实是有些不满的,她也不愿意天天见着卫宴洲。 可是皇命在身,她不敢违抗。 见卫宴洲和王喜站在帐前,面色各异,她也不敢多问。 知道方才卫宴洲是去了谢轻漪那儿,又听到王喜最后那句‘陛下安心。’ 还有不消一会儿就传遍了惠嫔晋封为惠妃的消息。 春华以为他们是在关心谢轻漪事。 更加为自家娘娘不值了。 折腾的时候娘娘被折腾的最惨,可是谢轻漪只是挡个箭,一个月内便由嫔升为妃。 那离贵妃还远么? “陛下万安。”春华行了礼,绕过他们就要进去。 省得又因为什么冲撞了卫宴洲。 但没想到,卫宴洲还是出声叫住她:“等等。” 听这声音,春华心底一咯噔。 卫宴洲的声音里蕴含了一丝愉悦,很明显,一听便知。 难道是方才是谢轻漪那儿,被谢轻漪哄高兴了? 那是不是后悔将她家娘娘安置在他的营帐了,要春华将东西撤走,换惠妃住进来? 好好好。 这样的话最好。 春华不动声色地掩了喜色,低眉顺目地:“陛下吩咐。” “差事倒是办的流利,王喜,赏。” 什么?! 赏?! 赏她?! 不是要娘娘搬出去吗? 差事,是指她将程宁的东西收拾的快吗? 春华阵阵眩晕,感觉今日的卫宴洲比往日的还要危险上几分。 她胆颤心惊地看了王喜一眼,对方居然也言笑晏晏:“是,陛下,春华的差事确实办的好,人也稳重。” 春华一时间被夸的,分不清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上一个这么夸她的人是甜杏,说皇后要收买她为凤鸾宫做事。 皇帝这—— 见她愣的连谢恩都不知道了,王喜低咳提醒:“还愣着干什么?” “谢、谢陛下!”春华跪下谢恩,但还是觉得不明白:“只是不知道陛下为何赏赐?” 她是个实心眼的,也跟卫宴洲拐不来弯。 可以看出是相当疑惑了。 卫宴洲随便扯了一个:“昨夜熹妃跑出去,多亏你一路陪着。” 其实春华尽心他能看出来,不然程宁也不会任由她跟的亲近。 这人心眼不多,也是忠心为主。 给她一些赏赐,往后程宁身边也能照料的更仔细些。 春华还以为他要为昨夜的事情发火呢,没想到还赏赐起来了。 难不成这是变相的警告,实则是点着她呢。 她顿时跪都跪的不利索了:“奴、奴婢知道昨夜危险,下次定然劝着娘娘不要犯险。” “你知道就好,往后她做什么,你若是拦不住,就去找王喜,不——”卫宴洲说到这顿了顿:“往后朕会派一队暗卫跟着她,昨夜的事,不容许再发生。” 这是监视? 春华心说果然,陛下果然明赏暗罚。 她替程宁捏紧了心肝。 可是卫宴洲要做什么,从来都不是谁能够阻止的。 她弓腰退了下去,心里七上八下的很。 晚些时候程宁醒了,刚睁眼就看见卫宴洲坐在不远处批折子。 这人看起来专注极了,眼睛不离奏折半分,不时抬笔写个字。 他专注的时候与平常气她的时候分外不一样,那是一种冷肃的认真,下颌流畅的宛如上好的狼毫勾勒的一条线。 程宁虽然醒了,可是整个人也惫懒得很。 她猜测是身上这些伤的缘故,浑身的骨头都是酥的。 于是就维持着动也没动姿势,安静地看着卫宴洲。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宴洲看完一本奏折,合上一抬眸,撞进程宁眼里。 才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放下手里的政务,倒了杯温水走到床前,俯下身在程宁脸上贴了一下。 程宁刚睡醒,整个人身上热乎乎的。 若是不知道她怀孕,大约会觉得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很稀奇。 因为程宁很少会露出这样惫懒的神态。 但是现在就连卫宴洲都要感叹一句,她这模样又呆又惹人怜。 “喝口水?” 营帐里的人都被卫宴洲挥退了,他将程宁扶起来:“你睡了三个时辰。” 外头的日头都已经西沉了。 程宁确实口渴,要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可卫宴洲不让,硬要自己喂。 第100章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于是程宁只能就着他的手喝。 大约是听见里头的动静,王喜进了来:“陛下,传膳吗?” 现在程宁可得按时吃饭。 卫宴洲道:“传。” 然而今夜的菜色都大为不同,比在宫里时都铺张不少。 程宁望着桌上的十八道菜,而且大部分都是荤油。 她胃里又隐约不舒服起来:“为什么这么多道菜?” 卫宴洲看似不显,实则一直注意她的表情。 见她对着几道荤菜皱眉,朝王喜递了个眼神。 王喜人精,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呦,瞧瞧奴才这脑子,这几道肉菜,是陛下吩咐了要给惠妃娘娘送去的,来人!” 他手一指,将程宁看过的几道荤菜都撤了下去。 还剩满桌绿色的菜,程宁其实有些疑惑。 怎么她不想吃的都是给谢轻漪的? 但是等等:“惠妃?” 王喜忙解释:“陛下给惠妃娘娘晋了位份,如今也是妃位。” 听罢,程宁倒也没有发表看法,只夹了一筷子芹菜吃了。 “怎么?”卫宴洲留心她的举动:“惠妃晋封,那你不高兴?” 要是知道程宁怀孕在先,他也不会晋谢轻漪,免得程宁又多想。 但是现如今已经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君无戏言,估计宣旨的太监都已经去了谢府。 程宁摇头:“她以命救了陛下,晋封是应该的。” 对谢轻漪上位,她毫不意外。 既然卫宴洲没有处置谢家,那定然就是信了谢轻漪的真情谊。 来日恐怕还有贵妃,甚至取代皇后的地位。 没什么奇怪的。 卫宴洲给她夹了一块鱼肉:“你若是觉得她跟你平起平坐,那朕可以——” 说到这儿他又奇怪地顿住了。 他原本想说,程宁若是不乐意,那他可以将程宁也升为贵妃。 但是太明显了,他如今没有晋封程宁的理由。 她定然会追问为什么,那该怎么回答? 说你怀孕了,朕现在什么都可以纵着你? 说不出口。 不敢预见程宁的表情会是如何。 程宁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奇怪道:“什么?” 想说的话被迫咽下,卫宴洲略微僵硬地转移话题:“鱼好吃么?” 这鱼用的是蜀地的做法,放了辣子。 程宁吃了,发现胃舒服多了:“好吃。” 卫宴洲就又给她夹。 用完晚膳没一会儿,王喜又端着药进来催促程宁喝。 胃里涨得很,这药闻着又苦,程宁不愿意喝。 “我不过是手臂拉伤,敷着药就好了,为何还要喝?” 这药确实不是喝外伤的,是安胎药。 孟歆说程宁昨日太折腾,胎没有出事已经是万幸了,接下来要喝安胎药养着。 但是是决计不能让她知道这是安胎药的。 王喜踟蹰又不安地:“娘娘,这个药里头加了疏通筋骨的疗效,喝了才能长得好,奴才给您备了蜜饯,不苦的呢。” 不苦都是骗人的。 程宁自顾自埋头看书,当没有听见。 王喜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卫宴洲。 安胎药不喝可不行,卫宴洲将手里的奏章放了,接过药碗:“过来喝药。” 程宁:“......” 继续装聋。 “程宁,你救了只小鹰回来对吧?”卫宴洲用惯常的威胁手段:“你不喝药,那小鹰也不用吃肉了,朕看它能坚持几日。” “......”程宁将书一扔,脸上有些恼火:“你拿一只鹰威胁我?” “别说一只鹰了,就是你营帐的一只蚂蚱,那也要看朕的脸色才能活。” 意思是程宁现在没有跟他横的本事。 好好好,程宁落了地,抢过王喜手里的药咕嘟几下喝完。 而后也不看书了,要出去。 她就知道,卫宴洲半天不气她就不行。 “去哪儿?”卫宴洲动作慢了一步,人已经出了营帐了:“拿她的氅衣过来!” 王喜跑着去取氅衣,顺便抹了一把冷汗。 下午他找书看了看,有没有一些怀孕需要注意的事项。 其中有一条写着:怀孕的女子脾气会有变化,暴躁易怒。 现在看来,全然是对的。 也不知道陛下的脾气能纵着几时,别两人待会又吵起来才行。 程宁出门就看见了春华,春华正在喂那只鸟崽子。 只是那鹰崽子已经睁了眼,会认人了,不大愿意吃春华喂的肉。 看见程宁,她松了口气:“娘娘!它一日都不肯吃东西呢。” 肉都是找小厨房要的鲜肉,可就是张嘴。 程宁从前打仗的时候抓过鹰,也训过,多少有些了解。 这小鹰应当是察觉换了环境,人类的气味于它陌生,所以有些恹。 程宁蹲下身,伸手捏它的鹰嘴,力道一点没收着,也不怕它啄。 直到感到痛了,小鹰厉叫一声,张开了嘴,程宁快狠准地将肉塞进去。 第二口依旧不张嘴。 程宁面色沉着,又要去捏它,这次还没用力,小鹰就张了嘴。 像是怕了程宁了。 那目光里还有幽怨和委屈。 等它一口口将肉吞下去,程宁手在它脖子上挠了挠,当做安抚。 这动作像是取悦了小鹰,它在程宁手心里蹭了蹭。 “娘娘!它竟然吃您这一套!” 春华懂了,她一直在哄它吃,这小鹰怎么都不张口,原来还是得以暴制暴才行。 娘娘可真厉害。 “带下去吧,下一顿还不吃再找我。” 春华将小鹰用布包好,想起什么,凑近程宁道:“娘娘,陛下下午赏赐我东西,不会有事吧?” 她哪知道卫宴洲就在她们身后呢。 两个人蹲在一起交头接耳,还以为很私密。 他方才看程宁喂鹰,没想打扰而已。 这人身上自带一股凌厉,连小鹰都害怕。 他想到往后若是孩子生出来,程宁是不是也会如此一板一眼,像训鹰一样养孩子? 若是如此,还真有些好笑。 “咳咳!” 春华被吓得一蹦三尺高,忙跪倒在地:“陛陛陛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 说皇帝的闲话,搞不好就是个死罪。 她都汗流浃背了。 卫宴洲今日心情好,也懒得计较:“下去吧。” 又将程宁从地上拽起来,将她的氅衣披在肩上:“你这臭脾气就不能改改?” 程宁不语,盯着他看。 今天的卫宴洲,可太奇怪了。 她睡着之前还在那发疯,睡醒之后怎么觉得他变了个人? 不抬杠了。 被她看了许久,卫宴洲些微有些不自在:“怎么?朕说错了?” “陛下,你不对劲。”程宁突然出声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第101章 百般呵护 卫宴洲难得的心虚了一下,躲避开程宁的眼神。 他知道程宁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但是自从知道她怀了身孕,卫宴洲总是会不自觉流露出平常不愿意对程宁做的举动出来。 并且就算程宁气人,也不是难以忍受的事。 王喜有一件事说对了,有了子嗣或许会好一些,至少他对程宁好,可以找到一个口子。 “怎么这么问?”卫宴洲几乎是瞬间就收敛了异样,端出一副往常的姿态:“朕今日好说话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好说话是因为陛下心情好么?”程宁在帕子上擦了手,往前面一排杨树的小道走去。 几盏火把插在小道两边,夜里空旷却也不寂寥。 卫宴洲沉吟半刻,点头:“是。” “难怪给惠妃升了位份,”程宁叹息着:“所以陛下还看上我身边的春华了?” 无缘无故赏赐春华东西,又对她较为容忍的。 程宁很难不多想。 “什么?!” 卫宴洲还未出声,跟在后边两步远的春华先惊恐叫出来。 看看看上她? 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宫女而已! 王喜头埋的低低的,想笑又觉得有点心酸,可心酸中又带了点滑稽。 就看陛下怎么回了。 卫宴洲也难得被程宁噎了一下,大为恼火:“赏赐东西就是看中了?” “不然呢?”程宁古怪地看他:“你赏赐春华的理由我想不通,临华宫近来也没有能讨陛下欢心的事吧?” 有一件,朕稀罕你肚子里头的崽子。 卫宴洲气得没说出话来。 只有春华一人惊恐的世界达成了,她天都塌了,将程宁的话信以为真。 噗通往地上一跪,春华结结巴巴道:“奴、奴婢不敢悖逆陛下,可是奴婢只想伴在娘娘身边,求、求陛下成全!” 她显然是吓着了,声音都在发抖。 程宁扫了春华一眼,眸底微光煽动。 其实刚才说那话是故意的,看似在打趣卫宴洲,但她想要试探的是春华。 她一直没有完全相信春华,最开始的时候,觉得春华是卫宴洲的人。 可是经过那夜,春华替她掩护去见南熵那晚,表现的又不太像。 春华是个好侍女,可是程宁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敢轻易信人。 现在看反应,她也不像是卫宴洲的人。 否则,卫宴洲何必多此一举赏赐春华给她看呢? 叹息了一声,程宁道:“起来吧,陛下逗你的呢。” 春华仰头时眼中都含着泪光,幽怨委屈的。 她真的差点被吓着,本来每日要看见卫宴洲就够心惊肉跳的了。 “朕逗她?”卫宴洲似笑非笑:“爱妃确定不是你在逗朕跟她?” 程宁无言,继续往前走:“我白天睡多了睡不着散步消食,陛下公务繁忙,就不用陪着了吧?” “谁说朕陪你?” 不让跟他偏要跟,两步上前搂过程宁的腰,还得这么腻歪着跟。 杨树小道尽头是一片湖,不大,月亮倒映在上头,波光粼粼里带着几分冷清。 卫宴洲将程宁的氅衣系紧了,一起望着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 “我记得五年前我喜欢投石,你们没有一人能赢过我。” 说起从前,程宁眼底总有些睥睨的骄傲。 卫宴洲也想起来,从前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程宁的石子总能在湖面飞的最远,连先帝都会夸赞一句阿宁厉害。 是真的厉害,也是真的意气风发。 卫宴洲的指腹在她小腹上刮了刮,远眺着月光:“要玩吗?” 随即又想起程宁的右手有伤,即便她想,现在也不适合了。 程宁似乎也想到了,没答,也立着没动。 但是附近又传来脚步声,一缕幽暗的灯笼光线照过来。 是欧阳曦。 似乎也没有想到会碰见他们,她一愣,手上提的灯笼交给小桃。 “陛下万安。”欧阳曦看向程宁:“听闻熹妃一整日不见人,又宣了太医,没事吧?” “没事,冲动爱逞强而已。”卫宴洲替程宁答。 他虽然跟欧阳曦说着话,手却一直搭在程宁的腰侧。 欧阳曦当没看见:“没事就好,我听闻陛下打算明日回宫?” 原本就算谢轻漪受伤,狩猎也还可以继续。 但是现在事关程宁,卫宴洲不想留太久,以免节外生枝。 “回宫?”程宁不解:“猎场上受伤是常事,李飘已经伏诛,怎么还着急回朝?” 李飘的事,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程宁不信卫宴洲一点都没有察觉。 但他按下不表,不断没有查谢家,还赏赐了谢轻漪。 程宁不问,可不代表她没有怀疑过卫宴洲的目的。 这时候还急着回宫做什么? 往年的狩猎,至少都要五日时间。 欧阳曦看了一眼卫宴洲的脸色:“今年惠妃受了伤,陛下恐生意外吧。” 她隐约有些感觉,卫宴洲并不希望她提这个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是突然回宫,本就藏着些奇怪。 于是她又岔开了话题:“昨日陛下得了些好肉,我做了些肉干,陛下和熹妃要不要赏脸去我那儿尝尝?” 程宁现在听肉字都听不得。 “不了,她今日没少用饭菜,消消食就该睡,改日回宫你们姐妹再聚吧。” 卫宴洲直接替程宁挡了。 “这样啊,”欧阳曦嘴角的笑意一僵:“那臣妾便先告退了,这更深露重,陛下和熹妃也早些回去休息。” 等小灯笼的光不见了,程宁又去看卫宴洲。 对方当没看见,揽着她往回走。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与淑贵妃来往?”程宁自顾自猜测:“怕我与刑部牵扯上关系?” 不然卫宴洲为何会替她回绝的如此果断。 “......”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瞒了一件事,就要用无数件事去瞒。 卫宴洲并不惧程宁与欧阳家扯上关系,但是他看出程宁听见肉的那一刻蹙了眉。 “是,你最好老实点,与淑贵妃走太近,还容易牵连她。” 程宁觉得有点古怪,但又不知道古怪在哪里。 而走回营帐的欧阳曦,立在营帐外半晌没有进去。 “娘娘?怎么了这是?”小桃好奇地催促。 欧阳曦眼前闪过方才卫宴洲搂着程宁的模样,那样子小心翼翼,似乎连程宁摔一下都不行。 百般呵护。 她脑中闪过这四个字。 还有突然回宫的事,程宁刚才竟然不知道,卫宴洲为何没跟她说。 是刻意‘忘了’,还是觉得没必要告诉程宁? 她沉了沉思绪,道:“小桃,你去找太医院的人,要几本医书过来。” 第102章 赐个婚怎么样? 第二日,回宫前卫宴洲属意再比一场。 程宁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了主意,也懒得管。 她抱着小鹰在一旁逗弄。 这小家伙似乎偏偏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昨夜被程宁教训了一番后,今日吃肉非常自觉。 看见程宁,还会扑扇着翅膀过来鸣叫。 程宁就将它揣上了,一人一鸟晒得昏昏欲睡。 孟歆过来给她把脉的时候,程宁主动问了一句:“我近来总觉得身子倦怠,胃口也不大好,有药可以用吗?” 她不怕疼不怕死,但是怕这种磨人的难受。 这几天程宁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个破布娃娃了,随便捏一捏就能要命。 孟歆幸好低着头,不然她慌乱闪过的表情差点没稳住。 若是程宁仔细注意,会发现孟歆搭在她腕上的指尖变凉了不少。 但她没怎么主意,现在的程宁不仅反应变慢,就连触感都弱了不少。 所以她没发觉孟歆的异样。 “我给娘娘再开一些消食养胃的食补,近来变天了,犯春困也是寻常的。” 孟歆心底有八只鼓在敲,理智两边拉扯。 一个是干脆告诉程宁,否则往后若是程宁知道了真相,场面未必会有多好看。 另一个是不能说,她身上背着孟家,卫宴洲.....那么狠的一个人,他不会手下留情的。 晃神间,她差点那针扎进程宁的指腹。 小鹰伸着脖子,在她手上啄了一下。 “嘶——”孟歆回过神,忙将针包装好。 幸好程宁也没有怎么注意。 “只是犯春困?我从前从没这种感觉,每到春天,我反而有无尽的力气。” 春天最适合在鸿雁山跑马了,若是在西北,遇上战事平息,她就此刻应当也在马上。 哪来的春困? 孟歆沉吟了一下,才道:“现在不比从前了,娘娘身子损耗过大,气血虚亏,人就容易累。” 这句话孟歆没有撒谎。 而且她并不觉得程宁现在的身体适合怀孕生子,母体本就虚弱,将来胎大了,或许会有许多变故。 总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 这个说法程宁暂时接受了,孟歆说的话,她没有怀疑的道理。 “小歆,我这手还要喝多久的药?”程宁伸出手去给孟歆看:“只是拉伤,为什么要喝中药?” 她早晨又被卫宴洲强迫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苦药,喝的脾气都要起来了。 那不是什么喝拉伤的药,那是安胎药。 还都是孟歆亲手熬的。 程宁现在的状况,若是不用安胎药养着,很容易出问题。 卫宴洲说要提前回宫,也是因为怕程宁在猎场会有危险。 李飘的事情再来一次,她肚子里的孩子未免保得住。 “不光是拉伤,还有益气补血的药,”孟歆发现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你这个身子去年冬就没养好,趁着这次,我给你一块调养调养吧。” 程宁没说话,手在小鹰的脑袋上摸着,能看出来不太高兴。 但是应当又不想驳了孟歆的好意。 良久她问:“那要喝多久?” 至少要喝到三个月后,胎坐稳了才行。 但她现在已经一月有余了,而且如果能在宫里好好养着,加大剂量,喝一个月应当也够了。 但是一个月对程宁来说,也不大好接受。 听完她整张脸都如同中药。 这些药喝下去,她真的不会被腌入味吗? “娘娘,您忍一忍,调理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未来程家还得靠你呢。” 程宁叹息了一声,看起来勉强答应了。 猎场的比赛结束了,傅佑廷竟然真的得了第一。 卫宴洲打马回来,手上竟然抓着一只火红的狐狸,扔给了随侍:“剥了皮,做一张红狐氅出来。” 红狐可极其难得,就是整座山翻遍了,也不见得能猎上一只。 傅佑廷和南熵紧随其后,骑在马上意气风发。 甚至在落马的瞬间,傅佑廷对程宁大笑:“赢了,这回没给你丢人吧?” 卫宴洲今天出奇的没跟他抢猎物,一路下来很顺地猎得了全场最多的猎物。 甚至还有一头猎豹。 ‘啪啪啪’南熵在一边鼓掌,眼睛盯着的却是程宁:“傅将军一骑绝尘,令人侧目。” “我说南熵殿下,一上午也不见你,你跑哪去了?” 南熵伸了个懒腰,没回话。 他跑去睡了一觉,哨兵的口哨吹响他才起来的,理所当然输了比赛。 而卫宴洲——他扫了一眼,这人大概专门追这只火狐去了,也没想赢。 傅佑廷夺魁,是意料之中。 他赢了,程宁就能得到那个赌博的筹码。 卫宴洲正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南熵挑衅地扬起嘴角。 但是余光看见他腰侧的平安扣,嘴角的那抹笑又僵住了。 卫宴洲收回目光,一跃上了台,到程宁身边,将她的小鹰薅过来:“你赢了,开心了?” 一千两而已,程宁倒也没那么见钱眼开。 不过卫宴洲这么问,好像是故意输了比赛,讨她开心似的。 “开心。”程宁不至于不知好歹:“我就说不会看错人。” 小鹰在卫宴洲手里挣扎,它好像受了惊,不停地惨叫,扇着翅膀蹬着腿。 而后被卫宴洲扫了一眼,又奇怪地安静了下来。 充分证明了程宁说它吃硬不吃软的性子。 “傅爱卿赢了,想要什么,说吧。”卫宴洲在程宁身边坐下来,将她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 这不是不受宠么?怎么陛下这两日似乎与熹妃亲近了许多? 还共饮一杯水。 欧阳曦也在一旁看着,不明白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无所顾忌,与程宁亲昵至此了。 但是再一看,傅佑廷脸都黑了。 明白了,恐怕是故意做给傅佑廷看的。 傅佑廷还骑在马上,沉默了半晌,最后跃下马来:“臣暂时没有想到,请诸位帮我记着,来日我想到了,再跟陛下讨要这个头彩。” “行啊。”卫宴洲答应的爽快:“不过傅爱卿今年也有二十有六了,傅府尚且空缺主母之位吧,要不朕额外赏赐个别的,赐个婚怎么样?” 第103章 回门 赐婚?? 四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兴奋声。 若是能嫁给傅佑廷,那是多大的荣幸啊! 傅府的当家主母,南疆往后的倚仗! 这次来猎场的年轻姑娘们,一半是冲着能否被卫宴洲看上眼封做妃嫔的。 另一半就是冲着傅佑廷来。 燕京的勋贵,又还未娶妻的,傅佑廷可是首当其冲。 现在皇帝要赐婚,那被选中的人就是幸运儿了。 但傅佑廷声音发沉,拒绝的干脆:“不必了,婚姻大事,臣还是想自己做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宴洲捻着程宁的手指头:“傅老夫人怕是着急的很。” “那就不劳陛下费心了,”傅佑廷冷哼:“有时候娶妻不在年纪早晚,陛下如今后宫爱妃挺多的,不也还未有喜讯传来么?” 他话落,卫宴洲的表情变得有一丝古怪。 趁着程宁不想理他们没有看过来,卫宴洲冲傅佑廷挑了个眉。 那样子似乎在说:可程宁是朕的。 “......”傅佑廷气得握紧了双拳。 程宁懒得听他们斗嘴,从卫宴洲手里接过小鹰,梳它的毛。 “傅爱卿不愿意就先算了,”卫宴洲状似颇为遗憾,“朕也不爱强所难,收拾回宫吧。” 他领着程宁走了。 南熵翻身下马后,心腹立刻迎了上来:“主子,我们是回大岚还是——?” 他们这一趟出来的也不算久,但是大岚本就还有政务要理,也耽搁不了太久。 南熵捻着胸前的平安扣,没回话,而是说:“她身子不舒服。”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心腹知道他在说谁:“看着是好的呢。” 不,看着不大对。 那天晚上见的时候,因为是南熵第一次在程家出事后见程宁,因此面对巨大的落差,他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这两次看她,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散不去的疲态。 还有方才卫宴洲冲傅佑廷挑衅的表情。 该不会,卫宴洲故意说了‘无后为大’几个字? “她不会是——有了?” 心腹不明所以:“有了?有什么?” “没什么,他们先帝的事,尽快查出结果来。” ...... 这场春狩,到底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午后,大队浩浩荡荡地摆驾回宫。 谢轻漪差人来请了卫宴洲两次,说伤口疼,问卫宴洲能不能陪她。 程宁本来在小憩,被人声吵醒了,赶卫宴洲:“快去。” 他在这儿,没一会儿就有公务要他拿主意。 程宁睡一会儿就要被吵醒一次,烦的要命。 “脾气真坏。”卫宴洲嘀咕了一句,给她掖了被角。 后来人去了没去程宁也不知道,因为睡沉了,后面也没有再有人来烦。 醒来的时候已经回了临华宫里。 “可算是醒了。”春华松了口气:“这药喝多了也不行啊,总是睡觉,睡起来个没完了。” 旁边小宫女执画也围在床边,倒是觉得春华大惊小怪:“睡觉养神呢,孟医官也说了没什么。” “一天十二个时辰,睡了八个时辰,要不要换个太医再瞧瞧啊?” 执画摆着手:“我瞧着不必,娘娘气色看着好着呢。” 程宁刚醒,被这两个丫头吵得脑子更痛。 她也觉得自己未免睡得有些过了,起来要下床:“起开起开。” 离宫几天,也没有别的变化。 程宁在临华宫窝了几日,再出门的时候,满宫都是春意了。 听闻南熵最近还在晋阳,只是程宁在后宫见不到。 但是某一天卫宴洲过来的时候,状似随口提了一句,说南熵想在晋阳和大岚互通商市。 他其实是试探,试探程宁知不知道这件事。 程宁还真不知道,但是大约南熵是接受了她的条件,在暗地查先帝的事。 南熵这人看着不靠谱,但程宁也无二选择。 她身体没那么惫懒了,筹谋着想再去大狱见一见老爹。 有周阔在,进去应当不是难事。 难得是要怎么支开卫宴洲。 但是机会这种东西,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谢轻漪的伤养了十来日后,也好的差不多。 程宁跨入园子,她也恰巧也在。 “姐姐,”谢轻漪看起来瘦了一些,气色倒是可以:“许久没见姐姐,陛下昨夜还在我那里说,姐姐最近不爱出门呢。” 昨夜卫宴洲确实没来临华宫。 不对,回宫十来日,他只来过临华宫一次。 不过他来后宫的时候本就不多,因着谢轻漪受伤,去凤鸾宫的时候多一些。 “是啊,出门一趟累的慌,不像妹妹年轻活力,伤口都恢复好了?” 谢轻漪吃吃的笑:“好了的,姐姐别这么说。” 其实那种伤程宁从前也受过,拔了箭第二日她就能跑马。 十几日,伤口早该长好了。 谢念瑶不在,跟谢轻漪说话就得转着圈,程宁其实不大想应付。 但是谢轻漪偏偏跟在一旁,不时跟她聊上几句。 程宁看见紫色菊花开的美,摘了一朵闻了闻:“春华,摘几朵回去将殿里的花换了吧。” “姐姐爱菊?这菊花确实开得好。”谢轻漪轻笑:“昨儿个陛下让人送了几盆绿菊去我那儿,说是少见呢,我差人给姐姐送两盆过去吧?” “好啊。”程宁全然不介意她言语中的炫耀:“那谢谢妹妹。” “跟我客气什么呀。”谢轻漪继续闲聊:“过两日陛下陪我回门,我都怕宫人照料不好它们。” 回门? 程宁搭在鸢尾花上的手一顿。 见她脸色终于变了,谢轻漪难掩得意,继续道:“是啊,陛下说,我入宫本是陪伴姐姐,谁想直接留在宫里了,又念在我受伤刚愈,因此要陪着我回家见见母亲呢,顺道带上姐姐。” 宫妃是没有回门这样的殊荣的,看来卫宴洲对谢轻漪是真宠。 就连破例带她回门这种事都允了,连谢念瑶都是顺带。 原本程宁以为欧阳曦会是往后宠冠后宫的人,但是显然,皇帝陛下更为偏宠嘴巴厉害会哄的人。 她不动声色敛了眉:“既然两人一起回门,那想必阵仗颇大,当日来回么?” “自然是要住上一夜的,”谢轻漪轻笑:“母亲从江南找了个戏班子,唱燕京没有的戏,所以定然是要过夜的。” 她以为程宁听完会更为嫉妒,但是程宁只是轻快地眨了一下眼:“是好事啊。” 卫宴洲这人会无缘无故去谢府过夜? 原本程宁只以为他真是陪着谢轻漪去回门的,现在看来,未必。 第104章 唱的什么戏 结合卫宴洲在猎场对谢之云的无动于衷,程宁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个戏唱的是什么,妹妹回来后可以和我说道说道吗?”程宁的笑意一直没有散:“我也想听听呢。” 谢轻漪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古怪在何处。 只当程宁是嫉妒了:“好啊,不过姐姐如此受宠,与陛下撒撒娇,回门——哦抱歉,妹妹忘了,程府如今贴着封条呢。” 提起程府,谢轻漪一脸不好意思:“妹妹忘记了呢。” 是不是真忘记了,谁不清楚。 不过就是为了刺程宁而已。 “我哪有妹妹的好命,”程宁对挑衅不屑一顾,“皇后娘娘不也捎带了妹妹的风么?” 现在谢轻漪是整个皇宫里最得意的人了,母亲被破例封为夫人。 自身又一跃从嫔升为妃。 谁有她的风光。 谢轻漪唇角的笑容更为肆意:“还不是托姐姐的福。 她今日穿的也华丽,耳朵上还戴着一对东珠。 轻抚鬓发,谢轻漪看着程宁的装扮道:“姐姐这些穿戴,是不是太素了一些?陛下赏赐了妹妹好多钗头凤,姐姐不如去凤鸾宫挑一些?” 一旁听了半晌的春华,终于忍不住了。 谢轻漪像只花蝴蝶在这儿,不就是为了炫耀她的恩宠么? 从前她还觉得谢轻漪知道轻重,没想到是跟皇后一个德行的人。 春华忍不住呛声道:“惠妃娘娘还是自个儿留着吧,我家娘娘从猎场回来,得了陛下猎回的那张红狐皮,而且娘娘惯来不爱首饰。” 卫宴洲那日猎回的红狐皮,程宁也没想到送到她这儿来了。 谢轻漪笑容一僵,她听过那张红狐! 彼时她还在养伤,听闻卫宴洲为了猎得这张皮,还输了比赛! 以为这皮是他自己要用的,没想到竟然送到程宁那儿去了! 她绞紧了手帕,像要撕破它,唇角又是仓促一笑:“这样啊,不过红狐的皮子老气,也确实姐姐才能用得上。” 众所周知,程宁可是比卫宴洲还要大上一岁。 程宁笑容不变,她对如此幼稚的挑衅向来不在意:“对,所以妹妹有什么就自己留着,无须替别人操心。” 意思是没事少管闲事。 谢轻漪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炫耀她的东西都是卫宴洲准备的特别的? 她受了箭伤那几日,听闻程宁都是宿在卫宴洲的营帐里。 这本就是谢轻漪心口的一根刺。 为了让程宁吃瘪,她刚刚才各种炫耀的。 可是程宁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 “本宫说了,”程宁对她烦不胜烦:“不需要替本宫操心,听懂了吗?” 她很少自称本宫,但是说出口时,带着从前在将士们面前说本帅的气势。 加上眸子里的冷意,令谢轻漪莫名犯怵。 “我、”谢轻漪惊惧之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不必拽,你知道我入宫是冲着什么来的,得罪我,他日定然有你好受。” “哦?你是冲着什么来的?” 本质上谢轻漪与谢念瑶没有区别,逼急了什么都说的出来:“这后宫,自然是我们谢家的!” 谢念瑶算什么东西,程宁算什么东西。 最后都得败在她手下! “那我拭目以待。”程宁轻轻地笑:“惠妃妹妹努努力。” 分不清她究竟是真心祝福,还是叽谑一番。 谢轻漪心绪起伏不定,瞧着程宁这张始终不动如风的脸,非常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说了这么多,程宁都不温不怒的?她是死人么? 而自己却被一个红狐皮就气得不行。 想到这,谢轻漪飞快地收拾了心情,不再跟程宁耗下去。 反正只要她抓住卫宴洲的心,往后再收拾程宁一点也不晚! 想到这,谢轻漪轻哼一声,甩手离开。 春华扶着程宁往回走,气的咬牙:“这个惠妃,我从前还觉得她与皇后娘娘不一样,没想到上位之后也是如此!” 现在想想真后悔,谢轻漪受封惠嫔,还是她家娘娘促成的。 结果是个白眼狼。 “娘娘,你没有生气吧?”春华劝导她:“后宫就是这样,争端不断的,谁也没有几分真心。” 这丫头瞧着是气狠了。 程宁好笑:“你从前伺候的太妃,宫里也闹出这么多事?” 春华说过从前的临华宫是一个太妃在住。 “齐太妃能闹腾呢,”春华叽叽喳喳说上了:“她痴爱先帝,不过先帝是出名的痴情,他对先皇后的感情,别人抢都抢不过来。” 这个倒是。 程宁虽然对先皇后的印象不深,不过自从她死后,先帝再也没有立后,足见情深。 就连文妃这个亲妹妹,也没法代替先皇后在先帝心中的帝位。 她到死,都只是个贵妃。 “齐太妃跟文妃处得好吗?” 听见文妃,春华的表情奇怪地僵了僵:“不大好吧,齐太妃善妒,不过文妃娘娘倒是不怎么计较。” 程宁记得文妃礼佛,平素看起来也是一副喜怒不行色的模样。 春华虽然跟过齐太妃,但她年纪小,想来也了解不深。 “娘娘,”春华突然唤道,她咬了一下唇,穆地问:“您觉得,文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华怎么会突然提到文妃? 是因为自己方才随口一问么? “文妃娘娘.....利索能干,她将雍王和陛下带大,也算慈母吧。” 虽然程宁知道,文妃与卫宴洲其实并不大亲近。 卫宴洲从前恐怕与她说心里话的机会都比文妃多。 因为文妃成日吃斋念佛,不大关心旁的事。 她也一度觉得,卫宴洲这副冷漠的性子,或许跟文妃的教养有关。 否则他与卫宴书亲兄弟,怎么会差如此多。 “怎么了?”程宁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春华摇摇头,双手交叉着:“奴婢就是问问。” 只是这表情有些奇怪。 程宁装没看到,往前走,一道身影跪在她面前。 “给熹妃娘娘请安。” 第105章 你跑的还没程宁快 “甜杏?”程宁目光一扫:“起来吧。” 自从谢念瑶被禁足后,后宫倒是清净了不少,她也许久没有见过甜杏。 但是从前的梁子已经结下了,程宁和谢家不可能对付。 这个甜杏是个机灵的,若是拎得清,远远看见程宁也该躲开了。 怎么还特意上前来拜见。 春华看见甜杏,没好气道:“你不在凤鸾宫呆着,在这儿晃悠什么?” 只要一想起除夕夜的事,春华就克制不住想要挠甜杏的气。 要不是娘娘那时候早有察觉,她跟傅将军还不知道要被害到哪种程度。 现在能忍着不打她,还是因为怕给程宁招惹麻烦。 甜杏虽然抬起头,但是身子依旧跪着。 她以往对程宁有多少不尊,现在就有多后悔,甚至在看见程宁的时候,身子全然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 这反应太奇怪了,程宁都发现了异样:“你怎么了?” 甜杏这个人,伶俐是有的。 可是关键时刻也不过是被谢念瑶当枪使。 “没、没。”甜杏猛地摇头:“娘娘慢走。” 她显然不对劲,可是程宁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何况甜杏到底是谢念瑶的人。 绕过她,程宁跟春华回了临华宫。 身后的甜杏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她刚从内务府那边回来,去见了个她收买过的太监。 狩猎出发那日,甜杏去了一趟御膳房。 她找到王喜给程宁熬药的药渣,趁人不备,偷了一些出来。 送去给那太监,要他替自己找个药房看成分。 从上一次遇到王喜后,她心底就对那避子汤存了疑。 而方才太监带回消息,说那汤药里只是些寻常补药,更有一味不常见的雪莲。 总之,若是甜杏没有拿错,那王喜一直给程宁喝的,根本不是什么避子汤! 而是实打实,用心熬制的补药。 甜杏不可能拿错,因那药渣本是王喜差人埋掉了,她专程挖出来的! 所以、所以根本没有避子汤,陛下从头到尾没想过让程宁不生! 可笑谢念瑶看不清,这个皇宫里没人看得清。 看似残忍,实则暗中是用心良苦! 甜杏身子一阵阵发冷,她从前与谢念瑶做过什么? 数次刁难程宁,中伤她,设计下药。 不敢想象,若是除夕夜的程宁真的跟傅佑廷出事了,那她现在还有没有命活? 定然是没有的。 陛下看似无情,但他其实对熹妃最为用心。 有了这个认知,再看程宁时,甜杏怎么能不杵! 现在该怎么办,谢念瑶是没有指望的了。 谢轻漪....难道就不可能是下一个谢念瑶吗? 她已经择错了一次主,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绝对不能错第二次! ** 临华宫里,程宁琢磨着方才甜杏的表情,还是觉得不对劲。 “娘娘若是不放心,奴婢将甜杏召来,详细问问呢?” “不必了。”程宁道:“皇后禁足,她翻不出浪来,找个人注意她的动静就是了。” 晚些时候卫宴洲下朝过来,见程宁正在用晚膳,就坐在一边撑头看着。 他好几日没来临华宫了。 不是不想来,是如今瞒着程宁怀孕的事,王喜说要顾着她的身子,不能求欢。 但是卫宴洲来临华宫向来跟程宁说不上两句好话,大多时候都滚到床上去了。 他若是来的多,盖着被子干聊天,程宁定然起疑。 “春华,给你们陛下取碗筷来。” 程宁拿帕子擦嘴,心里有事表情也淡。 “怎么?今天不开心?”卫宴洲跟议事的臣子用过膳了,推开碗筷:“去哪儿了?” “去了花园。”程宁也不吃了,胃里涨得很。 她最近吃东西都这样,明明没有吃什么,可吃完胃里总是不大好受。 卫宴洲记着孟歆说的,怀孕前期容易胀气难受。 于是他拽过程宁的手,非要去散步:“朕也想去花园瞧瞧。” 外头天都黑了,程宁用一种你有毛病的眼神看他。 但是卫宴洲不管,拖着人出了门。 程宁对散步的兴致不高,对谢轻漪回门倒是有几分兴趣。 “陛下明日要出门?” “你听谁说的?”卫宴洲昨夜去了凤鸾宫,跟谢轻漪说了回门的事。 这才一天,就传到程宁耳朵里去了? 虽然知道瞒不过,但是卫宴洲还是觉得不畅快。 因为程宁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在意。 “谁说的不重要,只是想起陛下并不是爱出门的人。” 别说出门,卫宴洲换张床都难以入眠。 即便是回门,当日来回也赶得上,他却借着看戏顺势要留宿。 除了谢府里有卫宴洲要达到的目的,程宁想不到别的。 程宁就是程宁,满朝上下,包括谢之云谢轻漪自己,都只会觉得回门是恩宠。 毕竟有谢轻漪挡箭在前,她受宠也名正言顺。 但是程宁却能一眼看破。 “你怎样想?” 程宁摇摇头:“你若是想整治谢家,也不用这么麻烦,你想去谢府查的东西,跟大理寺有关是不是?” 大理寺。 卫宴洲攥着她的手紧了紧,挑眉:“继续。” “李飘谋逆,于冕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丢出个手下就将这件事摘干净了,但是可能么?” 卫宴洲赞赏道:“还有呢?” “我那日虽未见于冕,可是王喜先去找了他的。” 王喜在前面提灯,闻言嘿嘿一笑。 “你笑什么,”卫宴洲冷嗤:“你跑的还没程宁快。” 王喜讪讪地摸摸头。 问题就在这。 程宁问王喜:“王公公,你那日过去,明知涉及陛下,为何还来的比我慢?” “于大人中途摔了一跤。” 如果后面卫宴洲没怀疑大理寺,王喜也不觉得于冕摔一跤有什么。 但是现在看来,他那时候那一跤,摔的也太是时候了。 就差这点时间,李飘那箭就射了出去。 而那大理寺小吏,就在这段时间内死了。 “大理寺直属皇帝,这么多年,一直是独立部署,没想到也会跟谢之云搅和在一起。” 律法不是玩笑话,若是大理寺已经不忠于皇帝,那非常危险。 卫宴洲听不出情绪地说:“谁都会变,朝廷安稳了太多年。” “可若是于冕下马,你还有什么人可用?” 没有人,朝臣虽然多,可少有最为出色的人。 尤其是大理寺卿这个位置。 必须与世家没有任何瓜葛,为人公正,还得有那个手腕。 卫宴洲沉吟:“你有人选?” “公孙瑾。” 第106章 不让亲偏要亲 程宁揣摩了一日,揣摩的是于冕。 她对于冕了解不深,不过大理寺好多年没有办过惊艳的案子了。 囚于安稳,也可以看出大理寺卿并无大志。 于冕这个人无功无过,但是大理寺并不是给人养老的地方。 除了世家沉疴需要拔出,重要的机关部署,也应当换换新的血液。 但是公孙瑾这个人..... “你要朕扶公孙瑾一介女流上位?” “陛下狭隘了不是?”程宁淡淡一笑:“先帝在位时,公孙老大人坚持查一个贪腐案,得罪了当时朝廷的三大世家,公孙瑾被绑架威胁,后来人是救回来了,公孙老大人也心疾发作身亡。” “公孙瑾彼时已经考过了科举,但她愤然离开燕京,回悠县当了个郡守。” 这些年公孙瑾的功绩不错。 不然也不可能程宁一提起,卫宴洲就知道她说的是谁。 确实不错,撇开女子的身份,公孙瑾甚至比朝堂上许多人都有手腕的多。 “不过我也只是提个建议,”程宁幽幽一叹:“以陛下对我的防备,你不会用我推举的人。” 她挣开卫宴洲的手,不让他牵着。 “朕什么都没说,你又生上气了?”卫宴洲好笑道。 程宁摇着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只是有点感慨,如果她跟卫宴洲不是这种关系,那提个建议应当不会被防备至此。 腰被人握住,程宁被卫宴洲带进他怀里。 这人霸道的时候总是不会过问她的意愿,强势的很。 指腹在程宁腰上捏了捏:“朕可以给公孙瑾机会。” 一是因为程宁的提议确实不错,另一个是因为他不想这时候否定程宁。 孟歆说,程宁心情好些利于怀胎。 那他不介意现在顺着一些。 “?”程宁稀奇上了:“你听我的建议?” “少得了便宜卖乖。”卫宴洲箍住程宁的脸:“朕瞧着最近丰腴了一些。” 程宁是胖了一点。 她除了在猎场那几日想干呕之外,回宫后胃口突然好起来。 “孟歆那药有用吧,”程宁拍掉他的手:“那我能不能不喝了?我身上都是药味。” 她现在胃口也好,睡得也不差。 手上的伤养的也差不多了。 倒退个两年,程宁要是知道自己得这么喝药,太医院都得给她砸掉。 “药味?哪里有?朕闻闻。” 说完就俯下身,在程宁颈边轻嗅,鼻尖擦过她的细腻肌肤。 两边宫人都默默垂下头去。 程宁被他烦的不行:“你起开,别来这套。” 但是卫宴洲太久没碰她了,蹭一蹭就有些收不住,握着程宁的颈,俯身亲上她的唇。 他的吻向来很凶,舌尖抵开程宁唇缝,探入纠缠。 不知是不是怀着身孕的缘故,程宁的身子比往常还要软。 他一手箍住腰,一手握着程宁脖颈,被迫让她靠近自己。 “唔——” 程宁忍不住嘤咛。 她根本敌不过卫宴洲这样的攻势。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喘息只会令卫宴洲欺负的更为凶狠。 程宁推也推不开,想咬他,可是舌被他缠着,根本由不得自己。 腰渐渐软了,迫不得已扶在他的腰上。 手一抓,一个熟悉的触感落入掌心。 是那个平安扣。 程宁不是没见卫宴洲戴在身上,她只是懒得问。 即便她没有说过是送给他的,可这人厚颜无耻,从她这儿抢了过去。 真行。 察觉到她的分心,卫宴洲在程宁的下唇咬了一下。 程宁吃痛,猛将他推开:“你又发什么疯?” 而她手上已经将平安扣拽了下来,气喘吁吁。 卫宴洲抬手就去夺。 “陛下讲讲道理,这平安扣我说了是给你的吗?”程宁的手躲开。 刚刚亲吻完,她的唇上一片滟潋的绯色。 卫宴洲目光幽深,在她的唇上擦了一下,低沉道:“那是送给谁?南熵?” 好好地提南熵干什么? 程宁想起那天在山道上遇见南熵,卫宴洲就开始发疯。 难道他当时以为自己是跟南熵一起去的鹧鸪庙? 简直荒谬。 “送给南熵也行,反正没署名。”程宁说着要揣回自己的袖袋里。 “南熵已经有了,不需要你给他。”卫宴洲劈手抢过,又往自己腰间戴。 “反正已经在朕这儿挂了十多日,就是朕的。” 他霸道又蛮横,丝毫不跟程宁讲道理。 程宁:“......” 算了,她也懒得争。 如果卫宴洲不抢,她也是带回临华宫落灰。 反正要她亲手送给卫宴洲,办不到。 但是头脑一热才会去跪那十个时辰。 “不让亲偏要亲,不让戴也偏要戴。” 卫宴洲挂完平安扣,又去拽程宁的手:“朕看你也不是真心想散步,不如早点回去睡。” 程宁以为卫宴洲的‘睡’字另有含义。 毕竟往常他来临华宫,哪次不是可着程宁不让睡。 可是直到程宁沐浴完,这人还在榻上看政务。 丝毫没有要安寝的意思。 程宁近来睡得早,亥时刚到,她已经被困意席卷。 春华伺候着她上了床,见程宁朝卫宴洲看过去。 她也闹不懂皇帝陛下今天的意思。 政务着急? 她给程宁掖好被子,躬身过去提醒卫宴洲。 “陛下,夜深了,安寝吧?” 卫宴洲朝床上看了一眼,手里的奏折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对程宁食髓知味,要是上了床定然把持不住。 可是孟歆说过,不能房事。 所以他尽量避免来临华宫。 早知道方才说不留宿好了。 可是又想多呆一会。 “朕不困,你们下去吧。” 他打算等程宁睡了才上床,避免把控不住。 话落,就见床上的帷幔动了一下,程宁似乎翻了个身。 春华很奇怪,以往可是等不到自己来请的。 当然他不折腾娘娘是好事,可就是令人觉得奇怪。 可她也不敢多问。 程宁翻了个身,困意袭来时模模糊糊想,他最好是待会困了直接睡,要是半夜将她闹醒,她绝对踢人。 这么想着,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夜好睡,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就是半夜卫宴洲上了床,自己被他揽过去,抱了一夜。 程宁醒的时候卫宴洲早不见了,早朝的时辰都过了。 春华端着药进来:“娘娘,陛下去谢家了呢。” 第107章 其实是先皇后所生 回门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 玄武门外,仪仗排场极大。 谢轻漪一身盛装,挽着卫宴洲的臂,笑容灿烂。 而身为皇后的谢念瑶,神情萎靡伴在一旁。 受宠和不受宠,界限分明。 为了这次回门,卫宴洲命内务府准备了许多东西,可谓是给足了谢之云面子。 谢之云今日上朝,脑袋都抬起不少。 皇后现在不受宠又怎么样?他多的是女儿。 只要他动作够快,下一个受宠的还是谢家女。 程宁? 程宁不过是程宁被砍断了双翅的鹰,不能上位,不能生子,有什么用? 身边都是一声声恭喜,说他这个国丈,果真是皇帝的心腹。 临华宫里。 程宁更了衣,让春华将药放置在桌上。 “可得趁热喝,”春华交代着,她还有事忙,想着程宁喝惯了的,也就不专程盯着了:“否则凉了更苦。” 程宁端了药,坐在院中出神。 看起来现在是谢家局势一片大好,两个女儿,一个皇后一个宠妃。 不过程宁发现,卫宴洲妙就妙在这里。 他逼着谢家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看似重用,避免了李氏的命途。 可是现在的谢之云,再要赢得其他世家的信任已经不可能了。 他只能忠于卫宴洲。 一旦卫宴洲不重用他,再朝堂上,没有功绩的谢家其实根本站不住脚。 程宁想过卫宴洲为何不拔除谢家,除了谢轻漪谢念瑶的缘故在,怕是他清楚谢家逃不过他的掌控吧? 从前不知卫宴洲还有这种心机。 可是现在——只能感叹一声,卫宴洲好手段。 给了谢之云完胜的假象,可真正的牵绳人还是他自己。 程宁想着,将手中的药倒入一旁,谢轻漪送来的绿菊盆中。 入夜。 皇帝不在宫中,整个皇宫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平静。 程宁早早便说困了,上了床吩咐不许人来打扰。 等院子里归于平静,她起来换了衣服从后窗翻了出去。 宫女的衣裳是她趁机藏好的。 一路没有什么阻碍到了大狱,就像是知道她今日会来似的。 周阔在大门外背手踏步。 程宁吹响了一声猫叫,周阔看过来,挥散了大狱森严的守卫。 “去附近巡视一番。” 而后他独自来了假山背后,看见程宁没感意外,从假山洞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狱卒衣物。 “周大人,”程宁一边套上衣服,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 周阔在一边望着风:“上次娘娘来此,似乎与程将军交谈无果,我就猜测你还会来一次,今夜陛下回门,想着你会来,就在此等着。” “多谢,来日周大人若有所求,程宁定然在所不惜。” 她不是废话多的人,承了情,总有还的时候。 换好了衣服,程宁伪装为周阔的随从,跟着他入了大狱内。 “娘娘应当是有打算的人,他日若是能离开宫中,还是远离吧,周阔不求回报。” 他避开程宁的眼神,可是余光还是替程宁看着脚下。 程宁隐约觉得周阔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这话说的,为她犯险也不在意似的。 “那程宁先谢过。” “娘娘这阵子身子不舒服么?”绕过一道转角,周阔问。 他虽然接触不到后宫的事,不过近来跟太医院那边走的近了些。 听闻那位姓孟的女医官经常去临华宫,想来是去看程宁的。 “没什么大碍,我身上老毛病了。” 程宁虽然不知道周阔怎么突然关心她的身体,不过确实没有大碍。 “孟医官医术了得,她说没事那定然是没事。” 一路路过了重重牢房,又进了关押程家人的地方,周阔噤了声。 将人支开,周阔比了个请的手势: “估计要快些,最近都严查大狱,免得节外生枝。” 程宁明白,重整大狱的事本就周阔提出的,若是被人发现,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 程宁钻进去,这次却没有上次紧张了。 她心底是感激周阔的,本来上次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周阔还她的却要更多。 大狱整顿后,程家人被分隔的更远了。 程宁停在程风绪的牢门前,缓缓半蹲下身:“老爹。” 牢里的人在阴暗处,听到声音睁眼看过来。 程风绪见了程宁,甚至有些躲避地闭了闭眼。 “你又来干什么?” 蹲着累,程宁索性在地上坐下。 老爹老了许多,胡须拉渣,眼球浑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将军。 程宁从袖中掏出一瓶酒,拔开瓶口递了进去:“你喜欢的西北望春红。” 酒香在牢里四溢。 程风绪灌了一口,似乎麻木久了,一口烈酒让他清醒不少。 “你想好了?要杀了卫宴洲?” 程宁紧紧盯着他:“我不会杀他,我要知道真相。” “别费力气了,没有什么真相,真相就是程家没有谋逆。” 程风绪仰头,灌了几口酒下肚。 他是铁了心不打算说,任凭程宁怎么逼迫都没用。 “老爹,卫宴洲没有开春就处置程家,说明事情有转机,你守着二十四年前的秘密,有什么用?” 听到二十四年前,程风绪眸底闪过幽暗的光。 程宁是猜到什么了,还是查到什么了? 见他得还是打算不说话,程宁又道:“无上皇。” 三个字,令程风绪手中的酒瓶子掉了。 那瓶子在地上转了一圈,剩下的望春红流了一地。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将事情猜个大概了。” 程宁只是不敢深想,不敢承认而已。 程风绪抿着嘴,死死地盯着程宁。 突然,他朝程宁扑过来,伸出一只手掐上程宁的脖颈。 “你闭嘴!” 力道很大,使得牢门响起哐当一声巨响。 周阔闻声进来查看,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忙上前将程风绪分开。 “咳咳咳——” 程宁其实能躲开,但她没有躲。 她想知道老爹是不是真的会下死手。 程宁喘匀了气,道:“周大人,麻烦你先出去。” 见程风绪还里头虎视眈眈,周阔不太敢放程宁一个人在这儿。 这父女两个究竟谈到了什么,要让程风绪对亲女儿下杀手?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程宁安抚他:“老爹只是一时情急。” 程宁坚持,周阔不敢多留。 他踟蹰着退了出去。 “接着说,听不得无上皇三个字,那便说先皇后。”程宁淡淡道:“卫宴洲,其实是先皇后所生,是不是?” 第108章 大动胎气 ‘咚’—— 程风绪的脑袋摔在牢门上,他赤红着眼,低吼:“闭嘴!闭嘴!” 可怕的事实被如窗户纸一般捅破,仿佛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一枚火雷。 程宁其实自己也很怕。 她曾经有很多个夜晚辗转难眠,不停地在脑中盘旋各种细节。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作证程家谋逆,卫宴洲却偏要以谋逆罪收押程家。 为什么他会提起程家就满怀恨意。 为什么会大变性格? 原本程宁只是怀疑文妃,但是上次南熵牵扯出了无上皇。 所以一个荒谬的想法彻底在脑中形成。 “老爹,”程宁握住程风绪的手,眸子里淬了冷,说话却温柔:“瞒着我有用吗?” “你们都想瞒着我,让我在后宫团团转像热锅上蚂蚁,卫宴洲要杀你们,给我的理由是谋逆,你要我杀卫宴洲,却连个理由都给不了我。” 真以为她冷血无情,下得去手吗? “二十四年前,你突然被升为将军,掌十万军,跟这件事有关,是不是?” 老爹升职是在她出生前夕。 从前府里一直有人说程宁是程风绪的福星,她便也这么以为。 可真相呢? 有这么简单吗? 程风绪无力挣扎,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对程宁吼道:“滚出去!” 他不愿听程宁再说下去,不断地撞击牢门弄出大动静。 铁索门哐当响个不停。 周阔忙跑进来,这动静弄得太大了,他在外头按不住。 “娘娘,得走了。” 程宁其实也想歇斯底里地冲程风绪吼一顿,但是她太累了。 将猜测说出口,看见程风绪的反应,有着猜想被证实的无力。 她站起来,双袖垂在身侧。 明明面无表情,周阔却感觉她像是要哭了一样。 “没关系,无论你做过什么,我还是会救你。”程宁哑声道:“谁让你是我爹呢。” 她一步步迈出去。 踏出牢门那一刻,伸手,在自己的心口重重锤了几下。 周阔大惊失色,又不敢大声惊动人:“这是怎么了?” “喘不上气。”程宁手软脚软,扶住一旁的假山,忍不住半弯着腰干呕起来。 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被情绪压着,发了一身的冷汗。 这副样子实在太不对劲了。 “我、我去给你找太医过来瞧瞧!” 周阔说着转身就要跑,但是被程宁拽住了手:“别忙了,我缓缓就好。” 可能是太过起伏,她感觉小腹处很难受。 渐渐地站不住,只能抱着肚子蹲了下去。 卫宴洲.....难怪这么恨老爹。 他知道一切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腿软站不住? 更何况他还是当事人。 因为恨意和怒意无法消解,所以要将程家赶尽杀绝。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 如果当初他真的不留情,将程家所有人都杀了就好了。 偏偏扣了个谋逆罪,一拖再拖。 让自己恨他。 她记得卫宴洲问过很多次,问她恨不恨他。 程宁的回答都是恨。 她原来不明白,以为卫宴洲都是报复,羞辱她,报复到程家身上去。 可是、可是真相如果是老爹促成先皇后和无上皇荒唐,导致了他的出生的话。 他确实有恨程家,一杀后快的理由。 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呢? 不让她好过,却不告诉她。 ......是不想她为此为难抉择吗? 她以为自己该恨卫宴洲,可到头来,做错事的人是她的亲爹...... 程宁的汗大滴大滴地从鬓间落下,甚至连鼻翼上都坠了一颗。 这样子很不对劲。 她的手捂紧了小腹,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娘娘,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周阔要将她扶起来:“你身上都是凉的!” 虽然不知道程宁在里面说了什么,但是程风绪激动的情绪和程宁现在的模样,他猜测跟皇帝有些关系。 但他不敢问。 “不、不用。”程宁急喘了两口气。 她还有理智在,现在找太医过来,全皇宫都会知道她夜探大狱了。 还会牵连周阔。 “你送我回临华宫吧。” 周阔哪里还敢耽误,背起程宁,避开侍卫巡逻一路小跑。 等到了后门,程宁看起来恢复了一些。 “今晚谢谢你。”她勉力冲周阔一笑,转过身扶着墙慢慢进了去。 但是摸回床上,躺了半晌还是非常不对劲。 身上不住地流着冷汗,小腹也隐隐作痛,各种情绪翻涌未消。 程宁终于忍不住嘤咛出声:“春华——” 春华看见程宁的时候,差点吓死。 她身上几乎被汗湿透了,一张脸惨白如纸。 “来人!”春华哆哆嗦嗦地扶住程宁,惊恐地叫人:“来人!传太医过来!” 三更半夜,后宫躁动的不得安宁。 孟歆一直留意着程宁的举动,现在是非常时期,她根本不敢假手于人。 免得透露了程宁怀孕的消息。 今夜幸好也是她在当值。 见程宁躺在床上陷入昏迷,她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握上脉,胎像极为不稳。 她分明是情绪起伏太过,动了胎气。 “娘娘怎么了?今夜去了哪里,还是宫里谁伺候不当?” 春华在一边抹着泪,吓哭了:“没有啊,娘娘早早说要睡,吩咐了不准打扰的。” “药呢,今日的药喝了没有?” 春华没有亲眼盯着程宁喝,莫名心虚:“给了娘娘,但是没见她喝.....” “胡闹!”孟歆难得动了怒:“这药自然有要喝的道理,你不盯着,她定然是倒了!” 程宁这身体,不喝安胎药极容易出问题。 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孟歆抽出银针,快速替程宁针灸上。 只求不会出大问题。 一个时辰后,程宁的呼吸才渐渐稳下来,眉宇的褶皱却始终没有松动。 孟歆重重松了口气。 她想检查程宁有没有见红,若是没有,那应当有惊无险。 可是这个举动未免太明显。 缓了缓她道:“派个人去趟谢府,通知陛下吧。” 第109章 临华宫有急事找陛下 谢府。 硕大的府邸内,正笙歌载舞,热闹非凡。 卫宴洲坐于主位,一手握着一只金樽,一手撑着头,望着前面的戏台子。 下边都是一众谢家的旁支陪着,都想在卫宴洲面前露个脸。 下人穿梭其中,每张桌上都布置着精美菜肴果脯。 “陛下,臣妾敬您。” 谢轻漪的座位离卫宴洲极近,冲他举起了杯。 她隔壁的谢念瑶见此,冷哼一声:“妹妹可真是急不可耐地要灌醉陛下呢。” 今日一整日,她就像个陪衬般,卫宴洲一个正眼都不瞧她。 上次她虽然做错了,禁足这么久,她早就知道错了。 可是这短短时日,谢轻漪这个狐狸精就上了位! 甚至她娘这个妾室,都能与谢念瑶的母亲平起平坐了! 这要她如何忍得下去! 今夜眼看着又要被谢轻漪拐进房里去了。 谢轻漪喝下酒,盈盈一笑:“难得高兴么,陛下千杯不醉,倒是臣妾有些醉意了。” 她这么说着,纤手轻抚额头,风情万种。 “漪儿醉了?”卫宴洲两根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弹,目光扫过院子门口。 王喜恰巧出现在那,冲他比了个拇指。 意思是事成了。 他今夜留在谢府,不过是方便下边的人找谢之云这儿与大理寺私通的证据而已。 事成了,那戏就该散场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腰:“那便早些歇息。” “陛下!”谢念瑶大着胆子,抓住机会:“臣妾的院里有一方小温泉,正适合酒后泡一泡,松散筋骨,要不臣妾伺候陛下吧?” “陛下!”谢轻漪哪里肯让她抢了去,捂着受过伤的地方,哭着脸:“臣妾伤口似乎还有些疼,可否替臣妾看看?” “伤口疼就去找太医,陛下还能给你治伤不成??” “陛下你看姐姐,从来便不会关心臣妾,臣妾这伤口更痛了.....” 谢念瑶被她气的呼吸起伏:“你还用人关心?那箭伤没有伤筋动骨,十几日早就长好了!” “好了二位娘娘!”谢之云突然出声,“陛下想去何处歇息?或者臣再安排个安静院落给陛下?” 他身后,还站着谢府另外三个已经长成的女儿。 各有姿态,各有姿容。 这是当卫宴洲去逛青楼,等着给他挑呢。 卫宴洲心底一声冷笑,莫名有些烦。 若是在宫里,他就能去程宁那儿。 可这是在谢府,他现在拍屁股走人,未免让谢之云起疑。 目光一扫,谢府几十号人目光灼灼,都在等着他做决定。 “漪儿重伤刚好,朕便歇在她那。” 谢轻漪面色一喜,得意地冲谢念瑶挑眉。 谢念瑶简直要呕死了。 引路家丁拎着灯笼,将卫宴洲和谢轻漪送回了院落。 虽然是在谢府,可卫宴洲平时的照料宫人也都候着,近身根本不让外人经手。 “陛下,臣妾伺候您更衣可好?”谢轻漪换了一身玫粉色的中衣,身段窈窕至极。 宫女只能让开一步。 谢轻漪替卫宴洲解开扣子,染了丹青的长指挑开他的衣领。 这十多日,虽然卫宴洲去了凤鸾宫,可是始终没有碰过自己。 他言语安抚,说为了让她好好养伤,舍不得她劳累。 谢轻漪又感动又不甘心。 早知道说自己伤的不重好了,她只有早日承宠,有了子嗣,才好更进一步。 再解开一枚扣子,露出卫宴洲结实矫健的胸膛,谢轻漪迷恋地靠过去,扑在他怀里。 “陛下,臣妾醉了。” 脂粉味扑入鼻尖,惹得卫宴洲侧头打了个喷嚏。 谢轻漪身上用的脂粉,竟然比谢念瑶的还要浓。 他一只手指抵住谢轻漪的肩,将她往外推:“爱妃去洗洗,朕不喜欢这脂粉。” 装都懒得装。 谢轻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竟然被嫌弃了! 这脂粉可是她花了重金买的,哪知竟然弄巧成拙,卫宴洲不喜欢! “那、那臣妾去洗掉,陛下可得等着臣妾。” 她去沐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等人走了,卫宴洲的表情更为阴沉:“谁叫你们关窗的?打开!” 此时,谢府门外。 一匹快马匆匆跑来,来人一副宫中侍卫打扮,落了马就要往里冲。 今夜谢府守卫森严,他没走两步就被人拿刀架住了。 “什么人?来干什么?” 侍卫从马上跳下来,神情急切:“请通报一声,临华宫有急事找陛下!” 一听是临华宫的事,守卫面色一变。 虽然知道皇帝是临华宫的常客,可是现在惠妃正是盛宠的时候。 拿临华宫的事去打扰,会不会—— 守卫长一时进退两难,不过捂着也不是事。 他匆匆进了府内,一路绕过门庭,可是戏台子已经散场了。 谢之云见他神情匆忙,拦下人:“急急忙忙有何事?” “相爷,”守卫行礼,并且送了口气,将这个球踢了出去:“临华宫派人来报,出了急事,请陛下回宫一趟。” 谢之云就知道程宁不会如此平静! 他脸色一变,认定程宁是故意的。 什么时候不出事,偏偏卫宴洲在谢府过夜就出了事?? 反正他不会信。 想到这儿,谢之云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不过陛下方才与惠妃娘娘已经歇下,你去打扰不合适,老夫替你跑一趟。” 守卫求之不得:“那就有劳相爷了。” “退下吧。” 等守卫走了,谢之云慢悠悠在桌边坐下来,还叫下人沏了一壶茶。 谢轻漪的母亲赵氏迎上来,有些担忧:“相爷,不去告知陛下吗?” “告知陛下?不过是一些宫中妇人的手段,你没听你女儿说,这十多日她都在养伤,还未曾承恩呢,今夜好不容易有机会,你要去搅和?” 谢之云冷哼一声,呷了一口茶。 “如此——”赵氏瞬间便了然了,笑道:“还是相爷明白。” 她怎么会不知道妇人手段多,但是若真出了事,怎么会只让一个小小的侍卫来传。 这种手段她年轻的时候用的多了,确实不值一提。 “可若是陛下追究起来,可怎么办?”赵氏隐约担忧着。 毕竟是皇帝,跟寻常府宅可不一样。 谢之云泰然自若,根本没有半分担忧,显然早已想好了对策。 第110章 谢轻漪亲过来 谢轻漪的院里。 重新沐浴的谢轻漪,将自己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 而后又叫侍女拿一件没有熏过香的衣衫穿上。 这衣衫是丝质,裹着她的身段,几乎半透明,隐约露出衣衫下的曲线来。 她再三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方才的气味,又叫侍女闻了闻。 茵茵轻嗅后,道:“确实已经洗净了。” 她又忍不住嘟囔:“陛下怎么这样,这上好的西域香,竟然说呛人。” 可他方才的喷嚏并不是假的。 “嘘,”谢轻漪斜了她一眼:“把那东西送去给谢念瑶,就说是陛下赏的,我送一盒给她。” 既然卫宴洲讨厌这个,那若是谢念瑶还有机会爬上龙床,她也要将这机会搅和掉! “是,还是娘娘心思缜密。” 迈步进了卧房,谢轻漪单薄的身子被凉意席卷。 卫宴洲正垂眸看奏章,全神贯注,屋子里窗户大开。 “陛下不冷吗?”谢轻漪迷醉地看着他的侧颜。 这个男人身上真是有着令人着迷的一切,认真时,更令人心动不已。 她迈步过去,脚踝处竟然系着个小铃铛。 纤纤玉足裹着风情,她蹲在卫宴洲身前,将他的奏章抢过来置于桌上。 “陛下,夜深了,该安寝了。” 卫宴洲目光挒过她的脸,谢轻漪虽长得不是绝美,可勾人的手段却是最佳。 茵茵懂事地将屋内的灯灭了几盏,暗了一些,氤氲出的便是万般风情。 卫宴洲的指腹刮过谢轻漪的耳垂,轻提的唇角营造了多情的错觉:“洗干净了?” “干净了,”谢轻漪的手指缓缓往下,勾着卫宴洲的腰封,牵着他起身往床边走:“不信陛下检查检查可好?” 她将卫宴洲摁在床沿坐下,自己俯身靠近,胸脯有意无意地擦过卫宴洲的鼻尖。 即便卫宴洲只是坐在这里,谢轻漪都觉得自己心痒难耐。 她从前觉得,傅佑廷那样的男人已经是女人望尘不及的佳品。 可是卫宴洲出现,让其余的一切都失了色。 他那样冷静,强大,俊朗,当她为他挡那一箭被他抱在怀里时,心跳就失了控。 因此就产生奢望,若是被这样一个男人放在心尖上,该是什么样? 她一定要,做卫宴洲心里的唯一! “陛下~”谢轻漪轻轻落下唇,要去亲卫宴洲:“臣妾伤口疼,你替臣妾看看好不好?” 一边牵着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腰腹上,要他解开自己的衣衫。 一边眼神勾人,一汪水盈盈地勾引。 清丽的美人长颈白腻。 卫宴洲的喘息听起来微微急促了一些,只是唇始终抿着,在谢轻漪亲过来时,他抬手覆上她的颈。 两唇只剩微末的距离。 谢轻漪喜不自禁,又连唤了几声,身子软成水。 而后,她突然间双眼一闭,一歪,失去知觉摔在卫宴洲身上。 全然没有征兆。 卫宴洲原本幽深的眼眸,瞬间清醒,将谢轻漪推倒在枕上,指间夹着一根银针一闪。 这个不像谢念瑶好对付,但也无所谓。 王喜不知什么时候从床边的屏风走出来,有些担忧:“陛下,这——” 卫宴洲将银针递给他:“处理干净。” “这明日醒来,怕是惠妃会起疑吧?”王喜烦恼不已:“往后纠缠会更甚,陛下总不能回回都扎昏过去。” 王喜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过谢氏一门,是绝无可能生下皇嗣的。 “那些老家伙不是逼着朕选秀么?”卫宴洲走回榻边坐下:“那便找些事给她做,让她有事可忙。” 这是松口选秀的事了。 王喜应下,又道:“那陛下歇在何处?” 不知怎么,卫宴洲有些心神不宁,他以为是方才闻了谢轻漪身上的香,恶心的。 捏了捏眉间,夜深了,他了无睡意。 见他微微有些烦躁,王喜端了杯热水过来:“陛下忍一忍,还有几个时辰就该上朝,便可回宫了。” 毕竟做戏做全套。 “东西拿到了?”卫宴洲张手:“够不够定于冕的罪?” “够的,这半年间,谢府账簿支出给于府的银钱高达一百万两,还有几处屋产铺子,已经着人去查于府的入账。” 卫宴洲翻看了一遍拓印出来的账簿,点头:“先别惊扰谢之云。” “奴才知道。” 查到于府的入账,于冕就能拿下。 床上的谢轻漪无知觉地昏睡着,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卫宴洲喝了一口水,又道:“依你看,大理寺卿的人选,谁合适?” 这毕竟是个非同一般的官位,放谁,怎么放,都不是轻易的事。 “奴才愚笨,放眼全朝,觉得熹妃娘娘说得有理。” 除了公孙瑾,他也想不出第二合适人选。 不过熹妃给的建议,陛下未必会考虑就是了。 没想到卫宴洲盘算了一番,应承了:“秘密将她接进燕京,朕先见见。” 王喜忙答应下来。 虽然没有绝对,不过看来十有八九是公孙瑾了。 “陛下,”说到大理寺王喜难免想起别的,“程家一案,后续该如何?” 程家。 这也是卫宴洲近来思虑的地方。 “她有孕在身,此时处置,定然受不了,寻个由头,先发落去皇陵吧。” 先帝的皇陵还在修,戴罪之身过去,只能是充当劳力。 那也比在大狱强。 说到这,卫宴洲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压的极冷:“也去给先帝赎赎罪。” 王喜哪敢多言:“是。” 屋内寂静,他一眼眼瞥过卫宴洲,心底叹了无数口气。 “她呢?”卫宴洲突然问起程宁:“孟歆今日去看了没有?” 本来安胎药吃着,程宁气色好了些,他也放了心的。 可是坐在这儿,总觉得不太安宁。 “奴才这就差人去问问,想来没事的,孟医官对熹妃娘娘的事向来上心。” 卫宴洲没说什么,默认他去。 王喜轻叩后窗,那里霎时出现一个暗卫,得了吩咐,立马去了。 院子里的灯光又被灭了几盏,从外望去,似乎主子们都睡熟了。 茵茵一遍遍往里头望,起初能听见她家娘娘的几声娇喊,这会儿动静都沉寂了下去。 想来是得手了吧? 太好了,娘娘终于得偿所愿。 第111章 杖毙 那名暗卫来去匆匆,几乎是半盏茶的时间就带回了消息。 他刚潜出谢府的门就见那宫里来传信的侍卫,还等在的门口。 已经急得要往里冲了。 守卫拦住他:“这位大人,你不能进去。” 方才进去通传的守卫长,为了避免再碰上,已经躲去别处了。 守卫不是卫宴洲的亲卫,所以不会堂而皇之地得罪谢之云。 “熹妃娘娘那儿真的着急!大半夜请了太医,玩笑不得!” 守卫表示自己有心无力:“你也说了请了太医,而且方才我们大人已经进去通传,若是陛下上心,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可这会儿还没有动静,代表什么,你心里清楚吧?” 说到底还是惠妃娘娘的分量重一些,熹妃即便是有恙又怎么。 陛下不关心,她手段用尽也没有用。 因此守卫也不屑起来。 那侍卫见他油盐不进,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确定消息带进去了?陛下听完说不管?” 他不信,偏要自己冲进去:“我自己去报!” “站住!” 那守卫脸色一变,拔出长剑,抵在侍卫脖子上:“你若是的往前一步,便是威胁陛下安危,识相点就滚。” ‘锵锵锵’—— 两边的守卫也都纷纷拔出剑来。 突然,方才放狠话的守卫被人从背后一踢! 闷响一声,他勃然大怒:“是哪个孙子?!” 对上暗卫的脸,他瞬间腿软了。 竟然是皇帝身边的暗卫! “大、大人!” 那暗卫眸色阴沉:“临华宫出事了?” “是!”侍卫犹如见了救星:“熹妃娘娘突然身体不适,已经请了孟医官过去。” 暗卫一点没耽搁,拎着他一跃往府里去。 留在原地的守卫傻了眼:“怎、怎么办?” 看这意思,陛下不知道? 他们是不是闯祸了? “快去通知守卫长,通知相爷!” ** 一刻钟后。 谢之云面色沉郁,步履匆匆地赶往谢轻漪院里。 他没想到,竟然会让暗卫撞上那个侍卫。 原本他打算,等谢轻漪好事得手,后半夜再去通知卫宴洲的。 那样他也不算隐瞒了消息,定然能交代过去。 可却被抢先了一步! 他踏入院中,那名侍卫已经在回禀:“也不知何缘故,熹妃似乎腹痛难忍,孟医官派了小的来请陛下。” 腹痛难忍。 卫宴洲阴鸷地看着他,迈步下阶:“什么时候的事?” 几乎瞬间他就想明白怎么回事。 这侍卫来时不短,若不是暗卫碰上,今夜过去他都未必知道! 但他现在没工夫计较。 难怪,难怪今夜心绪不宁。 程宁是动了胎气? 好好在宫中,怎么会动胎气? 若不是情况紧急,孟歆绝对不会来惊扰他。 现在怎么样了? 会不会有事? 他不敢深想,步履飞快往门口去:“备马!” 谢之云刚进院里,迎面撞上卫宴洲,赶忙一跪:“陛下恕罪!” “丞相何罪之有?”卫宴洲眼底藏着杀意,可唇边竟然有一抹笑:“说说看。” “臣、臣听守卫来报,说临华宫出了事,可方才被急事绊住了,尚未来的及通报陛下,臣该死!”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认栽。 谁叫这事就让暗卫撞见了呢。 先认了错,卫宴洲也就不好罚了。 但是心底依旧七上八下,不知道卫宴洲会有何反应。 不过看他表情,估计也不是很紧张程宁,应当不大要紧。 令他没想到的是,卫宴洲很大大度,根本没有要计较:“没关系,既然是被事情绊住了,那就怪不得爱卿。” 谢之云重重松了口气,暗自得逞一笑。 卫宴洲绕开他出去,离开院落的瞬间就换了表情。 “朕听闻谢念锦近来在通州游玩?” 王喜不是谢之云,没那么天真以为卫宴洲真的不计较。 只是卫宴洲碰上程宁的事,想来婉转迂回一些。 他应道:“是的。” “骑马出意外什么的,都是寻常事吧?”卫宴洲翻身上马,冷冷道:“让他摔断一条腿。” 彼时的陛下,看起来像是想亲手杀人。 “是陛下!”王喜不敢有任何置喙。 怕是几日后,谢之云就有的愁了。 他就谢念锦这么一个嫡子,断了腿,等于断了谢家的后! “还有,今日轮值的守卫长,杖毙。” 冷冷落下这一句,卫宴洲策马,消失在长夜未消的街头,连暗卫都追不上他。 宫门早已落下,远远见一人策马奔来,纷纷拉起了警戒。 “驾!”卫宴洲越过他们:“开门!” “陛陛陛陛下!”看清是谁,侍卫个个大惊失色,大开城门。 甚至来不及参拜,陛下的马已经消失在了城门口。 原本宫里的规矩,宫道上是不能跑马的。 可是卫宴洲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驾马一路到了临华宫门口。 宫里灯火通明,乱糟糟一片。 进门时卫宴洲生出一丝胆怯,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未怕过什么。 但是这一瞬间,他想若是孩子没了,他会怎么样。 “陛下!!” 临华宫满宫上下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刹那间跪了满地。 春华眼睛还是红的:“陛下要进去看看娘娘吗?” 她这副样子,就跟卫宴洲的猜想成真了似的。 喉间一片苦涩,卫宴洲愣是迈不出下一步。 直到欧阳曦从里头出来:“陛下回来了?正好熹妃在唤陛下呢。” 临华宫里出事,最终也闹到了她那里。 所以便过来看着了。 听见程宁在唤他,卫宴洲这才急着进去了。 孟歆守在床头,见了他,对他松了口气,示意没事了。 情形太急,她方才避开春华查看过,没有见红。 不幸中的万幸。 “卫宴洲——” 睡梦里的程宁突然睁开眼睛,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倒了两口气。 卫宴洲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哑,像是灌了风,干涩的厉害。 程宁似乎没有醒透,她奇怪卫宴洲为什么会在这儿。 但是梦里梦见的东西又让她难受。 “做噩梦了?”卫宴洲说话的声音放轻,心放回肚子里:“哪里还难受?” 卫宴洲怎么会这么温柔..... 程宁重新闭上眼,漫天的情绪要将她压垮。 第112章 只专情于一人 她曾经以为卫宴洲也同样恨她。 因为摧毁程宁的方式,就是折断她的手脚,让她失去骄傲,她就会一点一点死去。 卫宴洲应当很清楚这样的手段。 可是程宁好像错了。 她一直以为,卫宴洲不过是将她作为牵制的棋子,有一天,他要完全处置程家的时候,连自己也不会放过。 但是她忘了去想,为什么卫宴洲要这么迂回? 如果真相是,他的出生是无上皇和程风绪一手造成的,那应该很果断杀了老爹才是。 皇室密辛,一旦爆出来,错乱和指摘无可避免。 他没有处置老爹,给了她机会放了大嫂,只是对她只字不提。 个中原因程宁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他不希望她知道。 不希望程宁陷入两难的境地。 所以他会对程宁说:“那就恨着吧。” 宁愿程宁恨他,也没想过要将这个可怕的事实告诉她。 是怕她难以抉择。 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狠,又这么费心保全她对家族期望。 似乎算准了,即便她见到程风绪对方也不会告诉她任何。 因为这事关程家荣辱,所以程风绪到死都不会说。 卫宴洲也不打算说。 “我很难受,”程宁捂着心口:“这里很难受。” 在大狱门口,喘不上气来是真的,因为程风绪的反应犹如千斤之石。 等同于承认。 卫宴洲霎那间慌了,叫来孟歆:“她心口疼。” 孟歆已经反复替程宁看过,她明白这不是真的心脏痛,是程宁被某种情绪压着。 看见他如此紧张,程宁更断定自己的想法。 或许早在年少时,卫宴洲还一句句唤着她宁姐姐的时候,就不光是当她是姐姐。 只是她迟钝,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这是简单的姐弟之情。 她怎么会这么天真的? “我给娘娘服了镇定的药,需要等会才能起效。” 程宁怀着身孕,用药都要很谨慎,药量也不敢过大。 所以只能等着。 殿内寂静无声,程宁喊了一句难受之后,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卫宴洲。 而卫宴洲的手,一下下替她顺着胸口,神情温柔。 欧阳曦看了半晌,退了出去。 已经过了子夜,宫墙远处透出一抹青蓝,都快天亮了。 “娘娘,”小桃扶着欧阳曦手,愤愤不平:“陛下竟然一句也为蹭问候娘娘,亏娘娘过来陪了半夜呢。” 她搞不懂,只是个突发的腹痛,怎么能将陛下从谢府请回来的。 而陛下眼里,除了熹妃再无她人。 那她家娘娘在这皇宫中,什么时候能熬出头? 欧阳曦轻轻摇了摇头:“你见方才陛下的神情了么?他们之间根本就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没有谢念瑶那么天真,也没有谢轻漪的傻气,看不清帝王心,早晚要将自己玩死。 “可是——”小桃小声道:“陛下明明也对您另眼相看的,除了临华宫,陛下到的最多的可是离月宫。” 这个不假。 但是欧阳曦猜,卫宴洲只是知道她识大体,不会多加打扰和妄图上位而已。 安于一隅,对后宫来说,是最安全的。 况且,今夜的程宁真的是肚子疼么? 她这些日子看了许多医书,没有见过程宁这么奇怪的症状。 而且孟歆不算太医院里最有资历的医官,为什么程宁的事全程不假手于他人? “小桃,你记得当初在猎场,熹妃也曾身子不适过吗?” “记得的,还说手臂受了伤。” 小桃好奇:“娘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那时候是别的太医看的伤,我见着过。”欧阳曦道:“可后来孟歆去过一趟,之后便都由她照看着了。” “孟医官与熹妃是自小长大的情谊,也正常吧?” 不,不正常。 欧阳曦的直觉告诉她不正常,但是宫妃的诊治记录都是秘密,她也接触不到。 不过她有个大胆的猜测。 “小桃,女人怀孕时,是什么模样的?” 小桃愣在当场,睁大了双目:“娘娘是说......??” 不会吧? “不不不不可能吧?!”小桃上下牙齿都在打颤:“熹妃不是在服用避子汤——” “嘘,千万不能说出去!”欧阳曦冷肃了眉眼。 她只是猜测而已,因为按卫宴洲对程宁的上心,他不应该舍得对程宁用避子汤。 如果避子汤不是避子汤,那—— 那程宁也许已经怀孕。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卫宴洲竟然瞒着程宁怀孕的事。 人人都说程家必毁,程宁下场也将惨烈。 她看不然,即便程家谋逆,卫宴洲也要将程宁锁在身边。 他不是要报复程宁,他是用情至深。 天下最为尊贵的天子,只专情于一人...... 欧阳曦走着,露出一抹苦笑:“当真是令人艳羡呢。” 小桃怎么会不明白欧阳曦所想:“娘娘.....” 临华宫内。 或许是药效上来了,程宁渐渐昏睡过去。 直到她睡着,卫宴洲的手掌抚在她心口也没停过。 程宁额前的发有些汗湿贴在一起,他抬手替她拨开,落下一个亲吻。 春华一直守在旁边看着。 等人彻底睡沉了,孟歆又来诊了一次脉。 “陛下,没有大碍了,接下来让娘娘好好养着便可。” 她加重了好好养着四个字。 若是再波动,她保不准还能有惊无险地避过去。 春华不明所以,在一旁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是卫宴洲显然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 他率先出去:“临华宫所有宫人召集过来!” 心里一咯噔,春华无措地望向孟歆。 但是孟歆也没办法,程宁突然心绪起伏,定然是有原因的。 以卫宴洲的性子,他不可能会善罢甘休。 临华宫满宫上下,全都跪在院子里,有些胆小的,已经直接吓哭了。 “说!谁在你们娘娘面前说什么了?!” 卫宴洲站在廊下,手上一柄短刃,锋利的光一闪而过。 平素只是听他的脚步声,都会被吓得不敢抬头。 更何况他现在一副追究到底的模样。 他这么一吼,方才只是偷偷抹泪的宫女直接吓哭出声,嘤嘤地啜泣着。 “哭什么?!”卫宴洲厉色一喝。 “没、没有!”宫女不断在地上磕着头:“我们没有!求陛下严查,求陛下恕罪!” “陛下!娘娘她只说了要早睡,奴婢们确实没敢叨扰任何啊!”春华大着胆子辩解:“真的没有。” 要卫宴洲相信程宁这副样子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可能。 程宁本就不是心绪容易起伏的人。 当年大军压境,她都能面不改色。 “搜!”卫宴洲的声音要多冷厉就有多冷厉,如悬在众人头上的一把刀落下:“有任何可疑,杀无赦! 第113章 怎么偏偏是个情种呢? 王喜小心觑着他的脸色,这个当口,连他也不敢劝。 只得挥手让早准备好的内侍在临华宫内一番搜索。 他怎么会不明白,陛下定然是在后怕呢。 今日若是熹妃娘娘出了任何意外,这满宫上下,恐怕都得将命搭上去。 如今有耐心问责,已经是极大的克制了。 内侍在临华宫上下一通翻找,没一会儿无功而返。 “回陛下,没有可疑,宫女房与太监房都已经搜查过,唯独娘娘的殿里没搜过。” 程宁的殿里。 今夜他夜宿相府,几乎是全燕京都传遍的事。 昨夜程宁还主动问过,问他是不是要离宫。 程宁当时的神情稀疏平常,仿佛随口一问。 难不成,她其实是有意要问? 他差点忘了,程宁是程宁,她不是任何别的女人。 最初入后宫,她几次要求过见程风绪,只是他拦的狠,断了她的念头。 但她是谁,容易认输就不是程宁了。 所以会不会是....她见了谁,听了什么传言? 不,程风绪不会说的,他为了程家,为了他自己,绝不会亲口向程宁承认! 虽然是这么想,可心里也有些不坚定。 卫宴洲看向春华,对方的神情不像装的,是真的不知情。 程宁说要早睡,这本就不寻常。 “搜!”卫宴洲喝:“不准惊扰熹妃,进去搜!” 如果程宁要瞒着满宫出去,势必要伪装,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如果让他发现程宁去了大狱,程风绪—— 王喜看见他眼底可怕的杀意,长长地叹息一声。 可内侍进去出来,仍然两手空空:“陛下,什么也没有。” 卫宴洲不想等,他将短刃握在掌心,抬步往外走:“去大狱。” 天边的蓝又深了一些。 即便不用打着宫灯也能看清脚下。 卫宴洲步子很快,太监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因临时起意,大狱这边根本无人通传。 周阔赶来迎接的时候,将将擦去鬓角的冷汗,心里的鼓七上八下。 他方才正在火炉旁,将程宁伪装用的宫女服烧掉。 临华宫的事惊扰了半边天,他原本没有想到想到会这么严重。 卫宴洲竟然从谢府赶了回来! 幸好,幸好在送程宁回去后,她忍着难受,将这套宫女服从身上撕下来给他,要他帮忙烧掉。 那么难受的当口,她竟然都能想到将一切可能的证据毁灭。 “麻烦了,不然查到这衣服,陛下就什么都明白,会连累周大人你。” 彼时程宁气喘吁吁,几乎被汗湿了中衣。 周阔原本以为程宁太过小心了,可不想这才几个时辰,卫宴洲就站在他面前。 “陛下万安。”周阔带头跪倒请安:“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是要探哪个犯人的监?” 卫宴洲在他面前站定,垂眸看他:“周爱卿身上好大的烟火味,怎么,升职了也得你堂堂四品在此轮值守夜?” 周阔一惊,不明白这是卫宴洲试探,还是他已经知道了。 只得硬着头皮道:“近来大狱大改,臣恐有差池,偶尔便来看看。” 他应完,卫宴洲许久没有说话。 但是周阔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浓烈的如同在他背上剜了一刀。 几乎让周阔跪不住。 冷汗岑岑,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但是他就算再害怕也得撑着,卫宴洲两手空空来这,说明他没有证据。 只要死咬不认,就不会牵扯到程宁。 不对! 程风绪程将军! 卫宴洲是冲程将军来的! 果然,卫宴洲半晌后绕过他,进了大狱:“将程风绪的牢门打开!” 没人敢拦他,牢门开锁后,卫宴洲直接进了去,一把攥住程风绪拎起来! 然而对方看起来睡得正沉,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人似的。 看见卫宴洲,程风绪幽幽转醒:“你来干什么?” “说,程宁是不是来过!”卫宴洲懒得跟他绕弯,手掐上他的脖颈:“你们说过什么?!” 周阔在门外大惊失色,捏紧了心脏。 “程宁?”程风绪哈哈一笑:“你会让她来见我?” 没想到程风绪直接否认了,又变了脸色:“程宁出事了?” 他这样子,若不是真的没见过程宁,那装的也太像了。 卫宴洲手一松,将他猛地摔在墙上! 一声闷响,程风绪捂着胸口滑下来,吭哧吭哧地喘气,一双眼赤红:“程宁到底怎么了?!” “你管不着,”卫宴洲狞笑着,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就是在朕手中死了,与你们程家也没有半点关系!” 程宁不知道真相? 不知道就好。 他可以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照料她,也可以暂时不动程风绪。 就当哄她开心了。 “你该死,当年就该死。”程风绪露出阴毒的神情:“我们不该信文妃的。” 文妃两个字出口,王喜大变脸色,忙挥退了周阔一干人。 如同一个火雷突然炸响,周阔脑中轰鸣着转身离开。 文妃? 跟文妃有什么干系?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 卫宴洲蹲下来,嘴角的笑容没有变过,如地狱阎罗:“想死的快一点,是不是?” 提文妃,程风绪也敢! “你不敢杀我,”程风绪比他更疯狂,像是根本不怕激怒他:“因为程宁,你敢杀死程家任何人吗?” “朕不敢?”卫宴洲掐住他的脖子,收紧用力:“真以为程宁是你的免死金牌?” “杀、杀了我、你跟、跟程宁还有可能么?”程风绪不断地疯狂地大笑:“你爱、爱慕她多年,了、了吧?” 只要程家有任何人死在卫宴洲手上,他就会彻底失去将来的所有可能。 “怎、怎么偏偏是、是个情种呢?”程风绪气都喘不匀了,依旧笑的挑衅:“像你、你生母呢!” ‘喀嚓’一声响,程风绪瞪着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第114章 他很紧张你 “陛、陛下。”王喜声音发涩。 “把嘴闭严实,好死不如赖活着。”卫宴洲移开手。 他将程风绪的下颌卸脱臼了。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眼尾猩红,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模样。 程风绪想激他,可他还有理智在。 “死太容易了,”卫宴洲最后看了程风绪一眼:“不人不鬼地活着吧。” 王喜重重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 “也别妄图威胁程宁,你如果还没疯彻底,就该知道,把她牵扯进来,你连畜生都不如。” 说完,他大步离开。 只剩下程风绪靠在墙上,哼哧哼哧喘着气,胸口犹如破风箱一般。 程宁已经猜到了。 即便他不说,卫宴洲不说,程宁也猜得到。 但他低估了卫宴洲,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打算瞒着程宁,捂的密不透风。 他这一辈子,究竟是不是走错了棋局..... 程宁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不知道昨夜发生过什么,只是这场深眠后,人更累了。 “娘娘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春华端着药碗,惊喜地凑上来。 孟医官说醒了就没有大碍,只是先别让程宁下床。 “陛下——” “陛下昨夜赶回来了,您可是将陛下都吓着了呢。”春华扶她起来靠在床头:“将药喝了吧?” 原来不是做梦。 她以为自己梦中梦,看见卫宴洲是假的。 昨夜神志昏沉,她没有乱说什么吧? 卫宴洲不让她知道的事,她若是知道了,会惹恼他的。 不说老爹,兄长也还在大狱。 她清楚了卫宴洲做所有事情的动机,谋逆只是幌子,还有难以承认理由——为了她。 不让程宁知道,情愿她恨着他。 怕程宁是最后抉择的人,怕她两难。 他的情感,到了一目了然的程度。 可程宁反倒觉得承受不起了。 她凭什么,让卫宴洲做到这一步? “娘娘?”春华见她脸色又了起来,不免担忧:“我叫孟医官再来一趟?是不是肚子又痛了?” 昨夜程宁就是一直捂着肚子,春华只能一通猜测。 “没事,”程宁回过神,努力藏起异样:“我没事。” “那将药喝了吧。”春华舀起一勺递到程宁唇边:“昨天陛下和孟医官可都吓坏了,陛下还——”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春华抿唇,将药喂了进去。 只隔了一日,又要喝这发苦的药,程宁知道现在躲不过,蹙着眉咽了下去。 好歹是一口口喝完了。 “陛下还怎么了?” 程宁喘了口气,才逼问春华方才没有说完的话:“他半夜回宫,究竟怎么了?” 只是个小小的腹痛而已,他竟然撇下谢家赶了回来? “没、没什么。” 原本满宫上下只怕是要倒霉的,但是最后好歹是有惊无险,说出来也是惹程宁担忧。 何必呢。 陛下也说了,昨夜的事不许再提。 连带着他大怒之下去过大狱的事,也得瞒着。 “说,陛下为难你们了?” 她能猜到卫宴洲昨夜赶回来,定然没有那么好对付。 提前让周阔将衣服烧了,也是防止牵连这些无关的人。 但以卫宴洲的性子,他没有那么容易消除怀疑。 “没有的,”春华低声道:“只是盘问了一番,不算为难。” “只是盘问,没有其他的?” 春华将搜查的事情也一并说了:“无果后,陛下就打消了再追查下去的主意,娘娘不必担忧。” 这时候孟歆进了来,打断了程宁的盘问:“我来诊脉。” 春华端起药碗退了出去。 孟歆神情严肃,像是绷着,平素温和的女医官,这生气明显。 程宁任她握着脉,半晌后她问:“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当着卫宴洲和春华的面,她都不会问出口。 但是孟歆是她最信任的太医,她想听她说实话。 “只是情绪起伏太大了而已,”孟歆垂眸,收起号脉的手:“你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 她的指尖有些冰凉,需要很克制才能让程宁看不出来异样。 但是程宁一向敏锐,对孟歆又熟识,她不信孟歆的话:“是很严重的病?” 否则昨天怎么会那么难受,难受到连她都撑不住。 看来今天是要追究到底了。 孟歆捏紧了掌心,坚持否认:“没有,你听我的,好好在床上养着,按时喝药,就不会有事,昨天只是意外,阿宁,你不要再去冒险了,我知道你昨夜定然是去见了什么人。” 不止卫宴洲猜测的到,孟歆同样了解程宁。 向来心绪稳定的程宁,若不是遇上了难以接受的事,怎么会动了胎气? 但是她不敢告诉程宁真相,如果此时告知程宁,后果会比昨夜还严重百倍。 她不敢赌。 不只是因为卫宴洲的威胁,也因为程宁本身。 她一提,程宁又想起了程风绪,和那个无解的题。 “安心待在宫里,陛下没有处置程家的意思,你生一个子嗣,没准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对不对?” 孟歆恳切地握上程宁的手。 不对。 她根本就不知道程风绪做了多么可怕的事,那个真相一旦公开,卫宴洲会是最大的受害者。 子嗣? 程宁覆上自己的小腹,她轻轻摇头:“从前是不能,现在是不配。” 她不配生下卫宴洲的子嗣。 从她的眼中,孟歆看到一丝泪意。 为什么会不配?陛下明明稀罕死了这个孩子。 “或许、或许陛下想要呢?”孟歆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他很紧张你。” 程宁思绪纷乱,关于孟歆说的紧张,她知道,卫宴洲的感情不必再怀疑。 可是,孩子却不是。 承载着程家血脉的孩子,卫宴洲为什么要要? 如果是程宁站在他的立场,一定会恨死程家,恨死无上皇,怎么还会接受仇人生的孩子? 但她没法对孟歆说出口,这个秘密,一旦曝光,整个皇城都会沸腾。 ——所以先帝为何会将皇位传于卫宴洲? 程宁之前一直在琢磨文妃,为何文妃刚刚去世,先帝紧跟着就重病不起,骤然离世? 他应当是知道真相了,可若是知道卫宴洲原来竟然不是他的儿子,为何还要将皇位给卫宴洲呢? 这些,恐怕只有当时侍奉在病榻前的卫宴洲才清楚了。 “娘娘,”春华突然跑进来打断了程宁的思绪,一脸紧张:“惠妃来了。” 第115章 你敢脉吗? 还没等春华的话说完,谢轻漪人未到声先到。 “听闻熹妃姐姐夜患恶疾,急不可耐地将陛下请走了,妹妹倒是想来看看,姐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难不成不久于人世了?” 谢轻漪唇角虽然带着一丝笑容,可眼底的嫉妒几乎要冒出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的年纪看起来挺大的嬷嬷。 一早醒来,听闻卫宴洲已经半夜离开了相府,谢轻漪将整个院子都砸了! 就连谢念瑶都紧抓着机会笑话她。 说她光有一身狐媚的本事有什么用,根本留不住陛下。 而程宁只是遣了个侍卫过来,就将卫宴洲从她的榻上请走了! 谢轻漪怎么能忍! 何况、何况昨夜,她根本好事未成!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肌肤相亲就差一步,可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这让卫宴洲怎么看她? 往后她再要寻得这么一个机会,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就连相府的下人都背地里笑话她,她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这怎么能不怒? 一路回到宫里,连凤鸾宫都没有回,就先来了程宁这儿。 她这会儿说话是一点都不客气。 听得孟歆和春华都不住蹙眉。 “娘娘还请慎言,我家娘娘尚未病愈,受不得言语针对。” “针对?”谢轻漪古怪地笑了一声:“是当真病了,还是只是用生病这个幌子来欺瞒陛下的?” 她听闻昨夜,陛下竟然还是独自驾马回宫的。 足见他对程宁的紧张。 但是凭什么?!昨日是她的回门日,本该荣耀万千的人是她! 结果一切都被程宁毁了。 往日里她还能维持与程宁表面的平和,这会儿是怎么忍都不可能忍住。 而且,她是有备前来的! 以为躺在床上,装几声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就能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做梦! 谢轻漪微微冷静了一些,将身后的一个嬷嬷拽过来。 “这位是杜嬷嬷,在相府料理我母亲的身体多年,不说是名医,却也对小病小痛拿手的很,我特意从相府带回来给姐姐看看病。” 她将病字咬的极重。 那杜嬷嬷闻言就要上前,还微微撩起了袖子。 这人看起来就不是个简单人物,眸里淬着精光,看程宁的眼神不善:“熹妃娘娘,老奴给您把脉吧。” 谢轻漪就是故意的,她不信程宁真的有什么病。 如果有病,也不应该这么巧就在这个当口犯了。 她定然要在卫宴洲面前戳穿程宁的把戏! “惠妃娘娘请住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孟歆伸手拦了过来,神情戒备:“陛下说了,熹妃娘娘的身子由我全权负责,别说是这位嬷嬷看不得,就是别的太医过来,也得由陛下批准。” 她向来温声细语,可现在却如程宁养的那只小鹰,攻击性十足的模样。 “你以为拿陛下来压本宫就有用?本宫不过是关心熹妃的身子!” “那也得由陛下准了才行!” 孟歆手心出了细密的汗。 程宁的脉当然不能让别人来瞧,任谁懂一点医术,一握就知道她怀了身孕! 让谢轻漪知道程宁怀了身孕,那还了得? “你当本宫不知道吗?”谢轻漪被彻底激怒了:“你与熹妃自小一起长大,你负责她的脉?你当然是胡编乱造的,不然她哪像有病的样子?” “嬷嬷,给本宫上!” 杜嬷嬷神色一闪,冷着脸便要拨开孟歆去。 孟歆当然不让,一个要推,一个要挡。 但是这杜嬷嬷是个狠角色,手下根本不留情,也专挑痛的地方下手。 孟歆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你不好好办差,本宫就替陛下惩处你,出了事本宫自会跟陛下交代!” 谢轻漪冷声:“嬷嬷们,给本宫将孟歆压下!” 她身后那几个嬷嬷便也一拥而上,去拽孟歆的手脚。 “这里是临华宫!你们在此撒野,问过我们娘娘的意思没有?!” “问谁?”谢轻漪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反击无能,心底升起快意。 她继续道:“春华你看清楚,谁才会是将来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小心跟错了主子!” 春华哪里忍得下去,冲上去跟嬷嬷们扭打在一块。 一间小小的内殿,弄得七零八落发出声音。 谢轻漪居高临下,望着床上无动于衷的程宁,得意一笑:“你们看,你们娘娘能说什么?她一句话都未替你们出声呢。” 她走近一步,不再如往常那样假客气:“左右大家都是妃位,不过因为你年龄长进宫早,我称呼你一声姐姐,你就真当自己够格同我抢了?!” 程宁的视线从孟歆身上一转,看向谢轻漪,平心静气道:“闹够了没有?” 她似乎丝毫不在意谢轻漪撒泼,只是眼底淬着一丝谁也看不清的冷意。 孟歆的官帽被人抓乱了,狼狈地摔在地上。 那杜嬷嬷不屑冷哼,来到程宁面前。 她可是相府的人,而且只是好心把个脉,还能怕了程宁去? 程宁伸出一只手,手腕朝上。 她凉凉的目光由下往上,她坐着,对方站着,本应该是被压迫才对。 可那杜嬷嬷对上她的目光,不知怎的打了个寒颤。 就像是....看见了辽源里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 “你敢脉吗?”程宁看着她,唇角轻轻地笑起来:“脉出什么,或者没有什么,你确定自己脑袋够掉吗?” 孟歆愣愣地看着,出声阻止:“娘娘——” 程宁难道也怕谢轻漪吗? 还是说她发现了自己有事瞒着她,所以也想让外人诊她的脉看结果? 不行的,她刚平复下来,骤缝真相的话,怎么可能撑得住? 那杜嬷嬷伸出去的手不断地发抖,指尖竟然怎么也不敢搭在程宁腕上。 如果是跟程宁作战过士兵,就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有多危险。 这是一种非人的,绝对的压制。 谢轻漪低吼:“你愣着干什么?她不过是吓唬你!” 杜嬷嬷猛然惊醒,手立刻伸了过去。 指腹触碰到了程宁微凉的手腕。 第116章 苦肉计 “嘎——”一道尖啸的叫声传来,黑影一晃而过! 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那杜嬷嬷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睛传来剧痛! 紧接着,无论她怎么眨眼,面前一片血雾,再看不清东西!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杜嬷嬷尖叫着捂住眼睛蹲在地上,不住地哭嚎。 而程宁的手臂上,赫然多了一只黑色的小鹰。 它长得很凶,体型不算大,看上去刚刚学会飞,此刻爪子上沾了血—— 那杜嬷嬷的血。 “放、放肆!”谢轻漪何曾看过这个场面? 那杜嬷嬷身上都快被血浸湿了,眼珠子提溜在眼眶下,别提场面有多可怕! “杀人了,杀人了!” 谢轻漪不断地疾呼,恐惧差点将她逼疯。 小鹰似乎尤为厌烦,站在程宁的手臂上,歪着头叽叽叽了几声。 似乎在跟程宁交流。 小爪子也不断地蹭动,颇有些跃跃欲试,大展身手的意思。 程宁懂她的鹰——它想挠人。 “去吧。”程宁发号施令,轻声说:“别弄死了。” 小鹰立刻扇着翅膀飞过去,又用爪子抓破了谢轻漪的衣衫,在她身上留下一道爪痕。 “啊!!!!!” 谢轻漪带来的人四处奔逃起来,方才几个碰过孟歆和春华的,无一不被小鹰追着挠了几爪子。 搅弄的临华宫里一片混乱。 见差不多了,程宁道:“花花。” 小鹰听见她的召唤,双翅一收,又落回了程宁的肩上。 还傲娇地在她耳边蹭了蹭。 花花被养的极好,但是它只听程宁的话。 谢轻漪摔在地上,满身狼狈不堪,不甘地看向程宁:“你养凶兽!我不会放过你,我这便去告诉陛下!” “那就滚快点。” 程宁一句废话也没有,她朝那惨叫的嬷嬷扫了一眼:“将你的人一并带走,希望往后无事,不要踏入临华宫。” 若说从前她对谢轻漪还有几分耐心,那现在确实耐心尽失。 骤缝真相,程宁没有那个好脾气与她纠缠。 虽然她这话说的也算客气,似乎是用着商量的语气。 可是落在谢轻漪的耳中,是何其压迫的警告。 无论是程宁的眼睛里,还是她肩上那只小鹰,都叫她后背生出深刻的寒意。 几乎双腿一软的程度。 “你——” 程宁打断她:“还有,跟孟歆赔礼道歉。” 什么? 谢轻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本宫做什么?” “道歉。”程宁眸光紧盯她:“惠妃娘娘听不懂人话?” 程宁的语气一变,她肩上的小鹰就对谢轻漪做出虎视眈眈的动作。 仿佛只要谢轻漪忤逆程宁一点,它就要飞过来啄瞎谢轻漪。 在这样一副漆黑的鹰眸里,又有一旁的杜嬷嬷血流遍地的惨像。 谢轻漪终于撑不住双膝一软,对着孟歆,愣愣地道出一句:“本、本宫不是要针对你。” 那就是有意针对程宁。 不过程宁不慎在意,言简意赅:“滚。” 谢轻漪滚了,滚的时候数次被自己的裙摆绊住了脚,差点扑到地上。 春华看着她的背影,忧心忡忡:“娘娘,她定然是要去找陛下告状的。” 孟歆也怕牵连程宁:“她不是善茬,娘娘何苦不留退路?” 往后在宫里,到底也还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她没有想到,这大半年来程宁从来都是不动声色万般不入心的模样。 怎么今日却手段如此极端。 就像是....心底憋着一股什么气,借着谢轻漪撞在这个枪口上,出气似的。 或许她也根本不在意是不是会被人号一脉。 但是程宁只是垂着头,将花花抓在手里,一下下顺着它的毛发。 小鹰发出咕噜噜舒服的轻哼,不断蹭她的手心。 它认定程宁是主,就只会对她忠诚。 程宁不是不知道,谢轻漪如此跋扈,不过是仗着卫宴洲宠她。 或许很快卫宴洲就要来问责。 