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明她拒绝始乱终弃》 1、冉冉 违规说明书。 【姓名:苏忱。性别:女。目前身份:神明。穿越者等级:未定级。穿越者编号:3141592610086。】 【违规事项简述:私自与重要人物建立联系,破坏世界线发展。(注:系统判定为严重破坏。)】 【具体描述:为挖野草意外坠崖,和大魔头雍离在鸣歧山崖底相遇,错食灵花,与大魔头口口——】 “等等!”系统管理员及时叫出声,“要尽量使用非敏感词汇,不然会被系统屏蔽完的诶……” 在光屏上滑动的笔尖停顿下来。 语气温缓,“这样吗……” 捏着笔杆的白玉指节晃了晃,轻轻落在下一行,继续: 【对大魔头雍离始乱终弃。】 【间接导致大魔头身死魂灭,永不超生。】 【魔族全员覆灭。】 光屏闪烁,亮色打在少女白皙如雪的脸上,浓密如蝶翼的眼睫往下映出一块阴影。 明明是易显阴郁的角度,却因着那双过于温柔的春水杏眸,只如碧波生痕,依旧澄澈出尘。 几秒后,光屏跳出几个大字: 【提交成功】。 苏忱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光屏角落的小圆球管理员滚了滚,语气嗫嚅:“……应该是的。” “为什么说‘应该是’?” “我也不知道……”统一配置的机械娃娃音语气罕见地崩溃,“之前也没听说过有穿越者凭一己之力颠覆整个世界线的违规啊……” 它已经连续几天熬夜翻看《下一位优秀管理员就是你》和《经典案例百分百》,可是完全找不出能对的上的答案。 “当时是你一掉下山崖,我就跟你失去了联系,所以这算是通讯信号覆盖不到位导致的问题吧?” 光屏角落的圆球快速翻阅着新书,“这样,趁着惩罚措施还没批下来,我得向上头说明,应该重点向通讯技术部追责。 “还有你是吃错了灵花才会……所以也有食品安全部的问题…… “灵花的服用介绍不对,找综合信息部…… “雍离的衣服,一撕就烂,找市场监管部行不行?……” 苏忱看了眼新书的封皮。 《甩锅三百六十计》。 “……” 苏忱收回眼神,“那……身死魂灭之后,在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活过来的机会了?” “对啊。”管理员语气疲惫但肯定,“这一点我反复确认过了,是一定的。不然只要有机会,咱们拼上命也是要救活她的!你知道她有多重要吗?她这么一死,魔族直接消失了不说,整个世界线都崩盘——” 话到一半,小圆球带着苏忱侧身闪进暗处,“有人来了。” “都精神点儿!” 一只镂金云纹的银靴落下来,将脚边半张妖冶苍白的脸孔重重碾进污泥。 神将面色嫌恶地抬起脚,往一旁裸露的骨块上蹭了蹭鞋底,“动作快些,说不定回去还能赶着喝上几杯。” “是!” 四周应声不绝,一众神将纷纷掐起神诀,挥向前方的山丘。 光亮坠落,迅速溢开,灯盏一般将浓重的夜色划出道明亮的裂缝。 眼前景象寸寸显现,终于露出山的原形。 拔地而起的山丘已堆出数十米高,可仔细看去,“山”间的东西却非草非木,“山”也并不是由泥土垒成。 渗透不下的血水蔓延下山腰,在焦土间凝成一道道干涸的腥浓。 残裳,折戟,猩红血色,森森白骨。萦绕着缕缕魔魄湮灭的黑烟。 一座尸山。 光点继续飘散,亮处向远处扩延。 一座。一座。再一座。 成群的尸山被依次映亮。 旷野之上,不见天日。苍穹之下,黑红干涸的血污,堆叠扭曲的尸身,真实的地狱之景如头顶的黑夜一般向远漫延,仿佛永无穷尽。 神将排列成阵,兵戟悬空,手挽灵诀,围绕着尸山银色的纹路逐渐盘织笼成。 被灵阵笼罩的无数高耸尸山刹那间消散成烟,漫天灵光纠缠攀升,编成张大网,将从尸山中逃逸而出的魂灵一一捕捉囚困。 痛苦而尖锐的哭鸣声此起彼伏,随即尽数消弭在风中。 “怎么着,就只有咱们几个忙活?” 周围人闻言看向远处,一顶以灵力生成的青灰色幄帐独自处在忙乱的人群间,显得额外扎眼。 有人语气发酸地道:“别看人家了,那是诛魔大功臣,自然不用干这些杂活。” “大功臣?我看不过是正好捡了个便宜! “雷鸣刑,断缘绫,九转灭魂钉,蚀骨禁灵枷……能数得出的全挨遍了,当时血流得跟泉水似的,灵髓都散出来了,身上该是早没了几块儿完好骨头,我估计任谁出手都能——” “说得厉害,那当时你怎么不出手捡那便宜?” “我?我……那,那是……我是小心谨慎……” “快别吹了! “挨了个遍,却生生多撑了七天七夜。昨日司命大人收走了多少被打碎的神魄你没看见?数都数不清!战神大人都不敢贸然出手,你说任谁都能?” “我……” 吹嘘者哽了哽,不再出声。 阵法中央一位神将仰起头,看着漫天消散的魔魄,咽了咽嗓子,终究没敢直喊名讳,只低声道:“你们说……她那样的人物……最后怎么会连自己一缕残魂都没护住?” “我听说是彻底走火入魔,失心疯了!都缺了条胳膊,还非要留在那儿守着朵什么破花,一股劲儿地胡乱念着什么‘冉冉’,好像是什么人的名字。” “怎么,是想喊救兵来?”一个高个神将冷笑,“死到临头,见棺落泪。谁肯救?骇事做绝,丧尽天良,就是魔界的,八成也都盼着她早点死!” “真是,害咱们也倒大霉,来这儿收拾烂摊子。本来我还想着趁庆功宴能一睹咱们三界第一美人苍善娘娘的芳容……而且这回欢庆大赦,说不定还能见着那位被罚去西荒的。 “我可真是好奇!能美到冲撞咱们苍善娘娘的,得是长成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我看不过是些不靠谱的误传罢了!”高个神将摇头打断,“前阵子我路过西荒,远远偷瞧了一眼,完全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嘛!” “平平无奇?瞎说!莫不是你眼睛长到九重天顶上啦?” “才不是!” “哎我可是听说,西荒那位因为穷得要命,还整天四处挖了野草跑去人间换灵石呢!” “真的假的?” “别聊了,快点换地方结新阵了。” 闲聊终止,一众身影纷纷消散。 “……谁?” 留在最后的神将面色一凛,抽空挥手扔出灵刃,直接将一处石块削去大半,露出了藏在后头的灵兽。 幼小的兽因恐惧蜷缩着,孱弱的模样俨然是刚出生不久,运气好躲过了方才致命的灵刃。 浑身绒毛已经脏污得难辨本色,小兽正不住地打着颤,瞪大了满是泪水的蓝眸,惊惧万分地看向神将。 神将面无表情地扔出了第二道灵刃。 锋利的杀器破空而至,瞬间便要触及小兽的咽喉。 萧声乍起。 清冽乐声出尘婉转,似玉碎昆山,撩人心弦。 但只短促一声,戛然而止。 原本杀气腾腾的灵刃像是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突地顿了下。 同一时刻,一只手按在小兽毛绒的头顶,纤细如玉的指尖轻轻扣了扣。 锋利的灵刃顶着灵兽的脖颈划入,打了个空。 “……嗯?” 神将疑惑地挤了挤眼,看向代替小兽出现在前方的苏忱。 一袭宽大如袍的淡雪长衣,同如瀑垂落的墨发一起裹住了少女单薄纤瘦的身形。 很素。 从衣着色泽到样式都素得过分,再和同样寡淡无奇的脸连在一处,说是才经历了什么丧事也不为过。 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便是指尖正捏着的那一把金丝玉箫,似乎是什么成色还算不错的神器。 可细看却是已经断成了两截的。 “到底是何人?!” 记忆里从没见过模样如此寒酸的神女,神将的语气放肆许多,质问的同时,抽身向着突然出现的人逼近。 猛烈的崖风恰好袭来。 飞沙走石间,少女脸上倏地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魔风冲散。 惊鸿一瞥。 短眉毛神将飞掠的动作一乱,猛地在平地打了个趔趄,张大了嘴巴讶异看去—— 烟眉春眸,芙蓉点唇,细雪作肤,琢玉成骨。 一袭素裳的少女孤身静立,眼眉微抬,悲喜无显,一点朱砂浅痣正印额心,如星火燎原般将澄明灵秀的美彻底点燃。 这是端方无他的菩萨像,世间恐怕再难找到第二张能比这张脸更像神女的绝色。 甚至……比三界第一美人苍善娘娘都更惹人心醉!可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思绪一断,神将蓦地停下动作,脸色茫然地呆在原处。 前方唯有一地碎石,再无他物。 · “没事了。” 苏忱俯下身,伸手揉在小兽头上,顺了顺灵兽发颤的背脊。 语调温浅,玉落春潭似的悦耳。灵兽懵懂地仰起脑袋,看向眼前的陌生人。 只觉得对方身上的善意的气息很是明显,于是埋下脑袋,小心又亲昵地蹭了蹭苏忱温软的掌心。 “好厉害,那萧都断了,你居然还能吹出声音来。” 圆球管理员感慨,“这是只草灵兽,看样子刚化形不久。可真不是时候,小可怜一个。不过好在遇到了你这个好人——” 好人苏忱:“它能卖多少钱?” 管理员:“……” 管理员:“当我没说。” 小兽未开灵识,但总归通点灵性,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苏忱。 “乖。” 苏忱揉捏着灵兽的下巴,神情温柔纯良得惹人沉溺,无害至极,同时语气轻软道:“卖给灵宠派的那几位老先生,会比野灵草的价钱高许多。” 瞧着还听不懂人话在苏忱掌心乖乖蹭毛的灵兽,管理员:“……” 要被人卖了还给人蹭毛。 但心里也明白,对于这样的小灵兽,灵宠派无疑是最好的去处。有吃有喝一生不愁。 苏忱问:“要离开这个世界,还差多少灵石?” “你闭关之前,咱们的账户余额是299000750灵石,距离最终目标三亿灵石折合下来还差几万根低品野灵草,几千根上品灵草…… “但是由于被判定严重违规,系统扣除了违规罚款,还有一些世界维护费……所以现在咱们的账户灵石数是250。” 小圆球落下宽面条泪:“还是负数——” 话音没落,余额数字跳动变化 “现余额:-260。” 圆球:“?” 苏忱将刚刚花费灵石购买的一小碗灵水推到小兽面前,看着小兽摇着尾巴埋头喝起来,“现在数字顺眼点了。” “……” 现在是介意这个的时候吗? 苏忱指尖捻了些清水,细心地将小兽身上沾染的血污去除,“所以要想离开这个世界,需要重新攒一遍灵石?” “先等处理结果吧。”小圆球无力地道,“如果最终判定违规非常严重,可能我们还需要先接受额外惩罚……” 空中飘来一片七彩翎羽。 凤凰宁丹的传话符。 宁丹是苏忱进入这个世界之后结识的朋友,原本以为缘分将尽,现在看来,恐怕还要再相处很长时间。 苏忱站起身,将飘落的翎羽托在掌心。 一行龙飞凤舞的金字自掌心显现 ——“在哪儿呢?” 苏忱看向眼前,星云缓落,金紫接天,于苍穹间勾勒出一川斑斓流动的天河。 圆球适时科普:“这儿是苍穹川。” 苏忱抬指空书:“苍穹川。” ——“去那儿干嘛?不来庆功宴?” 诛魔大战结束,魔头死无全尸,三界欢庆不绝。 接连三日,宴上琼浆的香气溢出了神殿,催得整个天界的风都含了微醺气味。九重天冲破云霄的庆鼓声连西荒都能听见几分。 吸进一口带着浅淡酒香的空气,苏忱抬指回:“在挖野草。不去了。” 翎羽消散在空中,苏忱低头,摸了摸掌心断裂的玉箫。 萧身色润如洗,净透似雪。只可惜已经断成了两截,所以刚才只能吹出一声响。 这算是她在西荒唯一金贵点的神器,摔断的时候把旁观的宁丹吓得不轻。 “3141592610086号,”圆球管理员小声,“你现在的表情……是在心疼萧,还是在……” 心疼雍离? 线条微垂的漂亮眼尾恹了恹,苏忱道:“断掉了应该就不太值钱了。” 圆球:“……” 兢兢业业的穿越者,看似一切以任务为先。 “传说苍穹川下长眠着曾经最怜爱苍生的初神,以残魂无声滋养着三界万物。”圆球清清嗓子,双手合十地小声嘟囔,“真希望初神保佑咱们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随即又有点疑惑,“但这地方怎么这么荒凉?是不是系统搞错了?” 目之所及不过是一片荒凉的旷野,生着一丛丛杂草,彰显着鲜有人来的空寂景象。 倒跟西荒有点像。 将断萧收进袖口,苏忱跟圆球一样双手合十,重复了一遍管理员的祈词。 远方传来欢庆不歇的鼓乐,少女腰脊纤直,素白单薄的身形融在斑斓星河中,沉默了几秒后,颔首轻轻 “也请让她——” 苏忱垂下眼睫,重新开口:“请让雍离安息。” 声音飘散在川间,悠悠回响后恢复寂然。 唯有疾风撞进川石间引发浅鸣,恍若一声低嘲。 苏忱收回手,转身时却动作一顿。 眼前的地面上隐约有几道痕迹,混在泥土里几乎成为一色。奇怪的线条一路蜿蜒而出,好像构成了什么图案。 “这是什么?” “我看看……好像是什么阵法?”圆球再次快速翻阅起来,“奇怪,我在世界介绍储存的阵法里找不到这个……小心!” 随着这声提醒,四周蓦然升起未知的光晕。 苏忱在异变突生的第一瞬便掐起了神诀,却都被环绕的奇光轻易吸收。 灼眼的光将眼前一切画面剥夺,脚下坚实的地面突地一松,瞬间化作噬人的泥沼。 彻底坠入黑暗。 …… “……” 遥远的声音似从云端飘落,缓缓漾开。 “……快要开花了。” “……什么时候回来?” “……我等你。” “……” “……” 模糊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最后一声,仿佛就在耳边。 混着灼烫的气息缓缓逼近,微乱的声线逐渐清晰。 …… 不是仿佛。 这声音真真切切,分明就是响在耳边。 苏忱倏地睁开眼,在短暂的晕眩后清醒过来。猝不及防地,于浓郁夜色间,对上一双燃着星焰的琉璃金眸。 浑身一僵,所有触觉在这一瞬间彻底恢复。 柔软的重量,相贴的热度。 苏忱睁大了眼,在欲起身的瞬间被人压着肩骨重重按下。 墨黑如刃的魔气萦绕在四周,焰火般滚烫的气息灼进肩窝,黑暗中的人居高临下地垂眸睨着苏忱,青丝散乱,薄衫落肩 “你就是……” 混着暗哑的声线,如深渊之底凝结坠落的冰霜,缓而重地重复了一遍 “冉冉。” 2、雍离 三年前。 鸣歧山南侧崖底。 丛生的浓雾遮天蔽日,不透光亮。 直到靠在石崖边缘的人在指尖燃起一星烈焰,将浊暗驱散,映亮了一双恹在冷月眉弓下的金眸,侧头看向在自己身旁忙活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停下手上胡乱拨弄杂草的动作,苏忱抬起头,一块被烈焰映亮的石板出现在眼前。 “写给我看。” 苏忱抿唇默了一瞬,伸出手在石板上,一笔一划: 冉冉。 身侧人垂眼看着她写,手中一根森白骨鞭轻轻敲在石壁上,漫不经心地一下接一下,等看清苏忱手下的字后却恍若倏然顿了一下。 几瞬之后,语气轻懒:“为何叫这名字?” “东方旭日,冉冉初升,充满正能量。” “哦。” 骨鞭猛然一颤,一鞭子抽在石壁上,轻易地在根基处剜下一块利落的巨大缺口,撼动得山壁一阵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声细微的崩裂音,大堆碎石接连滚落。 骇人的破坏者却躲也不躲,动动指尖将坠向两人的石块隔空碾成碎末,道:“好名字。” ……好在哪里? 苏忱低头看着脚边堆成小山的碎石渣,觉得这评价可信度不高。 黑暗中的人不再出声,一双金眸却一瞬不瞬地盯在苏忱脸上。 僵持数秒后,苏忱明知故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潋滟的金瞳朝着小神明懒懒掀起,眸底悠悠深至一片漆沉的墨,血色的唇轻启:“你没必要知道。” …… …… …… “唔!” 