但她不在乎,卫宴洲若是能够对她狠一点,程宁倒是觉得,她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 谢轻漪当然是去找卫宴洲。 这口气她怎么忍?!忍了岂不是就是鹌鹑了? 程宁今天这么侮辱她,她忍不了,不可能忍。 彻底撕破脸皮没什么,她也不屑跟程宁装的犹如姊妹情深。 程宁也配? 她不过是陛下留在后宫,用来侮辱程家的一枚棋子,金丝雀都算不上。 凭什么来与她比?谢念瑶都不配与她比! 她三步一腿软,脚步匆匆,从临华宫一路落泪到了承乾宫。 到了承乾宫门口,她倒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没有谢念瑶那么蠢,直接冲进去哭嚎定然惹得卫宴洲厌烦。 才刚从谢府回来,她怎么能引得卫宴洲再对她厌烦? 她沉了沉心绪,着人从太医院请了个太医过来。 而后就跪在了承乾宫的大门口。 那太医替她身边的嬷嬷诊治了眼睛,这双目是决然保不住了。 一来二去,整个皇宫都知道程宁将谢轻漪身边默默的眼睛挖掉了。 程宁刹那间就成了整个皇宫置喙声讨的对象。 王喜听了下边宫人的禀报,匆匆迎出来,小跑到谢轻漪身边。 “惠妃娘娘?”王喜扫视了一眼,敛起心神:“这是怎么了?” 他对事情有猜测,可是谢轻漪竟然刚回宫就去临华宫找麻烦。 熹妃娘娘向来心气平和,怎么会突然下这么重的手? 谢轻漪跪的笔直,脸上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滑落在衣襟处。 她端着乖巧懂事,抽噎一声,声色发抖着:“公公——” 这若是换个男人,就该为谢轻漪化为绕指柔。 她确实不是最美的,可却也最有迷惑人的本事。 “......”王喜应了一声:“怎么了娘娘?” 谢轻漪只是摇着头掉泪:“陛下忙完再说吧,我不着急。” 是够乖巧也够懂事的。 “娘娘可与老奴言说一番,若是能帮上,老奴替娘娘跟陛下说。” “你不要去打扰陛下,”谢轻漪擦了一把泪,双目红红:“我在此等着陛下就是了。” 其实哪里用她亲口说,王喜早在接到宫人来报说谢轻漪在门外时,就已经差人去后宫查问了。 他耐心备至:“惠妃娘娘如此委屈,陛下知道了是要心疼的,他今日与傅将军议事,没有重大的事,娘娘不必担忧。” 听他这么说,谢轻漪眸光一亮。 王喜是卫宴洲身边最重要的心腹,他这样子,定然是偏向自己了。 谢轻漪满意了,有王喜替她说话,还愁卫宴洲不发落程宁么? “那、那劳烦公公替我转告陛下,他若是忙完政事有空,可否见轻漪一面?呜呜呜呜,方才我去临华宫,是要替熹妃姐姐诊脉的——” 诊脉二字一出,王喜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变了。 第117章 陛下烦得很 又一看谢轻漪身边的嬷嬷,是个面生的,猜是她从谢府带回来的。 什么个情况,王喜心底已经有数了。 “熹妃姐姐近来体弱,而相府的嬷嬷照看了我娘亲十几年,是信得过的,谁知道姐姐就跟心虚似的,怎么都不让碰。” “还让她的鹰生生将我身边嬷嬷的眼睛抓瞎了,还勒令我往后不准踏入临华宫。” 谢轻漪恨不得将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倒了:“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可是后宫是陛下的后宫,熹妃姐姐有话也不好好说。” “若是她不喜欢我多管闲事,直说便是,公公你说,姐姐为何要如此狠绝?” 她哭的几乎要晕过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受害者是她,嬷嬷的眼睛瞎了是事实。 而她去临华宫的那些争端,卫宴洲又不知道。 只要她咬定是程宁对她无力和蛮横,卫宴洲怎么会不信? 王喜的表情几变,只是这些谢轻漪都看不见。 或许她看见了也不会理解。 从诊脉两个字出来时,王喜就给谢轻漪判了死刑。 这也好歹是将人弄瞎了没有得手,若是得手了,谢轻漪恐怕连活着走出临华宫门的机会都没有。 王喜掩下思绪,得体地一笑道:“奴才明白了,娘娘在此稍候,奴才去与陛下禀报。” 然而转身的一刻,眼眸已经彻底冷下来。 恰逢他方才派去后宫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已经回来。 与谢轻漪说的出入不大。 不过谢轻漪将她自己形容成了一个受害者,事实是她大摇大摆进了临华宫,姿态嚣张。 他也没有想到程宁今日竟然如此狠,任这嬷嬷被抓瞎了眼。 万幸的是,那脉终究是没有把成。 他弓着身子入殿,卫宴洲与傅佑廷的事还没上商议完。 近来南疆边境屡屡有小的动乱发生,情报传回来,傅佑廷有些坐不住。 但是卫宴洲并没有应允他出征的奏章,说这些不足为惧。 傅佑廷不懂他怎么会这么云淡风轻,边关任何的动乱都牵扯甚广。 这不足为惧,真要等人家攻进来,才叫惧么? 于是下了朝,他坚持要见卫宴洲,试图说动他。 彼时两人一站一坐,一个激愤澎湃,一个冷淡一心二用,看起来相当敷衍。 “朕知道,”卫宴洲在看一幅五洲的舆图,头也没抬:“再过二月。” 他这意思,就是直接拒绝了傅佑廷出兵的打算。 傅佑廷气的,直接一脚踢在他桌子上。 ‘砰!’ 王喜进来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敢这么在卫宴洲面前豪横的,傅佑廷是朝野上下唯一一个。 他气狠了,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你是不是防着我,觉得放我回南疆,会起兵造反威胁你?!” 不然他想不通卫宴洲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南疆明明不太平,也不点头让他回去?! 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去理解卫宴洲这样的专权蛮横。 傅佑廷说的口干舌燥,愤懑不已:“还是你对我早就有意见?是不是南疆的主帅你都早已物色好了别人?” 他无视卫宴洲抬眼黑沉沉地看他。 傅佑廷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即便卫宴洲情绪不善。 他脾气起来的时候,该发作还是会直接发作。 除非程宁在他面前。 “换人就换人!”傅佑廷摘下脑袋上的官帽,直接扔在卫宴洲的桌上,呼哧呼哧喘着气:“谁带得动南疆,你倒是指个人给我看看!” 吓死人。 不论是陛下还是傅将军,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像是要杀人。 傅佑廷是气的。 卫宴洲是被他缠了一个上午,烦的。 傅佑廷什么都好,可是脾气太过急躁,更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许多事没法直白地解释,不过卫宴洲确实没有更换南疆主力的意思。 即便他对傅佑廷这个人,夹杂了许多保留意见,也并不见得多待见。 “闹够了没有?”他捡起官帽,沉沉地看向傅佑廷。 傅佑廷一愣。 这句话就如同他爹经常问府里后宅那些爱折腾爱闹的妾室。 他管刚刚叫闹? 他都要辞官了,兹事体大,瞧着像是在闹?? “陛下息怒,”王喜赶紧跑前去,接过卫宴洲手中的官帽,又小跑着交给傅佑廷:“将军也息怒,有话好好说!” “哼!” 傅佑廷没接帽子:“你给我个按兵不动的理由,是嫌晋阳的国土太大了,恨不得有人瓜分了去?” 他带兵多年,还没听过边关异动皇帝按兵不动的道理。 可若是他坚持违背圣旨,独自前去,就代表着另一种意味的谋反。 所以他被禁锢在这里,愤怒地发泄怒气。 但是卫宴洲显然也是被他惹怒了,他向来做事有他自己道理。 不习惯解释是他本性,因此很多时候,会惹的朝臣和下人觉得他捉摸不透。 他突然想,若是程宁在,定然不会这么歇斯底里地质问他。 她总能从细枝末节里,揣摩出卫宴洲做一件事的动机。 明明天亮才离开临华宫,但是卫宴洲现在就很想见她。 两人四目相对,傅佑廷不怕死地紧盯着他。 他看起来是真的非常不解。 于是卫宴洲大发慈悲,解释:“因为治标不治本。” “什么意思?” 王喜适时地出声解释:“将军,南疆每年的暴动,大约有几起?” 边陲小镇里,经常会有邻国的士兵或者山匪窜入晋阳的地界。 这是年年都在发生的事。 傅佑廷道:“大的三五起,小的不计其数。” 但是因为他将南疆守的固若铁桶,因此并没有出现任何令人有机可乘的突破。 “陛下的意思是,这些小规模的骚扰,烦不胜烦,不如找个时机,一劳永逸。” 第118章 气笑了 一劳永逸? 傅佑廷嗤笑:“打仗还能一劳永逸?” 如果可以,那不论是他还是程宁,这么多年何必在边关腹背受敌多时。 怎么一劳永逸? 这些胜仗还不是他们硬着头皮,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王喜见他依旧不理解,面色尴尬,却不敢再多说。 “胡蒙,图姆,都是南疆大患,他们的祖祖辈辈都在觊觎南疆边境那几座城,所以每年都要挑拨一下。” 卫宴洲拎起桌上那张用鹿皮画的舆图,丢给傅佑廷,冷嗤。 原来他方才一直在看的是舆图,傅佑廷垂眸,那舆图上,晋阳的南边境被他用朱笔圈了一圈红。 正是胡蒙和图姆所在。 隔着几座山头,与晋阳相对。 傅佑廷似乎领悟了一些意思:“所以呢?” “朕登基不久,过年前将你召回朝,这事五洲皆知,再者你与程宁向来配合,朕折了程宁,又将你困在皇城,你猜这两位王会怎么想?” 卫宴洲耐心有限:“想不明白就回府去想,还有事么?” 他向来不是个将事情说的清楚明白的人。 傅佑廷能不能领悟,领悟到几层,靠他自己想。 电光火石间,傅佑廷心底冒出大胆的想法。 难道.....卫宴洲是故意的? 他拍了一下大腿:“你是要胡蒙和图姆都觉得我们不合,甚至影响南疆的一些重要布局,等着他们试探?” “他们已经在试探了。”卫宴洲凝出一抹嘲讽:“这一个月以来,你以为没一场躁动都是挑衅?” “......” 傅佑廷当真是这么以为的。 因为这些与往年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以为只要自己出兵镇压,就可以了。 但如果是试探的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若是跟卫宴洲不合,南疆没有主帅,就是最好进攻的时候。 试探多几次,是不是就该大规模进攻了? 卫宴洲说的不错,他跟这两国对抗了多年,怎么会不清楚他们的野心。 有一瞬间,傅佑廷奇怪地对卫宴洲产生了一种.....复杂情绪。 他向来不看好卫宴洲,觉得这人手段恶劣。 皇位的由来估计也沾着几分不干不净。 但是回朝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又亲眼看着卫宴洲用强硬的手段将朝堂整肃成一个全新的朝堂。 谢氏一族虽然还在,但已经彻底沦为卫宴洲的掌中雀。 看似受宠,实则掣肘。 他彻底想明白,对卫宴洲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想吞并掉胡蒙和图姆?” 卫宴洲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布局之初,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他不是喜欢憧憬美好的人。 傅佑廷见他不理自己,又道:“你今日在朝上当众点了于冕的名字,是不是要对大理寺下手了?” 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恼:“可谢氏明明更加像一颗老鼠屎,你却不动。” 他不是很看得穿卫宴洲这个人,隔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又欠揍又令人莫名钦佩。 “你不用管。” 卫宴洲说,但是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关你屁事’。 傅佑廷气得不想说话。 “还有事么?”卫宴洲看了王喜一眼:“从刚才起腿就在抖,你又是什么事?” 方才他明明是在跟傅将军说话,没想到竟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动作。 王喜尴尬一笑,扫了一眼傅佑廷,意思是不方便他在。 “傅爱卿无事就退下吧,以后发脾气前,动动脑子。” “你!”傅佑廷气不过,瞪着眼偏偏不走:“程宁怎么样了?猎场的时候她看起来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没有?” “呵,”卫宴洲冷笑:“这就更轮不到你管了吧?” 气笑了,傅佑廷一甩衣袖,跨步就走。 “呼——”王喜出了口气,耽误的时间也太多了,他赶忙跟卫宴洲禀报道:“熹妃娘娘那儿出事了。” 卫宴洲脸色一变,就要起身。 王喜又赶紧将剩下的话说完:“吃亏的是惠妃娘娘,熹妃娘娘的鹰将惠妃娘娘的嬷嬷眼睛抓瞎了。” 顿了顿,空气一片寂静。 卫宴洲冷了声:“将孟歆叫过来。” 脚后跟还在殿内的傅佑廷,步子一顿。 殿外。 谢轻漪左等右等,发现进去给她通禀的王喜始终不见回来。 虽然是早春,可是日头依旧晒得人不好受。 茵茵要为她撑伞,被谢轻漪一把推开了:“收起来!” 她本来就是来卖惨的,撑着个伞还怎么叫卫宴洲心软? 不过王喜这个人办事向来靠谱,看来卫宴洲确实是很忙。 谢轻漪跪的腿疼,又热,出了一脑袋的汗。 渐渐有些后悔,是不是用错了方式,苦肉计这种东西,何必自己亲自用呢? 傅佑廷从殿中出来就看见后宫这位刚得宠的娘娘跪的歪七扭八。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听见的话,再看谢轻漪时,寒了眼眸。 程宁一个不爱掺和这些宫斗屁事的人,被逼得抓瞎了谢轻漪的嬷嬷。 可见这人是去给程宁找了多大的不痛快。 他对谢家的人向来讨厌的很,又有除夕被下药的事情在,更是不爽。 路过她身边,傅佑廷冷笑:“哟,惠妃娘娘。” 谢轻漪抬眸,不敢与傅佑廷有什么摩擦,客客气气地:“傅将军。” “这是用苦肉计?”傅佑廷冷嗤:“你的嬷嬷看起来都要死了,伤了还不好好回去养着。” 这话带刺,谢轻漪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一方面她不想得罪傅佑廷,可若是傅佑廷主动招惹,她也不会无动于衷。 “傅将军是听王公公说了?那便该知道,是熹妃姐姐先来招惹。” “你说什么?”傅佑廷活似听了笑话,那张妖孽的脸上笑容危险:“本将军还未听过睁眼说瞎话的,看来那鹰抓错了人。” “你!” 谢轻漪起伏难定:“你现在是替熹妃打抱不平?心疼她?” 傅佑廷没有那么容易上套:“啧啧啧,本将军更是心疼惠妃娘娘,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我瞧陛下也没有召见的意思啊。” 一下就被戳中了痛处,谢轻漪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是啊,傅佑廷都知道了,那卫宴洲不可能不知道她还跪在这儿。 听说了事情,却没有召见。 是王喜没有将事情完全传达吗? 谢轻漪虽然已经慌了,可竭力稳住自己,又朝傅佑廷笑道:“傅将军还是担心自己吧,听闻陛下已经驳斥了几次将军回南疆的请命了?” 第119章 蓄意 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看来谢之云那个老狐狸昨日在府里说过这个事。 不过傅佑廷无所谓:“是啊,本将军无事一身松,正好凑凑惠妃娘娘的热闹。” 此时他余光一闪,发现不远处殿门外孟歆随着宫人进了殿。 谢轻漪被他挡住了,没瞧见。 她不甘心道:“大夫人的外家虎家,一直想培养少将上位,将军没事还是琢磨着,自己官帽能戴多久吧。” 官帽刚刚戴上,不久前被他丢在卫宴洲的桌上。 傅佑廷发现卫宴洲真有迷惑人的手段。 不仅是谢家,谢之云谢轻漪,还有他,或许连南疆边境那些进犯的外族,也都以为傅佑廷要失势了。 “娘娘整日操心的也太多了,”傅佑廷不动如风:“不过程宁向来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往后不要冲动才是。” “傅佑廷!”谢轻漪再也忍不住,喝他:“你不是爱慕程宁么?你就见得她永远待在深宫?” 傅佑廷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只剩一双漆黑的眼紧紧盯着谢轻漪。 危险又充满了审视。 “你不希望的吧?想要的女人得不到,不屈辱么?” 谢轻漪见他果然听进去了,更进一步:“或许本宫可以帮你。” 缓缓的,傅佑廷那双桃花眼上挑,掺了意味不明:“怎么帮?” 以为他上套了,谢轻漪有些疯狂地笑起来:“只要你想,程宁就是你的。” “好大的口气。” 傅佑廷已经不想与她纠缠了,站起身,拍拍自己袍摆,似乎染上了灰尘似的。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背着手慢悠悠从谢轻漪身旁走远。 “......” 过了好大一会儿,谢轻漪满脸气恼,怒喝:“傅佑廷,你耍我?!” 但傅佑廷已经走出老远。 半个时辰后,他在回太医院的宫道转角等到了孟歆。 乍一见他,孟歆平素温和沉静的双眸微微睁大了。 分不清是惊讶还是意外。 傅佑廷背着一只手,冲她抬下巴,非常霸道地:“过来。” 孟歆背着药箱,看样子很慌乱,差点同手同脚。 她走到傅佑廷面前,低声叫人:“傅将军。” “傅将军?”傅佑廷嗤笑,嘴里咬着一根不知哪里薅来的树枝:“到底是丫头长大了,从前可都叫人家佑廷哥。” 孟歆原本煞白的小脸升起一抹微红,影子被照在地上拉的老长。 她看着自己的鞋尖,改口:“佑廷哥。” “这才对,”傅佑廷接过她手里的药箱,替她提着,领着人往太医院走:“脸上怎么了?” 孟歆的小脸上有一道通红的抓痕,是方才谢轻漪的嬷嬷抓的。 她虽然重新整理了衣着,发也重新梳过,可脸上的伤痕却不是一下消的下去的。 抬手想去摸,又被傅佑廷攥住了手腕扯下来:“碰什么,想发炎不成?” “没、没事。”孟歆忙挣开他的手:“佑廷哥,你找我什么事?” 其实还能是什么事。 方才她被卫宴洲召唤来,远远的就看见了傅佑廷在与谢轻漪说话。 若是孟歆没猜错,傅佑廷专门等她,是要问程宁的事。 果然,傅佑廷也不打算绕弯子:“程宁怎么样了?” 心跳变得很快。 孟歆本来就不是会撒谎的人,又刚刚面对完卫宴洲。 卫宴洲恩威并施,要她记得,就算谢轻漪威胁,也决不能在程宁面前露出马脚。 不止程宁,在任何人面前都一样。 否则他会做一些不好的事。 孟歆胆子小,根本不经吓,因此现在看见傅佑廷,她有些草木皆兵。 “她没事,昨夜、昨夜只是情绪使然,现在冷静下来,多养一养就没事了。” 顿了顿,孟歆加了一句:“佑廷哥,你放心。” 像是很怕傅佑廷会担忧。 听完之后,傅佑廷脸上的表情明显没有打消疑虑,但他也没有再问。 昨夜程宁惊动卫宴洲,连夜从谢府赶回来的事不是秘密,甚至成了今日的谈资。 也难怪谢轻漪会去找麻烦,恐怕是咽不下那口气。 但是程宁突发恶疾,这件事就非常耐人寻味。 傅佑廷不会认为程宁的身体有这样的毛病。 如果卫宴洲在宫里,那或许她大概率是受伤,严重到需要半夜闹得皇宫不安宁。 可是卫宴洲不在。 他也不会单纯到如谢轻漪一般,认为程宁这是为了搏宠的手段。 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往前走,孟歆走在傅佑廷的右手边,而他右手拎着孟歆的药箱。 “佑廷哥,阿宁真的没事,我会好好照看她的,你最近朝事烦忧,不用操心宫里。” “你怎么知道我朝事烦忧?”傅佑廷奇怪问。 孟歆一个太医,即便上心,也不太能接触前朝的事。 除非特意去打听。 “我、”孟歆捏紧了袖口,无暇顾及其他,她随意扯道:“父亲昨日在家中说起。” 老一辈就爱谈论国事,傅佑廷也不奇怪:“没什么,能应付。” 原本还为此事烦忧,不过现在发现不必了。 走回了太医院,傅佑廷将药箱还给孟歆:“没事就好,惠妃那儿你也不用怕,躲开就是了,脸上的伤记得擦药,姑娘家留疤不好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嘻嘻的,令人觉得像在关心,又像在打趣。 但是由于长得太好了,笑起来就很晃眼。 孟歆又顿了顿,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再见。” 自从朝局翻覆,她许久没有跟傅佑廷说上话。 若是从前,程宁是个所有人的小暖炉,她在燕京,就必然会有许多饭局和茶话。 他们一群人,卫宴洲当了皇帝,程宁为妃,傅佑廷和她身份虽然没变,可也是孤鸟难圆。 寂静皇城里,走着走着就散了。 她想说更多,可她从来就不是善言的人。 来来去去,也就是那句:“我会照顾好阿宁。” 因为她不舍得令傅佑廷失望。 跨入太医院门的时候,孟歆眨眨眼,将眼眶的热意眨掉了。 而傅佑廷目送着她进去,转过身时,卸下脸上的笑容。 他手上握着一包从孟歆药箱中摸来的,为程宁配好的药包。 第120章 四处都是本宫的传闻呢 承乾宫。 谢轻漪几乎跪了一个半时辰,终于被王喜请了进去。 她被茵茵扶着,瘸着腿。 此时谢轻漪竟然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的苦肉计,究竟是达成了,还是只有苦肉? 卫宴洲正端着一杯茶,浅抿了一口,往旁边一放:“太涩。” 杯底咯噔一声,犹如敲在谢轻漪的心口。 不辨喜怒的二字,却犹如冰,落在大殿内。 惹得谢轻漪一抖。 明明昨夜与她情意绵绵的人,看着像是星星月亮都愿意为她摘的人。 只经过了一夜,为何突然就冷漠了? 他侧脸冷漠,剑眉似乎覆上了一层寒霜,犹如根本没有看见她在殿里一般。 谢轻漪跪了一个多时辰的腿,彻底站不住了,往氍毹上一跪。 “陛下万安。” 说完,谢轻漪期期艾艾地一眼一眼看过去,眼中掬着一汪水,要掉不掉的。 换做任何一个男人,看见她这副模样,都该心软垂怜。 可卫宴洲依旧没有抬眸,只是垂着头在看手里的奏章。 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这无声的下马威,更令谢轻漪惶恐至极。 为什么是这副模样,难道她做错了什么? 不! 错的人是程宁! 明明是程宁先动手的,她怎么会错! “陛、陛下?”谢轻漪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道:“臣妾——” “漪儿知错了?” 卫宴洲头也未抬,落下的五个字犹如平地一声雷。 错了? 她何错只有? 谢轻漪大惊失色:“陛下,是熹妃先欺负臣妾的嬷嬷,臣妾何曾有错啊?” “熹妃?”卫宴洲这时候抬起了眸,蹙了蹙眉。 他似乎根本没想提程宁:“你昨夜在朕面前昏倒的事,不该给朕个解释?” 昨夜.....昨夜! 谢轻漪醒来的时候既惊惧又懊悔,但她决然不是故意要昏倒的。 原来卫宴洲对她这么冷漠,都是因为自己昨夜没有成好事,坏了兴致,他才生气的吗? 他心里果然有自己! 谢轻漪立刻殷切又委屈地道:“臣妾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陛下,心跳的好快——” “哦,”卫宴洲嗤笑:“你怕朕啊。” 身为天子,九五之尊,被人惧怕是正常的。 可是当着面,自然是不能说怕他。 谢轻漪早已忘记程宁的事了,着急解释:“不是的,陛下的英武,臣妾仰慕不已,只是第一次太紧张了。” 她恨不得将昨夜的自己杀死。 承诺道:“下次定然不会这样了!” 其实根本不知,她晕倒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卫宴洲不可能让她清醒,。 “可朕还是很失望呢,”卫宴洲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深沉厉害:“短期内,爱妃就在凤鸾宫里修养吧,什么时候见到朕不心惧了,再说。” 再说二字,几乎直接判了谢轻漪的死刑! 她面色惨白,哆嗦着歪倒在地上:“陛下,臣妾不是心惧!” 难道她什么都还没有得到,就要先失去了么? 如果跟谢念瑶一样被关在凤鸾宫,那余生还有什么指望? 她不要!绝对不要! “不让你闲着,”卫宴洲朝王喜丢了个眼神。 王喜早已准备好,抱来一堆画卷。 展开铺平在桌案,竟然是燕京贵女的画像! “朝臣催着朕纳妃,恰逢开春了,宫中无琐事,你便与淑贵妃一起,替朕筛选秀女吧。” 谢轻漪几经起伏,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 她似乎回不过神来,怔愣地看着卫宴洲。 选秀? 选秀还能筛选? 以往的选秀,从秀女进宫,自然有人层层把关,最后送到皇帝面前,由卫宴洲把关。 但他现在说什么? 要她与欧阳曦去筛选? “陛下对秀女有些要求,德贤兼备最好,不过有些细节一眼难定,所以劳烦娘娘们辛苦。” 王喜笑着在一旁解释。 原来是这样,谢轻漪听完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样的事情卫宴洲交给自己和欧阳曦,谢念瑶这个皇后都没有份。 而忧的是,自己都尚未真正沾染君恩,就要挑选别的女人送到卫宴洲面前去。 她思索的表情和面上的不甘,自然没有逃过卫宴洲的眼睛。 有谢轻漪在,这个秀女选拔就不会太顺利。 她定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加入诸多阻碍。 那就达到卫宴洲的目的了。 他同样不希望选秀太顺利。 而且这样一来,谢轻漪就分身乏术,也不会老去程宁面前作妖。 方才的事情他了解了完全,幸好程宁那儿没出意外,否则—— 他眼底闪过狠厉的阴郁,否则,谢轻漪就不是跪一个半时辰的事了。 跪在地上的谢轻漪还在小心翼翼:“那陛下还怪漪儿吗?” “暂且给你一个机会,”卫宴洲似乎突然想起:“对了,你找朕为了熹妃的事?” 终于进入主题,谢轻漪一喜:“陛下听王公公说了吗?熹妃姐姐她——” “她怎么了?教训宫外来的嬷嬷也值当爱妃你如此闹脾气?” “可是,”谢轻漪脸色一变:“臣妾是好心的,熹妃姐姐身子不适,父亲才建议将府中的嬷嬷借出来,可姐姐二话不说就让小鹰挠了杜嬷嬷!” “杜嬷嬷的眼睛是治不好了,但姐姐可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卫宴洲明白,程宁昨夜是故意装病的。 “是么?”卫宴洲随意将笔一搁:“爱妃的意思是,朕不应该信任孟歆?” 那孟歆本就是跟程宁一伙的! 谢轻漪掩下眸中的气愤,继续踩雷:“臣妾自然不敢怀疑陛下,不过孟医官向来与姐姐交好,姐妹间定然是有些偏驳的。” “而且方才臣妾在殿外,遇见了傅将军,傅将军言语间也是关心姐姐,到底是情分不同呢。” 她提傅佑廷,就是想让卫宴洲想岔去,将孟歆与傅佑廷都归为与程宁暗箱操作。 昨夜的事情,定然是程宁装的。 若是身患恶疾,孟歆不是早就该有个所以然出来了? 可谁曾听闻过,程宁到底是什么病? 没有个解释,就只能是装的。 她没见王喜在一旁缩了缩脖子。 “怎么?本宫人不在,倒四处都是本宫的传闻呢。” 第121章 她的第一次 程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大殿。 明明听起来虚弱不已,可莫名又有一股狠厉藏在言语中。 她身边跟着愁眉苦脸的内侍:“陛下恕罪,奴才拦不住。” 方才程宁被人搀着过来,直接往大殿里进,连通报都不让。 他们做奴才的根本不敢强硬地拦。 而且程宁说了,陛下怪罪的话她一力承担。 卫宴洲已经从位上站起来,两步迈下台阶,从春华手中接过程宁。 “出来干什么?孟歆不是不让下床?” 谢轻漪不清楚程宁身子究竟怎么样,他可是清楚的很。 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程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原本以为自己未等通报闯进来,卫宴洲不罚也要数落几句的。 反应过来,王喜已经差人送了椅子过来。 “我听闻惠妃来找陛下,陛下又将孟歆宣过来了,大约跟方才惠妃大闹临华宫有关,所以来看看。” 程宁神情沉静,没坐那张椅子。 她是担心孟歆才过来的,说到底人是她伤的,即便谢轻漪先招惹。 可卫宴洲似乎打算将她摘出去,并不想牵扯她进来。 那将孟歆牵扯进来也不行。 听她这么说,谢轻漪立刻嘶声:“我大闹临华宫?姐姐怎么敢这么说的!” 她虽然怀着自己的目的,可一开始进去就是好声好气。 就算没忍住生气,那也是因为昨夜的事太过屈辱所致! 难道她做错了吗?明明是程宁毁了她! 程宁进来见孟歆不在,又见谢轻漪是这副表情,就猜孟歆应当没事。 她心放下了大半,推开卫宴洲的手,跪下来。 “杜嬷嬷的眼睛确实是我抓的,惠妃擅闯临华宫,挑衅说要替陛下验清我的身体,也是真的,陛下要怎么处置?” 她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只是不要牵连到孟歆身上去,大家公公正正明明白白将事情说清楚。 卫宴洲垂眸,看程宁。 还是这副性子,为了在意的人就肯妥协。 王喜急的不行,昨夜刚动了胎气,现在还能跪? 而且孟歆说了,要让程宁保持心情愉悦,难过伤心的情绪都要不得。 他朝陛下递眼神,可对方根本不看他,只低头看着程宁。 而后伸手将人拉起来。 然而他这个动作,看在谢轻漪眼中,不甘心更甚! 她也腿酸腿软,卫宴洲都没有扶过她。 “你也起来。”卫宴洲搂着程宁的肩膀道。 “我、臣妾根本没有挑衅!”谢轻漪恨程宁恨出血:“臣妾明明言语温和,也是为了姐姐好!” “哦?说早晚有一日取代了皇后娘娘的位子,拔出我,也是言语温和吗?” 谢轻漪根本就经不起对质。 她方才气昏了头确实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这一下,脸色苍白青灰下去。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你昨夜抢走了陛下,那本该是我与陛下的第一次.....我气昏了头随口胡说,姐姐也要当真吗?” 第一次...... 程宁有些诧异,抬眸却触上卫宴洲的眼睛。 这么久了,谢轻漪从嫔到妃,一个月有余,他们竟然—— 程宁一时间有点失语。 卫宴洲倒是毫无情绪波动的模样,似乎这是寻常事。 “陛下——姐姐她如此咄咄逼人,不够是为了掩盖身子有恙罢了,孟医官说不出所以然,臣妾的嬷嬷她不肯用,陛下是不是该叫别的太医来瞧瞧?” 这番话看似发自肺腑,不过是认定程宁身子没毛病。 却不想卫宴洲瞬间便阴沉下脸来:“放肆!” 他声色厉茬,将程宁都吓了一跳。 谢轻漪更是脸色一白:“陛下?” “朕为了爱妃你,已经不打算追究此事,你还要如此不懂事地不依不饶么?” 是啊。 从她进来,他便不大想追究这件事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明明她才是受了委屈。 而程宁这个贱人是罪魁祸首! “为、为什么?”她一脸不明白。 一边的程宁轻叹了口气,替她解释:“你以为擅自从相府带人进来,是件小事?” 谢轻漪瘪着唇:“什么?” 她背靠谢家,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只有程宁这种落魄户才没有这样的殊荣,她要从谢府带人进来,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谢府的嬷嬷,来给陛下宫妃诊脉,你当陛下是死的么?” 听见这句话,卫宴洲侧眸看了她一眼,手在程宁肩上捏了一下,以示不满。 谁敢诅咒皇帝死? 不过程宁丝毫不在意:“还是说,相爷已经全然将他自己当成皇城一手遮天的唯一了,觉得陛下绝对不会怪罪?”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谢轻漪大呼:“你胡说什么?!” 她哪有这个意思? 何况、何况只是一个嬷嬷,怎么会只手遮天? “你不是这么想,皇宫里其余的人呢,你都要爬到陛下头顶上去了,后宫太医都得由你指派呢。” 程宁的声音里是淡淡的讥讽。 谢轻漪面色大变,刚站起来又往底下一跪:“陛下,臣妾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难道方才让她在外面跪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因为如此么? 是卫宴洲给她的下马威? 她还没把程宁怎么样,为何会闹成这样? 但是卫宴洲神情冷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程宁敢将纵着小鹰将嬷嬷抓瞎,也是笃定卫宴洲不会发落她。 替他出气的事情,打了谢之云的脸,料想他不会来找程宁的麻烦。 上一次谢之云借机将苏轻漪送进宫,本来手段就不算干净。 这一次还要故技重施。 以她对卫宴洲的了解,这人再忍下去就是个鹌鹑了。 所以她根本没犹豫,任小鹰抓过去。 “没有最好呢。”卫宴洲居高临下:“朕给机会给爱妃,此次不是没有计较么?” 原来他一直在纵容自己。 谢轻漪有种劫后余生的害怕,原来自己原本是要受罚的。 如果是卫宴洲动手,那绝对就不是杜嬷嬷瞎眼这么简单了。 幸好....幸好。 所以陛下还是疼惜她,即便他被碰了老虎猫吗,也舍不得动自己。 那往后,她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不再招惹麻烦。 “臣妾记住了,臣妾不会再犯错了。” 虽然程宁在这儿,但她想通了,程宁今日没事,往后就还要来往。 她不能将事情做绝了。 想到这,她懂事地道:“谢过姐姐的教诲,妹妹定当谨记。” 第122章 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程宁脸上闪过厌烦。 明明撕破了脸,明明虚情假意,可还要装出这副嘴脸来,像是她们姊妹情深。 程宁撇开脸,回都不想回。 还是卫宴洲说了话:“那便回去吧。” 不过他扣住程宁的手依旧没有放开,这架势,像是要将人留在这儿。 谢轻漪对程宁更为怨怼,但又不敢惹恼卫宴洲,怕将他最后的耐心耗尽。 所以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告退了。 忙忙碌碌半天,目的根本没有达到,还将一双腿跪伤了。 程宁收回谢轻漪背影目光,将卫宴洲的手拽下来。 既然没事,她也要走了。 大殿只有她和卫宴洲在,气氛就陷入一片冷肃。 她尚未从真相中真正回神,猝不及防撞入卫宴洲的眼中,看见一片深沉。 仿佛他们方才不是在谢轻漪面前唱戏。 “你——” “我——” 卫宴洲偏偏要抓着她,先发制人:“过来干什么?担心孟歆?” 程宁本来说我要回去了,又咽了回去。 因为离得近,她看见卫宴洲眼底淡淡的青灰。 他半夜从谢府赶回来,早朝时又离开了临华宫,应当是一夜没有合眼。 程宁的心绪太复杂了,她觉得自己漂浮在一艘遇到了风暴的船上。 这船被浪拍打的上下起伏。 面对卫宴洲,那些恨意都找不到倾泻的出口,她困在破烂的船舱里,团团转着。 身体被卫宴洲抓着,微微靠在他身上。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程宁只要动一动,就能完全靠在他怀里。 “问你话呢。”卫宴洲抬手捏她的脸:“走神干什么的?” 程宁在他面前显得很放空,她一放空卫宴洲就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昨夜的担忧和焦虑过去了,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程宁时的那股恐慌也退却。 不满足于这样的触碰,卫宴洲干脆将程宁整个抱紧在怀里。 王喜和春华无声地垂下眼眸,懂事地退了出去。 出乎卫宴洲意料的是,程宁今天竟然没有挣扎,而是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 这样柔软的程宁—— 很不常见。 卫宴洲想问她怎么了,但程宁已经主动开口。 “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可卫宴洲不会不知道程宁在说什么。 方才谢轻漪说话,她听进去了。 “我记得陛下去过凤鸾不止一次。” 顿了顿,卫宴洲不打算说实话:“她在养伤。” “那春狩之前呢?”程宁在他的肩头仰起脸来,目带审视:“因为她位份低?” 程宁不想逼问这些,但是卫宴洲的情感对她来说还是太新奇了。 令人难以置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从前的每一句宁姐姐,难道都是假的么? 卫宴洲不想回答了。 他没有跟别人剖白自己的习惯,即便这个人是程宁也一样。 在意是真的,心底那层隔阂也是真的。 程宁也知道自己逾距了,推开他转过身,看见桌案上那堆还没收好的画卷。 “敦肃公府陶沐晴,”程宁翻过一页,又道:“太常府高辛夷。” 七八副女子的画像,无一不是出落亭亭,年岁尚小。 这是要选秀。 卫宴洲拦住她,不让她再念下去。 本是给谢轻漪看的,王喜那个老东西没眼力见,方才忘了收。 他不想给程宁看。 “都是好女孩,”程宁淡淡一笑:“陛下好福气。” 她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只是夸赞。 对程宁来说,卫宴洲的情感未免过于沉重,她从前没想过任何可能,现在更不会奢望。 若是卫宴洲的后宫能得一些贤良恭淑的女子,也不失为福分。 如果他心底的那个人不是她,其实卫宴洲能过得更轻松一些。 “就这样?好福气?”卫宴洲声音低沉。 不让程宁看,是怕她多想,可她真的云淡风轻,卫宴洲又生气。 他被程宁捏着心肝,百般不甘。 “陛下纳良人,确实是纳福,”程宁的笑容很复杂:“多见一些人总是好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宴洲冷嗤,回了桌前,将一堆画卷扫开。 见程宁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整个人有一股说不出的沉。 他又道:“过来。” 程宁过去了,被他拉到腿上圈住。 孟歆说她现在容易情绪反复,容易消极,对腹中的胎儿都不好。 所以他可以适当地让让步,就当是哄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靠在一起。 “为什么对谢轻漪的人下狠手?”卫宴洲执程宁的一只手把玩:“别说什么替朕打谢家的脸,你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 方才当着谢轻漪的面编扯的,也就谢轻漪能被唬住。 被他这么一问,程宁也感觉到一丝空茫。 她其实能阻止小鹰,但她没有。 那杜嬷嬷的血崩出那刻,程宁觉得畅快,就像是压在心底的某种暴戾得到了满足。 从昨夜到现在,积攒的情绪几乎将她压垮,需要出口。 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想想,她的手段也并非光明磊落。 “我故意的。”程宁看着卫宴洲的眼睛:“你会觉得我恶毒吗?” 卫宴洲顿了一下。 他没有觉得,程宁本来就不是软柿子,只是有很多人以为她被放在后宫,就成了没有爪子的猫咪。 但她不是。 将一只吃肉饮血的猛兽囚困久了,她骨子里的天性也还是凶残的。 只是现在的程宁肚子里有孩子,他不希望程宁如此极端。 “朕以为程大帅会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那是程大帅,”程宁说:“不是熹妃。” 她眼中有一些咄咄逼人的情绪,好像非要得出一个答案来。 卫宴洲想了想,说:“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他不希望程宁手上沾太多的血,但他可以循序渐进地让所有事情慢慢走到正轨上。 原来他还是介意的。 程宁垂下眸去,笑了,说:“恐怕不行。” 第123章 这人怎么有一股邀功的臭屁 她必须逼着卫宴洲尽快做出对程家的处决。 生或者死,僵局总得打破。 二十四年前程风绪犯的错,没道理连累一整个家族的人背着。 叔伯子侄,人命太多了。 “什么意思?” 卫宴洲又沉了脸,今日第二次问她什么意思。 “没什么,”程宁伏在他胸前,难得乖巧:“我昨夜梦见我娘了。” 程宁对母亲的记忆不深,五六岁的时候她就患了恶疾去世。 所以即便梦见,母亲的脸也很淡。 卫宴洲玩着她的一只手,替她揉手腕上的疤,即便并不疼。 “嗯。”他胸腔震动,发出一声,示意在听。 “她问我为什么不救老爹和兄长。” 程宁确实梦见了,她昨夜迷迷糊糊,梦都是一段一段的。 时而是母亲,时而是卫宴洲,时而是坐在大狱里的老爹。 程宁站在漩涡中心,这些人不断在她身边打转。 卫宴洲的手指僵了僵。 “但我不知道怎么救,她在梦里一直哭,哭的很伤心。” “然后又梦见了文妃,她倒是没说话,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卫宴洲,文妃是怎么死的?” 卫宴洲眸光狠厉地一沉,捏住程宁的手用力,攥得很疼。 但是他很快又放开了,声音很冷: “不用妄图试探我。” 程宁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打算永远这么拖下去吗?” 给程家机会,但是只能活在大狱中。 不,其实他去完大狱后,程家所有案犯就已经被押解去了皇陵。 只是这些他都下了死令,不许告诉程宁。 绝了程宁可能会探寻大狱的后路,不会令她知道分毫。 “没关系,”卫宴洲又将她抱进怀里:“日子这么长。” 等孩子出生,等他恨意平息。 但是现在还不行,他芥蒂没有消除,还是恨不得程家人去死。 程宁被他抱在怀里,思绪纷飞。 “南疆屡次遭袭,这事你怎么看?”卫宴洲转移她的注意力。 若要程宁活络起来,就该给她讲国事。 果真,程宁很快就被吸引:“没叫傅佑廷去?” 她近来没听到傅佑廷出征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要是有动静,后宫也该传遍了。 而且方才谢轻漪也说了,她碰见了傅佑廷。 “没有。” 卫宴洲将程宁困在自己与桌案中间,取来了最新的几本奏章。 宫妃是不该干预政事的,但是卫宴洲主动打开的就不一样了。 奏章里寥寥数语,说的是胡蒙和图姆多番侵扰的问题。 程宁看完,道:“往年也有这些事,这两国本就不安分,多生事端。” 虽然程宁自己不在南疆,但是大同小异,边地都是这些破事。 周边的小国,打大仗的本事没有,总是闹出这些小阵仗来,烦不胜烦。 老鼠屎似的,混在锅里,令人食不下咽。 但是真要打过去,又会说晋阳欺负弱小。 她知道傅佑廷每年都花精力应付这些。 “你不准备让傅佑廷回去?”程宁看似问他,实则是陈述:“是想等胡蒙有大动作?” 她略微一想,大概都能猜到卫宴洲的意思。 经过这几次,她更加确认卫宴洲是个兵行险招的人。 亏可以吃,但是吃亏之后,一定会跟对方讨要更大‘报酬’。 否则就不是卫宴洲了。 他眼底露出愉悦和赞赏。 看看程宁,他无需点拨一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看傅佑廷那个傻子,在他面前叫嚣一个时辰。 所以程宁跟他是最匹配的,他甚至一句话都不需要解释。 程宁的脑袋被摸了摸,她拨开卫宴洲的手:“若是他们真有动作,你再叫傅佑廷去就来不及了。” 真将人困在皇城太久,胡蒙图姆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那南疆千里迢迢怎么来得及。 “不将他留在燕京,那些探子怎么会将消息带回去,又怎么会信朕与傅佑廷有隔阂,从而计划行动呢?” 这意思——“胡蒙有眼线在燕京?” 其实想想也是,晋阳朝局动乱,这时候谁不虎视眈眈? 边境小垂的几座城池,更是令人眼红。 卫宴洲没说话,默认了。 程宁又道:“你连胡蒙王图姆王的行踪都掌握了吧?” 这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又怎么会任由傅佑廷呆在燕京。 “聪明,”卫宴洲在她的耳垂上捏了一下:“不愧是朕的熹妃。” 程宁:“......” 这人怎么有一股邀功的臭屁。 “那边有人盯着,一旦两国要有行动,提前本月内会有消息传回来,半个月,也够傅佑廷的脚程了。” 但他偏偏不跟傅佑廷说得太明白。 谁叫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不可一世。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程宁从他腿上下来,视线又扫过那堆秀女的画卷。 隐了眸光,想回临华宫了。 “你的那只鹰,是不是太凶了?”卫宴洲突然问。 虽然那嬷嬷没被带进来,王喜不会送进来污他的眼,但是一爪抓瞎的威力,不容小觑。 鹰毕竟是凶兽,稍有不慎都可能伤着程宁。 他其实还有问题想问,问程宁你今天还有不舒服吗,问她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但他问不出口,程宁很聪明,给她一点蛛丝马迹就会猜到。 她又不想给他生下孩子。 卫宴洲也担心,有一天程宁知道了怀孕的事实会怎么样? 但是孟歆答应过他,等三月过后,胎像稳定,程宁就不会这么容易动胎气了。 再等一等。 “花花不凶,只是我没有制止而已。” 程宁护短自己的爱禽。 这时候,王喜又匆匆进来,带来求见。 “陛下,”王喜看了程宁一眼:“公孙大人来了。” 公孙瑾。 卫宴洲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程宁有些意外。 “宣进来,”卫宴洲也不打算避着程宁的样子。 但是程宁很自觉:“那我告退了。” 卫宴洲肯采纳她的意见是一回事,不过公孙瑾的事,她没想插手。 这个位子是不是公孙瑾坐,还是别人坐,都是他们的事。 这回卫宴洲也没有再留,冲王喜道:“用步辇将熹妃送回去,再叫御膳房炖些汤。” 程宁出门的时候,跟公孙瑾擦身而过。 好多年不见,公孙瑾停下来,行了礼:“熹妃娘娘。” 她虚长程宁两岁,一身官服裹着纤细的身子,眉眼如画。 谁不说公孙家的长女是个手腕厉害的美人儿。 第124章 绝对是怀了 程宁出了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眼睛看着公孙瑾。 “娘娘,该走了,”春华催促她:“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有些羡慕公孙瑾。 当年她祖父出事,一怒之下她便请辞去了郡县。 不过她在郡县也很有手腕,两年前程宁路过茨洲,见过那里百姓安乐。 如风一样的女子,只在郡县,是埋没了。 程宁不希望公孙瑾同自己一样遗憾,有抱负的人,就应该有机会。 她回了临华宫,过了一阵平静的日子。 谢轻漪没有来打扰,欧阳曦时常会过来与她说说话。 连带着那两位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贵妃也偶尔会来。 不过程宁话不多,大多是听她们说话。 紫荆树迎来春日花期。 没过几天,前朝传来公孙瑾正式上任大理寺卿的消息。 而原大理寺卿于冕,牵涉一桩高达万两的贪腐案,被落了狱。 此一举,震惊朝野。 倒不是说于冕落狱有什么可惜的,而是公孙瑾令人颇为置喙。 晋阳虽一直有女官上位,如程宁,如孟歆。 可是一个女人放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会令人觉得她没有这个魄力。 不过公孙瑾很争气,上位不过半月,就办了一桩漂亮的案子。 堵住了悠悠众口,无人再敢议论。 程宁听说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本该如此。” 她的手段绝不会止于此。 未来,晋阳朝堂会掀起一股腥风血雨,而谢家也该忌惮公孙瑾。 说起谢家,谢之云近来安分得紧。 回门之事十日后,听闻谢府唯一的嫡子谢念锦在骑马时摔断了腿。 而紧接着就是于冕的落马。 谢之云再蠢,也琢磨出来一些不对味来了。 卫宴洲怎么会突然查到大理寺头上去?又为何这个关口自己的儿子就出了事。 难道不都是卫宴洲的警告么? 他再一次感觉到卫宴洲这个人的可怕,甚至怀疑,其实那晚他的一笑和说的没关系,其实都是故意。 之后谢丞相生了一场大病,几日都未能起身上朝。 程宁听完这些,没有太大触动,只是轻敛下眉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怎么不吃这糖糕?”欧阳曦见她走神,关切道:“不合胃口吗?” 大约是日子无聊,欧阳曦近来喜欢在离月宫捯饬一些吃食。 听闻买了许多食谱在研究。 因此来临华宫的时候都带上一些,用作茶点。 她正举着一块浸了些糖渍果脯的栗子糕给程宁:“这个栗子糕,仪贵妃和昭贵妃都说好吃,怎么就不见你动?” 阳春三月的风轻轻吹过,将程宁鬓边发撩起。 近来她睡得好,被春华盯着准时喝药,因此精神恢复得不错,面颊都长了一点肉。 看起来丰腴了一些。 但是这块栗子糕她不怎么想吃。 那糖渍浸入糕点里,应该很甜。 目光挒过食盒里其余的糕点,有一块上头是青色果片的看起来清清爽爽。 她手一指:“我吃这块吧。” 仪贵妃喝了一口茶,笑着阻止:“还是别吧,我方才吃的就是这个,可酸了。” 那果子青得很,看起来清爽,其实酸味很重。 “熹妃想吃那便尝尝,”欧阳曦笑容不变,差小桃给程宁端了过去。 主仆二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目光。 是酸的,不过一口下去,也能接受。 程宁将那一小块糕点吃了:“淑贵妃的手艺越发好了。” “你净会夸我,也不见你多吃。”欧阳曦嗔怪道:“不过你最近气色好了许多。” 一旁的两位贵妃也纷纷点头。 “到底是陛下心疼,听闻经常开小灶给你加菜呢。” 欧阳曦虽然这么说,不过言语中也并没有嫉妒。 程宁也不知道卫宴洲怎么回事,最近总是差人送菜来。 送来还得盯着她吃。 偏执症犯了。 仪贵妃又喝了一口茶:“还是熹妃这儿的茶好喝,一股清香,同样的茶叶,怎么我宫里的就不是这个味。”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了。 “那你得勤快些才行,”欧阳曦又笑:“因为玄机在水里。” 春华给娘娘们斟上茶,开心一笑:“是呀仪贵妃,我们泡茶的水,可都是去梅树下收集的露水。” 自然跟普通的水不一样。 仪贵妃恍然:“还真是用心。” 也不是程宁非得矫情。 只是从前她用梅露泡过给卫宴洲喝,再后来换了别的水,他非得嫌弃,还勒令程宁要备着。 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让几个小宫女每日早早去取。 欧阳曦的长睫盖住了眸,看不见她在想什么。 “淑贵妃近来忙着秀女的事,快有眉目了吧?”昭贵妃出声问。 都知道陛下要选秀,而且这秀还是让宫妃在操持。 欧阳曦还未说话,小桃愤愤道:“我们娘娘哪里插得上手,都是惠妃在抢功劳呢。” 程宁挑眉,谢轻漪突然大度了? 要是放在从前,无论是她还是谢念瑶,恐怕会使劲给选秀添绊子。 让别的进宫来就是抢恩宠,她怎么会舍得。 但是听小桃的意思,这回是在认真张罗? “她啊,近来谢家的日子不好过,估计忙着找补吧。” 差事落在身上,办好了,陛下自然会赏。 “恐怕不是,”仪贵妃道:“只是她自己挑进来的人,以后定然是跟她站一边的。” 她们这几个,都是出身权官之家,只有谢念瑶谢轻漪是出身世家。 注定不会走到一起。 而谢轻漪此次挑选,若是有意偏驳,怕是后宫会多几个世家女。 程宁倒是认同。 “陛下还未有子嗣,若是第一个子嗣出自世家女的肚皮,那又是新一轮的世家争夺战呢。” 欧阳曦看了程宁一眼。 程宁无所谓:“陛下自己有主意吧。” 自从上次谢轻漪说她没有侍寝过之后,她对卫宴洲的心思就隐约有怀疑了。 他估计不会想要一个世家女生的子嗣。 “熹妃是受龙恩最多的,也没有动静么?”昭贵妃看着程宁的肚子。 她显然比较憨厚老实一些,不大懂转弯。 话音刚落,被仪贵妃拽了一下。 虽然在场几人里,程宁的位分是最低的,但是谁敢得罪她。 都知道陛下在乎着。 程宁笑笑:“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她明显不想接这个话头,仪贵妃便也岔了过去。 茶话结束,回宫的路上小桃搀着欧阳曦问:“娘娘,看出什么来没有?” “绝对是怀了,她从前不爱吃酸的。” 第125章 您就一点儿也不动心? “娘娘,那怎么办?”小桃如临大敌。 她虽然不明白为何熹妃有了龙嗣的事不能外漏,甚至连程宁自己都不知道。 欧阳曦也难得地出神。 一步步走回离月宫的时候,她没有要步辇。 小桃的问话她似乎也没有听见。 深宫内院,宫墙几乎比两个她都还要高,举目一望,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起第一次见程宁的时候。 那时候的程宁浑身是伤,不夸张,她才从大狱出来,奄奄一息。 那时候欧阳曦觉得,这人真惨。 程家谋逆的冤案不论真假,可是程宁与卫宴洲一起长大的情分假不了。 有这样的情分在,程宁却也落得这个地步。 这让欧阳曦觉得,或许他们之间的青梅竹马,原就不过是一场作戏。 她自小性子淡,没有太大的功利心,也没有那些弯绕的争宠心思。 眼观过程宁的下场,对卫宴洲自然就更产生一种敬而远之的畏惧。 他没有时间流连后宫最好,他不喜欢世家女不喜欢权臣之女也罢。 进宫是她的宿命,那她就守着这个贵妃之位直到老死。 家族荣辱才是大事,除此之外的所有一切,都不值一谈。 直到—— 直到她站在宫墙一角,看见卫宴洲深夜陪在永安宫替程宁罚抄,看见他抱着人捂着一丝风雪也不让沾身。 直到她发现卫宴洲去离月宫,也不过是因为跟程宁闹了别扭,不愿去临华宫。 直到她发现,谢念瑶自以为自己赢了所有,可每每卫宴洲从凤鸾宫离开,去的都是临华宫。 还有那一夜,卫宴洲策马从宫外回来,满脸紧张没有掩饰的样子。 那些藏在狠厉,残忍,和嫌弃背后的,都是无声的在意。 一个男人,九五之尊,天下尽在掌中。 却要这样,小心翼翼地瞒着所有人,让程宁给他孕育子嗣。 他根本就不是无情,他在意得要命。 这个宫墙里,只要天子想瞒,就必须密不透风。 还有大狱里的程家人。 欧阳曦突然想起来,上一次谢念瑶下手,其实就算她没有让父亲留意,最终也不可能得手—— 因为卫宴洲对程家的看管,非常、非常严密。 几乎在父亲阻止的同一时刻,就有人前去报给了卫宴洲。 所以他不会让程家出事。 而这份在意,欧阳曦直到此刻,不明白除了是因为程宁,还能因为什么。 可是——这样一个强大,手握风云的男人,他的在意太具有诱惑力了。 转过一个弯,面前出现的是梅园。 早春的梅花不如冬日绚烂,一簇簇掩映在绿叶中,粉白不甚明显。 欧阳曦喃喃道:“小桃,你说熹妃是真不知道她有了身孕,还是装着不知道?” 怀孕如此大的事,程宁当真是一点意识都没有吗? 关于此小桃早就有话要说了:“娘娘,怀孕的话,葵水总是不正常的,难道熹妃会一点都没有察觉么?” 是啊。 一开始在猎场,程宁嗜睡,还多番恶心。 这些就算不提,可是孟歆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程宁的一切都是她经手的。 以她们的情谊,不会对程宁透露任何一点吗? 从春狩回来已经月余,若是猎场就已经诊出程宁有孕。 按医书上所说,起码一月才能诊出有孕。 那加起来,程宁有孕至少也有两月了。 “所以,她会是知道装不知道吗?”欧阳曦想不通:“若是装的,原因是什么?” 这些也只是她的猜测。 小桃也答不上来:“不过娘娘,惠妃应当不知道吧?” 别说谢轻漪,这个皇宫中,应当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小桃,不能出去乱说话。” 小桃虽然不太情愿,不过也应下了。 其实她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何不争一争,明明陛下对主子也多有耐心。 只要稍微用些手段,陛下就会另眼相看。 虽然陛下如今看上去,似乎只对熹妃另眼相看,可是熹妃现在要什么都没有。 她怎么跟她家娘娘比。 “娘娘,咱们陛下,年轻英武,登基后的种种作为,也是开天辟地,先帝都不能匹敌,您就一点儿也不动心——?” 起先刚入宫,小桃也觉得这位莫名上位的二殿下没什么看头。 不过是运气好,捡了大殿下恶疾的空子,否则皇位怎么轮得上他。 况且朝野上下还有流言纷纷,说或许大殿下的中风本就跟二殿下有关系。 这么一听,二殿下就是个不择手段上位的庶子,不与他接近还是好的。 可是时间推移,小桃发现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手腕还是外貌,陛下都超出所有人期望太多。 人人都说他坐不稳皇位,都说他要么是暴君,会将晋阳的王朝推向一个未知的风雨飘摇的地步。 可是没有。 短短半年,世家大族被他拔除了大半。 而商税改革也获得了很好的成效。 不论是什么,似乎陛下都能做得惊动众人,可却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俨然不听劝说,也不按常理出牌。 可暴戾背后,适得其反地收获了一个暂时平和朝野。 无论站在何处,都能令人不自觉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即便再给小桃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抬头瞻仰卫宴洲的面容。 但惊鸿一瞥,谁敢忘记? “这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欧阳曦掩下心底异样,她声音艰涩:“若不是真正在意,就成了蓄意谄媚,陛下显然讨厌这些。” 正说着,迎面一道人影匆匆而来,见了她忙跪下:“淑贵妃娘娘金安!” 谢念瑶身边的人,很是好认。 欧阳曦敛了身上的情绪,淡淡道:“甜杏,你不在凤鸾宫伺候,出来干什么?” “奴、奴婢去给皇后娘娘取糕点。” 现下谢念瑶的日子还不如谢轻漪的好过。 虽然住在一个宫中,不过谢轻漪三不两时就有赏赐,现在又着手秀女的事,显然是非常受宠的。 而谢念瑶现下落魄,人人都知她是弃子,内务府也都偶尔克扣她的吃穿用度。 想吃个糕点,也都得甜杏去御膳房里端。 “糕点?”欧阳曦扫了小桃手上方才没用完的,道:“那便将这个带过去吧,本宫做了有多。” 甜杏惊疑不定,不明白她的用意。 “接着吧,方才熹妃说那绿色青果的好吃呢,不过皇后娘娘若是嫌弃就算了。” 第126章 第一个皇嗣 从前都是谢念瑶趾高气扬,连带身边的甜杏更是狐假虎威。 不过自从皇后失势,甜杏见她们都远远地躲开。 小桃因此满意,不过也端着架子,将糕点塞进甜杏手中: “贵妃娘娘给的,你还不好好收着。” 糕点盒里,四块口味不一的糕点陈列着。 甜杏的目光在欧阳曦说的那块青果糕点上挒过,垂下头谢恩:“谢贵妃娘娘的赏赐。” “去吧,本宫也该回宫了。” 等到甜杏拿着东西走远,小桃才不甘道:“娘娘为何要讨好皇后,她都已经到这地步了,白瞎了咱们的糕点。” 欧阳曦收回目光,没有接话。 转过宫墙一角,甜杏的步子慢下来。 她不断垂眸看着手中的糕点。 做奴才的,尤其是主子身边的亲信,眼力见是一定要有的。 甜杏从前跟着谢念瑶的日子虽然骄横,可骨子里也有身为下人的自觉。 会不动声色留意主子们的喜好。 除了卫宴洲这个人,他是不会将喜恶透露给任何人琢磨的。 其实程宁的喜恶也不明显,习惯了将所有都伪装。 但是甜杏曾无意见过,程宁有一回去凤鸾宫里请安。 那一日奉的茶是小青柑,微微有些酸涩。 而程宁的那杯,直至请安散去,也只是抿了一口。 甜杏从那之后便留意过,但凡程宁用膳,她虽然雨露均沾,菜色都碰一些。 但是酸口的菜吃的就是要少一些。 非常细末不值一提的举动,她留意久了,也就记在心上了。 而淑贵妃方才说,程宁吃了一块青果的糕点。 那青果的酸味,她隔着食盒的细纱布都闻到了。 还有那莫须有的避子汤...... 甜杏浑身狠狠一颤,心底确定了什么,一时间情绪翻涌。 她踏入凤鸾宫的门,可没回到谢念瑶那儿,先被谢轻漪拦了下来。 “站住,手里的是什么?” 甜杏心一慌,本就揣着事,食盒差点打翻在地:“拜见娘娘。” “你冲她怂什么?!”谢念瑶从帘子内出来,破口大骂:“你将她当成凤鸾宫的主子不成?” 回门之后,卫宴洲对谢念瑶没有新的发落,看似是默认解除了禁足。 不过她这些日子哪里也没有去。 兄长又出事,前朝后宫没有一处是安宁的,她也学乖了不少。 虽然如此,也只是想找机会重新赢得卫宴洲的宠爱罢了。 被谢轻漪骑在头上的日子,她过够了! “哟,姐姐今日没在房里做女红?”谢轻漪回身冷笑:“还有功夫冲我凶?” 说完又看向甜杏:“这食盒不是御膳房的供应,从哪儿来的?” 她可不允许谢念瑶有机会反扑自己。 秀女的差事办好了,陛下定然会对她青睐有加,在此之前,她连凤鸾宫的门都少出去。 “淑、淑贵妃给的。” 除夕的仇谢念瑶都没报呢,欧阳曦还会好心给她送糕点?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谢念瑶揪起甜杏的耳朵,怒目圆睁:“你是想害死本宫吗?” 说到底,她被禁足也有欧阳曦的份,她恨都来不及,还吃欧阳曦的东西?! 谢念瑶越想越气,一脚踢翻了食盒! “她跟程宁狼狈为奸,想要谋害你主子!你个贱婢,还敢收她的东西带回来,你想死!” 甜杏被她推翻在地,头磕在食盒一角,血立刻簌簌流出来。 那几块糕点就散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谢轻漪见谢念瑶发癫,也不准备制止,只是饶有兴致地冷眼旁观。 任由她们窝里横。 等甜杏浑身都发抖起来,才啧啧一笑:“姐姐怪甜杏做什么,她如今出去,可没有从前在姐姐身边的耀武扬威,哪敢拒绝淑贵妃好意?” 明嘲暗讽,谢念瑶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她立刻转移了目标,瞪向谢轻漪:“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看不起本宫?” “妹妹哪敢看不起姐姐啊,”谢轻漪眼神冷了下来:“不过现如今陛下连姐姐这号人物都想不起来了,旁人又怎么会上心呢?” 尤其是淑贵妃。 欧阳曦的离月宫可也是卫宴洲常去的地儿,她有狂妄的本事。 见谢念瑶的脸阴沉下来,像是又要忍不住发疯。 谢轻漪满意了,但是还想刺激她。 “而且听闻最近几个贵妃都爱聚在临华宫呢,今日也来邀了妹妹,不过妹妹忙着选秀的事,没空去。” 谢念瑶双手攥成拳,双目血红地望着她。 短短时日,程宁难道就已经笼络了后宫所有人的心了? 凭什么?! “这糕点,”欧阳曦睨着地上散落的果子,那块青色的果子很显眼:“摘了未熟的果子呢,难怪剩下了,要给姐姐。” 她讥讽这是些吃剩不要的东西。 甜杏捂着额角的伤,哭断肠:“不是的!淑贵妃说熹妃爱吃这个!” 欧阳曦给她也不是因为吃剩不要,不然她提回离月宫干什么。 但是谢念瑶已经疯了,抓着甜杏的头发,一巴掌甩过去:“贱婢!” 接着又是一巴掌,将甜杏嘴角生生打出了血! “贱婢!帮着淑贵妃欺辱本宫!怎么,你想要换主子是不是?去啊?你看看欧阳曦要不要你!” 甜杏头晕眼花,面前的东西都看不清了,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我没有,娘娘奴婢没有,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本宫看你吃里扒外,高兴得很!” 谢念瑶不断地往甜杏身上摔巴掌:“除夕夜就该弄死你,本宫就该弄死你!” 谢轻漪达到看戏的目的,见甜杏真的快被打死了,这才出手拦住她:“好了好了,凤鸾宫就这么几个奴婢了,姐姐难不成真要将人的打死?” “你就在这跪着,跪到天亮!” 谢念瑶骂完,发簪乱了几分,瞪圆的眼珠子盯着谢轻漪。 “你也不用嘚瑟,陛下这不是也没宠幸你么”她故意刺激谢轻漪:“程宁都吃上酸的了,没准很快肚子里就生出第一个皇嗣来呢!” 第127章 你在耍程宁? 她不过是借题发挥,全然误打误撞。 从而没看见跪伏在地上的甜杏身子狠狠颤了一下。 而谢轻漪被戳到了痛处,也是不甘:“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喝着避子汤,哪来的皇嗣?!” 但是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慌乱。 就连地上的青果也变得刺眼起来。 谢念瑶难得聪明了一回,打了人泄了愤,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她眼中依旧淬着疯,嘴角的笑扬起,配着微微凌乱的鬓发,让看的人莫名胆寒。 “她有孟歆呢,”谢念瑶哈哈哈笑起来:“还有她那个忠心不二的小宫女,避子汤算什么,若是药与药解了,陛下都不可知呢?” “你什么意思?!”谢轻漪这回看起来是真慌了:“你是说程宁可能背着陛下喝解药?” 对。 有这个可能。 孟歆这个女医官,对谁都彬彬有礼,躬谦温和。 只有对程宁的事,她一向亲力亲为。 会不会暗地里偷偷帮她? 程宁为了救程家,万一想怀上一个子嗣,来当免死金牌呢? 这青果。 她望着地上已经沾了灰的果子,眼中闪过阴毒。 是啊,千防万防,万一她没有防到程宁本身呢? 谢念瑶在一旁呵呵呵直笑:“害怕吗?害怕有什么用?父亲非要将你送进宫,可你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一样龙床都爬不上去?” “你闭嘴!”谢轻漪厉喝:“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抚平了心绪,冲谢念瑶道:“我们姐妹俩在此内讧有什么用?姐姐,她若是生出孩子来,对你,对我,对谢家,可都没有好处。” 甜杏眼珠乱动,喉咙干涩,却连吞咽都不敢做到。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吸引谢轻漪和谢念瑶的注意力。 “你想干什么?” 谢轻漪眼中淬着冷:“自然是将未来的隐患扼杀在摇篮中。” 程宁绝对不能有子嗣! 若是给程家机会,日后起来针对谢家,那她就要得意死了! “还有啊,姐姐听说了一件事么?” 谢念瑶这些日子深居简出,很少听外面的事:“什么?” “爹爹修书与我,说他的暗线得到消息,程家罪犯,被陛下秘密转去了皇陵呢。” 原本也不该知道这件事的,但是近来谢念锦突然出事,让谢之云不得不多留心了一些。 毕竟是一大批罪犯,要得到些消息不难。 他还专程派人去皇陵查过了。 如今程家的男丁,都在做苦力,修葺皇陵。 虽然卫宴洲的动机不明,但这个举动,不就是明显松动要放了程家么? 怎么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这些贱人死不足惜,凭什么去皇陵?”谢念瑶当然忍不了。 “姐姐别光会骂这一句呀,爹爹的意思是,嫡兄的腿,是陛下故意给的警告,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从马上摔下来?” 什么?! “陛下要对付兄长?” 谢念瑶难以置信:“不会的,他不会,因为商税的事,陛下明明器重哥哥!” “别天真了姐姐,大理寺卿都倒台了呢。”谢轻漪覆在她耳边:“时局易变,让程宁翻不了身才是真的。” “你想怎么做?” 谢轻漪见她果然上钩,道:“父亲近日为嫡兄的事伤神烦忧,总得有出气的事吧,程家从前在大狱不好杀,现在在皇陵还不好杀吗?随便有些意外,就——父亲若是哄高兴,自当会在陛下面前给姐姐争取机会的吧?” 理是这个理。 何况谢念瑶本就恨死了程宁,巴不得程家出事。 若是她能做成这件事.....那父亲定然欣慰。 “姐姐努力些才是,”谢轻漪施施然地拍她的肩,道:“妹妹还要忙选秀的事,就不奉陪了。” 主意已经给谢念瑶了,而她还要去忙活程宁的事。 这件事想想还是不要交托给谢念瑶,这个蠢货做事手脚不干净,万一连累自己就不好了。 还是得她亲自来。 不多时,院子里只剩甜杏还跪在地上。 不知是春日的风刮的,还是身上的伤没有处理,亦或者是别的原因,总之她一直在发抖。 而另一处的承乾宫里也不太平。 今日早朝无大事,下了朝卫宴洲本想去趟临华宫,却被傅佑廷拦住了。 对方上朝的时候就怒目圆瞪,不论卫宴洲什么时候看过去,他都一副杀人般的样子。 不过卫宴洲也只当不见。 这疯狗疯起来虽然咬人,但不会乱咬。 果然,下了朝就朝承乾宫来了,王喜拦都拦不住。 王喜讪讪地站在一旁:“陛下,这——” 傅将军这狗脾气,他又不敢叫侍卫来拦,否则定然要打起来。 只是不知道他今日生这么大的气是为何。 “王喜,你出去。”傅佑廷呼哧呼哧喘着气,死死瞪着卫宴洲。 “将军,有话好好说。” 卫宴洲就坐回了龙椅上,朝王喜一挥手:“没事,下去。” “这——” 王喜还是不放心,不过也不敢留下,带着满宫的宫人出去了,还关上了大殿的门。 ‘砰’! 傅佑廷双手砸在卫宴洲桌上,丢出掌心的一团东西。 卫宴洲睨了一眼,是帕子裹着药材。 他掀起眼皮:“什么意思?” 声音沉沉,可却能听出,已经含了一丝杀意。 “程、宁。”傅佑廷从牙缝里吐出程宁的名字,怒气几乎难以压下:“她的药包。” 不容卫宴洲装傻,他缓慢又低哑地道:“这根本不是寻常药,而是安胎药!” 要不是他亲手从孟歆药箱里偷出这个东西,再三确认,他都不敢相信。 程宁竟然怀孕了! 卫宴洲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他直起身,缓缓地揪起傅佑廷的衣领。 两个人凑得极近,一个如旷野的鬣狗,一个是藏在深山的头狼。 谁也不落于下风。 没什么好绕弯子的,卫宴洲道:“孟歆给你的?” “不关她事,药包是我从她药箱偷的。”傅佑廷低吼:“卫宴洲,你瞒着程宁??” 他突然想起猎场比赛结束那次,卫宴洲说要给他赐婚。 他当时拒绝了,说宫妃再多也没用,卫宴洲还不是没有子嗣。 那时候,卫宴洲看着他,只是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 现在想起来,他那时候就知道程宁有孕了。 只是在挑衅他! 傅佑廷笃定自己没有猜错,他也攥起卫宴洲的龙袍:“你在耍程宁?” 不然他想不通,怀孕这件事,孟歆分明替卫宴洲瞒着所有人,包括程宁。 这不是耍她是什么?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但是傅佑廷打死不想承认。 第128章 娘娘在想什么 自从皇权旁落在卫宴洲身上,他就带着极大的恶意去揣测卫宴洲。 这个人心狠手辣,黑白不分。 他将程宁囚禁在宫里,不就是为了快意么? 说什么程家谋反,就算程家谋逆,他还不如直接将程宁杀了。 也好过这样的折辱。 而且程宁喝避子汤的事,在朝野上下都算不上秘密。 皇嗣可能从任何一个宫妃的肚子里生出来,都不可能从程宁肚子里。 但是现在,程宁怀孕了?? 这比胡蒙率军攻打到城门之下还要令他震惊! 程宁怎么能怀孕,她若是知道她自己怀孕,她要怎么面对卫宴洲? 来日程家若是被处决了,那她生下的就是仇家的孩子。 以程宁的骄傲,她怎么可能肯?? 这比杀了她还诛心。 “朕耍她?”卫宴洲冷笑:“你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所以连怀孕这种事,也觉得是朕在耍手段?” “难道不是?不然你那可笑的避子汤是怎么回事?” 卫宴洲没说话,将他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拽开,靠回了椅背。 他神色冰冷,却也无话可说。 他确实不磊落,让程宁怀孕用了手段,还是在明知她恨自己,不愿意生下子嗣的前提下。 但是.....孩子已经有了不是么? 等满三个月后,他会想办法在不刺激程宁的条件下,一点点告知她。 程家他现在也没有动,只要程风绪安分守己,他可以当这是一场长长的拉锯战。 “卫宴洲,程宁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她向来是个疾恶如仇的人,你用这样的手段,最后会两败俱伤!” 傅佑廷卸下了往日时常挂着的不正经的笑意,显得严肃认真:“她不会接受你这么骗她!” 他搞不懂卫宴洲,为什么事情要做得如此矛盾。 傅佑廷刚刚认可了一点卫宴洲这个人,觉得他或许跟他们所有人想的不一样。 这样的手腕,这样的头脑,未来晋阳在他手上会渐渐崛起也不一定。 可是他又对程宁这样。 是爱么? 有待商榷。 是戏耍么? 也不太像。 他总是看不透,就像程家的事情走向让他始料未及。 但是要将程宁置于这种地步,就是不行。 卫宴洲盯着他看了几眼,笑了:“你究竟是为程宁打抱不平,还是不甘心?” “你只是不甘心程宁怀了朕的孩子吧。” “卫宴洲!”傅佑廷勃然大怒:“程宁是个人!你现在的行为,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就没有他不敢骂的。 卫宴洲倏地沉下脸:“你说什么?” “狗圈地盘会在地上撒泡尿,你想让程宁生个孩子,就有了往后余生掣肘她的东西了?” 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傅佑廷就是那个意思。 他得知那药包里的是安胎药的时候,肺都要气炸了。 卫宴洲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不用孩子,她余生也只能待在宫里。”卫宴洲阴沉着说:“生下皇嗣,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去你娘的好事!”傅佑廷连军中粗鄙的话都吐出来了:“她在后宫这么久,你见过她真心笑过吗?” 还要困在后宫一辈子,是逼着程宁早点去死么? “傅佑廷!”卫宴洲爆喝。 “你瞒你的,我要告诉她,她决不能在毫不知情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生下这个孩子!” 傅佑廷转身就走。 既然这个疯子说不通,他就将事情闹大。 “孟歆说她现在经不起刺激,小产都是小事,”卫宴洲穆地出声:“何况这是第一个皇嗣,你知道代表什么么?” 代表一旦公开,宫里宫外所有人都会虎视眈眈。 好的坏的主意,都会打到程宁身上去。 就算幸运的保住了孩子,程宁也会惹上无休止的麻烦。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前,卫宴洲自己都不敢冒险。 傅佑廷脚步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 上阵杀敌前,若是战况不好,他就会露出这副表情。 可是程宁不是打战。 他很后悔,应该早点回朝,应该阻止这些的。 “你现在说得好像你有苦衷一样,”傅佑廷指着临华宫的方向,质问:“当初做的时候呢?你想过程宁会受伤吗?” 现在跟他装什么情种,要他相信卫宴洲对程宁用情吗? 放狗屁。 傅佑廷不会信的,卫宴洲这人的手段这么恶劣,他不过是戏耍程宁而已。 但是他确实无法迈出这一步,如果程宁知道之后会有生命危险,那他等于给卫宴洲递了一把刀。 凭什么! 他泄愤般一锤,身旁的一张椅子应声四分五裂。 发出的巨大声响,令王喜担忧不已,敲开了门一角,探头进来:“陛下?” 卫宴洲让他退下。 门重新合上。 他踱步到傅佑廷身边,低睨着人:“你不过是不甘心,但是傅佑廷,程宁我不会放手。” 他们说话的时候,大多是明嘲暗讽,你来我往,少有真心的时候。 可是卫宴洲现在说这话,却无比的认真和严肃。 像警告,也像笃定的宣誓。 “你最好护得住她,”傅佑廷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现在瞒着,总有告知的一日。 那时候要面对的问题,远远没有卫宴洲以为的乐观。 曾经他们都不觉得程宁要用‘护住’这个词来形容,可是辗转到这个地步,她身处在卫宴洲一手构建出来‘地狱’里, 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 “别给我机会,”傅佑廷眸色深深的,深潭不及他半分:“否则我会将她带离燕京,一辈子不回来。” 他说完,打开门,不顾贴在门上差点摔下来的王喜,大步离去。 王喜依旧是那副担忧的眼神:“陛下,没事吧?” 他听到了傅佑廷犹如宣誓一样的威胁,那定然踩在卫宴洲的痛脚上了。 但是卫宴洲并没有生气,只是冷哼:“他若是真有豁出一切的果断,程宁现在也不会在朕手中。” 他并不惧怕这样的威胁。 “去临华宫。” 欧阳曦她们走后,程宁在树下并未挪动。 她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紫荆花的叶子在风中招摇。 若不是偶尔喝一口茶,真像是魂被人招走了 “娘娘,”春华给她添了杯热的:“想什么呢?” 程宁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回神,没看春华:“数日子呢。” 第129章 盼着有新姐妹进来 宫门外响起脚步声时,程宁循声望去,手也随之放下。 卫宴洲似乎遇见了什么事,眉头拧紧着,单只手背在身后。 可看见程宁,又穆地松下来。 似乎是不愿用一副苦恼的表情面对程宁。 走近了,伸手在程宁的脸侧贴了一下,触摸到暖烘烘的滑腻,他扯出一点淡笑。 “坐在这吹风干什么?不冷?” 他向来霸道,在程宁的贵妃椅上偏要一起挤着,抬手拦住程宁的腰。 春华上前来奉茶,见礼过后,垂了眸不敢打量。 “今日吃了什么?” 他近来来临华宫不算多,但是每每来了,都要细问上一番程宁的吃食。 程宁是不会理他的,只得春华自己在一边回:“今日早膳喝了半碗莲子羹,方才淑贵妃带的糕点也吃了一块,药也伺候着喝了。” 卫宴洲这才满意,执起程宁的一只手把玩:“糕点少吃,孟歆不是让你多用些肉?” 怎么每每听见的,都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像是他克扣临华宫的吃食似的。 “陛下朝事忙完了?连我吃什么也要管。”程宁被他挤得慌,要起身:“喜欢这个贵妃榻就让给陛下。” 但是卫宴洲怎么可能放人,他抓着程宁的肩摁回来。 程宁现在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因此直接砸在他身上。 程宁:“.......” 一瞬之后,她拧了眉,脸搭在卫宴洲怀里嘶了一声。 更是全身微微蜷起,似乎抖了一下。 卫宴洲立刻就慌了,他立刻扶起程宁,上下查看:“怎么了?磕哪儿了?” 王喜更夸张,一回身就让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程宁出声制止,手缓缓摸向小腹。 她这个举动,令卫宴洲和王喜的心都微微提了起来。 方才的力道虽然大,但是卫宴洲确定自己当了肉垫,也有小心避开程宁的肚子。 身体接触的时候,没有砸到她哪里。 会不会这种程度的也伤着了程宁? 她摸向肚子的动作.....会不会怀疑什么? 毕竟怀孕的是她,程宁就是再迟钝,身体的变化也应当有所察觉的。 会不会...... 但是程宁的动作虽然缓慢,最终还是停在了小腹处。 她蹙着眉,似乎非常不舒服。 手指往下,牵起衣角。 上头竟然是只老虎的小玩偶,被缝在上头挂在盘扣上,虎头虎脑的一个。 在卫宴洲和王喜一口气憋了许久,四周的气氛都静下来时。 她缓缓轻哂:“它膈着我了。” 四周连风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卫宴洲张了张口,发觉喉间干涩。 “你们表情为何如此奇怪?”程宁将小老虎拨动了个位置,似乎很疑惑:“只是这么一摔请什么太医?” 王喜额角的汗都都要掉下来了。 向来八面玲珑的人,此刻竟然张口忘言,呆呆地问了一句:“娘娘无碍?” “无碍,”程宁说:“春华给我缝的老虎,谁知道你们陛下动作如此粗鲁。” 她起身,心有余悸般,换了张椅子坐下来,呷了一口茶。 卫宴洲就是卫宴洲,收敛心神的速度极快。 他坐起身,朝春华瞥了一眼:“不长眼的丫头,什么都往衣衫上缝,朕看该罚。” 春华:“.......” 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还不能辩驳。 她委屈巴巴地跪下,自请罪:“陛下息怒,春华错了。” “错哪了?” 卫宴洲拿过程宁的茶,喝了一口,声音冷肃,像是随时要发落春华。 “错、”春华绞尽脑汁,越想越委屈:“错在不该给娘娘缝个小老虎。” 她原本是因为程宁前阵子的折腾太多,伤这伤那的,所以就想起了从前宫里老人的方法。 说是放只老虎在身上,辟邪驱晦,能够转转运。 于是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给程宁做了好几只小老虎。 现在程宁常穿的几件衣裳上,都有只模样差不多的老虎。 “春华起来。”程宁这时出声:“错的又不是你,陛下别咄咄逼人,我就这么一个使得趁手的丫头。” 卫宴洲本来也不是真要罚春华。 但是程宁这么护短,他又有些不爽。 能得程宁这么护着的,整个皇城翻过来,也不够两只手。 而且程宁一出声,那只叫花花的小鹰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停在春华的肩头。 它仰着脑袋,高贵又虎视眈眈地盯着卫宴洲。 似乎将他当成了临华宫里的敌对势力。 而后还‘啊’地一声鹰哞,煽动了两下翅膀。 鹰向来是凶狠动物,但是程宁这只,被她养的油光水滑,不攻击的时候,倒像是一只温顺的大型鸟雀。 但是卫宴洲一看过去,他就拍着翅膀跳起来,跟被人拔了毛似的。 扇着翅膀绕着程宁飞了两圈,最后落在她远离卫宴洲的那只肩头上。 虎视眈眈地。 程宁拍了她一巴掌,恨铁不成钢:“你怕他?” 见了谁都是大爷,见了卫宴洲就怂了? 这个没出息的小畜生。 刚刚还在帮春华撑场子呢,这一会儿就跟个王八似的。 也不知道卫宴洲身上怎么就有如此强大的震慑力。 卫宴洲倒是被取悦了:“它不怕朕,岂不是无法无天?” 将谢轻漪那个嬷嬷一爪子就抓瞎了,这要是不好怕人,宫里都该被它搅和成一锅粥。 不过幸好,它似乎也不总闯祸。 大部分时候都安分地在临华宫里呆着。 卫宴洲又喝了口茶,见春华还跪着,道:“起来吧,你们娘娘都替你说话了。” 只要临华宫的宫人都对程宁尽心尽力,他也没有深究计较的意思。 卫宴洲又喝了口茶,嗅着茶香,他道:“淑贵妃她们过来,你也用这茶招待?” “是的,”程宁不大上心的模样:“陛下说梅露好喝,好东西总要分享。” 谁知道这话又惹恼了卫宴洲:“朕说好喝,她们凭什么沾光?” 这话说的甚是小家子气,也甚是赌气。 本以为程宁是为了他搜集的梅露,没成想,后宫姐妹人均一杯羹。 气死。 程宁讶然道:“陛下还有护食的习惯?” “怎么会,陛下一向对吃食不大上心。”王喜笑呵呵地在一旁为卫宴洲正名。 而后便遭到一个白眼。 他唇角的笑容还挂着,半尴不尬地隐去了。 卫宴洲冷哼一声。 “就是么,”程宁也说:“陛下向来雨露均沾,又怎么会护食呢。” 假装没看清卫宴洲的脸色,程宁又道:“选秀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忙活了也有半月了,想来谢轻漪那儿也该有章程。 卫宴洲又被她气到了:“你很盼望有新姐妹进宫来,这桌子坐的不够满是吧?” 第130章 今夜在临华宫过夜吗 虽然有时候是在赌气,也因为局势,所以宫里头的一些章程不得不做。 可是每每见程宁这样不在乎的模样,卫宴洲心底的那口气都散不出。 “朕看选秀的差事若是交到爱妃手上,你是不是更开心?” 谢轻漪是被他忽悠进去,认为此事能立功。 而程宁呢?她全然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选秀封妃,对她来说就是好玩? 偏偏程宁的表情还非常无辜:“我只是问问陛下的喜事何事能成,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算了。 她现在怀着身孕,我不能跟她多计较。 反正程宁一向都是气人不自知。 王喜也在一边小声地提醒:“陛下,确实已经有朝臣在催着了,礼部也呈了帖子上来,说是吉日已经调好了,就等陛下授意呢。” 意思是就等米下锅了,只是秀女的人选还需卫宴洲最终定夺。 只是礼部的人知道卫宴洲的脾气,不敢光明正大地催。 于是就只能谨小慎微,催到了王喜这儿。 让提醒陛下看奏折。 “什么吉日?”卫宴洲烦不胜烦。 王喜小心觑着他的表情,小声道:“就是明日,礼部钱大人说,他找了钦天监一块儿看运势,明日新人若入宫,对陛下是大吉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大吉。 卫宴洲向来对这些不屑一顾。 但是程宁似乎有些兴趣:“选秀都需要什么过程,按理说惠妃已经挑选,适合的直接迎进宫不就是了?” 程宁从前不爱关注这些事。 先帝虽然也偶有选秀,不过那些离程宁都太远了,她鲜少对这种事上心。 因此对这些门道,是确实不了解。 “自然不是的娘娘,这里头复杂着呢,秀女的名帖,从拟成到送入宫中,都需要层层审查,出身、生平、性子和八字,缺一不可。” 王喜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不时注视着卫宴洲的脸色。 若是对方稍微有一些不喜,他立即便收声不再说。 不过陛下在悠悠闲地喝茶,似乎置身事外。 程宁也示意他继续。 “最后挑选出来,身世与八字都与陛下六合的女子,才可将名帖收录宫中,即便现在惠妃娘娘在忙着考校秀女们的功课,但是最后定夺的也还是陛下。” 卫宴洲挑选秀女就更不用说了。 他不可能只单纯凭借喜好,而是要从朝局出发。 哪个家族要启用栽培,哪个会助益朝政,都是他要思索的问题。 当然了,也不乏当中有花瓶。 或许凭借一张脸就能征服帝王,此后路途平顺,家族高升的。 程宁状似好奇:“高家如何?” 她没忘记那日在卫宴洲的桌上,看见的那几张画卷。 其中有一副画中,是一个英气的女子。 高辛夷。 燕京的知府似乎姓高。 程宁没有猜错的话,高辛夷的出身便是如此。 但是年岁隔了一些,她也没见过这孩子,高父也不算熟识。 卫宴洲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关注高家。 那么简单地一瞥,那日程宁念出名字,他以为转身也就忘了。 “高家的清廉,高仕德大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此次高姑娘确实也在选秀行列,娘娘好记性。” 程宁轻嗤一声:“这有什么好记性的,高姑娘长得不错。” 是真的不错,但是程宁没有说出口的,是觉得高辛夷眉宇间的飒爽,瞧着有几分熟悉。 她无意给自己贴金,但是高辛夷确实的有一二分像她。 应该是个她会喜欢的性子。 没想到她出口就夸,王喜不敢应承,又看了卫宴洲的脸色。 卫宴洲压根没看清画像里的人长什么模样。 他神色懒懒:“是么?熹妃可不常夸人。” 程宁话锋一转:“那儿子呢,任职何处?” “这个——”王喜不敢乱说话了。 卫宴洲直接替她回:“或许你没有映象,但他是司马司,裘末的爱徒。” 大司马裘末。 朝廷另一股将帅势力,只是大司马裘末腿有残疾,年事已高,在当年程风绪接了西北总兵权后,他再也没上过战场。 程宁伸出两根长指,在桌面轻轻击打了一下:“所以陛下用虎贲是假,要启用高家是真的。” 这位高家的公子,名不见经传,但是能得卫宴洲的青睐,可见不凡。 王喜愣了愣。 他本以为程宁是在寻常聊天,可是没有想到,她句句都是试探。 而且三言两语就能点破陛下的心思。 这—— 他弓着腰,退回卫宴洲身边,惊疑不定。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又是否泄露过什么。 “你不必惊慌,朕的熹妃向来洞察力惊人,”卫宴洲露出一抹愉悦:“她吓你的。” 程宁也笑:“聊天而已,陛下不必如此护短吧?” “护短怎么比得上你?” 卫宴洲心安理得地占据着程宁的贵妃榻,日光晒得他很舒服。 这世间还有谁能不动声色明白他所有的打算。 除了程宁,不会有别人。 仅凭一副画像,就能猜到他所有的打算。 “不过朕还是好奇,你怎么不猜别人,只猜了高辛夷?” 程宁看着一片飘下的叶子,道:“她的画像放在最上头。” 那日她在卫宴洲的桌上看画像的时候,高辛夷的画像确实在最上面一页。 她想不注意都难。 王喜便明白了。 他知道卫宴洲的心思,所以将高家的画像放在了第一页,方便卫宴洲查看。 可这画像放的规矩,应当是按官位排的。 秀女中,无论是世家还是官家,比高辛夷身份出身好的,都有其余的人。 难怪程宁会留意。 他默默扇了自己一下:“瞧奴才这脑子,则呢么可能瞒过娘娘。” “你要跟她斗,早着呢。”卫宴洲轻嗤,又道:“即便放在第一位,那怎么不会是朕青睐有加?就非得是利用?” 他不愿直接承认被程宁猜中了心思。 程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接着又看了一眼。 卫宴洲:“?” 程宁到底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但其实也回了,只是卫宴洲听不见。 她想的是:卫宴洲不是首当其冲会为了容貌动心的人,他做事都带着目的。 不过....或许往后会变也说不定。 她直接绕开了话题:“陛下今夜在临华宫过夜么?” 第131章 朕觉得长得有些难看 若是从前,程宁还未怀孕时,问出这个问题,卫宴洲定然会满口答应。 可现在,程宁怀着身孕,所有的举动和问话都令他草木皆兵。 见他面色闪过一丝古怪,程宁莫名:“这是个需要思考许久的问题?” “你——想让朕在这儿过夜?” 他说完还找补了一句:“朕只是觉得你今日古怪,从前你不问这些。” 什么时候会由程宁来问这个问题了。 从来都是他强硬地要留下。 不过近来,由于种种原因,卫宴洲确实是到了晚膳当口就跑。 为了防止程宁怀疑,他多番嫌弃临华宫的饭菜不合胃口。 不过他来后宫的次数也不多就是了,因此随便就能够搪塞过去。 程宁这么正儿八经地问,让他忍不住多想。 是不是试探? 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只是天色不早了,陛下若是留下,便让春华多备一些菜。” 程宁轻嘲:“免得陛下又抓着临华宫的小厨房不依不饶。” 是他想多了么? 卫宴洲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他确实许久没有陪程宁用膳了,孟歆说要让程宁保持平静,他便克制着不多加打扰。 可现在是程宁主动相邀的,那就不能怪他—— “也罢,今日政事不多,可以在此小憩片刻,顺便验证验证你的小厨房手艺长进没有。” 他若是不在,程宁每每都吃的比兔子还素。 上一次他在临华宫用膳,一道肉食都没看见,所有东西还都口味很重。 他当下就沉了脸,差点将小厨房的厨子拖出去砍了。 不过有程宁在,他定然是砍不成的。 事后孟歆也说,程宁现如今容易胃口不好,只要吃着安胎药,肯用膳,其实吃什么倒是问题不大。 而且口味重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咸了点。 他才罢休的。 不过卫宴洲还是想说,那是咸了一点吗? 程宁现在吃的菜,大多又咸又辣。 变化煞是烦人。 他每每吃完都要喝掉一壶茶。 生孩子会将女人逼得面无全非。 他面无表情地想。 春华叫人忙活去了,王喜也有些内务要张罗。 院里就剩他们二人。 程宁拿了一小碟肉在喂花花,花花吃东西凶得很,鹰嘴一下下啄在碟子里,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卫宴洲怕它啄到程宁,虽然担心多余,他不在的时候花花也是程宁在喂。 可他偏偏见不得,劈手去抢小碟子。 换了个人,花花不吃了,歪头看了卫宴洲两眼。 它看起来想发火,但是对上卫宴洲冷冷的眼神,缩了一下脖子,没敢。 而后张开翅膀,在他们头顶愤怒地飞了两圈,嘎嘎乱叫。 像只乌鸦。 两圈后又落回程宁肩头,用头去贴程宁的脸,催她将肉拿回来。 ‘嘎!’ 蹭一下程宁,叫一声嘎。 “你来吃啊,”卫宴洲举着碟子,好整以暇地看它发脾气:“朕拿着给你吃。” ‘嘎!嘎!’ 花花伸出脖子,贪婪地看着碟子里肉,爪子半点不挪动。 它很急,晚膳时辰到了,花花很饿。 但是程宁似乎也不理它。 “怎么?怕朕?”卫宴洲长臂一伸,将它抓着脖子薅过来:“不准闹她。” ‘嘎!’花花觉得自己被作弄了,它脖子上羽毛每日都被程宁顺的很干净,不让人碰。 而且它是鹰,鹰怎么能让人碰脖子。 没有尊严! 翅膀和爪子蹬的非常用力,花花不住乱叫,也没有心思吃肉了。 眼睛不断看向程宁,向她求救。 “别闹它了,”程宁将自己的爱禽抢过来,又撸了几把它脖子上的羽毛:“它怕你。” 说来也奇怪,花花整日飞来飞去,俨然已经是这个皇宫里最霸道的猛禽。 旁人都知道它是临华宫的,也曾经抓瞎了谢轻漪身边嬷嬷的眼珠子,因此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可是有敢招惹它的。 就是面前一身黑色龙袍,金色龙纹气势逼人的皇帝陛下。 花花好讨厌他,非常讨厌! 它无辜地,喉咙里咕噜咕噜出两声委屈的叫声,蹭着程宁的手掌窝在她手中,兴致不大地啄着程宁给它的肉。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卫宴洲:“.......” 好好好,长着翅膀畜生,在他面前唱上戏了是吧? 程宁也不知道花花为何会怕卫宴洲,似乎有的人身上天生就带了肃杀之气。 禽类都能感知得到,惹了他没有好果子吃。 “明日你与朕一同去选秀。”卫宴洲瞪了花花两眼,眼神像是要将它剥皮:“你不是对那高辛夷感兴趣么?” 就算程宁感兴趣,她也没有想去他的选妃现场啊。 她莫名:“淑贵妃和惠妃为此事张罗就罢了,我去做什么?” 她也是没明白卫宴洲的安排。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卫宴洲在花花脑袋上弹了一下。 ‘呱!’ 花花吃饱了,不想再看见这个讨厌的人,从程宁手里钻出来,飞走了。 “它怎么一点玩笑也开不得的?”卫宴洲无趣地数落道。 程宁用一种既无奈又无语的眼神看他。 用晚膳时,好歹是特意安排过,不是满眼绿色了。 卫宴洲还算满意,盯着程宁喝完了整整一碗莲藕汤。 虽然不难喝,可是程宁的胃口本就不大,又吃了别的,撑得慌。 她放下碗,拧着眉头道:“为什么最近都在盯着我喝汤,不是喝汤就是喝药。” 王喜刚从前朝回来,闻言又是一个咯噔。 但是卫宴洲面不改色:“你去照照镜子,一副夜里被妖怪吸走了精气神的模样,你以为大家都是闲的?” 话虽不好听,不过程宁也算被转移了注意力:“是吗?看难看?” 她问的天真,而且是对着春华问的。 春华眼里没有难看的主子:“娘娘向来容貌上乘,不过娘娘这阵子养回来些气血,人精神许多呢。” 精神气上来了,看着就更好看了。 程宁在后宫中,长相虽然不是谢念瑶那种美艳的,但是也是令人不能忽视的美。 只是由于从前的身份,她美的太有距离感,也太有气势。 “不难看吗?”卫宴洲捏住她的下巴转过来:“朕觉得有些难看。” 第132章 别转移话题 程宁:“......” 卫宴洲盯着她的脸,瘦的他一只手掌就能够兜住:“三庭五眼略显普通。” 皇帝陛下阅人无数,见过的出色长相确实不少。 似乎眉目中对程宁却是颇有嫌弃。 程宁:“......” 她不说话。 “眼尾太挑了,作为女人看着凶,”卫宴洲又在程宁的鼻尖点了点:“这颗小痣也是,碍眼。” 程宁:“......” 春华心说陛下您闭嘴吧,不要说了。 但是皇帝陛下显然没有停下来意思,指腹刮过程宁的唇角:“唇也是,薄情相。” 他刚要挪开,谁知程宁眼中精光一闪,张嘴一咬—— “嘶!” 她是真没客气,牙齿不留情。 卫宴洲脸色一变,不过不是要发火的征兆,仔细看,他眼中闪过一抹幽深。 ——这些日子他都避免触碰程宁,怕一旦碰了就收势不住。 方才说的都是假的,三庭五眼,谁都没有程宁的周正。 不是小家子气的美,是磅礴四方的大气。 小痣也不碍眼,情到浓时,他最爱亲吻这颗独属于程宁的标记。 唇....薄唇的男人尚且不薄情,程宁怎么会薄情,她最重情。 而且卫宴洲知道这张唇气喘吁吁的模样,勾人摄魂。 “活该,”程宁松开牙齿,没注意他眼中那抹幽深:“你才不好看,我怎么会丑!” 程宁就是程宁,即便大军压境,你问她会不会输,她也会不屑地吐露一句:“不可能输。” 程大帅以一敌百,不知道输字怎么写。 也不知道丑字怎么写。 还敢一条一条嫌弃她,给卫宴洲脸了。 她咬完人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离开椅子就想跑。 但是晚了—— 皇帝陛下的反应力惊人,一把就将人抓过来扣在了腿上。 他举起那根被咬出几个牙印的手指:“说一句就要咬?” 程宁真狠,那几个牙印隐约可见乌青。 假装看不见,程宁要挣脱开:“一码归一码,你先说我丑的。” 也不怪她咬人吧,难不成她要像个木头似被他奚落? 想得美。 但是卫宴洲的手箍的很紧,根本不给程宁逃跑的机会。 一手握着程宁的脖颈,压下,就这么咬上她的唇。 “唔——” 王喜见此,默默地跟春华使了眼色,两人一同退出去了。 非礼勿视,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卫宴洲起先很凶,跟狗似的一通啃咬。 程宁不论是舌尖还是唇角,都被他怼的很疼。 挣也挣不脱,落于被动的程宁只能去咬,但是卫宴洲死死抵着她的牙关,霸道蛮横不讲武德。 舌被他缠的很疼,程宁终于忍不住嘤咛出声。 可是这样的反应越发刺激卫宴洲。 他几乎要将程宁拆吞入腹似的,只是动作轻柔了下来。 这个人但凡表现出一些温柔,很容易就让人溺毙在他的臂弯里。 程宁渐渐喘不过气。 似乎察觉了她的窒息,卫宴洲微微让开分毫。 等程宁喘匀了一下,他又重新缠上来,手掌也不大老实,从程宁的腰一路往上。 掌中的纤腰是他抚摸过无数次的,那般柔软美好,会令他失去理智。 卫宴洲早就已经不满足于亲吻。 他将程宁抱起来,放置在床榻,人随之覆上去。 刚进宫的时候,程宁在这事上有着深恶痛绝,但她那时候手筋被废,挣扎的力道都没有。 因此只能死死地咬着牙,不泄露半分声音。 曾经好几次将舌尖咬破,咽了满喉咙血腥气。 但是如今,面对卫宴洲的时候,她不再能做到用单纯的恨意去对待他。 于是每一下游走在身躯的触碰,都如同带了毛刺的荆棘。 她无力抵抗,就连接受都变成疼痛的补偿。 “嗯——” 不知道卫宴洲碰到哪里,程宁发出一声低吟,而后立即羞涩地闭上嘴巴。 可卫宴洲却因此兴奋,解开挂着小老虎的盘扣,入目是程宁白皙的颈。 平日被束缚在领子下,只有卫宴洲知道这一段莹白多诱人。 他咬上去,用唇慢慢地磨。 不用片刻,这里就会红成一片。 而动情后的程宁,眼中也会迷漫上一片霞光似的水雾。 是区别于往常任何时候,只有卫宴洲得以窥见的程宁。 ——真的想不管不顾继续下去—— 但是某一个瞬间,程宁似乎突然清醒过来,她牵起一旁的被褥,惊喘:“别脱我衣服!” 她似乎有些难受,额角也都是细密的汗珠。 卫宴洲彻底清醒,他恼怒了一瞬,心说我在做什么。 孟歆再三交代过,程宁如今的身子,房事是大忌。 见他果真停下来,程宁又有些疑惑,抓着被子的手收紧了一些,一双眸很清醒地凝视着卫宴洲。 “......” 室内萦绕起一股淡淡的尴尬。 过了一会后,卫宴洲似乎认命般,将程宁大手一裹,替她穿好了方才被他扯坏的衣服。 而后将人推翻在床:“睡觉!” 老虎嘴边竟然还能全须而退,卫宴洲没有过这样‘心软’的时候。 程宁陷进被子里,卫宴洲替她拉高了被褥,只露出一双分明的眼:“你——” “再说话朕不建议继续。”卫宴洲恶狠狠地威胁。 他们上一次同床共枕什么都不做是什么时候,久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每回卫宴洲来临华宫里都是逞欲,今夜莫名逼停了自己,他怕程宁怀疑。 于是便多加了一句:“孟歆说你近来气血两亏,不适宜房事,要不是死了太便宜你,朕定然狠狠将你办了!” 听起来口气很凶,皇帝陛下发火似的。 程宁往被子里藏了藏,点头,说:“难怪。” “难怪什么?” 卫宴洲顺势躺下来,侧躺,一只手撑着脑袋,就这么看着程宁。 像是程宁被他搂在怀里。 “没什么,”她又往被里藏了一下脸,跟回避什么似的:“你不难受么?” 她的目光在卫宴洲的腰腹位置扫了一眼。 方才她都感觉到了,那一处热的要命,还硌人。 如狼似虎的年纪,按理说不应该轻易刹得住。 “别转移话题,”卫宴洲捏她的脸,将被子往下拉:“难怪什么?” 明明方才她的表情不对劲,别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见躲不过去,程宁只好说:“难怪这两个月,月事都不大稳当。” 第133章 现在是在色诱朕么 卫宴洲动作一僵。 月事不稳,是因为程宁现在有了身孕。 不是什么气血亏空的原因。 “你从前.....不也不大准时?”卫宴洲一根舌头像不是自己的。 “?” 程宁用一种你什么意思的表情看他。 “去年七月,敌国来犯,你在交战地焦灼三月,父、先帝三次诏你回朝未果,后来你回朝第一件事,是去找孟歆把了脉。” 程宁假装没有发觉他提到先帝生硬更换的称呼,思绪却因此飞走了。 “孟歆说你压力过大,作息也不好,事务繁忙,月事自然受影响。” 卫宴洲说完不了一句:“现下也一样。” 程宁强自迫使自己回过神来,用一种更为怪异的眼神看卫宴洲。 她找孟歆把脉,虽然没有避开人,可也不曾招摇过市。 卫宴洲却——“你还偷听我跟孟歆讲话?” 不然他怎么会清楚孟歆给她诊脉的细节? “卫宴洲,”程宁感觉回到了从前,面前就是个混不吝的臭小子:“你那时候经常藏在哪儿?” 怎么她去太医院的事,都瞒不过这个人? 难怪,她记得去年回朝后很长一段时间,程府经常收到不知何处送来的阿胶和当归。 程宁是不大管这些琐事的,只是陈意礼念叨过几回。 又说她因为战事殚精竭虑,没顾上自己的身子,确实该补。 因此在燕京那段时日,被长嫂逼着没少喝一些乌鸡乳鸽汤。 后来硬生生补到有些过猛,在演武场上把士兵虐的体无完肤。 “朕还用偷听?”卫宴洲鲜见的有一丝不自在:“你真看得起自己。”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程宁这个人身上的用心。 就像是承认了就输了似的。 程宁也觉得他没有偷听的理由,但是当时那些屋里头,不知究竟谁送的药材,此时似乎都有了解释。 程宁想了想说:“那要不找太医院开一点夷陵的阿胶吧,去年嫂嫂给我炖了许多,服了之后确实有好转。” 她说完,目光垂直地盯着卫宴洲。 果真见卫宴洲很快地否认:“夷陵的阿胶哪有丹东的好,你不懂别乱说。” 但是刚说完,目光掠过程宁,危险地眯了眯:“你诈朕?” 不算诈吧。 若是程宁去年没有听陈意礼唠叨说,这些阿胶都来自丹东,珍贵且不易的,她也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原来是丹东产的最好。 因此方才那句夷陵,她就是故意说的。 果真是他啊。 那些源源不断往程府送去的补品,包括却不仅限于阿胶。 但是卫宴洲从来都未曾说过一句。 程宁的样子有些呆,长发披散在枕上,双唇莫名地泛着红。 青黛色的中衣显得她很白,像卫宴洲曾在国库里看过的世间罕见的玉。 似乎有莫名的情绪含在眼中,叫他琢磨不透。 但他不喜欢这样的程宁。 想法都被藏在心底,他窥探不到一丝一毫的程宁。 于是卫宴洲又俯下身去,轻咬程宁的唇角。 这次只是用了很小的力气,将她被亲破了的伤口轻轻舔舐了一下。 