压在肩上的指骨突地用了力,惹得苏忱吃痛地轻嘶一声,回忆中断,回神对上那双过分灼人的金眸。 长睫掩映的眸中火光焰焰,潋滟生辉,华美如世间最罕见的珍宝。 但若仔细看,会发现眸底深处敛着杀意骇人的寒,远不是什么可供人亵玩的“珍宝”。 苏忱知道,在这个仙侠世界线中的眼瞳异色者不在少数。 但能像眼前这样罕见的、纯粹入骨的金,是因为眼眸主人体内燃着四海之墟终日不熄的溟火,在情绪波动或是施展法术的时候,体内沸腾的溟火便会改变瞳色。 而在这个世界中,能以自身为容器承下溟火侵蚀,眼瞳有这样变化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一剑破鸿蒙,金履踏天阙,四海八荒凡身入神第一人。 自堕入魔,剔骨生寒,毁三界灵根,断天地同辉,众神恨至入骨却又闻之悚然的“不可提”。 一个纵然在诛魔大战围剿中战殁、被伏魔剑一剑穿心、连一丝残魂都没能留下,却依然能让收拾残局的神将们忌讳着连名号都不敢轻易直呼的大魔头—— 岐山余魂,魔尊雍离。 ……怎么回事? 已经身死魂灭,导致世界线崩坏的人,怎么会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雍离?”脑中一片混乱地泛着疼,苏忱伸手攥住雍离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想到先前管理员的话,“这就是惩罚?幻境重现?” “你在说什么?” 苏忱看不清雍离蹙起的眉,但听出了寒冽语气中的荒唐不解。 苏忱迅速看向脑海中的光屏。 除了无法和管理员建立联系外,一切正常,系统光屏还可以正常打开,各处数据也都显示正常—— 不对。 苏忱看向光屏底端最后一栏的加粗字体 【现余额:299999000】 ? 苏忱关闭光屏,再次打开。 余额数据依然没有变化。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苏忱看向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崖壁。 很熟悉。 不算久远的记忆翻涌而出,苏忱又抬起头,看向上方浓雾弥漫的熟悉天空。 都和三年前鸣歧山的崖底一模一样。 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苏忱下意识攥紧了掌心雍离的腕骨。 本意是想让对方松些力道,但在被她握紧的瞬间,那只手上的力道却故意似的再次一重。 苏忱疼得浑身一抖松了手,随即觉出掌心一片刺痛。是只不过松晚了一瞬,便已经被雍离身上喷薄而出的杀焰灼伤。 “我在问……”雍离俯身贴近,吐息落在苏忱轻颤的眼睫,“你就是……” 黑雾弥漫,苏忱看不清雍离的脸,只来得及晃见一抹弧度绷直如刃的红唇,语调破碎的字眼落在耳边:“冉冉?” ——你就是冉冉? 这话又被重复了一遍,好像与三年前的对话并不相同。 雍离光韧如墨绸的青丝贴着苏忱的脸颊滑落,温烫的唇几乎贴上耳廓。 苏忱后背紧绷着,听见雍离喜怒莫辨的寒冽声线,“不否认……便是认了。” 随着这一句,雍离身周的杀焰愈发灼烈,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正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几乎要将隔着衣物相贴的肌肤烫得发疼。 苏忱被雍离扣着肩按在冰凉的石块上,感觉却像是被按进了滚烫的蒸炉。 肩上骨节修长的手如同锁扣一般不可挣脱,又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熨得她呼吸发紧。 然而下一秒,那锁扣却陡然失了力气,仅能无力地攥紧苏忱的衣领。四周的杀焰倏然消失,身上人舒长的呼吸不再平稳,只剩下混乱的喘音。 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是同心姝开始生效了。 微风拂过,空气中果然再次浮起一阵异香。 这香味奇特,入鼻浓而不腻,却叫人呼吸发紧,身周未知的燥热感蓦然明显起来。 苏忱把垂在身侧的手往旁探了探,循着记忆,果真成功触到了一团东西。 柔软,冰凉,触感如天下最上乘的丝绵。 是同心姝,又名魂牵梦萦花。 鸣歧山南侧的深崖是神明禁地之一。按照系统提示,崖底的迷瘴会困住一切企图离开的坠崖者。 当初坠崖之后失去了跟管理员的联系,苏忱发现无法离开之后便在崖底继续找灵草,积攒起来等着卖钱。 直到雍离来到崖底的第三天,苏忱偶然发现了一株同心姝。 没有管理员的帮助,苏忱自行在系统中查阅,从残存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是一种食用后可以提升灵力,破除迷瘴的灵花。 所以为了尽快离开崖底,苏忱没有把灵花收进包裹,而是直接拽下几片花瓣吃了下去。 当即便开始生效。 可效果却不是苏忱预想中的直接灵力大增,顺利离崖…… 苏忱与大魔头一夜春风。 夜夜反复。 才知道同心姝的增长灵力,是以一次次诱人双修为前提的缓慢增长。 等苏忱丢下雍离离开崖底后,圆球挂着面条泪凑到苏忱跟前,发现她容光焕发,状态很好,“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要变成野人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在得知这良好状态是靠什么维持的之后,圆球发出了一声真切的惨叫。 随后两人翻遍系统,最终决定闭关长眠,以此切断同心姝的联系,躲避大魔头。 直到三年后,苏忱被出差回来的管理员慌慌张张地叫醒,“坏了坏了,咱们要成始乱终弃的害人精了!” 原来同心姝被食用后,花粉会就近选择一名同心人,在同心人身体里种下魂种。日后魂种时常发作,须与食花的一方双修进行缓解。 若是食花人死亡或是长期不配合,同心人便会被魂种反噬,神智失常,走火入魔,甚至是灵散身死。 “这么要命的效果怎么会记载不全,真是要害死人!”圆球声嘶力竭,“怎么办?现在正是诛魔大战,咱们——” 剩下的话被一声鼓乐打断,浑厚的乐音悠悠传响,震荡天界。 苏忱走到门口,看向正现身而来的凤凰宁丹:“为什么突然奏鼓乐?” “因为诛魔大战顺利结束,”宁丹走近过来,低头理平了裙摆上繁复华丽的花纹,抬头道,“雍离死了。” 金丝玉箫就是在那时候坠在了地上,崩坏断裂。 · 苏忱舔了舔唇边,感受到唇齿间残留的魂牵梦萦花的异香。 跟记忆中一样,同心姝的花瓣已经被她吃进肚子里。 再过不久,花粉生成的魂丝便会彻底控制雍离,在雍离体内形成魂种。 这算什么?世界重启,重来一遍? 苏忱垂眸微怔,没注意到雍离颤抖地抬起了一只手,修长的指节移动到她颈侧,覆着薄茧的指腹摸索着碾上了大动脉的血管。 隔着一层单薄如玉的肌肤,指腹下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得蓬勃有力。 雍离微昂起下巴,于黑暗中垂眸睨向身下明显还在走神中的少女。 如果是平时,想让这指腹下的动静彻底归于死寂,并不需如何费力,只消魔头动动指尖,轻轻一捏。 此时却难以办到。 浑身气力都像是被压制住了,让她连从少女身上撑起身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雍离冷着眸色咬紧下唇,直到磨烂皮肉,血珠滚落。以此换取一丝清明,手指向身旁的草丛中摸索—— 浅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 苏忱抬眼看向雍离,光线太暗,这样的上下位让她看不清雍离的脸,伸手抚在雍离腰上,苏忱索性翻身将雍离抱起。 啪——! 哧——!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一声轻而柔软,一声重而发闷。 雍离侧过头,看向被扔到了远处的花团。 似乎有些意外地,眸光微顿几瞬,随后才回眸看向身前的苏忱。 嗒。 嗒嗒。 一片殷红滴落而下。 苏忱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动作,为防雍离磕在岩石上,她一侧手臂环抱着雍离的腰背,只能挣起另一只手臂费力地将同心姝捡起。 成功将正散发诡香的同心姝扔出了一大段距离。 但代价是在发力的瞬间,被雍离手中的森白骨鞭生生刺穿了肩膀。 3、杀招 夜色之中,同心姝的花团呈弧线状飞出,落入崖壁旁一处不见底的缝隙。 锥心的疼痛自左肩膀传来,瞬间浸透全身,苏忱眨了下眼,额前浮起一层生理性冷汗。 管理员的声音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天哪天哪天哪!” 刚刚接通信号便见到这样的画面,圆球吓得在光屏中滚来滚去。 这是一记杀招。 现在没了同心姝的控制,大魔头只需勾勾手指,骨鞭便能沿着伤口直接将苏忱就地斩杀。 而一旦在世界中被杀,穿越者会彻底宣告死亡。 一星焰火在两人之间燃起,将黑暗驱散。 苏忱低下头,苍白着一张落满冷汗的小脸与雍离对视。 时隔三年,再次面对面地见到了大魔头。 三界盛传,大魔头雍离,无心无情,恶鬼做里。却面不随心,生得一张颠倒众生相,惊艳绝伦,糜丽摄魂。 诚不欺人。 不像热衷于和貌美仙子交朋友的凤凰宁丹,苏忱对他人皮相的好与坏并没有什么精确的判断力。 所见皆皮囊,朱颜终辞衰,没必要多费心在意。 但从崖底第一眼见起苏忱便莫名觉得,雍离生得很好看。 将世间最寒冽的霜雪,碾碎后沉入肌肤眉眼,再于瞳间点染夜色渊隙间最浓的一星漆色。 苍肤墨发,深眸红唇。 最简的色,衍生出最极致至几乎锋利的美。 只可惜神情寒冽,魔气横生,纵然艳绝无双,也只需一睨便叫人望而生怯,不敢再生出一丝亵玩攀折之心—— ……但在这崖底,却曾被她夜复一夜地亲手攀折过…… 是被吃进去的同心姝又开始作祟了。 苏忱呼吸微缓,转头迅速把已经在体内化作灵团的同心姝花瓣吐了出来。 失去了依附,那点灵团瞬间粉碎在风中,直接化作了尘埃。 强行吐出已经被吸收的灵力,这感觉并不好受。但肩膀被骨鞭穿透着,苏忱想要趴下去缓缓也做不到。 只稍微动作,伤处便又涌出鲜血,迅速染透了素白的衣裙,又向下滴落。 管理员动作迅速地想帮穿越者购买一些能止血药,却发现灵币账户已经被冻结,无法操作。 一滴血珠滴落下去,落在了雍离颊上。 管理员暗自吸了口凉气。 原本魔头已经咬破了唇,此时脸上又染上血滴,在几乎煞白的肤色上,像是被墨渍污染的白宣。也愈发衬得人阴森可怖,形如鬼魅。 似乎下一秒便要大开杀戒。 圆球管理员吸了吸鼻子,再次泪流满面,以为就要彻底告别这一任穿越者伙伴。 一转头却发现穿越者神色平静,好像迟钝到一点没有察觉到死期将至的危险。 只动作奇怪地低头扯动着衣袖,将里衣干净的衣角翻了出来。 甚至有空抽时间在心里安慰了它一句“别哭”。 因为受伤严重,苏忱手有点抖,动作得堪称笨拙,却很有耐心地,随后稍稍俯身,把那块终于整理出来的干净衣角触在雍离脸上。 管理员抽凉气抽得快要断气,当即想强行阻拦穿越者的自杀性行为,却在看清苏忱的下一步动作后,跟魔头一起僵住 少女动作得很轻,温热指尖隔着布料按在魔头脸颊上,却不是任何明或暗的攻击,只是缓缓蹭动,将滴落的血渍一点一点擦拭得干净。 随后收回手,检查一般地仔细看了看,语气温软地小声道:“对不起……擦干净了。” “……” 话音落下,苏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没了动静。 混着雾气的夜风冷冷吹过,一身暗裳魔气环绕的大魔头安静地站起身,瞳内金焰缓缓退去,看着倒地的少女。 直到半盏茶的功夫过去,瘫软在地上的人依旧没动作。雍离终于微微蹙眉,俯身下去。 夜色之中,少女瘦削的身形安静蜷缩着,左上背处被一根骨鞭横穿而出,半面身子被血水浸透,呼吸声浅得仿佛不存在。 因为蜷缩的姿势,少女的指节如白玉的双手抵在胸前处,微散的杂乱发髻蓬松地拥着瘦削的下颌。 像只在杂草窝里滚乱了毛的小白兔。 雍离掀起眼睫,睨向“小白兔”的脸。 一张寡淡无奇的脸。 跟少女身上穿着素布外裙一样,毫无惊艳,素至无味。 但—— 雍离视线上移,扫落在少女眉目之间。 稍显稀疏的眉底下,若那双此时紧闭着的眼睛可以睁开,便会让人发现,那是一双形状平平,却额外亮的眼瞳。 黑白分明的眸底柔软明净,不显悲愁,恍若春水无波,偏能一眼漾入人心底。 这样一双眼睛搭上这样一张脸,说不出地不相匹配。 雍离伸手在少女脸颊上方点了点,一片面罩一样的灵纹显出了形状。 果然,不是真实面容。 眸色冷了下去,雍离抬手将凌乱衣襟理好,手指落在左侧胸膛的心脏处,轻轻点了点。 一阵寒风掠过,凉得刺骨。 崖底氤氲的雾瘴凝成细碎的霜,将花草都染上一层浅银。 原本蜷缩着的少女将身子团得更紧,双臂掩着膝,在昏睡中也发起抖来。 入夜后的崖底温度降得很低,若是没有灵力加持的普通人,恐怕睡一夜便会直接冻死。 而纵然是神明,在受重伤连续失血的情况下,若没有充足的灵力,也撑不过多久。 雍离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修长的指尖轻轻勾了勾。 一阵窸窸窣窣,森白的骨鞭从伤处抽出,锋利的骨刺收敛起来,一路攀上魔头的肩臂,缓缓绕回腰上。 但它误解了主人的意图。 绕到一半便被雍离抬手抽出,腕间微动,朝着地上躺着的人扬起。 一根根锋利的骨刺自鞭身生长而出,夜色浓郁,衬得森白嶙峋的骨鞭愈发刺眼可怖。 此时只消轻轻一鞭,便可将面前人拦腰斩断。 但在扬手落鞭之前,骨鞭晃了晃,鞭尖垂落下去,在方才的草丛里仔细寻了几下,将刚刚遗落的东西捡起来,邀功一般地递到主人眼前。 几颗小浆果。 雍离蹙眉,“做什么?” 以防自己的骨刺将鲜嫩的果皮刺破,骨鞭分外小心地举着浆果。 将果实朝主人的方向送了送,随即又调转鞭尖方向朝苏忱那边指了指。 意思是这浆果是它按雍离的要求给苏忱找来的。 雍离眸底的金焰微闪,伸手捻起其中一颗浆果。 果实小小一个,像圆球状的小西红柿,鲜红如火。虽然味道算不上多鲜美,但算是这崖底为数不多能吃的玩意儿。 收集这些能吃的浆果给少女食用,确实是她的指令。 确切一些,是今天白天的她的指令。 暗色汹涌的荒凉崖底,身缠黑雾的魔头发髻散落,肤苍若纸,手执一根森白脊骨。明明美艳夺目,却又好似从地狱爬出索命的恶鬼,模样骇人,杀气满溢。 可看起来危险万分的白骨的尽头却高高翘起,小心地托举着几颗新鲜可爱的小浆果。 场面实属有些诡异。 崖底寒风阵阵,生死一线之际,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出了声。 “……雍离……” 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中,少女不安稳地挣动了一下,声线温软如暖玉,轻轻柔柔地熨进人心底。 指尖的浆果被扔回骨鞭上,雍离走近一步,俯身将少女梦呓听得更加清楚。 · 穹顶弯月如勾,将冷冽光影泼洒在那孤身居于顶端的人身上。 月影银白如练,澄澈生辉,可落在那人身上,却被身周浓郁不散的黑雾尽数吞噬,通通化作诡谲骇人的魔气杀焰。 那身影背对着苏忱,记忆里惯常挺拔如刃的漂亮脊背此时罕见地蜷着,绷得很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挣裂。 双膝跪地,发髻散乱,青丝掩面,垂落的裙裾湿漉而残破。 恍若一只遭了暴雨泼淋的兽。 苏忱伸手去挥散眼前的黑雾,再次努力看去。 ……并不是雨。 是血。 是从那人的断臂处流淌而下,又或者是从其他多处伤口一同涌出的鲜血,掺杂着破散的灵髓,一路蜿蜒下高耸的山丘,竟然几乎浸透了整片空地。 苏忱快步向前,在变故发生之前一路奔上了堆满尸身残骸的高台。 在过去闭关入眠的三年里,这梦苏忱做过许多次,却是头一次成功来到了高台上。 渗满血水的残破旌旗自断裂的旗杆上滑落,坠地时将迸溅的血珠沾染上苏忱素白的裙摆。 苏忱侧身抬起手,下意识用衣袖将身旁的人遮护住。 纵然那人分明已像是浑身都浸透在了血水里,根本不差这丁点污秽。 “雍离?” 没有回答。 雍离侧身对着她,低头专注地看着怀中的物件,一时仿佛没听到苏忱的声音。 只是伸手捏着唯一还算干净的里衣的一角,一下一下小心地擦拭着花瓣上沾染的血滴。 苏忱动作微顿,眼前闪过一段画面。 …… “这是什么花?” 石床边的人单手揽着衣衫,垂眸看向脚边的花蕾。 “是……”苏忱回头辨认了一下,“羽衣夕颜。” “倒生得颜色漂亮。”雍离低下头,任由散落的青丝沿着光裸的肩滑下,“看着快要开花了。” “嗯。”苏忱点头,目光触及苍白肩颈上几片浅红痕迹,又偏过头去,“我去那边再捡些鲜叶。” “不看看它怎么开花?” “……我……马上就回来。” “好。” 雍离语气如常轻懒,侧头看向远处,漫不经心一般地道:“等你回来。” …… 再没能等到。 因为那是离开崖底之前,她与雍离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次对话之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苏忱便尝试成功,突破迷瘴孤身离开了崖底,跟管理员恢复联系,回到了西荒,闭门入眠。 苏忱看着眼前即将开花的羽衣夕颜。 在这个世界里,羽衣夕颜明明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花束,在神界或人界都很常见,通常被人认作是野花而已。 却被陷入痴狂的大魔头如此珍贵地对待着。 苏忱伸出手去,想将跪地的雍离扶起来。被她碰到的一瞬,久无反应的雍离倏然一颤。 苏忱停下动作,“是我弄疼你了吗?” 像是这时候才终于发现苏忱的存在,梦中的雍离怔了一秒,缓缓偏过头来。 雍离张了口,但苏忱没能听到是要说什么。 眼前场景霎时崩塌碎裂,苏忱眼前一晃,被黑暗吞噬。 4、需要 “……我弄疼你了吗?” “……” 意味不明的梦话落入耳畔,俯身的大魔头陡然起身后撤了一步。 还被握着的骨鞭被波及到,哆嗦一下之后连忙调整角度拖稳了浆果,鞭尾有些疑惑地朝主人偏过去。 便见主人抬手将一星灵力送入少女额心,原本在梦呓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强行打断了苏忱的梦境,雍离看向为稳住浆果还在空中来回摇摆的骨鞭,声线疏寒,“乱晃什么?” 蹙眉将几颗浆果尽数扔到地上,雍离反手收回骨鞭,才要转身,却脚步一顿,抬手按在胸口。 青丝掩映下,苍白的颈项上浮起了一根根凸显流动的脉络,自衣领攀爬而出,一路蔓延上脸颊,勾勒出一片诡异的金网。 环绕在腰间的骨鞭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躁动不安地探出鞭柄,担忧一般晃来晃去。 抬手抚下乱动的骨鞭,雍离单膝跪倒在地,浓长的眼睫发颤地掀起,一双刚刚恢复平静漆色的眼瞳蓦地再次燃起星焰。颊上的金线像是有自主生命一般疯狂蠕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肌肤,炸裂而出。 失控的魔气杀焰喷薄而出,在崖底卷起轰鸣的风,不堪受击的崖石纷纷断裂坠落。 收在袖中的玉牌疯狂地震起来,自雍离袖口飞出到面前,泛着灵光传音而出:“怎么回事?你的溟火怎么失控得这么严重?” 纤长指骨在骨鞭上收紧到骨节泛青,雍离轻轻舒气,红唇上的血色已然褪尽,糜丽的面容宛如一块冰冷的石雕,却语气平缓地,“还好。” “好个屁的好!”清脆利落的女声毫不客气,“我这儿看得一清二楚,你的长生石跟条红烧鱼似的,都快被烧透了!” 灵石长生,只要完成结契,便可实时反应结契人的身体状况。做不了假。 “出了什么问题?”女声倏然压低,“那个小神仙呢?不在你身边吗?” “在。” 短短一字,玉牌对面的人却好像瞬间听出了不对劲:“那你把人怎么了?打晕了?杀了?死绝了吗?还有一口气没?” 看向依旧蜷缩在草丛中,不知生死的少女,雍离道:“不知道。” 那便不是轻伤。 女声骂骂咧咧了几句,随即快速低声道:“我算得清楚,她属阴属水,就是罕见的天生压制溟火的好命格,你要压制溟火,得跟她——” “不行。” “不行?白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是这事儿不行还是你不行?” “……” 尘埃漫天飞扬,几乎要将崖底不多的空地掩埋。 从骨缝透出的剧烈疼痛,如同永无停歇的浪潮般席卷而来,将人撕裂,吞噬。雍离咬牙从混乱中摘出一种简单的表述:“我梦见了一些事。” “梦?别——说……废话……了!”声音信号不好一般断续起来,那头的人俨然也察觉到了,语气急得不行,“就按我说的做!我跟你说,你要是因为那点溟火死在那破山沟沟里,我春非晚绝对带头笑你一百年——” 玉牌失了光泽,跌落在地。声音戛然而止。 却又很快被其他声音充斥。 …… “以你区区凡女残躯,也敢妄图真神之道?” “丧家野犬,就该有丧家野犬的样子。过来帮我将靴子舔干净,我便考虑带你去瞧瞧你们雍氏那一堆烂骨头如何?” “生老病死,人间常情。蝼蚁蟪蛄,自然身弱寿短,如何能怪罪他人?” “雍氏余孽,你这条贱命,早该同雍家那些废物一块儿埋在鸣歧山才对!” “你以为你是谁?闻不到吗?纵然成了神,骨子不也还是那股低贱的酸臭!” “雍离,这就是你的报应!我等着你,等着你自食恶果,被吞噬殆尽,烧成一摊烂泥!” “天杀的魔头,你这般无心无情的怪物,有朝一日必定会遭天谴!” …… “阿离,世道艰险,女子在世,得顺天信命啊。” 处于风暴中央的魔头倏然笑出声来,随即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 苍白指节深深陷入泥土,发颤而癫狂地收紧。 她不能死。 不能就这样死。 · “3141592610086?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忱皱了皱眉,努力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但睁开了眼,眼前依然是无尽的黑暗。 苏忱试着张嘴,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回答:“能听到。” “太好了…… “你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我只能这样跟你交流。幸好这回通讯信号比较稳定,我才能联系到你。” “嗯。”