程宁的鼻尖都是卫宴洲身上冷杉的气味,她歪了头,道:“你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个像弟弟一般的男人,会有瞒着她很多事情的时候。 但是又似乎很符合卫宴洲这个人的性子。 他从来不说很多话,也从未给程宁找过麻烦。 当年和卫宴书共理朝政的时候,西北三十万大军的后备程宁从未发过愁。 她想起来,傅佑廷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过。 说南疆军饷总是迟发,他不止找户部吵过一次,却也不见成效。 当时她还很奇怪,虽然一南一北,但她跟傅佑廷出身相似。 若说南疆军的军饷滞后,那西北军应当是一样的。 可是没有,月末一到,军饷必定准时到军中。 她曾经奇怪过,不过南疆那边虽然延缓,也没有真的发不出来的情况。 而且回回想起此事都在军中,被事情一绕又忘记了。 她以为是卫宴书在朝中帮衬过,户部卖他的面子所以西北军无恙。 现在想来,这件事她也未跟卫宴书提过。 而要专门去关照军饷的事情,哪个人有这个闲情? ......卫宴洲似乎有。 他连阿胶这些小物件都顾得上,那西北准时就不是偶然。 程宁问道:“前两三年,国库空虚困难,军饷总有怠慢的时候,但是西北军从未有这个问题,背后是不是你?” 这人实在是个举一反三的主,不大有东西能瞒得住。 卫宴洲想说是,又不想承认是。 被程宁灼灼的目光看着,他直起身要退开。 但是程宁的反应力也不容小觑,她双手一围,圈住卫宴洲的脖颈便拉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做出如此主动的动作。 两人鼻息相贴,几乎连唇都碰到一起。 一怔,似乎用力过猛了,程宁又微微放开了些:“是你吗?” 她仿佛偏要问出一个答案来。 而卫宴洲的呼吸已经有些粗喘:“现在是在色诱朕么?” 天地良心,程宁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她确实主动伸出了手,满屋的烛光落在眸底,像是星子缭绕。 她避开卫宴洲灼灼的目光,罕见地有些难为情:“不说算了。” “是。” 卫宴洲终于痛快承认:“为何西北军的军饷从不耽误,因为朕每每抓着户部,先将你那的预算留出来。” ......为什么? 听见真相,程宁并没有觉得心底好受。 反而有一种怪异的,难以抚平的悲呛:“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闲的。” 卫宴洲没好气道,但是其实不是。 政事日理万机,户部上下要打点的东西太多,也不可能只盯着西北军看。 但是他那时候就觉得,程宁在西北,风吹日晒,已经很辛苦了。 若是还要为了将士们的粮饷发愁睡不着觉,那他更睡不着。 因此有那么大半年,户部尚书看见他就躲着走。 至于傅佑廷的南疆军? 他才没空管。 程宁也知道不是,没有一个人会闲的给自己找麻烦。 涉及国库军饷,一个弄不好就可能会被指摘。 但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一个人总是瞒着你做很多事,却从不想寻求回报。 即便仇恨横亘在面前,他宁愿亲手加诸伤害在她身上,也不愿意开口透漏一点。 程宁自认自己没有错,但是卫宴洲又何错之有? 想了想,她说:“卫宴洲,气血不足会耽误房事吗?” 第134章 谢府 卫宴洲浑身都变得很僵硬。 不会,当然不会。 耽误房事的又不是她身子虚,是她有着身孕。 可是程宁睁着这样一双疑问的眼看着他,会让卫宴洲产生一种感觉——她知道什么了么? 是在试探他? 否则以程宁的性子,她怎么会说出如此类似试探的话来? 是她发现了什么? 不,怎么可能。 程宁在自身身体上向来迟钝。 他不认为她会有这方面的敏锐。 思绪飞快,想了许多,可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迟一些给程宁反应,她定然要更为怀疑。 于是卫宴洲敛了心神,道:“程宁,你现在是在跟朕求欢吗?” 将问题抛回给了程宁。 果真,程宁是不会理会这种问题的。 她在卫宴洲的面前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我困了。” 涉及骄傲,涉及别的,程宁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背影孤冷,就像在说:你做梦。 卫宴洲咽下一口难言的浊气,将被子又给她拉高至肩膀。 然而程宁并不买账:“拉高拉低都是你,能不能不管我?” 卫宴洲难得的:“......” 怀了身孕的女人都如此难伺候么? “朕亲自为你操劳,不高兴也憋着。” 这次换成程宁:“......” 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安神香的气味淡淡地萦绕了一室。 卫宴洲一直以同一个姿势看着程宁,直至她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睡熟了。 春华没听见屋里的动静,进来查探了一番。 见着的便是皇帝陛下侧着身子,替娘娘将烛火的灯都挡住了,他自己却睁着眼。 若是没有前面诸多事情,程家不是现在境况。 那春华真要以为陛下情深似海,与娘娘宛如世间最般配的爱侣。 纵使放得再轻,她的脚步声也瞒不过卫宴洲。 对方只是严厉地朝她一瞥过来,似乎警告她放轻动作。 又示意她将灯的灭了。 春华一一照办,将殿内的烛火灭到只剩一盏,弓着腰退出去了。 卫宴洲这才躺下来——依旧侧着身子,只是这次伸出手,缓缓圈住程宁的身子。 昏暗的光柔和了陛下的表情,显得有那么一点小心翼翼。 程宁浅眠,她或许很容易就会醒。 但是今天没有,大约是真的倦了,她在睡梦中感觉到触碰,蹙眉动了动,变换了个姿势。 方才还在说不需要他盖被子的人,此刻或许是觉得春夜寒冷,于是自然地靠近热源。 ——她拱了拱,浑身贴进卫宴洲怀里。 鼻尖那枚小痣也非常可爱地隐入了卫宴洲的颈边。 呼吸清晰可闻,撩人而不自知。 卫宴洲于是便只能僵着那么一个动作,任由程宁贴在怀里,重新呼吸均匀。 他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当暖炉。 窗棂外传来一声似乎是花花的鹰哞,很短促,似乎被发现制止了。 夜重新静下来。 许久许久后,连卫宴洲也陷入了深眠。 而他怀中,本该已经熟睡的程宁却睁开了眼睛。 夜黑沉沉的,子时已过。 春日的院子里,即便有人专门清理过,可依旧有初夏到临的势头,传来虫子的吱吱声。 程宁一动也不动。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卫宴洲平静的睡颜,他鲜少露出这样的沉静。 刚进宫的时候,程宁总是睡不着,心里压着的事太多了。 但是若叫卫宴洲发现她醒着,又会惹来更多的不满和欺负。 因此她总是闭着眼装睡。 久了,也攒了一些假睡的经验,知道怎么能装的最像。 不仅春华看出来,卫宴洲和孟歆应当也都看不出来。 除了这个,她也无数次在卫宴洲睡着的时候睁开眼睛凝视他。 很多时候他睡着都蹙着眉,似乎总有放不下的事或梦里难以释怀的人。 ——到现在,变了一些。 再睡着的卫宴洲,竟然很平静,没有那么多的不开心了。 程宁想伸手碰一碰他的眉宇,可也只是想想。 她但凡动一动,卫宴洲搭在腰间的手臂就能感知到,同样是个浅眠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对付过去。 夜太黑了,倒映了程宁眼底散不去的大雾。 她知道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 从欧阳曦的那一块糕点,从孟歆垂眸以为藏的很好的安抚。 从卫宴洲克制着退开的回避。 她认命地闭上眼,陷进一片混沌难言的荒唐情绪。 * 谢府。 回廊深深,亭台楼阁隐约传来阵阵水声。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跟在管家身后几步往主院去。 主院里头灯火通明,尤其是书房,夜明珠散着白炽的光。 管家停在门外,轻叩门扉:“相爷,人带来了。” “进。” 推门进去,谢之云刚好放下手中的笔,将桌面一封密笺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 管家后头的侍卫躬身行了个礼,道:“相爷。” “事情办的怎么样?” 那人邀功:“都安排妥当了,咱们的人向来安插的隐秘,即便是深查,也查不出什么的,相爷要何时动手?” “查不出最好,查出来,连累的就是家里的老小,”谢之云又敲打了一番:“准备好了就动手吧。” 管家有些迟疑:“相爷,当真要如此——陛下知道了,恐怕会震怒。” 都知道陛下对程家的事一拖再拖,明里暗里猜测他心思的无数。 女儿家才总抓着儿女情长,依管家看来,却是卫宴洲别有用心。 他若是根本不想处置程家,只是放出一根鱼线,那相爷轻举妄动,岂不是—— 谁知谢之云面色一变,狠狠扫了他一眼。 那眸中的深沉怒意,令二人都生生冒出一股寒气。 谢之云不常如此发怒,这次看来,是气狠了。 “纵观种种,本相也以为咱们这位新皇陛下,是当真有意栽培谢家。” 谢之云手中上好的狼毫被他一只拇指便折断了。 ‘啪’一声,如烧柴时细小的爆裂声。 管家不敢悖逆,不过谢之云这么说,倒是点醒了他。 都道大姑娘入主东宫,相爷荣升相位,谢家似乎在这位新皇手上有崛起之势。 但其实,半年过去了。 新皇整肃了世家,令相爷不敢冒头,虽亲封了皇后,可皇后如今与冷宫弃妃也无不同。 看似高位在握,可是相爷失去的呢? 第135章 是不是怀胎快五月了 作为世家之首,公然站队新皇。 而新皇本就有意铲除世家,李氏一族被灭门的时候,谢之云反应过来。 死对头死了,可是他又落到什么好? 剩余的那些世家,不会再信任他,看似他一家独大,可都知道他是卫宴洲的那边的。 纯臣本就对他不满,也不可能归顺于他。 所以看似他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也不过是个被孤立的位子。 这便算了。 皇后之位落于谢家,又有何用? 谢念瑶看似是自食其果,可他这个嫡女本就是心无城府,胸无点墨的典型。 她连龙床都爬不上去,难不成不是卫宴洲的步步算计和诱导吗? “你们以为老夫真要对付程家?”谢之云越想,眼中越是怒火熊熊。 管家斟酌道:“相爷的意思是.....?” “谢念瑶不中用,阿锦一条腿断的莫名,老夫更是在朝堂左右不是人,可程家却毫发无伤。” 只是被落了狱,可就连那陈意礼都能怀着身孕全身而退。 他要是再被卫宴洲的障眼法骗过去,那就说不通了。 谢之云就这么一个嫡子,往后是要继立他的衣钵的。 可现在断了一条腿,正室日日要找他拼命! 他难道不气? 若是再不采取一些行动,程家昨日的牢狱,就是未来他谢氏的牢笼! 管家更是心惊:“相爷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陛下故意的?难怪大姑娘和二姑娘进了宫,都是盛宠,却也总不见子嗣!” 原本想着,只要这两个肚子,有一个生出子嗣就好了。 谢念瑶生的就最好,那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若是谢念瑶真的不堪大用,那谢轻漪的也行。 左右只要能生出来,他就能想办法扶正为未来储君。 可连番失算,即便是回门那日,他拖延了小半时辰的打扰,谢轻漪都未能成好事。 那就不是他女儿的问题了。 而且卫宴洲临走前,曾对他一笑,说没关系。 紧接着谢念锦的腿就断了。 这让谢之云不得不多想,否则他无法自圆其说这种种的巧合。 卫宴洲的把戏,是从头到尾就没有打算过处置程家么? .....也不对。 他刚登基的时候,那雷霆之势,对程家的狠和雷厉风行,都不是假的。 而且程宁的手筋是断在大狱,这里面有不少谢之云推波助澜的功劳,事后他还亲自去看过。 假不了。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那么信任卫宴洲。 没想到还是信错了人,他被诓骗了这么久! 管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相爷,若这一切都是陛下故意,难免不会触怒龙威啊。” “他怒了又如何?商税、李氏、于冕,他雷厉风行将朝堂打击成这样,却始终没动谢家,表明他还要倚仗老夫,况且,程家出事,他若是真在乎程宁,怕是捂都来不及吧?” 也就是说,无论他要做什么,只要做成了,卫宴洲是不敢明着闹的。 他若是在乎程宁,那便不会让她知道。 他若是不在呼,那自己替他收拾了程家,他不是更应该感谢? 无论如何,谢之云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要让卫宴洲意识到,他也不是任人控制的软柿子! 那侍卫惊疑不定,但是身家性命都在谢之云手上,只当自己今夜什么都没有听到。 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管家挥手让他下去。 等门关上,他又道:“相爷,听闻皇后娘娘传信给夫人,说怀疑熹妃有了身孕。” 这件事正室已经已经跟谢之云吹过枕边风了。 他倒是不以为然:“若是真有了,那这次的事情就更要好好办了,陛下不敢声张,程宁应当身子不妙吧。” 管家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办成了,消息怎么都要透露给熹妃,若是她遭不住,就——” 谢之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止住了话。 只是心底久久地掀起波澜,不能平复。 谢之云嫌他没出息,轻嗤:“怕了?” 怕吗? 怕的。 管家想劝:“相爷,新皇不比先帝,他登基半年,手段您是看见了的,这要是激怒了他——” “怎么,老夫还怕他一个年少轻狂,不及老夫一半岁数的小子?笑话!” 他是真的迫不及待要给卫宴洲教训。 “何况他如今想要启用虎家,虎贲也打了几场出彩的仗了,但若是老夫拦着,他能将虎家收归己用?” 少年郎有打算是好事,可他谢之云腥风血雨里杀出来,也不是好拿捏的! 见他要动怒,管家不敢再说别的。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总觉得熹妃若是有什么异样,那那位不苟言笑的新皇陛下,究竟会如何。 不敢往下想,因着觉得根本不是自己能承受。 “交代宫里,让谢轻漪看着点谢念瑶,坏了老夫的事,老夫不介意再送一个进去。” “是。” 说起这个,管家倒又想起一回事:“选秀之事怕是快有结果了吧,宫里很快就会有新人进去。” 新人? 谢之云露出一点满意:“这件事谢轻漪办的倒是不错,知道找老夫拿主意。” 既然卫宴洲授权给了谢轻漪,那不行一些己便,就是傻子。 他要谢轻漪重点放在世家女身上,纯臣之女么,就选一些不大重要的官职。 这阵子,那几个被选中的世家女的父辈,都已经来谢府拜访过了。 所以即便宫里要进新人又怎么样,他尽在掌控。 “听闻有一位叫高辛夷的,是知州府的大闺女,素来离经叛道一些。” 谢之云道:“高鸣的女儿?那是老夫受命的,放几个硬骨头进去,这后宫一锅粥才好看。” 管家连连夸赞:“相爷远见呢。” “选秀日就在明日,”谢之云意味深长道:“等着瞧好戏吧。” “是是是,老奴先提前恭喜相爷!” “对了,那陈意礼,是不是怀胎快五月了?” 管家回忆了一下,平素可从不会过问这么边缘的一个人物。 程风绪的儿媳。 他答道:“似乎是,不过她自从出狱后无处可去,似乎住在一个小宅子里,平日没人打扰。” 谢之云将断笔扔在地上:“程家一个废臣,留下子嗣又有何用。” 他不大的声音如珠玉落地,却分外叫人心惊。 第136章 选秀迟到 翌日。 早朝后是选秀。 谢轻漪一早就等在承乾宫门口,见了卫宴洲忙赢上去。 “陛下,章程都布置好了,妹妹们也都到齐了,这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位,可都是德行兼备,就看陛下的定夺了。” 她以一己之私,擅自将人筛选的只剩十个。 为了不做的太明显,中间既有世家女,也有纯臣之女。 还有那离经叛道据说不服管的高辛夷。 不过嘛,纯臣之女即便选进来,也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 不是在一群人里显得矮,就是在一群人里显的不够美。 总之,若是要选美,那卫宴洲肯定不会选上那几个。 ——选上也没关系,都是些家里职位不高的,以后进了后宫也好拿捏。 卫宴洲嗯嗯嗯了一通,也不知道在听没有。 突然身后有人追上来,叫停了他。 公孙离拿着道奏章,跟谢轻漪行了礼,看向卫宴洲:“陛下,方才朝上对此事臣还有疑虑。” 她向来不苟言笑,说话办事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上位不到一月,雷霆手段却震慑朝野。 谢轻漪说着话被打断,自然很是不满。 而且公孙离是卫宴洲一手提上来的,听闻还跟程宁有几分关系。 她就更看不顺眼了。 “公孙大人真是敬业,下了朝也不让陛下喘口气呢。” 公孙离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作答。 只是不想招惹事端。 而这个动作落在谢轻漪眼里,则是对她不屑。 果真是程宁那个废物提上来的人,连性格都与她相似! 卫宴洲却已经接过公孙离的奏章,垂眸扫过。 而后他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是方法,也是见解。 这副武断、果决的一面,令谢轻漪暗暗倾心,想出生的打扰都忘记了。 公孙离听完,淡淡点头:“臣明白了。” 她收了奏章就要告退。 卫宴洲先出了声:“今日选秀,你与熹妃也久未说话吧,她一会过来,你也一起。” 他知道程宁在宫里烦闷。 据王喜的汇报,临华宫里不是欧阳曦去,就是剩下那两个贵妃去,要不就一起去。 整日里坐在一起饮茶吃糕,说来说去也就那些宫闱家宅的破事。 程宁定然是挺烦了的,她向来不爱这些。 叫她来选秀现场也是一时兴起。 这种场合,连他都嫌无聊,又怎么会 但是公孙离不一样,这人同样不爱家长里短,与程宁应当能聊上几句郡县的风光。 他愿意纵着。 但是谢轻漪的表情明显一刹那变得很难看。 陛下这是声声句句都离不开程宁? 她不免疑虑更重。 从前就算陛下对临华宫偏驳,也没有做到如此明显的地步。 可是近来,会不会纵的有些过头了? 就算公孙离是女人,可是前朝重臣,就放任她与程宁结交? 谢轻漪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陛下当真是体贴,臣妾若是小气一些,可就要嫉妒了。” “嫉妒什么,你此次差事办的辛苦,等会儿事情结束,朕同样有赏。” 卫宴洲口气随意,似乎只是今日心情好,因此格外开恩。 “谢陛下!”谢轻漪立马高兴起来:“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荣幸,怎么还敢邀赏赐呢!” 只有公孙离退到一边,她没有说话。 卫宴洲怎么吩咐,她怎么做就是了。 选秀场就办在储秀宫里。 秀女们在宫里已经住过一段时日,接受考校和教导。 见一袭明黄从门口踏入,纷纷新奇又害怕地跪地行礼。 “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秀女们第一次面圣,这半年来卫宴洲的雷霆手段又摆在上面,她们自然是害怕的。 不论迫于规矩还是那道明黄身影的威压,都不敢抬起头来。 谢轻漪为了彰显自己此次统筹此事的荣耀,故意发出了一些声响:“陛下,移步至椅上吧?” 秀女们又都赶紧:“惠妃娘娘金安!” 谢轻漪满意了,扶着卫宴洲坐下,她的椅子就在卫宴洲下首一点儿,也紧跟着坐下。 公孙离顺势站在了后头,一身官服的女郎身影落拓。 “起吧。”卫宴洲呷了口茶,问王喜:“她人呢?” 对着那些秀女,倒是一个眼神都没给。 不用说名字和封号,上头几个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王喜尴尬一笑,道我一直在您身边,我也不知道啊。 但他只能说:“或许是耽误了呢,奴才赶紧叫人去催。” “磨磨唧唧,”卫宴洲轻嗤了一句:“别催了,省的慌慌张张再出岔子。” 底下的秀女们虽然不敢抬头,却都每个互相看了看。 眼中有清澈的疑问。 卫宴洲这话声不大,但是落在耳朵里,都能听出他是带着纵容的。 谁呀? 受宠的惠妃人就在这儿呢。 难不成是淑贵妃? 倒是极为有可能,淑贵妃出身好,又是刑部尚书的独女,听闻与陛下很是聊得来。 所以选秀才会叫过来观礼的吧? 虽然不敢说话,但是每个人的心底都是这么想的。 卫宴洲没发话,一旁的礼部官员愣是声都不敢出。 这是还要等人么? 也没听说还有谁要过来啊。 只有谢轻漪脸色难看的紧,她费心费力,为心悦的男人挑选妃嫔。 可是到头来他似乎根本就不上心。 谢轻漪甚至想,若不是朝臣逼得紧,是不是卫宴洲根本就不想答应这次的选秀? 为了给谢家多结交人脉,此次选秀,她可是将纯臣都得罪透了。 落选的那些人,不少是手握实权的。 而且她也给不出完全公正的理由。 她努力心平气和地问道:“是还有人要来吗?陛下起先没有通知臣妾呢,这位子安排的也不够。” 王喜八面玲珑:“娘娘已经琐事烦忧,不敢劳烦,奴才命人准备了。” 刚说完便有宫人抬着桌椅入了场,那椅子上还铺着厚厚的垫子,活像怕将人冻着似的。 谢轻漪差点将她扶椅扣出木屑来! “公孙爱卿也别站着了,去坐吧。”卫宴洲淡声吩咐,余光里院外终于来了人。 程宁今日一身浅黛色的齐腰襦裙,腰带垂长,走动间步步生风。 她手上还拎着一把团扇。 公孙离刚要坐又站起身来:“熹妃娘娘金安。” 原本以为过来无聊,所以故意出门迟的程宁看见她,意外地一挑眉,笑开了:“公孙大人。” 这一笑,当真好看至极。 “给陛下请安。”程宁行了礼就坐下,团扇在手上不停:“选中几个了?” 卫宴洲目光从她唇角的笑容收回,道:“王喜,将她的团扇抢下来!” 第137章 臭脾气 程宁立即双手护住团扇:“干什么?” “我来迟了是我的不对,可我也耽误不了陛下选秀,不必收我的扇子吧?” 虽然天没有彻底变热,但是她现在总是容易觉得胸闷气嘘。 而且比常人怕热一些。 底下那一排秀女此时更是惊心动魄。 原来陛下要等的人竟然是熹妃? 不是说程家落难,熹妃现如今在宫中如履薄冰么? 王喜为难:“陛下——” 这不过是扇个扇子,他抢了显得很欺负人。 “抢,”卫宴洲沉声:“什么天也敢这么扇?你昨夜睡着还嫌冷,是想感染风寒不成?” 程宁:“.......” 谢轻漪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是啊,姐姐为防感冒,就不要做出如此抢风头的事了吧,今日的主角是这些妹妹们不是么?” 若是从前,程宁大约不会理会谢轻漪这种明夸暗讽的挑拨离间。 但她这几日气不顺,偏偏就想怼。 “我还犯不着用一把扇子抢风头。”程宁冷声,“惠妃妹妹是眼睛里有沙子么,见什么都不爽。” 程宁说完感觉更热了,又扇了两下自己。 谢轻漪恨声:“你!陛下~~!” 卫宴洲还没说话,程宁又出声打断:“陛下和惠妃也不是诚心邀我来观礼的吧,若是嫌碍眼,我上别处扇风去,行吗?” 说着就要起身告退。 她恨不得快点离开这儿。 “站住。”卫宴洲警告地看着她:“坐那儿。” “那还管我扇风么?” 不管了,卫宴洲冷冷一笑:“爱妃会后悔现在如此坚持的。” 礼部的官员已经冷汗岑岑了。 他们今日不是为了选秀的事过来的么,怎么突然间就见证了这么一出。 都说熹妃平日里在后宫讨不到好,陛下和皇后都多有针对。 现在看来,针对似乎是真的,可是她根本不在乎啊! 这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架势,陛下都要让着她三分。 谢轻漪更是难以置信,她鲜少见卫宴洲与程宁独处的时候。 刚进宫那会是第一次,清楚程宁向来不大给人面子。 可那时候只是在临华宫。 她居然出了临华宫的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这么嚣张! 是咬准了陛下不会惩罚她么?? 还是觉得她自己有什么特殊,陛下肯定不会与她计较? 就见程宁已经坐下了,她对选秀的事看得出来兴致缺缺,坐下就开始与公孙离说话。 端的是一副万事不入心,连陛下都不屑的模样。 可卫宴洲的目光还落在她的身上,见她与公孙离说话总挂着淡淡的一抹笑。 他小声淡哂:“臭脾气。” 虽然听着是骂,可眉宇间满是纵容。 谢轻漪揪烂了一张帕子,她看了茵茵一眼,目光又掠过程宁的桌上。 茵茵哪有不明白的,娘娘这些日子都在找机会想要试探熹妃。 今日既然过来了,那正好是个机会。 她退了下去,吩咐今日负责打点储秀宫里吃食的太监,给每桌上一碟开胃的话梅过来。 程宁争说着话,总察觉一道目光不断落在她身上。 她抬眸,撞见了一双好奇的瑞凤眼。 女子身量颇高,站在一排列最外侧,正好离程宁她们的桌子近。 眉目灵动,带着不谙世事的清澈。 程宁有几分熟悉,是高辛夷。 她与画卷上的出入不大,不似普通的小姑娘,应当是个胆量颇大的。 虽然是垂头转过来偷看,却也颇为明显。 见程宁看过来,她也没有被抓包的慌张和心虚,对程宁弯出一道月牙。 飞天簪显得她可爱至极。 公孙离也跟着看过去,不过她向来情绪不外露,只是探讨般问:“不知是谁家的,听闻今年的选秀,留下的大部分是世家女。” 若是有心的人留意,就会发现公孙离对程宁说话的姿态很放松。 不似方才跟卫宴洲,一问一答有来有回。 她与程宁见的不多,但是两人都是打心底欣赏对方。 而且自己这次回朝,位居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也是源于程宁,她都知道。 “高家的。”程宁捻了几颗瓜子,放在指尖剥开:“叫高辛夷。” 想不到程宁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公孙离又看了高辛夷一眼。 她们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所以高辛夷也听见了程宁方才的话。 都不是讶异了,是吓着了。 她年岁小,进宫期间也没见过程宁,对方居然认得她! 高家门楣不算高,即便是新皇陛下,估计都得对着名册才知道她是谁。 怎么这位熹妃娘娘,却好似对高家很了解? 她像正在啃食胡萝卜的兔子见了人,动作都忘记做了。 这么一副脸上写着:‘我不会闯祸了吧’的表情,取悦了程宁。 想她曾经也是淘气的,玩心打起。 她换了个姿势,一只手半撑着扶椅,装出一副凶狠,用瓜子壳隔空点了点高辛夷。 高辛夷:“.......” 死了死了,她就说她不要入宫选秀。 可是这是朝廷规矩,除非她因由被赶出去,不然她爹就是抗旨。 进了宫她也没闲着,总在储秀宫挑事,规矩也没有好好学。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被赶出宫去了。 可是她竟然一路留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惠妃脑子里想的什么。 现在——这位熹妃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她多看两眼,不过是佩服这位竟然敢公然跟皇帝叫板,皇帝还拿她没办法。 可不是有心要得罪她! 顿了顿,高辛夷只好选择逃避,口观鼻,鼻观心,望地板去了。 公孙离觉得她的表情颇有趣,问程宁:“你逗她做什么?” “日子无聊。”程宁也笑:“小丫头以为我要针对她了。” “当心站队到惠妃那儿去了,你如今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公孙离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但对方是程宁,她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程宁将剥好的一颗瓜子放进嘴里,道:“不会。” “不会什么?” “高鸣是燕京的知府,与旁的知府不一样,但我见过一次,他不是个想攀附权贵的性子,否则在燕京如此多牛鬼蛇神里,他独善其身不了这么久。” 公孙离:“可现在谢氏为首,朝廷的站队都在更新。” 这是实话。 李氏下台,世家树倒猢狲散,现在的朝廷处在一个微妙的节点。 “不能说纯臣就能势大,但是现在大家机会相同,看得是下一个真正崛起的人是谁。” 程宁低声说完,将另一颗剥的完整的瓜子仁倒在公孙离的掌心。 公孙离拢上手掌的刹那,穆地明白了程宁的心思。 “你要我去结交高鸣?” 第138章 我近来嗜酸 “公孙大人,我什么都没有说,”程宁丢了瓜子壳,拍拍掌心碎屑。 她呷了一口茶,目光被茶杯挡住。 她确实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公孙离是纯臣,这是百分百确定的事。 若是她真心想为百姓做些什么事,那朝廷局面重组,势必得是纯臣在朝堂占据大头。 否则,好不容易世家倒台的局面,随着时间推移又将卷土重来。 除非公孙离想再经历一次当年愤然离朝的场面,不然她就必须抓稳大理寺卿这个权责。 突然感到压力很大的公孙离:“.....所以你一开始向陛下推举了我,就是希望我冲破世家的局面?” “可以这么说。”程宁承认的很痛快:“我觉得你做得到。” 经历过的人,才知世家当道的沉疴弊端。 所以她当时向卫宴洲推举,也是信任公孙离能将这个位置坐好。 “阿宁,你不会不甘吗?” 直到今天,公孙离才问出这一句话。 骤缝先帝崩逝,新皇继位,程家谋逆入狱,程宁被收缴三十万军符,功劳全无,定罪入狱的时候,她远在朝野之外,就在想程宁会怎么办。 半身鞠躬尽瘁,鸟尽弓藏也好,被陷害也好。 她想知道程宁是怎样想的。 但是她今天才问出来。 因为程宁这样毫无芥蒂地为晋阳打算,让她有些不值。 当年因为世家龌龊,她一怒之下辞官回了乡野,说对先帝没有怨念是假的。 至亲的死,先帝的无能为力,让她觉得为朝廷卖命不值。 程宁将杯盏放落在桌案上,她眸中情绪复杂。 但有一点:“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晋阳,是为了晋阳子民。” 她愿意暂时妥协,不是她多将晋阳朝廷放在心上。 相反,这几十年世家沉疴的腐朽,她早恶心透了。 但是.....国之本是民,朝廷不安动荡,内忧外患,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她守了七年晋阳,知道‘安宁’两个字容易写,但是有多难守。 何况—— 她朝主位上懒散坐着的人瞥了一眼。 这个男人漫不经心,残暴独断,但她能看见,朝廷在他手上,似乎渐渐好了一些。 即便忧患依旧存在。 公孙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坐上一身龙袍的男人,强大危险。 她第一次入宫觐见,就知道卫宴洲这位从前的二殿下变了不止微末的一点。 “你相信陛下?” 程宁摇了摇头:“我不信他,但你可以信。” 自觉她这话说的奇怪,但是公孙离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上位不久,但是对新皇,确实由一开始的怀疑,到如今的微微钦佩。 卫宴洲是做实事的,愿意让公孙离去试,不惜成本。 甚至手段比公孙离想的要狠的多,但凡涉及得罪人的事,他也是果断下手。 根本不管对方是谁。 这样的人,会给你兜底,会给你力排万难,与先帝怀柔的手段比,不是爽了一丁半点。 公孙离没问程宁为什么不信卫宴洲。 但她知道程宁有她自己的理由。 “阿宁,程家的事——”公孙离承了程宁的恩,念着她的情:“要不要我?” “不用。” 程宁拒绝的很果断:“暂时不用,你刚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站住脚,程家的事是陛下的逆鳞。” 她没说为何是逆鳞,但是大理寺若是主动查这个事,公孙离会很危险。 她毫不怀疑,卫宴洲能将公孙离放在这个位子上,就可能将她撤去。 她不要公孙离去冒险,起码现在不用。 “为何?我不信程将军谋逆,你更不可能!”公孙离说着有些激动:“我知你是什么样的人。” 程宁很感激,但她无法启齿关于程家的事。 “总之,高家可交。” 见她如何也不说,公孙离颇有些泄气。 她本就存了为程家翻案的心思,朝廷中程家的旧部也不少。 若是她先开了这个口子,有人附和,加上卫宴洲如今对程宁的态度,未必不能成。 ‘谋逆’一词,本就微妙。 据她这些日子的查探,当日先帝薨逝,程家虽然率了亲兵围满了德政宫,但是根本没有发生交火。 卫宴洲那时候抓着一纸禅位圣旨,而禁军和御林军很快就将程风绪制服。 ‘谋逆’罪名也稳稳地扣在了头上,下狱,审查。 从头到尾没有程家给程家申辩的机会。 而程宁更是在回朝半路就落了狱,甚至来不及看家人一眼。 就算谋逆,程宁也没有参与丝毫。 这些,都是有迹可循,有案可翻的。 但是程宁却要她别动,除了怕连累她,公孙离觉得她还有别的苦衷。 她还想再问,可旁边有人靠近。 内侍端着两碟蜜饯上来,放在桌上,小声道:“娘娘,公孙大人慢用。” 一碟是话梅,一碟是杏子蜜饯。 都散发了一股引人生津的酸甜位。 公孙离看了一眼,道:“不用了,撤下去——” “放着吧。”程宁打断她,目光从别的桌收回来。 她注意到每一桌都同样有两碟,与她桌上的一般无二。 公孙离顿了一下,等内侍退下,她才道:“我记得当初你路过溧阳,恰逢橘子丰收,你连甜橘子都嫌酸。” “那是从前,”程宁捻起一颗果肉饱满的梅子,放入口中,“我近来嗜酸。” 假装没看见公孙离震惊的表情,程宁慢慢将那颗话梅咽了下去。 她的余光里,谢轻漪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说是选秀,但是真正的选秀流程反而没有人看了。 礼部的官员在安排秀女们个个冲卫宴洲展示宫中礼仪,还有身上的特长。 储秀宫内不时传出琴声,琵琶古筝铮铮。 而坐于上位的卫宴洲似乎百无聊赖,目光虽然落在秀女身上,神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 “陛下?”钱立新瞧不出他的情绪,只得硬着头皮问:“敦肃侯府的二姑娘,如何?” 卫宴洲勉强回神,看着坐于古筝前的女子:“陶——” “陶昕然。”钱立新忙答道。 被点了名的陶昕然,双颊立刻飘上了一抹粉色,站起身来盈盈一礼:“陛下。” “姿容娉婷,琴音袅袅,”卫宴洲道:“赐花,封容华。” 第139章 熹妃姐姐就是针对臣妾! “恭喜陛下!”谢轻漪立刻道:“看了四五个了,倒终于有陛下喜欢的。” 她暂时将放在程宁身上的心思收回来。 程宁这嗜酸的劲头,不会是真怀了吧? 就算她原本吃酸,可是这梅子,是她特意让人挑的格外酸小点。 暂且不表,选秀要紧。 这个敦肃侯府的陶昕然,性子软,是个好拿捏的。 也是谢轻漪一路选下来,唯一留在这儿的外姓侯府女。 这个敦肃侯,日后父亲可用。 陶昕然又谢了恩,面颊更红了。 下边的几个,卫宴洲似乎耐心也用尽了:“不用展示才艺了,都报一下自己的姓名。” 他目光黑沉沉的,嘴角也没有带笑,这么看着莫名地凶。 而本就是天子龙威,说话时也中气十足。 那剩余的几个,除了高辛夷,都莫名身体一抖。 ——吓的。 其中三个世家女,还是谢轻漪亲手选出来,打点过的。 她暗瞪了那几个一眼。 太不争气了,只是面圣就如此不稳重,万一惹恼了卫宴洲,那她的精心布排又有什么用! 蠢货! 不过卫宴洲就像故意似的,望向唯一冷静的高辛夷:“你不怕朕?” 天地良心,高辛夷也怕的。 但是她方才心里想着事,根本就没有留意声响。 被点了名还是程宁在一旁轻咳才反应过来的:“回、回陛下,不怕。” 废话,怕也不能说啊。 说了皇帝肯定还要问她怕什么。 皇帝是要人怕他,那是因为天子的龙威,可不是因为听他说话就要害怕。 卫宴洲似乎有些玩味:“是么?” “请陛下明鉴。” 高辛夷虽然不想入宫,可事关家族,她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胡来。 忍不住又看了程宁一眼。 她反而比较怕这位熹妃娘娘,让人觉得蛮危险的。 “你总看熹妃做什么?”卫宴洲早注意到这几个的小动作了。 而且依照之前程宁跟他的分析,她不可能认不出这是高辛夷。 他要启用高辛夷的兄长,惹得程宁不快了? 还有这种好事。 难怪方才高辛夷看程宁的时候,跟见了鬼似的。 他几不可见地挑起一边的唇角,冲高辛夷道:“站近点,朕瞧瞧。” 什么? 谢轻漪愤怒难消。 她将高辛夷留在这儿的目的,是因为这是个硬骨头,一心想出宫不愿为妃。 而且这是个脾气大的,脾气直容易得罪人。 谢轻漪留她到现在是为了看好戏,看她会在卫宴洲面前如何冒进得罪。 最好陛下直接当面发落,那高家知府说不定还能换人呢。 可怎么反而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些个个美艳大方的世家女,他可是一个都没看! 这个姓高的,是不是当着她的面装的,其实巴不得爬上陛下的龙床?! 可怜高辛夷什么也不知道,却被这些个大佬当成了出头草。 她战战兢兢地往卫宴洲挪过去。 跪好。 她很努力了,被她爹罚跪祠堂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板正。 但是仍然不敢抬头,只闷闷道:“陛下好。” “噗——” 这声笑不是别人发出的,正是程宁。 她被高辛夷的宝气逗笑了。 那股身先士卒,视死如归的模样,还有一声陛下好。 高辛夷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很好,这个熹妃果真是故意的,看她出丑很好玩是吧? 这个梁子结下了。 程宁的笑声一晃而过,她拿了团扇一挡,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别以为她不知道卫宴洲是故意的,他今日明显要封高辛夷,寻个由头为难人家这种恶趣味,也就小姑娘会上套。 “熹妃笑什么?”卫宴洲不放过她:“有什么好笑的?” 虽然他确实是在故意为难高辛夷,但是程宁未免也太幸灾乐祸。 他不是很爽。 “没有,”程宁正色了:“只是臣妾觉得宫中人人一板一眼,而高妹妹这样有灵气的,许久没见着了。” “姐姐太独断了吧?”谢轻漪看出程宁是想荐高辛夷,她当然不愿:“选秀得看陛下的意思,灵气么,谁没有?” “妹妹说的是,你刚进宫那会儿给临华宫洗手作羹汤,我就看中你的灵气。” 都知道惠妃上位是在临华宫献殷勤献的,跟皇后都没有多大干系。 众人看着脚背,或者看着茶杯,没人敢说话。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当真可怕。 谢轻漪当众没脸,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哼笑一声:“难不成姐姐与高家早就熟识,这位高妹妹,也曾与姐姐交好?” “不是!”跪得腿疼的高辛夷突然出声:“我们不认得,惠妃娘娘就喜欢这样揣测吗?” 她性子可不软柿子,任人拿捏不是她的本性。 而且她才不认识程宁,这人方才戏弄她还笑话她来着。 “你敢这么跟娘娘说话?”茵茵出声呵斥:“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呢!” 好好好,都说宫里的人如狼似虎,高辛夷今日是长见识了。 皇帝先不提,这个一路将她留到如今的惠妃,显然就不是个好东西。 搭上谢家的姓,想也知道是什么德行。 高辛夷满脸不服,张口还想回嘴。 “妹妹不必猜测本宫,”程宁先出声截断了高辛夷要说的话:“若要说攀亲带戚,算算入选的秀女中世家占据的数量就好了。” “你!” 谢轻漪想不到程宁竟然当众戳破她的心思,令她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她慌忙跪下,挤出两滴眼泪悲戚地道:“陛下!熹妃姐姐就是针对臣妾!” “臣妾自从受命以来,殚精竭虑,为的就是给陛下选出最好的妹妹,在后宫伺候陛下!” “可是姐姐将臣妾形容成什么了?这世家纯臣,还不都是姐姐安的名头,前朝大臣哪一个不是忠心为君?!” 她悲戚万分,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 公孙离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若是将这话传到前朝,程宁少不得被指摘。 但她刚要站起身为程宁说话,又被程宁摁了下去。 第140章 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程宁不动如风地坐在原位上,姿势都没有换一个。 “不是吗?”她笑得很云淡风轻:“方才妹妹开本宫与高家的玩笑,不也无凭无据,大家都是嘴快一下,又何必哭哭啼啼呢?” 高辛夷:“......” 原本她真的不怕皇帝,但她现在是真的怕程宁。 这张嘴好厉害啊。 三下五除二就说她是开玩笑的,并且直接将惠妃的脸打的啪啪响。 就见谢轻漪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眼泪挂在眼角,继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就看皇帝怎么说了。 卫宴洲只是睨了她一眼:“怎么又哭了?” 他说过最讨厌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谢轻漪刹那间吓白了脸。 她刚才确实是心虚,怕卫宴洲真的将程宁的话听进去,才先发制人的。 可是程宁竟然一句话就说自己在开玩笑..... “臣、臣妾是怕陛下多想,臣妾兢兢业业并无任何私心——” 卫宴洲懒懒道:“那你自证就是了,哭什么?” 自证? 怎么自证? 她确实安排了五个世家女,五个纯臣之女在这儿。 可是那五个世家女,无论架势样貌还是性格才艺,都属于上乘。 反观纯臣之女,高矮胖瘦,性子软弱,外加一个高辛夷..... 她磕磕巴巴道:“高、高家之女率真可爱,陶家的姑娘温顺恭淑,还有杨家擅长棋艺——” 夸不下去了,剩下两个无论样貌长相还是别的,都没有入眼的地方。 “哦~”卫宴洲靠着椅背,轻声道:“原来爱妃将世家和纯臣分的如此清楚,怪不得熹妃有此疑问。” “......” 高辛夷要不是因为跪的太近,此刻就想尥蹶子逃离现场了! 这位皇帝陛下,确定不是在黑吃黑吗? 怪不得方才都在一边看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突然觉得惠妃有点可怜。 谢轻漪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 原来、原来是试探她。 刚才那句自证根本就不是为了维护她给她指明方法,而是赤裸裸的试探! 偏偏她还上套了! “陛下,臣妾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后宫也是陛下的后宫,而且都是陛下的臣子,臣妾当然不敢偏驳半分了,所以才——” “是吗?”程宁在一边扇着扇子,显然不打算放过,看好戏一般:“那要不查查几位当选的世家姑娘与谢家的关联?” 话落,公孙离奇怪地看了程宁一眼。 她是第一次看见程宁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 依照她对程宁的了解,若说程宁是故意为难谢轻漪,那方才卫宴洲出声之后,她也就该罢手了。 反正看起来陛下也不打算轻易放过。 可是她怎么还要乘胜追击,似乎不将谢轻漪得罪透,就不罢休似的? 她究竟是不满谢轻漪办事,还是只是单纯不放过谢轻漪? 正想着,谢轻漪狠狠地剜过一眼来。 那眼中淬着火,似是要将程宁烧透! “姐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过是要逼死妹妹罢了,若是如此,那妹妹——” “不用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程宁打断她:“你的命在我这儿又不值钱。” 火、花、四、射! 熹妃娘娘今日是吃了火药了吗?! 就连卫宴洲也朝程宁投去一眼,觉得她不似平常。 那几个虽然没有被点名但是已经快吓死的世家女:“.....” 这个熹妃为何会来这儿,来了又为何当场发难? 难怪能统帅三十万大军,这个魄力和怼人的劲头,让人不害怕都难。 原本想用苦肉计的谢轻漪没了办法,若是刚才的眼泪是假的,那这会就是真的被气哭了。 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但是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反驳程宁。 “好好的喜事弄成这样,”卫宴洲收回眼神,啧了一声:“若是真如熹妃所说,那选秀之事岂不是白忙活一通?” 钱立新:“....陛下恕罪。” 他到底有什么错? 还不是陛下授权给了惠妃,这惠妃又是拿鸡毛当令箭的主,他们根本插不上话。 他难道不知道选秀有问题? 他难道不知道惠妃利用选秀之便谋取便利? 他知道又能怎样? “朕乏了,”卫宴洲将茶杯咯噔放回桌面:“既然觉得有失偏驳,那便重新选。” 那咯噔一声像是落在了所有人心上。 免不了都发出阵阵冷汗。 谢轻漪直接瘫软在地。 卫宴洲起身要走,走时扫了钱立新一眼,颇有威压:“钱爱卿。” 钱立新咽了口唾沫,干涩无比,感觉脑袋上在脖子上岌岌可危:“陛、陛下。” “礼部若是学不会万事以朕为重,那朕不介意将人都换一遍,你觉得呢?” 意思是事情他虽让谢轻漪插手,可也只是辅佐,秦立新明知事情有问题,可一次也未想过征询他的意见,本就是失职。 钱立新恍然大悟,让惠妃介入,不过是皇帝对礼部的考验? 朝堂大肆整顿,他怎么会没想到卫宴洲是这个用意! 原来是这样! 他忙磕了个头,不敢抬起来:“明白了陛下!微臣往后做事,定然思虑周全!” 幸好,幸好他除了隐瞒没报之外,没有跟谢家产生过多交集。 否则绝不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警告而已。 “最好是。”卫宴洲轻嗤,绕过他走人:“惠妃办事迂腐,夹杂太多私人感情,罚奉三月,自己回去反省。” 等他人已经走的不见了,谢轻漪发疯似地要扑到程宁身上去:“都是你!都是你胡言乱语!” 公孙离将程宁护在身后。 “你坏我好事!”谢轻漪不甘心:“程宁,我跟你势不两立!” 这次的事情,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仅受到责罚,父亲那里定然也交代不过去! “你等着,我一定要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程宁从公孙离身后出来,她现在倒是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而是一脸平静。 只是这样的表情也格外震慑人。 她看了谢轻漪一眼,对方连头饰都乱成一遭。 步步逼近,她善意又好心地问她:“可你觉得,陛下为什么信我?” 第141章 是奴才打扰了吗? 谢轻漪激烈的动作停住了,可接着她又叫嚣起来:“定然你在陛下面前吹枕边风!” “呵。”程宁哼笑一声,绕过她出了储秀宫的门。 “贱人!”谢轻漪将手边能触碰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贱人!” 钱立新带着礼部的人匆匆忙忙跑了。 满地的狼藉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个选秀场。 公孙离刚要走,衣袖却被人拽住。 回眸一看是吓得够呛的高辛夷:“大、大人,那我怎么办?” 她这是能回家了,还是要继续待在储秀宫里啊? “既然陛下下了令,想必你们都不作数,除了一个已经定了容华的陶姑娘,你们应该都会被礼部送回府去。” 回家好。 回家太好了。 高辛夷快感动哭了:“你就是前阵子,风云朝野的公孙大人么?” 好好的怎么还聊上了? 公孙离在大理寺还有很多朝事要忙,要不是为了来见程宁一面,她才不愿意看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是。”言简意赅回答完,公孙离剥下高辛夷的手,“先走一步。” 高辛夷眼巴巴看着人走远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里面的人都太可怕了。 皇帝,熹妃。 还有一个发疯的惠妃。 如果注定要进宫,她情愿跟公孙离一样,穿着朝服,当个官。 谁要做那该死的妃子?? 而她不知道,原本她确实差点成为妃子。 程宁同样带着这个想不通的问题,一路回了临华宫。 春华心有后怕:“娘娘啊,这万一陛下没理会您的猜测,而是偏帮惠妃,那咱们可就死翘翘了!” 她没得到程宁的回答,又道:“您究竟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这是怎么了?娘娘您后怕吓傻了?” 吓傻了? 程宁微微一笑:“我只是比较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陛下为何没有封高氏。” 那天说得很明白了,卫宴洲就是要启用高家。 那高辛夷上位就是必然。 可他刚刚偏偏又放过了。 “哎哟我的娘娘诶!”春华觉得她大惊小怪:“高辛夷的性子您瞧见没有,她可是在陛下面前就敢反驳惠妃,这要是进宫,还不也是小惠妃?那后宫不就一片烟火气了?” 程宁:“烟火气?” “......乌烟瘴气。”春华继续说:“奴婢可太害怕了,惠妃方才看起来都要发疯了。” 发疯是真的,能不疯么? “您还没说呢,为何今日如此针对惠妃?” 她们到了临华宫,刚进门,发现树下茶桌边坐着方才负气而走的皇帝陛下。 对方一身龙袍,正在悠闲地亲自泡茶,哪还有方才动怒的模样。 春华惊悚了:“陛陛陛陛下!” 怎么又来了? 程宁抬步走过去,没有分毫意外,似乎料到如此似的:“这个问题,你可以亲口问问你家陛下。” 什么? 问他? 然后被他的死亡之眼吓死吗? 春华可不敢。 给自己的小宫女留点活路,程宁亲自问:“怎么样,臣妾给陛下递上去台阶用的合适么?” 春华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听见了什么? 卫宴洲不慌不忙,泡好的茶倒入小盏,朝程宁比了个请。 还怪有礼貌。 程宁道:“太烫。” 手指动也不动。 皇帝陛下便亲自端到她面前,又接过她的团扇,将茶扇凉。 看程宁浅饮了一口,他才道:“还有别的要问的么?” 他抓准了程宁有疑问。 “陛下好厉害,既然是为了高家布的一盘棋,怎么最后又弃之不用了?” 程宁原本不明白卫宴洲要她去观礼是为什么。 可当他百无聊赖,一连过去五个都没有赐花一个,谢轻漪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程宁突然懂了。 让谢轻漪张罗选秀是假,卫宴洲想借此打击才是真的。 就说呢,世家女和纯臣之女,卫宴洲怎么会分不清。 一旦策妃,往后关系的就是前朝。 这人怎么会乖乖听谢轻漪的安排。 不知道该说他老狐狸,还是骂他心眼多。 所以他招高辛夷上去的时候,程宁便给他架了这个台阶。 “你想朕册立高氏?”卫宴洲拿眼睛睨她。 “没有这么回答问题的。”程宁不入套:“先问先答吧。” “那朕也有问题,”卫宴洲说:“你知朕会抓住这个事情做文章,怎么最后对惠妃还是不依不饶?” 程宁微笑地看着他,耸肩。 大家都不坦诚,不愿回答对方的问题,那她没什么好说的。 左右真要用高家,卫宴洲又不止册立高辛夷这一个方法。 但是有封妃的由头在,确实是他提拔人最好的借口。 “程宁,别背着朕耍什么小心思。”卫宴洲目带警告地看着她:“惹怒谢轻漪对你没有好处。” 他实在不知道程宁这么激进的理由。 以前面对谢念瑶她都能退让三分,今天却得力不饶人。 别以为他没有看出来。 程宁无所谓:“陛下现在是心疼惠妃,要来罚我么?” “朕不会罚你,但是可能会罚旁人。”卫宴洲冷声:“你的命门都在朕手上。” 程宁点头:“所以陛下还是宠爱谢氏一族,不论多大的过错,都能轻描淡写过去。” 她的意思,是今天咄咄逼人都是因为看不过眼谢轻漪么? 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动她,所以只是出气而已? 卫宴洲心一软,握着程宁的手说:“其实不册立高氏是因为——” “陛下!”王喜小跑而来,手上端着个冒热气的碗,邀功似的道:“姜汤来了。” 但是随即被卫宴洲狠厉一瞪。 他:“.....是奴才打扰了吗?” “反正陛下也不是真的想说,”程宁抽出手,看着碗里黑乎乎的姜汤,眉头皱成死结:“为什么要喝这个?” “恩——陛下说娘娘扇风过猛,容易染上风寒。” “端走。” 程宁觉得卫宴洲过于离谱了。 但是卫宴洲变脸比她还快:“朕说过的吧,你会后悔的。” 这碗姜汤就是代价。 程宁起身就走:“我还有事。” 第142章 祸起宫墙 躲是躲不掉的。 卫宴洲有的是方法逼程宁就范。 但是程宁是不可能吃软的,所以只能赢来。 最后将程宁摁在怀里逼着咽下那碗姜茶,她被辣的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王、八......唔!” 卫宴洲将空碗递给王喜,接过春华的帕子替她擦掉唇角来不及咽下的水渍。 “恩,王八蛋。”卫宴洲从茶点里挑挑选选,选出一样甜的,塞进了程宁的唇里。 那姜茶确实辣,他光是闻着都感觉到了。 所以这个给她的舌松快松快。 他看见程宁吃酸话梅了,孟歆说害喜的时候嗜酸,是正常的。 就是不知道程宁自己会不会有察觉。 抱着程宁掂了掂,他刚刚想告诉程宁自己没有封高辛夷的理由。 是因为看她跪在别别扭扭跪在那的时候,感觉颇有几分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程宁。 将这样一个人困在后宫,也只是徒增无辜。 册妃多容易,上下嘴皮子动一动就够了。 但他的本意就不是想后宫有多少妃子。 当初立皇后,封妃子,都是因为刚上位,他要坐稳这个皇位,确实需要借助一些势力的迂回。 说是利用也好。 唯独程宁不是,程宁是他要仔仔细细安放于室的唯一。 现在他掌权了,就算不用封妃这一条路,要启用高家也是易事。 只是被王喜打了个岔,方才的情绪散了,现在再要他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 王喜无缘无故又挨了个飞刀,非常无辜。 “不是不处置谢轻漪,”卫宴洲说起别的:“只是朕手里的权臣许多还未站稳脚跟。” 宏图大业不是一蹴而就,泰山崩于前也不是一朝一夕。 谢氏根基深,牵扯的官员也如大树根茎,错综复杂。 当初他选了谢氏而非李氏,这个也占据一部分原因。 李氏是势头猛的世家,发展迅速,但是根基不深。 所以能快刀斩乱麻。 但是谢之云这个人却是实打实从谢家祖上接过来的百年基业。 牵一发动全身。 所以他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挖。 上次于冕的事也一样,为什么不直接找谢家的麻烦,而是要亲自入谢府找证据。 是一样的道理。 没到动谢家的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宁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解释这个。 她被姜水荼毒的皱起眉松开了一些:“你在盘算动谢家?” 其实隐约也有猜测。 但是程宁没想到卫宴洲会对她说出来就是了。 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果断,在谢家的事情上,却三番四次保了谢念瑶和谢轻漪。 程宁问:“你对谢念瑶和谢轻漪一点情分也没有?” 难不成一切都是虚以为蛇,故作姿态而已么? 卫宴洲一副:朕跟你讲朝事,你扯什么儿女情长的表情。 他说:“朕的是不是有情分,还要与你报备?恃宠而骄了吧熹妃娘娘?” “摁在你腿上灌姜汤就是宠么?那你宠她们好了。”程宁双脚去够地板:“放我下去。” 卫宴洲偏偏不让。 “那你说,谢家你打算如何处置?”程宁放弃挣扎了,不然累死的还是自己。 “没有好处就想套朕的话?”卫宴洲捏她的脸:“你这个买卖是不是太好做了。” “你要什么好处?” 程宁身无长物,要是钱肯定收买不起。 “亲我一口。”卫宴洲觉得自己的要求好合理,一点都不为难人。 春华看了王喜一眼,这次非常自觉地退出去了。 “......” 程宁不可思议地环视了一圈,道:“你知道现在是大白天吧?” “哼,”卫宴洲冷哼:“朕的眼睛还没瞎。” “那你怎么说得出口!四周围都是下人!” 卫宴洲只当她大惊小怪:“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朕想白天亲还是晚上亲,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行行行,好好好。 此人脸皮程宁确实不应该低估。 她咬了咬牙,确实很想知道他对谢家的打算,于是拖起卫宴洲的手,在他的手背亲了一口。 卫宴洲:“......?” 程宁很有原则:“你只说亲一口,没说亲哪里,陛下最好不要食言。” 卫宴洲被她气笑了。 但是他这人在程宁身上向来没有什么道德,于是抓住她的下巴,自动奉上长长的一吻。 分开时,程宁气喘吁吁。 “若是顺利,谢家所有交涉的官员证据就快掌握全,你以为朕会放任他多久?” 程宁擦了一下唇,她想知道:“多久?” “快的话入秋,慢的话年末。” 现在还未入夏,也就是说还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程宁等不了这么久。 “怎么这副表情?你又在想什么?”卫宴洲捏她的脸。 “你怎么总好奇我在想什么?” 程宁拍开他的手,挣脱他的钳制下来,但是落地腿一软,幸好卫宴洲眼疾手快扶住了。 “因为朕有时候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卫宴洲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不要企图做朕不知道的事,程宁。” 像是警告。 程宁淡淡一笑:“知道了。” 那就做的不留痕迹好了。 这时候,退出去的王喜又进了来。 明明是与从前一样的步伐,可是程宁觉得他表情有三分怪异。 他微微一躬身:“陛下,有政务。” 若不是紧急政务,他不会这时候来打扰。 卫宴洲了解他,不动声色将程宁的手放了:“走吧。” 若不是被选秀的事情耽误,他此时确实也不该在临华宫。 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 程宁多看了两眼,行礼:“恭送陛下。” 等人出去了,她叫来春华:“方才你与王公公在一处么?可听到发生了什么?” “未曾,”春华回忆着遥遥头:“一个侍卫跑来报的,这种事王公公向来仔细,我也不敢自讨没趣,就躲开了。” “侍卫?” 若是政务,不该是承乾宫的内侍来请人么? “恩恩!附在王公公耳边说了句什么就又匆匆退下了。” 程宁还是觉得事情有蹊跷:“王喜什么表情?” “王公公看了我一眼。”春华没看出特别的:“估计怕我偷听。” 程宁点头,迈步进屋。 但是转身时衣带带倒了一只杯子,哐当碎在了石板上。 离临华宫远了一些,王喜绷了许久的表情再绷不住。 他心有惴惴,附在卫宴洲耳边耳语了一句。 卫宴洲脸色勃然大变:“你再说一遍!?” 第143章 透着诡异 王喜不敢再说,他知道卫宴洲听清了。 而且卫宴洲现在的表情,他也不敢说第二遍。 知道回了承乾宫,卫宴洲才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他鲜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上一次大约已经是先帝过身那夜。 那一夜还是二殿下的卫宴洲,砸掉了清和宫里所有的东西,如同一个发疯的猛兽,一个靠近的人不敢有。 而后便是大开宫门,在程风绪带着人进宫,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时候,下令以谋逆罪将程家一应逮捕入狱。 还未登基的新皇手上攥着圣旨,却也一个字都未看,连发数道诏令。 一是程家以谋逆罪论处,尽快定案。 二是消息封锁,派快马去西北沿途拿下程宁。 三是迅速指定皇后人选,册立四妃。 每一道都是急令,甚至都排在了先帝出殡之前。 他这几道令一下,新皇的雷霆手段几乎是一夜间就风靡了皇城,令人措手不及。 反动的势力埋伏在了每一处,可他攥着的圣旨不是假的,玉玺也不是假的。 号令禁军和巡防营更是言辞凿凿,令人不敢有分毫反抗。 况且程家都被落网,又有谁敢顶风作案? 先帝是真要传位给二殿下也好,被逼也罢,事实是卫宴洲已经握着那道圣旨。 再者,先帝薨逝,大殿下连夜传来中风的消息。 宫中本就皇嗣少有,若是不以卫宴洲为帝,又要去哪里弄个新帝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荒唐混乱不已,可在卫宴洲的冰冷神色下,又无人敢有任何置喙。 皇城动荡巨变,先帝出殡,程家落狱,新皇登基。 全都发生在短短的半月内。 无人敢忘那一夜,长阶的琉璃台上,新皇的眉宇有多么的冷。 阎罗不足以形容那股冷戾,他仿佛神话本中的恶魔,或许周身萦绕着看不见的黑雾。 ——就好像,若是他稍稍不顾念天下苍生,他们这些人就要如同蝼蚁被他捏死在手中。 但是又很奇怪,堕魔的临门一脚似乎被人牵扯住了理智,因此他没有成魔,摇摇欲坠立在了太和殿的龙椅前。 只有王喜知道,那一夜的卫宴洲究竟遭遇了什么。 先帝卫祺骤然重病,在床榻几日不肯进食,身体每况愈下,见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卫宴洲。 无论是侍疾的宫妃,还是来哭孝的公主们,他一个都没见。 而御医说,他的病来势匆匆,不过是心绪波动太大导致。 可宫中这么多年,什么事能令一代天子惊吓波动到一病不起的地步? 直到卫祺屏退所有,瞪着浑浊血红的眼,对卫宴洲说,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不是朕的儿子。 卫宴洲那时候想到文妃,他从小到大,文妃于他不算亲切。 是不是问题出在文妃那儿? 可惜不是,卫祺的胸膛嗬嗬地喘着气,如同民间农户晒稻子时,破烂的鼓风箱。 他活不了多久了,卫宴洲想。 抬手给卫祺掖了被角,卫宴洲细声:“父皇病糊涂了,先歇息吧,好起来再说。” “好、好不了了!”卫祺激动道:“你不是、朕的儿子!你个孽、孽种!” “那我是谁的儿子?”卫宴洲神色倍冷,如猎食时的猛兽。 他追问:“我是谁的儿子?” “先帝,先帝伙同程风绪、将、将皇后....才有了你、你这个孽种!” 皇后? 皇后不是卫宴书的生母,他的亲姨母么? 似乎有一层黢黑的幕布被撕开,卫宴洲的声音沉而哑:“那卫宴书呢?” 他与卫宴书,都是卫祺登基前还在东宫时所生。 彼时的太子妃与文妃是亲姊妹。 而尚是太子的先帝,公务繁忙,无暇顾及东宫事务,多数的家务,都是太子妃与文妃在打理。 就是卫宴书与卫宴洲出生时,他都还出使在外,赶回来时,两个儿子都已经二月大。 降生的时间,只是差了十余日而已。 “他是文妃所生!”卫祺吼完这一句,猛地咳了出来。 只是短短几句话,卫宴洲感受到了颠覆。 他若是将自己置身事外,很快就能捋清中间种种不堪。 难怪文妃向来对他冷淡,而卫宴书来宫里,她却常洗手做羹汤。 难怪她总是在礼佛,诵经抄经,是在为谁减轻罪孽? 难怪世人口诛笔伐,都说他的性子不像卫祺,更与卫宴书毫无兄弟之相。 难怪程家扶持的是卫宴书,更想方设法让程宁嫁给卫宴书。 程风绪。 “皇后、是被逼死的。”卫祺想抬手去掐卫宴洲的脖子:“她是被活活逼死的!” “该死的人是你,是你们!” 都以为皇后是病死的。 但其实,皇后这个封号,都是在卫祺登位后追封的。 她死的时候,卫祺依旧是太子,赶回来的时候,人甚至已经殓入棺。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失了颜色,可闭眼在棺内时,依旧能令人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都跟卫祺说太子妃是暴毙,都跟他说节哀。 他回过身,望着两个小儿缩在文妃的怀里,尚不明白生死。 卫宴书大上一些,可他反倒比卫宴洲矮一点点。 卫祺抱过他,在灵堂里陪了一夜。 后来卫祺的父皇,也就是往后的无上皇也来了,只一瞥灵堂,又离开去。 不过走时,他捏了捏卫宴洲的脸。 从前觉得一切寻常的东西,临死前回想,却到处都是诡异,到处都是暗度陈仓。 程风绪在卫宴书卫宴洲出生的前一年,顺利拿到西北三十万大军的军符。 那一年程宁出世,都道她是程府的福星。 卫祺也以为是他功勋过人,无上皇秉公授权。 可哪里是这样,分明是自己离宫的空档,程风绪替无上皇办成了事,将自己的太子妃送上了无上皇的床。 爵位和兵权都是嘉奖。 卫祺荒唐错信,以为程家是父皇留下的亲信,二十多年,倚重更甚。 可文妃死前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想象。 最爱的女人不是死于暴毙,只是一场无边荒唐而已。 信任的父皇,不过看中了他仁和敦厚的性子,好拿捏好控制。 养大的儿子也不是儿子,是同辈的亲弟弟! 最荒唐的赢家是程家,程风绪一路高升,掌权无数,还妄图将女儿嫁入皇城当皇后。 第144章 你慌什么 卫祺已经不太清醒,他说任何话,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不变的是提到无上皇时的恨,与恨卫宴洲是一模一样的。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卫宴洲拼凑出一个真相。 二十五年前的某个春夜。 卫祺大婚,娶的是纯新侯府的郡主李云华,和嫡亲妹妹李文玉。 一个是太子妃,一个则是文妃。 纯新侯府世代忠心,纯新侯与太子卫祺多有公务来往,一来二去,便识得了郡主李云华。 卫祺对李云华一见倾心,他去跟自己的父皇卫鹤羽求,想娶侯府郡主。 但是卫鹤羽觉得,他会过多流连于儿女私情,于是将李文玉也指了过去。 说有一人在身旁警醒着,也不至于令太子沉溺。 还提醒他,未来当政,是要雨露均沾,不可冷落了另一个。 成婚一年,卫祺将父皇的交代贯彻到底。 他虽与李云华感情甚笃,对文妃也不曾刻意避开。 再者,她们姊妹二人本也情谊深厚,他不在东宫时,都是互相照佛。 只待生出子嗣,来日卫祺登基继位,也算和美。 可一切都戛然而止于二十四年前的一个初夏夜。 皇帝卫鹤羽突患恶疾,太子外出巡查公务未回,满宫嫔妃与子嗣都得按规矩去床前侍疾。 那会儿程风绪正打了一场胜仗回朝复命,皇帝恶疾缠身,他也自当探望。 进门时与太子妃擦身而过,他行了礼,李云华也笑着称呼一声程将军。 可殿里的场景却不如外头轻快,满宫嫔妃,三三两两地吵嘴。 似乎都怕皇帝恶疾不愈,撒手人寰,因此都争着去床前献殷勤。 有些夸张的还已经哭了起来。 像是皇帝不是生了病,而是已经殡天。 卫鹤羽烦不胜烦,吩咐内侍:“全都赶出去,别在这吵!” 说着还扔了个药碗出来,碎在屏风外的大殿中。 嫔妃们噤了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喘,牵着自己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出去。 路过李云华与文妃,有个得宠的皇贵妃窃笑了一声:“太子妃也来了?看来太子不在,还真是你翻身做主啊!” 卫祺就算在,李云华也该来。 不过她与卫祺夫妻感情甚笃,佳话早就传遍了皇城。 都道太子妃贤良恭淑,将东宫上下打点的异常和谐,与妹妹文妃也处的和谐。 这些争宠惯了的妃子,自然见不得她们如此,见着了总是冷嘲几句。 但是李云华都不在意,她微微一礼:“娘娘慢走。” 不过,卫鹤羽动怒,她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进去了。 倒是程风绪去了床榻前,说了些边关大捷的琐事,又叮嘱皇帝好好养病。 将卫鹤羽哄的开怀了些。 末了,他扫了眼屏风外的李云华,低声道:“太子妃也来侍疾,还候在外头呢。” 既然是儿媳,性子卫鹤羽清楚。 他远远看过几次自己这个儿媳,性子清冷,不是聒噪的。 不会如那几个妃嫔一般,在他面前恨不得让他将遗嘱立下来。 他道:“请进来吧。” 李云华带着文妃进来,没想到他会单独召见,忙行了礼:“叩见父皇,父皇万安。” “万安都是假的。”卫鹤羽冷嗤,若是有熟悉卫宴洲的人来见了,会发现他们确实真相。 李云华以为他不悦,又道:“都是祈愿,父皇健健康康的,才是儿孙们的福气。” 她不卑不亢,说话向来字句分明,声音又泠泠动听。 卫鹤羽仿佛觉得自己的头风好了一些。 他扫了一眼,美人见得多了,李云华美的也不稀奇。 只是从前却没发现,这个儿媳是个嘴也讨巧的。 恰巧此时内侍端了的今日该服用的药过来,晾凉一匙就要喂给皇帝。 可卫鹤羽不动分毫,眼梢却扫了李云华一眼。 内侍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立时便说:“奴才笨手笨脚的,总也烫着陛下,今日太子妃在这儿,那不如替替奴才?” 这时候跪在一边的文妃抬头,不解:“那不该找妃嫔过来么?” 虽然说到底都是君臣,可是李云华是卫鹤羽的儿媳,怎么也不该轮到她来喂药。 “侍疾喂药,没有这些讲究,何况娘娘们这会儿不都被请出去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风绪突然出声,朝李云华笑:“必然是太子妃贤良的名声都传出去了,内侍都知道太子妃妥当。” “是呢。”内侍也跟着呵呵一笑。 只有卫鹤羽合目,微微靠在了枕上,唇角有一丝白。 却什么都没有说,仿佛不在意,可那抹淡淡的压迫,又不容得拒绝。 李云华没法,只得接过了药。 汤匙喂到唇边时,李云华身上的冷香也萦绕过去。 卫鹤羽的头痛在瞬间消散无踪。 他睁眼,盯住面前躬着身子,给他喂药过来的女人。 许久,才启唇喝进去。 李云华没说话,只是一勺接一勺地喂着药。 待到碗底将近,卫鹤羽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李云华的手腕。 眼黑沉沉地,无人知他的情绪。 李云华手一抖,碗没有捧稳,摔在地上,裙角溅了些黑色药渣。 她忙挣开手,往地上一跪:“陛下恕罪!” 卫鹤羽只是盯着她的发顶,简单的珠翠却衬得这张脸更为清丽。 他抿着唇角,露出淡淡一笑:“朕不过是想说不喝了,你慌什么?” 她慌什么呢? 因为覆在腕上的手掌太过灼热,烫的她心惊。 但是这话打死都不能说。 她只是跪着,眼睛看着地上,不敢有别的回应。 文妃何尝又不怕,她却也只能跟着姐姐,在龙床前跪的无声。 而程风绪此时适时出声:“二位娘娘果真是年岁小,陛下最是宽容,不会怪罪的,公公将地上收拾了吧。” “是。” 而后卫鹤羽也出了声:“起来吧。” 等李云华站起身,他又道:“听太子说,你未出阁时喜欢念些兵法?” “既然太子政务繁忙,那你往后在帮着去德政殿理一些公事,也好替太子学一学。” 第145章 该是哥哥的长成了弟弟 “陛下,”李云华忙又跪下:“这不妥当,愚昧妇人怎可染指朝政,云华不敢。” 程风绪道:“这有什么?陛下也说了,太子妃是替太子学,太子年岁也不小,你们夫妻互助,才能令陛下安心。” 别说一个太子妃,就是皇后,也没有无故插手朝政的道理。 李云华若是看不懂卫鹤羽的意思,那她也枉为一个女人。 刹那间,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纵使她拒绝,可这几日皇帝侍疾的事却不可耽误。 离开德政殿时,内侍便叮嘱她:“太子妃娘娘,陛下说您照顾的妥当,这几日侍疾,都要有劳娘娘了。” 她出门时腿一软,若不是文妃扶着,就该跪下去。 该怎么办? 卫祺不在宫中,她与文妃两人相依为命,可是在这皇城里,不过蝼蚁一般。 她试过装病,也不全然是装,是真的被吓的发了热。 躲在东宫的主殿里,浑身不停地发抖。 但是第二日,就传出她爹纯新侯因收受贿赂,被关入狱的消息。 父亲廉洁奉公一辈子,哪里会受贿?! 李云华躲在被子里,哭的无声:“他是故意的,是故意的是不是?” 文妃怎会不知皇帝故意:“可是姐姐,他把着我们的命门!” 能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父亲受牢狱之苦么? 只能妥协。 去了德政殿,殿里却只有程风绪在。 谈论国事的架子摆的很足。 卫鹤羽的病早就好了,在与程风绪下棋,余光见了李云华,愉悦般一笑:“来了?” 掌天下权的男人,对于女人,从来都游刃有余。 只要想要,勾勾手指的事,若是对方不从,那就再施以小计。 没有不从的。 等李云华走至榻边,他伸手一拉,将人扯落坐于榻前,半揽在怀中。 “怎的如此烫手?”他宛若平常对宠妃的姿态,摸过李云华的额:“吓着了?” 又俯身于她颈边,细细一嗅:“今日没用香?” 李云华浑身都在发抖,挣扎着身子要下来,唇边哆哆嗦嗦地道:“父、父皇自重。” “自重?” 像是听见什么荒唐的笑话,卫鹤羽偏将她箍紧在怀,不让人挣动分毫。 “程、程将军,请您劝劝父皇,这于礼不合——” 大殿内空荡荡的,李云华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对面的程风绪。 这是造孽,这是有悖伦常的,她不能背叛太子,卫鹤羽作为一个父亲,也不该这么对卫祺! 可卫鹤羽却在此时开口:“程爱卿此次西北大捷有功,朕将三十万兵权交予你可好?” 他不屑于李云华在乎的廉耻和伦常,能用权力诱惑解决的,在他眼中都不是问题。 程风绪果真放下棋子,跪在地上回礼:“多谢陛下信任,微臣定不负所托。” 而后他起身告辞:“微臣府中还有事务,既然太子妃娘娘在,那微臣便告退了。” “早些回去也好,你家夫人该临盆了吧?” 提起这个,程风绪盈盈地笑开:“是,都说这一胎瞧着是女儿呢。” “那不是成你所愿,朕赐名宁吧,不论男女,程宁二字皆可担之。” 程风绪又一次谢恩:“谢过陛下!” 他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看见那个浑身瘫软绝望在一旁的李云华。 大殿门重新关上,安静到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李云华甚至不自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放轻松,”卫鹤羽抬手抚上她的背,轻轻地拍:“古有杨玉环与高宗,世人不都夸是美事一桩?” “父皇,陛下!你放过我爹,儿臣与太子情谊甚笃,如此,是无颜见他的!” 不知道是哪个字惹怒了卫鹤羽,他一翻身,将李云华压在了床榻。 抬手解开她腰带时,他如欣赏一个精巧的娃娃:“你们若是情谊甚笃,那我们便不做高宗与玉环了,暗度陈仓朕也不介意。” “不——啊!” 衣衫被撕扯破,扔在了榻下。 不论李云华挣扎,求饶,还是苦口婆心,卫鹤羽都强横地将身体挤进她。 理智崩塌时,李云华死死咬着舌,可卫鹤羽不让她咬。 他捏住她的下颌,几乎捏碎的力道:“想清楚了再寻死,你的妹妹,你的家族,经得起你自戕么?” “.......” 战栗到抽搐。 最后时,卫鹤羽将她搂紧在怀,如同瘾君子般,着迷地在她颈项寻找那日闻过的香味。 可是冷香气味消散。 “下回见朕,要擦你那日的香,最好衣衫也薰上,明白了么?” 李云华缩在床脚,一身青痕交错,长发凌乱,蔽体的衣衫被撕烂。 内侍匆匆而来,带着衣衫和一碗药。 那汤药浓稠,一看便知是什么。 卫鹤羽端过来,将人也扯过来,灌入她的唇:“既然不想令太子察觉,那肚子也该藏好了。” 他染指儿媳是一回事,生下子嗣,就是另一回事了。 銮驾将人送回东宫。 几乎是刚进入内殿,李云华就再也忍不住。 文妃吓坏了,可都是经过人事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李云华身上的痕迹。 李云华伏在桌边干呕,她抠着喉咙,竟然将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吓坏了文妃,又不敢叫下人进来伺候,怕被发现。 李云华吐完了,眼底向来温婉的神情此刻却犹如结了冰。 “要毁了我,那大家就一起死!” 第二日,纯新侯便因‘错审’为由,从大狱回了家。 而皇帝为了补偿,还赏赐了许多贵重的贡品过去。 此后一个月,以教导朝政为由,李云华又去了几次德政殿。 回来后,她都将药吐得干干净净。 而在卫祺回宫前夕,她想方设法躲开宫中太医,伪装身份去宫外号了脉。 有孕在身不足一月。 卫祺回宫后,夫妻二人又和睦如昨,卫鹤羽便也收敛了一些。 但是他依旧给卫祺派使外出的政务,因此一个月里大半月不在宫里。 文妃一度以为自己的姐姐疯了。 但是没多久,她也诊出有孕! 李云华有孕的事,她们一直隐瞒躲避着,直到此时,才令卫祺不经意曝光了。 东宫双喜临门。 八个月后,李云华将要临盆,她本就瞒了月份,生产应当是要比文妃早一些。 没了办法,只能给文妃用了催产药。 李云华先生下了卫宴洲。 又过了十日,催产药生效,文妃诞下卫宴书。 幸好隔得不多,刚生下的小婴儿长得都一个样,于是便调了过来。 本该是哥哥的成了弟弟,该是弟弟的成了哥哥。 第146章 我做错过什么? 李云华的性子在这一年变了许多。 她将卫宴书抱过来,却一眼也不看咿咿呀呀的卫宴洲。 文妃已经隐隐明白她要做什么,不由瞪大了双目:“姐姐?” “我这一生,对不起两个人,太子殿下和你。”李云华抓着卫宴书的小手:“还有这个小不点。” “姐姐——” “我要跟那个恶魔说,我生下了他的孩子,以他的脾气,会杀了我,也会杀了孩子。” “若是他直接杀了我与宴书,你记得将这个孽子藏在无人能找到的地方,而后将我手写的那封信曝光人前,逼他滴血认亲。” 她现在很明白,卫鹤羽嘴上说高宗,可他并不是豁得出去的人。 他不敢爆出与自己的龌龊,那会有损他皇帝的颜面。 但是李云华可以利用这个,逼他写下禅位诏书,逼他给李家一个活路。 她先见了程风绪。 看着程风绪知道真相后震惊的脸,李云华从胸口呼出一口畅快。 终于,不止她一个人如此身陷痛苦。 卫鹤羽知道了,可他竟然没有直接杀了人,卫宴书的脖子被他卡在手里。 他穆然一笑:“算计朕?” 李云华没成想他是这样的反应,不由一愣。 “这不是朕的那个吧?难怪你与文妃怀孕的时间如此凑巧,生下孩子拿捏朕,可这招漏洞摆出,你留了后招,你生的那个,如今在文妃那里,是不是?” 卫鹤羽那时候身体有些不好了,说两句话便要轻喘。 也不知是因病缠身,精神懈怠所以心软了一些还是如何。 他难得有些耐心和平静。 也或者是佩服于李云华一个女人的隐忍与算计。 他说:“你要的是朕禅位给卫祺,再保李家无虞?” 李云华抱紧了卫宴书,怕死的劲头已经卸去了。 “朕不要他的命,虎毒尚不食子,”卫鹤羽道:“但你得死。” 程风绪在一旁略显急躁:“陛下,不可啊,留着这个孩子后患无穷!” 卫鹤羽看也不看他,继续说:“但朕也不杀你,你得死于暴毙,那两个孩子,朕就当都是卫祺生的。” “......” 后来,太子妃暴毙而死,谁都不知道其实她死于鸩酒。 卫祺伤心过度,对卫宴书越发疼爱,更是将他放在李云华的亲妹妹文妃手上养。 卫宴洲和卫宴书长大到三岁,结识了被从程颐带进宫玩的程宁。 卫宴书对这个有些凶的小姑娘好奇,去扯她的辫子,结果被程宁打的哇哇乱哭。 卫宴洲扶起卫宴书,眼睛很好奇地看程宁。 程宁从小便是小大人的模样,叉腰道:“叫宁姐姐!” “宁姐姐。”卫宴书吸了下鼻子。 卫宴洲不叫人,他自小就不爱说话。 办完了政事的程风绪出来,在卫宴书头上摸了一把,却只是瞥了卫宴洲一眼。 彼时卫鹤羽已经病逝,卫祺继位,正是倚重程家的时候。 程家屡立战功,军功用一根护国石柱都克不完。 而文妃,为了家族和两个孩子,显然也不会将事情说出来。 那就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卫宴洲可以活着,只要他永远不会掌权,不会知道真正的身世。 那就可以了。 他牵过程宁的手,让她道别:“阿宁,跟两位殿下说再见。” 卫宴洲依旧看着程宁,像在盯着什么有趣的新玩意。 “下次见,”林荫拢在程宁身上,她依旧板着脸,已经颇有些日后程大帅的威风。 然后将掌心的一颗饴糖塞进公子策手心。 四季更迭,风云变幻。 二十年匆匆而过,长大了的程宁经常说:“从小就是个小古板,长大了也不爱笑。” 她小时候以为,第一次见面的卫宴洲只是不开心,后来才发现,这人从小性子就冷。 小时候的卫宴洲也以为,自己性子冷是因为像文妃,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像谁。 那个龌龊难言的卫鹤羽,还是将他作为赌注,从未吝啬一分感情的李云华。 他听完卫祺的阐述,在床头呆坐。 卫祺是骤缝真相,所以才突发大病的。 最爱的女人生的不是他的儿子。 就好像那一刹那,气力全都被剥走了。 李云华如履薄冰,在这深宫中设计暗算,为了李家,为了他。 那个叫卫鹤羽的男人,却依旧到死都挂着贤名,被他奉为可敬可亲的父亲。 若果不是文妃在去世前,自苦二十几年,要寻求解脱将真相告知他。 那恐怕这个阴诡的秘密,要被掩埋一辈子。 他恨死了卫鹤羽,也恨死了作为他亲生儿子的卫宴洲。 他恨程家。 可程家已经如日中天,反而是他自己,这些年随着年纪渐长,手腕渐软。 他的权力被分去太多,卫宴书,卫宴洲,世家朝臣。 即便真相戳破,他也对付不了程风绪了。 “朕就是、就是的变成厉鬼,也会恨你、恨卫鹤羽到死!你们都、都该下地狱!” 卫祺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从枕下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扔在卫宴洲身上。 “程风、绪不是不会让你当皇帝吗?卫鹤羽不是不让你面对人前吗?” “朕偏——不!朕要你当皇帝,看你如何被、被程家蚕食、被世家剥去人皮!” 程风绪那么不希望卫宴洲上位,他一直栽培的是卫宴书。 而程宁,他也是打算嫁给卫宴书的。 这样的话,就算卫宴洲拿着圣旨也不会有人信。 不会信的话,就有反抗,卫宴洲终究会变成引战的中心。 所有卫宴书党和程家一党的人,都会恨不得他死。 一定会很热闹的。 卫鹤羽若是在天上看见,会气的再死一次吗? 那就太好了,所有人都疯了就好。 他躺在床榻上,瞪着卫宴洲:“云华恨不得你死,朕也恨不得你死,但你不能死的太轻易,你得死的惨一点。” “否则怎么对的起她?” “卫宴洲,流着卫鹤羽的血,你就是这个皇城里最肮脏的人。” “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先帝死前,竟然是这样句句恶毒。 咽气前的一瞬,卫宴洲看着他,缓缓开了口:“那我做错过什么?” 星也迢迢: 第147章 死透了 往事明灭。 卫宴洲双手撑在桌上,剧烈地喘着气。 王喜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因为上一次陛下如此勃然大怒时,程家入狱,先帝驾崩。 而这一次——是程风绪的死。 皇陵里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地陵突发石崩,埋了十几个做工的苦力。 程风绪和程颐都在里头。 但是沙石太厚,挖出来时,已经晚了。 死了。 程风绪死了。 他作为这世间还存在的,唯一一个卫宴洲能恨的活人,却死在这样荒唐的石崩。 “查,给朕查,这石崩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灾?!”卫宴洲的嘶吼声在大殿内回想:“查!” “陛下!”王喜噗通跪了下来:“看守的人都在近处,可也被埋了三个,侥幸逃出来的那个已经审过了,说都发生在一瞬间,头顶的地道突然就落石下来,毫无预兆啊!” 卫宴洲不信,他迈步往外走,森寒如阎罗:“备马!” “陛下要亲自去?”王喜急忙起身跟在后边:“皇陵人多眼杂,陛下三思,三思啊!” 但是卫宴洲只是冷冷瞥过他,一字一顿:“备、马。” “是,奴才这就去办!” 此时关乎程风绪,关于程宁,王喜做事仔细,开了大殿的门就换了一副表情。 依旧是那个不动如风的御前内侍。 他吩咐了备马,严令隐瞒卫宴洲的行踪,尤其是要瞒着后宫。 卫宴洲上马,森然地下令:“朕今日出宫去向,若是熹妃知道一个字,尔等提头来见!” 快马扬起一阵风尘,迅速消失在巍峨的宫门外。 皇陵依山傍水,占地极广,皇家守卫森严。 远远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守卫迅速进入了戒严状态。 弓箭手都挽起了箭。 而跟在卫宴洲身后的侍卫急声呼停:“是陛下!放下弓箭!” 快马一个顿儿都没打,直接冲入了皇陵。 守卫军被疾风撩起汗巾,吹在脸上,眨眼之间,却连脸都没有看清一个。 瞿少陵接到消息时,卫宴洲已经翻身下了马,停在那几具被草席卷裹的尸体前。 白布盖着脸,只能看清底下是人形。 有一具露出半只手在外,手指竟然被山石压扁,血肉一片模糊,掺杂着泥沙,辨不清本来面目。 “陛下!”瞿少陵带人跪地行礼:“不知陛下驾到,卑职们有罪!” 话虽这么说,可瞿少陵骨子里带着对卫宴洲的不服。 这人一上位,先是将主帅程宁下狱百般折磨,后又将他发落在这修什么鬼的皇陵。 而今日地道发生崩塌,死了几个人,他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想不明白卫宴洲此时过来做什么。 难道死的人有蹊跷? 当时将程家一干人等塞入皇陵,本就是严加保密的事。 何况工场里苦力众多,瞿少陵不可能一一关照。 崩塌事发突然,人挖出来死了就白布一盖,还有几个活的送去了营地,他跟过去看情况。 谁知这个当口卫宴洲就来了。 “陛下,坍塌事宜已经派人去核实,是由于泥土松软,那一处又常处低洼水沟处,所以土松了,石块承重不够,才......卑职尽快善后!” 说完,瞿少陵等着卫宴洲的发落。 不管如何,皇陵如今是他的管辖,出了事,死了人,就是要担责的。 但是他根本没有等到卫宴洲的回答,而是被卫宴洲带来的亲卫隔绝在外。 “瞿将军,此时暂由影卫接手,您不用管了。” “不用管了是什么意思?” “坍塌原因,死者安抚,我们都会进一步再查。” 意思是卫宴洲全权接手。 他不信他查出来坍塌原因? 瞿少陵还想问,但是影卫已经抬了尸体转移阵地。 卫宴洲擦身而过时,低沉道:“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到了皇陵行宫,卫宴洲亲手一块块掀开白布。 第三具,程风绪绛紫的脸印入眼帘。 狼狈,凌乱,僵硬。 死透了。 卫宴洲瞳孔一缩:“继续。” 程家的旁支他不认得几个,但是除了程风绪,没再看见别的眼熟的脸。 最后一具。 影卫掀开,是程颐那张任何时候都带着书卷气的脸。 偏偏公子,落得狼狈,肮脏,尝尽了底层的苦。 但是脸色不对。 不同于其他几个死了有一段时间,浑身僵硬青紫。 他只是苍白。 而左手掌处鲜血淋漓,第四根手指缺失,似乎是被什么钝器生生锤断似的。 卫宴洲怒喝:“找太医过来!” 太医来的很快,见卫宴洲的神色,差点腿软下跪。 但是卫宴洲不用他跪:“治,治不活你一起去陪他。” “陛下饶命!” 但是号脉,程颐确实还有微弱的脉搏。 他忙塞了一颗救心丸进去,也不管程颐满口泥沙。 接着施针,插满了程颐的头脸。 身子因为害怕抖的厉害,手却不敢抖。 不知过了多久,程颐仓促地咳起来的,身子猛地翻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随即又晕死过去。 “呼——” 太医抹了一把冷汗:“陛下,喘过气就好了,他胸口被巨石砸过,出现了窒息的情况,微臣定当竭力医治。” 说不清是为什么,卫宴洲原本沉重如山的肩膀一松。 脸色也没那么吓人了。 像是后怕。 ——怕程颐死了。 他曾经无数次用程家人的命威胁程宁,但是真的死在他面前,他又害怕。 如果死了,程宁会更恨他的。 本来就恨,怎么能忍? 很奇怪,他曾在清和殿门口,恨不得将程风绪万箭贯心。 可是真死了,他又一点快感都没有。 门外有影卫进来。 这里头都是他的人,可以放心报:“陛下,重新查了一番,地道坍塌时,曾有苦力目睹地面有装重物的石车经过,下头正好是坍塌的处。” 他拿着一张石车的草图。 皇陵修建,最常见的就是石车泥车,从何处经过都不会奇怪。 卫宴洲只扫了一眼:“查到卸车点了?” “查了,那辆石车停在子陵的第三入口,属下将参与卸货的人员召集,发现共卸下八十三石石料,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 超重运送。 这若是放在平常,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放在程风绪死了的当口,由不得卫宴洲不多想。 ——有人要置程家于死地,而且瞄准程宁的至亲下手。 卫宴洲神色急剧一变,喝道:“派人去陈意礼的宅子!” 第148章 闯入相府 影卫接手了程颐,层层加密下,送去了别处。 卫宴洲则快马去了他当时命人安置陈意礼的宅子。 但是同样晚了。 陈意礼的院子本就位置较偏,人也不多。 除了平日里照看她的丫头婆子三人,还有两个暗处的护卫。 不过未免她发现,护卫轻易都是不现身的。 她又不爱出门,尤其显怀之后,只爱在院子里溜达,照顾花草什么的。 因此日常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邻里都只当她是个寡妇,丈夫死了,她独自要将孩子生下的可怜母亲。 今日也与往常相同,她用过了早膳就在院子里缝肚兜,给小孩子做衣裳。 邻居的婆婆进来送肉时,护卫没当回事。 因为这婆婆眼熟,也是寡居,常来陈意礼这儿串门。 婆婆带着块肉:“今日集市里热闹得很,还遇上宰牛的,我给你捎了一块。” 侍女忙去接,陈意礼也起身感谢:“谢谢婆婆,阿四,拿钱给婆婆。” “不用不用,没有几个钱,只是你这身子太瘦弱了,多吃些才是真的。” 侍女接过荷叶包着的牛肉,送去了厨房。 陈意礼身段本就瘦,心里又压着事,睡不好也不大有胃口。 因此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反倒是比从前瘦弱许多。 她扶婆婆落座沏茶,谁知这时厨房里传来婆子的一声疾呼。 “娘、娘子!” 声音颤抖又恐惧。 惹得陈意礼和婆婆好奇,纷纷去厨房瞧怎么回事。 就是这一眼—— 荷叶里头包着的是新鲜牛肉不假,可是牛肉中间,竟然有一根惨白的,生生被什么钝器切下来的断指! 而那断指上,戴着一枚陈意礼再熟悉不过的玉戒。 是陈意礼当初还在程府时,找了玉匠上门,她自己一点点磨出来送给程颐的! 程颐的手指/......... 被生生截断,毫无生还迹象的手指! 她两眼一黑,肚子此刻发出剧烈的疼痛来,呜咽地往地上倒。 “娘子!” “陈娘子!” 护卫此刻才知不对,匆匆现身,却也只来得及请大夫过来。 只是悲呛太过,刺激太大,又本就坐胎不稳,陈意礼很快就出现了流产迹象。 大夫拧紧了眉头:“只能灌一副安胎药下去,看看后头的情况,准备找个稳婆吧。” 听见要找稳婆,死后陈意礼的婆子和侍女都双腿一软。 她们不会不知道这位身份特殊,那肚子里的是程将军府第一个孙子辈..... 而且是新皇陛下钦点要好好伺候,若是出意外便要被重罚甚至掉脑袋的! 这....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护卫早已兵分两路,一路去审查那邻家婆婆,要她带去集市的肉铺。 另一路则迅速去禀报给卫宴洲。 然而刚到半路,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新皇。 卫宴洲面色比杀过人还冷,他翻身下马,在院中听见神志不清的陈意礼多番嘶嚎。 稳婆已经进去了,大夫摇头说束手无策。 因为陈意礼的身子太弱,弱到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刺激。 她在叫程颐的名字。 卫宴洲扬声:“程颐没死,只要你没事,朕将他送来!”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只要陈意礼不要有事。 如果程风绪加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是无法挽回,那再多一个陈意礼,他就真不知道该如何跟程宁交代了。 他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啊——!” 陈意礼痛苦地呼嚎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夫和稳婆满手血污出来的时候,直接下了跪。 面前这位黑色龙袍的男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该知道是谁。 天子驾临,还出了这种事,即便起因并不是他们,可万一皇帝要杀人泄愤呢? “陛、陛下!” 稳婆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看起来就要晕过去。 “孩子,孩子保不住。” 卫宴洲只是目光冰冷,声音低哑无情:“大人呢?” “暂时是无恙了,只是切勿再情绪起伏,还需得仔细观察着。” 大夫惴惴不安,皇帝看着像极怒,可是说话间又不像要发落人。 他不敢多揣测,只是说:“小人会仔细看护的,绝不让夫人出意外!” “去治吧。”卫宴洲道:“缺什么跟护卫提,朕只要人活着。” “是!是是是!” 而这时,婆子端着个托盘出来,掀帘的手都在抖。 虽然那托盘上盖着白色的布,可是血气和血色都遮掩不住。 很小一团,一眼望过去便知是什么。 五个月大的孩子,应当已经有了人形。 卫宴洲喉间干涩,问稳婆:“男孩还是女孩?” “回、回陛下,是个女孩儿。” 女孩,本该是程宁的第一个侄女。 卫宴洲再没有说话,他转身离开时,身上那抹本因陈意礼没死而散去一些的杀意又弥漫上来。 马蹄响在院外,一声一声,像是落在人心上。 莫名生寒。 *相府。 马蹄一路未停,门侍刚要伸手一拦,可那匹矫健的黑马竟然直接挒过他的头顶,闯入了府中! “来人!来人有人擅闯相府!” “有人要行刺相爷!” 根本看不清马上人的长相,他的马就掠过了人直接逼往主院中! 门侍大喊之下,相府的护卫亲兵都提刀追过去。 而落在后头的影卫此刻追上来,怒喝:“陛下亲临,把武器收起来!” 陛下? 陛下?! 门侍脸都吓青了。 今日日头高照,没有变天的势头啊,陛下怎么会出宫来相府! 还是以这个阵仗! 影卫当然也知道这事很要命,谢府怎么说也是百年的世家。 家丁护卫亲兵跟本就不少。 万一没有收势打起来....只能迅速去宫里调了兵。 他们这些御前,被卫宴洲一手栽培起来,先帝在位时就跟着他。 可是从未见他生过如此大的气。 就是先帝崩逝那日也不曾如此雷霆! 但是卫宴洲已经入了主院,马停下来,他视四周对他提起刀剑的人于无物。 只是提着刀,步步迫近谢之云常待的书房。 相府的守卫已经吓破了胆,若是常人闯进来,他们就该一刀下去。 可这是皇帝! “陛、陛下息怒,相爷在与几位大人商议朝——陛下!” 卫宴洲直接一脚踹开了书房门。 第149章 一截断指飞出去 巨大一声响,想必整个相府都该听到了一声。 阎罗一般的皇帝一身黑袍,逆光而站看不清脸,只剩周身的杀意。 “别忙了,曹爱卿林爱卿。” 他声音居然带着笑,看向匆匆往谢之云密室躲的两个大臣。 而谢之云则站在一变,脸色大变。 方才听见外头的动静,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在府里招待两个本是纯臣的大臣,曹寅和林西桓。 今日程家的事办的实在漂亮,他心情颇好。 可是这事是不能曝光的,否则他私下里的一些运作,容易被卫宴洲抓到把柄。 但是偏偏,来的人是卫宴洲! 那两位大臣被卫宴洲直接点了名,在还没有合拢的密室门内,瑟瑟发抖。 谢之云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陛下怎么有空来?” 此刻的卫宴洲,应当为了程家的事焦头烂额才对,怎么会跑来谢府? “好问题。”卫宴洲跨步进去,往书房的主位上一坐,把玩着手中的刀柄,指腹从刀锋抹过。 “似乎丞相笃定朕今日会日理万机,焦头烂额?” 谢之云脸色一变,忙跪下:“陛下误会了,只是陛下不曾有游侯府的兴致,即便有,让王公公先来说上一声,臣好安排打点。” 左右逢源的把戏,谢之云娴熟的很。 反正程家的事情做的干净,即便卫宴洲能查到蛛丝马迹,也不可能揪到他身上来。 层层叠叠都是人,顶罪的也都备好了。 卫宴洲能耐他如何? 将刀尖插在那张看起来价值连城的桌案上,入木三分,如切在人的皮肉上。 卫宴洲依旧淡淡笑着:“是么?” 但突然他脸色一变,整个人都阴冷下来:“可朕今日不是来相府玩儿的。丞相走进一些说话。” 谢之云:“......” 他只得站起来,弓着身子走到卫宴洲身边。 那两名官员见他如此,以为他不是来追究谢之云,而是冲着他们俩来的。 忙冲过去噗通跪地,不断地磕头求饶:“陛下!陛下恕罪,我二人是接到了相府的礼贴,邀我们过府一叙,我们本是拒绝的,可架不住丞相热情才、才.....” 方才说话的是曹寅。 林西桓听了连连点头,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卫宴洲看忠诚:“是啊陛下!” “我们无异与丞相结交,他给的银子我们也没有收,一文钱都没有!我们都是忠心陛下的!” 除夕那夜,西子桥被又炸又烧的,损坏许多。 眼下开了春,农耕的事情告一段落,西子桥也该重修。 这本就是曹林二人的职权范围,他们是工部尚书极为信任的下属。 而谢之云此时找他们,就是想说服曹林二人,将西子桥的工事与材料,交给谢氏民间的产业来做。 这事定然不白做,他给曹林二人准备了丰厚的答谢礼。 此刻银票就在谢之云桌前的抽屉里。 为了保命,他们二人将谢之云卖了个彻底。 都知道卫宴洲的性子,都清楚他的手段,他们这个时候为了保命,又有什么敢不交代的。 二人瑟瑟发抖,将谢之云从开始的试探,到昨日递了帖子过来,说要在谢府办个春日宴,邀他们来品茶的事,事无巨细都交代了。 卫宴洲听完没有反应。 他连眼梢都未抬一下,似乎早就对这事了如指掌。 不然他方才也不会破门之后,就直接叫出了他们二人的名字。 “很好。”卫宴洲意味不明道:“朕的臣子,背了朕,无论是手段还是主意,都多得很。” 谢之云在心底骂了一声,面上却稳如老狗。 他道:“陛下也知道谢氏产业众多,遍布京都各处,微臣要养活的人,也不亚于陛下整个宫殿,何况还要每年向国库运送商税。” 他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谢氏的便利,不就是国库的便利么?” “谢爱卿好一张嘴。”卫宴洲一笑。 他拉开抽屉,将那两张已经准备好的银票抽出来。 每一张都印着谢氏钱庄,数额更是高达五十万的。 谢之云瞳孔一缩,袖下的手掌紧了紧。 他明了,卫宴洲今日过来,看来是铁了心不会放过他。 程家的事情没有证据,他就寻着贿赂下手! “修西子桥,工部提审给朕的预支是八百万两。”卫宴洲将银票扔在桌面:“给这二位爱卿加起来便是一百万两。” “剩余七百万两,爱卿将修建的图纸用料与朕说道说道?” 曹林二人哪还说的出话! 这一百万两只是给他们的。 而谢家自己要吞多少,余下涉及的其他关键还要打点的,又有多少? 除掉这些,还剩多少买料和给工人的钱? 西子桥如此庞大,石料和雕刻都不可草率。 可是预算不够的时候,谁又会管是不是草率? “真好啊。”卫宴洲依旧笑着:“从朕的国库里支出去的钱,绕了一圈又落入众位爱卿的袋子里了。” “陛下......” 林西桓胆子小,人到中年,竟然跪在地上生生吓尿了! 一股淡淡的骚腥味萦绕在书房中。 卫宴洲重重将银票拍在了桌上:“说!想要拿什么样一座桥来糊弄朕!?” 林西桓重重一抖,呜咽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谢之云暗骂一句蠢货,硬是挤出一抹躬谦来:“陛下多虑了。” 但是卫宴洲耐心告罄,他将刀握在了手里,锋利的刀尖离谢之云右手的第四根手指很近。 “朕原本还不想将这事扯出来,但是谁让谢爱卿,挑朕的逆鳞来惹呢?” 他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肃杀。 门外忧心忡忡的谢府亲兵,想上前又不敢,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敢下如此狠手。 谢之云也难得地被卫宴洲这副表情吓着了。 他以为卫宴洲会顾及自己的地位,京都少了谢家可是根本转不动的! 不敢抽走手指,但他敢说:“陛下既然说逆鳞,那想必临华宫啊——啊!” 在他将熹妃二字脱口而出前,传来剧烈一痛! 亲卫只来得及看见一截断指飞出去,他们家相爷已经捧着手不断地倒气出声! 第150章 你恨我么 “陛下!” 卫宴洲状似还未出气,在亲卫围上来瞬间,他提刀指向了谢之云的脖子。 “多好的谋算,多厉害的布置,”他狞笑着,看的谢之云时已经宛如看一具尸体。 “可是朕有没有告诉过谢爱卿,要安分守己?” 他不止一次用富商的,李氏的,还有于冕的脑袋,一次次提醒谢之云。 就算不涉朝事的程宁,也知道卫宴洲一再放过谢家,不过是因为谢家还有用! 可谢之云呢? 大约谢念瑶的愚蠢和贪欲,是谢氏刻在骨子里的。 不然谢之云怎么会用程家的命报复他弄断了谢念锦的腿? 那就不是愚蠢了。 是狂妄自大。 以为他没有谢家牵头的世家不行? 以为他看在商税的份上,不舍得动他们? 以为谢轻漪承宠,他会顾念谢氏? 太好笑了,卫宴洲只是还没有暗中建立起将谢氏钱庄完全取代的势力。 暂时让他过多两天安稳日子而已。 他跟程宁说最快入秋,最晚到深冬,那就不会食言。 可偏偏谢之云现在要找死! 断了一根指的谢之云连血色都退尽了,他浑身战栗,眼中恨意汹涌。 “你在谢府,敢如此——就不怕我将你留在这,反正皇后是我谢家的女儿。” 他如果在谢府反,卫宴洲就不怕吗! 他一说话,门外亲兵便整装待发,长刀嚯嚯! “谢爱卿想说这话许久了吧?”可惜卫宴洲没有耐心再跟他说这些无聊的闲话。 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不是右手,应该是左手对吧?” 握着刀,手起刀落,谢之云的另一根手指也飞出去! 他再也站不住,踉跄地跪倒在地! “相爷!”亲兵提起刀,一面恐惧地看着卫宴洲,一面纷纷冲进来。 “想好了,不动这刀,朕还能让你们活一阵,不乱说话,还能留个全尸。” 卫宴洲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起身时还擦了擦下颌溅上的一滴血。 如修罗恶魔,他一步步跨出书房大门。 竟然真的一个敢动的人都没有。 而那身黑色长袍消失在主院的后一瞬,禁军便一拥而入,将谢家的书房团团围住! 卫宴洲没有下令如何处置。 他一步步踏过相府的门,王喜接到消息从宫中匆匆赶来。 看见他这样,松了口气的时候又长叹一声。 路过上次回门摆宴席的戏台边,发现此处布置精巧,如曹寅说的,正在摆一道春日宴。 美酒佳肴,舞姬在侧。 相府那两位夫人,谢念瑶和谢轻漪的母亲跪在石子路上,头也不敢抬。 卫宴洲停了脚,声音不大却阴冷:“这出戏要唱下去,不能漏出马脚,谢府今日大摆春日宴,席间丞相意外伤了两根手指,懂了么?” 他是要谢之云听话,却不是要程宁起疑。 此刻若处置彻底,她定然会起怀疑的心思。 所以方才他不让谢之云将熹妃二字说出口。 程宁,绝对不能知道程家出事。 王喜小心翼翼地应下:“明白。” 他又转向那两位夫人:“还不起来?苦着脸作什么?笑,笑的好看些!” 那两位夫人胆子都吓破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可是再如何也不敢忤逆,只得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到了相府门口,卫宴洲一时间没有动。 “陛下,回宫吗?您出来的事虽然交代下头隐瞒了,可这一整日不见您,怕引起怀疑。” 回宫? 不,他不回去。 程宁还在宫里呢,他怎么面对程宁? 王喜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是事情确实令人太措手不及了,谁又能料到? “让牵扯了这事的人,嘴都给朕闭严实了,程宁若是知道一个字,朕格杀勿论。” 怀孕的事还瞒着呢,如何能再多一桩。 即便是想想,就能想到程宁知道会有多崩溃。 陈意礼的恸哭,那个血淋淋的孩子。 这些若发生在程宁身上,卫宴洲不保证自己不会杀人。 “可是,程风绪该下葬呢,陛下该定夺葬在哪儿,熹妃娘娘毕竟是女儿......” 泄愤不是难的,难的是这后头的诸多麻烦。 事关程宁,每一个决定都不能轻率。 人入土,一埋就是一辈子。 卫宴洲闭了闭眼,卫祺将真相告知他的时候,面对程风绪那张脸的时候。 朝野上下处处是掣肘,过得那么难的时候。 卫宴洲从没有一刻想过躲,无论带着仇恨还是报复的心理,他都觉得自己能应对。 可是现在,站在相府门口,长街在前,三岔路口。 他突然胆怯,哪里都不敢去。 良久,王喜才听他声音嘶哑地道:“备马。” 銮驾虽然没有,马车却是随时待命的,可卫宴洲要自己骑马。 他去了雍王府。 这座王府,曾经本该是为他准备的。 当年卫祺有意立卫宴书为太子,不过他也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哪个都不想薄待。 所以早早命人在宫外修葺王府,占地极广,连工匠也是请的闻名的师傅。 那时候他是真心疼爱卫宴洲,即便他是文妃所‘生’,但身上也有着李云华的影子。 没有恨意加持的时候,先帝名下的皇子公主都相处和睦。 卫宴洲虽冷,但也是真心在帮卫宴书梳理朝政,帮他迅速掌握朝局。 可是王府落成之后,反倒是卫宴洲一次都没有来过。 门侍见着他的时候还惊讶,慌忙进去通报了。 等卫宴书过来,卫宴洲已经坐在前厅,命人上了好几壶酒。 卫宴书的身子经过半年修整,如今已无大碍。 但这也是卫宴洲自从登基后,兄弟两首次在无人时,独自见面。 他刚要见礼,卫宴洲却手一挥:“别整虚的了,酒能喝么?” 本该是很复杂的见面。 两个人从从前的兄友弟恭,到如今转变了身份,相顾无言。 卫宴书一直避免见到卫宴洲,因为那场宫变背后,定然隐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可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其实他并不适合当皇帝。 他不是适合皇位的人,因为这个位置需要的手腕,目光,决断,他一样都没有。 但是程家要扶他,父皇因为是皇后所生,也要扶他。 他被很多人推着走,连拒绝都不敢说出口。 卫宴洲举着酒壶,也不倒进小杯里,仰头灌了半壶下去。 卫宴书在一边坐下,斟酌着道:“遇见什么事了?你从前不怎么碰酒。” “皇兄,”时隔了大半年,卫宴洲第一次唤这个称呼:“你恨我么?” 第151章 不如死了 日已西斜,给整座皇宫渡上了一层金黄。 程宁跨过门槛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绕回殿里。 反复几次,春华忙迎上去:“娘娘,在找什么东西么?” “没有,”程宁轻轻扶了一下小腹:“就是不知为何,今日心底总是有些慌乱。” 书看不进去,下棋也神思不宁。 颇有些坐立难安。 卫宴洲离开时明明没有任何异常,但是程宁总反复想起他那会儿的神色。 还有王喜的神色。 都没有异样,似乎只是遇到平常事的样子。 下午时孟歆来了一趟,程宁试探问过,但是孟歆也神色无常。 前朝若是出事,孟歆多少会得到些消息。 她不大会藏事,若真发生什么,不可能那么冷静。 后来程宁想了想,跟她说:“我近来总觉神思不宁,胃口也差,你能给些药丸子给我防身用么?” 孟歆一愣,但是她也没有犹豫:“好,正好我近来研制了一种即食的药丸,都是些草药熬制的,你若是不舒服就紧急服用一颗,再叫人去通知我。” 程宁点点头。 但是随着日头已经快要下山,她的不宁也没有丝毫改善。 春华倒是不以为意:“这天呀热起来了,日头晒了一日,想必娘娘躁得慌,不如备上一些果饮喝一些?” “去备吧,”程宁允了,而后又道:“再派个人去承乾宫。” “娘娘,去承乾宫做什么?” 程宁抿着唇:“想必陛下处理一日朝政,更改烦躁不堪,你让人去请,就说临华宫备好了饭菜,让他过来用膳。” 竟然是要请陛下来用膳?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从前程宁从没有对卫宴洲表露过殷勤。 春华不确定:“可是娘娘,陛下若是不来呢?” “他会来的。” 程宁得再见卫宴洲一面,不然她今夜恐怕都睡不着觉。 见她不容置喙,春华忙点点头,嘱咐了厨房之后,也没假手于人,而是亲自跑了一趟。 最后一丝天色消失在天边的时候,春华匆匆回来,道:“娘娘,承乾宫回复,说陛下今夜已有安排,不过来用膳。” 她就说陛下未必会过来的,也不知道娘娘为何笃定。 “已有安排?你见着王喜了?” 春华这样的小宫女,即便去前朝,也见不到卫宴洲。 而承乾宫里伺候无数,王喜这样的大总管也未必有空见她。 “倒是没有,”春华摇头:“是承乾宫的小夏子回的。” “你说了是临华宫去请的?” 春华忙点头:“自然说了,他说陛下不来之后,我还让他再去重复了一遍,说娘娘想见陛下。” ‘啪’感觉有一根弦断掉了,程宁后退两步,靠坐在了椅上。 她隐隐感觉事情有些难搞:“陛下不在宫内。” “啊?”春华讶然,但是显然不信:“不该啊,小夏子跑了两趟进去禀报呢。” 程宁笃定:“他若是在宫内,不会不来。” “会不会他要去淑贵妃那,或者惠妃处?” 不会。 程宁在心底笃定。 即便定了要去淑贵妃那,程宁出声请了,他怎么也会过来一趟。 这不是程宁自信,而是她看破了卫宴洲恨意下对她感情,还有...... 她抿唇,在脑内思索卫宴洲出宫的可能。 政事,那个侍卫与王喜禀报的政事。 什么事需要一个侍卫来报? 若是官员有事,定然是先呈报到中枢,再由内侍分管下来。 王喜不在,也会先呈到承乾宫别的内侍手中。 何至于一个侍卫亲自来报? 但是程宁想不到会有什么事。 她只觉得心口的慌乱好像更糟了。 甚至想让春华去离月宫看看,会不会真的是她想错了,卫宴洲去了别的宫? 可也是此时,外头有人求见。 竟然是甜杏。 趁着暮色而来,神情紧张戒备。 春华见她进来,没有好气:“你来干什么?是奉的皇后的令,还是惠妃的?” 不过惠妃今日才在选秀的事情上吃瘪,应当没有这个功夫再来挑衅才对。 甜杏一进来就双膝跪地,根本没有几个月前让春华归顺谢念瑶的架子。 她瘦成一道竹竿的模样,脸上和露出手腕处都有青痕伤口,显而易见在凤鸾宫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程宁本不想见她,但是转念一想,又留下了。 她坐在桌边,也没有叫起:“你来找本宫什么事?” “奴婢,奴婢想请娘娘收留奴婢,凤鸾宫里的日子实在没法过了,两个娘娘动辄打骂,奴婢、奴婢若是再呆下去,不如死了!” 她声声泣意,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春华气得大喊:“做你的梦!你当初跟着皇后怎么耀武扬威,又是怎么给我家娘娘使绊子的,没忘记吧?” 她都没想通为什么甜杏有这个脸来临华宫,说出这种话的。 “还是说这又是你们娘娘的什么阴谋?上次没有害成傅将军和我家娘娘,这次出新的招式是吧?” 甜杏却挪了方向,冲着春华也磕头:“春华姐姐,是我的错,是我年少不懂事,请你不要与我计较了” “呸呸呸!你别拜我,晦气!” 春华一边躲着,一边跟程宁说:“娘娘你不要信她。” 他们谢府出来的人全都是豺狼虎豹,有多远就应该躲多远! 只求程宁不会心软才好。 程宁显然没有她这么激动,只是定定地看了甜杏半晌。 而后她问:“你为何不去找淑贵妃,仪贵妃,这宫里头任何一个娘娘看着,不都比我有前途?” “不!”甜杏猛地摇头,她说:“我有娘娘想要的东西,我不会空口说要归顺娘娘的。” 要让人接纳,从前又做过错事,定然要带着诚意来才行。 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好久了。 淑贵妃和仪贵妃算什么,她从一开始选准的就是程宁! “哦,”程宁眼中多了一分了然:“你上次在宫道看见我,就已经在做准备了,是么?” 那次甜杏看见她,就已经一改往日高傲的性子。 那时候只以为是谢念瑶失势,她暂时安分而已。 甜杏这时候哪敢有什么隐瞒:“奴婢不敢隐瞒,确实如娘娘所说。” “好啊你,你的主意打的够响的!”春华气愤:“娘娘你不要信她!” 第152章 您会当皇后吗 程宁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只是说:“投诚要让我看到物有所值,你能做什么?” 甜杏原本以为程宁会问她手里有什么,但是没有想到她竟然问的是这个。 她当即表明:“只要娘娘差使,甜杏在所不惜!” 若说程宁要做些什么,此时甜杏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了想,道:“春华先出去。” 春华以为程宁不管如何也不会相信谢念瑶的人,更何况甜杏本来就害过她。 “娘娘!”她有点着急:“您信她?!” 不是春华要拦着程宁用人,但是用人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吧。 而且程宁叫她出去,本就是不信任的表现。 春华又伤心又气愤:“万一她要对您不利呢?” “不会,她来投诚本宫,若是叫皇后和惠妃知道了,根本就没命活。” 谢念瑶就算失势,但是要捏死甜杏一个侍女,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甜杏这次来,定然也是带着九死一生的决心。 见春华还想说什么,程宁淡淡道:“出去吧。” 一瞬间,春华眼中的光都暗了下去。 她以为程宁是不信这宫里的任何人,也以为自己只要在宫里够久,总有她放下防心的时候。 可是她宁愿相信一个做过坏事的甜杏,也不愿相信她。 说不失望是假的。 可正当脚要踏出去时,又听见程宁说:“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这算是解释。 春华愣了一下,而后反手带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甜杏斗胆抬眸看程宁。 她原本一直觉得面前这个女人不足为惧,刚进宫的时候,甚至觉得程宁活不到过年。 可是她不仅活到了过年,更是如今最不可能失势的妃子。 “娘娘,”甜杏有自己的疑问:“您不问我带着什么来投诚么?” “我猜的到,”程宁开口时,已不如跟春华说话时温和,而是带着一丝冷:“惠妃要对我下手了,是么?” “您——?!” 甜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您怎么会知道?” 既然程宁猜到了,那为什么还会放任自己留在这里? “我将她逼到这个份上的,若是摸不准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选秀上对她步步紧逼?”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今天回凤鸾宫后,谢轻漪将所有的东西都砸了,并且声声句句都是在骂程宁。 以为不过是无意之举,可其实是程宁的算计?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她跪着都觉得背脊生寒! “那你,你要我做什么?” 程宁拿起桌上的水呷了一口,喉咙润了些:“我要谢家死。” 如果谢家不死,就总成为牵扯程宁心绪的一根绳。 上次谢念瑶的手段没有得逞,但是万一得逞,就是程家所有人命。 她没有一日忘记,不可能忘记。 那些债都是要还的。 “惠妃打算怎么害我,拿梅露下手是么?” 甜杏再一次感叹程宁的洞察力:“你为何会知道?” 难不成程宁在凤鸾宫其实已经有内应了? 就连她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藏在谢轻漪的殿里才听见的。 就为了给程宁一个相信自己的筹码。 “我猜的,”程宁解答她的疑问:“临华宫里的吃穿用度,很大一部分会经手王公公,而害人又不能害得浅显,谢轻漪得将自己摘出去,她只会用比较迂回的法子,不巧,我每日都要宫人去收集梅露。” 只有梅露是不经过内监查探,可以直接送入临华宫的。 甜杏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惊了,而是错愕和钦佩:“你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是,一开始在谢念瑶面前说梅露的时候,我安的就是这个心思,可惜她蠢,想不到,倒是谢轻漪聪明了那么一点。” 甜杏开始战栗起来:“那你、你要什么?” “你不用管谢轻漪那边,我要你做另外一件事,谢府是你长大的地方,避开谢轻漪和谢念瑶打探一些东西,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甜杏咽了口唾沫:“不算。” 她当然有熟识在相府。 但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势必关乎非常,寻常下人怎么会接触得到?相爷若是想瞒,谁也不可能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 程宁轻轻嗤笑:“不必这么细,只需将谢之云的日常,报给我知道就成了。” 这么简单? “我不会利用完就丢,但是事成之前,若是你败露了,我不会救你,你思考清楚,做还是不做。” 做,就代表甜杏不止是背叛谢念瑶,而是背叛整个谢氏。 但是不做,她在凤鸾宫还能苟且下去。 程宁话说的明白,让她自己选。 心绪起伏不断,甜杏想了很多很多。 程宁却是没有承诺任何,但是第一次跟她如此进的交谈,甜杏才发现这人比她想象要更加心思深沉。 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你——”缓了缓,甜杏斗胆问出口:“你以后会当皇后吗?” 朝局纷争结束后,当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程宁会爬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吗? “不会。” 她听见程宁斩钉截铁,可她不信:“为何?陛下明明对您才是真的宠爱!” 看来甜杏比她想的知道的还要多。 程宁向来不喜欢横冲直撞的新兵,原本的甜杏就如同刚上战场的新兵,可现在她也有几分稳重和算计了。 “因为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不会喜欢这座宫殿。” 她还是想出去,想离开这座充满无数算计的皇城。 甜杏不解,女人为官为将,总要付出许多心力,甚至是血泪。 公孙离不也是二次回朝么? 程宁更是被收缴了兵符折断骄傲。 只有爬上皇后那个位置,这一声才能无忧,靠皇帝的庇护走到底不是么? 女人掌权,最容易被忌惮,只有当一只金丝雀,那即便有权,也成了宠溺。 怎么会有人不想去够那九天的月? “陛下的恩宠,在您眼中一点都不重要吗?” 程宁道:“那是两回事,你不用妄图揣测我。” 对上程宁,试探只能落空的。 甜杏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袖口,指甲用力成了白色。 她心跳的很快,可那句在喉咙口的话终于吐露出来。 “可是娘娘,您不为腹中的孩子考虑么?” 第153章 宫里有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甜杏做好了程宁会怒斥,反问,甚至跳脚的准备。 因为据甜杏所知,自己应该是这个皇宫里,不超过五个知道程宁有身孕的人之一。 可是程宁什么动作都没有。 她依旧坐在椅子上,从表情看出任何,像是在轻微地出神。 良久,甜杏才听见程宁哑声问:“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么?” 她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好像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似的。 甜杏摇摇头,此时不敢再惹着程宁,她看不透程宁的心思,这个人太复杂了。 “奴婢也只是从近来宫苑内种种迹象猜测的,从没有跟第二个人提过。” 终于有人在她面前说这个事,可竟然是甜杏。 程宁觉得荒唐的同时,又想要苦笑:“就算陛下有奇怪的情绪转变,你也不该猜到这个份上。” “如果不是奴婢曾经带着‘避子汤’的药渣,托人在宫外查验过一番的话,奴婢确实也猜不到。” 避子汤,也难怪。 .....也应该。 程宁确认自己有了身孕,是在前天晚上,卫宴洲无论如何都克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时。 她起先只是对身体上的种种异常奇怪,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往怀孕上想。 因为程家在前,避子汤在后。 程宁觉得,就算卫宴洲不恨她,也不会允许她生下孩子。 不然横亘在中间的程家怎么办? 他既然做不到放过,那更不会给程宁有解救程家的机会才对。 这样才对。 可是月事迟迟不来,孟歆开的药里面,她没有闻到多少益气补血的药材。 反而是些苦涩难言的味道。 即便程宁不会医术,不通药理,可是她到底是个女人。 一旦开始怀疑,周边的所有就会漏出蛛丝马迹。 比如卫宴洲的态度,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连她的吃食起居都要管。 再比如在猎场时,她无缘无故的嗜睡和恶心。 还有那天睡前明明卫宴洲在生气,睡醒之后却幡然变了一个态度。 为什么阵子无论临华宫做错过什么,卫宴洲的脾气都空前的好? 有了怀疑,程宁就止不住想要去验证。 她试探的晦涩,将自己掩藏的与往常无异。 细枝末节里,吃食,用具,无论有意无意,但是临华宫的东西都细致至极。 ......比从前更为细致。 本不该留意到,但是程宁从前只是不管这些细的东西,不代表她看不出来。 尤其卫宴洲三番四次拒宿,他以前性子蛮横,程宁的意愿视若无睹。 在床上那么霸道的人,现在不用程宁喊停都能自己停下来了。 她想不到有什么会令他变成这样。 拿着团扇去储秀宫也是故意的,体热是一回事,看卫宴洲的反应是一回事。 果真就如她设想的那样,卫宴洲管天管地,怕她着凉受寒,因此只是寻常举动也要管。 但是程宁没有想过避子汤也会有问题。 她以为,是不是某一次之后王喜漏了避子汤。 他是卫宴洲的亲随心腹,要打点处置的事务也不少,若是真漏缺了哪次,程宁是发现不了的。 毕竟她对这件事实在不算上心,端过来就一口闷了。 现在看来....却连避子汤一开始都藏着卫宴洲的私情。 难怪,内务事谁不能做,怎么会事事要假王喜这个大内总管的手。 程宁本来以为只是卫宴洲怕她钻空子,所以要亲自‘动手’。 原来是恰恰相反。 这比知道肚子里多了个孩子,还要让程宁难受。 她突然捂着小腹,以一种痛苦的动作弯腰,几乎上身贴在了腿上。 将甜杏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了?” 程宁甚至连难受二字都说不出来,她只是脸色非常难看地伏在自己膝上。 “您不要吓我!”甜杏忙起身去扶程宁,一边想分神喊人:“来——” “别叫!”程宁猛地攥住她,神情凶狠。 临华宫里无人知道她怀孕,春华也不知道。 她心思单纯,防止消息漏出去,最好谁也不知道。 卫宴洲瞒她,或许一是怕她知道之后不会愿意生下孩子,毕竟程宁不止一次说过恨他。 二则是她月份小,但凡谢氏姐妹知道,定然会想方设法让这个孩子保不住。 从孟歆来的频繁,安胎药不断就可以看出,她的胎像不稳。 “避子汤的事....宫里有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没有没有!”甜杏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哪敢让第二个人知道。 “我少时邻家是药堂,曾经闻过避子汤的味道,跟王公公给您喝的全然不一样,这才起疑,不过那一日,我在皇后面前念叨过一句,不知她是否会听入心?” 谢念瑶没有这个脑子。 如果当着的是谢轻漪,那这件事就要另说。 程宁缓过来一些,任由甜杏扶着她靠回椅背,轻声问:“所以你是因着这个,才决计要归顺于我的?” “奴婢不敢隐瞒,是的。”甜杏年轻的双瞳炯炯:“从前我以为陛下宠爱皇后,现在才知,其实他对谢家最是无情。” 经历了这宫中的种种,甜杏若还不明白局势,那某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背靠大树好乘凉,起码皇帝对熹妃是真的在意。 以后子嗣生下来,她就更是后宫绝无仅有的宠妃! 程宁说她不会当皇后,但是甜杏觉得,皇帝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可他对程家也未必,你只看到他对我似乎颇为爱护,那是我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程宁不知道是要说服甜杏,还是说服她自己。 没等甜杏说话,她又说:“程家满门还在大狱,你真觉得我能独善其身?” 甜杏知道程宁是什么性子。 但她其实想反驳,想说皇帝对她绝不止是昔日情分。 否则何须如此费心瞒着她怀孕的事? 程家也是,若不是因为程宁,谋逆这么大罪名,怎么还能安然放置在大狱? “娘娘,您为何如此笃定陛下不会放过程家?” 因为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一个因为利用和算计被生下来的人,遇到当年的罪魁祸首,怎么放过? 也奇怪,借着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小丫头,程宁竟然难得说了些往日对谁都说不了的话。 她声音轻轻的:“我会逼着他动手的。” 第154章 显怀 都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如果一直僵持于此,所有人都耗在这儿,不管对谁都没有好处。 甜杏似乎被程宁吓着了,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程宁,不明白她眼中为何会有这一番决绝。 皇帝的宠爱傍身,不才是对家族最好的庇护吗? 为什么程宁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利用于此的意思? 如果是甜杏,亦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不懂皇恩浩荡的道理。 要救家族,当然是越得宠越好。 枕边风有没有用,关键不都看吹的人么? 程宁对皇帝来说是什么分量,谢家姐妹看不清,甜杏却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用避子汤掩护,也想要她生下孩子的男人,甜杏不懂除了在乎还能因为什么。 程家的案子拖的越久,不也越证明了,卫宴洲不敢下手么? 由爱生怖畏。 她念的书不多,但是一些浅显明白的感情,也不需要书念的多。 “娘娘.....是有什么后招吗?” 程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将事情都说明白给你听,往后我不见得会一直在皇城,你如果是想择良木而栖,那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怀没怀身孕,是不是卫宴洲最在乎的人,都不能掩盖程家的事。 全身而退,甜杏有更好的人选。 比如欧阳曦。 但是甜杏依旧跪的笔直:“娘娘,如若有一日你离开皇城,甜杏也愿意誓死追随,除夕那夜,置那个宫女于死地不是我的本心。” “但是这个皇宫里,心不狠就活不下,所以、所以若是有机会,我想离开。” 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从程宁的角度来看,不像在说假话。 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刚进宫的时候伴在谢念瑶身边,脸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 作为皇后自小一同长大的侍女,她身上多了几分趾高气扬的目中无人。 仅仅半年,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婴儿肥褪去了,眼神也不如初识天真跋扈。 历经人事,所有人都会变,程宁看她的时候,仿佛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她也褪去了天真轻率,到现在,一步步都靠猜靠谋划。 “那你去办吧,我要最快的速度知道。”程宁眼中多了一点凌厉:“不能惊动任何人,明白吗?” “是,娘娘。” 甜杏又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出去。 但是打开门那一瞬,她还是回头多说了一句:“既然娘娘知道梅露的事,那为了孩子,也需得保重凤体。” 孩子。 孩子。 程宁在空无一人的内室轻轻闭上眼,她抚着那一处,那么轻柔和珍惜。 这大概会是她与卫宴洲唯一的孩子。 她一直在想,用什么逼着卫宴洲对程家动手,她怎么亲手让卫宴洲将心中的恨意倾泻出去。 ......可能已经到了合适的时机。 她没有思索很久,门外又有人来。 春华似乎还对方才的事有些介怀,不怎么看程宁,不过态度与往常无异:“娘娘,淑贵妃来了。” 这么晚了,欧阳曦很少来临华宫串门。 程宁起身出去时,春华听见她轻声念了一句:“也不知道她方才碰见甜杏没有。” 甜杏刚走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而临华宫与凤鸾宫又在一条路上,欧阳曦过来,若是碰上了也不稀奇。 但是春华没怎么听清:“娘娘说什么?” “没事。” 欧阳曦站在院子里,看花花站在不高的宫墙上衔着一块肉一口口啄着。 看得入神。 春夜里渐渐响起了虫鸣,一阵阵的,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几分寂寥。 “贵妃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听见程宁出声,花花原本在细嚼慢咽的动作一顿,而后猛地一口将剩下的吞了,拍着翅膀飞到程宁肩上来。 程宁摸了它一把,它细细地呜咽了一声。 “这只小鹰好生认主,”欧阳曦有些羡慕地看过来,“宫里的日子烦闷,有这么一只小东西陪着,也不失趣味。” “是啊,野禽最是不通人性,可是逗起来也最有趣。” 欧阳曦走近,有些新鲜地伸手,也想摸花花一把。 但是花花向来是除了程宁,生人勿进,就连给它喂肉的春华,也只有偶尔耐着性子肯被碰碰。 当即就龇着嘴,要朝欧阳曦拍翅膀。 “它好凶。”欧阳曦又收回手。 而后才像是刚想起程宁方才的问题:“也没什么,就是今日总觉的神思有些不宁,晚膳也用不下,所以说出来走走,就晃到你这儿了,不打扰你用膳吧?” “不打扰,方才接待了个客人,没来得及用呢,要不在我这儿吃点?” 程宁神情未变,提到客人时也只是匆匆带过。 欧阳曦却颇为好奇:“除了我还有别的妹妹过来?我就说你这儿热闹。” “不是,春华去布置晚膳吧。” 春华忙进了殿内张罗,这时候总算想到程宁刚刚说什么,她说的是:也不知道她方才碰见甜杏没有。 很奇怪的一句话,像是嘟喃,也像是在沉思。 间她不欲再说,欧阳曦也没有再问,她一向都这样,心思比常人要细腻一些,也要更为自重。 不该打听,似乎就不会多问一句。 “陛下今日政务似乎特别繁忙,我下午去送了一次汤,不过没见着人。” 程宁带着她进了殿,淡淡一笑:“是啊,我差人去请他过来用膳,也都说没有空。” “竟然连你的邀约都拒了?”欧阳曦拾阶而上,淡淡地惊讶:“往常可都是你宫里的常客。” 春华在布菜,那盅熬了一个时辰的梨汤鲜甜。 用晚膳后,欧阳曦也没有多留,回了离月宫。 程宁去沐浴,起浴时春华取了件新的中衣,说是织造局里送过来的今年春款。 纯蚕丝织的,卫宴洲说给程宁睡觉穿。 “陛下待娘娘真好,这纯蚕丝一点都不闷汗,正适合春日里贴身穿。” 浴桶旁有一扇巨大的铜镜,其中勾勒了程宁的身形。 这件中衣本就是肤色,此刻覆在程宁的身上,勾勒出她小腹微微隆起的一块。 至多不过两个半月,没到显怀的时候才对,但是此刻看着,她才惊觉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春华,明日记得早起,去收梅露。” 第155章 你是文妃的人 “知道知道,”春华给她系了带子,推着她去床上:“刚沐完浴,不可再吹着风,快盖好被子吧。” 程宁钻入被子里,却没躺下。 她看着春华忙来忙去,替她掖好被角,整理好了枕头。 突然,程宁声音轻轻地道:“春华,你是文妃宫里的人,是不是?” 铺被子的手猛地一顿,春华几乎连掩饰的时间都没有,抬眸撞入程宁深邃的眼中。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春华的指尖颤了一下,很快地蜷缩起来。 她咬了一下下唇,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说。 但是程宁的声音比她更快:“当初你说是太妃宫里的,后来我无意间问过其他几个宫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新人,临华宫里再没有一个与你一样是宫里的老人。” 所以......其实自己很早以前就被怀疑了,只是程宁一直没有表露过而已。 春华声音轻轻地:“可能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我一个老人来帮衬临华宫呢?” 程宁轻轻摇头。 “娘娘是因为对我的怀疑,才对我诸多防备的吗?” 这个问题程宁承认的很痛快:“一开始是的,到我上次夜半突发恶疾就不算了,跟刚刚说的一样,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春华这时往地上一跪,神情真挚:“娘娘说实话,那我也就说实话,我确实是被文妃送给太妃的。” 那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春华也没有想过有一日会被人提起。 程宁没有意外地点头:“你曾经,听过文妃说过前朝的事?” 根本没有想过程宁连这件事都知道,春华面上的血色瞬间退的干干净净。 前朝,这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词。 曾经有一阵,她每夜每夜的噩梦都是这个。 但是这是她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提,不会揭开的禁忌。 此刻程宁却精准地戳破了。 “一开始你劝我生下子嗣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小姑娘天真的想法,以为你跟谢念瑶她们一样,会以为生下孩子我可以安全无虞。” “后来我才在想,或许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与陛下的局无解,所以你觉得子嗣是唯一的可能。” 春华的身子小小地抖了一下,眼底变得血红。 “我不是一开始就能想到你是文妃的人,但是想到之后,就能把所有事情想通了,她心慈,不杀你,只是将你放在了太妃那儿,要你死守这个秘密,是么?” 其实文妃也可能不是这个想法。 只是她守着这个秘密过了太多太多年,无人能说,将春华放在太妃那儿,是为了给这个秘密留下一个知情人。 至于目的是什么,程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今天有点累,从前的那些都靠她一点点猜,去拼凑。 没有人曾跟她说过实话。 所以她今夜想听一个故事。 从文妃的视觉,亲身经历过的一个故事。 仅此而已。 春华死咬着下唇,使劲地摇头,不知道是否认,还是不敢说。 “可我都知道了,”程宁的声音轻轻地,怕吓到她似的:“你每次见了卫宴洲,那么害怕,是因为你也知道,他不是先帝的儿子,是不是?” “不!” 春华捂着自己的耳朵,她用力地甩头,妄图不听见程宁的话:“娘娘别问了!” “他的性子,或许确实像那个我们都不曾见过的无上皇。” 先帝如果只是一个掀起水面涟漪的石子,那无上皇就是落进水底的火雷。 春华发疯了一般,冲上来捂住程宁的嘴巴:“娘娘!别说了!别说了!” “别怕。”程宁握住她的手腕:“你只需要告诉我,文妃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初为何会将卫宴洲养在她的膝下,而卫宴书则养在了太子妃名下?” 这是程宁一直没有想通的点。 就算卫宴洲并非先帝亲生,那无上皇既然容许他活下来,私心里也应该是养作嫡子。 本来来该是嫡子不是么? 但为什么,最后他却作为了文妃的儿子长大。 先帝是断然不知道这件事的,不然就算心再慈,也不会令一个会让自己伸手侮辱的孩子长大。 那太子妃呢,那个已经没有印象,活在众人口中的李云华。 她又究竟是什么想法? “娘娘,求求您别问了,若是陛下知道您知道了此事,那程家和您,还能得以保全吗?” “那一直遮掩着就是为我好吗?程家并非谋逆,我是他仇家的女儿,三个月半年能瞒,我会永远不知道吗?” 当然不会。 坐以待毙本就不是程宁的性格,何况是她如今已经想好了后路,箭在弦上的时候。 她只是想知道,当初所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究竟是将卫宴洲至于何地而已。 任她怎么想,作为受害者的李云华也好,文妃也好,甚至是先帝,这些人都拥有或多或少更改将来命运手段。 只有卫宴洲,他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没得选。 而是被一步步推着走到了这一天。 “你别逼我好吗,春华?”程宁柔情又残忍:“我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 她不愿意变成所有人的棋子,仇恨也好,爱也好,经她之手,没有粉饰太平的局面。 这些都是卫宴洲刻意营造的假象,她已经看够了。 “您究竟想要做什么呀!”春华哭道:“我早就劝您生个子嗣,您与陛下都是苦命人,抛开身世,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不好吗?” “怎么可能呢?他对程家有多恨,我看得到,这么深的恨意,不可能轻易就被抚平,如果他缺心眼不看上程宁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你知道又要恨又要爱对一个人会造成什么么?” 没等春华说话,程宁自顾自接下去:“会自苦,就如同文妃永远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因为他是罪孽的产物。” 春华浑身一颤。 所以,这才是程宁坚决不要孩子的原因吗? 怕成为卫宴洲的掣肘? “所以你告诉我,把文妃曾跟你吐露过的一切,好不好?” 第156章 我猜她是自杀的 春华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她怔然半晌,知道程宁其实对一切都已经有数。 她只是不明白中间一些纠葛的复杂而已。 “锦春三十二年,太子妃和文妃进宫的第二年,无、无上皇突发恶疾。” “那一年他年事近五十,虽立了太子,可太子敦厚,妃嫔们一直想他改立,各宫纷争不断。” “太子妃就是在侍疾那会入了无上皇的眼,那以后.....她被无上皇抢占。” “他本不让太子妃有怀子嗣的可能,但是每回之后,太子妃都偷偷将药吐尽了。” 听到这,程宁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接下来的事情便可以预见,李云华怀孕了,怀的就是卫宴洲。 同时,文妃也怀有身孕,不同的是,这是先帝的孩子。 从文妃的视角,春华的叙述要比程宁以为的还要冷漠。 “两个孩子先后差距不大,太子妃抱了文妃的孩子....也就是雍王,目的是让无上皇放过李家和太子,她可以跟孩子一起死。” 如果只是这样,那她没必要将两个婴孩换过来。 程宁隐约猜到了春华下面要说的话。 “真正的那个孩子留在文妃手里,是怕以后再生变故,那么就可以利用第二次,保全李家也好,保全太子也好,保全文妃娘娘本身也好,只要无上皇想保全声誉,他就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程宁重重地闭上眼。 所以无论是从怀上,到生下来,到长成现在的,卫宴洲的人生,利用二字贯穿,只是枚被人捏在手中的棋子而已。 “不过无上皇竟然没有要孩子的命,他只是要太子妃死,说只要文妃安分,他能纵容两个孩子长大。” 不好说卫鹤羽究竟是真的不忍心,还是多一个自己的种被别人养大,会得到一种禁忌的快感。 但是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上看,他应该是后者。 也就是说,卫宴洲在李云华那里是棋子,在卫鹤羽那,估计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高高在上,掌握众生,儿子在他眼中算什么? 她开口时声音暗哑发苦:“那我爹呢,他担任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无上皇所做的一切,程将军从头到尾都知道,太子妃曾经跟他求救过。” 结果显而易见,她爹从头到尾没有阻止或伸出过援手。 并且在她出生那一年,李云华刚好怀上卫宴洲的那段时日,他拿到了西北三十万兵权。 东家有喜,西家有丧。 这若不是建立在程风绪知道一切的份上,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无上皇做好饶恕两个孩子的时候,程将军多番进言,说不可留着,否则后患无穷。” 难怪从小到大,每一次老爹见卫宴洲的时候都表情淡淡。 仿佛他天生不喜欢卫宴洲这个性子。 而对着卫宴书时,便多有礼数,也时常夸赞,让人明显一看,程家便是站在大皇子这边的。 程宁猜,若不是那时候无上皇不允,后来又是先帝继位不好下手,那老爹估计还不会打消杀了卫宴洲的念头。 如果不是文妃的嘴巴够严实,这件事一丝端倪也无,只在她逝去前告诉了先帝。 那卫宴洲真正的身份这辈子都不会见光。 程家也不会被卫宴洲以谋逆罪下狱。 他的荒唐人生,全都开始于两个贪婪的男人。 连出生,也不过是别人计策里的一环。 就算李云华不曾真正对他下过手,可她又曾经想过让卫宴洲活吗? 程宁闭上眼,在想当初卫宴洲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是种什么心情。 “所以文妃娘娘....其实也并非死于恶疾,”程宁的声音更哑了:“我猜她是自杀的,对么?” 春华摇摇头:“这个我确实不敢断定,距离文妃娘娘死,我离开她已经两年了,不过她一直噩梦缠身,睡不好,精神头也一直很差。” 大约是心底有秘密,所以她总不能做到真正的放松吧。 文妃怎么死的,或许只有先帝和卫宴洲才知道了。 但是她既然对卫宴洲冷眼这么多年,心底保不齐也是怪他的。 想来她告诉先帝,也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先帝知道真相,只会愈发怨恨无上皇,可是无上皇的已经死了。 常人都会将恨意转移到活人身上去。 先帝.....一生贤名在外,临了了恨人也恨得如此不惹人眼,竟然是将皇位传给了最恨的人的儿子。 卫宴洲的人生跌宕起伏,原本不该出生,却被生了下来。 原本不该活着,却又活了下来。 而若是先帝再狠狠心,得知真相直接将他杀了,那也不会有现在的种种事。 可他没有。 卫宴洲巧妙又顺理成章地活到现在,成了皇帝,意外地合适这个皇位。 证明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他超出任何人的预期。 春华擦干眼泪,在地上磕了个头:“娘娘,我知道的就这些,文妃她....应当是恨陛下的,但是人死灯灭,活着的人才重要,这件事在宫中是禁忌,您多思无益,也烂在肚子里吧?” 相处了这么久,她不会不知道程宁这个人性格。 她最是重情,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傅将军,或者是孟医官,都能看出来。 对陛下又何尝不是? 但是重情的人往往最是吃亏,讲究周全,讲究皆大欢喜,讲究一个都不能失去。 但是怎么可能呢? 人就是一边成长,又一边失去的过程。 忠义两难全,往事不可追,曾经那些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陛下为了顾及娘娘,显然也一次都没有考虑过要让她知道这件事。 装个糊涂,皆大欢喜,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程宁顿了顿,垂眸看春华:“你不好奇,为什么偏偏是你被选入临华宫么?” 为什么偏偏是从文妃宫里出来,知道真相的春华,被放置在她身边? 是内务府的疏漏巧合么? 可是宫人安排,看似简单,却也藏着门道。 尤其当初她被从大狱拎到临华宫,以卫宴洲对她的掌控,临华宫的安排更不可能草率。 必定是卫宴洲事事过问,信得过的心腹亲自安排...... 第157章 醉酒 春华也微微睁大了双目。 她曾经真的以为是巧合。 各宫的宫人安排,都是内务府统一配置的,轮不到她们这些当下人的选。 可是程宁这么一问,她才觉得可怕。 害怕到整个后背都湿了。 “别太紧张,我猜陛下不知道你是从文妃宫里出来的,不然不会留你到如今。” 如果卫宴洲不知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春华捂住双唇:“王、王公公?” 一手将卫宴洲带大,伴在他身边经历过所有事的王喜吗? 他将春华放在自己身边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老狐狸,平日里就八面玲珑,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春华难以置信:“可我从前从来不曾与王公公交涉过,在文妃宫里的时候,我也不是近前的大宫女。” 她听见文妃诉苦,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他是什么人,只要你曾在文妃宫里伺候过,他面熟你,后又在太妃宫里见过你,就定然会起疑。” 王喜应该也不知道春华究竟了解事情始末的多少。 他只是直觉觉得一个宫女好端端被调了宫殿,不寻常罢了。 因此将春华放在了程宁身边。 “那、那陛下若是知道,会杀了我!” 程宁刚想说话安抚她,可是此时外头却响起一阵喧嚣。 夜已经很深了,估计近了子夜。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王喜的声音恰好就传了来:“陛下!临华宫到了!” “程宁!程宁呢?宁姐姐!” 卫宴洲的声音竟然饱含醉意,嚷得很大声。 “眼泪擦擦,不要叫陛下看出异样,”程宁掀被下床。 卫宴洲极少喝酒,从前遇上宫宴或是与程宁一起去酒馆,他都喝的极少。 开门出去时,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堆瑟瑟发抖的宫人。 上一次卫宴洲叫宁姐姐时是什么后果,大家都没有忘记。 而卫宴洲一身黑色龙袍,正甩开王喜的搀扶,醉的已经的不辨人了。 他正对面前一帮宫人冷叱:“程宁呢?朕的宁姐姐....去哪儿了?” “陛下,熹妃娘娘出来了呢。” 程宁快步走过去,她不知道这人从哪儿回来的,身上好大一股酒气。 见礼也免了,还没走近呢,就被卫宴洲一拽,他竟然露了个笑:“阿宁,你来了?” 程宁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道,踉跄了一步,差点栽倒。 王喜在一旁瞧着,胆战心惊,差点绷不住:“陛下!仔细娘娘摔着!” 程宁猜,若不是要瞒着自己,王喜现下喊的应该是:仔细娘娘的肚子! 但是卫宴洲即便醉着,下手没有力道分寸,却也稳稳地扶住了程宁,没有让她摔到分毫,紧紧扣在了怀里。 两个人面对面,程宁被他拥着,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冷香和酒味。 喝醉了的人本该臭烘烘的,如军中那些大老爷们,每每都是汗裹挟着酒味,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 但是卫宴洲却没有,他身上只有清冽的酒香,细细密密,伴随着他霸道的动作,程宁再闻不到别的。 烂醉如泥发酒疯,大半夜连花花都被惊扰地到处乱飞。 程宁也该发脾气的。 但她发不出来,卫宴洲这个人,对她狠的时候很狠,可是对她好的时候,又能将那些恨意都压制在程宁看不见的地方。 笨拙地想用一个孩子抚平他们之间所有的皱褶。 于是她的心也硬不起来。 “遇见什么事了?”程宁在他背上拍了拍,又轻柔又安抚:“怎么喝这么多酒?” 她简直非常鲜见地这么同卫宴洲说话,像是在哄孩子。 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卫宴洲伏在她颈边,深深嗅了一口,却不说话。 哦不是不说,不回答程宁的问题,只说:“很冷,你又不穿衣服。” 随即将程宁抱起来,进殿。 王喜跟进来,看着卫宴洲本就醉意朦胧了,还要给程宁盖好被子。 “娘娘,要不要打些热水过来伺候?” 他这一整日,真是够胆战心惊的,卫宴洲没喝酒他怕他杀了谢之云。 喝了酒又怕他不知轻重将程宁弄伤。 原本回到承乾宫,他是拦着不让卫宴洲过来的。 陛下喝酒的原因都清楚,万一说漏了嘴,那熹妃—— 但是他拦不住,在承乾宫里乱走了两圈,卫宴洲便说要找程宁。 中间还打了一个拦他的内侍。 他那么焦躁,似乎不看程宁一眼今夜都不会安宁。 “不要!滚出去”卫宴洲替程宁答:“全都滚出去。” 他给程宁盖好了被子,又去拿水,非要强喂人家喝。 程宁朝王喜使了个手势,让他去弄醒酒汤来,一边推着卫宴洲的手:“陛下,我不渴!” “你不渴。”卫宴洲就算喝了酒,面色也与常人无异,他点点头,自己将水喝完了。 然后又去缠着程宁:“你今日做什么了?” “喂鹰,散步,在这宫里还能做什么?”程宁抬起袖子,替他擦掉唇角的一点水渍。 “一定很无聊,”卫宴洲的大掌罩住她的脸,掌心烧灼的像是能烫人:“你又不喜欢散步。” 程宁不跟醉鬼聊天,自己挪近床里侧,让开了点位子:“你困不困,睡觉了?” 醒酒汤喝不了就算了。 卫宴洲看着那只枕,状似思索了一会儿,秃自说:“朕见了皇兄。” 程宁一愣,拍枕头的手也一顿。 这对兄弟,少时的感情本就极好,兄友弟恭。 但是宫变之后,她就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单独说过话。 尤其以卫宴洲如今的身世,她以为他不会见卫宴书的。 “嗯,”程宁不动声色地问:“跟他喝的酒吗?” 卫宴洲似乎难受,扯他颈间繁复的结扣,或许是酒气上来太热了。 程宁看不过他这样没有章法的乱扯,衣服都要撕裂,伸手过去帮忙。 她的手在春夜里很凉,带给卫宴洲好一顿慰藉,他状似从喉间溢出一丝喟叹,才道:“是呢,我问他恨不恨我。” 程宁替他扯开了领口,脱掉外衫。 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嗯,然后呢?” “你猜他、他怎么说的?” 程宁不用猜,她能揣摩得透卫宴洲的心思:“他说不恨你,对吧。” 于卫宴书来说,皇帝不是他,反而是松一口气的事。 卫宴洲替他将什么都担了,他的恨意又从哪来。 现在想想,卫宴书真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他被当做嫡子养大,先帝疼爱,文妃庇护。 “你看!”卫宴洲不满:“他都不恨我,不像你狠心!” 第158章 怎么一步步失去她 程宁几乎哭笑不得。 “这能是一回事么?你皇兄也没有家人在你手里被你拿捏。” 不知道是因为程宁的反驳,还是想到了程风绪,总之卫宴洲的眼神暗了暗。 但是因为喝了酒,殿内原本因为程宁要睡觉灯也熄了几盏,昏暗因此看不大清情绪。 程宁说完想看看春华回来了没有。 但卫宴洲不满她的手退离开,抓着又搭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不许走!” 然后才回应程宁方才的话:“可是我从他手中把你抢走了。” “.......” 他们之间,程家是禁忌,卫宴书也算半个禁忌,提到这些人,就会不得不联想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不应该。 程宁连表情都淡了许多:“你到底在闹什么?” 为什么好端端跟卫宴书喝了个烂醉,回来又说这些有的没的? 但是卫宴洲就像是犯了某种偏执的病,他倾身压住程宁,不让她挣动分毫。 手还非得捧着程宁的脸,低低地问:“你当初说恨我,是不是因为卫宴书,你喜欢他吗?” 但是没等程宁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不,你不喜欢他,你喜欢傅佑廷都比卫宴书多。” 醉意深重,他的吐息间都是清冽的酒气。 程宁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压的太紧,还是因为卫宴洲身上张狂的霸道,总之心跳有种难以言喻的变快。 他与卫宴书从长相上看,只有那么一两分神态上不自觉的相似。 其余的地方,不论是眉眼,还是口鼻,亦或者是性子,他们都丝毫没有相似的地方。 但是卫宴洲也不像无上皇,程宁在永安宫见过无上皇的画像。 他们父子挨在一起,卫鹤羽的面相很凶,而卫祺大约更像母亲。 如若卫宴洲与卫鹤羽长得像,那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先帝都没有丝毫怀疑。 而在一朝真相撕裂的时候,先帝会如此痛苦。 但是卫宴洲也不像李云华,李云华去世的时候还非常年轻,美目沉静。 倒是万幸,万幸他谁也没像,而是能做他自己。 不论是卫鹤羽还是李云华,他们留下卫宴洲的命,不过都出于各自的私心而已。 察觉程宁在出神,卫宴洲更为用力地推挤她的面颊,令那点可怜的颊肉鼓起,显得程宁丰腴了一些。 “回答朕,不准想别人!” 好霸道。 程宁缓缓覆上他的手,两人的手碰在一起,像是温情的交握其中。 她缓缓开口:“为什么说我不喜欢卫宴书?” 卫宴洲像是被问倒了,随即他摇头:“不知道。” “若是没有出意外,先帝的赐婚和册立太子的诏书会一同下达,大婚最迟今年也该预备,我不见得会拒绝。” 程宁的声音轻轻落下时,春华刚好端着醒酒汤进来。 她听见了程宁说这话,慌忙地去看卫宴洲的表情。 方才的一番剖析只有她和程宁知道,但是不妨碍春华害怕。 娘娘的声音太笃定了,就好像她永远清醒冷静一样。 卫宴洲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在反应,总之没有立刻说话。 听见春华的脚步声,还回眸看了她一眼。 “给我吧,”程宁将醒酒汤接过来,对春华说:“再备一些热水进来。” 春华就又退出去,门轻轻地咯一声合上。 一声很轻的叹息落在殿里,程宁端着醒酒汤,用汤匙凉了一勺,送到卫宴洲唇边。 “喝吧,不然明日起来该头疼了。” 卫宴洲只是看着汤匙里褐色的汤水,没张口,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不可能是问头疼,而是问程宁为什么不会拒绝。 程宁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她不知道人生会错乱到这个地步么? 还是因为她觉得婚姻不过本就是一场交易? 亦或者,她打心里觉得嫁给卫宴书没什么不好的? “我曾经以为,若是人逃脱不了成婚,”程宁想了想然后说:“那与谁成婚都是一样的,只要他能给我想要的。” 卫宴洲逼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当初我与宴书商议过,我替他坐稳江山,他不得纳娶他人。” 程宁不想要很复杂的东西,毕竟她曾经以为,别说二十四岁,就是三十四岁她也未必会老实待在京都。 她做好了一辈子与兵戎打交道的打算。 不过世事本就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不论她多么不愿,最后总会、总是要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打的措手不及。 “与谁成婚都一样....你只是觉得嫁给他,你的人生不会设限,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可以给你这些的人,都是可以的,是不是?” 家族所愿,百姓所望,还有先帝的属意,成了程宁不会拒绝的所有条件。 程宁抿了抿唇,她今夜说了太多的话,唇上有一片干燥的皮。 说不好是想要逃避,还是不舒服,她用牙齿去咬。 但是卫宴洲很快制止了她。 他的手心持续热烫,连碰程宁的指腹都是烫的。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她将那一片剥落,没有伤到她丝毫。 程宁撞入他一片幽深的眼里,连手指都一蜷。 “那是以前。”她回答。 那是以前的程宁,肆意妄为,不需顾及太多的程宁。 也不觉得嫁给谁有区别的程宁。 心无所属的程宁。 她又将醒酒汤递过去:“喝一口吧?” 这一次卫宴洲竟然没有再拒绝,只是不肯自己动手,而是就着程宁的手,一口一口将醒酒汤喝完了。 很难得安静,一方顺从,另一方纵容。 直到春华命人将热水送进来,程宁又亲力亲为,伺候着卫宴洲沐浴。 再上床时已经过了子夜,卫宴洲将程宁抱过来,拢紧在怀里。 程宁觉得他今夜是有些悲伤的,但她不知道为何会伤心。 程宁背对着他,靠在卫宴洲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数着数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浅眠中能感觉到,她被人拽转了个身,有人的手指落在她脸颊上,一寸寸地细抚。 不久之后程宁才知道,卫宴洲这一夜无眠,心底构建的都是怎么一步步失去她。 第159章 来人饮茶 醒过来时,卫宴洲那一侧的床榻已经微冷。 他上朝去了。 用早膳的时候孟歆就过来了,候在一边,要替程宁诊脉。 春华刚好从外头回来,捧着个搜集梅露的罐子。 昨夜出去见卫宴洲之前,程宁交代过,就当昨夜她们之间的对话从没有发生过。 一定一定不能令卫宴洲或者王喜有所察觉。 春华虽然不懂为什么,可是也不敢忤逆程宁,她知道这个可怕的真相会关乎什么。 但是娘娘既然知道的如此清楚,却又什么都没有做,还是令她有些不解。 程宁交代的梅露取回来了,她边放置好,边叹道:“今日的雾真大呀,梅露也颇多呢。” “是吗?”程宁望了一眼外头,笑道:“还真是,春日里这么大的雾,少见了。” 连日头都没钻出来,院子里有些雾茫茫的。 孟歆还在一旁捯饬她的药包:“我昨日遇见钦天监,说是大雾天得连续好几日,娘娘这几日就尽量不出门吧。” 不然容易受寒。 程宁没应,喝完了最后一口白粥,她问道:“南疆的事怎么样了?” 她大概猜到孟歆会关注那边的动向,问的也不大经意。 孟歆手一顿,看着程宁:“娘娘......” “怎么了?”程宁好笑:“我问南疆也不行?” “嗯.....傅将军近来都在宫外流连各处的酒楼,对南疆的事颇有撒手不管的势头,孟歆也不知道究竟作何打算。” 流连酒楼? 看来傅佑廷已经和卫宴洲联合一起做戏给外人看了。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看来南疆要迎来一场恶战了。 也不知道卫宴洲的把握有多少。 提起这件事,孟歆还是有些担心的:“娘娘,晋阳会不会有外患?” “放心吧,现如今还在可控内,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 孟歆不知道皇帝和傅佑廷在卖什么关子,但是外人看上去,傅佑廷显然因为像一颗被废弃的棋子。 南疆与他脱节太久,会不会最后就如同程宁,被取缔一空? 而且他都已经自暴自弃到每日饮酒作乐了。 现在程宁在深宫,自身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孟歆也不敢拿这事来打扰程宁。 但是若是从前,程宁一定会去将傅佑廷骂醒,也只有她的话,是大家都会听的。 “你放宽心吧。”程宁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孟歆个傻姑娘,虽然从来不说,但是少女心事有时候就写在脸上。 只是立场问题,程宁也没有资格干涉。 如果傅佑廷不是太固执,她倒是希望孟歆得偿所愿,这样他们一群人里,起码是有好结局的。 而且孟歆是个好姑娘。 “娘娘,要不要喝茶?”春华捧着刚清洗好的茶具。 孟歆收起情绪,小声阻止:“先不喝了吧,待会还得喝药。” 她替程宁把了脉,孩子的胎像稳定,虽然不如一般的强健,不过近来也不像刚发现怀上那时候,充满危险了。 坐胎药程宁应当是好好喝了的。 “怎么样?”程宁收起手腕,“你一有空就来,宫里那些人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是有了身孕或者总是身子不好呢。” 孟歆垂下眸:“娘娘金安,没有大碍。”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程宁的话里,总让她感到几分刻意。 比起打趣,更像打探。 孟歆心底打鼓,面上也只能搪塞过去。 不过幸好程宁也没有再逼问。 倒是外头又传来通报,说是惠妃来了。 “真是稀客,”程宁一点意外都没有:“请进来吧。” 春华不放心:“娘娘,可以寻个由头推脱过去的,反正咱们跟惠妃本来也撕破脸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次不见,往后恐怕机会会越来越少。” 正说着,谢轻漪已经进来,一身橙红,穿着都艳了不少。 不过她今日看着不像是来挑事的,反而恭恭谨谨地行了礼:“给熹妃姐姐请安。” “起来吧。” 也不知道选秀之事是不是叫谢轻漪知道了程宁不好惹,总之她今日都客客气气的。 “姐姐刚用完早膳?”谢轻漪叫茵茵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妹妹还说看能否赶上,给姐姐送了点亲手做酱菜呢。” 随即眼一撇,看见了孟歆:“哟,孟医官又在了呢,不愧是姐姐的御用的太医啊。” 孟歆不欲招惹她,到一旁写新的药方去了。 既然程宁如今胎像稳了些,那便可以换一副坐胎药,无须药效太大的。 是药三分毒,否则容易侵入骨。 谢轻漪也没有计较,带来的那酱菜倒是颜色辛辣,看起来很可口。 程宁的碗筷本就没有撤去,她朝前推近了些,示意程宁尝尝。 “是开胃的小菜,都说姐姐这阵子胃口不大好不是么?” 见程宁依旧不动筷,她又说:“姐姐莫不是怕妹妹放毒吧?妹妹哪有蠢成这样的,这要是姐姐当真是多虑了呢。” 春华怕程宁真去吃,小声阻止道:“娘娘——” “好心却被误解,妹妹当真是伤心呢。”谢轻漪取了一边布菜的筷子,自己尝了一口。 程宁一笑,也伸手去夹了一根:“妹妹哪里的话,我误解你做什么。” 酱菜香辣可口,确实开胃。 谢轻漪在吃食上面向来颇有天赋,也不见怪了。 她放下筷子,夸赞:“好吃。” 谢轻漪便笑开,看上去还真如同姐妹情深,不曾有过那些隔阂。 她走到程宁旁边,伸手将程宁扶起来:“妹妹此前恃宠而骄,确实多番不懂事,怕是没少惹恼姐姐,昨日呀反思了整整一日,越想越不应该,往后想要与姐姐好好相处,姐姐愿意原谅妹妹么?” 如果程宁不是对谢家姐妹的脾气了解至深,或者昨夜甜杏没来过。 那她也不会信这副面孔。 宫墙这么深,有些人将争斗奉为一生的宿命,如谢轻漪。 她不会放过自己这样一个对她有威胁的人。 这是谢轻漪的本性。 但是面上,程宁却笑的比谢轻漪还要好看:“好啊,都是小事,妹妹诚意认错,姐姐又怎么会抓着不放?” “我听仪贵妃她们说,姐姐宫里的茶好喝的很呢,不知道妹妹今日过来,也能有幸尝一尝么?” 程宁朝春华吩咐:“那就将梅露烹上吧,大雾天有客人不容易,泡一壶九曲红。” 九曲红名贵,临华宫一共也没有多少! 还是陛下听说娘娘爱喝茶,派人送过来的呢! 春华不大高兴地跑去取茶。 孟歆收拾好东西,背着药箱从临华宫离宫。 她前一晚值夜了,看完程宁就直接下值,乘着自家的马车出宫。 不过没回孟府,去的是一个酒楼。 第160章 小不点还学人跟踪呢 街头上人声鼎沸,来来往往。 马车停在的酒馆门口,车夫也是孟府的老人了,掀开车帘问:“三姑娘,要不要下车?” 孟歆轻微地摇头,道:“于叔,您替我看看傅大哥在不在里边?” 她已经无意在这个酒馆遇见过傅佑廷几次了,每次都是喝的酩酊大醉。 现下才辰时三刻,想必傅佑廷若是通宵达旦的话,人还未回去。 于叔匆匆去了,又匆匆跑回来,弓着身子道:“是在呢,在与人划拳。” 孟歆掩下眼中的干涩,淡声道:“那便等等吧。” “三姑娘,过了时辰您不回府,待会大夫人又该诸怪罪了。” 孟歆是庶出,在孟府地位不高,时常被正室压着。 因为她愿意嫁人而是跑到宫里当医官,就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 现如今年过二十,大夫人每回见了她都要谩骂一顿。 说她痴心妄想,以为当太医能被宫里的贵人看上才有鬼。 说她心气高,家里安排的才俊看都不看一眼,熬成现在的老姑娘,谁还看得上。 原本还好,因为跟程宁走的近,大夫人骂也只敢在府里小声几句。 因为程宁护着孟歆,她一个带惯兵的,基本上不给谁面子。 有一次还当着孟歆的面,指着鼻子骂人家:“这么爱嫁人你多嫁几次!” 把大夫差点气晕。 不过自从程家出事后,大夫人觉得孟歆的靠山倒了,这半年愈发骂的狠。 最近这段时日更是常常有男人上门,说是相看孟歆。 只要相中了,大夫人也不管门第高低,只求能用孟歆多卖点钱。 好给孟府的四嫡姑娘攒嫁妆。 所以孟歆也不爱回去。 车夫是好心,但是孟歆不想应,她竟然就在车上架了个炉子,熟练地将早就备好的解酒药放上去热。 车夫挪开眼,默默叹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楼门口响起一阵嘈杂的动静。 这酒楼的老板娘是个姑娘,年纪挺大了,说是几年前死了丈夫就没再嫁。 但是长得美艳非常,许多客人喝酒就是冲着她的脸来的。 孟歆掀开车帘望过去,见傅佑廷一身落拓,只是被酒意迷了眼,那老板娘在身侧扶着。 杨老板人很娇小,扶着傅佑廷咯咯直笑:“我说将军,您今日可是喝爽了?” 一边还有傅佑廷的几个酒友,都嘻嘻哈哈地在打趣。 “爽了!怎么能不爽!有杨老板陪着喝可不得爽么,杨老板可从来不陪人!” 杨老板左鬓挂着一朵大红的绒花,原本该艳俗,可配她这样的女人,就显得风情。 她娇嗔:“傅将军也不是天天来呀!天天来我天天陪!” “来!”这回说话的是傅佑廷,他中气十足地吼了句:“明日还来!” 谁看了不说一句程将军堕落。 这几天连朝都不去上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跟皇帝已经闹崩了。 他自请回南疆,被皇帝几次三番压制驳回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上下。 都说傅佑廷会是下一个程宁,卫宴洲要培植他自己党羽。 因此傅佑廷就开始自甘堕落,天天与一帮纨绔混在一起喝酒,甚至有时候还出现在青楼。 反正整个朝野的风气都变了一大遭,人人自危。 突然傅佑廷的眼神顿住,穿过人群定在孟歆的马车上。 隔太远了,孟歆猜他认出了自己,但是应该没什么反应。 杨老板也顺着傅佑廷的视线看过来,哟了一声:“这个小妹妹,还穿着官服,将军,谁呀?” “你也说了小妹妹,”傅佑廷放开她迈步朝孟歆那走,背着人挥挥手:“明儿见!” 孟歆似乎还听见他们在争论,说自己,表情也不怀好意的模样。 估计觉得自己是傅佑廷哪里冒出来的童养媳,还是很粘人的那种。 她好笑着,傅佑廷已经走到了面前。 “来这里做什么?”傅佑廷打了个酒嗝:“你尾随我?” 这不是孟歆第一次坐在马车上,出现在他喝酒的地方了。 孟歆往回缩了缩,让出位子让傅佑廷上车,将那碗温的刚刚好的醒酒汤递给他:“喝了吧。” 她戴着官帽,在傅佑廷看来有点傻楞。 本来就是,晋阳的礼官估计根本就不考虑女子当官,官服官帽的样式都是男式的。 乌黑的一顶,显得孟歆严肃正经。 看了她的药箱一眼,接过醒酒汤一口闷了,傅佑廷才开口:“去看程宁了?” “嗯,”醒酒汤是苦的,孟歆又将程宁方才给她的一颗饴糖给了他:“阿宁没事。” 傅佑廷点点头。 没事是说明胎像稳。 也对,卫宴洲严密盯着,宫里又没人知道程宁怀孕,她暂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哪天她要是知道了,要砍卫宴洲,那自己再给她递刀。 虽然没有全醉,但是喝了酒也难受的很。 傅佑廷要起身离开:“行了,没事就回去吧,下次别尾随我了,小不点还学人跟踪呢,啧。” “哥——我送你吧,喝了酒别骑马了,容易受寒。”孟歆拉住他的袖子。 低头睨了一眼,傅佑廷轻笑:“你哥当年喝了酒还能打掉别人一个营呢,骑马算什么?” 傅佑廷本就不是正正经经的人,他酒能喝,青楼能上,混不吝,比卫宴洲故作正经要坏不少。 但是这些都得避着姑娘家,现在几次被孟歆抓包,他那点面子都丢的差不多了。 可他哪知道孟歆根本就不在意:“真的,我送你吧。” “你顺路?”傅佑廷眯起眼。 根本不顺路,傅府在西大街,而孟府就在前面二街外。 孟歆若是要送,得绕一个大圈。 “先送你,我再回府。”孟歆说:“昨夜当值我睡过了,现在不困。” 总觉得这丫头有心事,但是又向来不是会主动说的人。 傅佑廷呼出一口气,仰头靠在车壁上,妖孽的俊脸浸在刚露出头的日头里。 覆上了一层金色:“那走吧。” 孟歆看得有些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跟车夫说走。 但是马车刚驶到二街,原本以为应该睡着的傅佑廷猛地睁开眼,说:“停。” 第161章 相看 孟歆原本就在盯着他的侧脸看,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嗯?” 车夫已经在外头吁停了马车。 “好久没来孟府串门了,进去转转。”傅佑廷刺客的眼神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他不等孟歆回应自己便掀帘下车,直接跳了下去。 孟歆回过神来要阻止:“傅大哥,别——!” 但是晚了,门童已经看见傅佑廷,他来过,而且腰间挂着的一块象征傅府的玉佩,不会认不出。 但是竟然是从三姑娘的车上下来......门童忙分了一个出去同管家通报。 只是跑了两步就停了,因为孟家的当家主母正迎面走来。 大夫人趾高气扬,打扮华丽,身边跟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 她笑的客气,但是看见门童,呵斥了一句:“莽莽撞撞的跑什么呢?再冲撞了客人!” 没等门童说话,孟氏又道:“三姑娘回来了吗?我昨日交代了她要早些回府的,又当成耳旁风!” “回、回了!”门童这才答:“还——” 但是没等他说完,大夫人就擦过他身,带着那大胡子往门口走。 “我们家三姑娘回来了,沈员外快去瞧瞧。”她笑的讨好又精明:“不是我说呀,我们家这个三姑娘虽然性子呆了些,操持家务还是好的很呢!” 那沈员外也露出一抹笑容:“听闻还是在宫里当差的,生的水灵不水灵没事,会生儿子就行。” “那是当然的,不会生儿子,您再给送回来嘛!” 但是刚跨过门槛,大夫人的笑容就僵在嘴角。 面前那位佩刀,长相妖孽的,好面熟啊! 而两人方才转角时说的话,都已经被外头的人听去了。 原本孟氏就是故意说给孟歆听的,要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但是没想到还有人在,而且这人还是傅佑廷..... 而孟歆站在原地,脸色煞白。 她以为大夫人给她安排婚嫁的事,最多是嫌她年纪大了不嫁丢人。 所以她躲着,想着尽量不回家,不惹人烦。 但是对着一个她没见过面的男人,如此鄙夷的话都说得出来。 庶女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傅佑廷更是冷冷地扫过面前二人,那男人得有三十,大胡子,身上还有焊烟味。 “傅、傅将军!”孟氏忙朝地上一跪,声音哆嗦:“不知将军登门,有失远迎。” 那沈员外却是大喜过望,他本身是行商,钱多的是,可是没有当官的门路。 这年头谁不想找个朝中的关系。 因此听见孟府找女婿,他便来了。 孟家虽然在朝廷的官职不高,可聊胜于无,孟歆又在太医院,往后好办事。 但是没想到还有惊喜,第一次登门就见到了傅佑廷! 他忙迎上去:“傅将军!小人久仰将军大名,小人乃是城外沈氏,家里做粮油的!” 靠近后他身上的焊烟味道就更为重了。 傅佑廷往后躲了一下,扯着孟歆的袖角,将她也带离了一些。 而后问:“敢问贵庚?” 这孟氏要打什么主意,傅佑廷可太清楚了。 他微微冷笑,竟不知对一个姑娘家,孟氏竟然在背后说的出如此侮辱的话来。 孟歆能忍,他都不能忍! “今年二十九!”沈员外以为傅佑廷是要了解自己,赶紧都交代了:“家中有四十亩地,三十套商铺,我的生意铺的甚广呢!” 而后像是才看见孟歆似的:“这位就是孟三姑娘吧?出落亭亭,美人在皮呢!” 孟氏也忙说:“那是,三姑娘她娘也得我们老爷的宠爱。” 她一拍手掌:“既然孟歆回来了,傅将军也难得登门,不如老妇去安排一桌酒菜,大家坐下说怎么样?” 四十亩地和三十间商铺,那是多少钱! 反正孟老爷一身清廉,是没见过这么多钱的。 今日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定下来才行! 聘礼绝对不能少要。 “不用了。”一直没说话的孟歆突然开口:“傅大哥,你先回去吧。” 这事够难看,也够难堪的了。 她不想让傅佑廷在这听恶心难听的话。 “三姑娘,”孟氏不满:“你懂不懂事,傅将军是贵客,哪有你说话的份?” 而且她还有个四姑娘,年纪也到了成家的时候,等会一定要带来傅佑廷面前露露脸!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呢! 傅佑廷也没想走:“还要摆一桌?那就不用了,敢问这位沈员外,你娶过几房妻妾?” “呃,”女人一向也算身家加持,沈员外颇为得意:“如今有五房妾室,正妻去年生病去了,如今缺个管家人,属意的便是孟姑娘。” 孟歆突然出声厉喝:“别说了!” 她向来温和,说话大声都很少,但是突然发狠,叫人一下都反应不及。 孟氏鬼叫:“你在吼什么?你还敢吼?” 她最讨厌的就是孟歆这个庶女,说不听,管不了,平时一个屁都不放。 嫁人也是,她给相看了多少了,可偏偏她一个都看不上。 活像多尊贵似的。 孟歆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傅佑廷:“傅大哥,你回去吧。” “方才不是要送我回府?你想说什么,说吧,说完将我送回府。” 他知道孟歆有话要说,但是这个孟氏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孟歆。 若是自己走了,大约孟歆会被逼着嫁给这位有五房妾室的沈员外。 好久没打人了,手痒痒。 他抻了一下五指。 见他打定主意不走,孟歆也就作罢,她转向孟氏:“你给四姑娘攒嫁妆,缺多少?” “什、什么?”孟氏没想到她为何突然问这个:“关你什么事?” 她确实在攒,嫁妆越丰厚,四姑娘才能嫁的越好。 “我出城东的一间铺子,这是我这么多年奉银的积蓄,我不嫁人,你若是看不过去,我便搬出去不住家里,但是若在做出今日的事情来,保不齐我发疯,往诸位的吃食里下些药,酿成大家一起死的局面就不好了,你说是么,沈员外?” 沈员外:“......” 他缩了缩脖子:“原本以为是美人,不想是带刺的美人,在下先告辞。” 孟氏:“孟歆!” “孟夫人不必激动,”傅佑廷此时压了压嘴角,将笑意都掩去,道:“我与孟歆自小认识,她还真有这个手段。” 想不到孟歆平时看着像个软包子似的,但是横起来如此豁得出去。 还以为会被人捏呢。 孟歆说完,那口浊气算了,对傅佑廷又恢复了一副寡淡的模样:“走吧傅大哥,送你回府。” 只是等到孟歆的马车刚到了傅府,宫里竟然有个侍卫大汗淋漓地找了过来。 第163章 那朕来问 程宁不能晕,现在的情况太过惊险,胎儿随时都有在她窒息的危险。 外头进了两个对女子生产颇有研究的太医来,跟在孟歆身边,按她的交代忙前忙后。 可是始终没有人敢看卫宴洲的脸色,怕触上新皇那杀人似的目光。 孟歆此时顾不上,但是卫宴洲坐在那,很影响那两个太医的心态。 她想了想道:“陛下,要不您先出去吧,此处污秽,何况娘娘现在人事不知。” 守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 而且堂堂皇帝,自古本就有规矩说,皇帝不能沾染血污。 他守在这儿,怕会被冲撞。 于礼不合。 “你们治你们的。”卫宴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依旧紧紧攥着程宁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太医抹了一把汗,不敢言语。 目光一瞥,发现皇帝在轻轻地给熹妃擦拭额角溢出的冷汗。 程宁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大部分都被扎上细细的针。 而卫宴洲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轻柔,避开所有可能伤到程宁的地方。 孟歆最后一阵一针落在人中,程宁轻哼一声,幽幽转醒过来。 “阿宁,”卫宴洲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开口时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声音暗哑:“不要睡了。” 他此刻将害怕展露无疑,眼中汹涌的情绪,令程宁昏沉着都无法忽略。 外头有人送药进来。 从程宁突发症状开始,王喜便接管了临华宫上下的所有的进出。 光是一碗药,从抓药到熬煮出来,他都事事亲为地盯着,端进屋后用银针试毒,也都是他亲手试的。 确认没有任何一点问题,这碗药才敢端到床前。 程宁有气无力,在喝药前总算恢复了一些神智,她跟孟歆说:“你给我的药,发觉不舒服的时候我吃了一颗。” 就是前几天,她跟孟歆说自己最近时常不舒服,跟孟歆要的药丸。 当时孟歆给她,虽然程宁什么都没问,孟歆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程宁明白,那药就是孟歆专门为她研制的,有安胎的效用。 她原本以为,谢轻漪不会莽撞到这个地步。 那梅露就算做手脚,也该循序渐进一点点徐徐图之。 所以茶泡好的时候,程宁喝了一口。 她的目的不是真的要杀死这个孩子,就算不想要,她也做不到这么狠心。 只是要铲除谢氏,需要逼卫宴洲一把的手段而已。 “嗯,”孟歆点点头:“幸好娘娘及时吃了药,不然情况比现在还要凶险。” 她也庆幸当时给了程宁药,不然就以程宁的情况来看,未必撑得到自己过来。 卫宴洲想问什么,但是迫于现在不合时宜,一切以程宁的安危为先。 但是程宁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会查个明白! 王喜将温度刚好的药端到床前,道:“孟医官,先喂药吧。” 灌药的时候,程宁虽然神志不怎么清醒,可是她竟然第一次对喝药没有那么抗拒,而是非常听话地将药喝完了。 不管如何,药喝下去,孟歆就松了一大口气。 又是一个时辰匆匆而过,孟歆不断观察着程宁的反应。 出血止住了,脉搏里胎儿微弱的心跳还微微能感知到。 孟歆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一松,两个太医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差点哭出来。 皇嗣的命保住了,他们的命也就保住了。 王喜赶忙将多余的人请出去了,又着人去请了宫里原本伺候过太妃的嬷嬷过来。 嬷嬷们年纪大,照顾人的经验也多,尤其是照顾怀着身孕的程宁。 现下瞒不住了,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 那定然是要将所有都打点好。 这些不用卫宴洲吩咐,他也该知道做。 给程宁净了身子换了衣服,这回终于放心让她沉沉睡去。 卫宴洲在她的面颊上轻抚了一下,被角掖好,回身时那致命的温柔却卸的干干净净。 孟歆和两个太医还跪在地上等令,没有吩咐不敢随意退下。 卫宴洲只扫了一眼,道:“孟歆心性稳妥,在龙嗣一事上有苦有功,即日起,擢升为太医院副院正一职。” 这竟然,开口便是副院正一职! 孟歆不过年二十一,等同于将太医院其余的太医都比了下去。 那两位太医赶紧应声:“陛下英明,恭喜孟副院正!” 嘴上虽然说着恭喜,可心底到底是有些不服的。 一是孟歆年纪实在小,又是女的。 再者,她不过是搭上了程宁这条船而已,若不是陛下紧张熹妃,孟歆也捞不到如此天大的好处! 这可是一跃从五品医官,到了正二品! 卫宴洲低睨了他们一眼,像是深知他们怎么想的。 他本就心情不爽利,见什么都是沙子:“怎么,听语气不服?” “没有!” “不敢!” 卫宴洲指着孟歆,喝道:“她不回来,你们连针都不敢下,连药都不敢喂,只敢劝朕,为了熹妃的身子,最好保大不保小,怎么她一来就可以了?你们不服什么?朕的太医院,难道放着有才能的不升,升你们这些废物?!” 废物两个字,像利刃扎在人心上。 王喜怕他真恼了当场杀人,只好小心地拦着:“陛下,熹妃娘娘刚刚脱险,要不——” 要不别在这吵吧? 涉及程宁,卫宴洲听进去了,喝道:“滚!” 两个太医忙爬起来,屁滚尿流地滚了。 王喜又道:“陛下,淑贵妃和惠妃娘娘都来了,惠妃娘娘跪在门外请罪呢,还有傅将军,与孟副院正一同来,此刻也还在外头。” 但是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吵吵。 是傅佑廷的声音,似乎在骂人,还有拔刀出鞘的声音。 孟歆一变,没等她说话,卫宴洲先出去了。 院子里的傅佑廷确实在骂人,不光如此,手上握着刀就要朝谢轻漪砍过去! 而谢轻漪大惊失色,只能到处躲,一边躲一边哭。 “你还哭?春华说她只吃了你送来的酱菜,也只与你喝了茶,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有流产的征兆?!” 侍卫拦着傅佑廷,怕他的刀真的砍到人。 谢轻漪哭嚎着:“你竟然敢对本宫动刀!傅佑廷,你以为你是谁,你敢越过陛下来问本宫的责!” “除了你还有谁?!你们谢家向来想将程家逼入死地!” “你没资格质问本宫,来人,将他拿下——!” 卫宴洲抬脚跨过门槛,阴冷的声音随即落下:“那朕来问。” 第164章 到底与熹妃姐姐青梅竹马 见卫宴洲出来,谢轻漪更为惊恐了。 她此时也顾不上傅佑廷,赶紧往地上一跪,大呼:“陛下!臣妾冤枉!” “熹妃没事了,朕现在大把时间听你狡辩,王喜,将惠妃今日来临华宫碰过的东西都呈上来。” 廊下程宁时常坐的贵妃椅还在,卫宴洲坐下后,冷眼将院子里的人都打量了一遍。 仪贵妃和另一位贵妃姗姗来迟,听闻临华宫出事,怕波及自己,所以等没事了才敢过来。 一进来就对上卫宴洲的眼神,吓得赶紧跪倒在。 而那位刚进宫封为容华的新人,则已经快吓晕过去了。 只有欧阳曦静站在一边,找春华过来,似乎在问程宁的情况。 “皇后呢?”卫宴洲收回目光,道:“今日便找齐了过来。” 王喜忙应声,派人去请了。 这个架势,是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了。 动到了程宁的肚子上,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傅将军也要留在这?对朕的后宫如此感兴趣?” 傅佑廷已经暂时收起了刀,神情叽谑:“替陛下看看后宫妇人,若是陛下连自己的龙嗣都护不住,傅某不介意得罪人替陛下清理了。” 他的话说的大逆不道,但是确实是傅佑廷的性子。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妇人骂谁,但是眼神却是狠厉地盯着谢轻漪的。 孟歆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少说几句。 傅佑廷这才作罢。 程宁没事是他的底线,龙嗣有没有保住根本不是他关心的。 但是显然,有孟歆看护着,程宁不应该会突然出意外。 可现在好端端差点滑胎,就不是单纯的身子问题了。 谢家姐妹恨不得她死,自己都能从细枝末节里猜出程宁是怀了身孕。 那作为女人,又是勾心斗角的女人,会知道不奇怪。 就看是谁敢动这个手! 谢念瑶很快被带过来,跟在她身边的甜杏瑟瑟发抖,最后眼神落在程宁的殿里,咽了口唾沫。 而谢念瑶看见卫宴洲,只有瑟缩。 她被禁足太久,有多少痴情,此刻都化作了惧怕。 也是后知后觉,奢求帝王的爱是妄求,雨露均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程宁竟然真的怀了龙嗣..... 谢念瑶愣愣地跪下,心底再多的不甘,此刻也不敢表现分毫。 “到齐了?” 明明程宁怀孕,应该是喜事一桩,可是现在看来,喜是没有了,不会被加罪在身就是极大庆幸。 只有仪贵妃不大懂眼色,小声地道:“恭、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龙嗣,是宫里头大喜事!” 讨巧的话说的不合时宜,欧阳曦想拉住她已经来不及。 不过卫宴洲却没什么反应,反而道:“是啊,喜事一桩。可任朕怎么瞒着,还是有人无孔不入,想给熹妃找不痛快,想将龙嗣抹杀于腹中。” 他每说一句话,谢轻漪的身子就抖一下。 最后卫宴洲的眼神落在谢念瑶身上:“对么,皇后?” “臣妾、臣妾不知道!”谢念瑶猛地摇头:“臣妾什么都没有做,更不知道熹妃怀有身孕!” 她清楚卫宴洲的手段,所以此刻就差跪在地上磕头表明自己的无辜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皇后之位。 也不敢奢求卫宴洲的独宠,只要他看自己一眼就好。 可是程宁的事真的跟她没有关系! 她怎么会想到程宁怀孕了要给她下堕胎药呢! 明明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程宁怀孕了——不对! 有人说过的! 谢念瑶看向谢轻漪,自己这个庶妹,自进宫以后就玩转后宫。 几日前,甜杏给她端来欧阳曦给的点心时,怎么说的来着? 对,说程宁嗜酸,不会是怀了吧? 那个人是....谢轻漪。 谢念瑶记得,当时即便没有断定程宁怀了,可是谢轻漪似乎也准备做些什么。 只是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没在自己面前在说什么。 谢念瑶的动作和神态,根本逃脱不过卫宴洲的眼睛。 无人敢看他的脸色,因此没人看见他眼底的杀意。 “怎么?”他在坐垫上捡了张帕子,程宁的,她平时不爱带,所以总乱丢。 此刻拿在手中,颇有闲心地问:“皇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如分享给朕听听。” 谢念瑶浑身一颤,拼命忍住害怕。 即便她平日里莽撞,可是此时莫名地冷静下来。 事情关乎皇嗣,就关乎家族,若是谢轻漪卷入给程宁下堕胎药的风波。 那谢家—— 王喜匆匆而来,按照方才卫宴洲的吩咐,将手中的东西交过去。 “清早惠妃娘娘来过一趟,送的是些亲手做的酱菜,奴才让太医验过了,没有问题。” 那酱菜装在小碟子里,翠绿翠绿的,酸辣味道扑鼻。 卫宴洲看了孟歆一眼。 孟歆点头,表示没问题。 “也不嫌寒酸,如此粗鄙之物也送来。”卫宴洲狞笑:“也就是程宁脾气好,不嫌弃。” 谢轻漪面色蜡白。 竟然对她送的食物如此鄙夷,就如同鄙夷她这个人。 后背被冷汗湿透了,谢轻漪一句话也说不出。 “难得惠妃今日安静,往日不是很多话么?邀邀功什么的。” 谢轻漪怀疑卫宴洲已经认定是她下的药,她只好一个劲往地上磕头。 “饶命,饶命陛下!不是臣妾,臣妾没有做过!” 卫宴洲一眼也懒得看,又问王喜:“还有呢?” “还有便是熹妃娘娘饮的茶,九曲红的茶渣奴才找着了,孟副院正看过,里头确实含着可导致孕妇滑胎的.....避子药。” 这是真正的避子药,根本不是卫宴洲一先为了掩人耳目,取名为避子药的补药。 欧阳曦的目光动了一下,看向谢轻漪。 而谢轻漪面如死灰,还在一个劲磕头:“不是臣妾,请陛下明查,那茶臣妾也喝了!若是臣妾下的,臣妾怎么会喝!而且臣妾若是要害熹妃,怎么不直接下堕胎药!” 声音发抖,额头磕破了,血顺着留下来,若是夜里,就会显得可怖至极。 傅佑廷又一次提起刀,直指谢轻漪:“还狡辩!你或许不知道程宁怀孕,但是不想让她怀孕同样是你们后宫妇人的恶毒手段!” “傅将军为了熹妃姐姐,不惜污蔑我吗?到底与熹妃姐姐是青梅竹马,傅将军真护短!” 卫宴洲将帕子拢在掌心,突然道:“王喜,取朕的弓来。” 第166章 有心上人了? 谢轻漪到死都没合上眼,她到在地上,额角磕在地上,眼睛冲着卫宴洲的方向。 里面有不解,有不甘,血顺着胸口流了一地。 孟歆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却是第一次见杀人,她整个人都抖起来,不自觉往傅佑廷身后躲。 “别怕,死了个坏女人而已。”傅佑廷拍了拍她的肩。 但是他没想到卫宴洲这次会这么干脆,竟然当场就将人弄死了。 好似泄愤一般。 如果只是因为谢轻漪下药,他似乎也不该如此雷霆之势直接处置了谢家。 难不成是等着这个时机? 谢念瑶已经被吓破了胆,惊叫连连:“啊——啊!啊!死人、死人了!” “陛下说、不牵扯家人的!” 卫宴洲丢开弓:“没写圣旨,你也信。” 院子里都是小声的呜呜哭声,压抑着,大半都是被吓的。 都是女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今日这是杀鸡儆猴,”卫宴洲指了指里间:“熹妃有孕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往后再发生一次今日这样的事,朕就不是杀一个人这么简单。” 他声音不大,但是却如夺命的阎罗:“都听清楚了?” “听、听清了!” “不管是照顾的奴才,照看的太医,还是妃嫔,只要熹妃和她肚子里孩子有分毫差池,自己先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重!” “是,陛下!” 女人们被吓得哭的更狠了,只有欧阳曦捏紧了袖角站在一边。 “别在这哭哭啼啼!”卫宴洲烦不胜烦。 于是一个两个都紧着告退,根本不敢多留半刻。 出了临华宫的门,走完了一条宫道,转过一个转角后,欧阳曦才握着茵茵的手,腿一软蹲下来。 “娘娘,我——” “别说话!”欧阳曦抽出手,掌心全是汗湿,几乎能将袖子湿透:“什么都不要说!” —— 傅佑廷跟孟歆出了门,面上还有几分不服气。 “他可当真是将暴君的风格贯穿到底,大理寺刑部慎刑司,一个都不通知,直接就将人杀了!” 虽然解气是真的解气,或许也真起了警告作用。 但是这做法当真是太残暴了! 外头骂卫宴洲是暴君果真没错,程宁跟着他过得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我倒觉得陛下有些撒气的因素在,”孟歆道:“他似乎对谢氏姊妹不满已久。” “当初还不是他自己要立的?如今说废就废,后宫都让他玩明白了,幸好程宁没事,不然我定然要讨伐他一顿。” 但是因着出发点都是为了程宁,所以傅佑廷说不了什么。 孟歆默默听着,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唯一就是认同——幸好阿宁没事。 不过作为大夫,她还是有些奇怪:“万事万物,都讲究量,即便是避子药,没过量也不会引起太大的作用,可怎么偏偏阿宁只喝了一次就——” 傅佑廷却不是这么想:“那避子汤本就是凶邪之物,寻常女子喝都伤身,何况是程宁这种需要保胎的,谢轻漪看起来是真不知道阿宁怀孕了,所以她哪能把控量?” 下多下少,都是看心思歹毒程度而已。 也对。 孟歆压下自己那个奇怪的想法,没有再深究下去。 谢轻漪已经死了,程宁没事,往后宫中至少到程宁生子,应当都能安稳上一阵。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解决了,也没必要给自己再找些无畏的烦恼。 傅佑廷虽然还是心有不满,不过:“你如今是副院正,那往后阿宁这儿就能更加便利地照顾到。” “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好端端授予我高位。”孟歆有些惶恐:“是不是会有什么动作?” “别想太多,你的能力向来不差,难不成要在太医院当一辈子的小大夫?” 傅佑廷偏过头来,是由衷地为孟歆高兴。 “而且孟姑娘出手阔绰,直接就是一套铺子给你们家三姑娘当嫁妆,若是再不加官进爵,这家产怎么够嚯嚯的?” 说这话的时候傅佑廷在笑,一眼望进孟歆的眼底。 “......” 傅佑廷继续往前走:“所以别担心了,卫宴洲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事关阿宁,大概可见两分真心吧。” 真心。 孟歆久居皇城,向来觉得真心都是笑话。 比如自己的爹。 她娘在进府的时候,她爹承诺过多少次,不会再纳妾。 可是后来呢,除了大夫人,后面又纳了三房小妾。 还有其余的官宦权贵,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 程宁有能力,家世好,曾经孟歆觉得她嫁给大皇子是良配。 因为别的不说,卫宴书应当不敢在有了程宁之后令娶纳妾。 但是程宁现在跟了卫宴洲,为妃就算了,困在深宫里什么也不做还是会被陷害。 就算卫宴洲有真心,孟歆也还是为此心寒。 傅佑廷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她心思重,今日又连番都是大事,影响了孟歆的心态。 他道:“你不是因为你家那个大夫人,或者这后宫的毒妇们,才不愿意嫁人的吧?” “......不是。”孟歆有些艰涩地开口:“怎么会这么问?” “不是就好,我怕你见多了这样的,所以一直拖着不肯嫁人,若是这样,我上门替你揍你家大夫人一顿算了。” 孟歆很感激,并且她相信若是自己点头,傅佑廷大概确实做得出来这事。 于是她说:“真的不是,佑廷哥你别为我担心。” “那就是有心上人了?” 第167章 昏迷不醒 确实是有心上人的。 孟歆没说话,已经到了太医院,她接过傅佑廷手中的药箱:“谢谢佑廷哥。” 程宁这事一出,她短时间是回不了府的了。 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回去,要再给程宁配点药,要张罗往后安胎的事宜。 副院正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每一样都意味着孟歆没空想别的。 这样也好。 这样最好。 “大姑娘有心事了,”傅佑廷以为她拿自己当外人,轻哼了一声:“这个给你,杀人的场面没见过,但是也没什么好怕的。” 掌心多了一把小刀。 很小,但是很锋利。 孟歆曾经在傅佑廷的腰间看过它,刀柄正中央镶着一颗玛瑙。 本来以为是个配饰,但是现在近看发现不是。 孟歆其实在谢轻漪最初被一箭穿心的时候,确实吓着了,但是很快就好了。 死人并不可怕,至少比活人可爱多了。 但是傅佑廷给的东西,她舍不得拒绝。 “怕的话晚上睡觉攥着,那颗小珠子辟邪驱鬼。” 说完傅佑廷转身,朝后招了招手,走了。 宫里炸开了锅。 军机营都出动了,堂而皇之地去相府拿人。 用的由头是惠妃谢氏谋害皇嗣,居心叵测,怀疑谢氏一门有谋反之心,即刻严查。 外界众说纷纭。 有震惊于临华宫娘娘突然爆出怀有龙嗣的。 也有茫然于惠妃竟然就这样死了的。 更有早就预料到谢氏风云不了太久,一刀砍下,直呼痛快的。 还有大理寺,突然接到卫宴洲的影卫送来的关于谢氏一族的极多罪证。 有贪腐的证据,更有谢氏产业诸多偷工减料的证据。 还有两张新鲜的银票,盖了谢氏钱庄的印,属的名却是工部两位负责西子桥的官员名。 私印银票本就是大罪,可谢氏几乎已经一手遮天,在爵西更是拥有几个制造官银的私产。 这些,都是大理寺和刑部无论深挖,在正规的章程下都挖不出来的。 公孙离办事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何况现在证据都有了,等什么等。 她带着人,军机营也暂时听她的调配,一夜之间就将谢氏一族全都下了狱。 谢之云被戴上木枷时,满脸不服:“谁知道熹妃怀孕?谁知道?凭什么就说谢氏谋反?!” 他两手各缺了一根手指,厚厚的纱布下渗着血,分外渗人。 原以为卫宴洲给了警告就会作罢,可是短短的一天而已,他就反悔开始收拾谢家! 谢之云不知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服,不服! 公孙离公事公办,虽然对谢之云这种鼠辈不屑已久,但她脸上也没有鄙夷的神色,只说:“请吧,谢大人。” “不!一定是出了别的差池!惠妃根本不会知道熹妃怀孕,是陛下欲加之罪,是不是!?” 他怎么也想不通,谢轻漪怎么会知道程宁怀孕呢。 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蠢到给程宁下堕胎药! 难道是因为卫宴洲对程家的事怀恨在心,夜里睡不好觉,所以迫不及待要将他们谢氏一网打尽?! 一定是,一定是因为这样的! 但是程家出事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人知晓。 就连皇陵内部的人,似乎也因为卫宴洲赶去迅速,从而封锁了全部的消息。 “让陛下来见我!”谢之云大声叫道:“我要见陛下,我没有违反君子协议,他要过河拆桥,那大家就一起死!” 卫宴洲不是因为程风绪的死很生气么,他一定不希望程宁知道。 如果一定要置谢家于死地,那他不介意鱼死网破! 是卫宴洲要逼他的。 是他要逼自己的! 公孙离微微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 “让陛下来见我!”一夜之间突然苍老十年的谢之云,双鬓挂着发白的华发:“我要见他!放谢家一条生路!” “谢大人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你谢家如今陷入多起贪腐、私造官银案中,不是陛下来了,就能保你一命!” 公孙离向来是不徇私的个性。 谢之云现在哇哇乱叫要找皇帝,在她眼里跟三岁小儿要奶喝没有区别。 但是案件在她手中,诸多证据也都是卫宴洲亲自交过来的。 即便现在卫宴洲喊停,她也会将事情查到底! 谢氏这条大鱼,早晚得从鱼塘里揪出来,杀干净! 不然公孙离夜里都睡不好觉。 “公孙离,你还没有资格跟本相说话,你将我的话带给陛下,只要他见我,我可以给他想要的!” 公孙离表情淡淡,语气更淡:“陛下不想见你,他已经下令,谢氏一族的事,全权交由刑部和大理寺,非圣诏不见!” “不可能!”谢之云呲目欲裂:“他就不怕。就不怕我将程——” “谢大人。” 一道声音传来,直接打断了谢之云的话,偏头一看,竟然是王喜。 王喜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面无表情,可是眼里却压着一道犹如森然般的冷气:“谢大人若是怕这罪治的不够快,那可以尽管将您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说罢,他的目光在谢之云的手上打转了一圈。 公孙离下意识觉得谢之云方才要说的话很重要,她追问道:“程什么?” 难不成事情与程宁有关? 但是谢之云此刻却已经闭了嘴,目光死死盯着王喜:“陛下不见我?” “不见。”王喜轻轻道:“谢大人配合公孙大人将案子都查明了,或许罪不至死。” “但若是胆敢透露一个字,想必大狱里一只老鼠都是致命的,您说呢?” 卫宴洲如此笃定自己不会说! 他竟然如此笃定! 谢之云眼中的光彩迅速沉寂下去,难道谢家百年大族,就要在今日毁于一旦? 程宁却怀了龙嗣,他日龙嗣诞下,那程家岂不是又能重振威风? 那他谢家呢? 给他人做嫁衣? 公孙离看了王喜一眼,既然王喜不让说,那就一定是卫宴洲的意思。 不过这么看来,谢之云定然是做了什么惹怒卫宴洲的事。 而且还不止是谢轻漪做的那些事。 若不是谢氏犯的案子太过庞大,又一定要谢之云配合查完,估计此刻谢之云已经会被灭口了。 事情轰轰烈烈,在京都闹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 一时间百官们都急着与谢家撇开关系。 朝野上下进入一种无言的紧张中,人人自危,连一向懒散的朝臣都勤勉也不少。 因为皇帝这几日上朝,表情都难看的很! 怕卫宴洲手上的那把刀,什么时候就落到了自己头上来。 但是熹妃娘娘不是有孕了么? 若是已经怀了龙嗣,那不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宫里一点喜庆都没有,陛下的脸色也颇为难看? ——只有孟歆清楚,因为程宁一连昏迷了四日,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第168章 若是这孩子注定留不住 ‘砰’——! 屏风后的外间,瓷碗被狠狠摔在了氍毹上。 幸好氍毹很厚,人走在上头都不会有太大的声响,瓷碗摔在上头更不会那么容易碎。 王喜身子一凛,慌忙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脚边的太医也瑟瑟发抖着:“陛下恕罪,恕罪!” “息怒,恕罪,”卫宴洲点着两颗脑袋:“除了这句话,你们还有没有别的给朕交代!?” 他甚至有些压制不住气息,低吼出声:“几日了?她究竟什么时候能醒?!” 那太医哆哆嗦嗦,半天也支吾不出一句话来,只说:“下官、下官去问问副院正。” “问孟歆?朕养你有何用?既然不会治,那便去自请辞官!” 春华顶着压力,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个小碗。 她再害怕也不敢不进来,尽管这几日几乎都在水深火热中。 那日谢轻漪死在眼前的场景历历在目,经了事的临华宫宫人这几日几乎日日都在做噩梦。 闭上眼就是那一地血污的场景。 有人还说谢念瑶疯了,回凤鸾宫的当夜就疯了。 凤鸾宫原本是这座皇宫中最尊贵的宫殿,可是现在夜夜都能听见谢念瑶的哭嚎声。 再看时,都说已经不成人形了。 即便如此,春华对卫宴洲的惧怕却更上一层楼,只要娘娘一日不醒,陛下的神色就比前一日要更阴霾。 整座宫殿都笼罩在一层阴云里。 “陛下,”春华小心翼翼地挪至近前:“羊乳热好了。” 这羊乳还是孟歆说给程宁喝的。 她如今虽然昏迷着,但是到底怀着胎,是药三分毒也不敢用过猛的药。 于是孟歆提出用滋补些食物。 这羊乳是甘贡进贡的羊,养在宫里,就是备不时之需的。 没想到这下还真用上了,每日里都由王喜亲自盯着采了奶过来。 卫宴洲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亲手端过羊乳,又对太医道:“滚。” 太医忙不迭地滚了。 他确实无能为力,但是孟歆这两日出门了。 因为程宁一直不醒,但是状况还算稳定,于是她便提出去宫外找找法子或者药方。 而被派过来的这位太医,已经是太医院里最擅长妇乳的年太医了。 就这,也没叫程宁有半分转醒的迹象。 因着是孕妇,又刚刚经历了差点小产的风波,年太医谨小慎微,根本不敢用猛药。 卫宴洲每日只有上朝的时间不在临华宫,其余都守在这。 被他盯着年太医就更为紧张。 春华脸色惨白着,哆哆嗦嗦道:“陛下,还是叫太医来吧?” 昏迷中的病人本就不好喂食,就算吃尽嘴里,大概也会咽不下去。 太医有经验,她当心卫宴洲待会会更生气,因此才如此建议。 但是卫宴洲却冷冷地看了一眼过来。 于是春华又只好将话憋回去,缩着脖子不敢再出声。 程宁安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具上好的官窑青瓷,即便安静无声也有一股破碎感。 她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卫宴洲不伸手去碰也知道她的手很冷。 他坐下,碗交给春华,又小心地抱起程宁,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而后才取过羊乳,一点点喂进程宁的唇缝中。 程宁的喉咙小小地动了一下,那只是下意识地吞咽动作。 第一口很顺利,但是接下来的无数口都不那么顺利。 众人眼见着方才还暴跳如雷,恨不得再杀几个人泄愤的新皇,此刻非常有耐心地喂着那一小碗羊乳。 期间还因为温度变凉,让春华再去热了一次。 等一小碗羊乳全部喂进去,卫宴洲手上沾了不少,湿了一条帕子。 “取温水过来。” 卫宴洲将程宁扶好,拧了一块半干的柔软帕子,将她的口舌仔细擦了一遍。 羊乳带着淡淡的膻味,若是不擦干净,怕程宁睡得不安稳。 一切做完,卫宴洲自己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但是程宁身上却是干爽的,甚至嘴唇带着一抹淡淡的粉色。 那是被羊乳浸润的。 外边都传,从前觉得临华宫娘娘是皇帝的眼中钉,现在才知道那是陛下的心尖肉。 春华是同意的。 但是命运总是愚弄人,若是陛下和娘娘之间没有隔着一个程家,想来现在也不会落得这个境地。 孕育子嗣,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不是么? 卫宴洲放程宁躺好,给她调整了舒适的姿势,盖好被子,这才出去。 