苏忱想了想,问,“雍离还好吗?” “干嘛这么问?你一昏倒,我也没办法探知外面的具体情况了,但她当然好啊。她打伤了你,兴许正睡得舒服呢!” 圆球话题一转,“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什么意思?” “你伤得好重,可能……撑不过今晚了。如果你有什么话,或者什么未完成的事,我能办到的话一定帮你。” 苏忱默了几秒,却问:“在进这个世界之前,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啊。 “但你是我的第一个正式宿主,在你之前没有一个穿越者肯选我当管理员,我只能来回打杂……”圆球声音带着哭腔,“314159……不,苏忱,不管过多久,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的,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真挚的声音落下,空间里安静了几秒。 直到苏忱说:“我身体下面是止血的灵草。” “嗯……嗯?” 苏忱:“我的意思是,我可能还能抢救一下。” 暂时死不掉。 在雍离来到崖底之后,苏忱其实做了不少准备。 大魔头的危险程度显而易见,摸不透对方的脾气,苏忱只能未雨绸缪。 鸣歧山崖底迷瘴横生,却也生长着许多罕见灵草。苏忱将能找到的能用于保命的灵花灵草都移植到了她与雍离常呆的区域。 雍离似乎对灵花灵草之类不太了解,看着苏忱忙活,只当她是在没事找事扒拉杂草。 而这看似普通的一片草地,实则布满了各种止血止痛,补气益灵的保命花草。 昏倒之前苏忱已经注意到灵草的存在,倒地时甚至故意调整了方位。 “啊!怪不得你流血的速度好像慢了好多,我还以为是你的血要流光了!”圆球语气真诚地高兴,“那你快点恢复,咱们想办法从崖底逃出去!” 苏忱问:“回到三年前,是系统给出的惩罚吗?” “我还没接到正式通知,但应该是的……世界线被搞得太乱套了,直接重新回溯应该是比较简单的解决方法。” 但既然要回溯,更稳妥些,返回到她跟雍离相遇之前不是更好吗? 苏忱没问出口,圆球突然惊慌道:“等等,外面是怎么回事?雍离在做什么?她好像过来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忱觉出自己的后背处抵上了一双手。 一股汹涌的灵力猛然注入了她体内。 这是一股非常有存在感的灵力。 滚烫,激烈,混乱,疯狂,横冲直撞。苏忱躲无可躲,被迫一丝不漏地接受下来,瞬间被烫得气都喘不上来。 ……好可怕……这就是属于魔头的灵力吗? 苏忱在这痛苦滋味里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蓦地对上了雍离燃到发红的眼眸。 魔头苍白的面容上布满水渍,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洇湿的黑发缭绕过眉眼,将过于锋利的糜丽柔化出罕见的脆弱,皮肤下闪烁着混乱的金纹,恍若一块濒临破碎的琉璃。 苏忱几乎看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撑身坐起。 看向四周混乱一片的碎石,苏忱尝试着喊人:“雍离?” 雍离没有回答,只是在倒下时扯住了苏忱的衣袖。 苏忱低头看去,只见魔头眼皮微恹,神情发散。她似乎已经陷入什么魔障之中,像是有什么话要讲,但已经来不及开口。 盘在雍离腰上的森白骨鞭缓缓爬了下来,攀到苏忱身上,却不是攻击。 发颤的骨节蹭进了苏忱的掌心,似乎是在讨好着,希望苏忱能为主人做些什么。 “雍离,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 听不清晰的,疑问的声音缓缓落在雍离耳畔。 是的。需要。 她需要对方,接近,接触。甚至是像梦中对方曾经对她做的那样,更加逾越,更加亲密的。如此才能帮她压制这快要将她扼杀的恶火。 ……但说话人是用的何种语气? 是得意,讽刺,还是怨毒,嘲笑? 思绪无法集中,也无法判断。但雍离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质问,也没有力气再做出反击。 而她知道的是,差点被自己杀掉的人…… 眼瞳发散地望着山崖顶端的小块天空,雍离感受到体内灵脉将要被溟火融断的细碎声响。在绝望的顶点,突然觉得悲凉而荒谬。 差点被杀掉的人 必然是不会向杀人凶犯施舍的。 任何人都不会—— 即将恹下的眼睫倏然一颤。 雍离缓缓睁大了眼。 她眼中是沉雾浊夜,黑不见光。耳边是疯狂不歇的污秽言语,恶毒怨咒。一切都指向死的绝望。 而神明少女捧着她的脸,将生机轻轻吻了下来。 5、亏欠 小神明的吻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很像。 温软,礼貌,青涩且无害。 像蝴蝶轻轻扇动的羽翼,缱绻地落在花瓣上。 一种明明无心勾引,却偏偏愈发诱人沉溺的温柔。 雍离眼前再看不见黑暗的天际,只余下少女近在咫尺轻颤的眼睫。 清澈的灵力从相贴的唇缓缓注入,雍离耳边汹涌的叫骂声倏然断开。 恍惚间,听到最后一句记忆中女孩稚嫩的声音:“我还有半个馒头,你要吃吗?” …… 雍离刚刚张开的齿关下意识收紧,齿尖重重咬在了苏忱唇上。 “唔!” 反抗来得突然,苏忱没防备地挨了咬,唇齿间很快尝到一丝血腥。她下意识抬起头将渡灵中断,才缓了口气,却被雍离伸手扣住后脑,闷头一口咬在颈上。 “嘶——” ……怎么像小狗一样? 两人姿势翻转,苏忱跌进草丛里,突然分神地想到:三年前的雍离也是这样吗? 明明不是。 最亲密的时候,常是低垂着纤长眼睫,微张着唇轻轻吐息。每到过分处,明明抑制不住地发着颤,却较劲一般倨傲地抬起头,墨色长睫懒懒上扬,露出一双摄魂夺魄的金瞳。 克制且骄矜,仿佛永无落败之日。 每到那时候,苏忱便会下意识错开眼神。 因为实在太过美丽,会让她觉得正在亵渎绝色。 像是发觉了苏忱的走神,又或是因为没有回应,雍离的动作倏然重起来。 苏忱挣扎了一下没成功,缓了几秒,索性抬手将雍离环抱住。 短暂思考之后,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 被抱在怀中的人似乎很受用,咬人的动作蓦地小了许多,慢慢安静下来。 · “你……你亲她抱她就算了,”捂了半天眼睛的圆球疑惑地问:“怎么还把自己的灵力渡给她?” 苏忱蹲在一旁看着入睡的雍离,“捂着眼睛也看得到?” “……”从指缝疯狂偷看的小管理员被揭穿,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你不会是……相中雍离了吧?” “不是。只是想帮帮她。” 少女答得毫无犹疑,神色如常,俨然是实话。 圆球讶异:“那你怎么还跟人亲嘴?” 苏忱语气坦然:“为了渡灵力给她,让她舒服一些。” “?” 要真是为了渡灵力,干嘛不随便用手渡一渡? 但苏忱说:“可能要用那种方法才有效。” 三年前雍离便是这样对她做的。 起初苏忱还以为那是个意乱情迷的吻,但下一秒,雍离便从唇齿相接处抽走了她的灵力。导致本来快足够离崖的灵力缺少了许多,苏忱不得不多花了好几天继续增长灵力。 圆球管理员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看了看神情认真的宿主,最后还是闭了嘴。 宿主满心任务,在情感方面迟钝一些,并不算坏事。