春华又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给卫宴洲净手。 他眉宇间带着些戾气,擦手时随口问:“孟歆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第四日了,每多一日,他的脾气就要坏上一分。 程宁怀着身孕,若是这么睡个十天半月,那无论是她还是孩子,都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好不容易是从鬼门关回来的,若是再有一次身陷险境,他保不准自己会不会再杀一次人。 王喜忙道:“估摸着今日该回了,原本就说过,最多去三日。” 三日期限就快到了,不管程宁醒没醒,她都该回来了。 这宫里缺不了人。 卫宴洲的脸色没见好转:“要她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这孩子注定留不住,尽早不要拖着程宁的身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不见起伏,仿佛决心早就已经下了。 但是只有王喜惊心不已。 别人不知道,只有他知道这个孩子对陛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自从知道身世那一日起,陛下没有一日不在自苦。 身为一个不被期待和祝福来到这个世上的生命,他很难会去接受别的生命。 可因为这个孩子是程宁怀的,所以会带着期盼,带着奢求,想要这个孩子。 他现在说出这话来,平静的表情下有多不舍,又有谁能体味? 王喜苦涩道:“一定会没事的陛下。” 幸亏那一日杀了谢轻漪,若是要这孩子命的凶手没有死,陛下夜里也该睡不好觉的。 “不管如何,”卫宴洲透过屏风看床上的剪影:“程宁不能有事。” 程风绪还未下葬,陈意礼失了孩子,程颐断了一指。 程宁决不能再有事了。 第169章 噩梦 说不好是听见卫宴洲的这句话,还是方才喂羊乳的时候折腾了一番,亦或者知道自己再昏迷下去会惹得所有人担忧。 总之这时候屏风内传来程宁的一声嘤咛。 卫宴洲表情一变,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程宁似乎做了噩梦,她这几日的状态一直都像是进入了一种深切的昏迷。 而此刻却是像在深眠,噩梦令她淌了满额头的细汗。 “老爹,老爹——!” 她猛地睁开眼,张着唇在枕上大口地倒着气。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快去叫太医回来呀。”春华惊喜地呼道。 卫宴洲慢慢地坐到程宁床边,握起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替她拭去细汗。 睡梦中都在叫程风绪,是梦见什么了? 他轻轻地将程宁的手抓在唇边,吻了一下,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有哪里不舒服吗?” 程宁没从梦中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很累,慢慢转眸看卫宴洲时,感觉眼角有一滴眼泪滑下。 梦实在不是个好梦。 她看见老爹满身是血的站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周围都黑麻麻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可偏偏老爹的脸很清晰,身上的衣服和面中都有血,穿的不是上战场惯常穿的铠甲。 而是常服。 也不是大狱里那种油盐不进的模样,眼底带着一点点悲伤。 他看着程宁不说话,站在原地很久。 梦里程宁走近他,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只知道走的越近,老爹身上的血就越清晰。 隔的太近了,她还能闻到他身上鲜血的铁锈味。 她叫他老爹,可是等自己走近,快要能碰到他的时候,他又消失不见了。 刚知道真相的时候,程宁怪过程风绪。 为了仕途,怎么可以良心都不要,怎么能将一个女人的求救视若无睹? 再代入自己,想着如果自己是卫宴洲的话,也一定会恨老爹的。 会恨不得他死。 但是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之后,她又不敢恨了。 大体天下都没有真的不爱孩子的父母,无论老爹当年是否做错过事,可是他对娘,对哥哥,对自己,却没有什么错。 她替卫宴洲不公也好,却不能真的恨自己的爹。 可是在睡梦里看着老爹突然消失的时候,心底又生出了极大的恐慌。 她很久没有好好见过家人了。 甚至不记得程风绪意气风发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好像连梦都变成了奢侈,于是她在梦里忍不住哭着挽留。 可是醒过来,头顶依旧是临华宫熟悉的帐顶。 程宁缓了几口气,闻到卫宴洲身上熟悉的气息,自己小产的场面似乎还在面前。 兵荒马乱中,有卫宴洲的怒斥声,孟歆的焦急,还有春华呜呜的哭泣。 她在小腹上摸了摸,那里依旧平坦一片,甚至是微微凉的,她感知不出来那个生命是不是还在身体里。 “......”动了动唇,程宁道:“孩子。” “暂时没事。”卫宴洲很快地答,又亲吻了一下她的手,问:“哪里难受吗?饿不饿?” 其他的都没有感觉,程宁突然抬起手指,在卫宴洲的眉宇间抚了抚:“你怎么瘦了?” 听见她这么问,卫宴洲活了二十四年从未有过的鼻子一酸。 “这里都有痕迹了,”程宁的指腹停留在他的眉宇间:“别总皱眉。” “那你别总是生病。”卫宴洲哑着嗓子回应她,将脸埋进程宁脖颈里,“别总让我担心。” 可能真的是太多回了,程宁有些无力地想,入了宫之后好像身体总是不怎么好。 从前两年也不会发热风寒一次,可是临华宫里的药自从她来了之后就没有断过。 估计门口的树都被熏出了淡淡的药味。 太医早已经被召回来了,但是面前的皇帝和熹妃交颈依偎着,没人敢打扰。 幸好是醒了,醒了他的命就保住了。 程宁没有回答卫宴洲的话,听他说孩子还在,她由心底生起一种空茫。 跟卫宴洲一起面对有了孩子这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 当她看见身下不停地淌出血来,她也会生出恐慌。 她最初的设想是,不管出了事,她拿孩子冒险也好,却没有想真正不要这个孩子。 如果因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或者是在她肚子里消失,那她不敢想。 她和卫宴洲之间会怎么样? 但是那药效比她想的还要可怕,尽管她只是喝了很小的一口。 程宁的眸里闪过一丝狠厉,在卫宴洲看不见的地方。 两人之间无声的相拥是被花花打破的。 它这几日在临华宫来来去去,看起来总是很忙。 春华以为它是想要筑巢了,可是它进进出出,总是飞去程宁床前,又不大像。 今天也飞回来了,嘴里叼着个什么。 见卫宴洲坐在程宁床前,又不大敢落下。 它还是有些怕卫宴洲的,尽管对方根本不曾虐待过它。 但是花花识得人中险恶,往常都只有别人怕它的份。 一遇上卫宴洲,它根本不敢正面与之较量。 绕着屋内飞了两圈,花花最后忍无可忍,落在床前的一张矮桌上。 将嘴里的东西放下,它嗷了一声,还煽动翅膀。 程宁朝着外侧,所以看清了它放在桌面的东西——一只还在蠕动的大青虫。 饶是程宁胆子大,看见这东西也不免战栗。 何况她本就在一种悲丝里,因此一瑟缩卫宴洲就感知到了。 他回过头——花花正献宝似的,重新叼起大青虫要给程宁送过去。 它知道程宁躺了几日不说话了,很着急,总想做些什么。 可它从外头叼来的东西放在程宁旁边都没有反应。 只有今天叼回来大青虫,程宁就睁开眼睛了。 花花的世界很简单,大青虫等于程宁醒了,等于程宁喜欢大青虫。 于是它就叼起来,要给程宁送前去。 “不准走过来。”卫宴洲搂住程宁,怒目而视:“不然今日的汤就用你作料。” 花花:“嘎!” 程宁原本那点悲伤都要叫花花弄没了,她抹了花花一把,道:“乖,你自己吃。” 花花也不爱吃虫子,它都吃生禽,虫子于它不过零嘴儿。 见程宁似乎也不爱,又怕卫宴洲,它转动了脑袋,飞出去了。 程宁这才放松下来,舒了口气。 “太医过来看看。”卫宴洲扶她坐好,又将外衫给她披上。 但是程宁抓着卫宴洲的手没让他走,对方才的噩梦闭口不提,她想了想说:“我许久没见嫂子,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第170章 这里像不像一个牢笼 程宁没有提要见程风绪,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提了也没用,卫宴洲不会允许。 但是她实在放心不下。 方才的梦里,老爹一句话都没有说,任凭她怎么呼叫都没有用。 是不是....因为她明知谢轻漪的目的,还要上套,潜意识里有人在怪她? 可就算是怪,也应该是她已经死去的娘,而不是老爹入梦来才对。 太医给她把了脉,期间卫宴洲让开,只是立在一边的目光如有实质。 在程宁提到陈意礼的那瞬间,王喜差点忍不住露出担心。 担心卫宴洲的表情会露出端倪,担心程宁会捕捉到那点端倪。 毕竟程宁不是旁人,她不好骗。 不过程宁此时似乎也没有顾得上,她看着太医把脉,而后道:“孩子还好吗?” 从程宁口中说出孩子两个字,无疑是一种反差。 她这样的人,有一天会为孩子发愁,这本就是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喜也好,春华也好,甚至是卫宴洲,在此之前都想不到程宁露出母性是什么样的。 从醒来开始,她对卫宴洲的隐瞒竟然一句责怪也无。 原本以为,就算不是大闹,也该是一番质问的。 因为孩子,她无端陷入险境,又无端多了一个关乎卫宴洲的软肋。 可是都没有,她甚至先在乎的是孩子的安危。 太医脉完,心里有了数,这才回话道:“回娘娘,微臣不敢有隐瞒,但是您母体虚弱,因此胎儿自当不会太稳健,请您一定遵照医嘱,放松心情,卧床安胎。” 这次有多惊险,程宁当然心里清楚。 她那日彻底失去意识前,束手无策的太医跪了一地的场面还是映入她的眼帘的。 虽然不知孟歆用了什么法子才保住这个孩子,但是想来不会是容易的事。 她欠这个孩子,欠孟歆的都太多了。 本不该给病人直面病情的,但是卫宴洲并没有阻止太医说话。 程宁知道也好,她若是能对这个孩子上心就最好,有了顾忌,往后自己也知道小心避开些。 这次谢轻漪能钻了空子,他虽然将人杀了,但是这宫里根本不缺手段。 若是不能叫程宁自己提防,那他看得再紧也没用。 程宁怔然着问:“那有什么食补,能叫他长得茁壮些么?生在皇家太娇气了,总不好。” 似乎醒来之后,小腹处有了一些实处,她的手放上去,像是能摸到尚未成型的小人。 九死一生的她的孩子。 太医为难道:“补得太过也无益,胎儿都是跟随母体,无论如何,娘娘康健了,他才能安然无恙,除了安胎药,娘娘正常饮食就是了。” 他收拾了东西要去外间开药方,王喜领着他出去。 程宁怔然地看着太医的背影。 直到肩被卫宴洲揽住拥过去。 “可以吗?”程宁回过神,继续方才的问题:“我只是想见见她。” 肩上的手紧了紧,她被卫宴洲拥的更用力,对方声音有些沉,似乎不大高兴的模样。 “刚醒过来,就只惦记你嫂子吗?” 程宁觉得卫宴洲像是有些委屈,但是他话里的某种意味,又让她觉得这人今日有些不对劲。 只是她确实刚醒,或许脑子转不动,所以没有觉得卫宴洲这是一种回避的态度。 “我先问了孩子的,”程宁带着两分叹息:“你不要污蔑我。” 卫宴洲于是就不说话了,他的下巴搭在程宁的肩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的程宁心一紧:“为什么叹气?” “孩子的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卫宴洲扯开话题:“不怪我瞒你?” 也不是不怪吧。 但是程宁猜,卫宴洲瞒她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会接受这个孩子。 所以他觉得不告诉她是最好的,虽然这个方式错了,但是程宁确实怪不了他。 她跟卫宴洲两个人,论起来,她比卫宴洲要问心有愧的多了。 如果卫宴洲知道,她明知道梅露有问题还是喝了,那他会是什么表情? 应该会生气和心寒吧,她利用孩子逼他对谢家动手....在程宁自己看来都不可原谅。 更别说卫宴洲了。 可是网已经撒出去,她的目的,本来也是要卫宴洲生气。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激怒他而已..... 程宁重重地闭上眼,轻轻在他的颈边摇头:“我不怪你。” 卫宴洲怔忪,他感到一种抓不住的恐慌。 即便两个人贴的很近,孩子也还在,可他就是莫名地有这样的感觉。 似乎两个人之间,早就有什么东西在那杯茶之后变了。 但是究竟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程宁明明好好地在他怀里。 程宁最后在卫宴洲的怀里睡着,直到睡着,她也没有听见卫宴洲答应她见陈意礼的请求。 不过程宁没有再问第三遍。 第一遍卫宴洲没有答应时,就说明他并没有同意。 那何必再问。 等到怀里的人吐息均匀,卫宴洲才将托着程宁的脸,低头细看。 在他怀里捂的侧脸有些泛红,眼下被长睫打下一层阴影。 卫宴洲在上面落下一吻。 没有醒来的时候,他总觉得程宁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可是程宁要见陈意礼,他半句口都没有松。 因为害怕,她若是知道程风绪死了,陈意礼的孩子没了,那会怎么办? 他们之间已经经不起任何一点猜忌和波动。 但是面对程宁的眼神,他也越来越受不住。 就好像一开始是错的,他挑了一个错误的开端,中途试图改变方式,让所有人走向正确的结局。 但其实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论是他还是程宁,付出多少努力,结局是他们总有一日要面对仇恨和死亡。 孟歆回来了,确认过程宁没事,留在临华宫照顾。 卫宴洲出了临华宫的门,王喜以为他要回承乾宫。 但是没有,卫宴洲只是在后宫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路过凤鸾宫,里头传来谢念瑶一会儿哭嚎一会儿大笑的声音。 走过别的宫殿,先帝的妃子也不算多,太妃留下的也不多。 其实这后宫十八个宫殿里,很冷清。 王喜小心地跟在身后,突然听见卫宴洲说:“这里像不像一个牢笼?” 第171章 是程家出了什么事么 王喜抬头望,宫宇深深,遑论他们如今站在平地,就是站在高处,也一眼眺望不完。 宫墙高耸,其中的人总也出不去。 他猫着腰,小声道:“陛下,若是真为娘娘好,程老的事,不如早些坦白。” 见多了卫宴洲自苦,王喜实在觉得磋磨。 从小到大,自己的主子似乎从没有占据过天时地利人和。 出身、恩宠、心爱,都在不该时发生,再最终本该圆满的时候,又横插了程家人的死。 叫他怎么会不恨谢之云。 若不是谢之云,他此刻也不必无法面对程宁。 陛下与熹妃之间,横亘着这一根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刺就会冒头。 谢氏被处置了又如何,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卫宴洲不肯放人。 他欠程宁两条人命。 欠她一根程颐的手指。 “太医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卫宴洲闭了闭眼:“就算抛开孩子,我也该顾着她。” 程宁被他弄成什么样了,她以前这么无休止地喝过药吗。 曾经如此娇弱不堪一击过吗? 都没有,只是在他手里快碎掉了。 王喜今日也是大着胆子,劝道:“或许娘娘的承受力并没有陛下想的脆弱,可若是瞒过去,隔阂越来越大,陛下往后就更加无法修复了。” 他是诚心为卫宴洲着想。 不管如何都不是小事,程风绪总有下葬的一日。 那毕竟是程宁血脉相连的人。 脚步停在离月宫,恰逢欧阳曦出门来,见了他急忙见礼。 “陛下,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熹妃好些了吗?” 其实一眼便可看出卫宴洲脸色的异样,王喜也比往日凝重一些。 虽然没有听清二人在说什么,不过欧阳曦也不敢探究。 自从程宁经历了流产风波,宫里人人就更加自危,平日里没事都不敢出门晃悠。 生怕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是下一个谢氏。 卫宴洲道:“起来吧。” 开口时声音还是干涩。 还是王喜替他答了:“回娘娘,熹妃娘娘已经醒了,太医说无碍。” “那就好,吉人自有天相。”欧阳曦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不枉我这几日吃斋念佛,为她与皇嗣求平安。” 难怪离月宫里传出淡淡的香烛气味。 卫宴洲朝里面瞥了一眼。 “陛下进来坐坐吗?”欧阳曦让开身:“臣妾最近喜欢做些素食,都是有助益改善身子异样的,陛下连日守着熹妃,想必也该累了。” 她向来进退有度,说话也留有余地。 不去也不会令人觉得辜负,去了倒也确实颇能放松一下。 卫宴洲头痛欲裂,想了一下,抬步进去了。 茵茵一喜,连忙要去泡茶。 “别上茶了,”欧阳曦站在贵妃榻前,淡淡地吩咐:“上个银耳露吧,不要冷的,温热即可。” 而后又道:“小厨房放的那道荷花糕也端上来了,再取个我前日做的热眼的决明子袋。” 离月宫上下一通忙活。 最后榻上的矮桌上摆满了东西,卫宴洲本想说不用,不过他确实被那道荷花糕勾起一点食欲。 喝了小半碗银耳露,卫宴洲已经算难得的胃口好。 王喜向来八面玲珑:“还是贵妃娘娘的手艺好,御膳房做的东西也不见陛下吃两口呢。” 卫宴洲吃东西,他倒也送了一口气。 不然总是吃几口就作罢,也不歇息,操心死他。 “是熹妃没事了吧,我哪有那么大的福分哄得陛下吃东西。”欧阳曦恬静地笑。 王喜不好不回话:“熹妃娘娘确实是醒了。” “茵茵将矮桌撤了吧。”欧阳曦靠近榻前,她伸出素手去扶卫宴洲,叫他躺下:“陛下看上去累极了,在臣妾这儿睡一会?” 不是卫宴洲不想睡,而是心底压着的事太多,他睡不安稳。 被欧阳曦扶着,甩开不大妥当,他只道:“朕该回承乾宫了。” “若是政事不急,陛下还是先歇一会。”欧阳曦难得有些强势:“我见陛下总皱眉,是头有些疼么?” 说着不等卫宴洲回答,将手中温热的决明子袋敷在了卫宴洲眼周上。 “这是助眠的,陛下今日既然来了,就卖臣妾个人情,让臣妾为咱们晋阳的皇帝尽尽心,好不好?” 那温热的触感敷在眼上,确实令人全身都放松下来。 卫宴洲那隐隐作痛的脑袋也得到一阵舒缓。 程宁还在睡着,他晚一些回去也来得及。 于是他说:“最多一个时辰,朕在你这歇一下。” “陛下说什么臣妾这,整个皇宫和晋阳都是陛下的,臣妾只希望陛下龙体康健。” 欧阳曦说着,坐在了榻沿上。 她朝茵茵使了个颜色,对方很快取了个小瓶子过来。 欧阳曦取了一些在掌心,揉开了,覆上卫宴洲的额角。 她的手不凉,但突然的动作还是令卫宴洲下意识挡了一下,攥住她的手腕。 “只是给陛下揉一下额头,或许能睡得安稳些,陛下恕罪。” 他下意识地拒绝动作,还是令欧阳曦微微暗了眼眸。 或许这天底下,能令卫宴洲毫无防备的,也就程宁一人而已。 旁的人,即便是碰一下都能令他防备至极。 那一日他杀人时那股无所谓和果断,当真是钉入人心。 欧阳曦此刻回想起来,莫名战栗。 手腕的轻颤卫宴洲感知到了,他眼上敷着东西,因此看不见欧阳曦的表情。 不过欧阳曦向来不令人反感,或许是他方才反应太过,吓着她了。 放开手,他说:“没想怪罪你。” 那双凌厉的眸被盖住了,卫宴洲露出的半张脸,紧削的下颌,都因为盖住了眼睛而变得柔和。 欧阳曦匆匆一瞥,低垂了眸,重新覆上手去。 指尖没有丹蔻,素净的手指揉着卫宴洲的额角,带着手上淡淡的草药香。 莫名的有些舒服。 王喜去拿了给卫宴洲盖上,而后退到一旁。 屋里很安静,欧阳曦也没有再说过话,按摩声更是不可闻。 卫宴洲渐渐睡着了。 不过没到一个时辰,他便自己醒了过来。 似乎是做了梦,醒来猛地捏着山根处。 欧阳曦伺候他将鞋穿上,边仰头看他。 “熹妃醒了陛下不该还郁郁寡欢,臣妾斗胆猜一猜,是程家出了什么事么?” 第172章 试探 卫宴洲的手猛地一顿。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原本半蹲的欧阳曦直接跪下来:“臣妾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还是与从前一样,关于程宁的事,就半点也不允许别人喟叹,即便是欧阳曦也不行。 卫宴洲低睨了她一眼,而后道:“不落实的猜疑,别挂在嘴上。” “臣妾错了,只是担心陛下所以忍不住多问了,臣妾从未在外头说过任何,请陛下放心。” 美人儿紧张起来,是会叫人怜惜的。 卫宴洲落了地,任由王喜给他将外衫穿上,不再说话。 欧阳曦心有惴惴,见他没有动作,想必是不怪罪,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此刻是有深切的体会。 为了不惹恼卫宴洲,少说少错。 不过她又吐出了另一个疑问:“皇、废皇后身边的甜杏,陛下近来处置了吗?” 若不是搭上谢念瑶,卫宴洲连甜杏是哪号人物都想不起来。 他凝眸:“处置?” “臣妾又失言了。”见他神色不大好,欧阳曦又忙说:“臣妾今日大约是昏头了,望陛下见谅。” 但是卫宴洲却停住了脚,没有急着往外走,而是撇过头道:“说清楚,处置什么?” 不过是个宫女,即便是皇后的贴身宫女,也没有特意询问他处置结果的意思。 既然是个宫女,那自当是跟主子同生共死。 欧阳曦单单拿出来说,他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臣妾失言!”欧阳曦噗通跪倒在地,脸上闪过慌乱:“只是、只是熹妃出事前一日,臣妾去过一趟临华宫,彼时暮色降临,甜杏刚好从临华宫中出来。” 皇后的贴身侍女进出临华宫,这件事卫宴洲从未听人提过。 他看向王喜。 王喜也道:“娘娘没看错?甜杏去了临华宫?”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不合时宜地闯祸了,欧阳曦变得支吾起来。 卫宴洲底喝:“说!” 被他如此冷厉的声音吓住,欧阳曦不敢有隐瞒:“不、不会错,那日臣妾心绪不佳,在后宫转了一圈,但是甜杏也是挑的小道走,撞见臣妾,她慌张地请了安。” 既然开口说了话,那就不可能认错人。 甜杏去临华宫,是要做什么? 第二日程宁紧接着就出了事,跟这件事有关系么? 卫宴洲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但是他没有深想,因为不敢细究。 不该怀疑程宁。 不管如何也不能怀疑程宁。 欧阳曦大气不敢喘,忙在地上磕了个头:“是臣妾多嘴,臣妾方才确实存了试探之意,请陛下治罪!” 这回连求饶都不敢。 离月宫满宫上下都跪成了一片。 虽然不敢看卫宴洲的脸,可是皇帝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很像、很像在暴怒边缘。 王喜此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陛下,不过是个小宫女,又是废皇后的人,说的话不可信。” 但是他不敢让卫宴洲找人过来对峙一番。 因为即便王喜也清楚,此事要查根本不难,一个宫女的踪迹,当真有心问,答案不消一刻钟便有。 可若是甜杏当真去的是临华宫,那怎么办? 有一些东西,细枝末节的,似乎都在此刻被放大。 但是快的令人抓不住就过去了。 王喜不敢看卫宴洲的神色。 过了许久,卫宴洲才一转身,只字未落,抬步离开。 他走后,欧阳曦的身子一下瘫软,幸亏被一旁的茵茵扶住才未跌下去。 茵茵害怕极了:“娘娘.....陛下会不会——” 会不会去查,会不会觉得她家娘娘居心叵测? “他太敏锐了,”欧阳曦唇色惨白:“我只能冒险说到这。” 接着,她又冷冷一笑,笑的有些悲悯和自嘲的模样:“你猜他能忍得住不去查么?” “甜杏那日被我们逼问,不是亲口说了,她想投诚熹妃么?熹妃明知那梅露是有问题的,可还是喝下去了,此事若是陛下知道,他们便再无可能。” 茵茵将欧阳曦扶到榻上,小声地说。 即便皇嗣万分惊险地保住了又如何,十月怀胎漫长,枝节横生的机会多的是。 欧阳曦看见铜镜中自己的脸,轻抚了一下自己的侧颊:“这宫中,靠真情是走不下去的。” “娘娘,陛下对娘娘好着呢,论真心,熹妃藏掖着的心思比宫中所有女人加起来的心眼都多,娘娘何必自责。” 镜中的欧阳曦,年轻漂亮,端庄稳重。 她看着自己,回想入宫后种种,笑了:“帝皇的宠爱,确实尝了才知道滋味。” 自从年宴那日,卫宴洲突然出现解了她与谢念瑶的围,欧阳曦就动了心。 她明知卫宴洲不过是做戏,与自己的亲密,也不过是给程宁看的。 可是那样一个人,即便对你笑的不是真心,可他握着她的手时,驱散的又何止是寒冰? 欧阳曦觉得,要怪就怪当初卫宴洲注意到了自己。 但她不愿做月亮身边星,程宁与卫宴洲本就是一段孽缘。 开始是错误,注定了结局也是错误。 而她不是谢念瑶,更不是谢轻漪,她可以一步一步,慢慢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慢一点而已,但也没什么所谓。 茵茵自当是为自家主子高兴的:“娘娘,您方才试探程家的事,如何?” 皇帝可谓是提程家色变了。 不过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程家出了事就是了。 欧阳曦淡淡道:“我只知父亲密探过,程氏一族都被秘密从大狱带走,但是方才,我也看不出陛下的神色。” 不论怎么说,程家是卫宴洲的逆鳞,她不敢探听的太明显。 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程宁醒了,皇嗣没事,那卫宴洲不应该愁容不散才对。 所以她思来想去,也只想到或许是程家出了事。 但是卫宴洲想瞒的东西,查起来不会容易。 父亲尚且得不到消息,她也只能靠猜了。 * 卫宴洲回临华宫前,程宁就已经醒了。 她不被准许下床,就只能靠坐在床沿看春华绣东西。 春华的女红本就是上乘,知道程宁怀孕以后,就可着说要给小主子绣肚兜。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绣了也是白费。”程宁浅笑着看她。 “蓝的粉的都绣上,备齐了总不能出错吧?” 程宁随她去了,不过问起了卫宴洲:“陛下离开临华宫去哪儿了?” 第173章 抱我 春华颇有些不高兴:“去离月宫了呢,原本以为陛下要处理朝政,但是我方才去内务府碰见了茵茵,茵茵说陛下在离月宫安寝呢。” 她家娘娘这儿方脱险,陛下竟然就去了淑贵妃那儿。 但是春华不敢说什么。 她太知道在宫里,这些怅惘根本就不值一提,也没人能管住皇帝的步子。 “这么快。” 程宁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不知道她也是在抱怨卫宴洲没留在临华宫,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春华一针刺在自己的绣花上,嘟囔:“就是呢。” “甜杏这两日来过吗?”程宁转头问:“我忘记了,她应当出不来。” 睡醒后程宁叫春华跟她一五一十说了谢家的事,听闻卫宴洲震怒,负责案子的是公孙离。 公孙离早就看世家不过眼,她秉公执法,这件事交到她手上不会善了,程宁放心。 谢轻漪死了一点都不可惜,甚至在程宁心底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世家女,蠢是一回事,蠢的有心机,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是谢念瑶还是谢轻漪,这一队姊妹都不过是被养坏在谢之云手上的牺牲品而已。 而谢念瑶既然被关,那说明甜杏也连带着出不来。 “你抽时间走一趟凤鸾宫,避人耳目,替我找甜杏要个东西。” 那日她要甜杏以最快的速度探听谢府的消息,因为昏迷耽误了几日。 春华放下刺绣,自然不肯:“娘娘,即便甜杏想要归顺您,但是她根本不值得信任,您现在与她牵扯上关系,万一陛下知道了,我们八张嘴也说不清!” 事实是由不得程宁,有些事情,估计欧阳曦已经告诉卫宴洲了。 她的目的本来也是引蛇出洞,卫宴洲.....早晚会知道,那快一点也没有什么。 但是面对春华,程宁依旧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照我说的做,明白吗?”程宁抚了春华的发。 春华的心性在宫里很难得,如果跟对了主子,其实是可以安稳度日的。 如果最后的坏结果无法避免,那么程宁还是想办法保全她一些。 知道的越少,才能活的越久。 春华不知道该怎么劝,程宁是她的主子,她说的话自己也只能服从。 闷闷地点完头,就听外头有声响,是卫宴洲过来了。 门帘掀起落下,程宁窥见了一丝半点,觉得外头的天似乎不怎么好。 “要下雨了吗?” 等卫宴洲走到床边,程宁才仰头看他。 对方很高,站着的时候盛气凌人,无人有他的气魄。 只是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 程宁想他定然带着这副表情从离月宫过来的,就是不知道吓着多少人。 “嗯。”卫宴洲没坐下,神情也未变,一动不动地盯着程宁:“要到雨季了。” 每年三月,燕京都会有一场漫长的雨季,能不休止地下一个月。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程宁掀开被子想起来:“因为我没给你请安吗?” 但是又被卫宴洲动作很快地摁住:“坐着吧你。” 他微微俯下身来,气势终于没那么吓人了。 程宁趁机抱住他的脖子,指着外头:“那抱我出去瞧瞧,我闷了一日了,这几个丫头怕你罚,都不理睬我。” 程宁几乎整个重量都挂在卫宴洲的脖子上,他若是抽身离开,她必然摔出来。 在离月宫里,满宫上下不敢悖逆他,也就程宁敢蹬鼻子上脸。 “孟歆说能吹风了?” 程宁不放手:“我不出去,就想看院子里,花花在不在。” 她说着,鼻尖擦过卫宴洲的脸侧,轻嗅了一下:“你身上有淡香。” 是欧阳曦给他揉额头的时候用的药油,不难闻,还有舒缓的作用。 但是卫宴洲却颇为不自在,将程宁搂着,没让她再凑近自己。 “你如今会去的的应当只有离月宫,是淑贵妃那儿的么?” 卫宴洲没交代要隐瞒行踪,他要去后宫何处都是自由。 但是也不会主动说自己去了何处。 程宁问起来,他却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撇开脸,轻嗯了一声。 “怎么做贼心虚似的,”程宁轻笑:“你去哪儿我又不会管着你。” “过夜也不管么?”卫宴洲没忍住问。 但是这个问题显然不太适合现在的他们,即便有了孩子,可他们之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彻底说清楚过。 程宁淡淡一笑,想要收回手。 这下轮到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问题。 但是卫宴洲没让她撤开手,而是将她拦腰抱起。 很瘦很轻,抱在怀里都有些硌人。 叫春华拿了个小毯披在程宁身上,雨季要来,气温会降,他怕这副身子骨见风。 “再瘦下去就将你绑起来,一天喂十顿饭。”卫宴洲声音沉沉的。 他抱着程宁到了门口,没出去,只盯着帘子外院子里一片天。 天果然阴沉着,只这一会儿竟然下起了雨。 先是几颗豆大的雨珠,而后淅淅沥沥地变成了小雨。 花花不知道从哪儿回来,嗷嗷乱叫,翅膀被打湿了,飞扑进殿里。 看见程宁,想落在她身上。 但是程宁现在自身难保,自己都要人抱着。 怕它身上的水珠落在程宁身上,卫宴洲轻轻瞪了花花一眼:“不准。” “嘎!”花花大叫一声,非常不满,但是不敢在卫宴洲面前撒野。 于是它飞了一圈,一头扎进了春华怀里。 春华:“......” 她没有丝毫准备,被扑了一脸的水珠。表情都懵了。 但是程宁看戏却很愉快,窝在卫宴洲怀里轻笑了一声。 卫宴洲穆地低头看她。 笑容虽然很淡,可是不是敷衍的笑,他分辨得出来。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视线,程宁有些疑问地看过去。 卫宴洲的眼神有些沉,黑漆漆的,分辨不出情绪:“没有。” 关于甜杏,他可以暂时不去查探和追究。 疑心起了也可以压下去,因为他能看到程宁还是在乎这个孩子的。 或许甜杏的事情不过是意外而已,他现在不愿意拿这些去揣测程宁。 只要程宁像现在这样,乖一点。 第174章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但是程宁从来都不会因任何的意志而活。 事情没到终结的时候,剩下的会被她一步步推着往前走。 外面的雨看起来短时间内不像要停,春雨一下,空气都凉了几分。 夜幕被拢在一层深重的黑沉里。 主殿内灯火通明,卫宴洲在的时候,临华宫永远没有太大的响动。 仿佛他与生俱来的气势压着,下人们做什么就都是轻声细语,动作放的轻之又轻。 用晚膳的时候程宁胃口不佳,她惯来是这样,饭从未好好吃过。 卫宴洲亲自给她布菜,不让人假手,将剃干净鱼刺的肉放入小碗。 而后一小块鲜嫩的鸡肉,百越进贡而来水居,壳剥的干干净净,肉质晶莹。 不一会儿食物堆满了小碗,卫宴洲放了箸,推到程宁面前。 “自己吃。” 程宁在挑一小碟青豆,她筷子动的多,吃进嘴里的却没有两口。 本以为她会拒绝,但是程宁只是一顿,而后竟然接过去,小口吃了起来。 这可把春华高兴坏了,都知道伺候程宁吃饭是难事。 没想到今日却如此听话。 但是那一小碗食物对程宁几日不吃荤油的胃还是有些难以下咽。 到最后几乎都可以看到她味同嚼蜡,吞咽的异常困难。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推开碗说不吃。 春华好几次见她差点要干呕出来,都想出声阻止,表情担心极了。 但是她不敢,只能频频看向皇帝的脸。 想说娘娘吃了许多了,也不必如此强硬逼她吃完,可是面对的是皇帝,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而且卫宴洲的表情并没有多好看,他盯着程宁的动作,却一字未提。 看她慢慢地塞入一口食物,看她咀嚼艰难,看她难以下咽。 明明都是御膳房里精挑细选的食材,又是叫了程宁吃的惯的厨子烹饪的。 可是最终吃进程宁的嘴中,珍馐都成了刺。 终于在程宁又一次干呕着差点吐出时,他劈手抢过她手中的碗:“不吃了。” 没有发怒,但是表情很难看。 程宁的唇动了动,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感,她看着卫宴洲道:“不吃的话,你会担心吗?” “会,”卫宴洲捻过帕子替她拭唇,动作轻柔,而后又替她将手擦了:“但是可以多吃几次,一次吃不下太多,就多用几次。” 他从来不知道吃饭于程宁来说,会变成痛苦的事。 但是她已经尽力了,他看得出来程宁在努力讨好他。 似乎自从程宁昏迷醒来,他们之间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这样小心翼翼地模样,好像他们打碎了一只珍贵的瓷器,而程宁装着瓷器还完好,甚至比之前要更好。 她没有问过避子药的事,没有问过孩子的事。 更没有过问谢家的事。 卫宴洲不该怀疑,但是甜杏这个人,就如同在他们之间投下的一颗石子。 会令他禁不住去想,程宁是不是知道,她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避子药是假的。 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怀孕。 那一夜他在谢府,程宁是真的无故差点小产么? 还是她知道了什么,或者说,利用了什么? 一旦怀疑开了一个口,便四处都是都是可疑。 卫宴洲努力压制自己不去想,但程宁的每一次乖顺都会令他禁不住去想。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不去探究,就可以当这些都没有发生过。 他牵着程宁去床榻上,替她掖上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 程宁就睁着两只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看着他。 湿漉漉的。 然后凑近卫宴洲,轻轻的一吻落在卫宴洲嘴角。 只是一触及分,如羽毛抚过。 卫宴洲喉间干涩,开口时声音暗哑:“怎么了?” “觉得你不是很开心,”程宁其实是想去碰卫宴洲的眉间。 但是她知道哄卫宴洲或许用别的方法更适合。 比如一个吻。 这是程宁少之又少的主动,她靠回枕上,没再往前。 “想要什么?”卫宴洲轻轻替她将鬓边的头发别过耳后。 在他们之间,没有绝对单纯的讨好,每一个吻背后都应该是有附加条件的。 程宁想了想:“嫂子还好吗?” 不让她见,那询问一句总是可以吧? 她如今也怀着身孕,卫宴洲如果在乎她,那对嫂子也总该有几分心软。 卫宴洲的神情向来令人看不出什么,他抿着唇:“还好。” 除了孩子没了,陈意礼其余都好。 他将程颐送去一起养伤,周围都有人严密监视保护着。 得以相守,不是一直是程宁的愿望么? 除了这些,都没什么不好的。 程宁好不容易听到他嘴里漏出只言片语,不想放过:“那孩子呢?显怀了吗?她.....恨我吗?” 与程颐和离,意味着与程家再没有关系。 陈意礼会留下这个孩子,已经出乎程宁意料了。 和离过,带着孩子,往后陈意礼的一生,与程家总有分不开的瓜葛。 这次卫宴洲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程宁。 程宁:“?” 她以为只是卫宴洲不想答。 “这是三个问题,”卫宴洲道:“一个吻换四个答案,熹妃娘娘是不是太会算了?” 程宁:“......” 想了一会儿,她起身半跪在床上,探身过去,又亲了卫宴洲一下。 再一下。 两个吻都落在唇上,能感觉到对方的唇微凉,还有方才漱口的玫瑰露的味道。 程宁坐回去的时候没跪稳,身子晃了一下,被卫宴洲扶稳。 他的眸色比方才还沉:“三个问题。” “最后一个不需要你答了。”程宁瞪了他一下:“别骗吻。” 反正恨不恨,程宁也早有计较。 而卫宴洲为了哄她,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显了。” 卫宴洲回忆起在小宅里看见陈意礼的孩子。 即便只是一团血肉,可是很显然他已经长成了人的模样。 或许若还在陈意礼的肚子里的话,该是可以看出来了,但是也只能停在那一刻了。 他眼中的晦涩一闪而过,不自觉地去探程宁的肚子。 程宁只在瞬间僵了一下,而后放松了身子。 她垂眸,看卫宴洲的长指。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第175章 撕裂 程宁的腰还很细,几乎一掌就可以包裹住。 而那里现在还一片平坦,即便将近三月了,也没有显怀的迹象。 程宁猜卫宴洲想要男孩,因为她想要。 不是女孩不好。 只是想想,未来若注定要在皇家,生长在这九宫高墙内。 那如果是男孩,会自然生出一副铁骨来。 不像女孩本弱。 大部分的姑娘,都没有机会选择未来的路,要活在禁锢下,一辈子不得快活。 但是卫宴洲说:“都好。” 程宁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为什么?” “整个晋阳都是朕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所有的路朕会铺好,不存在男女抉择。” 他有着睥睨天下的笃定。 很狂,也很有傲气。 程宁想,或许是因为卫宴洲自己抉择过,他经历过不被祝福存在在这个世上。 因此他早早在决定要孩子的时候,就有打算好一切。 她在这时候有点后怕。 如果那一天孩子没有了,那卫宴洲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她能看出来,卫宴洲是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 没有纠结孩子的问题,程宁道:“谢氏,你大动干戈,会有麻烦吗?” “你现在想起来问,是不是有些晚了?”卫宴洲捏她的下巴:“他们要打你的主意,我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在临华宫直接杀了谢轻漪,不由分说废了丞相。 前朝会乱成什么样子,程宁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经过这么多,她能很清楚明白地看到卫宴洲的手段。 或许在百姓嘴里,他依旧不会是个好皇帝。 但他恰恰能掌控这个被世家侵蚀的朝廷,他有他的手段。 而谢家覆灭,是她的目的。 目的达到,其余都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有时候也想问问卫宴洲会不会辛苦,他们如果是彻头彻尾的仇人就好了。 走到今天,程宁反而成了最没有立场的那个人。 一旦卫宴洲知道她喝那杯茶是故意,她在主动钻入谢轻漪的圈套。 她将程家看的比他,比孩子要重。 那他们现在粉饰太平的一切就会应声而烈,或许会将他们都变得面目全非。 程宁感觉有点累了,或许是醒来太久,也或许是面对卫宴洲的时候,总是要不自觉地想太多。 卫宴洲看出她的疲惫,将她扶在枕上躺好,盖好了被子:“睡吧。” 外头的雨依旧没停,淅淅沥沥地下。 好似没有尽头。 殿内的动静渐消,廊下值守的下人也隐去了声响,只是院中的荷塘水位高涨。 夜已深。 偏房的门被打开,春华探出头,握着一柄油纸伞出来。 她秉着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个。 关上门撑开伞,沿着偏门出去了。 宫中的宫道繁杂,四通八达,春华一路走时,曾遇到两拨巡夜的侍卫。 有认出她的:“春华姐姐,这是往哪儿去?” 侍卫们只披着蓑衣,雨滴簌簌落在地上,这样的雨夜,执勤也困难。 “我去离月宫里替娘娘取个东西,诸位夜里当差辛苦了。” 临华宫现如今是皇宫最为紧要的,连带着春华也有很多人识。 她走哪里几乎都有人认出来。 于是干脆不怎么遮掩,大大方方地出现。 而离月宫与临华宫素来交好,说是去离月宫,也没有人会起疑。 “春华姐姐才是要当心,这大晚上的还可能打雷,姐姐快去快回。” 侍卫长不敢有阻拦和怠慢。 何况春华是熹妃身边的大宫女,她要去何处,自然是替熹妃娘娘办事。 至于办的是什么事,他们也不敢打听。 春华绕过他们继续往前,目的却不真的是离月宫,而是离月宫与临华宫中间的凤鸾宫。 凤鸾宫本该把守森严,严禁进出。 春华迈步上阶,立刻就被人拦住了,守卫抬刀一挡:“春华姑娘留步,陛下有命,凤鸾宫严禁探视。” 好端端的,春华来凤鸾宫本就不寻常。 何况凤鸾宫为何会被圈禁,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放她进去,岂不是等同于扔进去一枚火雷? “我奉熹妃娘娘的命前来,”春华急着程宁同她说的话,复述道:“我正大光明来自当不是要杀人,不过娘娘肚子里的龙嗣因谁受的波折,你们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 现在龙嗣就是宫中的重中之重,守卫们怎么会不知道程宁金贵。 但是春华现下的意思,是熹妃娘娘气不过,要大宫女来给废皇后一点苦头吃么? 这.....不会弄死,那会不会弄残? 守卫颇有为难:“春华姑娘,不是我们不放人,而是陛下有严令,您——” “娘娘怀着身子,有些气不吐不快,我今日堂而皇之来,不就是因为娘娘不怕被陛下知道么?” 春华明白程宁教她这么说,是因为程宁根本不怕卫宴洲问责。 更甚至,春华有种奇怪的错觉,娘娘好像....有些故意。 但是掩盖在后边的深意,春华又看不明白。 总之春日里的雨溅在裙摆上,格外的凉。 守卫听完这话,果真有些犹豫了。 熹妃娘娘因为惠妃,差点小产失去孩子。 而废皇后同样对熹妃多有为难,难不成熹妃是没有亲手处置惠妃,难以泄愤,因此特意让春华来,在废皇后身上报复一番? 他阻拦的动作变得不坚定了。 只是个废后而已,就算是被熹妃弄死了,陛下估计也不会真的动怒。 但是自己若是拦的太过了,难保不会惹熹妃娘娘的厌。 “放不放行看你们,总之熹妃娘娘如今怀着身子,连陛下都在尽力讨娘娘开怀,一个废后而已,死不了就已经是便宜她了。” 春华捏着自己的掌心说完这话,到底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她此行还真不是为了谢念瑶,只是为甜杏而来。 这么说,倒是显得她家娘娘真如一个恶妇。 不过废皇后本就该死,春华没空同情她。 “那,春华姑娘请尽快,小的们还需交差,望娘娘.....手下留情。” 春华心底一松:“知道,不让你们为难。” 她一脚跨进门去,入目的凤鸾宫再无往日的繁荣,在雨中静悄悄的,犹如一个鬼屋。 春华心底生出寒气,迈步往里近,小声道:“甜杏,甜——” 声音穆地顿住。 第176章 朕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正殿里一根烛火也没有。 门是虚虚掩映着的。 也许是夜太深,谢念瑶和甜杏都睡了,凤鸾宫已经没有其他伺候的宫人。 春华迈步上前,她抬手推开半扇门,而后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没有月光,此刻只有一道惊雷划过。 一刹那得亮光照出了大殿的景象,还有那张惨白死不瞑目的脸。 春华尖叫一声,极速往后一步。 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但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甜杏那张脸。 守卫听见动静很快跑进来,同样大惊失色:“怎么死了?” 自然不可能是春华,她进来不过片刻,连声音都没有听清。 殿内传来声响,估计是被吵醒的谢念瑶。 谢念瑶已经疯了,她看见春华时,却还是大声骂:“贱人!你来干什么!” 随即才好像看见甜杏,居然抬腿踢了过去:“死丫头,你装什么死?” 但是甜杏依旧躺在地上,无声无息,肢体也已经变得僵硬。 ——她已经死了很久。 死的是侍女,守卫恢复了镇静:“晚膳时还见她在院中走动,这一会儿怎么就死了?晦气。” “死了?!”谢念瑶蹲下身,去拍打甜杏的脸:“你凭什么死了?醒醒!伺候本宫梳妆,陛下一会儿就来了!” 春华扶住门,声音有些发抖:“是你....杀了她?” “杀了她?”谢念瑶侧过头,哈哈哈地笑起来:“是陛下杀了她!她该死!你们这些贱人都该死!程宁最该死!” 春华突然扑过去,搡开谢念瑶:“别打了!” 已经死了的人,浑身都是冰凉的。 甜杏好歹是跟谢念瑶从小到大,可谢念瑶并不将自己的侍女当成一个人。 纵然甜杏从前也曾做错事,这样那样,害过人。 但她现在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娘娘要她找甜杏要的东西还未得到,可是这人却死了。 究竟是谁杀了甜杏? 是谁.....要封住她的口吗? 春华不敢想下去,她匆匆替甜杏合上双眼,站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 有可怕的东西出现在脑中。 她跨出主殿的门,电闪雷鸣间,看见凤鸾宫的院子里立着两个人。 一身高大的卫宴洲,和替他撑着伞的王喜。 他们出现在这儿,无声无息。 春华原本以为,陛下应该在临华宫主殿的大床上安睡着。 自己来凤鸾宫的事,即便他会知道,也不该是现在。 而现在,甜杏的死是谁的杰作,似乎不用再问。 她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守卫同样大惊:“陛陛陛陛下!” 陛下怎么会来?! 很快有人掌了灯,照亮了凤鸾宫这方寸的院子。 谢念瑶看见卫宴洲,她被春华推到在地,惊喜地爬起来:“陛下!陛下您来看臣妾了,臣妾就知道,陛下舍不得臣妾的。” 卫宴洲却一动未动,在谢念瑶快要触碰他的衣角时,被王喜伸脚一踢。 谢念瑶便在雨水中滚了一遭,她又疯又怒:“你敢踢本宫!你个老奴才,老阉人!” 王喜只是垂下眸,神色淡淡的。 很快就有人上前,将谢念瑶押进了屋内,关紧了门。 谢念瑶不断叫骂的声音为背景,窸窸窣窣的雨声像是夺命的鬼魂。 卫宴洲开口时,春华以为自己也要被无声无息弄死在这了。 “不解释一下么?” 春华往地上磕了一下头,没再抬起来,整个身子被雨水打湿。 “奴婢、奴婢与废皇后有过嫌隙,因此趁夜色来,想要施展报复,请陛下责罚!” 不管如何说,她也不可能将程宁供出来。 幸好,幸好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只要抵死不认,就不会牵扯到程宁。 但是她漏了想,如果卫宴洲没有对甜杏起疑,她又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他又怎么会半夜出现在凤鸾宫。 “是么?”卫宴洲看向守卫:“你怎么看?” “小的,小的有罪!”守卫不明情况,只知道自己徇私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他跪在地上抖成筛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奴婢方才借了娘娘的名头,求的守卫放奴婢进来,都是奴婢的错,请陛下不要责罚他。” “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替别人求情呢。” 卫宴洲轻笑,但是他的笑意明显没有传达眼底,就像有一抹篝火,灼灼地烧在眼中。 “看见死人心情如何?”卫宴洲大手一指,大殿的门被关上,但是都清楚甜杏就躺在那里。 春华浑身都在发颤,她觉得不久后,自己也会如甜杏一般,死不瞑目地躺在那里。 可能她还要更惨一些,陛下是不会叫程宁看见她这模样的。 或许会跟谢轻漪一样,被扔进乱葬岗中,任由野狗蚕食至只剩白骨。 “陛、陛下。” “看来已经在想自己的死相了,”卫宴洲颇有趣味地道:“废皇后已经疯了,你不会真以为朕会相信你是来寻仇的?” 不信么? 春华的手指在地上扣出血,她在想,怎么办,怎么能令陛下怀疑到娘娘头上去? “程宁没跟你说过甜杏身上有什么吧?”卫宴洲话锋一转:“她做许多事不也瞒着你么?” 春华一愣。 “如此费心替她隐瞒,朕觉得可笑。”卫宴洲继续道:“以为她怀着孩子,朕就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做了?”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照亮卫宴洲那张犹如阎罗一般的脸。 春华只是仓促一看,这一眼,令她如坠冰窟。 “朕不过是来验证一番,她究竟借着甜杏查到了多少事情。” 卫宴洲缓缓蹲下身,他的靴子被溅起的雨滴打湿透了,猛地擒住春华的脖颈。 瞬间无法呼吸,春华被逼着去看那双很冷的眼。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陛下已经在怀疑娘娘。 那他杀了甜杏,要隐瞒的事情是什么?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春华心中放大,她不断瞪大双眼。 但是她连挣扎都不敢,更不敢吐露出任何的求饶。 王喜低着头,看她的眼神充斥着悲悯。 雨还在不断地下。 “你死,朕有一千种理由解释给她听,甚至能伪装成你是被谢念瑶杀死的,她想做什么,通过甜杏传达什么,朕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反正已经死了,反正死人不会说话。 门外又有一道声音传来:“是吗?若她已经知道了呢。” 第177章 我在利用这个孩子 卫宴洲仓促地往门外暼去。 程宁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柄黑色的油纸伞。 伞檐上的水不断地滴落下来。 手劲松开,春华猛地扑到地面,不断地喘着气。 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程宁的出现,于她也好,于陛下也好,都无异于五雷轰顶。 “娘娘——” 程宁抬步慢慢走进来,她的长发还披散着,是入睡时的模样,身上披着件红狐氅。 是卫宴洲在猎场为她捕得的那件。 但是这样喜庆的颜色,却衬不出程宁脸上的任何一点的血色出来。 她整张脸都苍白着,走动间无人敢拦。 卫宴洲像是难得怔忪了,他反应过来,低喝:“还不送回去!” 程宁是什么时候醒的,他离开床榻的时候她明明还睡着。 出了殿门,他还命人将安神香点上了。 可是她现在却站在这儿,令人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程宁没有任何识破的前兆,不意外是她本就有这样的能力。 只要程宁想知道,只要她用上一些计策和手段,这个宫里,能玩过程宁的人,几乎没有。 就连卫宴洲也被骗过去了不是么? 程宁走动间,几乎无人发声声响。 她慢慢蹲在了地上,几乎与卫宴洲齐肩,去俯视春华:“甜杏死了是吗?” “娘娘——”春华抿着唇,泪水从眼眶砸下来,害怕和惶恐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程宁不再看她,而是起身,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拦住她!” 卫宴洲的低喝落在院中。 守卫和他的影卫都扑上去,只是拦在门前,不敢有别的动作。 “娘娘,回去吧。”王喜上前来,表情苦涩难辨:“更深雨重,娘娘仔细腹中的孩子。” “门不打开就可以永远粉饰太平对不对?”程宁背对着卫宴洲,但是谁都听得分明她的话是冲着卫宴洲的。 程宁感觉自己举伞的手腕吃不了力,握着伞柄不断发抖。 于是她干脆不撑伞,卸了力任伞掉落在地。 “娘娘!”王喜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有一柄伞,顾着卫宴洲不是,顾着程宁也不是。 但是手上穆地一空,伞柄被卫宴洲抢了过去。 伞檐重新拢住程宁,卫宴洲扳过她的肩,漆黑的眼底风雨欲来:“你现在要闹什么?” 明明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这个雨夜割裂开,他却还能一副程宁不肯息事宁人的模样。 指着殿门,程宁苦涩地道:“要么把门打开,要么你告诉我,嫂子究竟如何了?” 卫宴洲一顿。 程宁苦笑了一声,她睫毛上被雨溅湿了,眨一下,水珠到了眼睑下,像是她在哭。 “你不会以为我真信了你的话,‘还好’两个字轻飘飘的,你没有犹豫就说出来,或许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是我多了解你,越是果断的,你越心虚。” 被瞒的多了,真以为程宁看不懂卫宴洲的情绪不成? 以为她会质问别的,可是她出口质问的就是陈意礼的事。 卫宴洲扣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陷进她的肉里。 程宁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现在你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还好吗?!” “欧阳曦向你透露过甜杏来临华宫的事对不对?你杀了甜杏,以为能掩盖我的疑心?” 不用打开门,程宁从踏进这个院子,看见卫宴洲的那一刻就知道,甜杏不可能还活着。 卫宴洲这个人,狠的时候是真狠,他料定了的事,就不会给别人一点活路。 衣襟被程宁的手攥住,夜幕下程宁的脸太白了,加上满头披散的长发,绝望的要碎了。 “你告诉我!” 程宁嘶声:“我父亲,我兄长,我嫂子,程家几十口人命,现在到底在哪!?” 随着她声落,雷声滚滚。 有一道闪电落在低处,像是就在近前,卫宴洲本能地抬手护住程宁。 但是下一刻就被程宁拍开了手。 “觉得我是被你放在笼中养久了,惊雷都能吓到我了?”程宁的情绪有些收不住:“回答我!” “那你呢?” 卫宴洲良久后才开口,他反问:“喝那杯茶之前,你知道自己怀孕吗?” 春华怔愣惊惧地僵在原地,一瞬间像是听不见声音,或许听见了也不能理解陛下说的话。 娘娘.....知道自己怀孕么? 怎么可能。 起码春华每日伺候在侧,她从来没有看出程宁有任何异常。 她以为孟歆说没事就是没事,陛下也不曾在临华透露出任何。 娘娘又没有生过孩子....她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她知道,那甜杏那日来临华宫,关上门的时候,两个人说过什么话? 为什么第二日谢轻漪就弄出了避子药的事。 娘娘喝了茶,出了事,谢家紧接着就被陛下处置了。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甜杏的死..... “你敢说吗?”卫宴洲逼近一步,离得近可以看见他双目赤红:“这个孩子,在你心底比得上程家吗?” 手仓促地覆上小腹,程宁眼中闪过慌乱。 他果然知道。 对,卫宴洲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举一反三,观一隅可知全貌。 他这么一个人,能摸出甜杏,会下手杀了她,就说明他什么都猜到了。 “说啊!”卫宴洲低吼了一声。 程宁往后退了一步,她今天尝到了心如刀绞是种什么滋味。 被人逼到无路可退又是什么滋味。 两个主子竟然在凤鸾宫就大吵起来,又凶又狠,仿佛要将对方剖开。 王喜脸色大变,将在场的守卫都清了出去。 无人敢留,知道的越多,脖子上这颗脑袋就越危险。 程宁张了张唇,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像是有利刃刮过。 她点了点头,垂眸时无人能看见她眼底的空茫。 卫宴洲听见她说:“是的,我在利用这个孩子,逼你置谢家于死地。” 第178章 原来来不及 卫宴洲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亲耳听见程宁承认,和猜测是两回事。 就像一把锤子落在心脏上,显得他的紧张在意都变得可笑。 他从没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在盘算着,或许孩子会变成他们之间平衡的桥。 王喜也说,有了孩子就好了。 他的在意和关心都会有一道口,软化他们之间曾经针锋相对的一切。 但是他们都错了。 程宁向来是个谋略过人的大将,她的信条里,或许没有和平两个字。 孩子能作为利用,她最在乎的永远是程家。 他恍然,难怪那日昏迷之际,她会说保住孩子。 那是程宁难得的愧疚吧,不是对他愧疚,是对那个无辜的孩子愧疚。 “所以欧阳曦也是被你利用,”卫宴洲的嗓音发冷:“让甜杏碰见她,说的那些话,是你交代好了的,就如今夜交代好春华的说辞,是不是?” 程宁想说什么,最终却也没有开口。 沉默的好似将一切认下。 她好似是受害者,可是回过头来看看,她将卫宴洲伤的也并不轻。 到这一步,都要坦白,要究一个对错,谁又是无辜的? 沉默如同默认,卫宴洲的怒气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所以只有他在乎这个孩子,只有他妄想通过一个孩子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程宁为了程家,委曲求全,用孩子做筹码,利用和欺瞒,不过是手段。 他的神情有些可怕,王喜不禁忧心道:“陛下——” “你已经猜到过往了是么?”卫宴洲出声打断王喜的话,冷孽地质问程宁:“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很重,如平地惊雷。 雨非但没有小,反而下大了,叮叮咚咚地落在油纸伞上。 他已经湿了半边的肩膀,油纸伞摇摇欲坠拢在程宁头上。 有雨丝刮在她脸上,很凉,一路冷到心尖上。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瞒的。 程宁闭上眼,袖中的指尖轻颤,轻轻地点头:“所以我狠不下心恨你。” “你怎么会狠不下心?你可是程宁。”卫宴洲狞笑:“所以谢府回门那日,并不是什么意外,你那时候骤缝真相,受不了而已。” 他以为是初期胎位不稳,其实不是。 他不在皇宫,程宁要做什么都便利,她既然会怀疑,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他没有往深了想。 程宁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将她放在宫中养久了,卫宴洲就以为她被磨平了爪牙。 “所以那天说要保住孩子,只是你愧疚而已。”卫宴洲的一声声诘问:“算什么?施舍给我的温情?” 程宁想辩驳,可话到嘴边,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已经这样了,她否认和承认的作用都不大。 手腕突然被攥住,卫宴洲力道很大,箍的她很疼,扯着程宁往外拖。 “陛下!”王喜大惊失色,捡起地上的伞追上去:“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春华痛哭着:“娘娘!陛下,娘娘还怀着身孕,求您了,求您有话好好说!” “身孕?”卫宴洲的声音如阎罗:“她怎么会在乎?” 程宁的脚步踉跄,踩进水里,溅湿了裙角,她跟的有些吃力:“去、去哪?” “不是想知道程家人如何了么?”卫宴洲几乎捏断她的手腕:“朕带你去看啊。” “陛下!”王喜惊恐地小跑上去,不断地求:“娘娘的身子没有大好,陛下千万仔细着,这时候不可啊。” 程宁刚经过一场怎样的险境,大家心知肚明。 这时候再叫她去面对程风绪,会发生什么后果,根本无人敢想。 但是卫宴洲只字不理。 他犹如一只被惹暴怒的狮子,不管现在做出的行为是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能叫他停下来。 程宁一只腿软了一下,膝盖磕碰在地上,她闷哼一声,根本不需要思考:“程家怎么了?” 卫宴洲将她拖起来,干脆一只手禁锢着她的腰,半提半抱着,将她带出门去。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两个人如同雨夜的两只小兽,被雨淋湿,湿漉漉地挨在一起。 可互相都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暖意。 他如此坚决,把所有的后路都砍断。 不给自己,也不给程宁留任何。 “陛下!”王喜在地上摔了一跤,爬起来时慌张地吩咐四周:“叫、叫孟副院正过来候着,去,快去!” 这个皇宫注定今夜不太平。 四处都是待命的守卫,影卫的黑影湮没在青灰色的天际。 没有马车,卫宴洲牵过一匹马,直接将程宁托了上去。 而后自己翻身上马,‘驾’一声划破长空。 在骤雨的春寒料峭中朝着宫外飞驰。 “陛下!” 没人能拦得住他,新皇冷凝肃杀的眉眼太过可怕,剽悍如一支杀人的利箭。 马速很快,其实非常非常难受。 风雨落在脸上,刮得皮肤生疼。 但程宁一句声都没有出,她死死拽着一根马鞭,心底的某种怀疑深刻而清晰。 而后渐渐变成了一根刺,扎入心肺,呼吸都是痛的。 到地方时,卫宴洲翻身下马,将程宁一把从马上揽下来。 冰库的冷气从四面八方窜入身体,看守的人除了跪下一句不敢多言。 巨大的冰砖中间,那口大开的棺椁冒出森然的冷气。 程宁瞳孔微微放大,她僵在那里,被卫宴洲推了一把才清醒。 “不是想看么?” 卫宴洲抵着她的后背,恶魔般低语:“最后一面,父女相见,不是该很激动么?” 棺椁太深,程宁踉跄了几步,走至很近才能看清里面的内容。 最后一次在大狱时,他们之间没有两句好话。 父女嫌隙,互相讨伐。 再见时,程风绪躺在棺椁里,乌黑发青,阖着眼再不见大将军的威仪。 程宁以为自己来得及。 她豁出一切,赌上腹中孩子,往卫宴洲心口扎上最重的一刀。 以为来的及。 以为卫宴洲会在接触真相之后,毫不犹豫将程家处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南熵会替她救人。 欠卫宴洲的,她以后会想办法还。 但是原来....在她算计好这些的时候,老爹就已经死了。 第179章 我没护好她,也没护好你 程宁撑着棺椁的一角,她站不稳,所以慢慢跪下去。 但是眼睛里流不出眼泪。 一滴也没有。 少时老爹曾拉着她的手,读兵法,说即便是姑娘家,往后也可以有作为。 画面一转,是他待在阴暗的牢狱里,不论她怎么求,都不对她吐露真相分毫。 对卫宴洲,程风绪或许是一手造成他荒谬人生的刽子手。 可是对程宁,他好歹是个尽职尽责的父亲。 程宁恨不了。 她能恨这世间的许多人,可她不能恨自己的父亲。 可她又不能替他开脱,因为二十五年的错乱,确实有他的一份功。 所以程宁说不了任何话。 她双膝跪地,缓缓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卫宴洲冷眼旁观着,他能看见程宁在这一刻迅速灰败下去。 不论任何时候都脊梁骨挺直的程宁,磕完头竟然有一瞬间直不起腰。 卫宴洲的怒气在顷刻间泄了干净,他走上前,扶着程宁起来。 但是被搡开了手。 “如果,”程宁的声音撕裂暗哑:“如果今日没闹成这样,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知道?” 卫宴洲沉默。 他们之间的沉默,无论对哪一方,其实都像是歇斯底里的讨伐。 程宁无力地松开手劲,外头是风雨凄迷,里面寒冷刺骨。 她第一次觉得路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连质问都不需要有,她了解卫宴洲,程宁点点头:“为了孩子,你不会说。” 裙摆上被覆上一层污泥,像洗不干净的血。 “我嫂子.....孩子没有了。”她看向卫宴洲:“对吗?” 如果老爹都死了,那程家的其他人应当不会幸免。 “我哥呢?他不在这个冰库里,那在哪?” 卫宴洲的眉眼被逆光模糊了:“活着。” “血债血偿,”程宁点头:“两条命,算是还给先皇后的。” 她太累了,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谁也护不住。 退了两步,在所有人,包括卫宴洲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宁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柄刀。 是她方才进来时,从守卫身侧摸得的。 她猛地用刀尖抵住小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都不要过来!” 匆匆赶来的王喜见此,两眼一黑。 他身后的孟歆大呼:“宁姐姐!” 只有卫宴洲依旧站着,身长腿直,只有鬓边流下两滴雨水。 程宁的刀尖抵住的是小腹,她真懂怎么伤他。 从头到尾,这个孩子都是程宁随手皆可利用的物件。 她丝毫没有给与感情。 “放他们走,”程宁能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她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将自己跟卫宴洲往绝路上逼。 “流放也好,什么都好,留着他们一条命,程家人永远不踏入燕京一步。” 卫宴洲向前一步。 “别过来!”程宁嘶声,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失控:“就算有错,老爹已经还了,程颐比我知道的还要少,陈意礼....也是被程家拖累的。” 程宁的声音转为哀求:“放过他们,行吗?” 因为发抖,那刀尖看上去像刺进了衣衫里,因为红狐氅的颜色,分辨有没有流血。 “娘娘,有话好好说。”孟歆想靠近又不敢。 她不明白只是经过了一个夜晚,事情怎么就弄成这副样子了。 王喜说程宁是故意喝了有避子药的茶。 恍惚想起那一日,程宁找她要药,防备救急的安胎药。 难不成那时候程宁就已经料想到了后面的事。 可她分明也不是不在乎这个孩子。 怎么就跟陛下走到了这一步? “你再动一下刀,我就让程颐陈意礼去跟孩子陪葬。” 卫宴洲的声音冷到刺骨,紧紧盯着程宁。 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此刻谁都没办法歇斯底里地吼。 他们之间经过太多,相识二十余年,前二十年其乐融融,最后决裂的时候,却如此不堪。 “好啊。”程宁一笑:“反正我心狠,能利用一次,就能利用第二次。” 她这么说着,猛地手上一用力—— 孟歆目眦欲裂:“娘娘——!!!!” “娘娘!”王喜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但是预想中的血溅四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刀子叮咣落地。 卫宴洲死死地拽住程宁的手,他抢刀子的时候直接握住的是刀锋。 手掌涌出血来,盯着程宁缓缓一笑:“你是比我狠。” 他若是不拦,程宁估计真的会刺进去。 顿了顿,他又说:“你赢了。” 赢了,程宁却一丝快感也没有。 只要卫宴洲比她在乎,自己就赢了。 这没什么可高兴的。 回到宫里时,临华宫上下被很快地看守起来。 孟歆给程宁看了脉,汤药如旧。 只是宫里肉眼可见地沉溺下去。 雨季很长,从殿内往外看的时候天总是阴沉着的。 雷声响不断。 三月底雨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南疆的战事终于爆发。 听闻傅佑廷连夜南上。 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风声走漏也是平常。 他走前,想要见程宁一面。 消息递到临华宫,程宁却拒了。 她总是在殿里一坐半日,跟谁都不爱说话。 卫宴洲许久没有来过,虽然一道命令也无,但是很奇怪的,临华宫渐渐变得如同冷宫一般存在着。 没有盛宠的后宫,本就与冷宫无异。 某一日放晴,王喜倒是来了一趟,他说程颐要离京了,问程宁要不要去见一见。 程宁很瘦,这一个多月,眼眶都深深地陷下去。 但是到底答应去了。 车銮行至城外,春华替程宁掀开车帘。 她钻出来,久违的日光晒在脸上,是病态的白。 程颐坐在马上,垂头看自己的妹妹。 太久没见,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程宁绥带在风中轻晃,她收回张望的眼,问:“嫂子呢?” 太多的话想说,近前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颐也已经不是当初在大狱,对程宁歇斯底里的那个人了。 “她不与我同路。”程颐勒着麻绳的左手上,中指空空如也:“阿宁,你还好吗?” 其实没什么,求仁得仁,怀着孩子,即便没有宠爱,卫宴洲也会叫她一生平安无虞在宫中活下去。 “嫂子怪我们吗?”程宁不答反问:“没有原谅你,还是要离开吗?” 算起来,程宁的血亲就两个。 程风绪死了,还剩下程颐。 她以为陈意礼会陪着程颐,可是最终好像还是太乐观了。 “是我没护好她。”程颐没有怨怪,“也没有护好你。” 他是哥哥,可最终承受痛苦的人,却是程宁。 摇了摇头,程宁走近了一些,仰头看他,目光有无限眷恋:“哥,你保重。” ——好像在进行一场庄重的诀别。 第180章 起风了 程颐跳下马来,即便什么都没说,他还是敏觉地感觉程宁不对。 但是分别太久了,不是时间上。 而是他入狱半年多,而程宁被囚禁在宫闱多时,他们之间少了些兄妹默契。 “你怎么了?”程颐扶住程宁的肩,才发现妹妹身上形销骨立,瘦了不是一星半点。 程宁袖中的手有一瞬间震颤,指尖轻拢。 但是这一切没有传达到脸上,她依旧笑着:“我能怎么,锦衣玉食,过得比兄长好多了。” 不愿意话题移到自己身上,她问:“你要往哪去?” 除了永世不能回京,卫宴洲应该没有限制程颐的自由。 那去哪里,就凭他自己心意了。 程宁觉得挺好的,曾经以为京都是他们这一群人的乌托邦,永世不会离开。 但是其实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往北吧,”程颐见她在笑,稍稍安定了心:“意礼一直想去北地看看,她在哪,我总得去照看着。” 顿了一下他又说:“对不起小宁,哥不能留在京都陪你。” “陪我干什么?”程宁笑着:“都是大人了,该怎么活着,全凭自己心意。” “我听说——”程颐的目光缓缓向下,停留在程宁的小腹上:“你用孩子要挟,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听的不全,没人敢嚼卫宴洲的舌根。 但是突然放了程家,这件事本就透着与卫宴洲的狠厉不符的宽容。 于是他多追问了几句。 “别问原因,”程宁声音轻轻的:“只要能离开,代价是什么不重要。” 她不想要程颐念着她的牺牲,或者她苦衷,那会绊住人的脚。 “可是,这样一来你们....他还是不肯放过你?” 程宁一怔,她很久没去想这件事了,但是卫宴洲与她,现在谈不上放不放过了吧。 程颐看清他妹妹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忪,他心痛,却无能为力。 是命运,是人为,什么都好,反正走到这一步,没有谁是无辜的。 他拥住程宁,给自己的妹妹一个很轻很暖的拥抱:“父亲葬在娘的墓边,不管他做过什么,或许最后的愿望还是回到娘身边。” 所以他就擅自做主了。 程宁的下巴轻轻磕在程颐肩上,互相依偎着,像两只被雨淋过的小猫。 她苦涩地嗯了一声。 “我还是想告诉你,不是卫宴洲想杀我们,将我们转移至皇陵,我猜是不想你有机会接触我们,父亲的死,意礼腹中的孩子....是谢家的手笔。” 他抚动程宁的长发,自从懂事后,少有靠的如此近的时候。 但他们是最后血脉相连的兄妹。 程宁攥过他的衣角,看上去这番话对她并无触动:“为什么告诉我?” 哥哥应当是恨卫宴洲的。 无论卫宴洲有没有主动,直接酿成程家的死亡,他失去的都是父亲和孩子。 “你是我妹妹,小宁,如果你注定要在皇宫,那我希望你的恨少一点,自苦....就是自虐。” 经过一场牢狱,经过一场生死,程颐已经不是当初叫嚣着质问程宁的人。 他理解了恩怨,理解自渡。 如果一个人活在恨里,那每一天都会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恨意将卫宴洲变成这样,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程颐拍着程宁的背:“你好好的。” 程宁闭上眼,感受着兄长温热的安抚。 “真想带你走,”程颐艰涩地道:“你点个头,我带你逃出去吧。”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枉然。 王喜就在十米开外处站着,周围有许多看不见的影卫。 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足够困住他们一个都出不去。 程宁推开程颐,笑起来:“快走吧,天光好赶路,不用担心我。” 程颐重新翻身上马。 他最后看了程宁一眼,风吹起袍摆,是与程宁有着三分相似的长相。 该说的都说了,没说的都懂。 程宁看着他调转马头,看他扬起马鞭。 她就站着,看程颐的马远去,看他变成视野中的一颗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起风了。 她一动也不动。 春华站在身侧,想催又不敢。 近段时间娘娘总是这样,望着远处能出神很久。 自从那一夜之后,宫里有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可是好似连天的阴冷散不去。 最后还是王喜上前催促:“再吹下去该着凉了,娘娘,回宫吧。” 程宁回神,应了句好。 但是却没有上车,她朝王喜道:“公公陪我走走吧。” 没想到她会点自己,王喜一愣,而后恭顺地道:“是,娘娘。” 春华从车里拿了件披风给程宁披上,就要扶着她走。 “春华不用跟,留在车上吧。” * 城外都是些走商贩,挑着担子或者推着车,挣得都是苦力钱。 看见程宁,都忍不住驻足了一瞬。 从前回朝述职,每每进京都都要从这里过,程宁的马踩过这里的每一寸。 竟然在熟悉的位置看见个老商贩。 他卖些自家种的瓜果,摊前一片翠绿。 老人看见程宁,疑惑了一瞬,可紧接着又试探道:“程将军?” 好久没听见这句称呼了。 程宁朝他一笑:“陈伯。” 回城得马要换鞍,程宁曾经在这修整过不少回。 也照顾过老人的生意。 程宁冲他一笑,不过那声程将军她到底是承受不起了。 老人笃定她是程宁,从摊位上抓起一把李子塞过来。 “说您不打仗了,我原本还不信。”他上下打量程宁,露出可惜的神色:“没想到是真的。” 程宁这副样子,与从前那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天差地别。 接过李子,程宁也没客气:“身体好吗?” “好好好!”随即陈伯又看了王喜一眼,还有后面严密监视的守卫。 他心有戚戚,却也只能在心底感叹一句物是人非。 道别后离开,王喜一直小心地跟在程宁身侧,等她先说话。 大约是离马车够远了,她才开口:“公公当初将春华放在临华宫的用意,可以与我说说么?” 有奖竞猜:王喜身世。 第181章 说到底是孽缘 没有质问,没有要挟,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 却叫王喜惊愕了一瞬。 回味过来,他又释怀一笑:“娘娘果真知道。” 是啊,程宁这个人,总是不动声色的,但是心中沟壑分明。 但是王喜没想到她竟然到了现在才问。 “也是问了春华后才确认的。”程宁微微回眸,视线在春华身上一转。 “可是娘娘并未言语半句,说明娘娘得知的真相,不是春华告知您的。” 程宁一直知道王喜不简单,他能在卫宴洲身边待这么久,不是资历老。 而是本就做事妥帖。 “但我想不明白,”程宁跟他说话不费劲:“难不成公公也是文妃娘娘的人?” “不是。” 王喜否认的很快。 他年岁已高,不过却是半点都不显。 程宁收回眼神,点点头:“那就是无上皇的人。” 这次王喜看上去是真的吓着了,他没想到程宁一语中的。 “公公不必害怕,我没想揭穿公公。”程宁唇边竟然挂着一抹淡笑。 “娘娘——想知道什么?” 程宁迈步往城门走:“想知道无上皇是如何想的,对....卫宴洲。” 往事若要揭开,就是一道溃烂的疤。 王喜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回想,毕竟太久远了。 若是有人有心去查,会发现王喜这个人在宫中的记录很简单。 他少时因家贫被送入宫当了内侍,伺候的是卫鹤羽那一代一个早夭的皇子。 之后便一直借调在各宫之间,是个极其不重要的人。 卫宴洲和卫宴书出生后不久,他就到了文妃宫中,此后陪伴卫宴洲长达二十四年。 谅谁也不会去深究他的来处。 但其实,他被送到卫宴洲身边,确实不是偶然。 “无上皇那时候身子已经不大好,常去御花园散心,奴才当时在御花园当差。” “娘娘问无上皇想的什么,奴才坦言,奴才不知。只是有几次,他或许是无人能说,于是便与奴才说了。” “说大约人都会犯错,无关乎地位,但他没想到会多出一条命来。” 程宁想,或许真到了一定年纪,死亡迫近了,人才会开始反省。 但是卫鹤羽无论做什么,都挽救不了二十多年的错乱。 “后来他就将我调入了文妃宫里,用我家人性命要挟,说,若是殿、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倘若他有性命之忧,那我便帮他一把。” 程宁不想竟然是这样:“那有吗?” 王喜摇了摇头:“未曾,先皇后故去,文妃虽不喜陛下,也未曾要他的命。” 只是王喜也未料到,秘密会被文妃那样戳破给卫祺。 而卫祺又会如此恨卫宴洲。 说到底都是孽缘。 他守在卫宴洲身边多年,知他身世如何,可他又只是个无关轻重的内侍,改变不了任何。 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二十多年,今日得见天日,王喜反倒觉得畅快。 至于程宁要如何,却不重要了。 他朝程宁跪下来:“奴才也是偶然得知春华曾是文妃宫中的人,将她放在娘娘身边,也不曾探询过别的。” 他甚至不知道春华是否真的了解一二。 只是当时想着,文妃留了一命的人,大约不会是有恶念的,放在程宁身边也好。 程宁垂眸看他,心中空茫。 原来二十四年前卫鹤羽就给卫宴洲留了一颗种子,不知他究竟寓意何在。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一先就告诉卫宴洲,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所有人都不必走到这一步。” 王喜磕了个头,伏在地上不起来:“娘娘,命运不知会将人带往何处,奴才也不知若是早日告知陛下,是否能避开这些苦难,可是....他断然与前二十三年的快意无缘。” 人都会自苦,会自虐。 倘若卫宴洲早知道,那他与卫宴书做不成兄弟,与卫祺做不成父子。 与程家早早反目,或许会掀起另一桩风雨。 可是羽翼不丰的卫宴洲,也可能因此早早被置于死地。 程宁退了一步,满目荒凉。 “奴才最愧对的是您,”王喜的声音苦涩:“明明您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受尽痛苦的,恰恰又只有她。 “晚了。”程宁摇头:“已经晚了。” 王喜抬起头来,看见程宁的眼眶红了。 春华在远处车上担忧地往这里看,频频伸长了脖子。 都是可怜人。 这个局中的人,没有一个不可怜。 程宁道:“你替我保住春华一命吧,往日无论如何,若是能出宫,便将她放出宫去。” “娘娘——” “就当你欠我的,当初甜杏有意投诚,但她被我利用,没想到他下手如此狠,但是春华不能了,我身边没有别的人。” 春华是真心待她,被拖入这些事,都是身不由己。 “奴才惶恐,娘娘所托,奴才定然不惜一切。” 王喜说完,又觉得程宁是在托孤,他不免担忧:“事情没到那一步,娘娘,陛下最上心的就是您,等小殿下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 只是两个人都过不去这道坎而已,但是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抚平的。 程宁不答这话,道:“起来吧。” 他们的交谈没有多久,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 程宁无力扯别的,她的力气在那一日被卫宴洲夺过刀时就已经用尽。 车銮驶入近前,程宁上去,放下车帘没再看一眼京都的繁盛。 四月,谢氏一案公孙离交了一张漂亮的结案。 无数家产充公,属于谢氏的私产都被查封。 案子震惊五洲,卫宴洲处置世家的手段,令人感慨纷纷。 至此,晋阳的顽疾几乎被拔除干净,世家沉疴扫荡一空。 废皇后一起入了狱,不过她早就已经疯了。 未来,晋阳的前途一片敞亮。 樱花开了。 某一日欧阳曦来,怀中抱了一束粉色的花束。 临华宫冷清很多,树下那张桌案没再泡过茶,来临华宫也无梅露可喝。 程宁在与花花晒太阳。 “还是你清闲,”欧阳曦将樱花交给春华,扫了一眼程宁的肚子:“显怀了呢。” 程宁吩咐春华看茶,她许久不见人,但是对欧阳曦依旧笑的温和:“怎么有空来?” 近来宫里都清楚,离月宫圣驾频频,卫宴洲去的多。 按理说欧阳曦不该有空过来。 或者说,不该来。 第182章 腹痛 程宁靠在贵妃榻上,肚子上盖着块取暖的薄毯,靠近了就可以看清,那一处微微隆起。 “我宫里有一株樱花,开的好看,一直想给你送来的,不过怕扰了你休养。” 宫人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程宁的旁边。 欧阳曦落座后,抬手碰了碰程宁的肚子:“十月就该生了吧?真快。” 程宁任她动,只是保持着单手撑脑袋的动作,侧头微微笑着。 茶端上来,春华交到欧阳曦手上。 “是龙井吗?”欧阳曦闻了一下,又突然苦笑:“喝不到你宫里的梅露了,总觉得茶都缺了两三分滋味。” 梅露不算禁词,只是谢氏事发之后,无人敢拿这个来刺激程宁罢了。 听闻梅园里的梅树,被卫宴洲下令砍了一大半。 春华前阵子受了惊,不肯离开程宁半步,别说梅露了,就是任何流入临华宫的东西,她都仔细得很。 “没什么可惜的,那东西本就是附庸风雅,不适合我。” 她们都只字未提卫宴洲,仿佛知道这是程宁的忌讳。 欧阳曦还很年轻,她身着华服,应当是国库里进贡的上好料子。 听闻中宫的掌印已经送去了离月宫,这些日子,她在学着掌管六宫。 但她不似谢念瑶,从不耀武扬威。 也不似谢轻漪,不彰显盛宠。 就如同曾经那些端到程宁面前的糕点,不动声色,不抢功,也看似毫无试探。 “我前日见着公孙大人了,她雷霆手段,如今越发冷削,铁面无私,令人敬佩。” 程宁是由衷替公孙离高兴,贤臣难做,但她做到了。 除了她本身性子使然,跟如今的朝堂也有干系。 世家没落,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寒门能往上爬。 寒门最能理解百姓。 程宁给花花喂了一块生肉,笑了一下:“我也为她高兴。” 随即她转过脸,看像那杯未动过的茶:“不喝吗?临华宫没有好茶就是了。” 欧阳曦动作一僵,有些不自然地碰了碰杯盖。 ——她因心虚不敢喝。 但是程宁分明神态自然,似乎只是苦恼自己没有好茶招待。 也对,程宁那种直接的性子,她若是怀疑自己,听闻过甜杏的事,定然不会心平气和与自己交谈良久。 定了定神,她抿唇一笑:“哪里的话,我喝什么都一样。” 用盖子撇开浮叶,她浅饮一口。 程宁的目光看在别处,全然不在意,看花花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欧阳曦却无端端从她这样的神态里,感觉出几分害怕来。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发一语,却能叫人心生恐惧。 小桃似乎也感觉到了,她扶过欧阳曦,小声地嚅嗫:“娘娘——” 她原本想说我们走吧,临华宫怪怪的。 原本也只是想来确定一下程宁的肚子。 左右已经跟陛下闹掰了,熹妃现在也是个可怜人。 即便皇嗣傍身又如何,陛下往后也只会去离月宫。 但是刚要起身的时候,程宁突然转过头来,问道:“近来陛下待你好吗?” 以为程宁无论如何不会提到卫宴洲,可她却突然出声了。 这令欧阳曦一愣:“好的,陛下他……待我宽厚。” 其实经常能听到一些话,说卫宴洲又赏赐了多少东西给淑贵妃,提拔欧阳一脉。 前几日还带了欧阳曦出门,听说是去长崎游河。 看起来都挺好的,卫宴洲和程宁永远针锋相对,但是与欧阳曦,他给的恩宠不会得不到回应。 是简单单纯的,双向的,健康的感情。 “你呢?对陛下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攀附,为了家族,才想借皇帝的势?” 程宁从没有如此直接犀利地跟欧阳曦说过话,就连眼神也带着一些咄咄逼人的审视。 “我没有!”欧阳曦否认的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程宁的逼迫,还是因为别的,她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有点重:“我待陛下,真心可鉴。” “我以为你最是不争,会在宫中安然度日。”程宁点点头:“记得第一次我找你,请你替我留意父兄狱中境况。” 欧阳曦感觉腹中一阵阵痛袭来,她撑住扶手,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宁:“你想说什么?” 那疼痛不明显,与平常的小病小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就显得异常诡异。 程宁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的脸:“我是真的感激你,无论你是因为家族,还是出于情谊帮我,我都记在心里。” “我——”欧阳曦才发现程宁很平静,自从她来到这里,程宁就一直很平静。 可是她口中说出的话,又都如同算账一般。 她不明白程宁想做什么,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可笑。 在程宁面前,她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妄图粉饰太平的所有,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唰一下站起来,面色瞬间苍白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程宁仰头看她,即便是坐着,她的气势也压过欧阳曦太多,闲适又恬静:“怎么着急了?” “我、我近些日子没来临华宫,是怕扰了你的清净,之前谢家的事一出,宫中人人自危,陛下又……你是怪我了吗?” “还有吗?”程宁撑着下巴,盯着她的脸:“你想说的话。” 这话其实暗示意味非常明显,若是谢轻漪,此刻应该已经露了马脚。 但是面对的是欧阳曦,她不如谢轻漪,她永远沉得住气。 于是欧阳曦呼了一口气,露出疑问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程宁的视线在她小腹上转了一圈:“或许我也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人呢。” 恰逢此时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欧阳曦再也站不住,她捂住肚子,惊惧交加。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小桃忙扶住她,惊恐道:“熹妃,你对我家娘娘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陛下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我家娘娘?!” 春华站出来,挡在程宁面前:“主子们说话,有你什么事?” “熹妃,”欧阳曦被剧痛裹缠,腹部如同缴着一把刀,疼痛生出恐惧:“你到底在茶里下了什么?!” 第183章 做错了事就要还 “或许是避子药。” 程宁目光灼灼,弯唇一笑,像是在欣赏欧阳曦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令她愉悦。 小桃目眦欲裂:“你说什么?避子药?你怎么敢,来人!来人!” 临华宫里不缺侍卫,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因为程宁虽然笑着,但她身上的杀意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大家都觉得自己像是敌方的士兵,或许程宁也想将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你们以为熹妃怀着身孕,陛下就不敢治罪了么?看清楚如今后宫是谁做主!” “是谁做主?”程宁道:“做谁的主?” 欧阳曦被疼痛折磨,额角大滴大滴的汗往下落,指尖也颤抖起来。 她没想到程宁竟然真的敢……她居然敢对自己用毒! 小桃不敢正面迎视程宁,劈手去抢那个茶盏。 但是慢了一步,程宁抬手一拨,茶盏应声落地,碎的四分五裂。 溅起的茶水落在脚上,欧阳曦狠狠一瑟缩,整个人栽倒在地。 “来人!熹妃戕害淑贵妃,还要毁灭证据!快去将陛下找来!” 小桃的尖声充斥了整个院子。 而程宁始终坐着,朝春华递了个眼神,春华上前,直接一个巴掌将小桃打翻在地! “啊!” 主仆二人双双倒地,一个惊慌,一个神色痛苦。 此时的欧阳曦毫不怀疑,自己喝的那杯茶水,里面的药是剧毒也说不定。 她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程宁竟然会不动声色地用这个招式! “我不大喜欢迂回,”花花落在程宁肩上,也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程宁摸了它一把,继续道:“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说、说什么?” 因为腹部痉挛,欧阳曦神色痛苦,而唇边,竟然流出一抹血红。 她抓着地,指甲抠出了血:“你想这么做很久了吧?等着我来临华宫的?” 是等着,程宁没有否认。 “想看看你会不会继续装,借着我肚子里的孩子除掉谢轻漪,那梅露里的避子药份量,即便谢轻漪蠢到极致,也不敢一次放这么多,骗过陛下了,就以为我也不计较了?” 欧阳曦惨厉一笑:“你果然知道了。” 撕破了脸皮,就没什么好隐瞒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你、”她忍过一阵疼:“可你不也清楚梅露有问题吗?我只是个外人,你却是你肚子里孩子的亲娘,说到底要放弃他的,不是你吗?”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程宁突然问:“刚进宫的时候,你灵气最盛,没藏什么害人的心思。” 这话确实挺令人难堪的。 欧阳曦连痛苦都差点绷不住,她攥紧了手,哪里都疼。 是啊,什么时候? 是一次次不断看见卫宴洲的深情开始么? 想要据为己有,想要……天上的月照在自己身上。 “我没想真的害你,”欧阳曦拼命摇头,泪水潸然落下:“但是这宫里,人人都用手段,不用手段,是搏不到任何恩宠的!” 程宁站起来,花花煽动翅膀往下扑,对着欧阳曦嗥叫一声。 居高临下,这位贵妃柔弱可怜。 “那死了的人不无辜么?甜杏一条命,让你在夜里睡的安生吗?” “她不是因你而死的吗!”欧阳曦尖利地吼:“不是你她会死吗?!” 甜杏跟程宁投诚,不是程宁加以利用,她根本就不会死! 所以不关自己的事,根本就是程宁的错。 她一直是这么开脱自己的。 都是程宁地错,如果不是她一直占据卫宴洲的关心和爱护,后宫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程宁点点头:“所以我睡不着,想拉个人一同睡不着。” 但她又说:“不过我不会杀你,这红花会令你近些年怀不上子嗣,就当是赎罪了,往后如何,看你们的造化。” 她说的是你们,将卫宴洲也算了进去。 不在乎他知道后是否会发怒,会要程宁的命,毕竟欧阳曦现在是他心尖上的人。 但是做错了事就要还,她自己一样,欧阳曦也一样。 小桃听后,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要打程宁:“你疯了,你疯了!你算计贵妃!” 花花绝不会允许她接近程宁,在靠近的瞬间便抓了她脸上一道血痕。 “往后别来临华宫了,走吧。” 程宁落下这一句,任由春华扶着进了屋。 * 这事不用片刻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不过具体的事由是模糊的,只知道淑贵妃去了趟临华宫后,急召了太医。 说是喝了临华宫的茶,腹痛难忍,还叫熹妃地鹰抓伤了宫女。 太医去后,竟然是红花摄入过量,未来要怀子嗣,恐怕不易。 谁也不曾想过,程宁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还是对一个曾经交好的宫妃出手。 欧阳曦打理后宫算小有成就,众人看在眼中,只以为是熹妃嫉妒,所以使一些妇人手段。 短时间内,讨伐声不绝于耳,都上书要求卫宴洲严惩,杜绝后宫的下三滥手段。 奏折一封封上呈,空前的统一,都要求治程宁的罪。 欧阳一家尤为激愤,拿皇嗣做手段,那还得了! 身在皇家,谁不想有皇嗣傍身,程宁竟然下此毒手,怎么能忍! 但卫宴洲始终没有回应,甚至一整日下来,都拒不接见朝臣。 月上中天时,整个皇宫落于寂静。 程宁今日身子疲乏,早早上了床,靠在床头看一本地方志。 这是她近来打发时间的新方式,陷入地方民俗时,不大会去想许多事。 不过她本来也不大想,临华宫外闹翻了天,她一个眼神也未曾分去过。 亥时三刻,春华来催,夺了她的书,给她盖好被子,灭了殿内两盏灯。 可堪堪躺下,外头又传来动静。 来的是王喜,就站在门外,语气是急切的:“娘娘,深夜惊扰娘娘,奴才罪该万死,恳请娘娘去趟承乾宫。” 程宁本想装着没听见,她以为至少王喜是来开罪她的,但不是。 去承乾宫见谁,不言而喻。 “娘娘,”王喜见她不应,更为苦口婆心:“陛下将自己关在殿里,喝了半日的酒,他哪会喝酒,这么下去,身子就该遭罪了!” 第184章 滚出去 程宁翻了个身,在昏暗的光里睁着眼,帐顶是红色的。 很多次,她刚入临华宫的时候,看见这样浓稠的红,都恍惚以为自己是成亲了。 在鸳鸯锦被前饮下合欢酒,结发为夫妻,与夫君恩爱两不凝。 嫁给寻常人家,床幔用喜庆的大红,过了新婚期才能换下来。 但是她与卫宴洲实在算不上,不是成亲,更不是相濡以沫。 王喜的声音还响在外头:“娘娘,就当、就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您劝陛下一劝,求娘娘了。” 有闷声响起,估摸着是跪下了。 春华进了里间来,掌着一座烛台,半跪在程宁床前。 她心有惴惴,替程宁掖了被角。 从淑贵妃离开临华宫开始,她一直提心吊胆,以为闹成这样,陛下很快就会来人拿娘娘。 可是等了大半日,直至此刻该入睡了,却只等来王喜。 “娘娘。”春华看见程宁眼下的乌青,心疼道:“还是睡不着吗?” 也对,原本没有人扰着程宁入睡都困难,常常春华夜里轻手轻脚进来瞧她,人都是醒着的。 也找孟歆看过,但是孟歆也束手无策。 “嗯。”程宁起来,隆起的小腹在动作间,随着中衣一晃而过。 春华跪下,替程宁穿上鞋子。 “娘娘要去看看吗?” 没多一点了解,春华对程宁无可避免产生更多复杂的情绪。 既想程宁能够好好地守在临华宫,一切等皇嗣落地再说。 又想这日子漫长一生看不到头,如果以后都要这么过下去,子嗣生出来,又何尝不痛苦? 但是她什么都说不了。 程宁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缓解细细密密的头疼,叫春华拿过了外衫:“去看看吧。” 她不觉得自己能劝住卫宴洲,也不明白王喜为什么执着要她过去。 醉酒而已,承乾宫这么多人,再不济所有人摁着一碗醒酒汤灌下去。 明日日头升起,他也还是那个九武至尊,还要去面对晋阳的江山。 但她不明白卫宴洲为什么要喝酒。 门吱呀一声,月光倾泻进来。 王喜惊喜地抬起眼:“娘娘!” 春华扶着程宁,要跟着出门的一瞬,被程宁推开了手:“春华留在宫里。” “娘娘!我陪娘娘一起去。”春华的眼泪哗啦就流下来:“我到哪都陪着娘娘。” 这段时间的惶恐,害怕,还有白天欧阳曦来过之后,她总挥之不去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程宁怀着身孕,她与陛下此前闹成那样了,谁都能看出来两个人走到了末路。 以娘娘的性子,程家死的死走的走,她每见陛下一次,就多一分危险。 叫春华怎么可能放下心来。 “听话,”程宁在她头上拍了拍:“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留在宫里。” 王喜神情急切,一同劝着:“不过是去一趟承乾宫,劝住了陛下就该回来歇息,奴才会将娘娘送回来的。” 步辇都备好了,他扶着程宁坐上去。 没有程宁松口,春华不能硬跟,眼睁睁看步辇出了门,拐了个转角不见了。 一路无话,头疼并没有得到缓解,程宁撑着腮闭眼假寐。 似乎摇晃着睡着了。 隐约里做了个梦,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内容,一些光怪陆离的过往。 最多的是跑马,挥着马鞭在戈壁上肆意,辽阔的沙漠一望无际。 惊醒时是步辇到了承乾宫外。 王喜伸出一只手给程宁搭扶,其实在宫灯的映照下,能看清她的脸色很不好。 “娘娘,要不叫个太医过来给您看看?头风犯了么?” “不用了。”程宁迈步进了殿。 见她来,伺候在殿外的一应宫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背后宫殿亮如白昼,隐约传来碎瓷落地的声音。 估计是没少喝。 宫人们面对程宁的时候,都心有惴惴。 淑贵妃的事已经闹遍了皇宫,都知道面前这位熹妃娘娘,要么不出手,要么阴毒的手段也不是没有。 可是陛下到现在都没有个态度,究竟是惩处还是视而不见,都令人摸不透。 眼下还在承乾宫里大醉,又是为的谁,也未可知。 只知道王公公对她尊敬有加,不是他们能随意对待的。 因此程宁走近时,四下跪了一地的人。 “娘娘金安。” 程宁没理,站定在门前:“把门打开。” 离得最近的小夏子赶忙起身,拉开门的那一瞬,一只酒壶迎面袭来。 ‘砰!’ ‘咧!’ 瓷片碎了一地,堪堪砸中小夏子的额角。 紧接着醉意弥漫的阴鸷怒吼传来:“滚出去!” “陛下!”王喜赶紧护在程宁身前,怕再飞出一个酒瓶来砸着程宁:“是熹妃娘娘来了!” 里头奇异地停顿了半晌,紧接着卫宴洲的声音多了一丝暗哑:“滚出去。” 程宁恍若未闻,抬步进去。 承乾宫内一塌糊涂,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酒瓶的碎瓷,奏章,文房墨宝。 而穿着一身玄色龙袍的卫宴洲坐在地上,背靠蟠龙金柱,手上还掂着一只酒瓶子。 不知道喝了有多少,但从状态看,他已经醉的厉害。 程宁不是没见过他喝酒,只是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喝法。 她快一个月没有见过这人,不应该属于他的颓败伴随酒意毕露无疑,唇上漫生了一层青色的胡渣。 “谁叫你来?”他靠在那仰头看程宁,目光似乎要将人拆吞入腹——是恨的那种。 程宁站定在他面前,垂眸时,有着悲悯,却不说话。 “王喜!王喜!!”卫宴洲大吼:“谁让你自作主张!” 王喜跪在门口,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你现在要闹什么?”程宁终于出声:“用喝酒这种小孩子用的手段,惹得阖宫上下不得安宁,王喜担心你。” “整个皇宫都是朕的,”卫宴洲的目光紧紧落在程宁的小腹上,双目赤红:“朕想怎么样,你管不着。” 对,程宁管不着。 她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那陛下少喝一些,程宁告退。” 她说完毫不眷恋地转身往外走。 卫宴洲红着的双目里突然燃起火,在程宁防备不及时,他已经起身扑过去。 由于醉酒太过,脚下踉跄,程宁经不起他的力道,眼看就朝满地的碎瓷倒下去—— 第185章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弄死她?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在落地那一瞬间,腰被人往上一提,程宁整个人转了一圈,落地时稳稳趴在卫宴洲身上。 而他的后背,紧紧贴着地面那些破碎的瓷片。 程宁听见一声闷哼。 王喜的惊呼声更快:“陛下娘娘!快!快去请太医过来!” 殿外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程宁感觉自己的腰被箍得很紧,下巴磕在卫宴洲胸前,酒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放开。”她撑着要起来,发现根本挣不动,喝醉了酒的卫宴洲力气比平常还大。 王喜也在一旁,两个主子,一个摔在满地碎瓷上,一个怀着身孕。 任何一个有个好歹,他这条命都不够陪葬的。 “先起来吧陛下。”王喜苦口婆心:“这背上都出血了。” 是真的伤了,有点点的殷红透在白色的瓷片上。 就怕后脑上磕着了。 但是卫宴洲一动也不动,甚至不让程宁动,闭着眼如同真醉过去了。 “起来!”程宁彻底怒了,呵斥时犹如往日在军中发号施令。 从前的将士,没人不怕她冷脸。 “卫宴洲,我知道你没醉彻底,别装死!” 卫宴洲的眼睫动了动,睁开时眼尾一片通红,像烧起来的荒野。 或许是因为程宁的一句卫宴洲,他清醒了一些,放开程宁被扶起来。 背上果真已经血迹斑斑,太医很快来了,但是迈进殿的瞬间,又被卫宴洲喝退:“不用,滚出去。” 他捏了捏眉宇,呼吸很重,看向程宁又问了一次:“你来干什么?” “伤口处理一下,”程宁退开让出位子:“闹张扬了你就满意了?明日朝臣都该知道,你在承乾宫发脾气,没必要令下人难做。” 她稍稍平复了,语气没有方才那么冲。 朝王喜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将太医带过来。 可太医刚刚蹲下,战战兢兢要去碰卫宴洲的伤,又被他一把搡开:“朕说了滚开!” 他一副油盐不进,拒不配合的模样,便无人再敢近身。 王喜求救般看向程宁:“娘娘。” 程宁不认为自己有用,她甚至不明白卫宴洲为什么要这样。 四周已经没有完好的酒瓶,有一只滚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她想去拿。 但是脚步还没动手腕就被人死死扣住。 卫宴洲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血,有一抹落在程宁的手腕上。 他仰起脸,声音嘶哑难听:“我们谈谈。” 谈什么? 他是以为程宁要走? 这么久以来,卫宴洲没有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的关系崩坏到这个地步,他说要谈谈,程宁不知道有什么好谈的。 “王公公去准备一碗解酒汤过来,”程宁干脆蹲在了地上,“太医的药箱拿过来。” 不给别人碰,她只有亲自来。 抬手去解卫宴洲衣服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死死盯着程宁,不说话也不抗拒。 有人收拾烂摊子,王喜自然是做什么都愿意。 醒酒汤早就备上了,一直热着,程宁剥下他身上的外衫,里面白色的中衣果然染了不少血。 还有几片锋利的瓷片入了肉,血淋淋的。 程宁并不是没有见过血淋淋的场面,但是清伤口她并不擅长。 太医便拿了镊子,要上手帮忙。 可还没靠近就遭到卫宴洲狠狠一瞪,嚅嗫着僵在原地。 平日里陛下就凶,喝醉了酒更凶。 程宁拖过卫宴洲的手,发现他掌心也有一道被划伤的血痕。 “我不会清创口,让太医帮你,我给你包扎手,别闹了行么?” 最后一句话带着疲累和无奈。 卫宴洲收回太医身上的眼神,又专注地看向她,任由药膏抹在伤口上,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 太医又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这会没再遭到抗拒。 他不敢耽误,飞速地处理完伤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而后程宁又接过醒酒药,递给卫宴洲。 他依旧盯着程宁,不说话,也不接碗。 但是在程宁又要不耐时,垂下头就着她的手,将一碗苦汤闷喝了干净。 大殿里静悄悄的,宫人已经极快速地将散落的碎瓷收拾干净。 只是有一页被卫宴洲撕破的奏折飘到面前来。 程宁垂眸时,看到了‘下狱’、‘处死’这些字样。 “弄走。”卫宴洲冷声吩咐。 宫女惶恐大惊,赶紧将书页收拾走了。 一通折腾完,也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他说要谈谈,但是这时间内他却又一句话也没说。 春末的承乾宫并不冷,只是地上到底有些凉。 程宁不想耗下去:“谈什么?” “口渴。”卫宴洲突然说。 于是水送过来,他却只是握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 水喝了大半,话还是一句没说。 “是因为欧阳曦么?”程宁主动开口:“因为我怀着身孕,不好惩处,所以让你为难了,在这买醉?” 不然程宁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自虐到这份上。 水杯轻磕在地上,卫宴洲不知道是酒醒了一些,还是更为难受了,眉头拧的很紧:“不是。” “那是为什么?”程宁声音轻轻地:“惩处和生气都无所谓,我无所谓。” 她做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些了,任何后果都能承受。 但是卫宴洲这样,反而显得可笑。 就好像她又一次拿孩子当了护身符,保全自己一样。 可是即便他要这样想,程宁也无所谓。 “我说了不是!”卫宴洲低吼:“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解释欧阳曦曾介入避子药的事!” 他误会程宁,以为她铁了心要去找死,只是为了逃离他。 不是没有看出欧阳曦对自己的心思,他没有太过拒绝,是因为欧阳曦跟程宁本就交好。 她们更能说得上话。 “我那天质问你甜杏的事,你从未辩驳过!”卫宴洲的质问一句接一句:“为什么?!” “说到底是你信任她,卫宴洲,我从小到大是个屑于解释的么?” 不是。 程宁从来不是。 她有她自己的道义,也有她的坚持,不然她不可能一个女人做到一军主帅。 两人的动静有些大了,引得王喜的身影频繁出现在窗棂上,左右来回,非常不安。 卫宴洲跌坐回地上,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程宁说的,他如果够了解,或者当初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或许早该发觉欧阳曦的不对。 但他没有。 沉默和僵持在两人之间无线蔓延。 过了很久,程宁听见他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弄死她?” 第186章 杀不杀,在你 卫宴洲话里的无情令程宁都忍不住一愣。 他语气是冷的,说死这个字的时候,如同随意的不像在宣布生死。 绝情到令人心寒。 “我以为至少这宫中,你想有一个能陪你说话的人,放她一条命不是我心软。” 是什么程宁没有说。 但是卫宴洲猜到了,他露出个惨然的笑:“可怜我?” 大殿寂静,程宁承认:“你从小到大都不爱说话,欧阳曦——撇开争斗的心思,是个有谋略的人,你宠幸也应该,杀不杀,在你。” 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卫宴洲的一份。 所以方才卫宴洲的问话其实有些可笑,就好像程宁弄死了欧阳曦,他就会胜意似的。 “觉得我跟她说得上话,觉得我喜欢?” 卫宴洲的眼睛又充血变红,是令人无法忽视的猩红。 可能喝醉了酒,所以情绪表露的比平常要多。 程宁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大好受。 她推开横在他们面前的杯子,盘腿在地上坐下来,两两相望时,目光里有无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们走到这一步了,伤害和被伤害,谁都不比谁少。 卫宴洲说要谈,可是程宁不明白他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气我令欧阳曦几年内不能生育,那你尽可以顺着朝臣的意,处罚一个宫妃,还不用令你如此为难。” “你就是想我出手惩罚你,断了最后一条路,是不是!” 最后一条路是什么意思? 程宁觉得跟他说话很累,很费劲。 她第一次想好好跟卫宴洲谈,他们把过往掰碎了,揉开了谈。 可是显然,卫宴洲偏题到了大西北。 “如果不是因为难以抉择而生气,那是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卫宴洲又抿唇不说话了,目光死死盯着程宁。 叹了一口气,干脆从头捋一遍。 如果卫宴洲觉得这段关系太过令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走,那她就帮他一把。 “你对我....”回想起她刚被囚禁在宫里的那段日子,程宁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看得出来,占有欲不是假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一直回避的一个问题,包括程宁当初在得知了真相后,也只有茫然。 以为卫宴洲囚禁她是因为恨,因为羞辱。 但是不可否认,真相揭开时,虽然方式很糟糕,卫宴洲这个人也很糟糕,但他其实有努力让程宁对程风绪保留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虽然结果是命运的惩罚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卫宴洲捡起水杯,他仰颈灌了一大口,喉结微动,才说:“不知道。” “如果你拒绝袒露,那我们面对面坐着谈什么,一点意义都没有。” 程宁要起来,但是手腕又被扣住。 “是真的不知道,”卫宴洲不知道从哪拽过来一个垫子,塞到程宁身下:“我从来就不想叫你姐姐。” 但是只有叫姐姐,程宁才会摸他的头,才会大笑着说一同去跑马。 这次轮到程宁沉默,她在回想到底是哪一次,卫宴洲曾经露出过端倪吗? 或许是有的,从前每一次程宁回眸,都能发现卫宴洲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她只要眼眸一转,卫宴洲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密切注视,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她只当这是寻常。 “但是为什么——”程宁蹙着眉:“我待你,算不得好。” 算不得最好。 她身边总是有许多人,傅佑廷,孟歆,卫宴书,其余的玩伴,领军之后便是副将下属。 一年之中在燕京待的日子,不会超过一个月。 她对谁都一样,甚至经常揪卫宴洲的小辫子。 但是好像——他从没有生过气。 但是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其实是有些伤人的。 感情从来都不讲道理,如果她能早点发现,或许.... 没有或许,命运没有饶过他们两个。 卫宴洲张开手掌,揉了一把脸,剖白自己很可怕,他从来没试过,也不觉得有必要。 但是问话的是程宁,他又觉得有点委屈。 从很早以前就想从程宁身上得到很多,可从来没有,他难免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虽然现在也一样。 程宁又问:“程家的事,除了报复以外,瞒着我,有别的理由吗?” “有。” 卫宴洲低低地说:“我觉得程、程风绪辜负你,我清楚程家的事跟你无关,但我一边想报复在你身上,一边又不想让你知道。” 说到程风绪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艰涩。 这是他们之间过不去的坎,无论重来多少次,中间横亘了这些,就永远是结。 程宁微微弯曲起膝盖,她瘦了很多,眼睛显得很大,下巴搭在膝盖上。 “但我知道了只会更恨你,”程宁低低地道:“你得承认你用错了方式,当初如果你直接杀了程家所有人,包括我,或许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死人的恨意不足为惧。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愚弄人,换成任何一个人卫宴洲都能下得去手。 可一切的源头是他下不去手的程宁。 因此就只能是一个难解的局。 “我以为留着程家人的命,用来要挟你,你恨我也好,我们就这么纠缠着,反正也没有别的可能。” 但他不知道程风绪真的会死。 他没有置他于死地,可不管是谁杀了程风绪,都意味着他和程宁之间的平和会彻底爆发。 轰——烧掉所有。 “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乖乖被你困在宫中一辈子,我不是那种性子。” 程宁的背微微弯了一些,这样的动作显得她的小腹更凸。 “我知道!”卫宴洲突然激动起来:“所以孩子,我想有个孩子,或许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会有一点不舍的!” 但是程宁两次都用这个孩子逼他。 谢轻漪的避子药也好,那把横在她肚子面前的刀也好。 这些足够击溃卫宴洲所有的防备。 程宁不在乎,只要事关他,她都不在乎。 那句恨是真真切切的。 “别人不行吗,”程宁的目光投到卫宴洲脸上:“可能只是你从小围着我转,你不甘心,换一个人,如果是欧阳曦陪着你呢?” 第187章 赐鸩酒 欧阳曦。 又是欧阳曦。 “所以这才是你放过她一条命的理由,”卫宴洲突然发狠:“你认定我会心软!” 无所谓。 对程宁来说确实无所谓,她要报复的已经报复完了,剩下的是卫宴洲和欧阳曦两个人的事。 但是她觉得卫宴洲还是不满。 程宁笑了一下:“其实走到今天,我的责任很多,知道你给我喝的避子药是假的时候,我是有一点难过的。” “又因为程家的事,我就想,是不是我看不见的地方,文妃对你非常不好,先帝虽一视同仁,但我父亲属意宴书,因此你即便不算被冷待,也总是次选。” 大殿里有一点点回声,卫宴洲在这样的场景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宁。 “后来先帝薨逝,我知道他死前给你皇位的事情是真的,但却不是恩赏,不过给你递了一把刀而已。” “他或许以为你干脆处决了程家,因为他做不到,所以将仇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而你又因为我——” 程宁抬眼,看见卫宴洲的眼睑下被烛火投射了一丝阴影。 覆盖住他总是深邃的眼眸。 那感觉就像是,卫宴洲眼底旭了一滴泪。 虽然知道不可能,因为卫宴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残暴,冷血,刀子只冲着别人。 即便心底苦闷难消,他也未必会哭。 但是程宁没忍住,抬手轻轻在他的眼睑下摁了摁,指腹用力在那刮擦了一下。 ——等松开手,阴影又还在。 “所以我觉得,或许有子嗣是好事,有了子嗣,就有了与你最亲近的人,血脉相连,你经历过,应该会对孩子很好。” “尤其是在那天,我问你要男孩还是女孩,你说都好,反正你会铺好路。” 那时候程宁就觉得,卫宴洲最狠,也最心软。 他永远渴望有一个人只属于他,会是最亲密一起走的人。 卫宴洲别开了眼。 程宁继续说:“如果这个孩子不是我生的,会更好。” 因为他们之间一直在较劲,在伤害,在恨,就连今天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也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这样剖开自己说话很累,非常累。 是由身体到精神的疲乏。 “所以你不想生?”卫宴洲一声嘲:“因为这个孩子是牵绊,不然的话,你那天的刀子想要对准的是我,是不是?” 其实也不是。 这次轮到程宁沉默。 “你问我对你的感情,”卫宴洲微微张开手,他的酒意退散,一身磊落:“我被你看的明白,那你呢?” 程宁微微一怔:“我什么?” “你答应嫁给卫宴书是半推半就,对傅佑廷也从未表露过任何喜欢,你究竟爱谁?” 以前不会有人问程宁这个问题,因为程大帅来去如风,恍若不需要风花雪月。 也只有卫宴洲会在意,如果每个人都有个心上人,那程宁的心上人会是谁。 但是程宁只是低头想了想,然后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卫宴洲细究一下,就会发现程宁说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有。 可今夜已经太疲累了,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 外头传来宫道上的打更声,离上朝不剩什么时辰了。 程宁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不知道你那样浓烈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过,但我也曾跟宴书说过,我不愿意为妃,也不共享丈夫,以前可能霸道了一点,现在也不改。” 因为皇帝注定三宫六院,卫宴洲注定有别的温柔乡。 趁着卫宴洲怔愣地僵在那,程宁撑起身。 “时辰不早了。”程宁看向他:“歇一会然后去上朝,别闹了好不好?” 别闹了,是程宁近来说过最多的话。 好像卫宴洲是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孩,拽着程宁一个人要糖吃。 “我闹什么了?”卫宴洲突然发狠:“你可以不来!” “那我叫王喜去请淑贵妃来,你不是爱听她说话么?如果看见我令你更难受,那往后...我都不出临华宫的门。” 她知道卫宴洲,喜欢是真的喜欢,看见她难受也是真的。 不然他刚才不会无所适从,也不会一句话都不知怎么开口。 “程宁!” “我跟欧阳曦什么都没有!去离月宫的是我,但我从没有碰过她!你如果在意的是这个,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卫宴洲拽过她的手腕,强势地将人抱进怀里,从他埋入程宁脖颈灼热的呼吸可以感受到,他很生气。 又生气了,但是无解。 程宁被他勒的很紧,勒的骨头都痛了。 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卫宴洲?” 不管他跟欧阳曦如何,他们之间的路都走不太下去不是么? 怀里的人形销骨立,硌手,硌的他心口都在疼。 明明不过一个月而已,就算他没去见,王喜也不可能短了临华宫的吃食用度。 可程宁就是像褪了一层肉,只剩下薄薄的皮。 她还怀着孩子。 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你不想活了。”卫宴洲突然说:“是不是?” 孩子可能是程宁的于心不忍,也可能是为了补偿他的一点歉意。 程宁在他怀里狠狠抖了一下,眼中生出恐惧。 他怎么...... “你想生下孩子,然后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离开,”卫宴洲笃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 “我成全你。”卫宴洲很快地打断她。 刹那间他做了个决定,如果程宁想要,他就成全她。 程宁甚至跟不上他的思绪,在她还觉得痛的时候,卫宴洲放开了她。 他转而与她相抵着额头,亲密无间的姿态,唇甚至轻轻擦过程宁的鼻尖。 这种时候的卫宴洲很可怕,眼睛很沉,让人一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心悦你。” 卫宴洲亲了一下程宁的眼睛,于此同时,有一滴不再是幻觉的泪从他眼角滑下来。 落在程宁的手上。 温热的,但是莫名带着烫意。 “没说过,现在想说一次。”他说完很快退开。 然后在程宁还在怔忪时,他起身打开了大殿的门。 声音落在殿里变得空灵。 “熹妃程宁戕害宫妃,手段狠毒,罪无可恕,即日起发落大狱,赐鸩酒。” 门外天光大亮。 第188章 吉人天相 王喜受了惊,下台阶时脚崴了,摔在台阶上,又被小太监七手八脚扶起来。 “陛下,”他声音颤抖,疾步追过去:“陛下三思,熹妃娘娘纵然有错,可是皇嗣、皇嗣在身上,陛下!” “求情者一应同罪处置。” 卫宴洲缓缓回了头,阴鸷残忍:“再求一句试试?” 四周寂静无声,清晨的风裹挟着冷,吹散了酒意。 王喜噤了声,双膝慢慢跪下去。 他想不通,关起门说话,怎么就说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明明在意,却要赐死,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陛下——” 卫宴洲转身就走:“押下去,三日之期,一刻都不得耽误!” 宫门缓缓打开,上朝的朝臣迈步进来。 初升的日光照在宫墙上,将每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承乾宫的长阶上,殿门大开,浅色衣裙的女人被两个侍卫押着,缓缓走下来。 她小腹便便,肚子已经隆起一片。 清丽秀美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 路过时,朝臣纷纷驻足噤声。 多数老臣已经许久没见过程宁,突然迎面相逢,除了怔愣之外,更多的是惊愕。 只有欧阳一党的人轻哼:“程大帅使阴毒手段的时候,应当就想过会有今日吧?” 陛下终于舍得动程宁了。 此次欧阳曦的事,激怒了所有欧阳一氏的人。 本就身居后宫,断了欧阳曦子嗣的后路,等同于要了欧阳曦半条命。 怎么可能会放过! “惩罚不是来了么?”程宁淡淡一笑。 她没有多说,敛了笑容之后的神情太冷了,也无人再敢招惹。 只听到后面传来议论声。 “陛下这是铁了心了?皇嗣都不要了——” “程家都处置完啦,熹妃不是早晚的事么?” “唉,程宁这一生,挺令人唏嘘。” 程宁一句反驳都没有,她垂了眸,露出一段令人惊艳的漂亮的颈。 无人能读懂她的情绪。 宫中起了风,卷在皇城内院里无止无休。 大狱动作很快,程宁被看守严密,就连王喜也接近不了。 春华几次想闯进大狱,都被赶了出去,后面便索性跪在大狱外。 求没有用。 孟歆闯进了前朝,跪在卫宴洲面前磕头也没用,他一个眼神也不给。 没人能见程宁。 第三日,一杯鸩酒送入大狱。 裹着白幡的草席抬出来时,春华在大狱门口昏了过去。 花花凄厉地惨叫一声,在半空盘旋不去。 它似乎知道,程宁不会摸着它的毛给它喂肉吃了。 日子还在往前走,日升日落,白昼交替。 熹妃和程宁,成了这座皇宫的禁词。 五月时,南疆的大战传来险情,傅佑廷重伤失踪,焦灼彻底陷入白热化。 战报传入京都,卫宴洲大怒。 这些日子以来,他越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高家的高白夷,原本掌兵部,被卫宴洲直接派去了南疆。 那一日孟歆去了趟承乾宫,她摘了头上的官帽,放在脚边,双膝跪在殿外。 神情萧瑟,不辨悲喜。 卫宴洲不见她就一直跪着,头上还有一块为程宁求情时磕头磕破的疤。 她眼里没有光,宫人通传时,她只说要自请去南疆甘为军医。 副院正的官职她不想要,京都这一片天,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但是卫宴洲没宣见,月上中天时,差内侍来复,准了。 孟歆起身时,身体晃悠,堪堪碰见王喜。 两人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一同站在宫殿的廊柱下,俯瞰整座被日光晒成金黄的宫殿。 “姑娘保重。”王喜微叹了一口气,“不喊大人了,想必姑娘也不喜欢。” 孟歆点头:“从小我就不喜欢京都,如今她也不在了,更没有呆着的必要。” 她的人生没怎么为自己活过,有程宁在,她觉得自己背后撑着一根支柱,没有,就无所依托。 所以总是要走的。 “奴才方才去了趟临华宫,”王喜垂下眸苦笑:“答应过娘娘未来无论如何保春华一命,只是当时不曾细想,现在想来,娘娘恐怕早做好了不会活着离开的打算,不论是陛下动手,还是……” 孟歆沉默,自从鸩酒之后她变得越发不爱说话,此刻却红了眼眶。 “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孟歆声音艰涩:“我见过她最意气风发的样子,程宁不该这样的。” 太突然也太狠了。 为了欧阳曦,卫宴洲竟然连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都不顾,置她于死地。 朝野上下都在恭贺欧阳家,如何得圣宠,陛下如何在意。 无人提一句程家。 王喜知她难过,可这件事无解,如今就连他也猜不透卫宴洲如何想的。 若说以前能猜到三分,现下是一分也没有了。 静默了一会,他们之间,能说的也不多。 王喜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姑娘一路顺遂,傅将军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有些话没有点明,但是孟歆如此决绝,冲着南疆而去,也无须再多言。 “公公保重。” 王喜没有回应这一句,等孟歆的身影落在台阶最后一层,他才转身进了殿。 纵使白日,殿内也充斥着一股驱散不去的阴冷。 王喜的脚步很轻,他陪着卫宴洲从小长到大,深知小主子不喜吵闹。 卫宴洲在看一张舆图,无关晋阳,也不是战中的胡蒙。 盯的似乎有些出神了,高高的龙椅上,龙袍尊贵,却总是一眼看去叫人觉得孑然一身。 王喜跪在地上,细细看了许久。 面前的人是他照料到大的,外面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说皇帝暴政,冷心冷情,说他残忍,说他冷血,又说他最适合当皇帝,手腕极强,谋略深远。 但王喜无从评判,他是个奴才,旁观卫宴洲长到如今,是最深切了解他的人。 好也好,坏也罢,命运从不会放过任何人。 似乎终于发现王喜,卫宴洲抬起眸,表情难得温和:“跪着做什么?” “陛下,”王喜摘下帽子,露出银白的发丝,他磕了个头:“奴才有事坦白。” 第189章 山陵崩,皇帝死 他将那日与程宁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本来以为说出口会很困难,但其实并没有。 卫宴洲好似楞了很久,最后他厉声低吼:“你说什么!” “奴才确实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陛下的身世。” 王喜跪的笔直,无悲无喜:“也确实瞒了陛下多年。” 说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心口的一块石头轰然坍塌,二十五年来,他从未如此轻快过。 “那日熹妃娘娘,”提到程宁,王喜微微顿了一下,深知这是禁区:“她猜到了,奴才便觉得,也应当告诉您。” 没想过会这么快的,一个月内,无论是朝外还是朝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程宁不在了,他反倒觉得许多话容易说出口得多了。 卫宴洲很久都没说话,不知道是因为王喜提到了程宁,还是因为事实的真相令他太过震撼。 从没有怀疑过王喜,这是自小伺候他长大的,比文妃,比先帝都要对他上心。 “为什么不说?!”卫宴洲双掌拍向桌面,勃然大怒:“为什么从来不说!” “因为陛下年少,奴才觉得,这件事若是一辈子不见天日,对陛下才是最好的。” 王喜往地上磕头,他不是圣人,只是个低贱的内侍,他料想不到将来会天翻地覆。 所以质问和苛责,于他们任何人都于事无补,尤其是对程宁。 “熹妃娘娘……到如今这一步,多少有些奴才的责任,奴才夜里心难安,所以,求陛下赐死。” 卫宴洲跌坐回龙椅,目光怔忪。 事到如今,似乎真的怪谁都不对了,那些酿成如今后果的人,都成了逝者。 而死人,最快活。 * 六月,南疆战事更进一步。 傅佑庭打仗如同疯子,他失去下落只是计策,实际都乔装到敌方的军营里去了。 但惊险也是惊险,幸亏高白夷去的及时,扭转乾坤,收下了三座胡蒙的城池。 而遥远的北境内,处于沙漠中央罕见的绿洲中,却出现了一股令五洲十国忌惮的新生势力。 不知来处,突然冒了头,带着能令十国艳羡和财富与煤矿产业,在北境掀起不小的动静。 可掌权人却无人见过。 与此同时,众人发现晋阳皇帝身边那个王喜不见了踪迹。 他当政的手段更为狠戾,腥风血雨里,地方郡守更换不计其数,一度血流成河。 七月,正式进入了酷暑,日头能将人烤化。 胡蒙递了降书,可傅佑庭拒不受降,当众杀了递降书的使臣,作风一改从前,赶尽杀绝。 消息传回京都,朝臣激愤,纷纷要求严惩傅佑庭。 有说他企图谋权的,有说他要自立为王的。 可向来铁血手腕的卫宴洲什么也没说,这件事晾在那里,奏章落了灰。 只是转而将卫宴书召进了宫。 夜深了,处置完朝政的卫宴洲从大殿里走出来。 提灯的小太监小心走在身侧,大殿外的长廊在黑夜里一望无际,圆月高悬在半空。 两声轻咳落在空旷里,小太监大惊失色:“陛下,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您殚精竭虑,这身子每况愈下,龙体要紧呐。” 大暑天,卫宴洲已经咳了好多日,却拒不召太医。 “多嘴。” 淡淡两个字落下,无人敢再言。 八月,中秋那日设了宫宴。 后宫嫔妃也坐于席上,奇怪的是欧阳曦一副病态缠身的模样。 都说她是被庇护的那个,她的席位设的离卫宴洲近,可她几乎一眼也不敢看过去。 后宫里不是没有妃嫔,却到底是一个皇嗣也未曾有过。 听闻临华宫里长满了草,没有人再进去过。 卫宴洲咳了两声,他瘦了许多,眉眼如被刀削。 都知道皇帝身体抱恙已久,太医开了药,喝着却不见好。 “淑贵妃。”卫宴洲转动手中的酒樽,看向欧阳曦:“不与朕饮一杯么?” 欧阳曦手一颤,打倒了杯中的酒,汗从鬓角落下。 从程宁死那天起,她没有一刻轻松过。 卫宴洲分明知道了,但他从头到尾没过问过一声,都道皇帝对她仁义宠爱,只有她知道不是。 小桃重新给她倒了一杯,她举起酒杯,朝卫宴洲勉力一笑:“陛下,臣妾敬您。” 仰颈喝下那一杯,但只是一瞬间,酒入愁肠,剧痛铺天盖地。 她喷出一口血,瞪着眼睛倒在桌上时,不可置信地看向卫宴洲。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一句缘由解释都没有,就杀了自己! 宫宴一瞬间就乱了。 卫宴洲喝掉杯中的酒,目不斜视,没有任何感情:“埋了吧。” 九月,烽火硝烟暂歇,傅佑庭一路直取胡蒙都城,与此同时深受重伤昏迷不醒。 这次不是计策,人躺在营帐,听闻孟歆想尽了办法也没用。 淑贵妃一条命后,朝野内外隐约传出皇帝疯了的传言,并且愈来愈烈。 伴随着的还有他病入膏肓,每每靠汤药续命,饭食不进。 晋阳在他手里短短一年,杀戮血海,清洗出一支由全新势力统治的政权。 以公孙离为首,稳固,铁血,大公无私。 北境又有小叛乱造势,高白夷在南疆,傅佑庭重伤,无大将可用。 焦灼下,卫宴洲点了瞿少陵,授主帅之爵,发兵平乱。 与此同时,外传他卧床不起。 十月,伴随北境一声婴啼,晋阳燕京发出一道丧令,山陵崩,皇帝死。 继位的是卫宴书,那位曾被瞩目以待,以为先帝会惮位于他的庸王。 但彼时,晋阳朝廷一片海晏河清,只需他听谏言,行好事,统治并不成问题。 令人唏嘘的是那位在位短短一年的皇帝,他以雷霆之势上位,铁血手腕清理朝纲,最后却死的这样轻易。 皇帝不入皇陵,办的并不隆重。 卫宴洲生前最后一件事,是叫史官划掉卫宴洲这个人的一切生平。 无论是他作为皇子,还是作为皇帝。 南疆战事中,晋阳将胡蒙收归国有,扩大了晋阳五分之一的版图。 至此,晋阳进入全新的一个纪年。 海晏河清,山河辽阔。 星也迢迢: 看be的话,建议就停在这儿哈~ 没死没死没死,说三遍。 另外,虐文不就是虐的吗!(跺脚) 第190章 关于晋阳朝廷的事 程宁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感觉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五花八门,很多人和事都如昙花一现。 “主子!主子醒了,太好了!” 四周都是欢天喜地的声音,微微侧头过去,嬷嬷侍女跪了一地,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额头上似乎有东西,她微微抬手,要去摘令她不适的抹额。 “可不能!”祁嬷嬷一把制住程宁的手,将她塞回被子里,“月子里不能吹风,主子不能摘下来。” 月子..... 一群仆从赶忙一跪,由祁嬷嬷领着头,高声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喜得小公子!” 恭贺声叫程宁微微回神,这才想起昏迷前,她确实腹痛难忍,稳婆在催促她用力。 奶娘怀中抱着襁褓,快步到程宁面前,将孩子给她看。 刚出生的孩子皱皱巴巴,闭着眼睛睡得很好。 “好丑。”程宁说。 奶娘:“......” 她刚来这座府邸,对程宁这个人不熟悉,但是没见过哪个夫人十月怀胎,忍痛分娩下来,见着孩子第一面,竟然是嫌弃丑的。 努力找补了一下:“哈哈,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过几日长开了就好啦!” 皱皱巴巴的,程宁想象不出来张开了会是什么样。 她还是累,闭上眼就想睡。 “都有赏,”她重新陷进枕中:“下去吧。” 没见过刚生完孩子的娘亲对孩子如此冷淡的,仿佛这孩子不是她想要生的。 接下来几日程宁都在坐月子。 身子恢复一些后,她去看过两次孩子。 第一回见,是居高临下,瞧着小床上两只小手搭在耳边酣睡。 奶娘的奶水好,才几日而已,他长得胖了一些,小脸肉嘟嘟的。 但是程宁还是说:“好丑。” 奶娘:“......” 不丑啊! 这甚至是她照顾的孩子里,最好看最漂亮的一个。 眉眼里虽然跟程宁不大像,但是程宁的模样也好。 不过奶娘猜,孩子大概是像他爹更多,透过这孩子,也能知道他爹长得定然俊俏。 但是这个硕大的府邸,下人使唤上百个,没有一个人提过程宁的夫君。 似乎她一开始便孑然一身,孩子只是她一个生的。 奶娘自然也不敢问。 第二次来见的时候,程宁好歹抱了抱孩子。 孩子醒着,在她怀中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得入神。 程宁托将他托起来,鼻子蹭了蹭他的小脸。 她恢复的很快,或许由于这半年得到了很好的照料,身子养的比从前丰腴不少。 脑袋上那根抹额,祁嬷嬷怎么说都不让取,她穿着一身黄色缎面的衣裙,颀长的身量瘦但不弱。 尊贵无双。 晋阳大约无人知道程宁还活着,更无人知道,这位怀中抱着小儿的女郎,是幽水城从不露面的城主大人。 奶娘知程宁的身份定然不俗,却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只知即便程宁在坐月子,文书和账簿也源源不断地送入府中。 她每日大半时间都在书房待着。 抱了一会儿,孩子哭了。 很用力,脸都红了,小腿使劲蹬着。 程宁微微拧眉:“是饿了?” “刚喂过呢,”奶娘紧着要去抱:“估计是尿了,主子给我吧?” 程宁要递过去,可是垂下的长发被孩子攥在手里,他哭的脸都皱了,小手握得紧。 “脾气真大。”程宁将头发抽出来,放进奶娘手里,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不知道像谁。” 奶娘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那一瞬间程宁看着孩子,可神情却像是透过孩子不知道看谁。 但程宁已经走了出去,有信使等在门口。 “主子,”那人极快地跟在程宁身侧,掏出一封信:“南疆传回来的。” 薄薄的信封,程宁拆开三两下便看完了,微微叹了口气:“傅佑廷重伤昏迷一月有余。” 战事已平,傅佑廷的身子却陷入了僵局,孟歆在都没用。 她当初挺着大肚子,因为某些原因也确实不想插手晋阳的事。 否则就该阻拦傅佑廷,不让他杀疯了去。 “主子,要不要请纪大夫跑一趟?”信使道。 程宁点头:“请他去一趟吧,路途遥远,多派些人手,别委屈了老人。” 纪大夫是从程宁在幽水城睁眼,就跟在她身边的老大夫。 起初程宁不知道,只以为是个寻常郎中。 后来才知道,纪大夫在北境名气很大,几乎到了神医的地步。 不过他陪在身边,只是为了照料程宁的身孕。 也是大材小用。 不想想这些,程宁往书房去,又随意问起:“北疆的战事呢?如何了?” “瞿将军的打法颇为保守,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冲突,镇压只是时间问题。” 瞿少陵是程宁的副将,她清楚他的长处在哪,短板又在哪。 不过是兵总得练,只要在战场,状况百出难免。 “我们的人派一队过去,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程宁说着,在桌前坐下。 信使应下了,抬眸看了程宁一眼。 面前的人虽然是个女人,可是气势却叫难以忽视。 大约因为坐月子的缘故,身上多了一丝柔软,气色也好。 有大将军的气势,也有女人家的温润。 “还有事?”程宁见他没走,挑眉一看。 信使踟蹰着道:“是还有一件事。” “说。”程宁不慎在意,取了本账本过来看。 “关于晋阳朝廷的事,他们皇帝——” 程宁翻开一页,头也没抬,声音却彻底冷下来:“我说过的吧,晋阳朝廷的事,不用跟我说,尤其是他们的皇帝。” 现下应当是已逝的皇帝了,信使默默想。 他本想将卫宴洲崩逝的消息告知程宁,现下却不敢了,垂眸应是。 但是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锦绣的囊,缀着汉白玉。 “这是那边来的锦书,您或许要观一观么?” 很寻常的一个锦囊,但是落在桌面压出一道痕,表明里头有重物。 程宁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不知喜怒。 信使心有惴惴,伸出手去想拿回来:“要不还是不看了。” 晋阳皇城里来的东西,万一惹怒了主子,那得不偿失。 反正小公子也出世了,他们幽水,跟晋阳到底是没有关系的。 “放着吧。” 信使伸在半空的手嗖一下收回去。 等人走了,程宁的目光不由落在那锦囊上。 她向来不是犹豫的性子,好奇就拆开看看。 束口打开,先掉出来的是一枚金虎。 这东西她很熟,曾经跟在她身边多年——是晋阳的虎符。 除此之外,是一封宣纸黑字的信。 第191章 满月 程宁,我好像没有写过信给你。 夜半处理完了朝政,内侍端了汤进来,冒着热气。 我想起你煲的汤。 不好喝,一点味道都没有。 但那是你没有办法了,为了讨好我亲手熬的,我就一口一口将它喝干净。 睡不着,所以想起很多事。 十五岁那年,我和皇兄站在城墙上,看你出征。 你当时一袭铠甲,红色披风,明明还稚嫩,却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我知道,你的灵魂一生自由,像北方过境的风。 我跟皇兄说,再过两年,我也想去塞外。 北狄,大漠,戈壁,哪里都可以。 可我随之被政务缠身,先帝想让我们习政。 皇兄从小就是温和的性子,手段不够硬,遇事不够果决,我于是想着,留在京都帮帮他。 十七岁那年,你围困北狄,失了踪迹。 你大约不知道,我其实去过北狄,迎着那年猎猎冷风。 只是到的时候你已经脱困,坐在床上,被将士们盯着喝药,脸皱的能夹死苍蝇。 再回京都时,先帝有意指婚。 都说你是新的大将,得你可得天下。 可我知道,你会答应嫁给皇兄。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喜欢皇兄,还是只是完成周围人的期望。 先帝的,你父亲的,其余众望程家与朝廷能相互牵制的。 所以父皇将你指给他时,我心道应该的,未来的国母身份才配的上你。 后来,一切又都变了。 先帝临终前见我,我才知我的出身从头到尾是个阴谋。 父皇恨我,如同我恨程家,与那个死了的卫鹤羽。 他说要将皇位给我,作为对程家和我的惩罚,子民会唾骂我,而我不会放过程家。 其实我也曾问过,为什么恨到最后,我成了靶子。 程宁,这话你也问过我吧。 我当时说,因为你姓程。 我开始折磨你,折了你拉弓的腕,亲信谢家,将程家逼到没有退路。 你总问为什么是你,是你哥哥,是你嫂嫂。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们种下的恶果,一定是我去承受吗? 不能逃掉,就想将你们都拉进来,大家一起不快活。 但你痛一下,我就更难受了。 我既不能看着你置身事外,又不能面对你的痛苦。 可能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将所有人的路走死了。 王喜跟我坦白的时候,我才知道,没有一个人逃开了这场宿命。 但是不论文妃还是王喜,亦或者那个罪魁祸首的卫鹤羽,都曾经留给我一丝善意。 只有我对你最狠。 送你走应该是对的,我时常站在宫殿最高处,被宫墙内院的风拢着,酷暑时分寒冷难当。 想必你经常这么觉得。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孩子应该出世了吧? 你曾经问过我,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我当时说无所谓。 现在却想他是个男孩,长得高壮一点,能护你无虞。 北境的天好看吗? 好看的话,替我多抬抬头。 落款是卫宴洲三个字,写的龙飞凤舞。 程宁折起信纸,信中没有一句提及虎符,不知道这疯子又是什么意思。 当初那杯鸩酒,程宁喝的一点都不犹豫。 不管是死也好,卫宴洲别有用心也罢,如果他们继续绑在一起,就总会死一个。 所以她不想去猜。 可睁眼时,已经到了北境幽水,成了一城之主,富可敌国的产业等着她打理。 于是也不想了,捡起她不擅长的家业操持,一步步让幽水走入五洲视野。 这半年多,她很少分神,也不曾想过卫宴洲的用意,甚至几乎没有想起来他这个人。 离开就意味着放下。 于是她将虎符搁置进抽屉,那封信也被她折成了原样,收进原本的锦囊中,随意放置在了桌面。 出了去,下人又匆匆来报。 说是纪大夫不愿意去南疆,跟他们说免谈。 他近来在侍弄草药,程宁于是去了一趟他的院子。 发白头发的老人家,离得老远就听见在那嘟嘟囔囔,惯常脾气不好的模样。 程宁进去,还没说话他就瞪了过来:“去南疆?那些不相干的人干我什么事?” “那便不去,发什么脾气呢。”程宁在他的草药框里挑挑拣拣,捻捻这个,碰碰那个。 她这么好说话,老纪反而不相信了。 想当初,程宁刚来幽水的时候,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身体底子消耗彻底差的要命。 老纪为了让她喝药,不知道使过多少功夫。 狐疑地眯了眯眼,他不相信这老狐狸一般的女人:“当真?” “当真啊。”程宁拍了拍手,接着平地惊雷:“我亲自去一趟。” “你!” 老纪顿时怒不可遏了:“你知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你还想去南疆,你坐着月子呢,命不要啦?” 程宁无所谓的样子:“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看着他去死。” 老纪连连点头,看起来快气炸了。 他都快花甲的年纪了,还要被人气。 程宁话锋一转:“是不是我去了,你就一定会跟着我?” 那还用说?程宁的身子他什么时候假手于人过! 发白胡子都快吹起来,老纪呼哧呼哧的,讲不出话来,气的要命。 程宁微微一笑,离他近了一些,感慨但是得意:“不是我说,将您安排来我身边的人,是救过您的命呐?” 不然怎么对她如此卖命。 老纪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只字不应,不上套。 “我说真的,那不干你的事,生死有命,你管得过来么?” 别人可以不管,傅佑庭却不能。 只要她身上一天流着晋阳的血,就不能对将士们无动于衷。 老纪最后屈服了,不屈服也没用,不可能让程宁真去一趟南疆。 “只此一次!”老纪恶狠狠地摆谱。 程宁见好就收,连连点头。 满月那日,城主府里小小地摆了几桌。 程宁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府里那群下人跃跃欲试,祁嬷嬷和管家早就敲定了菜单。 她不大当家,就由着去热闹了。 小娃娃一个月长开了不少,格外亲近程宁,见不着就要哭,程宁一抱就好了。 奶娘给他穿了件红色的小袍子,他嘬着手指在程宁怀里流口水。 开席后热闹了一番,不少幽水的大商户拎着礼上门来。 程宁抬头间,竟然还看到位老熟人。 第192章 那个人死了 程宁是真没想到南熵会来。 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初,狩猎场上的程宁如同被养坏的鸟雀。 再见时,已经山回水转,时移世易。 感觉南熵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许久之后,才收回去,转而一笑。 “果真是你。”他朝程宁走过来:“富可敌国的幽水城主。” 当初幽水城在北境冒头的时候,五洲内就不少人震惊猜疑。 这么一股势力怎么会势如破竹,一出现就是鼎盛。 并且当初隐约传闻,这位城主男女不知。 但是随即程宁身死的消息就传入了大岚,南熵那时骤缝消息,还亲自去了趟晋阳燕京。 不过显然他什么都没得到,程宁的‘尸首’早已秘密处置,而卫宴洲见了他,只给了冷眼。 雄竞是天然的,不需要口述就能明白对方。 卫宴洲比从前变了很多,阴鸷如一匹破竹的剑:“朕早知你心思不纯,不过你永远没有机会了。” 不过对峙种种,都是从前过往了。 南熵掩去眼中情绪,和一瞬间的冲动。 又恢复了从前吊儿郎当的笑容。 去看程宁。 奶娘将孩子接了过去,心有惴惴地瞧了南熵一眼。 不知道这是谁,但是穿着无比尊贵,气质不凡,是她在这个府里见过的第一个程宁的旧人。 “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来,”程宁说:“处理幽水城的事务,我向来没有用过真实身份。” 既然幽水城跟五洲十国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想跟这些人有过多的关联。 “时间上的巧合吧,”南熵展开扇子给自己扇风:十一月的天气也不嫌冷:“幽水城崛起的太突然了。”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就是觉得程宁不会死的那么轻易。 他本能地不想相信。 不管如何,不在战场上,南熵算半个朋友。 程宁也不想细究从前那些事,只说:“当初请你帮忙,虽然最后没料到事情走向,还是谢谢你。” “谢我啊?”南熵轻笑着往前一步,他身量很高,影子几乎能罩住程宁整个娇柔的身子。 身后宾客纷乱,他这个举动引起莫名的起哄。 都道他们的城主容貌胜却无数,可是孤身生了一个孩子,始终没见过孩子父亲。 现在这位气质独特的男人,长得也好,看起来对城主更是有股无法言语的——暧昧。 不仅是宾客,就连程宁也感受到了。 从前见南熵不觉得有什么,怎么现在,视线里多了一抹令人怎么都无法忽视的压迫。 她微微退开一步,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相处。 “你——” “那不能是口头上的。”南熵很快地打断她:“幽水城主手上的权势不可小觑,跟我做个生意怎样?” 生意? 程宁挑眉:“殿下要找我买煤炭?” “反正幽水城主做尽五洲的生意,我们大岚每年入冬,煤炭便有些供应不足。” “做生意啊,那好说。”程宁爽快一笑:“只要银子够数,我派人跟你谈。” “这桩生意别人不行,只能你亲自谈,还需要你亲自去趟大岚。” 程宁连南疆都没去,大岚就更不用说。 她微微带了几分审视:“大岚的大权已经落到你手里了?你现下能全权做主?” “不能啊。”南熵神秘一笑:“所以这不是请城主出山,找我父皇要钱。” 以程宁的脑子,根本不用细问就知道怎么回事。 南熵这人虽然看似总是不着调,但是心里的主意却不少,做生意是假的,找她周旋他父皇国库里的钱还差不多。 她轻嗤:“合着殿下还将我当托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南熵用着商量的口气:“幽水城虽然势力鼎盛,但是终究背后无靠山,你的女人身份又早晚会曝光在百姓视野中,我不说程宁弱,但你得承认,财富只会引起觊觎。” 程宁没说话,扶着栏杆转身望向荷塘。 “但你若是能有一国靠山,”南熵与她比肩:“国与城的势力不可同日而语,你应该明白,有个后盾好行事。” 这话落下后,程宁过了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 “殿下是在跟我玩计策吧?”程宁叹笑着:“你其实早就有大岚的决策权了吧?” 这些年大岚低调,没有显山露水,但是个中势力,就连晋阳都不敢小觑。 南熵是继承人之一,他跟程宁打交道,向来用的是怀柔战术,说什么他在皇室无可依。 此前也一直跟程宁说,他想要借程宁的势上位。 在程宁看来多少有些毛病。 这会儿被程宁这么直接问出来,他显然没想到一愣。 程宁拍拍他的肩:“承认吧殿下,你想什么我还猜得到几分。” 不管程宁是怎么猜到的,南熵笑容一顿:“你得承认我说的是对的。” 程宁点头:“确实,背后结交大国,幽水往后确实能少一些顾虑。” “是吧。”南熵又笑起来,折扇收起:“所以城主大人觉得呢?” “我考虑考虑,比起与殿下合作,我更加想知道殿下这吃力不讨好的行为究竟目的何在。” 南熵对她的纠缠,若说程宁从前只觉得这人是无聊,经过一次程家的事,她却不能这么以为了。 尤其是方才南熵看到她的第一眼,那目光太过..... 做生意可以,做生意里掺杂些别的,程宁不愿意。 她向来公私分明。 “我的目的。” 南熵低低地咀嚼这两个字,而后一笑。 他盯着程宁,看得很认真,眼睛里有些东西掩盖不住。 “你猜不到么?” “正是因为猜到了,但是殿下,您图什么?”程宁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奶娘怀里的孩子:“一副破烂身子,还是带着一个孩子?” “程宁,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南熵难得严肃地叫她名字,“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看了一眼孩子,而后道:“你不知道吧,那个人死了,你如果不介意,往后我照顾你和孩子。” 第193章 云哥儿 “程....少将?”唐未央看见有人来,喜极而泣:“太好了,我以为没人听见我呼救呢。” 程京鹤翻身下马,三两步走过去,蹲下身:“你没事吧?” 他没碰唐未央的手,但是唐未央身上有草屑和灰土,显然是在坡上滚了几圈。 而她的马也不见踪影。 “我被蛇咬了一口,方才马不知怎么回事,进了树林就跟受惊了似的,非要往这里冲。” 唐未央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向程京鹤展开自己的手背。 “我紧急之下先用了一些草药,不过我的脚也崴了,走不了路。” 草药应当是她手搓的,一双柔夷掌心都是青色的药汁。 而左手背上被草药盖住的地方,确实有两个像是被蛇咬的小口。 春日里确实是蛇出没最多的时候,草丛里随时都可能藏着一条。 他松了口气,心道还好她是个大夫。 “上了药应当没有大碍吧?你能起得来?我送你去大夫那。” 说着握着唐未央的手臂就想要将她拉起来。 但是唐未央痛呼一声,缩着身子不肯动弹:“我、我仓促地将毒血吸出来,不过也不断定是否吸干净了,腿应该是走腕了,容我缓缓行吗?” 程京鹤还想去追一追名次,当即就想将她抱起来:“我送你去大夫那吧。” “世子!”唐未央哭道:“我虽会医术,但是不认得蛇,万一这是五步蛇,那挪动了就极其危险!” 原来她是担心会毒发而死。 程京鹤又道:“那你在此等着,至多半盏茶的时间,我叫大夫过来看看。” 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的功夫。 但是唐未央依旧不依:“我害怕,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害怕受伤生病一个人,世子就当是陪我一下,好不好?” “等我缓一缓,你替我摘些草药来,我将脚先处理了就好了。” 看来是注定无法得那个彩头了。 有一瞬间程京鹤觉得有些奇怪,唐未央的理由有些牵强。 但是一个姑娘家哭的梨花带雨,他又不好多加逼问。 于是只能耐着道:“要哪种草药?” 唐未央要的草药二十米外就有,她指着那叶子,叫程京鹤替自己摘回来。 等程京鹤转过身的瞬间,她眼底的泪光一收,算计和不怀好意一闪而过。 * 程宁一路没碰着什么对手,甚至追上南熵和聂文勋的尾巴时,已经只剩最后一里路了。 南熵和聂文勋你追我赶,互不想让。 因此程宁猜,这两人的马都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怕是比自己的坐骑还要夸张。 不然能跑出这个速度来! 南熵今日也是气势汹汹,长风吹起他的发,向后面飞过。 骁勇如一把利箭,随着棕色的金马一路无敌。 而聂文勋则在听见程宁的马蹄声时,放缓了一些速度。 他扬唇一笑:“没想到啊,厉害的竟然是姑娘家。” 石碑已经近前,程宁一身酣畅淋漓:“别小瞧姑娘家!” “是是是!” 南熵已经在石碑前勒停了马,他翻身下马,立即从马师手里抽了一根红绸。 脸上的表情很冷,整个人都显得非常不好惹。 “殿下,”马师明知道面前这个人其实是质子,往常也受大家欺负,但是他根本一点都不敢惹:“需要系、系在胸口上。” 这红绸是抵达终点的证物,为防止作弊,会由马师打上一个繁复的结。 南熵还是一张冷脸,将红绸扔给了马师。 而后马师以人生中最快的速度,给他在盘扣上打了个结。 远远看去,这一小团就如同别在胸口的红花。 ......有点喜庆。 但是马师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怕自己的脑袋会被锤爆。 而下一瞬,又有人冲破了终点。 竟然是程宁! 马师惊呆了,原本以为不过是这帮京城纨绔闹着玩的。 可是他们一个个竟然来真的! 从那边出发礼炮打响,到现在也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 这一个两个的速度都如此之快,令他很难相信面前的都是本人! 可是他们确确实实都是自己驾马而来的。 当中竟然还有个程宁! 程宁冲被甩在后头的聂文勋倨傲地抬了一下下巴:“承让!” 聂文勋第三个跨过终点,回以一笑:“不客气。” 翻身下马时,程宁的心跳又快起来,因为迎面而来的就是南熵。 但是脚踝的不舒适令她微微蹙了眉。 估计是真的旧伤复发。 可随即又被南熵晃了一眼。 对方胸口的红绸非常瞩目,令程宁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词——新郎官。 她见过的京都成婚礼,大多是新郎身戴红花,牵着一根红绸,红绸那端是新嫁娘。 但是这个红绸也太小了点,垂下来的一端随着南熵的动作在他的胸口飞阿飞。 搞得程宁的心绪非常不稳。 越来越近,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南熵好似在生气。 但是为什么? 他方才在唐未央身边的时候不是还对人家笑么? 难道是因为自己将唐未央甩掉了,没有让他跟唐未央一起夺得前三? 如果是这样的话,程宁只能说,她可太开心搅和他的好事了。 南熵一眼也未在她身上停留,翻身就要上马。 等马师给程宁系好红绸,聂文勋在一边毫不吝啬夸赞。 “你真是太厉害了,你们第一第二吧,你当真是女中豪杰,我没有看走眼,等着回去取彩头!” 不知怎么回事,程宁竟然从他口中听见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幸灾乐祸的感觉。 就好像他早猜到会是这个结局似的。 “......” 回去的路就不大好走了,跑不快。 因为后面的部队也渐渐到了,大家相逢,总要让一让。 于是程宁也就坐在马上,望着南熵的背影走走停停。 有的人便是这么一个背影都好看的厉害。 挺拔,修长,完美。 脖子也长,如话本里说的公子如玉。 但是一路过的人见了他们,都颇为奇怪地要笑一下。 对南熵道一句恭喜,再对程宁道一句恭喜。 揶揄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跟恭喜新郎新娘似的。 程宁怀疑自己现在心怀鬼胎,看什么都不正常。 但是,有这么新郎新娘各走一处,半日了一句话都不说的么? 正想着,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走完了。 南熵的马又停了下来。 程宁已经习惯了前面停她就停,于是她也勒了马绳。 但是谁知道南熵这次居然回头了,眼神如十二月的冰。 “你过来一下。” 第194章 坏人是没有好报的 “去哪儿?阆中?” 次日一早,南熵还未踏入城主府的大门,就被家丁们撵了出来。 说他们的城主大人出远门了。 原本程宁的行程是不能外泄的,但是这位从大岚来的王子也太能烦人了。 他们不回应,这人就待在门口能将人烦死。 最后无法只能请出了管家,管家认出这是昨天与程宁攀谈许久的客人。 看主子的意思,这人不是敌人。 他想了想,才将程宁去阆中的消息说了。 一来是这位看起来不得到消息不会轻易离开,而来是程宁这次出门他们本就不同意。 “阆中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刚坐完月子的女人,要去正面刚那伙土匪?你们这不是纵着她胡闹么??” 南熵的反应与昨夜管家得知程宁要出门时一模一样。 阆中这个地方,匪寇盛行,各大镖局从那里过都得小心翼翼。 那里没有律法,也没有管制,被土匪盯上了,丢财是小事,丢了命都没处伸冤。 “五十几号人摆明了是被当成人质了,她上赶着去找罪受?” 他知道程宁的性子,以前带兵带惯了,一个兵都不允许被欺辱。 若是她的人出了事,她定然是要十倍百倍还回去的。 程宁也有这个能力。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的程宁提刀都是问题,更别说射箭。 还刚刚生过孩子,这时候去,不就是送肉上砧板吗? 南熵一刻也等不住,骂骂咧咧往外走:“她还当自己以一敌百的辉煌还在呢!” 这也是南熵最恨卫宴洲的地方。 一个男人,将曾经光芒万丈生杀予夺的一个女人,变成如今这样。 卫宴洲他这事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 再说程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管家被凶的一愣,但是又理亏难言。 昨夜全府上下都给程宁跪下了,却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幽水城虽然势力光大,可供调配的人力也不少。 但他们到底是民,民与匪斗,首先就没有人家狠。 管家劝程宁等等,那伙贼寇一定会发来新的要求,无非就是要钱。 只要是要钱的事,那就都不是事。 他们给了钱,换回那五十多条人命就行了。 但是程宁不答应,她说:“早好多年,阆中一带就是心病,商队不敢打那过,军队有时候也要遭到抢夺,都知道阆中危险,可那恰恰又是五洲枢纽,若能解决流寇横行,周边这些百姓都会好过很多。” 话是这么说,可也轮不到他们呀! 别说民力了,程宁自己也说了,有时候军队都要遭到抢夺,那他们非得凑什么热闹。 “我休息够久了,总得找东西练练手。”程宁打定了主意:“祁伯,您也别劝了。” 最后还是祁嬷嬷拉住了祁伯。 都知道程宁的性子,她铁了心的事,想要改变她的想法不容易。 于是就只能被迫同意了。 不过昨夜还有个插曲,就是城主府来了个程宁的旧人。 跟南熵不一样,这位与程宁感情颇深。 春华被带着来到程宁面前时,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娘娘!真的是您!” 随即眼泪便骤然掉下,淌了一脸。 当初王喜秘密将她送出宫去,但是程宁死了,她万念俱灰。 但她早就没有家人,也不知道该去哪。 在宫里生活太久,与外头很难融进去,这几个月都过得浑浑噩噩。 甚至在想,当初为何不殉了程宁算了。 所以当程宁的人找上门时,她一面震惊难以置信,一面又带了一点微末的希望。 希望是真的,难道程宁真的没死? 当初在宫里,程宁有许多事不曾与她细说,春华后来想,大概娘娘不想牵连自己,知道的越多,被无意利用的可能性就越大。 如甜杏。 她也不知道,原来早在送走程颐的时候,娘娘就与王喜交换了条件。 要王喜在往后若是临华宫有任何差池时,都要保春华一命。 春华不懂,自己明明瞒着程宁当初那些事,为什么临了了,反倒成了娘娘放不下的人。 所以骤闻程宁没死,她高兴地差点昏过去。 现下见了,更是难掩激动。 娘娘没死,还生了小公子。 但是程宁却很严肃:“你叫谁娘娘呢?” 是了! 带她来的人说了,程宁现下不是晋阳皇城里的娘娘,与晋阳也没有任何干系。 她如今是幽水城的城主大人。 “主子恕罪!”春华满脸都是泪,但还是难掩激动:“春华知错了!” 只要离开曾经那个吃人一般的皇宫,叫什么都好。 程宁现下就算只是个普通农户,她也愿意跟着照顾着。 听闻程宁要去阆中,春华说什么也想跟着去。 但是程宁没准,说:“你会什么?绣花还行,当人质第一个就抓你,别去给我添乱。”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是将你找回来去送命的,你替我照看云哥儿吧。” 要说信任,谁也没春华跟程宁的时间长,她什么性子,程宁也是清楚明了。 提到云哥儿,春华才没继续坚持。 她又想哭,看着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总觉得苦尽甘来。 “停。”程宁瞪她:“半年未见,怎么这么爱哭了?” 春华只得转移话题转移心情:“主子知道么,淑贵妃死了。” 程宁不知道,自从来到幽水,除了朝廷决策以外,其余人的生死,她都不大在意。 尤其是那座皇城里的人。 白日听说卫宴洲死了程宁都没有感触,欧阳曦就更不可能触动她。 “是么?有的人倒是舍得。” 春华只是想告诉程宁,希望她解气,毕竟当初小公子差点就因为欧阳曦没了。 但是看程宁的表情,似乎事情过去了,她并不在意。 春华讪讪地道:“其实也不必在意,坏人是没有好报的!” 程宁被她的严肃逗笑了。 而后雷厉风行地去了阆中。 第195章 篝火 途中挺顺利的,为了不耽误时间,程宁骑的是马。 北境已经全面入冬,北风刮在脸上生疼,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雪。 每到阴雪的天气,她的手腕总是会疼。 其实这半年来,老纪在她手上的没少费功夫,针灸艾熏,甚至有一次划开过她的皮肉。 程宁被他用香催睡了,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但是当时手缠了一个多月的绷带,拆掉之后,倒是比从前能使劲了。 不过到底是伤过的,恢复不了完全,伤痛在雨雪天气都格外明显。 这一夜修整,随从给程宁敷上药,又有消息带过来:“如主子所料,他们果真送了帖子过来,说若要救回人命,需得再给他们一百石粮食和碳。” 这是摆明了抢钱,赎金开价还不低。 程宁看完那张羊皮上鬼画符一般的字,冷哼一声:“狮子大开口,按照要求将东西准备好。” “主子,他们是土匪,不讲道义也不会讲信誉,我们若是给了这次,难保他不会留后手。” 程宁将手上的药包翻了个面,酸涩的感觉令她心烦气躁:“我当然知道。” 但是不给,就没有机会混进去,不混进去,更无法确定人质是否安全。 “那也不必全都备上吧?”随从忧心:“土匪不讲道理。” “他们又没有说明这二者的比例,”程宁揉着手腕:“你按二比八的比例去备,要全,一点假都不要掺。” 不是开玩笑,二十石的粮食对他们来说不是大事,可是八十石的煤炭,那几乎是幽水一个月的出售量! 尤其眼下已经入了冬,各国都急需取暖,价格更不会低。 这些量的煤炭....于他们来说,也算是割肉了。 还是拿去喂一帮土匪,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暴殄天物。 随从激动起来:“主子!要我说,那五十个人的命也值不上.....” 随即瞥到程宁沉了脸,他不敢再说下去。 “这种话往后不要在说,什么也抵不上人命重要。” 程宁将烫手的药袋拿开,敷了也不见好,干脆不敷了。 “我眼里没有不值钱的人命,这次出来也是为了清理土匪去的,死一个都算我的。” 程宁目光深沉,若是从前跟惯了她的下属,就会发现程宁没变。 她从前打仗遇上任何险情,也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个自己人。 随从浑身一凛,自知自己方才失言了,忙道:“是,主子。” “另外,将这些分送出去。”程宁掏出了几封信封。 她的亲笔,上面还有幽水城城主印。 随从结果:“这是?” “我们在北境邻国皇室好歹有些人脉,难道不用起来么?”程宁微微一笑:“八十石煤炭,对土匪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对急需入冬物资的各国,难道就不是么?” 随从起先还不明白,但是转瞬一想,明白了! 城主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这要是各国皇室闻味前来,那他们的助力不就有了! 为了这些煤炭,各国一定会绞尽脑汁撬开土匪窝的! 他将信数了一下,疑惑:“主子,没有给晋阳和大岚的么?” “不用了,晋阳皇帝新上位,他的性子还是别掺和了,至于大岚....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随从微微睁大了眼:“我们这几日总觉得后头有人缀着,难道就是南熵王子?” 程宁没回答,事实上她也不知道。 “主子英明!”随从见她表情不虞,也没敢再细问,只说:“这么一来,咱们倒是可以作壁上观了!” “也别太乐观。”程宁说:“他们过来是要抢的,介时若是各国打起来,那才难收场。” 是啊! 八十石,若是据为己有,算是非常可观的一批财富。 但若是五国瓜分,到手确实不够看的。 确实如程宁所说,很可能会打起来。 随从瞬间又发愁了。 “别想那么多,起码保证自己安全先,尽快去办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随从这才告退了。 他们落脚的客栈,掌柜的今日似乎办了喜事。 程宁洗漱完,窗口外在大朵大朵地放烟花,炸在天边,绚烂热闹。 底下也热闹。 客栈门前的空地上生起了一堆篝火,掌柜的牵着新娘子,还有周围来往的邻居围成一团在喝酒。 北境的天,入了夜能望见低垂的天幕,星星离得很近。 程宁撑着脑袋往下看,看人间欢喜。 她觉得自由,前路尚且不知如何,可即便是泥泞,她也觉得纵情。 有人发现了她,冲她招手:“小夫人,一起啊!” 她回以一笑,上一次与将士们一起在边境生起篝火,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无端的竟然有些想念。 她决定下去看看。 但是起身的瞬间,看见与篝火亮如白昼的氛围全然不一样的密林处,有一块衣角一晃而过。 程宁收回眼神,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转身下楼。 北境民风粗犷,人也热情,程宁刚下去就被灌了两口酒。 不过是莫北的马奶酒,不烈,温和的暖人身子。 她曾经很讨厌这种酒,因为有一股马奶的膻味,觉得不如喝水。 但是现在喝,不知道是时过境迁还是什么,反倒尝出了几分甜。 有人搭话:“小夫人不像北境人,倒像我见过的中原人,不过比中原人也多了几分柔美。” 另外一人嗤笑:“李茗,你向来话不多,这是借机搭话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程宁来的架势很大,非富即贵,不过身边没有男主人。 这么一位美人儿独自在外,不是寡妇就是未嫁。 但是程宁给人的感觉,又不像未嫁。 那李茗嘿嘿一笑,篝火照的他牙很白:“我喝了酒,忍不住话多。” “你没猜错,我确实是中原人,”程宁笑着喝了一口酒:“母亲是江南人。” “难怪你飒爽又娇柔!”李茗大笑,视线撇向程宁的手:“见你似乎总是甩手,身上也有熏过的药味,是手腕不舒服么?” 他说着将身子也凑过来,探身一看,程宁手腕上确实有疤痕。 还很瞩目。 “受过伤。”程宁随意道。 “我替你揉揉吧!”李茗鼓起勇气:“我爷爷是江湖郎中,有一套手法,适合筋骨受过伤的人。” 程宁侧头看他,喝了酒有几分放松,看人的时候也收了凌厉。 莫名温柔。 李茗心头大动。 程宁好似反应变慢了,想了一下,要拒绝,但是视线里远处那道袍摆又动了一下。 她于是将手腕递过去,说:“谢谢。” 第196章 睡醒就好了 李茗确实如他所说,手上有两下子。 只是按了几下,程宁方才的酸胀感立刻就被缓解了。 这让程宁想收回的手顿住。 这只手已经不舒服了好几日,可是天上的雪始终没有落下来,天再酝酿几日,她的脾气估计会更差。 但是李茗确实挺会按。 他手指指腹上还有一些茧,想来没少帮着做过这些。 见她表情缓解,李茗更欣喜,他本就长得小,两只眼睛很大,笑起来时如玄月:“是不是好得多了?你这里曾经受过重伤吧,也没及时治好。” 程宁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周围热闹,她虽然平和,但是显然也不欲多说。 那掌柜的却起哄:“小夫人这是还要往北去?再过去就是阆中了,那里危险,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还是早点回家吧,对了,你家住哪?” “幽水,”程宁没有避讳:“早着呢,我就是去阆中。” “去那干啥?一到过年阆中的土匪可猖獗了,你这样的小夫人,很容易被抓去当压寨夫人的!” 掌柜的也不是唬人,但是阆中每年确实会抢去好多良家妇女,都是一去无回的。 若非必要,没有人会去阆中送人头送钱。 可是这个小夫人,细皮嫩肉的,居然也要去阆中? 李茗瞬间皱起眉来,手上的力道都忍不住加大了一些:“你还是不要去了。” 程宁嘶了一声,抽回手,无所谓地笑笑:“势在必行。” “真的很危险!”李茗紧张的都有点结巴:“你家里人,或者你夫君....不会担心你吗?他们也让你去?” “我没有夫君,至于家里人也拦不住我。” 程宁实话实说,她要做的事,管家拦也没用。 不过想起幽水城城主府里还有一个小豆丁,和一群忧心忡忡的奴仆等着自己,她又觉得这一趟路赶快一些也无妨。 “对不起对不起!” 李茗先是为了弄痛程宁愧疚,但是随即听她说没有夫君,他又心里一喜。 程宁这样的女人,即便是看一眼,也很容易就会倾心。 她漂亮,恬静,身上有涉世的成熟,也有看淡浮华的平淡。 更重要的是,她有着掌控一切的沉稳。 “我是说,阆中那地方真的去不得。”李茗结结巴巴:“那些土匪,不将女人的命当命看的!” 一旦被看上了,抢回那些边缘小城里,就没有见天日的可能了。 所以定然不能去。 “我的酒喝完了。”程宁将碗倒扣回来:“今日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好好热闹。” 她说着站起来,要走。 愿意坐下来一同感受热闹,是因为氛围难得,但却不是来听劝的。 “等等!”李茗仓促地起身,知道程宁这是不想多说了,也不敢再多问。 但他看了一眼程宁的手,言辞恳切:“你是明早离开吗?我爷爷有专门治跌打伤的药酒,很见效的,我回家取一瓶给你送来吧?” 李茗的手法是真的奏效,药酒想必也有用。 接下来入了阆中,避免不了武力,手若是好使,会增益不少。 程宁便问道:“你家在哪儿?” “那儿!”李茗往东边指了一下,大约二里地外,有一小片小村庄:“半刻钟我给你取过来。” 说完就要跑。 “我跟你去去一趟吧,”程宁抬步跟上他:“好给老人家药酒钱。” 随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恭谨地跟在程宁身边:“主子,还是我去吧。” “不用了,夙乙,给我点钱。” 说起来好笑,堂堂城主大人出门在外,身上却一两银子都没有。 “不用、不用钱!”李茗憋得一脸通红:“又不值钱!” 药酒都是自己家配的,他本来就打算送给程宁,哪里好收钱! “不收钱我就不要了,”程宁接过夙乙递过来的钱袋子,作势要停脚。 “不!”李茗急的满头大汗:“我是真的想帮你!” 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可是他真的不是要做程宁的生意。 “知道的,”程宁招手让夙乙退下,钱袋子被她放在手中抛来抛去:“不过我们萍水相逢,你有心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有些话该说就要说明白,她只是路过,当然没有必要给这个小伙子留下不必要的遐想。 不过程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种魅力了,从前那些部下,或者是行军途中遇到的人,基本上都怕她怕得要死。 “萍水相逢?” “是啊,明日我离开,大约此生也不会再来一次这里,欠着你一份人情不好。” 他们走的是田野小路,两边有麦田,不过麦子已经收完了,只留下烧过的桔梗。 夜里的晚风吹过来,是有些冷的。 李茗的心更冷,他刚刚见着程宁的第一眼,脑子就很热。 不管程宁是没成婚还是亡夫,他都忍不住想跟她说话,期盼会不会有别的可能。 但是程宁一席话将他的期盼浇灭了。 是啊,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身边暗伏着许多下属,非富即贵。 她怎么会为了乡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郎中侧目呢? 但是她又将话说的不那么浅显,留有余地。 不戳破是程宁的修养,是她的礼遇,纵然同样令人觉得难以接受。 “喝了酒,总是容易放大情绪,”程宁看见不远处密林有一抹微光:“睡醒就好了。” 顿了一会儿,身边的李茗没说话。 直到程宁同他一起回了家,拿了一小罐药酒,接过了程宁手中的银子。 李茗看上去情绪很不好,跟程宁说他不回去篝火那边了。 程宁也没有异议,出来的时候跟他道了别。 她重新迈步上小路,夜深了,风刮得更冷。 在篝火边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周身微寒。 程宁想了一下傅佑廷,又想了一下孟歆,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麦田对面的小树林里。 黑夜适合蛰伏,但是她已经一连好多日感觉锋芒在背了。 不知道有的人要躲多久。 她站在旷野上望了一会儿,身侧有动静传来—— 护卫瞬间出现在身侧,提剑直冲过去! 第197章 暗器 “住手!” 一道熟悉的呵斥声起。 程宁打了个响指:“退下吧,是南熵殿下。” 若是仔细听,就会发现她声音里有些出乎预料——就像她本来以为会是别人,但却是南熵。 赶了几天路,终于在今天追上程宁的脚程,南熵有些气急败坏。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当真铁了心要去阆中送死不成?儿子都不要了?” 他想不通程宁怎么能对所有事情都说做就做,毫无顾虑。 “那殿下是要赶来给我收尸么?”程宁微微一笑。 “并没有!”南熵阴恻恻的,面容在昏暗里格外狰狞:“我只是想不到你明日就要入阆中了,还有心情勾搭小白脸!” 他刚刚可是看见了,那小白脸年纪都不大,但是站在家门口看程宁的眼神,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怎么卫宴洲都死了,程宁身边还有这么多苍蝇! “你没对那小白脸做什么吧?”他几步上前,抓着程宁的手腕就逼问:“有没有碰过你?” “关殿下什么事?”程宁想要挣出手,但是被握得很紧:“殿下既然知道阆中危险,怎么也来了?” “难不成真的看你去送死??” 程宁不经意地抛出诱饵:“怕什么呢,我带了八十石煤炭跟他们换五十条人命,土匪知道怎么选吧?” “八十石?!”南熵更气了:“让你卖给我你不卖,拿这八十石去喂贼?” “那不是我没有办法,”程宁手一摊:“若是谁有办法,这八十石煤炭,我愿意白送。” “白送?”南熵极具敏锐嗅觉地道:“你说真的?” “我打听过了,挟持了我那伙商队的土匪,是阆中最大的一伙,叫狮虎帮,领头人似乎曾是战场逃兵,江湖人称耗子。” 程宁将自己得到的情报奉送无遗:“靠蛮横和不讲道理著称,无恶不作。” “你还挺了解。”南熵被她气笑了:“你不是挺了解,那还去以卵击石?” “当初不管狮虎帮,任由土匪横行,是各国都不愿意分出兵力来管,因此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南熵点头:“这个不用你说,我当然明白,所以呢?” “没有所以,你不是问我以卵击石吗?”程宁回以无辜的眼神:“那不是大家养大的狮虎帮么?我只能用利益解决了。” 南熵是真的被气狠了,放开程宁,双手叉腰在原地走来走去。 过了良久程宁才听见他说: “你今天给我回去,那五十个人我想办法帮你救,成不成你都认了,但你不能去冒险。” ‘啪’ ‘啪’ ‘啪’ 程宁鼓了三次掌:“殿下大气!” 以为她是接受了,南熵松了一口气:“你早跟我说不就行了,迂回做什么,我难道还会不帮你?” 程宁话锋一转:“虽然殿下慷慨,但是程宁受之有愧。” “而且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耗子十日后会在阆中等我,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你天真什么?”南熵恨不得撬开程宁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耗子那人出了名的好色!你若是在他面前露脸还能全身而退?!” 说的激动,南熵抓住程宁的肩:“你给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就敲昏你!” 下一刻,他手上被一道横空而来的碎石击中,吃痛瞬间松手。 “谁?!”南熵怒不可遏地吼:“谁!?” 周围都是麦田,寂静无边,一只鬼影都不见。 那颗掉在地上的石子,也是附近泥地里常见的石块。 到底是谁扔的? 方才那力道,已经不是玩闹了,对方内力绝对不低! 程宁也偏头看去,视线里已经空无一物,但是密林的树叶在风中摆动。 无论是南熵的护卫还是程宁的护卫,都没有被惊动。 这若不是他们双方的护卫出手,那就是现场有地第三方人。 并且这第三方的人武力绝对不低! 南熵的表情几经变换,冲护卫喝道:“东南方向,去搜!” 护卫应声而出。 程宁抬眸看过去,毫无表情。 但是护卫很快就回来:“殿下,并未看见任何人!” “总不可能是鬼!”南熵道:“调配人手过来,给我将那片树林翻过来也要搜出个人影来。” 他手背上已经破了一个血洞,血流了不少。 那人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一路上过来并未发现有人尾随,难道这人是冲着程宁来的? 那就更不能松懈了,这还没如阆中,程宁身上不能出差池。 护卫调人去了。 见程宁还盯着一个方向看,他顺着程宁的视线看过去:“你发现什么了?” “没有,”程宁转身就走:“我困了,殿下请便吧,还有,不要试图阻止我,阆中我一定要去,耗子我也一定要见。” 正在谋划往程宁水里下迷魂药的南熵:“.....” “不是!就算你不让我帮你,但是我手伤成这样了,你也视而不见??” “叫侍女处理一下吧。” 她是真困了,马奶酒喝起来不辣,但是后劲却很足。 程宁不容易醉酒,喝多了就想睡。 她方才喝了两碗,醉不至于,足够睡一夜好觉就是了。 南熵非要揪出伤了他的手的人,程宁不肯离开,他也不可能走。 气急败坏在程宁的客栈蹭了一间房。 掌柜的发现这位比方才那位小夫人更不好惹,带的人更多,根本不敢招惹。 夜深了,篝火也闹完了,避免打扰客人休息,回家的回家回屋的回屋。 程宁沾到枕头时眼睛都睁不开,夙乙不敢来打扰,派人守在门外。 那扇程宁方才没关的窗还大开着。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上的被子动了动。 手被塞进温暖的被子里,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程宁很困,想睁眼却又奇怪地睁不开,感觉有人拿着毛巾在给她擦拭。 鼻尖还隐约有一丝微末的药味。 很陌生,从前临华宫里时常会有,很久没闻到了。 还伴随的着一两声压抑的闷咳,很轻,很克制。 意识昏沉间,还有一个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额间。 第198章 你是我三哥 翌日一早醒来,程宁闻到自己手腕有一股淡淡的药酒味,恰好就是她昨夜从李茗家拿回来的那瓶。 她房里的门窗已经关好,只剩下一条小缝。 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凉透了的水。 程宁是没有允许夙乙进屋的,所以不可能是夙乙放的。 她出门时夙乙立刻迎了过来:“主子,给您备了醒酒汤,喝一些吧?” “昨夜谁进了我的房么?”程宁边闻了闻手腕:“南熵昨夜派人去搜的事,有没有结果?” “啊?”夙乙猛地反应过来:“哦——您说那个暗器啊?似乎没有结果,要不我们派自己的人搜搜看呢?” 他原本以为这事南熵自己去料理了,他可以不用管。 但是没想到程宁还会问起,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对对方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不用了。” 程宁坐在客栈楼下的大堂,一口一口喝完了白粥。 好似她只是一时起意,答案与否又并不重要。 夙乙一时拿捏不准她的用意,但也不敢多问,只说那八十石炭火已经准备好,请她定夺。 “那就出发吧。”程宁起身擦手:“信都送出去了吗?” “都送了的。” 他们出发时,南熵恰巧从二楼下来,干脆直接跳下楼梯跑过去:“等我!” “殿下!”他的心腹触目惊心:“您别激动!” 这怎么还从这么高跳下去呢! 但南熵已经追了出去,昨儿个夜里那个朝他丢暗器的人始终抓不到。 他觉得有鬼,后知后觉地觉得会不会是针对他来的。 怎么他一碰程宁,那石头就飞出来了。 难不成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在跟着程宁?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定要揪出来。 但是任南熵怎么想也想不通会是谁,程宁是幽水城主这件事,他尚且查了好久。 而且看程宁的意思,她没有想要与从前的人再有瓜葛。 那总不能是另一个跟他一样的人,默默跟着程宁? 不行,他不允许。 上马前,南熵嘱咐下属,调多一点人过来,不管是为了应对阆中的土匪,还是揪出后面的人。 他驱马追上程宁,抱怨道:“你怎么不等我?” “我也没同意殿下与我同路吧?” 南熵感觉自己早晚被程宁气死,他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跟了上去。 彻底进入阆中地界后,周边的一切都变得荒凉起来。 一块块从前的田地,现在似乎都成了荒地。 草木很高,举目一望,到处都是老城的残垣断壁。 路上黄沙漫天,马蹄跑过都卷起一阵黄色的风沙。 四周渺无人烟,但是又处处令人觉得暗藏危机。 南熵突然严肃下来,马挡在程宁前面:“躲在我后面,不要冒头。” 正说着,前面的护卫突然吁停了马:“保护主子!” 他们正经过一处断墙,断墙处有几丛杂草,里面传来簌簌的声响。 ——有人。 程宁朝夙乙递了个眼神,对方拔出长刀,直接冲了过去。 而后拎出来几个小鬼。 真的是小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衣衫都没穿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手上还握着几根树干削成的尖利的武器。 “你们这是抢劫?”程宁翻身下马,分不清这几个究竟满十岁了没有。 这才刚入阆中,遇见的第一波小土匪居然是孩子。 不过也正常,边地贫苦,许多人家生下孩子养不活,小小年纪为了生计,什么都做。 为首的小鬼被夙乙拎着衣领,双腿不断地在地上蹬来蹬去:“放开我!” 他还想用手中的树干刺程宁,被夙乙拧住了手,反扣在身后。 其实这群小鬼也不想抢程宁。 他们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没有脑子,这骑马而来的一大波人,他们是抢不起的。 刚刚只是想躲起来。 可是还是被人拎了出来。 “主子,地上有钉子!”一个护卫来报。 程宁放眼一看,果然在地上看见很多铁钉,这要是让马踩上去,马蹄就不用要了。 程宁问那小鬼:“你们放的钉子?” “是、是又怎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梗着脖子,硬气得很。 活像程宁才是土匪,他反倒是被抢的那个。 程宁好笑:“别嚎了,不然扒开你的裤子放在钉子上滚两下。” 她竟然如此狠,不止那个小鬼,就连南熵都惊悚了。 还真是铁面女将军啊。 “要杀就杀,别想折辱我!”小鬼挣扎的更狠了:“不准脱我裤子!” “不脱你裤子,我还能给你钱。” 程宁掏出昨天夙乙给她的钱袋子,放在手上抛来抛去。 里面的银子碰撞,发出沉闷的响。 小鬼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给我钱?” 怎么还有人主动给土匪钱的? “你要干嘛?没看出这些都是小土匪?等长大了就是大土匪!”南熵愤愤道。 程宁没理他,只看着那小鬼,问:“这附近熟么?” 他们进入阆中,很少能看见人,即便有,十个有八个都是土匪。 曾经的阆中舆图也无人能画出来,没人清楚里头的构造。 但是这些跑来跑去的小鬼应当是知道的。 带路正好。 她给狮虎帮的回信约的是九天后,在此之前,若能熟悉地形,那再好不过。 “熟啊!”小鬼看着那袋银子,双眼放光:“你们往前走,五十里外就是旧城中心,没有人带路,你们不敢去那儿的。” 阆中的土匪,哪个听了不闻风丧胆。 尤其是靠近城中心,简直是土匪们聚集的腹地,夜里呜呜的风,简直像夺命的鬼。 “行啊,你带路,”程宁很爽快,“事成之后我手里这袋银子就是你的。” 看那银子分量,少说也有五十两。 五十两,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够用一生了。 那小鬼忙不迭点头:“我带,我带!” “你叫什么?” 小鬼仰起脖子,很傲娇:“江湖人都叫我三哥!” “好的三哥。”程宁拍他的肩:“你是我三哥。” 接下来几天,程宁并不着急往城中心去。 而是白天骑着马,叫三哥将附近都带她踏了一遍,天黑了就搭起帐篷,在野地里凑合一宿。 不是没碰到过别的土匪,但是进阆中那一日就已经表明了,他们是跟狮虎帮约好的。 因此没人敢来招惹。 可见狮虎帮在阆中的威慑力确实巨大。 八日后,到了与狮虎帮会面的前一天。 整个阆中突然躁动了起来。 第199章 情债 程宁这个幽水城城主到阆中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传开了。 原本都不知道幽水城城主是男是女,但是不可能不知道幽水城富可敌国。 他们的城主就代表两个字,有钱。 更有消息传出,说幽水城主带了一百石粮食和煤炭,来赎人。 消息传出后,四周都掀起一阵蠢蠢欲动。 南熵根本不知道程宁闹这么大动静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越多人知道你来了阆中,处境就越发危险?” “怕什么,狮虎帮本就是要面子要排场的土匪,造势越大,耗子说不准越开心。” 这还是免费造势。 往后传出去,都会说狮虎帮牛逼,连幽水城主都亲自上门了。 不过程宁当然不是这个目的。 只是越多土匪知道,就越容易将人聚齐罢了。 不论是土匪,还是她初衷里要引来的三国兵力。 安淮,西楚和东陵,这三国在接到程宁的密信后,都就近调配了兵力进入阆中。 现在的阆中,暗中潜伏着无数巨鳄,精彩至极。 而幽水城主身上还有一层神秘面纱未揭开,都知她是女的了,却不知道她的来路。 毕竟也才横空出世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谁不想看看,这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其中包括耗子。 下属急匆匆传来情报,大堂正中央挂着一张虎皮,耗子就坐在下首。 他没有传闻中土匪凶神恶煞的长相,反正长得颇为正派。 只是眉宇间到底有着一股土匪戾气。 “大哥,这几日阆中被那幽水的小娘们,搅和的格外不安宁!” 耗子扔了片薄荷叶在口中,他喝了口酒,道:“看清了么,长什么模样?” “唔,要说她的护卫也是严密,我们的人靠近不得,不过远看,倒是挺水灵的。” 水灵说明年纪不大。 五洲之内的风云人物多了去了,没听过这位幽水城主的身份,名字也不曾外露,不知道什么来路。 耗子有些玩味:“明日见了,带回城里玩玩不就知道了,她真带了货来?” 运送粮食和煤炭的车子,前日就到了阆中地界,不过一直不见进城。 下属心有惴惴:“看上去像真的,但是大哥,会不会有诈?娘们儿向来比男人还阴。” “怕什么,她要的人可都在我们手上呢。” 耗子用火钳将炭盆搅弄一番,发狠道:“来了阆中,就要叫她有去无回。” 他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是善茬,也不会整个阆中的土匪都怕他。 区区一个女人,还怕她使诈不成。 “大哥威武,对了大哥,还有个人到了城外,想求见大哥你。” “谁?” 下属挠挠头:“坐在一辆咕噜车上,说一句话就要咳三声,像是病的快死了。” 耗子不耐烦:“说重点。” 下属从善如流:“没说身份,但是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说是跟我们谈个生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属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但是大哥就是大哥,他也只能跟着笑:“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脑袋瞬间被敲了一记,耗子突然变脸:“你是不是脑子不好?我们是土匪,还以为做生意的呢!” “我知道啊。”下属很委屈:“可他就是这么说的,我虽然奇怪,但是送钱过来的,我也不敢直接拒绝。” “而且他还说了,他认识幽水城主!” 耗子狐疑地眯了眯眼:“他是为了幽水城那娘们儿来的?” “或许呢?幽水城主来阆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难保她的仇家不会寻上来。” 耗子撑头在那思索了一会儿,道:“让他进来。”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来做什么的,若是耍什么心眼,他定然一刀杀了他。 反正听描述,对方也不过就是个病秧子。 而且听起来特别有钱。 下属立刻跑去了,不一会儿轱辘车就压在的地上的声音便传来。 还伴随两声轻咳。 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仆推着车,车上坐着的男人过分清瘦,不过逆光中,不是很能分明地辨别五官。 ——下属说的没错,看起来病的快死了。 根本不足为惧的模样。 耗子起身迎了出去,脸上挂上了个笑容:“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莅临寒舍,是狮虎帮的荣幸。” 他要接过手推车,却被老者轻轻避开:“有劳大当家了,不过还是我来吧。” 他跟寻常老者有些不像,细皮嫩肉的,叫人觉得——不是很像男人。 耗子打量的眼神收回,哈哈一笑:“这怎么还客气上了呢。” “素闻狮虎帮的大当家雷厉风行,想不到是豪爽的性子。” 这时候坐在车上的男人轻轻抬了眼,他望进耗子的眼里,无风无波。 耗子竟然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眼神。 明明自己站着,比他高得多,但是对方病成这幅鬼样子了,气势却很逼人。 难免叫人有些不服输,摆出当家的气势来:“你要谈生意,怎么进来也不介绍介绍自己。” 他拔出自己的刀,随意用火舔了一下,看上去非常危险。 “姓卫。”年轻男人道:“东川人。” “东川有姓卫的?”耗子非常怀疑:“姓卫的我倒是认识一个。” 年轻男人的老仆垂下脸,掩去情绪。 “哪一位?” 耗子往南边一指:“刚死不久的晋阳皇帝卫宴洲。” 这三个字落地,大堂内寂静了一瞬。 男人轻轻一笑:“不是都说死了么?” “那是,现在恐怕都烂了。”耗子哈哈一笑:“就是说起姓卫的,突然想起。” 老仆眼神一闪,看了耗子一眼。 这一眼让耗子恍悟,他终于知道这老奴才哪里不对劲了。 ——这人看起来像个太监! 不过五洲之内,有些家宅里也跟皇宫一样,养一些没有根的奴才,倒也正常。 “死人不值当提,方才提出的生意,大当家要考虑考虑么?” 这人能找到狮虎帮来,又能如此泰然地提出条件,来路定然不简单。 耗子不可能轻信:“你到底是谁,跟幽水城那娘儿们又是什么关系?合作什么?” 他没发现,娘儿们三个字令那男人眼眸幽深。 “你不是要幽水城的货物么?钱和货都归你,我另外出十万两买她的命。”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了。 耗子眯起眼:“你们有什么过节?” 男人转过脸来,光倾泻在他脸上,露出卫宴洲一张英俊清隽的脸。 他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字:“情债。” 第200章 先派人去将人质接管过来 耗子双眼放光,来劲了。 在他看来,面前这个男人感觉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拧断脖子。 弱不经风,疾病缠身。 虽然长得很好看,男人都得承认的好看。 带着这副容貌和十万金,要跟他做交易买幽水城主一命,那—— “她是不是当真长得非常天仙?” 天仙? 卫宴洲掩下眸,眼前似乎划过某人因为醉酒,双手平放在枕边睡沉的样子。 长发披散,拢着清淡的眉眼,不是绝色,他却移不开眼。 有的人狠狠心,不在乎他是不是死了,一点触动都没有。 转过身,有一个南熵鞍前马后地跟着,又有个李茗春心萌动。 日子快活的很。 卫宴洲唇边凝出一抹淡笑:“跟天仙比?” “怎样?”耗子期待他的反应。 “天仙没得比。” 后边握着车把的王喜:“......” “当真!?”耗子自诩纵览美人无数,天仙他尚且不知道长什么样,这还有比天仙更甚的? 卫宴洲敛起了笑,转而露出一抹冷色:“大当家考虑好了?” 他一个主动上门求合作的,此时反倒像主人,审视着耗子的反应。 而耗子早已被幽水城主扼住了好奇心,恨不得立马见到程宁。 如果他知道幽水城主叫程宁,估计就不会有这样的好奇了。 因为他并不是没有见过。 不过从前从军,他只是个小小的骑都,对战时远远见过程宁。 大将军一手握着剑,骁勇如虎,那双眼一扫,腿都要被她看软。 后来他不当兵了,做了狮虎帮的大当家,也再没有遇到过像程宁一样的女人。 不好说是什么样的女人,集号召力、果决、谋略于一身。 偏偏还长得很好看。 若要说耗子纵横江湖这些年,涉猎女人无数,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没能尝过程宁那一款的。 但是不妨碍他喜欢天仙。 不过耗子也不是容易冲动上头的人,面前这人出现,他底细都没有摸过,总不能平白相信。 “我怎么信你?而且你知道狮虎帮的规矩么?我们可不是商人。” 他是土匪,土匪不讲道理,也不知道这姓卫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找他合作。 或者真是因爱生恨,对那幽水城主不能释怀,急病乱投医? 钱么,他是可以收的。 但是事做不做,就得看心情了。 倘若那城主当真美若天仙,那他恨不能据为己有,还能给人? 卫宴洲伸手,王喜往他掌心里放了一张银票。 “五万两先给你。”卫宴洲递了过去:“事成之后,还用重谢。” 当真是五万两银票,实打实的。 上边竟然还是晋阳最大钱庄的印戳,假不了。 “你是晋阳人?”耗子眯起眼:“你不是幽水的?” 卫宴洲却不回答:“建议大当家合作,你要美人,我手里却也不是没有。” 意思就是,耗子不要打幽水城主的主意。 耗子瞬间觉得有趣。 玩心眼儿,那大家就一起玩咯。 他将银票折好收入袖袋中,摸着下巴狞笑着点头:“好好好,那就这么着,明日我定然将城主大人给带回来。” 随即他一转身,眼神倏然一变,朝下属使了个眼神。 哪有什么不明白的。 进了土匪窝,这两个人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下属上前,朝卫宴洲比了个请:“这位公子就在城里歇歇脚,待明日我们老大凯旋,一起庆祝。” 王喜张了唇,想要说什么,却比卫宴洲一个随意的手势打断了。 他点头,任由王喜被那人引着走。 狮虎帮的据点是从前这座废城的郡守府,是个占地很大的园子。 两边都是高高的院子,易守难攻。 一路上许多个小土匪都投来注视,眼中有轻蔑,又自觉不敢招惹。 这人的气场和身体是两个极端,明明很羸弱,但是莫名叫人不敢招惹。 不过....呵呵呵,似乎很有钱。 正好他们缺钱。 幽水城送货,他送钱,看来这次狮虎帮是要发一波了。 无视两边投来的眼神,卫宴洲泰然自若被送进了屋。 是一个偏院,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 “二位自便,”那小土匪笑呵呵地带上院门,还隐约能听见落锁声。 王喜瞥了一眼,蹙着眉:“陛、主子,这人摆明将我们当成香饽饽了,不会与我们合作的。” 他不懂卫宴洲怎么非要过来一趟,那耗子明显是个不讲道义的人。 跟他合作,定然是要出事的。 现下还被人关在这儿,而且卫宴洲的身体本就还在恢复期,何必来遭这个罪。 “他当然不会,这人的贪心都写在脸上了。”卫宴洲冷嗤。 随即又轻咳了两声。 没死是真的没死,病的严重也是真的。 很奇怪,还在皇宫时,自从送走了程宁,他每一天坐上那张龙椅,都觉得无尽的冷。 很冷。 他早想走,对程宁来说是牢笼的地方,她走后,就成了卫宴洲的牢笼。 所以他是一定会走的。 “要不叫咱们的人尽早攻进来?”王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斟酌道。 自从王喜被卫宴洲放出宫,再到骤缝卫宴洲的死讯,他一度觉得深切的自责。 若是卫宴洲真死了,他不会放过自己。 但是随即,卫宴洲的人找到他,回到卫宴洲身边,才发现他已经病的很重了。 国丧是说他重病暴毙,但其实那时候,卫宴洲确实离死只有一步。 大夫一度束手无策,后来还是从幽水传回了个消息,说程宁平安生了个儿子。 他才从昏迷中醒过来,醒过来就急着要来北境。 王喜怎么劝都没用。 但是来了又不敢露面。 此次知道程宁要冒险来幽水,他更是等不了,并且比程宁快一步接近狮虎帮。 “不用。”卫宴洲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先派人去将人质接管过来。” “那其他——” 王喜了解卫宴洲,但也了解程宁。 她不会是只为了那五十个人质大动干戈来一趟阆中的。 第201章 老子想搞她 “不是有三国兵力正在赶过来么?” 王喜忙应:“是,安淮,西楚和东陵,三国都派了人过来,娘娘好谋算。” 程宁用幽水城城主的身份引来三国兵力,还亲自来了阆中,看似都是为了人质,但是了解她的人都该知道,绝不是。 人质只是激起她要彻底动阆中的念头,她应该起意已经。 早在当年先帝还在位的时候,程宁偶然跟卫宴洲聊天,就曾经说起过阆中的隐患。 一座三不管的城池,匪寇勾结,进来的人都会成为令人眼红的羊肉。 偏偏地处枢纽,避也避不开。 此时恰巧动到她头上,也恰巧她如今有实力,是定然要跟他们硬刚的。 “还有大岚,南熵殿下的人已经来了呢,整个阆中,就等开席了。” 提到南熵,卫宴洲极其明显地蹙眉。 王喜知他心思,当初卫宴洲对南熵就格外不喜,现如今他还一路跟着程宁。 除了夜里扔个小石头,卫宴洲也不敢做什么。 怕惹程宁生气。 但是早晚盘算做掉南熵。 王喜失言,不敢再说,朝空中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翱翔的大鹰立刻俯冲下来,落在了王喜肩头上,赫然是当初的花花。 花花彻底长大了,程宁被送出宫时,花花就成了宫中的一只孤鹰。 它回到临华宫,发现人去楼空,一个人也没有。 后来不知道怎么飞到承乾宫去了,就一直黏着卫宴洲。 现在,它已经是一只可堪重任的骏鹰。 只是还是不怎么喜欢卫宴洲就是了。 当初跟卫宴洲是迫于无奈,现如今跟王喜都比跟他亲。 每次看卫宴洲的时候,花花都虎视眈眈,盯着人,企图让他将程宁还回来。 程宁的鹰,一辈子都只属于她。 给花花绑了个纸条,王喜让它去找他们自己的人。 花花一飞冲天,很快消失在园子上空。 王喜还是担忧:“主子,就怕明日娘娘没事,但是耗子定然不会放过您的呀。” 就算他们有外援,以卫宴洲如今的身体,也未必撑得了多久。 就怕出个万一。 但是卫宴洲显然无所谓的样子:“你说她会不会来救我?” 听到他的死讯都无动于衷,那他身处险境呢? 程宁会不会见死不救? 王喜:“......” 他就该想到,主子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苦肉计? “嗯?”卫宴洲不满他刚刚的态度,皱了一下眉。 王喜只得说:“主子您不该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不敢说别的,是因为看清了程宁的态度。 