毕竟为了世界线正常进行,她们还是不跟大魔头多做纠缠的好。 圆球绕到苏忱左边,想看看她肩膀的伤情,突然惊讶道:“咦,伤口不见了!” “嗯,被雍离治好了。” 是刚才雍离为了让她醒过来,为她输入灵力治愈了伤口。 “那雍离这又是怎么了?她也受伤了吗?”圆球查看了一番,“可我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伤口,难道是什么内伤吗?但这些金色的纹路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在慢慢变淡……” “应该是她体内的溟火。”苏忱道,“其实之前我想过,三年前在崖底的时候,雍离为什么会愿意跟我双修。” 圆球:“不是因为她被同心姝控制了吗?” 苏忱:“同心姝发作只是在夜晚。” 在不受同心姝控制的白天,如果雍离想,便大可以直接解决掉她。 但雍离却没有那么做。 当初为了不进一步招惹到大魔头,每次等同心姝一失效,苏忱便先一步头也不回地从石床上离开。白日里也常刻意躲开雍离,自己来回走动着找花草,尽可能地减少在雍离面前的存在感。 但不论怎么减少存在,崖底就这点地方,两个人总是要碰面的。 可直到保命的灵草灵花种了一大片,这片常呆的空地已经没有苏忱发挥的余地,雍离也从未向她发难过。 除去那些荒唐的夜晚,她们之间似乎一切正常,相安无事。 后来苏忱隐约猜出了答案。 雍离肯容许她的行为,是因为两个人的需要是双向的。 她需要雍离帮她提高灵力,雍离同样也需要她。 是为什么会需要她呢? 雍离坠崖的第一晚,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奇怪的金纹。到了第二天夜里,那纹路明显更深了些。后来是第三晚,俨然更加严重。 说明雍离身上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这问题明显逐渐严重,没能得到缓解。 而金色纹路的产生与雍离瞳色的变化是同步的。每次脸上出现金色纹路时,雍离的瞳孔也会变成金色。 苏忱猜测,是雍离体内的溟火出了问题。 而在第三晚开始与她一夜荒唐之后,雍离脸上的金纹便再没有出现过。 苏忱用手背碰了碰雍离的脸颊,依然有些烫,但温度明显比刚才降低了许多。 看来这样做确实是有效的。 只是跟从前的举动相比,亲密度俨然是不够的,所以不知道效果会有多少。 蹲得有些腿酸,苏忱干脆理了理裙摆坐下来,打算守着雍离度过这一夜。 刚刚换好姿势,身旁的草丛里一阵窸窣,森白的骨鞭缓缓爬了出来。 这是雍离随身的武器,骨节排列一眼看去有些像人的脊骨,但长度要长许多。 据说当年雍离堕魔之后,被多位神明联手制服抓捕,身为参与者之一的四海龙王主动请缨,愿将雍离带回四海之墟最森严的监牢,世代看管。 但在数年后,雍离血洗四海之墟,夺走溟火,并生生抽出了龙王之子的脊骨。 就是现在这根骨鞭。 圆球当即警惕地提醒苏忱看过去,却见骨鞭摇摆几下,用鞭尾卷着些东西朝苏忱递了过来。 几颗鲜红的小浆果,嫩乎乎的,颜色喜人。但仔细看,上头沾了点泥尘,像是才从地上捡起来的。 苏忱问:“……给我的吗?” 骨鞭把浆果小心地往前送了送,鞭尾处的一小节骨头点头似的上下点了点。看起来毫无恶意,跟先前一击将苏忱刺穿的凶恶武器判若两鞭。 苏忱伸手捏了一颗小果实,莞尔道:“谢谢。”简单一擦便将小果塞进了嘴里。 “等等!”圆球急得滚了个圈,“我还没查出来这是什么果子,你怎么就直接吃了!” 万一有毒可怎么办? 苏忱把嘴里的果实咽下去,“这是见手红,一种无毒的可食用野果,味道有些像熟透的李子。” 三年前她已经查过了。 苏忱将手探进袖口摸索几下,指尖触碰到记忆中的光滑触感,将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颗吃剩下的,色泽红润的浆果。跟眼前的几颗浆果俨然是同一种。 鸣歧山崖底久不见光,瘴气弥漫,虽然可能是因为生态奇诡,灵花灵草不少。但花草中夹杂着许多有毒之物,正常能食用的更是少得可怜。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些能吃的浆果并不是容易事。 但三年前第一次拿出这些果实的时候,雍离神色淡漠,语气轻懒:“地上捡的,吃不吃随你。” 在苏忱将果实吃得干净之后,这些碰巧在“地上捡的”果实便每天都能被雍离“捡”到,然后神情随意地通通丢进苏忱怀里。 按照系统给出的重要人物介绍,大魔头雍离在这世界中是一个公认的疯魔者,暴戾嗜血,人性缺失。 人物介绍下方的提示也给得非常直白:如果穿越者不幸遇上了雍离,务必要躲得远远的。且躲藏的途中还要好好憋气,以免因为呼气的节奏不合魔头的心意被当场弄死。 警告之情溢于言表。 苏忱正是因为将这些话记得清楚,所以才会匆忙吃下了同心姝。 苏忱轻轻捻了捻掌心的浆果。 通过进食补充能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灵力的消耗。所以每次吃果子的时候,苏忱都会把最后一颗留下来,是以防哪天雍离不给了,她需要的时候照着模样也能再找到。 后来偶然被雍离发现,冷笑一声问苏忱是不是从没吃饱过,丁点破果子还要留着藏着。 然后每天丢给苏忱的果实都更多了一些。 …… 苏忱垂下眼,捏了捏掌心的果实。 按照之前的结局,不论是否有意,她都是做了一次管理员嘴里“始乱终弃”的坏人。 就算基础是两人各有所需,带给雍离的代价也实在太大。 大魔头雍离,于三界中被太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这个世界里,或许想要雍离死的人太多太多。 但苏忱想,无论如何,雍离都不该因苏忱而死。 不该因一个未受她恶意,还掠夺她身的人而死。 “我们得想想办法,”见苏忱垂眸不语,以为穿越者是在专注思考如何离开崖底,圆球也认真道,“得想想怎么才能快点离开这儿——” 话音未落,却被苏忱温声打断。 “先不急。” 苏忱道:“等雍离体内的溟火稳定下来,我们再走。” 6、疑心 “……你今天还好吗?” 青稚的声音响在耳边,雍离睁开眼,对上一片模糊的光斑。 熟悉的梦。 雍离坐起身,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隐约可见的深色物体。 锁灵枷。 尝试着抬了抬手,引发一阵针刺样的疼痛,是枷锁锋利的棱角磨破了腕上的皮肉。 “你等等,先别动。” 耳边传来一阵翻找的声响,眼前模糊的身影弯腰来回走动着,又捧着一怀东西走回来,在她面前蹲下。 女孩忙碌着,将捡来的东西一一塞进她皮肤与枷锁的空隙里,边动作边询问,“有没有好一些?这些草可以止疼,会帮助伤口快些愈合。” 柔嫩的草叶隔绝开了坚硬冰冷的玄铁,疼痛感果然减轻了许多。 “你还是没办法说话吗?” 眼前忽明忽暗,是女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也看不到吗?” “别担心,等我再找些有用的草药来,会越来越好的。”温软的声音,天真又无害,“对了,你送给我的红玉很漂亮,晚上还会发光,好神奇,我很喜欢。 “我还给你带了馒头……你慢点吃,明天我会再来。” 女孩轻声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别走—— 雍离倏然伸出手,却在碰到女孩衣袖的瞬间抓空。 “雍离,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婉转温腻的声线,拖着柔软的尾音,甜蜜而蛊惑。 