幽水城当初的一切都是卫宴洲布置的,他将这些年积攒的身外之物、势力,全都留给了程宁。 就连府中的仆从,其实最终忠的人都是卫宴洲。 城主府中的境况,即便不是百分百,但是十之八九卫宴洲都是知道的。 王喜自然也知道。 程宁从未跟问过卫宴洲的任何,甚至也不允许下人禀报。 即便知道卫宴洲重病身亡的消息,她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就好像这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人。 那几日卫宴洲的脸色很难看,但是无论再如何泄气,他也没有了当初对待程宁的勇气。 王喜看在眼里,替主子着急,但他是一路跟过来的,程宁更无辜。 所以他什么都无法劝,无法开口。 “她没有那么狠心,”卫宴洲执意说:“她连人质都要救。” 所以定然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王喜想问,万一娘娘真的见死不救,您怎么办。 但他不敢问。 他觉得卫宴洲这两天被南熵刺激的有些疯。 在程宁面前露面讲究一个时机,他想替程宁救下人质,这样自己身处险境,程宁定然不会不管他死活。 算了,就这样吧。 王喜面无表情地想。 他们的人手够,明日还有别的四国的兵力,打起来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就是要看程宁想将这股风鼓吹的有多大。 那一百石粮食和煤炭,最后究竟会落在谁手上。 “保证程宁的安危是第一要事,她定然已经察觉我们的人在她周边,没有动作表明她不太抗拒。” 这个倒是。 程宁此次出来,她身边有一支卫宴洲曾经在皇宫培养的影卫。 非必要不现身,一旦现身便是杀无赦。 保程宁一命定然不成问题。 而他,就在这等程宁来。 * 翌日一早。 程宁率先抵达郡守府附近。 约在一处废弃的茶楼里。 这里应该是二十几年前建的,物件都很老,又被各种三教九流作为据点过,破败漏风。 曾经的阆中,是一处极具地狱特色的大城,人来人往,极为繁盛。 不像如今,只剩下黄沙和蛛网。 夙乙一步不离地跟在程宁身后,茶楼外已经被耗子的人把守。 小土匪层层叠叠,都是冲着这位幽水城城主来的。 不时还传出来议论声。 “这就是那城主?果真是女的......” “向来狡兔三窟,她这样地位的,会不会派个替身出来?” “不像吧,这气势,这长相,替身也难找。” “难怪那人要花十万金跟大哥买她呢!” 程宁身侧配了一把短刀,闻言回身一笑:“谁要花十万金买我?” 小土匪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心道这城主笑起来真好看啊! “没、没谁!”壮了壮胆子,有人高声一喝:“你的货呢?” 程宁站在檐下,破败的茶馆遮盖不了她一身红衣的飒爽,往不远处抬了一下下巴:“喏。” 黄沙路上,确实有几十辆板车,缓缓运送着很重的货物。 “哈哈哈哈!” 一道笑声伴随着马蹄声飞速而来。 那群小土匪纷纷狗腿地跑上前:“大哥!” 耗子翻身下马,眼睛一刻没离开过红衣的程宁。 她站在黄沙之上,犹如大漠里天降的神女,清丽的面容即便没有表情,也抓人眼球得很。 那姓卫的骗子,对天仙有什么误解吧? 走近时,耗子已经收起了笑容,但是他一双眼睛依旧紧紧盯着程宁。 太熟悉了。 这张脸.....他见过一次,后来梦到过无数遍。 不过都是穿铠甲的模样,不似现在一身轻装。 程宁挑眉:“耗子?” “那是小名,”耗子迅速在身侧擦了一把手,眼神如狼:“大名程静。” 程....什么? 周围的小土匪都惊奇地长大了嘴,他们大哥什么时候有大名了??? 耗子不就是他如雷贯耳的江湖大名吗? 但是此时耗子眼里没别人,他靠近程宁,问道:“城主姑娘,你认得程宁吗?” 意外听见自己的名字,程宁当即便反应过来,这人或许从前见过她。 她问:“程宁怎么了?” 耗子舔了舔下唇,目光变得贪婪,如一条毒蛇:“老子想搞她。” 第202章 天真了吧,城主? 跟在程宁身侧的夙乙,表情一变,差点翻了个白眼。 程宁的名号在北方很响亮,尤其是北狄一国,几乎对她的名字闻风丧胆。 这位土匪大哥虽然也算是个人物,但是要搞程宁? 恕夙乙直言,不是很够看。 程宁低低地一笑,倒也不是笑耗子不自量力。 “我有些奇怪,”程宁淡淡地问道:“是个女人,打过两场战,率过两次兵,是不是都会激起你们男人的征服欲?” 耗子仰天哈哈一笑:“那你错了,程宁怎么会是只率过两次兵?你去问问北狄人,哪个不怕她?老子不爱啃硬骨头,但程宁,老子还真想啃一啃。” “她不是死了么?” 耗子的表情一僵,转头去看下属:“死了?程宁?” 那下属从不知道自家大哥的远大梦想原来是程宁,但是晋阳的局势,还是有一些传到了北境的。 他略微一点头:“晋阳这次率兵去北疆的,去瞿少陵,晋阳皇帝不是换了又换么,听说将程宁弄死了。” “弄死了!?” 耗子平日完全没有听到过这些时事,那一刹那,脑子轰鸣。 他非常暴躁:“不是,程宁怎么会叫一个狗皇帝给弄死了?” “不可是么?”下属冷汗岑岑:“那皇帝本就不做人,您知道程宁的手筋都被挑断了。” “他娘的!”耗子在地上狠狠踢了一脚:“这狗皇帝被落在老子手上,否则老子将他的手筋也挑断!” 下属嘿嘿一笑:“也死啦,听说病死了。” “这晋阳真晦气。”耗子呸了一口,又骂了句:“他娘的!” 程宁竟然就这么死了,换谁谁不骂一句。 而本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耗子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旁人可能会觉得一代名将这么死,有些唏嘘。 耗子却只是话题一转:“不过城主姑娘,你曾得罪什么人没有?” 怎么会这么问? 难道是有人已经打着幽水的名头,接触过耗子了? 程宁一笑:“那可多了去,不知道大当家说的是哪种人?” “有人要花十万金跟我买你的人呢。” 幽水城的家业,程宁一般都退居幕后,只定决策看账本。 因此虽然发展的很大,但是她没在人前露过面。 即便有眼红幽水钱财的,也该在路上就趁机下手了,怎么会跟耗子买她的人头? 她轻轻不屑:“十万金?大当家的不会为了区区十万金就心动吧?” 心动当然是心动的,那毕竟是真金白银。 并且五万定金都已经收入囊中,人也被他关了起来。 耗子反倒并不着急那一百石粮食煤炭了,余光看过去,不远处的板车已经停在了指定的交易地点。 入了囊中的东西,他带了足够的人,到嘴的肉根本不可能飞出去。 有的是时间跟面前的小娘子慢慢周旋。 而且他越看,就越觉得这女人长得像程宁。 虽然是一身女装,但是举手投足间,都能感觉她的凌厉,不怎么像一城之主,倒更像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 别说,这样的人,是有叫男人疯狂的资本。 “听城主这意思,你觉得花十万金买你的人不是个人物?” 程宁虽然不懂哪个傻子要找耗子交易,但是这人显然脑子不怎么样。 不过耗子话锋的一转,抬手比了个请:“不如咱们进去谈?” 茶馆里头已经被收拾出一张桌子,上面摆的却不是茶,是酒。 看来是为程宁准备的。 程宁收回目光,她不认为那酒里没有东西。 一口下去,恐怕再睁眼就该被耗子带进贼窝了。 “行啊,”她点头微笑,话锋一转:“但是在这之前,是不是该给我看看大当家的诚意,我的货可是都带到了。” 洋洋洒洒几十板车货,就在耗子的眼皮底下。 可她那五十个人质却是毫无踪影。 “急什么嘛。” 耗子显然早有准备,嘴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大手一挥。 只听见一阵咧咧的铁链声响,一群穿着单薄破烂的人质就被土匪们压着,缓缓走入视线。 但是停在一两百米远的地方,显然不打算离得太近。 那确实是商队的人,为首的那位镖头程宁眼熟。 但是—— 她微微眯了眯眼:“怎么还有腿不好的?” 别的不怎么看清,人头攒动,都被挡住了,但是看清了两个车轱辘。 耗子跟那一群土匪一阵大笑,指着那一处道:“你的情债,一点没认出来?” 情债? 程宁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当即对对方身份有了完整的猜测。 她轻嗤:“他说你就信了?” “怎么?难道他说的还是假的?”耗子犹疑。 程宁双手抱胸,从某种角度看过去有点凶,眸子里的杀意一闪而过:“我倒给你十五万金,你做掉他。” 这可真是稀奇啊。 这情债看起来还是互相欠对方的呢。 还有人将钱直接送到手里的。 耗子靠近了程宁一些,干脆直接揽过她的肩,犹如哥两好似的:“这个好说,反正将你卖给他,我当然也是舍不得的。” 他语带调戏:“幽水城主么,谁不想占为己有,是不是?” 夙乙在那一瞬间拔出刀,利剑出鞘,叮咣一声! 两边的小土匪自然更是受惊,纷纷都拔出自己的武器:“干什么呢?” “要动手啊?” “把刀放下!” 夙乙虎视眈眈地盯着耗子:“把手放开。” “放开?”耗子像是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天真了吧?城主?” 他的手手紧,程宁能感觉到自己肩上痛了一下,但她眉都没有蹙,手里却快速多了个什么,往耗子身上的麻筋一击。 他吃痛放手,顿时怒不可遏:“什么东西?!” 小土匪们都发出爆喝,夙乙招来自己的人,两方瞬间剑拔弩张。 “给老子拿下!” 耗子怒喝,他没想到程宁竟然如此大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还敢对他使阴的。 是有几分爷们的血性! 她不会以为自己真会轻易放人吧? 笑话,十万金不能填饱耗子的胃口,若是将幽水城纳入囊中,那他往后还用出去抢? 不然他也不会捏着那五十个人质,又亲自带着人过来。 但是小土匪们刚要动手,又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马蹄声。 一声更为爆喝的声音传来:“住手!” 第203章 老熟人 南熵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野。 他入目,程宁和耗子站的极近,而那些小土匪的武器都指着程宁而去。 这怎么能忍! “大哥,怎么还有人来?”一个小土匪大喊。 耗子眯眼,看着这凭空多出来的一百多号人,他顶了顶上颚,活动颈边的筋骨:“娘的,这些什么人?冲你来的?” 他是对着程宁问的。 程宁肩一耸:“我一路过来,一百石货物根本无法掩藏,没准儿是冲着这些来的呢?” 话刚落,南熵已经翻身下马,朝程宁冲过来:“什么杂碎都敢往我女人身边凑!” 程宁:“……” 他身边的兵马立刻展开,铁甲加身,整装待发。 耗子狞笑:“你的女人?” 到了程宁身边,南熵手一展,握过程宁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怒瞪耗子:“当她没人了?” “好啊,城主吃的真好啊,”耗子拍了拍手:“情债没清,还有军方的人,你们是大岚人?” 南熵不屑回答。 他要不是为了等人到,也不会这时候才来! 而且情债?什么情债,程宁往后的情债只会有他一个人。 别的杂碎想都别想。 来的是大岚军队无疑,军旗标志都在这儿。 耗子彻底被激怒:“说好的一百石换五十人质,现在召开军方是什么意思?” “大当家难道打算让我全身而退了?”程宁微微一笑:“不过都是藏拙,就不用互相揭开了吧?” 谁又不是带着手段来的。 “你不怕我将这五十个人杀死在这儿?”耗子一招手:“带一个过来!” 下属立马跑着去了,不一会儿手里就拎着个商队的人回来。 好死不死,恰恰是坐轱辘车的那位。 远远的一道黑色身影被人推的踉跄,伴随着轻咳,可白皙的脸庞却叫人无法忽视。 程宁还没有做出反应,旁边的南熵却突然变了气场,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甚至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呼哧呼哧,拳头握的咯吱响。 他转头看程宁的时候,甚至让人看出来一丝质问。 程宁其实想摊手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的目光也不由落到那道身影上。 她知道有人跟着,大约也知道是谁。 那一晚喝了酒,擦过她的脸颊和床边的那杯水,都有迹可循。 不过她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对方被人拎在手里,像只瘦不拉几的鸡仔。 南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耗子在那大怒。 “谁让带他来的!”他一击暴戾敲在下属头上:“带情债过来,能起到威胁作用?!” ‘情债’本人则睁着一双黑沉的眼眸,错眼不眨地盯着程宁。 太久不见了。 隔着生死,清醒地相见,像是上辈子的事。 但是幸好,程宁不再是被囚禁在宫里,一副要碎了的熹妃,她又成了那般清醒,有谋略的程宁。 “大哥,那我再去带一个!” 耗子反手又给了他一拳:“去,这个也留下!” 他将卫宴洲拎在手里,冲程宁一笑:“老熟人相见吧?惊不惊喜?” 程宁的目光划过那张熟悉的脸,提唇一笑,显得非常的寡情。 “你也说了是老熟人,而且,不是他单方面的熟么?” 她话刚落,卫宴洲的咳嗽声又响起来。 这次没轮到耗子说话,而是南熵先低吼出来:“怎么回事,他到底是谁?姓卫的不是死了么?!” 卫宴洲不是死了么? 国丧都发了,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但是面前这个人,虽然大不如前,可就算是烧成灰,南熵也不会认错。 这就是他的那个死情敌! 他激动地冲过去,作势要去拎卫宴洲的衣领:“你说清楚!” “你给我站住!”耗子爆喝。 两边的人随之一动,气氛更紧张了。 “劝你别碰我。”卫宴洲熟悉的嗓音轻轻落下,眼梢淬了一抹冷:“忍你很久了。” 从南熵出现在程宁身边那一刻起,他就克制着不动手。 要不是怕程宁生气,南熵早被他肢解了。 耗子一听,这些人果然认识,看来情债不是假的,这姓卫的看那幽水城主的眼神,确实带了几分痴情。 福至心灵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可能。 耗子瞬间看向了程宁:“等等,你真名叫什么?” 一直见她城主,觉得她跟程宁相似,却也没有问过她的姓名。 程宁一声喟叹,不知道叹他反应慢,还是叹他问到了重点。 红衣地女人站在黄沙中,面容被沙尘覆上了一抹朦胧,她道:“不巧,姓程。” 耗子脸色大变:“你诈死??” 随即他转向手里拎着的人:“那你是谁??” 其实不用回答了,这还问个屁! 怎么他们晋阳人,都喜欢诈死的吗? 好玩吗? 来阆中玩他? 耗子彻底被激怒,他手上动作很快,反正手里这个病秧子不像假病。 如果这人真是卫宴洲,那捏死他,让他真死在这。 可是一记手刀还没下去,小土匪又哇哇叫起来。 “大哥,怎么还有人!前面又有马来了!” 是剩余三国的兵力到了! “动手!不管来的是谁,面前这些人给我抓起来!” 动乱发生在一瞬之间,刀光剑影里,卫宴洲攥过耗子的手。 明明快死的人了,却力大无穷,迅速将他摔在地上。 而后冲过来,抓住程宁的右手。 而她的左手则被南熵抓在手里。 两人隔着一个程宁,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满满的杀意。 异口同声:“放手!” 耗子的刀正好劈过来:“你们还在这给我玩郎情妾意是吧?!” 僵持的两人谁都不愿意放手,可不放,受伤地就是中间的程宁。 电光火石间,卫宴洲手一撤,迎着耗子的刀挡过去。 “主子!” 他到底病着,身手不如耗子利落。 那些震响的马蹄已经快到近前,耗子不想拖延时间,招招都是致命的攻击。 这时一道嘶厉的鹰哞传来,花花极快地俯冲下来,利爪朝着耗子一抓。 程宁的表情露出一抹惊喜:“花花!” “杀!”耗子阴鸷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人质身上:“杀光人质!” 但是下一刻,小土匪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大哥!我们的人被控制了!” 人质根本不在他们的掌控中! 什么? 耗子扫过卫宴洲一眼:“玩阴的?你个瘪三!” 卫宴洲直接一脚踹过去:“你也可以。” 耗子躲过这一下,盯着程宁:“不会以为你们有救兵就能出去吧?来人!把火雷点上!” 难怪找一个建筑地,原来埋了火雷。 这些土匪做派的,火雷说点就点,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 ‘砰’! 巨大一声响就在耳边,老旧茶馆颤了颤,横木落下几根。 有一根正擦着程宁的脸。 “躲开,阿宁!”卫宴洲扑过来,一把将程宁护在怀里。 第204章 都要当英雄救美女是吧 茶馆岌岌可危,房梁随着火雷的一声爆炸,直接砸下来。 就连夙乙的动作都没有快过卫宴洲。 程宁感觉熟悉的一股冷杉气味将她包围,身上的人闷哼了一声,紧接着是房梁落地的声音。 没有防备,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时间。 耗子抬起的大刀刀锋就在眼前,这一下若是劈下来,刀下的人都该被分成两半。 卫宴洲的影卫目眦欲裂地往前扑,被土匪包围缠打在一块。 “主子!”夙乙一声爆喝,提刀挡了上去。 但反应最快的还是程宁,她一把推开卫宴洲,拽着他的手腕甩出去。 用以往杀敌的利落,抬起一条腿,直接踹在了耗子的手腕上! 吃痛后退,耗子的刀却没有离手,他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程宁:“你真是程宁!” 程宁没死,他曾经反复梦见过的女将军,竟然就在自己面前。 那就别想出去了! 南熵在程宁刚停稳时,又是反手一拉,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你躲好别出来!”南熵怒斥一声,目光扫过卫宴洲,冲程宁表达自己的不满:“他这么对你,你刚刚还救他!” “我那是救我自己!” 程宁话落,周边的火雷更加肆孽地爆炸出声。 砰砰砰,脑子都要被震聋了。 越来越多的浓烟和沙尘涌入鼻腔,使人呼吸困难。 这耗子当真下死手,在这埋的火雷几乎可以炸光一个军队! 难怪阆中称霸多年无人敢惹,这人后手留的真多。 花花扑过来,落在程宁肩头蹭着她的脸。 它一度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程宁了,可程宁却突然出现面前。 “乖,”程宁如同从前一般摸它毛,而后将它抓起放飞在半空:“别下来!” 整个茶馆的横木都在火雷的猛攻下,灼灼燃烧起来。 火苗席卷大漠,被风一吹,燃的极快。 “往后退!”程宁朝运送货物的队伍大喝:“离远点!” 车上都是粮食和煤炭,这两样都碰不得火。 若是烧过去,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耗子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远处的兵力已经在渐渐逼近,人质不在他手上,他就失去了所有主动权。 程宁有后援,那病秧子戏耍他,已经彻底激怒了一贯纵横四海的他。 没人能在他的地盘挑衅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绝对不允许! 幸好今日带的人也不少,他手一挥,喝道:“拿弓箭来!浇上桐油,给老子射!” 火箭! 程宁面色一变,她朝后一望,那些近前的将帅已经露脸在面前。 她眼熟的很。 在北境七年,她没少跟各国的将领打过照面。 安淮西楚和东陵的人,她都跟对方交战国。 只不过这是第一次合作。 那几个大将看见程宁,显然也是一愣。 与耗子的惊鸿一瞥不同,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程宁曾经的对手。 可是程宁不是死了吗?? 这个一身红衣的幽水城主,是程宁?? “这次不是与各位打架的,”程宁长刀一指耗子:“谁能砍下他的人头,身后一百石便是幽水的报酬!” 他们都是因为程宁那封信过来的,说是阆中有没煤炭分。 所以皇帝们就将就近的驻军都派了过来。 但是没人跟他们说这幽水城主是程宁啊! 安淮的副将陆远忙里偷闲,问程宁:“程姐,您这是死而复生了?” “是!”程宁手腕吃痛,抬腿蹬开一个要扑上来的土匪,“叙旧能待会么?!” 南熵替她挡掉一支飞来的火箭:“你怎么还叫了别人来!” 不叫多一点人,怎么达到目的? 程宁费劲巴拉,从幽水到阆中,还用一百石粮食煤炭做诱饵,以为她当真只是为了救回人质不成? 岂不是太动干戈! 陆远还骑在马上,与其余两国派来的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拿不准究竟要不要下场,程宁从前用兵如神,本就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现在召集了这么多人,难保不是程宁使计。 该不会坑他们吧? “愣着干什么?”程宁在爆炸声中回过脸,如从地狱涅槃的一只阎罗:“北境太平太久,提不动刀了不成?!” “我们——”陆远有些为难。 另一个东陵的魏巡说话比较直接:“你设计引诱我们前来,就是为了跟土匪打仗?” 一百石粮食和煤炭是诱饵,对于驻守各国边境的军队来说,都值得跑一趟了。 所以他们来了。 但是阆中匪寇横行,是五洲都深知并且默认为毒瘤。 反正阆中不是任何一国的势力,那也就没有想要费时费力去管, 何况也管不过来。 阆中这座城占地极大,道路纵横,三步一土匪。 基本上他们不会去招惹这种地方。 反正大家都要从这里过,能避避开就行了。 安淮都没动,我西楚凭什么要动,晋阳都不管,我大岚凭什么要管,东陵人自己都吃不饱..... 诸多种种,才会令狮虎帮在阆中横行无度。 而今天,是难得的齐聚一堂。 “不然呢?任由二十年后,我们的子孙再被做大做强的狮虎帮掳去当人质,让五洲百姓绕道走么?” 程宁的声音挺高的,一说话,四周围的火箭便都朝着她射过来! 卫宴洲脸色阴沉,虽然程宁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但是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程宁分毫。 要不是南熵在前面挡的太紧,他几乎要贴着程宁的身。 陆远被程宁说的一愣,脸上漫上一丝微赫。 不是不想管,而是因为实在..... 这时候魏巡突然拔出刀,果断一闪而过:“就算不是为了收服阆中,我们东陵缺粮食和煤炭,给我冲!” 话落,一队骑兵猛地扑上前! 场面非常混乱,几方势力都扭打在一块。 耗子怒不可遏,发了疯似的,招招都冲着程宁而去。 却又被卫宴洲和南熵严实地挡了回来。 他狠狠狞笑:“都要当英雄救美女是吧?老子倒要看看谁的头比较铁!” 话落,他手再次一挥! 却见黄沙之下,竟然有道机关一动,从沙石里冒出了投石器! 耗子手一压,杀意迸现:“放!” 第205章 你在这,我担心 这些投石器的数量竟然还不少,而且全都是上百公斤重的巨石! 方向不一,巨大的投石器每一个都发射出去。 伴随着火雷的爆炸,烈火燃烧,还有人质的哭嚎声,一下下,不断击打在程宁心上。 咚咚咚—— 卫宴洲寒气森森地下令:“所有人,护着程宁!” 他的人,听的都是死令。 虽然自家主子的境况更令人担忧,但是影卫们不敢违抗命令。 程宁仓促间看过去,只见一袭黑衣的卫宴洲,背上的衣衫颜色似乎比其他都要更深一些。 她经过无数场战争,明白那是什么——刚刚房梁砸下来的时候,应当是伤着了,那深颜色的是血。 人质群里有被巨石压过的惨叫声,血溅在长空上。 程宁的眼睛似乎都被染红了,她瞪向陆远:“打仗的意义就是家国安定,现在你要看百姓在这受苦?” 这个问题陆远回答不了,是或者不是,他的兵现在都在这儿了。 不下场就犹如一个作壁上观的冷血怪物。 陆远牙一咬,冲自己的人吼:“上!提耗子的人头来见!” 耗子的人头可是抢手货。 不过越是抢手,当然就越发不好得到。 既然大岚东陵和安淮都下场了,西楚也没有不动的道理。 混战在一瞬间就被敲响。 个个都杀红了眼,刀剑不断地冲耗子扑去。 很快又有别的土匪加入——是之前就听到幽水城主来阆中,伺机眼红那一百石诱惑的其余帮派的土匪。 程宁已经在阆中转了好多天,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引起注意。 如果只是收掉狮虎帮根本不用这个阵仗。 程宁当然不止是这个目的。 大家一起下场,彻底扫清阆中这些年的乌烟瘴气,那才是重头戏。 因此此时打成一团,其余的派系自然也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如果狮虎帮在今天被取缔,那么剩余的势力在阆中定然也岌岌可危。 于是纷纷坐不住了,加入了反抗军队的战斗。 但是同时,无论是各国军方的人,还是匪寇,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叫程宁的女人挺狠的。 她一出手,没人能独善其身,作壁上观都是做梦! 甚至连耗子隐约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要招惹幽水城的商队。 或许就不会招来程宁。 要知道今天就算打赢了,他也损失惨重! 更别提这么人的围剿下,想赢其实非常难! 眼看程宁身边被围的固若铁桶,一个人也接近不了。 他寒光一闪,刀锋冲向了卫宴洲! 姓卫的大部分兵力都分去保护程宁了,痴情种,那好啊,他就挑软柿子捏! 而卫宴洲也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病没好,背上也受了伤。 抵抗渐渐吃力,在耗子的刀尖狠狠冲他而来时,身边影卫闪身一挡! 刀穿过影卫的胸膛,穿体而出时,还有两寸没入卫宴洲的皮肉里! 花花俯冲而下,利爪挠过耗子的眼睛! “啊!”一声惨叫传来。 程宁的剑突出重围,也朝着耗子刺去。 但是接近没有那么容易,尤其在她现在用剑都吃力的情况下。 火箭又源源不断地飞过来,使得程宁的脸庞上都染了一丝碳灰。 但她眼神凌厉,极快速地替卫宴洲挡掉又一支暗箭。 南熵怒喝:“程宁!给我回来,待在我身后!” 有他的人,也有卫宴洲的人在,即便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要保住程宁不受伤也不是难事。 但是程宁跑出去冒险救卫宴洲,这让他不能忍。 “谢谢。”卫宴洲却急喘了一声,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程宁。 程宁的表情无风无波:“一换一,扯平了。” 她是今天第一次对卫宴洲开口,语气比陌生人还不如。 卫宴洲垂眸苦笑,她是还刚刚他救了程宁一次的恩,急不可耐地扯清。 但是一笑就牵动了伤口,闷咳铺天盖地。 程宁转身要走的脚步一顿,耳边像是充斥了那一晚,自己喝酒后酣睡,耳边就是这样压抑的轻咳。 作为故人,或许她应该问一句你怎么病成这样。 不过现在不适合叙旧,他们之间更没有叙旧的余地。 是死是活跟她都没关系。 “等等,”卫宴洲咳过一阵,想拦住程宁,手一动,一柄剑更快速地横在他的脖子上。 南熵的五官几乎扭曲:“再往前一步试试看?” 他从见到卫宴洲起,内心的杀意就掩盖不住。 这会儿程宁还救了他一次,让南熵彻底要失去理智:“你不会以为自己用这副身体能换来心软吧?” “假死,装病,谁不会?” 卫宴洲掀起眼眸,冷冷将南熵扫了一眼。 而后,他根本不怕自己脖子上的剑会伤着自己,腿一软,竟然单膝跪地,剑锋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一阵更严重的咳脱口而出。 程宁果然回眸看了一眼。 南熵顿时暴走,手里的剑就要朝他的脖子直接横过去:“你想死是吧,我送你一程!” “住手!”程宁喝道:“你们要打找别的空地打。” “他就是故意的!”南熵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就是看准你心软!” 卫宴洲似乎真的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间隙目光灼灼地看着程宁:“没有,真的站不住了。” 他背后有伤,腹部也有伤,脖子上一道血痕,浑身很狼狈。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 南熵:“......” 他简直气笑了,从来不知道卫宴洲这个狗东西还有这么一面! 不过程宁也不是吃这一套的人,在漫天的爆炸声和飞来的巨石下,她冷厉地赶人:“这里本来就没你事,让你的人带你走。” “不走,”卫宴洲一手握剑撑着地,“你在这,我担心。” “......” 又一声爆炸,引得一块碎石直接朝着程宁飞来,速度极快。 程宁懒得理别人耍无赖,正想挪步离开。 但是一道身影更快,直接扑在她身上,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 “小心!” 程宁听见碎石撞在人的头骨上的声音,咚的闷响。 接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南熵的下属目眦欲裂扑过来:“殿下!!!!!” 第206章 不是失忆就是痴傻 程宁下意识搂住南熵的肩,转了一圈,夙乙立刻护在身前。 而后才有空隙去看南熵。 对方的后脑多了一个血窟窿,讲不好有多深,可是血已经糊在黑色的发丝上。 她神情一冷:“军医过来!剩下的速战速决!” 南熵的下属已经围过来,要从程宁手中接过南熵。 但他的手紧紧将程宁抱着,人还没有彻底昏死过去,他看着程宁脸上溅上几滴血,要替程宁抹去。 “太好了....你没事。” “你何必挡上来?”程宁微微叹了口气。 但是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就算南熵没扑过来,以她的反应速度,是能躲开的。 原本不打算欠他,但现在已经欠了。 “我——”南熵忍着疼,他身上的力气好似渐渐随着血流走:“从很早以前就见不得你受伤。” “殿下!先让军医止血吧!” 他们此刻已经被大岚的士兵护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军医拎着药箱立刻就要上手,但是南熵握着程宁的手腕始终没放。 “虽然....上次的约定没有达成,”伤口被军医倒上药,南熵痛的倒了一口气。 他喘匀了,才继续说:“但是这次是我先找到你的。” 他的手赫然已经冰凉,在程宁的手腕上磨搓。 平日里不大正经的妖冶面容,此时也因为失血变得非常苍白。 程宁试了几次没有抽出来,又因为她一用力南熵就跟着用力,而他一用力伤口更疼。 索性就只能作罢了。 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情况,可既然是因为她受的伤,那她也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军医战战兢兢地道:“伤口里头有灰,此时只能粗略处理一下,但需要尽快清洗才行。” 可眼下这里这么乱,没有细致处理伤口的条件。 “有没有性命之忧?”程宁神情肃穆:“伤到脑内了么?” “目前还不大好说,不过若是伤到脑内,惊险程度就会加大,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也——” 程宁冷喝:“别吞吞吐吐,说!” “也有伤及根本,会造成失忆或者、或者,”那个词军医原本不敢说,但是迫于程宁的压力,他只能说:“痴傻的可能。” 伤到脑袋本就是最要命的,他必须将情况提前说明。 南熵是他们大岚的大王子,身上扛着大岚的未来。 虽然他没有跟程宁说过,但是大岚没人不知道,这人掌管着大岚的生死。 失忆和痴傻,无论哪种结果,对大岚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 军医很忐忑,为什么偏偏就是大殿下受了伤呢。 但是程宁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让尽力医治。 从前留下的习惯,不论面对多棘手的困境,作为主帅都不能露出惊慌。 否则下面的人心态更不稳。 她垂眸看向自己被南熵攥紧的手,心底叹了一口气。 而转开眼时,视线在不远处一晃而过,恰巧对上卫宴洲那双黑沉的眼。 周边是纷乱的战火,他孑然一身,不断有爆炸的灰尘扑过去,他却都无动于衷。 程宁突然想起一个形容。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大狗。 但是随即混乱的对战隔绝了她的视线,几方势力已经打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程宁重新看过去,只见血在半空划起一道长弧,一个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 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正冲着程宁的方向。 是耗子。 而砍下他脑袋的人就在他尸体不远处,一身黑衣骠勇如修罗。 他缓缓走上前,一脚将耗子的脑袋踢开了。 那双没有合目的眼没再对着程宁。 卫宴洲重新望过来,可是这次,在接触到程宁的目光时率先别开了脸。 这么多人在,清缴这些土匪只是时间问题。 耗子一死,土匪们军心大乱,有的甚至四散奔逃。 但是没机会了,军方的人太多,很快就被人逮回来。 停歇时已经月上中天。 大岚人就近搭起了帐篷,先将南熵安置进去。 他起先还喃喃自语,跟程宁说话,后来终于受不住晕了过去。 整个人被翻过来趴在枕上,后脑巨大的伤口血已经结痂,变成黑乎乎一片。 程宁终于抽回了手,她的手腕甚至被握起一片青紫。 夙乙给她端来一杯温水:“主子歇一会儿吧,殿下他应该没有那么快醒。” 也是确实渴了,程宁仰颈将水喝完,问起人质的情况。 “死了三个,其余的已经护送出了阆中,都只是受惊,伤也是小伤,主子放心。” 程宁将杯子还给他:“好好安抚那三个死者的家人。” “是!” “安淮他们的人在哪?” 夙乙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隆起几个搭建好的帐篷,有一处烛火特别亮。 “都在那儿呢,主子,他们似乎有些不满。” 程宁已经猜到了,这次她用了计,虽然最后他们也配合了,但是心底对程宁定然会有不满。 而且最后砍下耗子脑袋的人,不是他们。 “过去看看。”程宁抬步走过去,没有犹豫掀开了营帐。 本来在交谈中的几个人,见她进来,纷纷住了口,神态各异。 ——再见到程宁,是真的复杂。 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又出现在面前,还是从前的敌国主帅。 表情还能稳住就很了不起了。 但是程宁似乎就只是来旁听的,她进来后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抢位,也不发表意见。 方才进来之前,她隐约听到了一些话。 无非是说她耍了众人一道,玩阴招,他们这回出了力,但是几乎血本无归。 这类的话。 猜都已经猜到了。 “怎么不继续了?”程宁问道:“各位将军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客气。” 毕竟程宁从前更难听的话都听过,她一路做到主帅,身后那些诽谤就没停过。 无非是女人身居高位,做什么都容易让人置喙。 但是她只是闲适地往那一坐,周边的气焰就都消散下去。 还是魏巡先沉不住气:“你搞这一套,我们回去怎么交差?!” 程宁反问:“各位是觉得交差重要,还是阆中收归各国所有重要?” 第207章 这是程宁的艳遇? 被她这么一问,几个人都莫名朝她看了过来。 他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利益么? 阆中关他们什么事? “不管怎么说,”魏巡没忍住,有些愤愤:“你骗我们来这儿,可最终这一百石货物却落在别人手里,活我们干完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没有种好事!” 程宁抬手在桌上敲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其实挺吓人的,因为没人能猜透程宁在想什么,算计着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都已经不是将军了,一身女装羸弱,他们在场的几个,每一个都可以一手捏碎程宁。 但就是杵。 陆远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连咳嗽都不敢,并且默默瞪了魏巡一眼,责怪他刚才为什么要多嘴。 就算这位现在不当将军了,可她手里也握着一个幽水城,五洲之内,谁敢不给幽水城主面子? 毕竟煤炭大麦这些粮食的供应,可都握在她手里呢。 另一位不大爱说话的西楚大将赵子绪此时出声打破了僵局:“魏巡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阆中这些土匪头目都被我们俘虏了,下一步怎么做?” 他稳重一些,说话也不得罪人。 魏巡有台阶赶紧下,他还是怕程宁这样不声不响的脸色的:“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老天爷的,他冷汗都差点下来。 程宁微微一笑:“诸位若是了解我,当真猜不到我想做什么吗?” “……” 魏巡又想脱口而出:就是因为了解你!才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所有人都曾经跟程宁对战过,也曾经被程宁深刻地‘教育’过。 战时不比现在,程宁很多都看似要战败了,但她总能绝处逢生,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总之……不敢随便猜她的心思。 “阆中这么大,关卡众多,要去西楚,要去东陵,要穿过大岚和安淮,谁绕得过?” 谁也绕不过。 起码程宁休书召唤而来的这四国,没人能绕过阆中这个枢纽。 但是她也说了,阆中这么大。 这么多年,为什么连从前称霸一方的程宁都没有将阆中收复,就是因为虽然是交通枢纽,但是地势险恶,风沙和龙卷风常年肆虐,可以说是穷山恶水,不是个适合群居的地方。 倒是适合匪寇潜伏隐藏。 就算有谁有心要收复阆中,一国势力,也不够看的。 战时人力物力都紧缺,一座城放在那,没有原住民,没有吸引百姓迁居的条件,在这基础上谈民生,都是扯淡。 “若是幽水带头呢?”程宁没等他们回答,复而又道:“幽水往后会在阆中优先设立一个据点,通商互市,正好幽水的地理条件,在货物运转上也困难。” 而阆中就不同了,作为一个周转点,它有着天然的优势。 程宁叫来夙乙,拿来一张宣纸,她嫌沾墨麻烦,取了一支烧了一半的木头。 黑炭那一头落在纸上,她将阆中画了一个圆,旁边四年分别写上西楚大岚安淮东陵。 三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听她继续。 “西楚的羚羊,大岚的果蔬,安淮的棉花,还有东陵靠海的海产,若是都能聚集在这一处交易呢?” 赵子绪簇着眉:“你是说打开出口?我们的皇帝不会同意的。” 他们原本就水火不容,谁都想吃掉对方,要他们互通商市? 程宁有着天真了。 但是程宁摇头:“只是跟幽水合作,我不收各位的税,至于卖给谁,只要不是你们互相交易,不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好算计! 这样一来,不仅他们国家特有的东西可以外销,又没有打破各国对立的场面。 程宁竟然这么大胆! “你真不怕这个盘,你吃不起?”魏巡急急地追问。 程宁手一摊,根本无所谓:“那是我的事。” 当然,如果她跳出晋阳的立场,其实更希望各国没有战争,大家都能变成既得利者。 因为战争一起,遭罪的还是百姓。 不过沉疴已久,乱世之中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和平,她能将阆中变成一个平衡点,再慢慢渗透就是了。 做大事,急不来。 三个人没有立刻说话,都在消化程宁提出的这个畅想。 然而就算说的再美好,实行起来也必然困难重重。 赵子绪斟酌考虑之后,问程宁:“你只是想平定阆中?我们的货物出口,按现银给吗?” “我现在是个生意人,”程宁打开天窗说亮话:“合作初期,一年内按现银结,这是我能保证的。” 否则她就是有十座城,也承担不起千万商品的税款。 “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魏巡总觉得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需要你们每国都分出一队兵力,在阆中不稳定的前期用以压制,支出我承担,还有一个,不能禁止百姓迁居阆中,更不能制止通婚。” 这是要……培养一个新城! 前面的一个条件,不用程宁说,其实为了各自,他们自己都会主动。 但是后一个…… “需要我们与皇帝奏请,之后再给你回复。” 程宁很爽快:“可以。” 她其实并不觉得皇帝会拒绝,但凡有些头脑,就知道她才是压力承受最大的那个。 “还有那一百石货物,既然你只招了我们来,那那个莫名冒出来的病鬼——” 北境的人,识程宁不识皇帝,他们不认识卫宴洲很正常。 也根本没有往那里联想。 只知道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没有达成,以为是程宁使诈,那人是程宁的自己人。 还没等程宁回答,一道身影掀帘进来,高挑消瘦,伴随着一股清淡的药味。 “我不要那些东西,你们平分。” 魏巡直觉这人不好惹,对上眼神都立刻撇开,但他不信:“你废了功夫得来的,不要这些要什么?” 卫宴洲看向程宁的后脑,从他进来后程宁都没有侧目。 他抿唇,道:“这不用你们管。” “……” 拽什么拽。 程宁转身:“那我等各位的消息。” 随即掀帘出去。 某人立刻跟上了,从营帐的倒影上看,那个高瘦的神秘男人抬手碰程宁的肩。 像是将她搂进怀里。 陆远咽了口唾沫:“这是程宁的艳遇?” 第208章 怎么有脸来到我面前的? 肩膀被人搭住,没有用力,是轻轻一挣就可以逃脱的力道。 好似身后的人因为病体缠身没有力气,又像是他留给了程宁足够的选择余地。 ——留在他手心里,或者挣脱出去。 程宁拽下他的手,摸到一手冰凉和粗粝,面无表情地问:“有事?” 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这人的身体像是损耗到了一定程度。 再也没有当初将她囚禁在皇宫里的那股气势。 明明只过了半年,承乾宫里夜谈的情景像是还在面前,但已经物是人非。 程宁承认,如果卫宴洲真的病死了,死在那座宫羽繁复,宫墙深深的皇城里,她会替他感到松一口气。 她确实无动于衷,因为程宁就是冷心冷情。 退开两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有些远,风从他们之间穿过。 大约是因为又受凉了,卫宴洲偏过头,狠狠地咳起来。 王喜候在不远处,手臂上挂着一张大氅。 原本不敢走近的,但他看卫宴洲咳起来似乎没完,便大着胆子上前了。 “娘娘。”隔着生死,再见程宁时,复杂的不止他们两个局中人。 但是程宁在那一刻沉下脸,声音冰冷:“谁是娘娘?” “是奴才嘴笨,叫错了。”王喜赶忙跪地请罪:“请城主不要动怒。” “下去吧。”卫宴洲忍过了一阵闷咳,对王喜吩咐。 太多旧人出现在程宁面前,想来她不乐见。 王喜将大氅给卫宴洲披上时,被他阻止了,反而从王喜手里夺过,披在了程宁肩上。 她刚要推开卫宴洲的手,却听他的声音低低的:“别拒绝我。” 嗓音还带着方才咳过之后的嘶哑。 连着卫宴洲身上的药味,浓厚地朝程宁扑过来。 她出神的瞬间,卫宴洲已经为她系好了氅衣的衣带。 然后手跟留恋一般,轻轻刮过程宁的耳畔。 他有些贪婪,因为深知能离程宁这么近的机会并不多。 而后垂下眸,牵起程宁的手,露出她的手腕。 细瘦白皙的腕子上,有一道被用力掐起的青痕。 是南熵昏迷前掐的,他似乎很怕程宁会离开。 卫宴洲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药膏,用指腹沾取了一点,抹在程宁外露的皮肤上,用体温细细地揉。 视线没有交汇,两人都盯着那节手腕。 昏黄的光从营帐里透出来,拢着他们,竟然生出一股温情的错觉来。 不远处方才主账内,三颗脑袋伸出来,一个叠着一个,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陆远:“....他他他碰程宁的手!” 魏巡也心有戚戚:“刚刚我只是说了句话,感觉程宁就想拧我的脑袋,这人真不怕死。” 赵子绪在最上面,他抱臂面无表情:“偷窥上瘾了你们?” 他们各属一国,对对方都了解甚多,但是从来都是攻击对方的软肋。 从未像今天这样,和平地共处一室。 还有闲心看别人的热闹。 但是似乎想想,如果程宁方才说的那些能够实现的话。 阆中会作为一个新的大城,会有百姓迁居,通婚生子。 那未来,和平就不再是昙花一现的愿景。 似乎....可以期待一个没有战乱的盛世。 原本没有人敢有这样的设想,但是程宁敢提,并且她一手担了起来。 从前对她只是畏惧,可真落入利益共同体的时候,又会生出一些敬佩。 她只是个女人。 曾经没人看的起战场上那个往前冲的小丫头。 可她做到的,又远比他们想的要多,要重,要更惊艳人。 “好像不打人呢,”陆远还在往那看:“她今天怎么回事?” “干你什么事。” 赵子绪也往那看了一眼,而后每人踢了一脚:“进去。” 魏巡很遗憾:“这男的到底什么人,不是说程宁回晋阳的大半年被虐的很惨么?这才多久,又有新的男人了。” 对于程宁还活着,他们倒是没有太惊讶。 似乎‘程宁’这两个字,本就带着一定意义上的修罗神煞,阎王爷都未必敢收她。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编排了一遍,程宁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卫宴洲抹好了药,又挪到她手腕的旧疤痕上。 这里受过多重的伤他知道,但是今天程宁不止握了剑,甚至挽弓射了一箭。 “疼么?”他看不见里面怎么样,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是疼的。 周围有一队巡夜的士兵走过,看见他们,不敢侧目,踢着军步走了。 程宁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旧疤,其实她很少仔细打量。 但是这道疤痕会伴随她一声,每到阴雨天,就会用酸软疼痛的方式提醒她,这里受过伤。 她缓缓地笑了一下,道:“卫宴洲,你心疼啊?” 卫宴洲一怔,他很久没见程宁笑过,即便是这样淡的笑容,于他来说也是惊喜。 这是不是代表...程宁对他的抗拒少了一点? “是。”他从没有那么果断地承认过自己的在意,目光灼灼像要将程宁卷进去。 但是下一刻,手掌一空。 ——程宁将手腕抽了出去。 她的笑容扩大了,说出的话却很残忍:“但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呢。” 指着自己的手腕,她说:“这是你亲口命人挑断的,或许当时你也在场。” 卫宴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看起来吹一阵风就要倒了似的。 程宁看出来他又想咳,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忍住了。 当初她手筋被废,卫宴洲确实在。 他那时候正对程家恨得入骨,但是无从发泄——因为卫鹤羽已经死了,卫祺也死了,李云华,文妃,统统都死了。 恨意没有出口,只剩下一个程家。 所以他凌虐了程宁,但是没有从中得到快感。 刀子刺进程宁的时候,他就背靠在牢房的石墙上。 能听见程宁的闷哼,呼出颤抖的气息。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恨意将他塑造成一个魔鬼。 让弥补变成不可能。 程宁盯着他,像是在欣赏他的表情:“所以你就算活着,又怎么有脸来到我面前的?” 第209章 你最好惜命一点 原来话语是真的会伤人的。 难怪程宁对于他的死讯无动于衷,对于他的出现也冷眼旁观。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或许在她心里,卫宴洲这个人死了才是最好的。 他没撑住,往后退了两步。 位置对换,被残忍对待的人变成了他,但是他连给自己辩解的只字片语都说不出口。 以为送走程宁会得到新的机会。 但他忘了,程宁身边,除了他,每一个人对她都比自己要好上百倍。 南熵虽然像一块牛皮糖,但是他对程宁的心意一如往初。 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自己虽然也可以命都不要,但是程宁未必稀罕。 傅佑廷因为程宁的死,往死里打仗,给晋阳赢回一个胡蒙也不罢手。 他一个也比不上。 但是偏偏他不想放弃.... “你累了,”他哑声避开程宁方才的那声质问:“我送你回去休息。” “你现在也学会粉饰太平,不想面对的就当没有听见。”程宁偏偏不放过他。 “去刺探耗子,冒险混进土匪窝里,为了什么?明天起来又会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跟着我,是吧?” 卫宴洲被猜中了心思,但却不想承认。 他从没觉得被程宁揭穿有什么难堪的,只是有一点时过境迁荒凉而已。 程宁很多时候都聪明的不去戳破一些东西,他们之间,最后在承乾宫里剖白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过很过分的话。 但是她现在每说的一句话,都是在告诉卫宴洲,她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卫宴洲有些怔忪地说:“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现身。” 固执又强硬。 他在告诉程宁,他不会走。 程宁轻叹了一口气,不是在心底,是面对面的,直接叹气出声。 她不明白,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将路走成现在这样,怎么还觉得有路可走。 “卫宴洲,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程宁以前不总是喊卫宴洲的大名,出事之前,她会按礼仪唤他殿下。 后来在宫里,被惹急了的时候会叫卫宴洲,叫陛下,但那时候都是讽刺的多。 现在叫他的名字,更多的是给卫宴洲一种:我真的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的感觉。 他仓促地垂下眼,不想听,固执地重复:“如果你不想我送你,就让你的护卫送你回去。” 他有点儿待不下去了。 “这就承受不住了?”程宁露出嘲讽:“就是你现在这样,不会管我喜欢不喜欢,需要不需要,就擅自决定给我你认为对的东西。” 如果王喜在,就会发现程宁今夜的话多了许多。 但是卫宴洲根本无暇顾及,他觉得他要被程宁的冷言冷语伤透了。 白天受的伤根本没有处理,背上的衣服估计已经长在了伤口里,又痒又疼。 腹部的也是,并且由于他一咳嗽就会扯痛伤口,那里一直没有结痂。 感觉血水又在渗出来。 他想让程宁别说了,但是脑子很晕,又其实舍不得打断程宁说话。 “你以为将我送出皇宫我就会感激你了?”程宁还在咄咄逼人:“以为放弃那里的一切,就能在我这换来机会?” “不、不是。” 他额头上渗出冷汗,但是很倔强地看向程宁否认:“王喜、说、说你生了孩子。” 他原本以为,离开皇城的程宁会将孩子流掉,属于卫宴洲的痕迹都抹干净。 但她没有。 “那是因为孩子?你想要带回去养?” 卫宴洲仓促地摇头,否认:“不是,是想问你疼不疼,你嫂子当初小产的时候,我就在屋外,我听见她撕心裂肺过。” 也见过程宁因为那杯避子药,在床榻上痛苦的场景。 他那时候病的很严重,听见她生了孩子,还是想过来看看。 程宁张着唇,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却被他的这句话搅和的脑子一空。 卫宴洲以为她不相信,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伤口,背脊都弯下去了一点:“我没想要孩子,也不希望他姓卫。” 他决定将晋阳留给卫宴书的那一刻,其实就放下了。 未来卫宴书可以有孩子,生多少,姓什么都无所谓。 只有他跟程宁的孩子,绝对不会姓卫。 “姓卫?”程宁想都没想过,她轻嗤:“做梦。” 虽然猜到程宁不会,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否认卫宴洲这个人一样。 他的眸色还是暗了下去。 程宁又道:“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不知道。” 卫宴洲是真的不知道,只是程宁走后,他就觉得自己身体有点不对。 但是病痛可以分神,于是他也不想去管。 直到离开皇宫,他一度病到下不了床,将王喜都急坏了。 可他也没觉得怎么样,给药他就吃,只是一直不见好。 “那么大一个太医院,治不好你?偏偏要来北境。” 月亮升在了头顶,今夜没有星星。 若是在燕京,是没有这样清楚浩瀚的皎月的。 卫宴洲抬眸看了一眼,说:“你看过我给你写的那封没有?” 程宁果断道:“没有。” 也不在意了,卫宴洲干脆亲口说:“我很早之前就想来北境,就算不跟你一起,能被北境的同一片月沐浴,也可以。” 或许当初他不应该犹豫,如果早早离开燕京,或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但是事情总是不得圆满的,人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程宁好像骂了一句脏,不确定,因为声不大:“燕京的月也是同一个。” “不一样。”卫宴洲很快否认。 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不说了。 “我还是很厌烦你,”程宁回到刚刚的话题:“伤害就在那儿了,既然你当初大方,将我送出来,那就注定了我们只能这样。” “卫宴洲,我们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你单方面做了那个决定之后,就彻底玩完了。” 玩完两个字,让卫宴洲受不住身形一晃。 他感觉风从四面八方穿透进他的身体,而里面的洞,都是程宁亲手凿开的。 但他根本反驳不了任何。 “不过你最好惜命一点,”程宁望向他惨白的脸:“别让我觉得你天天用病装可怜。” 这话叫卫宴洲怔忪了一瞬。 他分不清程宁是不是要他好好养病的意思。 不过这时南熵的心腹跑上前来:“城主,我家殿下醒了,请您去看看吧!” 第210章 要娘娘嫁给他 程宁转身便走,但是手腕又被卫宴洲握住了。 她蹙眉看向自己的手腕,卫宴洲宽大的手掌上有几道伤痕,没有经过处理。 “放手。” 卫宴洲有点倔强地收紧了一下力道,僵持了一会才不甘愿地撒开。 程宁揉着自己的手腕,像是要将卫宴洲烙上去的体温揉掉。 “希望明天醒来你已经离开阆中。” “我不走。”卫宴洲果断道:“阆中的盘子太大,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幽水现在要维持整个阆中的运转还不足够。” 既然程宁不跟他谈私情,那就谈公事。 不管怎么样,幽水的势力是他一手暗中培养起来的,交到程宁手里的时候是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 只不过短短半年而已,要用幽水的钱去维持阆中这个千疮百孔的破盘,还远远不够。 程宁果然脚步一顿。 但是她没有回应卫宴洲要帮她的意思,而是问:“你暗中还监测幽水的账目?” 她虽然知道幽水是卫宴洲一手构建起来的,但是接手之后的用人、账目,她都亲力亲为。 没有刻意去清理原本留下的人,卫宴洲若是有心查,倒也不是查不到。 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程宁会更加反感卫宴洲。 “没有。”卫宴洲立刻否认。 他没撒谎,自从决定要将幽水给程宁,他就没想过拿回来。 更没有想过通过这个得到什么。 本来就是他的错,是他让程宁不能继续叱咤战场,所决定放过她的时候,就想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她。 谈不上补偿。 只是给程宁傍身用的。 程宁点点头:“那就不用你操心。” 她转身的时候,在想卫宴洲被她这么冷情地拒绝过几次之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毕竟在她看来,对方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最初分别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永久失去的准备。 但她也不想看卫宴洲的表情。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可以轻易地伤到他。 月光在往西斜,直到程宁被拉长的影子最后全都消失在黑暗里,卫宴洲才收回眼神。 他不再压抑咳嗽,闷闷的声音响在夜里。 王喜快速地上前来,手里拿了另一件大氅,心疼地披在卫宴洲身上。 “主子,快些回去吧,入了冬风太大了。” 而且他劝了许久,卫宴洲身上的伤都还叫大夫看过。 下午程宁回来时,南熵不肯放手,因此程宁陪着进去。 大夫给南熵清洗伤口用了多久,卫宴洲就在账外站了多久。 他一动也不动,又不敢直接将程宁抢过来。 所以很固执地守在一旁。 王喜都没法形容自己那时候的感受,劝也劝不听,伤也不愿意治,就那么站着。 幸亏是没下雨也没下雪,否则这身子哪里遭得住? 现下见了,程宁的态度也坚决的很。 依王喜看,他家主子若是要求个好结局,或许需要天下红雨。 更何况现在南熵为了救程宁,重伤倒在床在。 女人都容易心软,那个南熵这么多年又只对程宁情有独钟。 难保不会—— 但是这些话王喜当然不敢说,说了就是戳卫宴洲的心窝子。 他还苦恼要怎么劝卫宴洲看大夫。 不料卫宴洲却主动开口了:“叫大夫过来。” “啊?”王喜忙给自己掌嘴,急忙应道:“候着呢,主子快回营帐去。” 没想到这次卫宴洲配合的很好,背后的伤,脖子上的刀痕,还有腹部的刀伤,都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结痂。 衣服脱下来,两面没有一处好皮。 大夫战战兢兢地清理了伤口,上药,包扎。 等所有都弄完,卫宴洲已经被捆的像个粽子。 王喜端着他平常喝的药进来时,卫宴洲已经头靠着床柱,闭目似乎睡着了。 但王喜知道他应该是没有睡着的。 自从再被卫宴洲找回伺候在他身边,他就知道卫宴洲有很严重的失眠症。 现在不过是伤口痛极又累极了,才暂时闭目养神而已。 果然王喜才刚刚走近,卫宴洲就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王喜想着劝他将药喝了:“喝了药好睡呢。” 卫宴洲坐起来,这次竟然不用王喜苦口婆心地劝,自己端过药几口喝完了。 他原先喝药也不用怎么劝,但是总等药在桌角放凉了,公事看的差不多才会喝。 有没有效果不说,但是这么喝下去伤胃。 王喜说热一热,他只说麻烦。 大夫也说过,他的病好得慢,跟喝药习惯和心态有关。 本就睡不好,思绪又过重,不是什么大病硬是拖成这个样子。 但是卫宴洲听完仍旧无动于衷。 就好似他根本不在乎,也或者,他觉得病痛可以分去一点注意力。 但是今日居然出乎意料。 “主子肯这样喝药,病定然能好的快一些。” 卫宴洲顿了一下,说:“她说我像装病跟她博同情。” 王喜:“......” 虽然话挺狠的,但不得承认对卫宴洲挺管用的。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程宁一句话,比他和大夫忙的团团转有用多了。 “你去问南熵的随行军医没有,怎么说?” 王喜露出为难,方才卫宴洲确实交了这个任务给他,他也去找了给南熵诊治的军医。 “那军医是大岚人,又是南熵贴身的,估计是怕南熵的伤势泄露,会引起大岚皇室骚乱,所以——” “所以什么也没说。” 王喜挠了挠脑袋:“不过依照这么看来,定然轻不了,当时那么大一个血洞呢。” 卫宴洲有眼睛会看,他都看见了。 朝程宁扑过去那一刻的果断,有种不要命的勇气。 但是他更看见,程宁那时候明明是要动手避开的,以她的反应一定能避开。 所以卫宴洲才没动手添乱。 南熵这一计苦肉计,真是玩的令人叫绝。 他这么一伤,程宁定然不会弃他不顾。 每每想到这,卫宴洲都恨不能给他补一刀,直接将他送去见先人。 但是程宁一定会生气。 “如果他以此要挟,要娘娘嫁给他,那可怎么办?” 卫宴洲捏破了手里的瓷碗,眼中闪过杀意:“那他就等着。 第211章 跟我回大岚 刚幽幽转醒的南熵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 这使得刚包扎好的头上的伤口又有要裂开的趋势。 他痛的呼出一声呻/吟,抬手想要去摸。 程宁眼疾手快地往他头上一挡,将他的手拉下来,低喝:“别乱动!” 于是手掌顺势被牵住。 南熵的体温冰凉,程宁因着那件氅衣,手是暖的。 一双蒙着水雾般的双眼看向程宁,南熵低低地开口:“程宁?” 没傻。 程宁重重松了口气。 她想替南熵将手塞进被子里:“你的军医说能醒过来就是好事,接下来好好喝药恢复就行了。” 但是随着她的手一动,南熵的手又从被子里伸出来,着急去抓程宁。 恰逢此时军医煎好了药端进来。 “殿下,趁热将药喝了吧。” 程宁作势要让开。 但是南熵却嚷起来:“你是谁?别过来!” 他似乎很抗拒接触别人,扬着脑袋往程宁那儿躲。 但他这样乱动根本不行,很容易就会让伤口错位。 不过此时程宁和军医都顾不上了。 军医脸色一白,程宁已经指着他问:“你不认得他?” 怎么会呢!? 方才是军医一直守在这里等南熵醒过来的,他睁眼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异常,张口就是要程宁。 所以心腹忙差人去请了程宁过来。 但是没说他只认得程宁啊! 军医腿都吓软了,这要是真的不认人了,那可怎么办? “他是谁?”南熵还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军医。 程宁最先冷静下来,其实军医白天就说过,这样的伤很容易造成痴傻或者失忆。 而如果只是失忆的话....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种等伤养好了,在引导下是有可能恢复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从军医手中接过药碗,道:“你先出去吧,待会我再找你商议。” 想想留在这儿确实没什么用,若是殿下真的重伤太过,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程宁在这,就如同放了根定海神针。 军医思索一番,对程宁道了一句辛苦,率先掀开帘账出去。 程宁搅拌着碗里黑乎乎的药,苦涩蔓延。 其实她很累了,来阆中十日,没有一天是睡好了的。 原本以为今天解决了事情能够暂时松一口气。 但是又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药还是滚烫的,她搅拌了一会儿,察觉到南熵的目光。 偏头看过去,他双眼炯炯地盯着自己。 程宁凉了一勺药,送在他唇边:“喝吧。” 她责怪不了南熵任何,这一趟原本也不是万无一失,更何况是为她受的伤。 但就是——怎么偏偏是南熵? 南熵很听话地张口,药很苦,喝的他眉头都蹙在一起。 但是眼睛依旧盯着程宁。 吞下一口,他抬手去碰了碰程宁的脸:“你不开心吗?” “没有。”程宁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失去记忆的人都会变的童真么? 只有小孩子会用开不开心形容心情。 但是南熵没有说话,因为程宁又喂了一口过去。 直到一碗药见底,程宁放下只剩药渣的碗,用帕子给南熵抹了抹唇角问:“苦吗?要不要吃蜜饯?” 随即她似乎又想起来,对方现在未必能理解蜜饯的意思。 她直接从桌上取了一块杏脯,放入南熵嘴里。 要退开时又被南熵握住了手腕。 “程宁,你把我当小孩哄?” 咬字清晰,丝毫没有失忆的人的惶恐和不安。 程宁一怔,反应过来:“你装的?” 南熵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淡淡一笑,看起来有点苦:“想看你会怎么做,但是你刚刚的表情,好像遇到一道史无前例的难题。” 所以真的是装的。 程宁想把手抽出来,她莫名有点生气。 但是南熵不让她动,反而磨搓着她手腕上的那道青痕的:“这是我弄得?” 他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死死掐着程宁的手不放。 应该是那时候弄伤的。 “已经上过药了,”南熵喃喃自语:“你一向不顾这些小伤病,是卫宴洲给你擦的药?” 程宁有些忍不住:“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她看来这样的行为很无聊,假装脑子坏了,让周围的人担心,就为了试探她? “不干什么,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以头上的伤为由,要你跟我回大岚,你会答应吗?”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傻了,或者失忆了,程宁定然不会抛下他不管。 刚刚他也想一装到底,但是程宁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烦恼,也很伤人。 “你宁愿那个把你伤成这样的人给你上药,可是对于我为你准备了多年的大岚皇妃之位看都不想看一眼。” 程宁听他这么说,又生出一丝不忍心:“你怎么——” 怎么会对她用情至深到这个地步的? 她自问从没有给过南熵什么好脸色,一开始他出现在军中时,更是莫名。 根本不知道哪一次,因为什么,南熵会对她上心。 “怎么这么贱?”南熵接下她的话,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我也不知道。” “不是,我没想这么说你,感情不论对错,都跟贱不贱没有关系。” 她也没想践踏南熵的感情,但她确实无法回应。 “是我觉得自己挺贱的。” 南熵说着,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平安扣来。 样式太熟悉了,与程宁曾经在鹧鸪庙里求的那个一模一样。 但是这只不会是程宁那只,因为她刚才看见卫宴洲的腰间挂着。 “那晚你在鹧鸪庙跪了多久,我就跪了多久。”南熵盯着那个平安扣:“你的那只不是送我的,但我这只,却是一开始就为你求的。” 那时候在晋阳看见程宁,他奉为神女的姑娘被卫宴洲囚禁在后宫,成了一只云雀。 但他还没有跟卫宴洲抗衡的能力,就只能为她求个平安。 只是到了手上,也没有由头送出去。 但如果满天神佛能显灵,一定知道他念了一晚上程宁的名字。 程宁偏开头,神色更为复杂。 “这次是我先找到你的,我以为有机会的。” 程宁终于忍不住:“我孩子都生了,怎么会让你执念这么深?” “不知道,感情讲道理的话,那你对卫宴洲又怎么说?” 其实铁血如程宁,她可以彻底杀了卫宴洲。 不也没有么? 程宁被他噎的一哽。 南熵却微微笑起来:“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心软,我要你陪我回大岚,你也不会拒绝的,是不是?” 第212章 好的殿下 程宁本来想开口拒绝,但是启唇的时候,又改成了:“我送你回大岚再返回幽水。” “若我不答应呢?大夫没说我这脑袋不会留下后遗症。” 如果有后遗症,一个大岚的皇子,还是未来的储君,程宁确实赔不起。 但她不想给南熵任何希望:“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这副认真的表情,让南熵噗嗤笑出来。 但是动作扯得后脑的伤口又一痛,笑容又生生僵在那。 缓了一会才继续道:“我要你跟我成婚呢?” “南熵,”程宁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你可能只是没有得到过,所以总会觉得不甘心。” 南熵点头:“我是没得到过,但凡我得到过,也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 如果当初他已经有大岚的大权,能够有能力将程宁娶回大岚。 那程家定然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但是没有如果,他太年轻的时候,一个是挣脱不了大岚皇室的控制,羽翼不丰。 二是他还不能够配的上熠熠生辉的程宁,所以注定会造成遗憾。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程宁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南熵,你付出太多,得不到同样的情感回报,是会失望的,我的性格你清楚。” 不管她现在是不是做了母亲,程宁一向是个很冷情的人。 不然她和卫宴洲也走不到这一步。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愿意就行了。”南熵依旧很执着:“你可以不用考虑这些。” 想给程宁什么,给了什么,都是他的事。 他求了这么多年,也就只是想求程宁在他身边而已。 根本说不通,油盐不进。 程宁干脆不想再说,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面对感情苦恼。 但是一个两个在她面前,都弄得好似受过天大的情伤似的。 让她觉得有点无力。 有权有势,有理想和方向,不是人生的最终方向么? “睡吧。”程宁给他掖了被角,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在阆中休息几日,等你好点了再回大岚。” 她也很累了,南熵看的出来。 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执着地说:“你别被卫宴洲骗了,他就是个疯子。” 他深知自己没有跟程宁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没有孩子能让程宁心软。 但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凭什么? 程宁没回这一句,她等南熵彻底闭上眼,起身灭了蜡烛,离开营帐。 * 翌日一早,南熵在睡梦中被一道视线紧紧盯着。 他的后脑还疼的厉害,所以一夜下来都是趴着睡得。 此时困意朦胧,但是那道视线着实不可忽视。 他动了动眼睫,又听见一阵低咳,这声线令他熟悉地厌恶。 人一激灵,猛地就清醒了。 果不其然,一睁眼就对上他昨夜对程宁说的那个疯子。 “你——”南熵生硬地转了个弯:“谁?” 卫宴洲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多久了,眼下的乌青很严重,看着像一夜未睡。 而且你要说他是来探病的,那绝对不可能。 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杀手。 幸好南熵刚醒过来的脑子没有完全浆糊,反正除了程宁,都以为他失忆了。 听见他这么说,卫宴洲的表情果然更阴沉了。 他抱臂坐在那,半天不吱声,似乎在盘算着要怎么在程宁不知道情况下将他给埋了。 ——简而言之就是有点束手无策。 比昨天程宁以为他失忆的时候,露出面对一道难题还要纠结的表情。 如果南熵只是受伤,卫宴洲可以摊开跟他谈,要他从程宁身边滚开。 但是他的脑子因为程宁而忘记以前的事了,卫宴洲就不能跟一个傻子讲道理。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南熵见他始终没有动作,心底有些不满。 心说你不说话就别在这杵着碍眼,天色看起来还早得很,他还想睡一会。 睡醒程宁肯定会来看他,再跟昨夜一样喂他喝药什么的。 于是他眼睛一闭,也不在乎面前的疯子会不会冲自己使阴招,非常放心的睡了。 ——卫宴洲如果对他动手,程宁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动手最好,这样他们才能彻底掰了。 但是卫宴洲并没有如他所愿,他在南熵又闭上眼重新呼吸均匀之后,站起身出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他的心腹守着。 “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南熵觉得很疼:“程宁呢?” 军医说殿下只认程宁,果然是真的,心腹陈康默默为他伤心:“程——城主去那耗子的据点了。” 那个废弃的郡守府。 昨天应该有人去收尾了才对。 南熵翻了个身,他胸口膈的疼死了:“卫宴洲跟着没?” “啊?殿下您不是失忆了只认得程姑娘吗?” 南熵白了他一眼:“你见过哪个失忆的专挑一个人记得的?” 他交代:“但是对外就说我傻了。” 陈康更惊讶了:“啊?!” 但是他敢有什么异议:“好的殿下。”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这大概是殿下对程姑娘用的一种手段吧。 早晨那个姓卫的闯入殿下的营帐,他就知道事情不一般。 自家的主子当然是自家宠,他无条件支持他家殿下! 装傻这种事,装的好没准殿下的皇妃就有了! 而程宁那边,派人去郡守府里搜了一番,结果令她惊喜。 一些没有抓回的小土匪早已回来搬空了这里,金银珠宝是不可能有了。 不过在郡守府的暗牢里,倒是救出几个姑娘。 这些应当都是被耗子掳来的,遭受过非人的对待,幸好留住了一条命。 程宁交代好好安顿,将她们各自送回祖籍去。 也算是善事一桩。 那几个姑娘噗通朝她跪下来,只有一个动作稍慢,等其他的都跪下后,她才跟着跪下来。 “谢谢姑娘相救!大恩不言!” 程宁淡淡地道:“都是苦命的人,我尽量安顿你们。” 其实陆远和魏巡都不明白她大费周章的意义。 认为她费时费力,冒着可能亏损一空的风险来阆中,不值得。 可她不觉得不值得,这个世道,土匪越多,像面前这些受苦的姑娘就越多。 如果将来阆中彻底安稳,会少去许多沦为苦难的人。 她转身出去时,方才那位跪的晚一些的女人立刻起身,追着她出去。 刚出门,却见卫宴洲等在门口的身影。 那女人看见卫宴洲别过来的脸,双眼划过一丝惊喜。 第213章 男人都喜欢不是么? 卫宴洲根本没注意到她,只看向程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程宁绕开他急要走:“我说过,希望醒来你已经离开阆中。” 她没什么好说的,卫宴洲的腿她也管不着。 但是既然不会按照她说的来,那她再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 “我没地方去。” 卫宴洲在程宁擦身而过时,伸手想去牵她的手腕。 快碰上的时候又缩回去,没敢。 程宁一步也没停:“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等等。”卫宴洲要追上去,但是他面前突然扑过来一个人。 女人穿着一件极为艳丽的玫红色纱裙,裹着纤细的腰身和长腿。 在阆中这样黄沙漫天的地方,她竟然白皙到晃眼的地步。 不过此时她肩头露在衣裳外,耳边还别着一支海棠,楚楚可怜地看着卫宴洲。 “公子!求公子收留!” 她刚说一句话,眼角的泪就跟着往下落,非常的楚楚可怜。 程宁翻身上马,勒马绳的动作一顿,转脸望过来。 卫宴洲垂眸:“你谁?” “奴家,奴家原本就是流连在战乱边城的歌姬,名叫飞燕,被耗子掳过来,迫不得已。” “但是现在耗子已经伏诛,奴家感谢这位姑娘,但是奴家已经无处可去了,也已经厌倦了这种漂泊无依的日子,奴家无处可去。” 卫宴洲面对这种向来无动于衷:“方才阿宁已经给你安排了去处。” 说到这,他瞥了一眼,发现程宁竟然没走。 她就坐在马上,好整以暇地俯视这一幕,嘴角还挂了个笑容。 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卫宴洲脚往后退,离那飞燕远了一些。 “可是姑娘方才是说送回祖籍,奴家这样的,哪还有什么家,不过是又回去当歌姬,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被掳去——” 她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了,弓着肩膀哭的很伤心。 而这个动作,恰巧令她胸前的那对浑圆露出白皙的沟壑。 风情万种。 程宁眉目一挑。 这姑娘不是怕再次沦为歌姬,而是看上卫宴洲了。 想跟他走罢了。 卫宴洲似乎有些动怒,喝道:“王喜,给她件衣裳!” 一件备用的大氅兜头砸在飞燕头上,她哭的更惨了:“公子若是不带奴家走,奴家干脆撞死在这儿好了!” 她说着丢开衣服,就要往郡守府门口的石狮上撞。 但是横空甩来一根马绳,缠着她的身子往后脱,阻止了她这个动作。 程宁收回马绳:“不必寻死觅活的。” “姑娘你定然是个出身高贵的,不知道我们这种出身低贱,只能够供男人取乐玩弄的人的苦处,我也不过是求一个安稳而已!” 飞燕哭的凄惨,又去看了一眼卫宴洲:“公子,我会唱曲,会舞,粗使丫头能做的,我也都能做,飞燕只求跟在公子身边,为奴为仆都可以,行吗?” “不行。” 卫宴洲的脸色很难看,这女的在程宁面上来这一套,简直是在找死。 嫌他还不够添堵不成? “我觉得可以,”程宁替卫宴洲应了一句,但她话锋一转:“可还是想教训姑娘你一句。” 飞燕泪眼滂沱地看过去,不知怎么,程宁的表情让她有些发憷:“什、什么?” “我救了你,跟你们说有困难可以找我,你是觉得这话是空话?” 飞燕不敢应,但是从表情来看,她并没有将程宁的话放在心上。 “你说你这样的女子,生来只能供男人取乐,其实这不是世道给你的定义,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定义。” 今天的天很好,万里无云的大蓝天,程宁的眉眼被日光照的很亮。 但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五洲海阔天空,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但我猜,就算没碰见这位公子,你也会回归老本行,继续对往后的每一个男人抹泪,说你命苦,是不是?” 但在程宁看来,飞燕并不是真觉得她命苦。 她身上的衣衫艳丽,身上肤色白皙,一双手纤细修长,脸上的胭脂也涂抹的鲜艳。 这代表她在耗子手下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苦。 那些痛苦都是她嘴上用来博取同情的放大版。 飞燕被戳中了心思,顿时恼羞成怒,生怕卫宴洲会真的听进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恼羞成怒?” 程宁觉得无趣:“其实你这样的人,去哪里都不会混的太差,跟我要点钱,做点小买卖,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但是她猜,就算她现在给飞燕这样的机会,她也不会接受。 有些人习惯了一种人生,就会认命,她会觉得自己可怜。 但是并不会觉得她自己的故作娇柔,傍身他人是一种耻辱。 这样的人最可怜,她救不了。 程宁一夹马腹,没有多看一眼,策马离开。 而留下的飞燕还在不停地哭,她还抱上了卫宴洲的腿:“这位姑娘根本就不懂我们沦落风尘的人的苦,女人要在这样的时局安身立命,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且她从来没有见过像面前这个男人一样好看的人。 大漠的男人都粗犷不堪,而卫宴洲则像天上皎月。 她说什么也要留在他身边! 卫宴洲用力将腿抽了出来,低头时背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飞燕心惊了一下,直觉他也非常不好惹。 但没想到,卫宴洲问她:“你说你什么都会?” 怔愣只是一瞬,飞燕当然要抓紧机会:“会的会的,奴家什么都会!” “王喜,”卫宴洲在王喜震惊无语的表情中吩咐:“带回去。” 惊喜来的太突然了,飞燕破涕为笑,站起身就想贴过去:“公子——” 程宁白天忙了一日,晚上回营时,竟然意外地看见了飞燕。 她冷冷一笑,男人果然都抵不过温柔乡。 而飞燕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没那么艳了,看见程宁,有些不甘愿地上前来行礼:“姑娘。” 她其实还在为程宁白天的话耿耿于怀,问好也有些不甘愿。 还没等程宁回答,她又道:“姑娘看不起风尘女,可有什么办法,男人都喜欢不是么?” 第214章 美人儿呵气如兰 她以为程宁会生气,毕竟在一场关于女人的较量中,她赢了。 都是女人,虽然对方看似挺有本事的,可是她们终归又都是一样的。 没有女人不需要依靠男人活着。 靠自己的话,那也太辛苦了。 而就的懂男人这件事上来说,飞燕敢肯定,程宁连她的一条腿都比不上。 这种长得好,但是脾气看起来硬邦邦的女人,男人就算一时上头喜欢,也不可能长久。 但是出乎飞燕的意料,程宁竟然没理她,也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径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 她哪里会甘心,跟在程宁身边,朝她展示自己腕上的镯子。 她从头到脚都换了一套行头,全是崭新的。 相同的是依旧穿的很艳,那抹玫红的亮色叫人忽视不了。 “姐姐这是连我的问好都不想理会了吗?”飞燕连称呼都改了:“看这桌子的成色,是不是很好看?” “都是公子亲自派人给我送来的呢,我很喜欢这种闪闪亮亮的东西,没想到他长成那样了,对姑娘家都还能这么贴心。” 程宁单手在整理她的臂缚,一根带子松了,左手不灵活系不上,试了三次之后放弃了。 她转过脸来,看清飞燕手腕上的镯子。 确实是挺好的质地,上头还镶嵌了不同颜色的玛瑙,看得出做工不凡。 “是好看,衬的你肤白。” 飞燕本就白,她由衷地觉得很看。 反正这么纤细白皙的腕子,程宁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跟更别提是个歌女,舞起来的时候腕子应当柔弱无骨,媚骨天成。 “谢姐姐夸奖!”飞燕话里是欣喜,但是眼中有狐疑。 她白天的时候明明看程宁和公子之间不一般,怎么自己这么刺激她都没有反应的? 看不见程宁嫉妒,她还怎么发挥?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程宁往前走,前面就是她的营帐,一整日下来,虽然冬日里不会发汗,却也被风吹的都是沙子。 她叫夙乙去备热水,转头看向飞燕:“还有事吗?” “我、”飞燕咬了咬下唇,心说这人怎么这样,但她的气焰在程宁面前嚣张不起来:“我照顾姐姐沐浴?” “不用了,你还是照顾你家公子吧。”程宁轻嗤,目光一瞥,看见不远处她口中的人正快步走来。 卫宴洲果然没几步脚就到了,就是神色看上去挺复杂的。 大概是当着她的面带了歌女回来,面子挂不住吧。 程宁冷冷一笑,掀开帘进账。 “阿宁。”卫宴洲的声音响在外面。 恰逢夙乙已经将热水送进来,往外头看了一眼,但是不敢说话。 程宁彻底解开臂缚,脱下来扔在桌上,咚一声响。 她的表情明明跟平常无异,但是莫名的就是叫夙乙不敢惹。 营帐上倒映了一个人影,看模样就知道是卫宴洲。 他似乎想进来。 “赶走。”程宁下了命令:“我营帐十米内不许让人靠近。” 她的声音又冷又果断,那道影子的动作猛地一顿,也不敢上前了。 夙乙咽了口唾沫:“是!影卫会守在门口,主子有事叫我们。” 说罢他掀帘出去,正对上卫宴洲的视线。 虽然程宁说的是赶走,但是夙乙本着与人为善的信念,好声好气地开口:“公子还是请吧,我家主子要歇息了。” 他其实想说,看出来了吧,我家主子生气了。 但是这话说出来程宁能听见,他不敢。 “拽什么嘛。”飞燕在一边嘟喃:“刚才还夸我。” 卫宴洲缓缓转过头,眉头都蹙起来:“你跟阿宁说什么了?” 前两天程宁虽然也不待见他,但是不会像今天一样对他视而不见。 “就.....问她我的镯子好不好看,这可是公子您给我挑的——诶怎么啦!” 她话还未说完,被卫宴洲拉住袖口,整个人拽着走。 “公子~走慢一点儿嘛!” 远离程宁的营帐,卫宴洲甩开了手,他用一根手指抵住飞燕要蹭过来的身子。 “你跟阿宁说了什么?” 飞燕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心虚但又觉得没必要:“真的只是让她看看我的首饰。” 卫宴洲往她手上瞥了一眼,声音微沉:“你该没忘我要你做的吧?” “没忘没忘!公子说衣服首饰任我挑,银子也随便我开口,要装点成是万人迷的模样。” 虽然这话是卫宴洲说的,但是从飞燕口里说出来,却像变了味:“是你自己说,没有男人能逃过你的哄诱。” “是的呀。”飞燕娇娇一笑,朝卫宴洲靠近了一点,要触碰上他的胸膛:“公子不如试试?” 美人儿呵气如兰。 卫宴洲在她即将碰上的一瞬,眸色一凛:“你敢。” 飞燕的手指就硬生生停在了那里,她还真不敢。 反正对面前这个人就是很杵。 “正事不做,我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卫宴洲又接了句:“王喜。” 王喜原本在看月光,闻言动了动,但是一向和善的脸此刻没什么表情:“主子吩咐。” “盯着她。” “我这就去!”飞燕生怕失去机会,此刻异常积极:“马上就去!” 她确实差点忘了,卫宴洲让她来这儿,不是为了让她显摆的。 她摇着软腰,很快走了。 * 飞燕软糯的撒娇声渐渐走远,程宁整个人陷进水中。 她方才确实有些情绪波动,但不是因为飞燕来面前挑衅。 而是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好像还在那座皇宫里,面对的是欧阳曦谢念瑶谢轻漪。 她从来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沦落为男人的附属品,即便喜欢,心悦,也该对其余的人抱以尊重。 如果当初不是她早就察觉了欧阳曦的动机,或许云哥儿最终真的保不住。 换成飞燕也是同样,段位低一些罢了。 可她们还是同一种女人。 闭上眼,任由身体滑落在水里,口鼻被温热的水覆盖,能短暂地阻止思绪。 程宁必须承认,她有时候看见卫宴洲会害怕。 过往如尘嚣,她本来不是个总往回看的人。 但是她还是会被影响。 外头是无边月色,阆中这一片沙漠的戈壁,坏天气不常有,只要天晴,月亮总是喜人。 程宁披了件厚外衫,一身清爽地重新出门。 去的是南熵的营帐。 但是刚一进去,又见到了那道晃眼的玫红身影。 第215章 口水巾 飞燕不愧是在男人堆里混饭吃的。 也不知她怎么经过南熵侍卫的应允,此刻正端着南熵的药碗,给他喂药喝。 嘴里也不停:“殿下怎么会伤成这样的?叫飞燕看一眼都心疼呢。” 喂进去一口,南熵没来的及回话,她又喂进去一口。 而且竟然哭起来:“飞燕想起从前,父亲也受过这么严重的伤,那时候都怪我当女儿的没本事,让父亲早早离开了。” 药到了嘴边,南熵不得不张嘴去接。 随即他目光一瞥,看见程宁,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阿宁!” 程宁放下帐帘,踱步进来。 飞燕看见她,眼神有点复杂,目光像是在骂:怎么又是你。 但是面上还是笑着的:“姐姐。” 她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呢,程宁肯定是知道她故意的,颇为尴尬。 程宁捡了个椅子坐下,她长发还未完全干:“不用叫我姐姐,跟你不熟。” “阿宁!”南熵还趴在床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果断跟程宁求救:“她不知道从哪来的!” 看样子程宁认识她,但是他绝对没有招惹过风尘女! 他也不知道这女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进来了,还跟他嘘寒问暖。 程宁给他解疑:“今日去收拾郡守府的残局,被耗子关起来的。” “那怎么在我这儿?!”南熵连那个劳什子的耗子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他的女人关他什么事? “我也想知道,”程宁面无表情地看向飞燕:“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 飞燕及时止住了声,刚刚公子跟她说过,不准透露目的,更不准说是他指使的。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位大岚的王子殿下给拿下。 原本飞燕也是不感兴趣的,论长相,她觉得那位卫公子已经举世无双了。 虽然这位殿下也好看,但是她还是更喜欢卫宴洲那款。 不过人家是王子诶,一朝能跟着他回大岚,那就是后半生不用愁! 因此她动心了,她热烈地想将这个脑袋坏了的王子拿下。 反正卫宴洲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不吃自己这一套。 而且一门心思放在这个女将军身上。 不解风情。 “我路过这个营帐,打听到殿下重伤在身,想想以前好歹也有照顾人的经验,就想进来看看。” “孙将军人很好,知道我也是好心,就放我进来了。” 程宁盈盈一笑:“你不怕那位公子知道你朝秦暮楚?” 就是他让我朝秦暮楚的! 但是飞燕不敢说,只得呵呵一笑:“我想清楚了,我更喜欢殿下这样英姿神武的男子。” 南熵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他刚刚被塞了几口苦药,他的舌尖都是涩的,说不出话来。 “是么?那你还挺有眼光。”程宁要笑不笑地道:“既然殿下这里有人照顾,那我就先走了。” “阿宁!”南熵怕她误会,驱赶飞燕:“我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但是飞燕不愧是道行深,眼泪说掉就掉下来:“殿下是觉得我伺候的不好么?” “你别哭啊!”南熵差点直接跳下床:“我真不用你伺候!” 程宁不掺和这种事,不论是卫宴洲的还是南熵的。 她将南熵摁回去趴好,看了两眼他的伤口,已经微微结痂了,想来问题不大。 “我是真累了,先回去睡了。” 然后她没有停顿地离开了南熵的营帐。 睡觉其实还早,虽然跟南熵这里隔得挺远的,但是慢慢走回去正好将长发晾干。 夜里的空气和着半干的长发,还是有些冷的。 但是程宁不大在意。 夙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程宁。 一个棉布包着的东西,上头竟然有一只小脚印的刺绣,用的红线。 很小,程宁的两根手指放上去就盖住了。 本来想问是什么,这下也不用问了,春华的刺绣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打开小布兜,里头竟然是两个皮影小人。 还有一块.....口水巾? “幽水送过来的,我想着主子大约会想小公子了,就给您看看。” 夙乙是不大敢揣测程宁的心思的,出来这么久她也没有过问过小公子。 但是今天收到这个,他莫名想给程宁,觉得或许会令她开心。 程宁将口水巾放在鼻尖嗅了嗅,上面一股极淡的奶香味。 是她在云哥儿身上闻到过的那种。 然后又翻回来,手指还在小脚印上比划:“长得好快,原本只有我的一根半手指大。” 离开幽水半个月,想想时间也快。 夙乙见她嘴角露出了很淡的笑容,也跟着开心:“小孩子嘛,肉眼可见地长。” 或许等他们回幽水,这小鬼头就该会笑了。 程宁反复地看着,原本没有感觉,但是这样清晰地感知一个小孩长大,有令程宁觉得神奇。 还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她看了一会儿,问起另一桩事:“我兄长那儿,有消息吗?” 夙乙忙道:“当初并没派人跟着,因此出了晋阳都城之后,查起来就很困难了。目前锁定在鄞州,咱们的人还在找,应当很快就有消息。” 鄞州。 程宁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他们会愿意跟我一起过今年的除夕吗?” 她不确定嫂子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恨程家。 如果不是程家,她也不会失去孩子。 “会的吧,”夙乙跟她一起看向天上的皎月:“都是家人。” 血缘是割舍不断的。 返回营帐,却见卫宴洲站在营帐旁。 他看见程宁手里的东西,目光变得有些柔和。 在幽水的时候,他只远远去城主府外等过,曾听到满月那天府里的热闹。 但他一眼也还未见过孩子。 据说叫云哥儿,不知道像他还是像程宁。 “阿宁。”卫宴洲拦住程宁的去路,目光有些贪婪地落在她的手上。 程宁干脆背过手,当没听见也没看见这个人。 等帘子落下,只剩帐上的璎珞随风飘荡。 卫宴洲垂下失望的眼睛,看向王喜:“她原本还会跟我说话,今天怎么了?” 王喜在望天。 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卫宴洲瞪过来:“你今天也怎么了?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翻白眼?” “......” 王喜只好微微一笑:“奴才不想说什么,奴才觉得城主脾气算好的了。” 第216章 又不是死了 卫宴洲持续不悦:“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离开皇宫你也开始不正经了?” “唉。”王喜没法,自家主子他还能怎么办:“您为何偏要将飞燕姑娘带回来?” “不够明显么?”卫宴洲无语了半晌:“她在南熵面前,南熵才能少来打扰阿宁。” 万一成了,那南熵定然能减少在程宁面前露脸。 王喜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手段玩的根本不可能瞒过程宁,以程宁的性格,定然觉得这把戏幼稚。 而且程宁本就对卫宴洲有些心理上的抵制,虽然飞燕是个风尘女,但在程宁眼里,她是不会看不起女人的。 卫宴洲要利用飞燕,两个人虽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在程宁看来,她肯定觉得卫宴洲有毛病。 不管程宁会不会这么觉得,王喜自己反正是这么觉得的。 怎么想的? 为了让南熵少纠缠程宁,就往他身边塞女人? 但是王喜没办法,他劝不了一点儿。 他家主子当年在还是二殿下的时候,陪在程宁身边就是个闷葫芦。 若他开窍,根本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可是主子,您想过没有,现在不是在宫里那时候了。” 卫宴洲看了一眼程宁的营帐,蹙眉:“所以?” “当初在宫里,前有谢家姐妹,后有欧阳曦,对娘、城主来说,她最厌恶的就是跟女人抢男人,您此举,不是加深她对您的不佳印象么?” 夙乙在程宁的营帐前走来走去,看起来是在巡视,其实耳朵伸的老长。 听见王喜的话,他赞同地点头。 心说幸好还有明白人,要不就卫宴洲这样的,要拿下他家主子,不如上天揽月还更容易。 看看,这会儿不就不理人了? 卫宴洲没这么想过,他就觉得南熵挺烦人的,这会脑子坏了,怕他以后都缠着程宁。 但是王喜一提醒,他才有想起曾经那些女人。 所以程宁会不会是想起了欧阳曦,觉得他跟欧阳曦无异。 只是调换了角色,他现在看起来,确实不见得手段光明。 想通的一刹那,醍醐灌顶。 卫宴洲甚至觉得程宁对他的态度已经算的上好了。 这样一看,南熵岂不是就是当初别无选择的程宁? 那程宁一共情,岂不是会可怜南熵? 意识到自己办了什么蠢事,卫宴洲瞬间气压低迷。 王喜知道他是转过弯来了:“主子也不用太伤神,老奴觉得此时挽回也不晚。” “你叫人将那个飞什么燕的,送走,连夜送走。” 王喜急忙应下。 “那怎么才能让阿宁消气?”卫宴洲觉得送走飞燕肯定不够,程宁也不是讨厌飞燕,她气的定然是他。 一着急,本来好了些的咳嗽又冒出来。 卫宴洲扶着旁边的一根营帐杆,咳得压抑。 这里是程宁的营帐,营帐不隔音,程宁想必在里头听得清楚。 不能让程宁觉得他的身体一无是处。 他刚干了件蠢事,再加上身体不好,程宁更要嫌弃他了。 夙乙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见卫宴洲咳到气都有些喘不上来,还是没忍心问了句:“要不要给你叫个大夫过来的?” “不用。”卫宴洲拒绝的很干脆,但他的视线落在的夙乙脸上,突然问道:“你成亲没有?” 夙乙:“......” 他往后退了两步,因为觉得自己被人盯上的感觉有些的恐怖。 “成了。” 他们这些家宅里的贴身护卫,到了年纪就会奉父母之命成婚。 有了家就有顾虑,在外头跑的时候也会惜命。 夜渐渐深了,卫宴洲往营帐里看了一眼,程宁的身影在伏案,似乎在处理白日从幽水送过来的公务。 收回眼神,卫宴洲朝夙乙勾了一下手指。 子时快到时,程宁才惊觉自己手脚冰凉。 北境的冬夜果然如猛虎,而她不知不觉地看着账本就到了这个时辰,脚都被冻僵了。 她自己吩咐的不许人打扰,也就真没人来打扰过。 炭盆里的碳因为没有及时拨弄,已经灭了。 程宁收拾了东西,想挪动去给自己倒杯水。 起身的时候嘶了一声,外面响起夙乙的脚步声,掀开帘:“主子要歇下了?” 他手上还端了一碗热乎乎的汤。 很大碗,是北境寻常农户家里常见的海碗,陶釉上的不均匀,但是有种异域的美感。 香味侵袭,程宁嗅了一鼻子:“是什么?” 原本还不觉得,她外出回来就吃了半块馍,现在过去两个多时辰,也确实是饿了。 “萝卜牛骨汤。”夙乙将碗递给她,笑起来:“北境的萝卜都很甜,主子尝尝?” 是很香,程宁喝了一口,确实鲜甜。 她在幽水城大半年,胃口也被养刁了,出来这二十日都吃些干粮什么的。 此时夜半里一碗滚烫的汤,将所有疲惫都烫没了。 吃了一块萝卜,但是入口的时候有一点几不可闻的腥味。 “奇怪,北方的牛怎么会腥。”她嘟囔了一声。 却没见一旁蹲下重新生起炭盆的夙乙手一顿,有些心虚地呵呵一笑:“估计是清炖,味道明显一些。” 程宁又喝了一口,打趣他:“但也还是好喝,常给你媳妇炖吧?” 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媳妇儿根本不让我去厨房,怕我炸掉她的厨房。 但是夙乙明智地咽回去了,并且胡乱点了几下头。 一碗热汤,不仅让程宁手脚热起来,胃里也一阵舒爽。 她曾有一段时间进食很麻烦,吃什么都不多,凉一些会胃疼。 城主府的祁嬷嬷盯着厨房养了很久才好一些,不过出来这一阵又回去的差不多了。 今夜是难得。 重新洗漱后,程宁上了床,手里举着本兵法,看向忙碌的夙乙:“你也去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要不是路途坎坷,确实应该带个丫头的。 不过程宁也习惯了,她从前军中的下属都是大男人。 夙乙替她将炭火烧的很旺,发出噼啪声,而后熄了汽灯,这才退出去。 屋里还留了一盏小灯,程宁看书看的认真。 但生孩子对她来说还是有所损耗的,不一会就上下眼皮打架,差点睁不开。 随后书啪嗒掉落在地,她渐渐呼吸轻缓。 黑夜里有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上一重,谁将一床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程宁醒了一点,有点无语。 她只是睡了,又不是死了,也没有喝酒。 这疯子身上的药味和冷杉味,是以为她闻不见么? 第217章 你顶多是个谢轻漪 被角往脖子上盖,有一种想要闷死她的感觉。 程宁突然睁开了眼。 对上一双被火烛倒映的通红的眼球,对方一愣,被抓现行的窘迫一闪而过:“你、怎么醒了?” 程宁一个字也没说,但在心底冷笑,如果这都不醒,那我不是睡着了,我是死了。 “渴吗?”见她没有什么动静,卫宴洲小心地问。 随即不等程宁回答,快步起身倒了杯温水过来。 举到程宁面前时,她看见对方食指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刚刚她从南熵营帐回来的时候没有,也或许是她没注意。 程宁不渴,对卫宴洲更是无话可说。 夜里防守松懈,他定然是钻空子摸进来的。 自己身上也果然多了一件长毛的虎皮毯子。 她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卫宴洲,逐客的意味很明显。 “不渴么。”卫宴洲讪讪地收回去,自己喝光了一杯水。 咕咚咕咚的。 这人是自己的营帐里没水么? 程宁觉得自己说一个滚字都多余,但是这人未免也太没脸没皮了。 卫宴洲想透过程宁的后脑勺看她表情,他其实不想吵醒程宁的。 理智上也应该让程宁继续睡。 但是他又想跟程宁说说话,刚刚给她熬的汤,他看夙乙端碗出来时,都喝完了。 他有点开心,虽然切萝卜的时候切掉了一块肉,而且不知道掉哪了没找到。 但是第一次下厨的厨艺没被程宁嫌弃,他觉得是个好的开始。 夙乙说,要讨好心上人,首先要讨好她的胃。 有一定道理。 背后又是一阵簌簌声,像是卫宴洲替她将书捡起来,放在了床头。 只是做完这些卫宴洲也没有离开,还趴在了她床头:“阿宁对不起。” 卫宴洲道歉?真是稀罕。 “王喜说你生气可能是觉得我像以前的欧阳曦,我带那女人回来确实心思不纯,你不要生气。” “但我只是没有办法了,南熵使手段受伤,让你的主意力都在他身上,我、” 卫宴洲以前就是个很不喜欢表达的人,现在也一样,要他剖析自己,还对程宁说出这种话,其实很难。 但是因为是程宁他才愿意尝试的。 换成别人滚远点。 不过就算面对程宁,有些话他也说的很艰涩:“我怕你真被他留在大岚。” 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义无反顾地送走程宁,义无反顾地假死离开晋阳。 他为的就只是程宁而已。 如果程宁和南熵,或者和傅佑廷有什么,那他不敢想自己会怎样。 他的人生,从知道卫鹤羽做的一切开始,就只剩程宁了。 但是做过那么多坏事,是要赎罪的。 他也愿意赎,前提是程宁要给他机会。 “我已经把她送走了,你能消气吗?” 程宁眼睛盯着床里,里面还有一块玉枕,不是上好的材质,里头有很多裂痕。 她还是不说话,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可能觉得她在听,卫宴洲干脆转过身,背靠着程宁的床沿,做出长谈的动作。 “离开皇宫之前我杀了欧阳曦,她喝了毒酒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但我心里感觉有点悲凉。” 程宁眨了一下眼睛。 她没有刻意问过,竟然不知道卫宴洲下了这种死手。 “不是悲凉她的死,是越发觉得我做错了,如果当初我不将这些女人拉进宫里,她们应该有一个快活的人生。” “对你是,对欧阳曦是,对仪贵妃她们也是。” “所以后来我把剩下的都放走了,安排了别的身份给她们,算是....补偿。” 但他唯一最亏欠最深的人是程宁。 起先觉得很多话出口很困难,但是说着说着又不觉得了。 卫宴洲将杯子握在手里转,瓷器的声音很清脆。 还伴随着炭盆里的噼啪声。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心软,阿宁,我知道你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过得很好的人,但是我还是想陪着你。” 人终其一生都是孤独的,回归自我,本心,但是他不想看程宁孤独。 又会因为想到如果不是自己陪在程宁身边,而不甘心。 他就是这样的人,说到底自私。 “我觉得自己挺像个渣滓的,比那些高门大户里,娶了夫人还出去逛窑子的男人还不如,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宁又眨了一下眼,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睫毛刮过枕畔时的细微声音。 她都不知道这个人还会自我反省,又嗤之以鼻,想说渣滓跟你比,都显得像个大善人。 卫宴洲有觉悟了,逮着程宁跟喝醉酒似的,七七八八又说了好多。 说到最后程宁还是没有反应,他就觉得是不是睡着了。 犹豫了一会,他伸手过去,摸了摸程宁的脸。 很轻柔,他指腹有一些粗粝,按在脸上的时候存在感很强。 程宁顺势闭上眼,想知道这疯子诉完衷肠还想做什么。 但是他只是伸手在程宁脸上贴了贴,好像只是想蹭一下。 见程宁没有反应,卫宴洲干脆直起身,探身过去看程宁。 一道灼热的视线就黏在脸上,程宁想忽视都难,然后卫宴洲的呼吸越来越近。 烫在程宁脸上,几乎要灼烧掉程宁。 在卫宴洲的唇就要碰上她的脸颊的时候,程宁猝然出声。 “嘴上功夫动完了又开始了动嘴了是吧?”程宁伸手搭在卫宴洲的嘴上,重重地推开。 她坐起来,仰头看向有些无措的卫宴洲。 长发倾泄,眼神清醒。 卫宴洲是有一点窘迫的,大冷的天,他的鼻尖冒出一层细汗。 被推开了当然不敢再往前:“你听到了?” 刚刚说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现在被程宁一看,他才后知后觉地难堪。 “不然呢?你这么说话谁睡得着?” 程宁掀开被子,这会是真渴了。 卫宴洲此时非常有眼力见,及时递上了水。 但是程宁没接,她自己取了个杯子倒了水,但是要喝的时候又被卫宴洲抢走了。 他拿起炭炉上的水壶,倒了热水混进去,重新给程宁。 拒绝显得矫情,程宁接过喝了。 然后卫宴洲听见她冷笑了一声:“欧阳曦?你顶多是个谢轻漪。” 第218章 择日不如撞日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杯子里的水只喝了两口。 温度是刚好入口的,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在照顾人这件事情上有了觉悟。 “睡吗?”卫宴洲缓缓在程宁面前蹲下来,替她将一缕落在嘴角的发丝往后拨开。 露出的是程宁很小的一张脸,唇红齿白,右边的侧脸压出一点淡淡的印子。 程宁没回答,而是往后靠在床边,她坐在床沿比卫宴洲高出一些,垂眼的时候像是在低睨。 冬夜的沙漠里无边寂静,但是很远处传来一声激烈的狼嗥。 对于见惯的人来说,这没什么可怕。 沙漠腹地的狼,夜里都要出来觅食,分食的时候若是发生争端,很容易撕咬在一起。 程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眼睛却一直盯在卫宴洲脸上。 根本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卫宴洲坦言,他其实从来猜不透程宁的真实想法。 跟她贴的最近的时候,是当年大家还在燕京城里当小辈,不用顾忌别的任何事,比较无忧无虑的时候。 那时候他知道,程宁一心想要统一西北,平定北狄。 后来在宫里,他对程宁就只有欺辱,虽然她也有受不住露出脆弱求饶的表情。 看似卫宴洲是处在绝对的掌控位置,可他却也没有一刻曾看清程宁真实的在想什么。 现在就更惨了。 他刚刚说,程宁现在的路,四通八达,怎么过都会比从前更好。 会更光明,也会更洒脱。 卫宴洲鼓起勇气,握住程宁的手,替她将杯子抽出来。 但他现在不一样了,夙乙说,女人的心思很多时候都要靠猜。 可程宁不是普通的深闺女人,或许直接开口问,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卫宴洲甚至单个膝头跪在地上:“我觉得你现在有点难过。” 其实程宁挺面无表情的,并没有泄露半点情绪。 她有点不懂卫宴洲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她也没有否认。 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卫宴洲的长指少了很多当年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干净。 但是指甲依旧圆润。 想了想,程宁坦言:“刚刚你的手探过来摸我脸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你要掐我。” 卫宴洲的表情瞬间灰败下去。 以前他不知道一句话能伤人,那句话的分量会有多重。 现在才知道,没有什么寻常的,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或许外人都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就是这句话,让卫宴洲手上的温度褪的干干净净。 那些过往,他的狠,曾在程宁身上付诸过的种种,在许久之后,变成烙印,烫伤的是两个人。 程宁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卫宴洲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对不起。” 这次是卫宴洲先放开手,他的双唇褪了血色,这三个字几乎是气音。 程宁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很想听见道歉,伤害已经造成了,说对不起能抹掉什么吗?” 这话说完,她看见卫宴洲的脸色更白了,应该是被她这两句话刺痛了。 程颐走的时候,跟程宁说,父亲的死不是因为卫宴洲想要下死手。 那时候程宁没有说话,但是后来她其实是想说的,想说她人生的转折,很多确实是因为卫宴洲毁掉的。 包括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被掐,被施暴,被驯化。 时间放在她的人生里只占据了一点,但是足够烙印进下半辈子。 伤口就在那了,说不定哪一天就撕开结痂重新流血。 把自己摊开来说很累,程宁不擅长,只是这两句就已经让她很难过了。 因为她不是个会一直看从前的人,她性格总是朝前走的。 前面的路才重要。 卫宴洲待不下去了,他替程宁将鞋重新脱了,给她盖好被子。 过程中程宁发现他的手似乎有些细密的发抖,也没有再开口说任何的话。 “睡吧,夜深了。” 随后他替程宁将最后一盏灯的烛心剪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营帐里重新恢复清净,程宁也慢慢闭上眼睛。 她估计卫宴洲在今夜之后应该放弃了,毕竟他们之间随便扯出一些过往,都是破碎不堪的。 这场独角戏,一个人是唱不下去的。 又过了两日,南熵的伤口渐渐恢复,大岚那边的召唤也越来越频繁。 因为他离开大岚的时间太长,许多朝事没了他不行。 而且他受伤这件事是没有公开的,太久不露面,难免惹起纷乱。 所以当有一天傍晚,程宁巡视完四周回来时,他提出要返回大岚。 “阆中需要的人手,已经命人调配去了,后续会配合你的人。” 他终于能躺了,但脑袋不能随便乱动。 于是就只有两只桃花眼盯着程宁,继续说剩下的话:“你跟我回去。” 大岚的一大半国土都是草原,很辽阔,也很美。 他想程宁去看看,卫宴洲那个疯子总不能跟到大岚来。 要是来了,到时候他就找一伙人,套麻袋把他打一顿。 他的地盘,做什么都没有人敢插手了。 程宁点头:“我送你回去。” 看她神色淡淡,南熵又开始告状:“阿宁,你知不知道,前几天那个女的,是卫宴洲给我送进来的,他真是死性不改,到现在还用这种阴招!” 他想让程宁对卫宴洲这个认清楚,他个疯子到底有多过分。 要不是自己还有伤在身,是不是还想将女人直接送到他床上来?? 要不是自己定力强,还不知道程宁要怎么误会呢。 “我知道。”程宁说。 “你知道?”南熵瞬间更委屈了:“你就任由他这么对我么?” 程宁挑眉,觉得自己也很无辜:“我还要管他怎么对你?” 这话听着有一两分像深宅里娶了很多房小妾,然后因为小妾闹矛盾但是不想管的官老爷。 简单来说就是冷血无情。 南熵不说话了,阴恻恻地瞪了程宁一眼。 程宁:“......” 她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句:“以后应该不会了,他应该走了。” 这几天她都没看见卫宴洲。 倒是夙乙每天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做菜。 虽然菜不怎么样,但是汤都不错。 “?”南熵上午还听陈康说卫宴洲在军营的伙房里。 看程宁不知道,他也懒得说。 只是想去牵程宁的手:“那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夜的就出发回大岚吧。” 第219章 简直叫王喜心碎 程宁被让他的效率吓着了:“你脑袋不痛了?东西不用收拾?” “不带什么东西,我本来就在养病,我都安排好了,咱们绕小路走,这样能避开大岚来寻我的人,你不知道我那些王弟们,就盼望着我出事,走大道可能还会招来追杀。” 理是这个理。 要是让他的王弟们知道他受伤了,估计会走的更麻烦。 王室里的争端从来就不停歇。 为了南熵少被折腾,以免生出什么意外,程宁同意了。 她让夙乙去略微打点了一下,安排了一小队护卫的人,连夜出发往东南。 阆中的事情在这十天左右里安排的差不多了,也从幽水派了人过来接管。 天晚,最近开始下雪,程宁也就没骑马。 但她也用要看账本为由,拒绝了南熵同乘一辆马车的提议。 夙乙坐在马车外,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转身询问程宁要不要加个炉子。 赶路时,冷气肆虐,他担心程宁会冷。 “不用。”程宁借着大烛台看账本,账本摊在腿上,她双手捧着一盅参汤慢悠悠地喝。 “南熵殿下怎么偏偏选夜里走,近来雪天路滑的,夜里温度又低。” 夙乙是有些抱怨的,程宁的身子不算健朗,连夜赶路意味着她会睡不好。 也就是城主心软,这些天在阆中对南熵时时照看关怀,他觉得也该够了。 眼下进入了十二月,马上就是年节,城主府的小公子也还小,娘亲不在身边,总是有缺憾的。 程宁在里面轻笑,吃了一口汤里的山楂:“你似乎很不满啊。” “本来么,大男人的,都已经脱离危险了,还非得硬拉着你去趟大岚,折腾。” 谁不想早点回家过年,就南熵会打算。 程宁还是在笑:“你对南熵意见还挺大。” 她只是一句闲谈,但是落在夙乙的耳朵里,却感觉像是自己僭越了。 他回过神来,往自己嘴上打了一下,心道就我话多。 作为下属,确实不该插手主子的事。 而且南熵的行为就算不够有边界感,但是城主是他喜欢的女人,这么做似乎也....没有错? “是不是你媳妇觉得你离开幽水太久了?”马车摇晃,看账本的时候眼晕,程宁索性合上了,专心跟夙乙闲聊。 “没有!”夙乙哪敢这么说:“跟主子在外是干大事的,她怎么会有意见。” 但程宁觉得,有抱怨也是应该是。 宅门里的地方就那么大,要伺候婆母,养育孩子,打理家事,丈夫又不在身边,自然偶有抱怨的。 她说:“大岚有许多稀奇精巧的小玩意,到时候给她买一些吧。” 说起这个,夙乙倒是有了几分憧憬:“听说是有许多外族人呢。” “嗯,”程宁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但都是白色:“我们能赶回幽水过年的。” “主子想小公子了么?”夙乙又道:“两个月的话,长得快会翻身了呢。” 翻身? 想起云哥儿那白白胖胖的小身子,也不知道在床上蹬腿是什么样。 还真是....有点想回去看看了。 夙乙眼睛一转,又问:“还是没想好名字么?幽水的习俗,过年都要给小孩子送喜囊,嬷嬷会将名字绣进去,得伴随他到十五岁。” 名字...... 程宁还真没想过:“我不想他跟我姓。” “姓氏不过是个家族代号,姓什么又有什么所谓的。” 夙乙不觉得姓氏代表什么,更何况程宁身上不可能没有故事。 他趁热打铁,丢出个诱饵:“主子觉得‘漾’字怎么样?” “哪个漾?” “竹光团野色,舍影漾江流。”夙乙很快道:“反倒没有高深的寓意,只是水波摇动的意思。” 总觉得自己这个侍卫此时说的话有些诗意,不像平常大老粗的模样。 但是这个提议又挺好的,程宁再问:“配个什么字好?” 她和程颐这一辈都是单字,想要区别开。 这个夙乙就完全帮不上忙了,他说完刚刚的,现在脑子已经空空:“呃,主子想想呢?” “温吧,这个字也不尖锐,是我希望他长成的性子,温漾。” 夙乙在外一拍手:“好听!” “温漾。”程宁又轻轻念了一声。 而她不知道外面松口气的夙乙,在大冷天抹了一把自己的鬓角。 幸好幸好没有盘问他。 而漆黑的路面上,此时离不到一里路的另一辆马车上,卫宴洲正闭目养神。 王喜小心地拨了一把炭火,不敢发出什么响动。 还是惊动了卫宴洲,他偏头咳了一声。 几天下来,他眼窝上的乌青更甚了,代表他很多时候或许彻夜未眠。 “主子,这夜半不会有什么事,您睡会儿吧?” 他们偷偷跟在南熵和程宁的后面,一路上也没闲着,都在留意四周的动静,确保安全。 “你说她喝汤了么?这一路这么冷。” 王喜忙道:“夙乙不是说了吗,最近城主都爱喝您炖的汤,那边也有下人伺候着,没事的。” 那天晚上卫宴洲从程宁的营帐里出来,受伤的模样简直叫王喜心碎。 主子现在可太容易被程宁伤到了,不过又没法怪她。 从那天之后,他都不在程宁面前露面。 估计有顾虑,又或者是因为怯意。 就连南熵的麻烦,卫宴洲也都不去找了。 虽然对他真的让程宁送他回大岚很有意见,可是也没有办法,程宁决定了的事,他不会逆着她来。 “那就行。” 王喜将药递给他:“您此前吩咐我去找程颐大人,咱们的人有消息了,您明日要不给城主送过去?” 他们当年有送程颐离开晋阳的人,所以找到程颐会比程宁容易些。 现在消息也是他们先得到的,卫宴洲也好拿着这个去讨好程宁。 不然总这么冷着,那怎么行。 “你找人送去吧,”卫宴洲没应:“我不想拿这个让程宁觉得我又在耍心机搏她的好感。” 他总觉得自己站在程宁面前都会叫她受伤,就有点不敢靠近了。 王喜哪会不懂,他叹了口气,躬身退。 第二日他派人去程宁那走了一遭,倒是带回来个好消息。 第220章 我们足够低调了 “主子!”王喜喜洋洋地将影卫的话转达了:“夙乙说,城主用漾字给小公子定了名字,她取了个温,叫温漾。” “温漾。”卫宴洲露出这些天第一个松动的笑容:“温漾。” 他虽然还没有见过儿子一眼,但是程宁用了他给的名字。 “是个好名呢。”王喜也跟着笑:“老奴原本以为,城主会让孩子跟着她母亲的姓氏林,但没想到她哪个也没取。” 不论是程、卫还是林,她一个都没用。 “她不会。”卫宴洲有点明白程宁的想法:“这个孩子除了是我们生的,往后的人生都会独立于卫家和程家,我也不希望他跟这些有瓜葛。” 但不论怎么说,这也是件开心事。 高兴的卫宴洲今日喝药更加配合了,还让王喜记着,往后要打赏夙乙。 不过王喜还是隐约有担忧的:“您说这个夙乙为何帮我们?” 据他们所知,夙乙是完全忠于程宁的,但是最近替卫宴洲送汤,送名字,都没有拒绝。 而且还不求回报,就有些令人揣摩不透。 但好歹不是个有坏心思的人。 卫宴洲只在程宁面前的时候会担忧自己的言行,会胆怯,在本质上他还是不可一世的。 王喜听见他冷嗤:“我和南熵,明眼人也知道的谁适合程宁。” 谁? 您吗? 人家南熵还能跟程宁一起吃饭,您只能尾随。 王喜暗暗地收起心思,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这个名字像是重燃了卫宴洲的斗志,这之后的几天里,他薅着王喜在路过的州郡转悠了几圈。 阆中往东南,越走便越暖和,离开沙漠就是一大片连绵不断的草原,集市也丰富热闹。 尤其是为了过年做准备,百姓的民居外都挂着腊肉,丰收的辣条和玉米。 也有很多脚商带来些水乡各地极具特色的物件。 很热闹。 卫宴洲走过,手上没停:“这个、这个、这个,都包起来。” 可怜王喜一个年近五十的,手忙脚乱气喘吁吁地付钱。 走到一个皮影戏摊子旁,他站住不走了。 王喜在这热闹的大街里,汗都跑出来了:“主子,这个买了也没用!” 前边的小玩意,花灯发钗等等,还能用于观赏,但是皮影买回去,不见得能玩。 “谁说我要买了?”卫宴洲睨了他一眼,手指向摆弄皮影戏的老先生:“可否租赁?” 程宁他们今日落脚的是隔壁的镇子,似乎是为了躲开大岚人的骚扰,一路都不敢选太热闹的地方。 那个镇子与这个,差了许多,不属于主干道上,所以行商也不太聚集。 但是卫宴洲知道,程宁以前喜欢看皮影戏,在燕京时每每遇见,都要停下来看一阵。 上次幽水托送过来的东西里,他也看见了有两个皮影纸人。 给了钱,约定好今夜皮影戏会上门程宁落脚的客栈,他又走了几步。 但是热闹的大街逛起来其实索然无味,卫宴洲很快就厌倦了。 他想见程宁。 这几天无数次压制这个念头,但是依旧会频频冒出来。 看见花灯会想起程宁从前点灯的样子。 看见朱钗会想象她戴上的样子。 看得越多,就越想见她。 卫宴洲觉得,程宁是他在沙漠里遇到的一片沼泽。 明知道太靠近会被吞噬,但是他甘之如饴。 所以踱步到程宁的客栈楼下时,他索性就站着了。 为了低调,南熵并没有包下整个客栈,侍从也只是挑几个身手好的近身随侍。 而卫宴洲刚要跨步进去,却恰逢南熵和程宁从里面出来。 南熵看起来已经恢复了许多,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其余似乎已经恢复无常。 程宁跟在他身侧,穿的不算多,宽袖是红色的,很晃眼。 “委屈你了,不然住在隔壁镇,会热闹许多。” 南熵看着来往不多的行人道。 “无所谓,我们也不是来玩的。”程宁刚下台阶,像有什么感应一般,往后扫了一眼。 南熵立刻警觉起来:“怎么?有人?” 客栈外有一根柱子,挺大,能藏人,程宁叫夙乙去看一眼。 夙乙去了,随即被柱子后的卫宴洲比了‘嘘’。 他返回,在程宁打量的眼神中淡定道:“没人。” “应该不会有危险,我们足够低调了。”南熵也觉得没什么。 “我怕是什么阿猫阿狗。”程宁似笑非笑地扫了夙乙一眼,而后朝前去。 她会出门,是南熵说实在赶路赶累了,刚好这地方有个特色的小吃,于是叫上程宁出门。 程宁对吃的向来没有大兴趣,但是她知道南熵这个金贵的身子,养病怕是真的快闷死了。 于是她无不可地出了门。 离大岚已经不远,明天已经能入国界,就算她已经将南熵送回了大岚。 几天前意外得知了程颐和陈意礼如今安居的地方,程宁心里其实还有些别的计划。 “你想什么呢?”前边有辆送米的车拉过,南熵顺势揽住程宁的肩带往路边。 她的出神叫南熵不满:“路都不看了。” 程宁摘下他的手:“没什么,怎么这么远?” 南熵悻悻地收回手,努了努下巴:“到了。” 这地方他来过,大岚尊贵的大王子不拘小节,在热气腾腾的小摊坐下来。 他发现程宁最近连续好多天都在喝汤,每晚都一盅汤雷打不动。 不过五花八门的,说是她身边那个夙乙炖的。 他不会炖汤,但是草原的羊汤是最好喝的,尤其他带程宁来的这家。 老板估计觉得面前两人不是俗人,擦了手上前招待,问吃什么。 这时程宁又往外侧了一下头,只是很轻微的动作,身边的南熵都没有发现。 但是跟在不远处人群里的卫宴洲发现了。 这一瞬间,周边的热闹都像退散了,危机感一瞬间拔高。 “两碗羊汤,再取一斤肉,要你们店最拿手的蘸酱。” 南熵点完,回头冲程宁一笑:“他们家的羊汤真的一绝,我还想聘老板回大岚呢。” 因为都是熬好的汤和肉,只需要切好端上来,浓郁的羊汤冒着热气,一口下去,应当能暖和一整夜。 “快趁热尝一口。”南熵给程宁递了勺子。 程宁接过那一瞬,却没有舀汤,而是朝身后某一处如同暗器一般掷出去! 混乱爆发在一瞬间,几个混在人群中的男人一跃而起,执刀朝南熵砍过去—— 第221章 我家阿宁 那碗刚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羊汤,就在这顷刻之间被掀翻一空! 暗处的影卫,不论是南熵的还是程宁的,亦或者是卫宴洲的,都一拥而上。 周围的百姓都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暴乱起来,都在刀光剑影里抱头逃窜。 女人们的哭声和孩童的惊呼掺杂在一处,令南熵脸色一白。 但是下一瞬,影卫赶到,团团围在他身边。 他看见程宁红色的袖子一闪,朝那群黑衣人扑过去,顿时忍不住嘶吼:“保护程宁!” “属下们当以殿下的性命为重,殿下,我们护送您逃出去!” 对方来的人比想象的要多的多,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刀刀狠厉,像是打定主意要取下南熵的项上人头。 “保护程宁!她的手不能提重物!” 南熵原本是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但是那群黑衣人听到后,反倒压着程宁打。 因为接近不了南熵,那就先把碍眼的人弄死。 手有问题的话,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 程宁踢走面前一个,由衷地抹了一把汗,不是因为敌人难对付,而是她的弱点被曝光后,不可能招呼的来这么多人的刀剑。 恰逢这时,又一道祥文金丝云袍的身影飞身前来,几乎是踩着人头落在程宁身边。 “刚刚在柱子后面的就是你吧。”程宁用手肘击晕一个,呼喝了一声。 以为她没看见,夙乙居然还替他搭上掩护了,她都不知道卫宴洲什么时候收买了她身边的人。 “是。”被看破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倒是夙乙在一边厮杀一边心惊胆战地道:“对不起主子!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程宁何其聪明,只要看破这一个,剩下的就可以自动联系起来。 “汤是你炖的?” 卫宴洲始终围绕在程宁身边,不让任何刀剑贴近她:“是。” “名字呢?漾字?” “也是我。” 程宁一声冷笑,戾气上涌,劈手砍掉了一只黑衣人的手。 看得原本想交代她小心的南熵默默将话咽了回去,并且瞪了卫宴洲一眼。 竟然还使这种小动作!他果然没看错这个疯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心机男! 程宁撇向夙乙,低嗤:“还瞒着什么?” “没、没有了!”夙乙结结巴巴地道:“我一心都为主子好,绝对没有背叛的心思,请主子明鉴!” 话落,竟然有一道暗箭从东南方直朝程宁的后脑而去! 卫宴洲砍完一个人,刚想重新将程宁护在身后,但是夙乙已经冲了过去! “夙乙!” 抬剑挡已经来不及了,那暗箭太快。 只听夙乙闷哼一声,到底是抢在那之前截住了——用自己的身体。 那箭直接射进了他的左肩处,血没有立刻喷涌出来,但是箭头却从另一边穿出。 程宁被他推开,目眦欲裂:“夙乙!” 随即她愤怒地看向不远处埋伏在一个客栈楼顶的射手—— 随意将腰间佩戴的一颗玉石珠子扯下来,瞬间瞄准,弹射出去。 那弓箭手倒地时还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卫宴洲低吼:“调人手过来!” 他们这边的人,南熵的要全部保护他自己,程宁这边的人能打,但对方人太多了。 而卫宴洲没带多少人过来。 大街上乱极了,商贩的摊子都被掀翻了,杂物散乱落了一地。 程宁将夙乙交给身边的影卫,嘱咐先带去治伤。 但是夙乙还在嘴硬:“我没事,主子,你独自留在这我不放心....” “下去!”程宁没工夫好好说话,只是一声爆喝。 随即她的手被卫宴洲一拉,一个仓促的拥抱瞬间袭来,程宁来不及反应,脸上被迸射了一道血迹。 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闷,但她熟。 ——大声一点的是尸身,小声一点的是头颅。 而她脸上的是人血。 卫宴洲直接砍下一个人头,带她转了个圈,站在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 程宁抬头的一瞬,只看见卫宴洲紧绷的下颌线,和他脸上更多的鲜红的血液。 甚至眼角也沾上了一滴——显得这个疯子更像个阎罗了。 但是在这短暂的得以喘息的空档,卫宴洲那只带血的眸看向她时,眼底只有庆幸。 庆幸程宁没事。 他抬起手,将程宁脸上的血迹抹干净。 指腹有点凉,跟人血的温热完全不一样。 可程宁还没有时间反应,余光里一个与父母走失的小孩就站在路中间,哭嚎着,无措又惊慌。 看起来至多三岁,还很小,逃窜都没有方向。 但是周围已经没有百姓敢上前了,厮杀里也不会有人顾着个小娃娃。 他多留一会儿,被人踩踏或者被乱剑刺杀的可能性就越大。 程宁推开卫宴洲朝他扑过去,极快速地拦腰抱起他。 幸好此时黑衣人已经被杀了一部分,火力不足,他们需要尽快得手。 而且程宁身边更密不透风——那个金云纹黑袍加身的男人就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的。 因此极快速地调整战略,冲着南熵去。 随着南熵身边的影卫一个个倒下,他退到了墙根边。 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战斗力为零,只能不断地躲。 卫宴洲原本密切注视着程宁,因为程宁才是他唯一需要护着的。 但是这菜鸡实在菜的出乎他的意料,在一柄剑差点朝着南熵胸口刺过去的时候,卫宴洲出手了。 他挑掉那柄剑,踢开差点刺伤南熵的人。 而后拎着南熵的衣领甩在了自己身后:“跟着,弱鸡。” 救人的时候,还不忘冷嘲。 南熵恨不得自己刚刚死在敌人剑下! 因为相比起来被情敌所救更加耻辱:“我不用你护着!” “是么?可你看起来就快不行了,你受了伤或者死了都行,别拖累阿宁在大岚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一顿奚落更是让南熵无地自容,他出离愤怒了:“又怎么样!我家阿宁乐意!” 他就见不得卫宴洲这副程宁是他所有物的嘴脸,神经病! “你家?”卫宴洲又刺伤一个黑衣人,冷嗤:“你知道我家阿宁为什么用你的勺子挑开了这场纷乱么?” 南熵:“?” 他被卫宴洲紧紧护在身后,此刻当真相当像一只鹌鹑。 卫宴洲侧过一点脸,露出一点他脸上沾染的血迹,又冷又嘲讽:“因为我家阿宁不吃羊肉。” 第222章 要不先将脸擦擦呢? 南熵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卫宴洲说的话很难理解似的。 但是这时候,卫宴洲的援兵终于来了。 以雷霆之势加入了战斗,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清理了剩下的人。 “留一个活口!”南熵爆喝道。 他倒想知道,是他哪个脑子有问题的王弟,敢在他就要进入大岚时,来这么一出! 狭窄的街道上堆积了不少尸体残骸,血溅的到处都是,看起来非常恐怖。 不过现在没人有空管这个。 最后一个黑衣人被推倒在南熵面前,被卫宴洲踩着肩膀:“说,是哪个脑残派你们来的?” 那人一整张脸贴着地面,牙齿都贴在了地上,看起来连咬牙自尽的动作都做不到。 南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疼的厉害。 这帮鳖孙,气死他了。 他于是也抬脚,在那黑衣人的鼻子上踢了一下:“南胤还是南辛?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蹲下身,从黑衣人身上摸出一块玉佩,在他面前晃:“我能查到你的家人,先不会让你死,你得先看看我怎么将他们的脑袋用嘴钝的刀锯下来。” 面前这些都是黑衣,但是显然不是死士。 南熵对付这种人,多的是办法。 果真就见他面上的恐惧一闪而过。 南熵面色一寒:“说!” 那人牙齿擦着地面,喉咙里哼唧出一句什么,不大明显,但是能听出南辛两个字。 卫宴洲看了南熵一眼,刀还举在手上,示意要杀了。 南熵点点头,站起来:“南胤是吧,蠢货,骗人的时候眼神不要闪躲。” 随即他抢过卫宴洲的刀,直接将人结果了。 卫宴洲看着地上的尸体,冷嗤:“几个弟弟都收拾不干净,当皇帝不一样会有很多后顾之忧?” 就这样的,程宁即便跟南熵过去,定然也是会被百般暗地针对。 恰逢程宁已经轻点完了刚刚死伤的黑衣人,确保已经没问题了,才返回来。 但是没等她走进,南熵就突然捂着头,极快速地朝她而来。 “阿宁,我的脑袋好痛!” 卫宴洲:“......” 他气笑了,旋身将南熵要往程宁身上贴的身体扯回来。 “阿宁——!” 南熵惨叫,表示自己此时非常的娇弱并且随时可能会倒地不起。 程宁比了个嘘:“想想这一处的狼藉怎么收拾吧,估计惊动县令了。” 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他们一顿乱斗,还惊吓了别人的百姓,定然是要被找上门的。 话刚落,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果然从不远处脚步急切地赶过来。 程宁当机立断:“我不面对当地官府,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扭头就走,去看夙乙的伤势了。 而卫宴洲更是得逞一笑:“王子殿下,脑袋痛这招要用几次?” “我警告你别跟着程宁!”南熵瞪他:“别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我要是你,绝对没有这个脸皮再缠着她。” 他是警告也是强调,希望卫宴洲这个人但凡还有一点脸,就该离程宁远一点。 虽然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突然冒出来了,但是在南熵看来,卫宴洲又无疑是他最大的竞争。 偏偏他刚刚又被他所救。 “呵。”卫宴洲只留下一声冷笑,一刻也没有多留,追着程宁而去。 夙乙的伤虽然看似凶险,不过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手臂暂时不能用武器了,剩下就是要安心静养。 听大夫说完没事,程宁松了口气,却也还是说:“别以为扑上来替我挡了剑,我就不追究你胳膊肘外拐的事了。” 她冷眼一瞥卫宴洲。 夙乙刮了刮鼻子,心虚道:“任凭主子处置。” “伤好了再处置你。” 程宁说完,这一夜下来也累了,打斗消耗的精力巨大。 她只想回客栈。 不过刚走两步,卫宴洲又跟上来,也不打扰,就慢悠悠配合着程宁的步子跟在后面。 ......顶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血迹。 王喜早在听闻他调遣人力的时候,就忍不住跟来了,此时拿了块湿帕子在手里,想劝他将脸擦了。 这副样子走在街上,百姓都被他吓死了。 不过卫宴洲完全不理,非常自我地跟着程宁。 有一种反正被戳破了,那我可就明着来了的破罐子破摔。 直到回到客栈门口,程宁也没有要理卫宴洲的意思。 但是这里此刻有些热闹。 不时从里面爆发出‘好’‘嚯’,这样的呼喝。 与方才那条街上的杂乱惊慌完全不一样。 程宁跨过门槛,发现客栈一楼的堂食区域,此时正在演皮影戏。 围观的人众多,大多是食客或者本就在这住店的。 程宁被吸引了目光,在大堂也停留了一会儿。 这时恰逢操纵着皮影纸人的老者头一抬,看见程宁......和她身后的卫宴洲,目光顿了一下。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撇开眼。 程宁挑眉,她还奇怪怎么会有皮影戏来这个客栈演,这个镇子分明没有旁边那个镇子热闹。 原来又是有人刻意。 她并未再做停留,直接抬脚上了楼。 “阿宁,”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再看看吗?” 以前在晋阳,每次碰上皮影戏,程宁都是要看完的。 她喜欢那些兵戈铁马的故事。 但是今天居然毫无兴趣,大概是猜到他安排的,不买他的账。 果然,程宁话都懒得回,直接回房关了门。 卫宴洲在大堂站的有点久,他这样身上脸上都带着血迹的,惹得过往的客人都又怕又心惊。 不过也没人敢招惹就是了。 王喜又一次将帕子递上去:“主子,要不先将脸擦擦呢?” 卫宴洲一动不动。 直到掌柜的终于忍不住跑上前来:“我说这位公子,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您这样,颇影响我的生意呀。” 好不容易今天来个皮影戏,也不收钱,不知道是谁做好事安排的,让他店里多了几个客人。 这位煞神一来,又给吓走了几个。 他真的太难了。 但是煞神似乎也不想住店,他考虑了一会儿,问:“你的后厨借我用一下。” 第223章 下意识揽过程宁的腰 程宁让小二送水上来沐了个浴。 她讨厌身上有驱赶不走的血腥味,和衣服上沾染的沙尘。 洗净之后才算心情好了一点。 但是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进。”她以为是下属。 但没想到卫宴洲没走,手上还端着热食跨进来。 .....脸上那碍眼的血迹都凝结成深紫色了也不擦。 程宁将擦着长发的布巾一丢,冷笑道:“怎么,最近厨娘当上瘾了?” 她真的不知道前面那些汤是卫宴洲熬的,以为这人不管怎么样,至少在厨艺方面,绝不可能比她有天赋。 但是真相揭开,还真是他。 你说气不气人。 卫宴洲将托盘放在桌面,碗里是热腾腾的汤面条,上头飘着几块卖相绝佳的牛肉。 反正已经让他进来了,那他就自作主张,不退出去了。 “你没吃东西,我就看着做了一些。” 先不说程宁饿不饿,但是面条汤里飘出的香味真的与她过去这段时间喝的牛肉汤的香味很相似。 也非常恰巧地勾起了程宁的饥饿。 她确实不吃羊肉,否则在发现南熵四周有不对劲的时候,怎么也会先吃几口再打破平衡开战。 打架实在太消耗精力了。 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 卫宴洲将筷子举到她面前:“饿久了胃会痛,吃几口吧?” 这是距离上次夜半之后,他们第一次在烛火下面对面。 卫宴洲确实很想见程宁,但他现在想尽量让程宁开心一点,所以他可以不出现。 但是有时候又觉得,程宁还是不会照顾自己,让他放不下心。 “我可以下楼点菜。”程宁冷哼:“不需要你这么劳心劳力。” “我没有劳心劳力。” 卫宴洲干脆在她身前蹲下来,仰头:“也不是为了让你心软,你先试试合不合口味,不合口味再下去,以免有人混进了客栈,在食物上动手脚,行吗?”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话。 就算说,大多也是论事的时候,只有对着程宁是哄的。 这态度,说低到了尘埃里也不为过。 程宁很想脱口而出一声脏话,她以为足够了解卫宴洲,那夜那番话说完之后,她以为就该到此为止了。 因为卫宴洲有他自己的骄傲,他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他自己。 可他的轴劲,又确实出乎了程宁的预料。 这人到底....脸皮上涂了几层粉,能这么面不改色了? 但是这么晓之以理的时候,程宁是没法说出别的话的。 她勉为其难接过筷子,挑了一根面吃了。 出乎意料的香。 不得不说,卫宴洲的手艺每一天都在进步,要不她也不会日日将汤都喝完了。 但她嘴上却说:“一般,不如楼下厨子。” “是不是不想吃面?想吃小炒?”卫宴洲以为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 大有一种程宁只要说出一样,他就立刻再去做。 不嫌累似的。 程宁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吃了一口:“不用了。” 见她一口接一口,卫宴洲也并没有松一口气,总觉得这可能真的很难吃,只是程宁为了尽快赶他走,才忍着吃下去的。 程宁的长发垂在背后,有点湿,一些水滴洇入中衣里,打湿了一片。 他闲不住,拿了程宁方才的布巾过来,替她擦头发。 程宁的动作一顿:“伺候人上瘾了不成?” “弄湿衣服会感冒。”卫宴洲手上没停:“你吃你的。” 程宁又吃了一口:“我以为你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出现在我面前呢。” “阿宁,”卫宴洲有点难堪:“你是不是每次一看到我,就会很不开心?” 他不是故意要这么问的,但是几乎每次见面,程宁看见他的时候,都会蹙眉。 所以他知道,程宁其实不希望看见他。 但是他又比较庆幸,如果程宁什么时候看见他会表现的无动于衷,那才是最可悲的。 如果不恨也不讨厌,他在程宁面前是个透明,那他会更伤心。 “谈不上,但确实不想见到你。” 狠话说过很多了,程宁也不是揪着一点细枝末节反反复复的人。 何必呢,对人对己是双向利刃,她不想变成当初的卫宴洲。 “但我还是想跟着你,”卫宴洲坦言:“你想骂想打都可以,等回了幽水,我就离你远点。” “只是离远点,但是不会离开,我猜的对吧?” 卫宴洲沉默,手上动作很快,将程宁的头发擦干了。 遇到不想说的就不吭声,然后继续跟上来。 面吃了小半碗,饱了,她将筷子一放:“吃饱了,滚吧。” 卫宴洲也明白自己又惹程宁生气了,但他还有正事没说:“后天就能进入大岚地界了,你还要陪南熵回王宫吗?” 程宁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不想跟他探讨自己的行踪。 “大岚的王室错综复杂,他那两个弟弟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去的话,我怕他们冲你下手。” 南熵自己现在都是个半残,要顾上程宁分身乏术,南熵也不会让他进去。 王宫之内危机四伏,人心险恶。 早些年为了争权,几个兄弟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了,程宁若是去,就怕出个万一。 太冒险了。 这个程宁自己也有考量,她确实不准备跟南熵回大岚王都。 她有自信能自保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她本来就不准备跟南熵之间有什么。 那跟他回王都,即便是作为朋友也名不正言不顺。 送他回来,还了救她的情谊,她会跟南熵说清楚。 但这些她也不准备跟卫宴洲说。 “卫宴洲,你是不是管太多了,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你插手我的事。” 卫宴洲于是垂着眸,看样子又被伤到了。 “好了,我要睡了,没工夫面对你这种易碎的瓷娃娃。” 程宁干脆站起来赶人,将卫宴洲驱逐到了门边,等他自己出去,她这次一定要将门拴上。 “你考虑考虑我说的话,”卫宴洲转回身来,认真地看着程宁:“我今夜也住这间客栈,明早给你煮饺子汤。” 但还没等到程宁回答,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离得太近,门拍在卫宴洲背上。 猝不及防,卫宴洲直接扑在了程宁身上,下意识揽过程宁的腰,唇也贴在了她的额上。 顶替夙乙的职责新上任的影卫:“......” 第224章 关键时刻人还会哭 程宁握紧了拳。 “属下有罪,属下错了,属下这就走!” 影卫恨不能立刻去世,这样或许不用承受痛苦。 但是另一边的理智又令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还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方才城主不是自己上来的吗?? 怎么会有个男人也在这? 也怪他因为太过着急,忘记了敲门。 该死,罪过。 门又咯吱一声合上了,但是卫宴洲依旧一动不动。 他的唇很凉,贴在额头上不舒服。 程宁伸手往他肚子上一推,人往后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占便宜上瘾了?手拿开!” 她本就穿着贴身的衣物,因为屋内生了炭盆,热到不需要穿外衫。 而此时卫宴洲的手掌就落在程宁因动作露出的一小截细腰上。 他脸上是还未全然擦干净的血迹,干了之后附着在脸上,如同一块丑陋的胎记似的。 即便程宁看起来有些生气,他也居然没有放开手。 而是缓缓垂眸,向程宁的小腹看过去。 程宁原本因为他的情绪变化有些奇怪,但是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看见了她身上的痕迹—— 怀云哥儿的时候,后期她的肚子疯长。 老纪说或许跟养胎期间喝下去的药有关,平稳期以后,胎儿就长得很快。 程宁的肚皮于是被撑大,生完后,腰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疤纹。 倒也不是不能去除,老纪给程宁配了有养肌玉肤的药膏。 ——但由于程大帅从前根本没有抹这些的习惯,她五天里能忘四天,因为恢复的速度极其缓慢。 卫宴洲一摸就能摸出来,他曾经爱抚过程宁无数遍,从前的那些细腻如今变成了纹路。 但他不会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放、手。”程宁又警告了一句,这次直接薅着卫宴洲的手甩开,极速将衣摆拉好。 就算她不怎么在意的袒不袒露身体,但是被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还是不自在的。 尤其这人是卫宴洲。 “看够了?出去。” 程宁又取了一件外衫穿上,心说夙乙受伤后真的不方便,她的房间随时都有人闯进来,没一个长手敲门的。 “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受的苦?”卫宴洲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暗哑。 他早在刚到阆中的时候就问过程宁,生孩子是不是很苦。 程宁曾经差点小产的时候,卫宴洲在临华宫外,看着那一盆盆血水的时候就生出过后悔的情绪。 他不是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但是他那个时候却一直希望程宁生,觉得生了孩子,他们之间多点牵绊,以后他会对程宁很好的。 可是刚刚看见她肚皮上留下的痕迹,卫宴洲还是会觉得心痛。 他到底是有多自私,才会觉得程宁会因为一个孩子原谅他。 他不止把程宁弄得一身是伤,还让她身上留下这么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怎么可能原谅? 程宁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脸严肃,又一脸受伤。 当初刚生下云哥儿的时候,老纪跟她说,要注意调整心情。 不管是幽水的生意还是账本,会叫她生气的都少看点。 程宁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女人生孩子后,身体有一些东西会发生变化。 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是程宁可能会毫无缘由地不高兴。 甚至郁结,甚至自杀。 程宁对此嗤之以鼻,她从来都不是被情绪亲着走的人,更别提只是生了个孩子。 事实证明,老纪确实想多了。 她就算刚生完一个月来阆中,也不见得会受影响。 她很奇怪,生孩子而已,脆弱什么? 她现在更想问卫宴洲,生孩子的是我,你脆弱什么? 怎么她看卫宴洲反而有老纪说的症状,动不动在那一脸受伤的,什么毛病? 他又问了一句:“是不是?” “是,胎儿长得太大,撑大了肚皮,”程宁的情绪在临爆点:“是不是丑着你了?” 她现在真的恨不得照着那张脸揍一拳,阴郁她是没有的,她只有暴躁。 “不丑。”卫宴洲仓促地否认,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觉得自己的话又没有多少说服力,他朝前迈了两步。 这次没管程宁愿不愿意,会不会生气,又是不是会弄脏她新换的衣服。 他直接裹住程宁的腰,用了力气,将她摁在自己怀里。 脸也随之埋下去,藏在程宁的脖颈处,闷声说:“对不起。” 又不知道在道哪门子的歉。 程宁想抬手揍人,却根本抬不动——她的手臂也被他箍紧在怀里了。 “.......” “对不起。”卫宴洲一句接着一句,好像除了这三个字不会说别的。 程宁被勒的差点透不过气:“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说过这些不关你的事。” “可是我心疼。” 他看见程宁身上的这些,心疼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怎么偏偏是程宁啊。 他年少时,期盼的是程宁一生快活,一生安顺。 可是他亲手毁了这些,毁了程宁。 到最后,还要在她身上留下这些令人可惜的痕迹。 程宁一愣,因为卫宴洲的心疼两个字,说的太过压抑,就好像没有知道真相的那些日子,他总压抑着对她的在乎。 更可怕的是,她感觉自己的皮肤上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湿的,热的。 是卫宴洲的眼泪。 这个人第二次在她面前哭,没有声音,只有不断划落在她的衣衫上的热源。 程宁:“......” 所以凶他没有用,骂也骂不走,关键时刻人还会哭。 她对卫宴洲,突然觉得毫无办法。 良久,她终于挣脱一只手出来,拍了拍卫宴洲的背:“老纪说能去掉,我只是懒得擦药膏。” 感觉不说句话这人能讹上她。 听见程宁这么说,卫宴洲才抬起脸来。 他显然也因为不是第一次哭,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了,脸上的血迹更乱七八糟。 眼角很红很红,但是眼泪已经在程宁领子上蹭的差不多了。 “真的?”他给程宁擦掉脖子上被他蹭上的眼泪,说:“那我给你擦。” “......”程宁忍了又忍,最后说:“滚。” 给他脸了,还想得寸进尺。 “卫宴洲,”程宁突然压着他的脖子,将这人比她高出的大半个头压下来:“你以后再这副鬼样子在我面前晃,就干脆找把刀把自己的脸划花!” 一晚上的,她真是忍够了。 有工夫煮面,没工夫洗个脸? 难看的要死。 而方才那个影卫,听见里面的主子终于好像办完正事了,小心翼翼重新敲了一次门。 “主子,真的有急事,可否让属下先禀报?” 第225章 门在那,我数三下 卫宴洲盯着程宁,哦了一句。 然后他绕开程宁,拿起她浴桶架子上的脸巾,给他自己擦了一边脸。 程宁气不顺:“擦完赶紧滚。” 又朝着外头那个不省心的:“滚进来。” 没人敢惹她。 影卫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目不斜视,因为根本不敢,只敢盯着脚下。 “说。”程宁拿起桌上的水要喝,但是很快又被人拿走了—— 卫宴洲熟练地抢过她的水杯,说了句凉,兑了热水进去,才重新给程宁。 擦了血污,只剩下眼角是红的,恢复了往日那张俊脸。 程宁勉强接过,冷哼了一声。 “是纪先生派人过来传信,说他们就快到了,让我们明早先等一等他们,要与我们汇合。” 老纪? 程宁下意识看了卫宴洲一眼,又冲影卫问:“他们?” “具体的纪先生没说呢。”影卫有什么答什么。 老纪去了南疆,不直接回幽水,跟着她来大岚干什么? 这一个多月她没有刻意联系过老纪,他也没有坏消息传来,想来应该是顺利的。 随即想起一种可能性。 难道—— 卫宴洲应该也猜到了,在一边不大甘愿地说:“怎么都嗅着味来。” “这就是你说的急事?”程宁收起心思,瞪向影卫:“所以毛毛躁躁地直接推我的门?” 影卫噗通就跪下来,他大喊:“对不起主子!是纪先生派来的人,紧赶慢赶,说事情很着急。” 但他现在想了想,觉得对啊,这算什么急事? 他们本就明日要修整一番,只要纪先生在他们出发之前到就行了。 而他竟然因为看到信笺上一个朱红的急字,就打扰了主子..... 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自己被骂简直就是活该。 “自己去领罚吧。”程宁这一晚上心力交瘁,手握成拳撑着脑袋:“再有下次,就不是小罚了。” “是!”影卫松了一口大气。 他也觉得自己鲁莽了一些,但是随即他将眼神落在了卫宴洲身上。 这位看似也不讨喜的,怎么主子不罚他? 卫宴洲丝毫不避地看过去,哪会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 他身上有一抹浑然天成的气场,平等地睥睨除了程宁的所有人。 此时影卫就看见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了:我不一样。 同样是闯进城主的房间,城主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凭什么不一样! 影卫暗暗怒了一下,就一下。 随即他就听见他家城主大人对那个男人说:“你也是,都滚出去,往后谁再乱闯,我揍不死你们。” 卫宴洲的臭屁表情于是收了起来:“我给你擦药膏。” “不需要。”程宁一努嘴:“门在那,我数三下。” 影卫怕得要死,在程宁的一还没数出来时,拉起卫宴洲的袖子就逃。 终于清净了。 程宁伸了个懒腰,想到明日可能见到孟歆,她还挺高兴的。 而门外,影卫看着卫宴洲从自己的手里抽走袖子,低声责怪:“你怎么敢的呀!” 别以为刚刚他守在门口什么都没有听见,虽然动静不大,但是这人竟然敢对城主动手动脚! 没被城主扔出去就算不错了。 “原本想给你送一笔奖励,但现在没有了。”卫宴洲说完,闲庭信步地下了楼。 影卫:“?” 他好烦,夙乙大哥什么时候养好身体,他不想贴身伺候城主了。 他一个人也看不明白。 翌日。 程宁是被自己的新贴身影卫敲门叫醒的。 她看了一下窗外的天,此时顶多得辰时。 她现在不是在军队,没有操练的习惯,今天也不需要很早出发。 所以她不明白为何这个点要被叫起。 披上衣服,她打开门,看向影卫:“纪先生到了?” 视线在楼下大堂扫了一圈,没看见几个客人,过早的都没有一个。 影卫比较激动:“我昨夜领罚之后去看了夙乙大哥,大哥跟我说,城主从前在军队领兵,习惯了早起!” 程宁:“......” 她直接气笑了:“夙乙还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说、说主子喜欢骑马。”影卫渐渐有点心虚,局促地站在门口,话也说的小声:“主子是不是还想睡一会?” 那倒不是。 醒了再接觉就很难了。 幸好程宁也没什么起床气:“算了,南熵昨夜回来没有?” “没有,听说是太守知道他的身份,直接将他留在太守府了,确保安全。” 程宁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下了楼,原本想去客栈外看看,但是路过大堂,听见后厨那传来了一些声响。 “也没客人,谁在做饭?” 影卫跟在程宁身后,不大甘愿的撇嘴,刚刚上楼叫程宁的时候他也好奇,先去看过了。 他说:“昨夜你房里那个怪人,在和面做饺子呢。” 他都不想说那场面。 也不知道给了掌柜的多少钱,将小厨房给糟蹋的—— “对了主子,您想吃点什么?我让小二先备上。” 程宁想起昨夜某人说给她做饺子汤,她当时很想问卫宴洲分得清糯米粉和面粉么? 今天居然还真做上了,这人放着觉不睡,有病吧? “不用准备。”程宁说完,朝后厨去:“忙你的吧。” 城主还要看他做饭? 影卫虽然疑惑,但也不敢问,虽程宁去了。 卫宴洲背朝门口,孤身在小厨房里,高大的身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拥挤。 厨房里所有锅具几乎都沾上了面粉,白茫茫一片。 他手脚不算忙乱,但是动作间总是带起一片白/粉。 程宁看了半晌,觉得就算做成了,这东西吃进肚子里,真的不会死人么? 她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出声道:“先说好,我不吃。” 卫宴洲才发现她,有点惊讶:“怎么起来了?” 程宁是个爱睡觉的,从前在北境是带兵没办法,回京都之后就爱赖床。 今日竟然起的这么早。 他脸上身上已经洗干净了,今日换了件白色,跟往日穿黑色的时大不相同。 程宁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没说话。 这人穿黑色的时候,总显得沉郁厚重。 白色在他身上,就像是剥开一层厚重的壳,露出三分温润来。 尤其…偶尔露出的侧脸,鼻尖高挺,线条流畅。 像是没注意程宁的视线,卫宴洲很快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个杯子。 一杯有些酸,又有点甜的水喂到唇边。 “喝一点,你唇有点干。” 第226章 你还让他亲你? 程宁不得不张开唇,而后就尝到了一点酸甜的液体。 像是糖渍过的李子,里面还放了蜂蜜。 很清爽,让程宁本来被吵醒的混沌脑袋霎时间清醒了一些。 卫宴洲感觉她现在有点呆,于是将手里的杯子塞给她:“去外面喝,这里脏。” 他也知道脏,沾了面粉的手握过杯子,上面也有沾了面粉,弄了程宁一手。 她有点嫌弃,每一个在厨艺上毫无建树的人,其实都对食材爱不起来。 但是程宁这样子更逗乐了卫宴洲,他居然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在程宁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很快要退开,但是失败了—— 一道疾风而来,紧接着,卫宴洲脸上狠狠挨了一拳! 来人怒气冲冲,爆喝:“你他娘的找死!” 程宁难得反应很慢地转头,看见傅佑廷熟悉的一张脸。 还有他身后匆匆而来的孟歆。 第一反应是:幸好还活着。 第二反应是:来的真巧。 卫宴洲被揍的偏过头去,他的唇角很快溢出一滴血液,可见傅佑廷下手之狠。 要不是扶着门框,他甚至差点站不稳。 “程宁你疯了?你还让他亲你?”傅佑廷怒不可遏,一只手捂着腹部,眼睛瞪着程宁:“啊?” 这人看起来瘦了很多,一身病骨,真的受了很重的伤。 从南疆千里迢迢来大岚,应当也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活着。 都是九死一生。 原本程宁没想过还能再见的。 她眼眶一热,在傅佑廷的瞪视中,缓缓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傅大哥。” 傅佑廷愣了。 身上的戾气瞬间消散,只剩下一些无措:“我、我骂重了?” 他刚刚看见卫宴洲,尤其是过来的路上听说卫宴洲还活着,心底就已经憋了一口气。 看见卫宴洲亲程宁,当然更不能忍,所以他当即就出手了。 但是现在被程宁一抱,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不过程宁很快就松了手,转向孟歆,张开手看着她:“小歆。” 孟歆脸上都是眼泪,泪眼模糊地扑上前,投入程宁的怀里。 她曾经以为,旧时的伙伴都消散了。 在她决心离开燕京,奔赴南疆的时候,以为程宁死了,卫宴洲会孤苦地在那个皇位坐下去。 她是抱着永世不回燕京的想法走的,也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程宁。 而现在,千帆过境,人还好好地在她面前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那些担心,害怕,恐惧,都已经变成了过去。 孟歆在程宁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是那种千帆过境后的喜极而泣。 “你哭的我都想哭了。”程宁侧过头,抹了一下眼角,而后在孟歆的肩上轻拍。 像哄小孩儿。 本来也是她的小妹妹,从小跟在她身后,胆子小,是个在医术上的闷头青。 傅佑廷见此,因此气焰全消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缓步过去,干脆张手将她们都拢进怀里。 一起长大的几个人,凑齐了四个,三个抱成一团。 只剩卫宴洲顶着嘴角的血迹,神情冷肃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傅佑廷朝他冷哼:“你现在不是皇帝了,就算没死也管不了我,还有,你被逐出青梅竹马队伍了。” 这个队伍,大概由程宁,傅佑廷,卫宴洲,孟歆和卫宴书构成。 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到如今残破不堪的情分,都是卫宴洲一手造成的。 即便他有苦衷,可是谁又没有苦衷? 想让傅佑廷原谅他,做梦。 孟歆哭的不好意思,在程宁怀里抬起头:“宁姐姐,当初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活着?” 卫宴洲不会告诉她,定然是觉得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到程宁。 他一定希望所有人都认为他和程宁死了才好。 但是程宁也没告诉她。 “我那时候在幽水,听说你去了南疆。”程宁替孟歆的抹去泪水,微微瞥了傅佑廷一眼:“很替你高兴,因为你一直不是豁得出去的人。” 孟歆胆子小,庶女出身,在家里也时常挨欺负。 喜欢傅佑廷,但是从来不敢说。 程宁怎么会看不出来。 所以当她得知孟歆去南疆的时候,压根没有想过打扰。 孟歆好不容易选择了自己要的人生,虽然促使她走出去的是不太好的事情。 但是程宁还是希望她能纵情一些。 只是这些种种也只化成了最后的一句:“我希望你以后都为自己而活,我在或者不在都是。” 孟歆又要哭,她不是爱哭的人,但是今天眼泪却很多。 “啊,别哭啦,我又不会哄人,傅佑廷你哄吧。” 傅佑廷一头雾水外:“怎么是我?又不是我弄哭的!” 但随即他的脚就被踩了一下:“你不是竹马吗?” 程宁退出来,抱臂唤来那个笨头笨脑的影卫:“带公子和姑娘去楼上歇息。” “哦!”影卫手一比:“二位请。” 他们赶路过来,定然是连日奔波,孟歆还哭成这样。 傅佑廷狐疑地看了看程宁,又看卫宴洲。 两人的视线接触上,简直有如一道闪电:“卫宴洲,你手脚给我干净点。” “你以为你现在打的赢我?”卫宴洲阴恻恻地往他腰间看了一眼。 傅佑廷是个重伤未愈的人,刚刚那一拳打在卫宴洲脸上,他用了力,能看出来神色挺痛苦的。 而他也只会挨这么一拳,就当是赔给傅佑廷的。 “你——!”傅佑廷也清楚自己现在打架吃亏,他隔空点了卫宴洲两下,而后说:“等着!” 然后被孟歆扶走了。 客栈终于打开门开始做生意,此时一直靠在门外的老纪才上前上来。 他看看卫宴洲,又看看程宁。 看起来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骂人,但是又生生忍住了。 他不让程宁去南疆,她却转身跑去了阆中和大岚,不气才怪。 良久,他冷笑一声,朝他们一人伸出一只手。 程宁哪会不明白,这是要诊脉的意思。 她伸出手去,还知道拯救气氛:“您还能双手号脉呢?” 老纪睨着卫宴洲,等他也将手放过来,才冷嗤着回程宁:“我不光能双手号脉,我还能不用手杀人。” 程宁感到一股杀意,耸肩不说话了。 “你吓唬她干什么?”卫宴洲却很不满:“诊你的脉。” 他嘴角肿起来一点,唇角破了个伤口,可见傅佑廷下手确实挺狠的。 都这样了,还有功夫替她说话呢,程宁丝毫不想承他的情。 但是她知道,这人跟老纪定然认识。 当初她在幽水城主府时就知道,老纪不是个简单人物,会被安排来她身边,还尽心尽力,说明瓜葛还很深。 但她不知道卫宴洲是通过什么,让老纪少了他这么大个人情的。 老纪自己也不说。 握了一会儿脉,程宁被放开,得到了评论:“这月子还真让你坐好了。” 意思就是程宁现在很健康。 他又看向卫宴洲:“你怎么搞得比人家姑娘家还娇弱?” 卫宴洲看了程宁一眼,抿唇:“没有的事。” 想起他之前的轮椅,程宁心里有数。 这么要强的人,坐轮椅定然是因为身体当真无可奈何了。 但是自从阆中之后,她也没见卫宴洲再坐过,咳嗽也少了。 她还以为没事了。 卫宴洲不想老纪当着程宁的面说出更多,他抽回手:“你也去歇着吧,我要包饺子了。” 第227章 当个厨子 老纪:“......” 程宁轻嗤:“又不关我事,反正病死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不会病死的。”卫宴洲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带着笃定:“不会让你有改嫁的可能。” 这次轮到程宁:“......” 她再理这人就是傻逼。 随即转身出去,找昨天打点后续的人问情况。 又去了一趟太守府。 她原本就是为了送南熵回来,接下来的两天,要杜绝昨天那种情况的可能。 等所有事忙完重新回客栈,已经快到日落西山的时候。 一进门就见傅佑廷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卫宴洲与他相隔了一桌,撑着脑袋忘桌面,不知道思索什么。 两人互不打扰,或者说互不理睬,中间像是埋着一颗火雷,谁先踩上一脚指定炸开。 程宁谁都不想理,她今天在太守府里呆了一日,后来又跟南熵出去了一趟,实在很累。 倒了杯水喝,原本想趁着没人发觉偷偷上楼,但是她脚刚一动,一道声音传来:“宁姐姐,吃糖葫芦吗?” 是孟歆。 大概去街上了,手上举着一根糖葫芦,冲程宁笑。 傅佑廷立马起身,跑向程宁:“你回来了?今日忙什么呢?你怎么自己偷偷走啊?” 卫宴洲也朝程宁看过来,但他没起身,嘴角的包倒是消肿了。 他看了程宁一眼,又垂眸看他面前的碗——真的是碗,里面是一碗被泡涨的饺子。 从程宁的角度看,皮都泡烂了。 “......” 孟歆还举着糖葫芦要给她,她最近都在跟着老纪学医术。 老头子脾气差,可是医术确实了不得。 当时在南疆,孟歆都对傅佑廷束手无策了,不论想什么办法,他都在昏迷中不断反复发烧。 眼看着人真的救不回来,孟歆还想过,若是傅佑廷真死了,她就真的失去活着的意义了。 可就在这时候,老纪来了。 几副汤药下去,傅佑廷起死回生,一天天好起来。 孟歆是医痴,这么个人她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就见天地求老纪,让他给自己当师父。 老纪不肯,他说他不收徒弟,尤其不收女徒弟。 孟歆原本是个脸皮很薄的人,在老纪身上还就轴上了,每日在他面前孝敬伺候着。 反正她没什么脾气,总有缠到老纪软化那天。 其实老纪也是嘴硬心软,虽然说不收徒弟,但是每次见孟歆在看医书,或者在配药,都会嘟哝几句。 什么“看这东西再多有什么用?” 或者“往里加点陈皮是不是就贵死你了?” 再或者“不认识的草药就去山上找,光在书里看你能认识个什么?” 托他的福,孟歆感觉小时候被夫子骂的经历如鲠在喉。 但她知道,老纪也是在教她。 今天刚落脚客栈,得知老纪爱吃甜的,她便去街上转了一圈,给他买了一串,给程宁也买了一串。 程宁接过她手上的糖葫芦,摸她的头:“还是我们小歆好,问题不多。” 她看了傅佑廷一眼:“处理正事,你也要管?” 傅佑廷自从养伤以来,都快闲出病了。 尤其是今天,他睡醒之后程宁不在,孟歆也不在,整个客栈只有那个讨人厌的卫宴洲。 他都快憋坏了! 程宁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太酸了,她还是吃不太酸,所以顿时脸都皱在一起。 余光察觉卫宴洲的视线一直落在这边,见她吃糖葫芦,他有点失望地垂下眼。 捡起勺子,他舀了一个破烂的饺子吃进去。 那样子就好像他非常珍贵地留给程宁的饺子,想让她尝一口,但她没有,所以他虽然失望但是不敢有任何言语。 只能委屈地吃完他包给程宁的,泡了一天的饺子。 “......” 程宁简直了,感觉血气全涌到了脑袋上。 傅佑廷还在不满:“带我出去,不是说草原风光最好了?我也想出去。” “我带你去吧。”孟歆主动开口,她望了卫宴洲的背影一眼,说:“宁姐姐今天肯定累了。” 程宁是心累。 不过明天就要离开,这个背靠大岚的边陲小镇确实风光无限。 尤其是落日的时候,冬日的落日会有一层柔和的光,照在草原干枯的草木上,归鸟与天边连成一条线。 “去吧,去骑马。” 他们都还没有一起在草原上跑过马,年少时倒喜欢这些,现在,程宁竟然都已为人母了。 看得出来傅佑廷很兴奋,孟歆也很开心。 但她人又比较敏感,对卫宴洲,她还是有点挥之不去的恐惧,又觉得他坐在桌边孤零零的很可怜。 “宁姐姐,要不,都一起吧?” “你们先去选马。”程宁开口,恍若没听见孟歆的建议:“我换身衣服。” 她身上的衣服跑马有些单薄了。 孟歆纳纳地应好,推着傅佑廷出去。 程宁果真是换衣服的,她上去又下来,动作很快。 但是下来的时候,卫宴洲捧着一碗饺子站在她面前。 ——新煮的,没泡烂。 “吃一点?跑马废体力。”他将碗捧给程宁。 不知道哪来的执着,非得在厨艺上展现自己。 程宁烦他烦的要死:“卫宴洲,你再露出一副我欠你八百两没还的表情,就给我滚。” “嗯嗯嗯,”卫宴洲已经完全熟悉程宁的性子了嘴上应的很欢快。 然后舀起一个,放在程宁唇边:“那你吃一个。” 似乎是这地方特有的菌子清香,入鼻时勾起人的食欲。 程宁根本拒绝不了到了嘴边的食物。 她咬了一口,鲜味超出预期。 恰好这时候影卫进来汇报事情,被他们这副喂食的场景震惊了。 “主、主子,”影卫磕磕巴巴地将事情说完了。 期间程宁想要接过碗自己吃,但是卫宴洲不让。 她将事情吩咐下去,五个饺子也吃完了。 卫宴洲一改刚刚委委屈屈的模样,嘴边还多出了个淡笑:“跑马注意安全,晚上给你炖了牛尾汤。” 程宁:“.....” 她是真没忍住:“卫宴洲,你其实是想当个厨子吧?” 第228章 自由 草原上正在落日,程宁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风将她的长发吹起时,依旧是从前那个飒爽一往无前的女将军。 她永远号令群雄,是大家忍不住恶追逐的大帅。 傅佑廷捏着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天上飞快地俯冲下来,朝着程宁而去,扇着它张开后足有一米宽的翅膀。 “花花!”程宁兴奋地喊了一声,任由花花跟在她身侧飞向前。 这几天都没见着这家伙,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了。 原本程宁还担心它是不是在阆中被人逮去炖了,看来只是想多了。 似乎为了跟程宁竞争,花花的速度极快,朝着天边挂着的那轮金乌,一声鹰哞更为嘶厉。 “等我!”程宁越发兴奋地夹紧马腹。 原本说要出门的是傅佑廷,但是到了草场,反倒是程宁更为兴奋。 她的马太快,已经将身后的两人甩的老远。 一直到程宁的马只剩一个黑色的小点,孟歆才将目光收回,看向身边慢悠悠的傅佑廷:“我觉得宁姐姐现在很开心。” “看出来了。”傅佑廷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 他原本也想跑,他大半辈子都在马背上,但是这次的伤确实伤到了根本,到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恢复了。 若是太激烈地跑马,腹部和脑袋都会疼。 孟歆一直盯着他的侧脸看,傅佑廷的瘦削是她一点点地看过来的。 最初在南疆,他还在群情激奋地攻打胡蒙时,她就每日在军医队列里忙碌。 最后一仗,他受了重伤,脑袋和腹部都有一个翻起皮肉的血洞。 令见惯了的孟歆都忍不住腿软。 而后他躺了一个月,两个月,怎么都醒不过来,身上由充盈着饱满肌肉,变为只剩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骨。 可以说,傅佑廷无论是全盛时的意气风发,还是后来的意志消沉,她都见过。 一路看过来。 也包括程宁。 到如今,才敢叹息着说一句苦尽甘来。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傅佑廷偏头看过来,看清孟歆的眼里落了一缕金色的日光。 脸上也被光照的有些柔和,是她惯常温柔的样子。 傅佑廷怔了怔,有点不习惯。 事实上,从他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就经常触碰到孟歆这样的目光。 带着一点专注,一点小心翼翼。 但是被他看过去时,又会很快地偏开。 好像一切都只是傅佑廷的错觉。 之前伤没有养好,傅佑廷也不见得有心思仔细想这里面的事。 但是现在,前面是橙红色的落日,身边是呼啸而过的北风。 想起刚醒来不久的时候,副将进来跟他汇报事情。 事情说到一半,孟歆进来送药。 傅佑廷也不是个好好喝药的主,他和程宁都在军中霸王惯了,身上都带着一点唯我独尊。 所以他只让孟歆将药放在那。 但孟歆很坚持,端着碗在他面前说:“喝完了我就出去。” 她依旧说话很轻柔,没带半点强迫,两只杏仁似的眼睛盯着傅佑廷,却不容推拒。 就连副将都在旁边笑:“将军还是先喝吧,不然孟姑娘睡不好觉。” 当时傅佑廷不觉得有问题,只是不想孟歆真在面前等着,就三两口喝了。 等她出去,他才皱眉看向副将:“别乱说话,让人误会。” 副将跟了他快十年,平素里说话并没有太多顾忌。 此时更是没憋住:“您都不知道,您昏迷那阵,孟姑娘是真的日夜不眠守着,你没见人都熬瘦了一圈?” 看到了。 但是傅佑廷只以为是军中生活清苦,孟歆又忙,所以才憔悴了些。 听见副将这么说,他一愣,随即呵斥:“别瞎说,她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妹妹,传出去毁她剩声誉。” 副将一副无言的样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您真的觉得孟姑娘对您也只是青梅竹马的感情?” “只是因为程宁死了,她厌恶皇城来了南疆,以为我也要死了,她伤心而已,被你说的什么似的。” 副将闭上嘴,但是显然没有被说服。 好一会儿他又开口:“但是我看见过孟姑娘夜半对着你落泪,还....亲吻将军你的手背。” 谁家青梅还亲手背的? 反正副将没见过。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孟歆在军中对傅佑廷什么样,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 “要不您出去外面问问,看看将士们承认孟姑娘对您是只有青梅竹马之情吗?” 傅佑廷感觉自己没有恢复的脑袋又疼了起来,他揉了揉额角,说:“滚。” 等副将出去,他才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和孟歆之间的关系。 他一直当孟歆是个要自己保护的妹妹,跟程宁是一样的感情,会尽量护着她不受伤害。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孟歆会对他有别的感情。 这是妹妹啊,他就是个混不吝,孟歆怎么会脑子不开窍呢? 傅佑廷下意识否认,跟自己默念了一百遍不可能,而后成功把自己说服成:副将眼瞎,看错了。 而且后来他又观察了一下孟歆,发现她一直都平常,煎熬汤药,替他看伤换药,从没露出过别的情绪。 傅佑廷更加确定,副将眼瞎脑子傻了。 但是现在,他突然又想起以前那些被刻意忽略过的东西。 比如孟歆在京都那些年,一直不愿嫁人。 比如那阵子他经常在酒馆,孟歆却能准确地找到他。 再比如....她离开京都明明可以去别处,但却坚持去的是南疆。 或许夕阳下的风太冷,将他的脑子也刮傻了,傅佑廷下意识地问:“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南疆?” 孟歆似乎也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她骑着一匹较小一些的马,比傅佑廷要矮上太多,淡紫色的披风被风掠起,面容清丽。 孟歆一向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是今日,或许是程宁或者,让她觉得人生不再有遗憾,对傅佑廷也是如此。 不想有遗憾。 那些原本打算放在心底一辈子的情感,偶尔也有想要说出来的时候。 “因为.....我从十五岁起,就一直想追逐在你身边。” 第230章 是不是也希望我死在那 “咳咳咳咳咳——” 程宁被他的语出惊人呛着了,猝不及防呛了一口风,咳得收不住。 卫宴洲将红狐氅给她披上,而后小心地给她顺气。 “卫宴洲,你再说一遍?!”是傅佑廷咬牙切齿的声音。 孟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等程宁咳过了一阵,她拂开卫宴洲的手,看向傅佑廷:“你真去青楼了?” “......” “去过。”孟歆突然替他答道:“我还在外头等过三回。” 她的语气很平常,显然只是陈述,对傅佑廷去青楼这件事没有任何看看法。 傅佑廷:“......” 程宁也差点跌破下巴,孟歆竟然都知道?? 傅佑廷整个人都出离愤怒了:“那时候不是胡蒙派人来晋阳,我为了配合卫宴洲跟我不合的假象,才装成纨绔的吗!” 程宁瞥了他一眼,又一眼,然后说:“不用解释,大家都懂。” “二十好几的男人,又不娶妻妾的,也正常,但是你让小歆去等你就不对了。” 这木头也就是不知道孟歆喜欢他,不然程宁都要打他一顿。 傅佑廷里子面子一样都没了,他抓狂地吼了一声:“说了是因为公事!你问卫宴洲!” “我又没让你去青楼,我有的是办法让胡蒙相信我不重用你,是你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几个字砸的傅佑廷整个脑子都是晕的。 “卫宴洲你再说一遍,翻旧账是吧,那我们来翻翻,谢念瑶,谢轻漪,欧阳曦!” 程宁自觉躲远了一些,跟孟歆靠在一起,竟然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也没有过很久,但是从前那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以前也是这样,卫宴洲跟傅佑廷两个一旦碰上就要吵。 也不是傅佑廷招惹卫宴洲,他主要招惹卫宴书。 因为全晋阳都知道,卫祺有意将程宁指给卫宴书,而他对程宁的心思也没有掩盖过。 但是卫宴书一向有点小沙弥的性格,不爱回话,只会笑。 卫宴洲就不时冷言冷语地替他回,回回都将傅佑廷气得半死。 此刻卫宴洲也冷静:“谢念瑶疯了,谢轻漪死了,欧阳曦死了。” 他一个个地数,最后说:“而且阿宁知道,我跟她们没什么。” “我不知道。”程宁不加入这场纷争,拉着孟歆的手:“走走,我们回去。” 等她们往前走,身后两个人还替她们一人前者一匹马斗嘴。 “什么叫没什么?”傅佑廷在那嗤笑:“收入后宫的美人,个个都往你身上爬,你敢说你忍得住一个没下口?” “怎么,傅将军看起来经验很足,应当也是风流场所的抢手人物,是不是自己没忍住,就当我跟你一样?” 他嘴角还有淡淡的伤痕,叽谑的极为明显。 傅佑廷又被他噎了一下:“你别污蔑我!我只是去喝酒!” “是么,我管不着。” 傅佑廷就见不得这人这幅样子,好像他是个跳梁小丑,而卫宴洲竟然可以经过这么多之后,在程宁面前依旧保持自信。 “抛开女人,卫宴洲,你对阿宁做的那些,哪些让你还有这个勇气在她面前死皮赖脸的?” 眼看就要吵起来,孟歆有点担心地往后看了一眼。 “别理他们,还当自己是小孩子,斗嘴非赢过对方不可。”程宁说。 “可是卫宴洲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程宁于是也回了一下头。 卫宴洲并没有回傅佑廷的话,而是将脑袋垂了下去,似乎对这个问题无法辩驳,接受指责。 而往常平直的唇此刻也微微耷拉下去,眼里甚至一点光都没有。 程宁:“.......” 她真是信了卫宴洲的邪了。 傅佑廷还在嗤笑:“你看,你自己都觉得没办法挽回,我要是你,当初在晋阳就不是假死,我肯定没脸——” “傅佑廷!”程宁及时制止了:“你是不是身上的伤好了脑子就坏了?” 傅佑廷很委屈:“我替你骂他两句怎么了,他自己不也这么认为的么?” “佑廷哥,你饿么?”孟歆插嘴进来:“前面就是镇子,我们去吃闻名的烙饼吧?” 说完便拖着傅佑廷走。 虽然傅佑廷觉得这两个女人还是有帮卫宴洲的嫌疑,但是孟歆拉着他的袖子,他也不大想挣出来。 顺着她的劲往前走。 程宁停在原地,等后面那个走的慢吞吞的卫宴洲:“快点。” 她披着红狐氅,只露出侧脸的气场非常强大冷厉。 这件红狐氅还是卫宴洲在狩猎的时候为她捕得的,当初他离开皇宫什么也没带走,就只将这件带了出来。 因为程宁穿上,无人能匹敌她身上那身飒气。 卫宴洲走到程宁面前,将方才来不及系紧的衣带重新系了一遍。 但是依旧垂着头不说话。 程宁感觉他又变成了一只大狗,臊眉耷眼地没有一点活气。 “你几岁了卫宴洲?”程宁伸手指在他肩膀上戳了几下:“学三岁小孩子装委屈?” 明明比她高大,可是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半点不难为情。 她都不知道卫宴洲是不是病了一场把脑子病坏了。 卫宴洲说:“没有委屈。”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闹脾气?” “也没有闹脾气。”卫宴洲抬眸看程宁,黑瞳里就只有程宁红色的身影:“我去给傅佑廷道歉。” ? 很好,果然是脑子坏了。 他什么还会跟人道歉了? “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卫宴洲想了想:“不应该说他去青楼了,让他恼羞成怒。” 他其实根本不觉得他错了,但是程宁肯定不希望他太强势。 算了,为了程宁能忍。 程宁都快分不清卫宴洲这是在装还是真心了,虽然他看起来很认真。 她双手抱臂:“还有呢?” “还有.....”卫宴洲看了她的表情一眼,面上的表情更委屈了:“跟傅佑廷说的一样,不该活着走出晋阳?” “阿宁,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死在那?” 第231章 已经给他找好爹了 见程宁不回答,卫宴洲继续自言自语。 “想想你这些日子,确实因为看见我很为难,每次看见我,你肯定都想起从前了。” “我当时真的应该病死在榻上。” 程宁瞪了他一眼:“你再装!” “好吧。”卫宴洲立刻从善如流地换了表情,楚楚可怜的表情变得深情:“我不会死的,我一想到——” 程宁就知道这人是装的,顿时没好气:“想到什么?” “我儿子要是喊南熵爹,或者喊傅佑廷这个二傻子爹,我都得气的掀棺材板。” 程宁:“.....无聊。” 她就知道这人嘴里不会说出正常的话来,整天神经兮兮的。 “阿宁,你生气了?”卫宴洲追在她身边。 他好像很怕程宁会生气,每次做点什么都要专注程宁的反应。 程宁往前走:“我没你无聊。” 这也要气,那也要气,她又不是蒸锅,懒得计较那么多。 “哦,”卫宴洲其实就是想把傅佑廷支走,他真的太吵了。 现在没人打扰他和程宁,于是就大着胆子过去,握过程宁的手:“夜里凉,我看你手冷不冷。” 本来是冷的,程宁跑马的时候速度很快,在这入夜的晚风里被吹的浑身冰凉。 原本她还想抱着花花取暖的,但是花花刚刚又飞走了。 卫宴洲给她披了红狐氅之后就暖和起来,她的手甚至渐渐回暖。 被卫宴洲一握,冷的反而是他的。 “看完了?”程宁睨了一眼自己被他裹得很紧的手,冷嗤:“还不放开。” “风很大,我给你握着。” 程宁服了他的瞎说八道,风大她可以藏进大氅里。 但是懒得说,也懒得挣开。 两个人一步步走向前面热闹的镇子,在距离还有一点的时候,卫宴洲拽住程宁的手说:“等等。” 他们站在旷野尽头,程宁被卫宴洲揽着肩转了个身。 面前是下午程宁跑马的无边草场,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唯一的一颗枯树枝头。 身后是热闹的集市,各色的花灯悬挂在竹竿,明灭的彩色灯火。 程宁:“怎——” 她话没说完,夜空突然窜起一阵巨响,在程宁震惊的那一瞬,炸开一朵五彩的烟火。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身后涌来赞叹声:“哇,谁放烟火!” “我们这儿要看一场烟火可不容易。” “看那朵蓝的!” “还有那朵并蒂莲!” 孟歆和傅佑廷已经坐在小摊边,他们占了一个四人位。 此时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孟歆仰起脸,她白净的脸被灯火照亮,又因为绚烂的烟火,露出欣喜。 这个位于平原的小城,距离大岚国都还远,是个落后的小村庄。 这样的热闹,很难在这里看到。 在南疆那样一望无际的战场里,也很难看到。 烟火映入孟歆的眼睛里,照的她的双眸很亮很亮。 傅砚辞的目光不知不觉地从烟火移到孟歆的脸上。 他才发现这个从小一起长得的妹妹,笑起来会露出左边的一颗小虎牙。 脸很小,撑着下巴坐在人间烟火里,却意外的恬静。 傅佑廷幡然惊醒,端起桌面的茶水猛灌了一口。 好多百姓停下手中的活,一味地盯着夜空看,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卫宴洲也侧过脸去,看程宁。 他知道程宁很喜欢看这些,虽然眨眼间就消逝,但是烟火人间,会让她觉得眼下太平盛世。 虽然有点不忍心,但他还是轻声打断程宁:“喜欢吗?” “喜欢。”程宁目不斜视,仰的脖子都酸了:“最好五洲内的所有百姓都能看上烟火。” 这样的话就说明五洲平顺,百姓富足。 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这个。 所以当初,在晋阳皇城的那烟火案里,程宁会那么受伤,是因为她觉得百姓无辜。 但是还有人不顾百姓的性命,只为了敛财。 “打定主意送你走的时候,我思索了很久,要重新给你什么样的人生。” 程宁定定地看着烟火,卫宴洲就静静地凝视她:“最后还是决定给你财富和权力。” “你倒是大方。”程宁的语气里似乎还含了一丝叽谑。 但是卫宴洲不大在乎:“反正我要留着这些也没用,但你可以重新有理想和抱负。” 他知道程宁肯定能做出令五洲刮目相看的成绩。 事实证明他在这点上很了解程宁,仅仅半年而已,幽水城就在五洲拥有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我要做就要做的最好。”程宁有点自信的说。 本来就做的很好。 所以阆中的事情里,卫宴洲一先就猜到了程宁的想法。 他知道程宁不会放任阆中那块地方不管。 因为程宁就是程宁。 爆炸声不断,他们交谈的时候说话其实声音很大。 说理想和抱负的时候,程宁整个人是在发光的,不少人纷纷侧目看过来。 卫宴洲也看着她,目光灼灼。 似乎感受的到,程宁恼火地伸手过去,捂住卫宴洲的眼睛:“再看挖了。” 长睫在她的手心扫了两下,卫宴洲提起一边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该死,程宁想,这个人怎么被盖住眼睛还能笑的这么好看。 她恍然觉醒,自己从前为什么总是爱带卫宴洲出去。 不单是因为傅佑廷需要避讳,卫宴书比较无趣,而是——这个弟弟笑的最好看。 她每次看卫宴洲被她逼着吃一些不喜欢吃的食物,或者去一些他不喜欢去的地方,对方露出那种无奈笑容时,她都会很愉悦。 此时卫宴洲从指缝中看见程宁的表情,他得逞,笑容越发大展。 程宁:“......” 她干脆将卫宴洲的脑袋推出去。 卫宴洲撇开,又转回来。 身后有小声的议论声:“他们长得真好,是夫妻吗?” “好年轻呢,不过看着像。” “那小夫人身上的红狐毛真好看啊。” “这烟火,不会是这位公子放来哄人的吧?” “看起来是,那小夫人好像有些恼他。” 程宁想说她才不是什么小夫人,但是还没说出口,侧脸被卫宴洲掰了过去。 一个浅吻落在她唇上。 四周的议论于是变成了惊呼。 奔放、恩爱、深情这样的字眼传入程宁的耳朵。 她闻到卫宴洲身上的味道,好像改了熏香,有一股淡淡的栀子味。 卫宴洲亲了一下就退开,不过脸跟程宁贴了一下。 要移开时,程宁突然扣住了他,唇角掀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卫宴洲,你不是不让我儿子管南熵和傅佑廷叫爹么?其实我已经给他找好爹了。” 第232章 你就别当真了吧 卫宴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程宁得逞一笑,推开他径直往前走去。 不过没等走两步,前面一道人影逼停了她的步伐。 程宁彼时脸上的笑容还未彻底散去。 南熵的表情很难看,脸色苍白。 他朝着程宁走过来,没两步卫宴洲就发现了他。 恰逢烟火已经到了最后,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场往回走,人流瞬间挤在一起。 程宁的肩膀被推挤了一下,踉跄时南熵伸出手去,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卫宴洲揽过程宁的肩,将她半抱进怀里,看向南熵。 “今天找我说了那么长的话,说不合适,说你永远自由,你的自由就是他?” 南熵的声音有点嘶哑,他指着卫宴洲,看起来嫌弃的要命。 卫宴洲倒是不知道程宁找过南熵,难怪她一整个白天都在外面。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也不奇怪,程宁凭什么跟他说。 不过他更没想到,程宁会在这时候跟南熵说清楚。 意思就是彻底拒绝南熵了? 卫宴洲心底涌上一股隐秘的喜悦,看南熵的时候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但是南熵似乎喝了酒,他有点固执地想要上前将卫宴洲的手掰下来,试了两次,发现没用。 他彻底生了气,朝卫宴洲吼道:“你放开她!” 程宁揉了揉额角,轻声说:“放开我。” 她以为自己跟南熵已经说清楚了,本来就该说清楚的。 所以上午去完太守府,她邀南熵说了会儿话。 很早就想说,后来南熵受伤了,程宁就想着缓缓。 现在南熵的伤好的差不多,明天也该进入大岚,她能给南熵的,也就这些了。 她说她永远自由,不会为一个人停留在任何地方,尤其王宫。 那是她这辈子不会再踏足的地方。 更何况,她对南熵并没有那样的情感。 南熵问她,是不是没人可以留住她。 程宁说是,然后她刚刚在烟火下被卫宴洲亲吻,却没有半点推拒和挣扎。 南熵被刺痛,因此有些口不择言:“你是犯贱吗?” 这话一出,脸颊上霎时间被人揍了一拳! 卫宴洲没留力气,南熵整个人摔在地上,也不管南熵后脑的伤没痊愈。 冷冷一瞥,卫宴洲又狠又戾:“你再说一遍?” 那个字实在难听,南熵似乎清醒了一点,他眨着猩红的眼睛,看向程宁时多了点无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要这么说程宁的,只是那一瞬间,愤怒将理智吞噬,他脱口而出,不是要伤害程宁。 “都是你!卫宴洲,你有什么再缠着程宁,你不觉得你自己不配吗?” “配不配轮不到你说,除了阿宁,谁也没资格说我们不般配。” 卫宴洲将南熵一把从地上拎起来,拖到面前,一双眼黑沉:“她不会被你困住,也不会跟你有瓜葛。” 南熵的下属想要上前阻止,跟卫宴洲的下属一起,虎视眈眈,两方一触即发,像是立刻就要打起来。 “多大了?”程宁上前一步,将他们隔开两边:“玩打架讽刺这套?” 她丝毫没有被南熵刚才那话影响,掏出身上的手巾替他将血迹擦了,又问:“伤疼吗?” 她没想到卫宴洲反应这么快,不然就拦着了。 南熵有点倔强地看着她,眼眶通红,他长得偏妖冶,桃花眼尾狭长,染上了绯红之后,显得有点楚楚可怜。 看着真的挺可怜的,程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这么骂你你都不生气,”南熵竟然别开脸摸了一把眼尾。 再转回来的时候,看着更难过了。 “你不在乎,所以我说什么都不会伤到你,也不会让你觉得受伤,是吧?” 老实说不是的,但是程宁自认她确实不容易被言语所伤,还不如往她身上揍一拳来的冒犯。 但是她这副样子好像也让南熵不满意。 “把事情分开来讲,你跟卫宴洲,你是那你,他是他,你的喜欢,和他的伤害,在我这是独立的。” 南熵固然重情,但程宁也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因为她没法付出同等的感情。 卫宴洲看了她一眼,抿唇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在沉思。 “你真冷静。”南熵冷讽一笑,像是自嘲:“永远那么冷静。”好像不论是谁,都不能撼动程宁的一点心心神。 他知道自己彻底在程宁那里彻底没有机会了,不论是因为他刚刚那句话,还是程宁从来就没有将他看进眼里。 或者说,程宁从没有给过他机会。 “我一直这样,所以不知道你究竟喜欢程宁什么,当初被困在晋阳跟你求助,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但那是没有办法。” 程宁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我对你挺愧疚的,但是愧疚也不能成为回报你的理由,那对你不公平。” “如果我不介意呢?” 但是刚说完他自己又否认:“算了,你别说了,反正不会是我爱听的话。“ 但这次程宁很认真,她问:“南熵,你的理想是围着我转吗?不是吧,大岚的天地广阔,在我身上费劲不讨好,有什么意义呢?” 南熵看上去又被伤到了:“有什么冲突吗?我在大岚也可以护着你。” 但那是程宁不需要的,南熵能给程宁的,她都不需要。 所以南熵不知道程宁酒精想要什么。 他看了卫宴洲一眼,问:“所以你觉得离开了晋阳皇城的卫宴洲是你想要的吗?” 问题扯到自己身上来,卫宴洲掀起眼皮,看向程宁,也有点期待她的回答。 他是等待程宁宣判的人,他想知道程宁会怎么说。 但是程宁说的很轻松:“也许吧。” 南熵的脸色就又变得很难看。 卫宴洲得逞,重新揽上程宁的肩:“听到了?” 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就算再喜欢程宁,南熵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在情敌面前死缠烂打。 所以他脸色煞白地走了。 程宁安静地垂下眸:“放手。” 卫宴洲:“我们——” “想什么呢,真以为我说的是真的?”程宁无所谓地笑笑:“让南熵死心而已,你就别当真了吧?” 于是卫宴洲也跟南熵一样受伤了。 第233章 你从前不是喜欢我抱你么? 接下来直到回了大岚,又从大岚离开,程宁都没怎么见过南熵。 但是她当初的承诺,幽水为大岚提供煤炭的事,她后来还是交了封信呈。 在合作基础上,幽水最大让利给大岚。 不知道南熵会怎么选,他回了大岚,其余就都是他的战争了。 不过启程时,卫宴洲发现程宁并没有回幽水。 终于进入十二月,往北的路沿途经过雪山和冰封,到处都是冻土。 车队走的不快,走走停停,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干脆就歇脚。 程宁似乎非常乐在其中,跟孟歆两个人总去农户家蹭饭。 傅佑廷和卫宴洲她们谁也不叫。 但是耐不住这两个都不是脸皮薄的,不请自来,挤在人家农户的家里,脑袋都要够到人家的房梁。 经过一个放牧族的人家里,还跟着去逮了几次雪狐。 孟歆能挖到很多宝贝的草药,弄干净了就晾在马车外头。 雪山上有不明显移动的羊群,和挥着竹竿肆意欢笑的牧羊少年。 程宁裹在熊皮大袄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兴奋地去踩雪。 毡包里的卫宴洲长身玉立,视线一直跟在她身上。 王喜也站在身侧,看了一会儿露出个笑:“老奴都不知道,原来不在宫中,她是如此快活的。” “不。”卫宴洲说。 王喜投去一抹疑问。 “是鲜活。”卫宴洲轻声道:“她说的对,她一生自由。” 只有自由能带给程宁鲜活,她明媚的笑意也都成了风景。 炉子上的奶茶咕噜咕噜,飘出草原牧场独特的茶香,混着牦牛奶,甜但不腻。 卫宴洲灌了的一些水袋中,揣上出了门。 牧场的风太大,程宁和孟歆都用围上了毛领帽子,灵动的像两只雪地里活动的小熊崽子。 “小歆!”程宁张手拢在唇边,大喊:“你高兴吗?” “高!兴!” 孟歆也学她的动作:“有你在,我最高兴!” “你高兴就好,”程宁放下手,摸了摸她的脸侧:“永远别伤心。” “我们去哪里过年吗?”孟歆抓住她的手,给她暖在手心里:“佑廷哥问了几次,说这不是回幽水的路。” 当然不是回幽水,幽水也算不得程宁真正的家。 她神秘一笑:“抓你去卖了。” “真的?”孟歆难得调皮一笑:“那给你换了银子,我再偷跑出来,跟在你身边。” 卫宴洲走近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同时程宁亲昵地将孟歆揽过去抱在一起。 他:“......咳。” 程宁看见他,手没松:“你来干什么?” “你玩很久了,累不累,渴不渴?” 虽然程宁不会有任何不好意思,但是孟歆觉得自己跟小孩似的被程宁抱着,有些羞赫。 她退开一步。 卫宴洲就顺势隔在她们中间,打开水袋的盖子,温热香甜的奶茶味窜出来。 “应该不烫了,喝一口。”卫宴洲将水袋喂到程宁唇边。 是很香,程宁尝了一口,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然后抢过水袋,递给孟歆:“小歆也喝。” 不知道为什么,孟歆感觉卫宴洲看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奇怪到她不敢接程宁手里的水袋。 恰好此时另一道声音冒出来:“小歆喝这个。” 傅佑廷看起来恢复得很好,殷勤地将水袋举到孟歆面前:“我这个还加了红枣。” 确实一股红枣的清香,闻着更诱人。 程宁看了看自己手里的。 孟歆看了看两边,最终顶着三道灼热的视线,接过傅佑廷的,喝了一口。 相比起来,她更不敢招惹卫宴洲。 卫宴洲冷哼了一声:“花里胡哨。” “那你就是寡淡无味,奶茶谁不会煮?”傅佑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傅将军怎么不说自己变心太快,装深情?” “什么叫我变心,我能跟你这种黑心肝的比?” “呵,比什么你也比不过我。” “你再说一遍?我伤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现在比一场?” “停!”被他们夹在中间,显然已经到忍受极限的孟歆道:“宁姐姐跑了。” 卫宴洲眼睛一转,哪里还有程宁的影子? 她像只白熊,已经往远处的毡包回去,风更大了,但是背影看起来其实有几分滑稽。 卫宴洲毫不纠缠,扔下两人就走。 “是不是来人了?”孟歆望着远处有些隐隐绰绰的人影。 看不太清,经幡飘动,隔着太远。 傅佑廷本能地觉得不对:“走,回去看看!” 他这么说孟歆就有点着急,迈了两步出去,踩着雪下草垛差点崴了脚。 幸好被傅佑廷扶住,温热的水袋塞在她怀里:“抱着。” 孟歆单手抱住了,另一只手腕则被傅佑廷握在掌心,稳稳地牵着她朝前走去。 傅佑廷的身影很高大,走在前面能挡住风雪。 看着看着,眼眶就忍不住会变的很温热。 还没走近,前面的嘈杂声就传来,但是又被风声吹散了,听不太真切。 许多人围在一起,草原的原住民,招待他们的毡包主人,还有一些不是草原长相的人。 ——居然是幽水的打扮。 卫宴洲站在外围,看样子他好像呆住了,愣愣地站在最外围。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孟歆和傅佑廷同时顿住脚步,互相对视。 毕竟没有见过,他们对程宁生孩子这件事还是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想象的。 “难怪走走停停,一点都不着急。”傅佑廷喃喃说:“原来是在等人。” 程宁竟然将温漾接过来了,而温漾此刻正因为在他娘怀里很陌生而放声啼哭。 .....关键这张脸,长得跟卫宴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傅佑廷骂了一句:“晦气。” “不能这么说小孩子。”孟歆拧着眉纠正他。 而卫宴洲此时当然没工夫管傅佑廷的臭嘴,他往前几步,猝不及防第一次见儿子。 反正他比他儿子紧张。 但是他儿子比他能哭。 春华还在因为看见卫宴洲被吓走了魂,一动不动脸色煞白。 程宁抱着啼哭不止的温漾,久别的喜悦被他哭散了。 一双小手还扬起来到处抓。 奶娘的奶水很好,他胖乎乎的,力气也大。 “不准哭了,”程宁头疼:“你从前不是喜欢我抱你么?” 她一抱就不哭的。 难道分开一个多月,温漾彻底认人了? 卫宴洲清了清干哑的咽喉,朝她伸出手:“我来抱。” 第234章 好朋友 程京妤想都没想,闪身挡在傅砚辞身前:“五殿下!你理智点!” 她不知道里面的萧圣高究竟怎么样了,但是从萧逸的反应来看,定然不会有什么场面。 萧逸双眼通红,剑尖直指傅砚辞:“你出来!躲在女人背后干什么?傅砚辞,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种本事!” 他看见萧圣高躺在床上,浑身不能动的场景,全身的血都凉了。 怎么会是傅砚辞?! 怎么偏偏是他当成朋友的傅砚辞做了这种事?! “我自认从未有过对不起你!你来西楚受尽百般折辱是没错,但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吗?!” 为什么傅砚辞要这么果断地往他心口插上这么狠的一刀? 傅砚辞的目光缓缓从程京妤发顶移开,这人比他矮上小半个头,竟然还妄图护住他。 他抓过程京妤的手臂,将她塞在身后,手却没有放开。 他看向萧逸,脸上没有鄙夷也没有动容,仿佛他本身就是个冷血的人:“所以我没对你做什么,不是么?” 萧逸被他的表情吓着了,他愣愣的,无法反驳。 总觉得傅砚辞在避重就轻,意思他听懂了。 如果自己一开始没有对傅砚辞露出善意,而是跟萧蘅一样对傅砚辞曾经下手过,那现在他也不可能完好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这个意思吗? 那一瞬间萧逸想起来,在萧蘅被处置的前夕,他去大狱看过自己那位皇兄。 但是彼时,萧蘅断了一只手,疯疯癫癫在大狱。 还有皇后郁旎秀,她也疯了。 ——之前他以为是父皇当真不堪欺辱,对他们暗地下手了。 可是现在想来,那时候父皇已经不屑宣召了,本就是罪犯,又何须多此一举? “所以、我皇兄那只手、是、也是你干的?” 萧逸哆哆嗦嗦,浑身发寒。 他举起的剑都不稳了,剧烈地抖动起来。 李德全小心地伺候在一旁,瞩目那柄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然而傅砚辞半点都不惧,往前一步,竟然伸手去握萧逸的剑柄。 “傅殿下——”程京妤惊惧地出声。 但她的手被傅砚辞按了回去,他只回了半个头,说:“别怕。” “傅砚辞!你不怕死吗!”萧逸的双眼更红了,他的手腕抖动的更厉害:“这是利剑!” “我知道,你动手啊。”傅砚辞跟疯子似的,竟然将剑抵在他自己的喉咙上。 “不是知道了么?为他们报仇,杀了我。” “傅砚辞!” “你疯了!” 程京妤和萧逸的声音同时响起,都带着难以置信。 但是最先有反应的还是萧逸,他松开手,剑刃留在傅砚辞的手里,蹲在地上抱住了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色拢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只剩一团乌黑的影子。 他不知道西楚怎么了,萧蘅不择手段,父皇背后一刀刺程家,连傅砚辞....都是面具藏在西楚的。 为什么没有人顾念兄弟手足,顾念君臣之礼,顾念朋友道义。 为什么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想当一个纨绔! “你们都疯了,西楚疯了,傅砚辞也疯了!”萧逸抬起通红的眼,眼尾滑落一颗水渍。 他面前横亘的所有,通通碎了干净。 程京妤心口狂跳,她从傅砚辞手中抢过剑,扔在地上踢了一脚。 幸好只是掌心划出一条血痕。 “程京妤,你也疯了。”萧逸愣愣地看着她:“你们什么时候是这种关系了?” 程京妤不是跟聂文勋么? 若不是今日出事,他们不是要结亲了么? 为什么程京妤现在对傅砚辞的姿态这么亲密? 程京妤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看了傅砚辞一眼,无声沉默。 “殿下,起来吧?”李德全叹着气要将萧逸扶起来。 “别碰我!”萧逸突然又被动了逆鳞:“你究竟是谁的人!” 他不信傅砚辞能这么顺利地进入萧圣高的寝宫,将父皇变成这样。 定然是身边有了疏漏。 但他从来都不知道,傅砚辞的手竟然能伸的这么长。 长到....他只要稍微往深想想那些细枝末节,就会觉得恐怖非常。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一开始傅砚辞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他是带着目的来的西楚么? “殿下先起来。”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聂文勋探手过来,牵起萧逸的手。 他不知道什么来的,但手比萧逸的温热一些。 萧逸看过去,感觉有点委屈。 ——幸好,幸好聂文勋还是他的好朋友。 呦呦鹿鸣: 真的很感谢所有的宝子,年前到现在我都超级超级忙,因为手上不止这一本,等忙过这一阵我一定多更点,在此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