一道纤秀身影自暗红的旗帜间穿梭而过,跃上高台。 素白裙衫在眼前缓缓落下,一只手探过来,接住了雍离抓空的手。 “你现在等到了,我回来了。” 声音贴近过来,指尖轻轻抚上被藏护在怀里的花团,少女朱唇开阖,恍如摄魂的咒言:“我——就是冉冉。” 话语敲击耳膜,又落进心底,仿佛彻底生效的魔咒。血液沸腾而起,将欢欣鼓舞的情绪淹过四肢百骸。 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被刺骨的寒意彻底穿透。 雍离低下头,看见一截自左胸膛贯穿而出的银刃。 刃尖的鲜血淋漓滴落,耳边响起少女带着明晃晃愉悦的残忍声音 “去死吧,魔头!” …… 雍离倏然睁开眼,眸底的金焰一瞬燃起,又随着情绪的平稳迅速归于漆暗。 长密眼睫恹了恹,看向眼前的一片黑暗。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眼前坐着的人身上。 少女盘腿而坐,手肘支在一侧膝上,单手撑着下巴,正难抵睡意,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头。 像是就这样在旁坐了一晚。 盘踞在草丛中的骨鞭最早反应过来,匍匐着爬到雍离手边。途中绊到几条碎草枝,发出清脆的折断音。 在旁浅眠的苏忱眼睫微动,眼看便要醒过来。 雍离先一步起手点在苏忱额心,使她眼皮倏然沉了下去,陷入深眠。 雍离反手将指骨贴在地面,轻扣了一下。面前的空气倏然一荡,在她与苏忱之间建起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屏障。 自袖中拿出先前传音的玉牌,雍离指腹按在玉牌中央,将灵力注入。 那头很快传来了声音:“你体内的溟火看着安分了一些,昨晚如何?” 雍离眉心微动,昨晚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唇齿间,她下意识抿唇,却声音疏淡:“不如何。” 受到崖底迷瘴的影响,传音并不能维持太久,春非晚听出话里的搪塞,没再废话:“先前你跟我讲什么做梦,是想说什么?” 片刻之后,春非晚安静数秒:“……你是说,你仿佛是做了一场梦,见到自己因为一种灵花的控制,迷恋上了那个小神仙,最后还被对方一剑穿心,魂飞魄散?” 雍离道:“像梦,但太过真切。” 与其说是梦,更像是亲身经历过,再次重生一般。 所有爱恨痴求的情绪,所有深入骨髓的伤口,都像是万分真切地自身上凌迟而过。只要一闭上眼,便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瞬间。 所以在醒来再见到梦中人后,她压制住身下的人,下意识问出那一句“你就是冉冉?” 第一反应是确认身份后便将人灭口。 但因为受到那诡异灵花的影响,没能成功。 “可若不是梦……时间回溯,光阴倒流,这可不是什么魔或神靠灵力法术能做到的事……此类事我倒是听说过,但也都是些胡诌传闻而已,从没真的见过。” 春非晚思忖片刻,“但不论如何,都应该谨慎对待。灵力充盈者,可与天地相会相生,所以就算是做梦,也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这说法与雍离的想法无差。 而无论是予她重生,又或是以梦预示,最重要的事都是抓住当下。 雍离问:“徇魔窟情况如何?” “那几个老不死的,还以为把你逼到了绝路,正得意着,就差要以魔尊自诩了。不过你放心,有我跟昭霁守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我有些想不通,你明明没有吃那些放了毒物的饭菜,为何到了鸣歧山之后,你的溟火还是明显失控得越来越厉害了?我起初以为他们将你逼到鸣歧山,只是想借着那地方刺激你,但现在看来……会不会是有其他猫腻?” “在我梦中,魔族将近覆灭之时,族中出现了一些神族细作。”雍离指尖折下一片草叶,语气微寒,“你帮我找寻能帮忙压制溟火的办法,找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却让我在坠崖后直接遇到了一个。” “恰好能帮助我压制溟火的罕见命格,而且偏偏 “也叫冉冉。” 指尖一捻,翠嫩草叶瞬间化作尘埃。 魔头眸底漆沉晦暗,红唇轻启,溢出一声冷笑,“为何这么巧?” “所以你是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雍离掀起眼睫,看向依旧在睡眠中的苏忱,“我用骨鞭刺穿了她,她却丝毫不惊慌,反而替我擦拭脸上鲜血。知晓了我的杀意,也依然—— 到唇边的字顿住,转换了说法,“帮我稳定了溟火。” 在那个时刻,不是没有被触动。 但在清醒之后,更多是觉得蹊跷。 一个正常人,如何能在明知对方对自己有杀意之后还镇定自若,甚至出手相救。 除非,是有所图。 就如梦中的结局一般—— 趁虚而入,一剑诛魂。血洗徇魔窟。 “那怎么办?”春非晚语气担忧,“反正那些有异心之人也已经冒头了许多,不然你先回来,至于溟火的问题,我们再想——” 但雍离道:“不用。” “既然是罕见的好命格,何必浪费掉。”眸光落在苏忱身上,魔头苍白的指尖按上无形的结界,缓缓摩挲,“随后带回徇魔窟,扔给你炼尸,也正合适。” 7、花招 朝阳透过层层迷瘴筛落而下,在崖底散成一片雾蒙蒙的暗色。 苏忱撑身坐起,在一旁找到了倚靠在石壁上的雍离。 身周的魔气杀焰已经被收起,乍看之下恍若正常了许多。 但散发红唇,面色如霜,森白骨鞭缠绕过纤细腰身,玄黑裙袍下摆殷红妖娆的彼岸花在暗色中随风缓缓浮动。坐在一摊废墟样的碎石旁,依然是一副只容远观的修罗模样。 此时雍离的瞳色是正常的墨黑,正侧身望着远处的山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疏淡如雪,锐丽的下颌线却绷得很紧。 察觉到视线,那张脸悠悠侧过来,同苏忱对视。 少女肩头披落细微的光线,崖底常年不见光,像这样便是到了早晨。 雍离静静观察着苏忱的反应。 她记得清晰,虽然曾经两人反复做了那样亲密的事,少女对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多余的逾越。每次清醒后都会先一步离开石床,每每她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少女动作匆忙,头也不回的身影,速度快得—— 像在逃离什么怪物。 唯一一次醒来后“多余”的交流,是最后一日的清晨,她开口问,要不要看看羽衣夕颜如何开花。 然后被人胡言乱语地搪塞而过,一去永别。 念及此处,雍离恹下眼皮,眸色渐沉。 梦中的她当初想不明白,只当对方真的是含蓄羞涩,才会处处躲避。 现今才知道,不过是忍耐至极,不肯与魔头再多一秒虚与委蛇。 苏忱后背莫名一寒。 雍离的眼睛是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清冽却惑人,然而眸底浓墨沉沉,如深潭无波,渊隙失光,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这双眼睛里分明没有怒意,苏忱却觉得距离感陡然上升了。 应该是因为她站的确实有些远。 苏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微麻的手脚。 看着人起身,雍离收回视线,漠然看向远处。 轻巧的脚步声如料想中一样响了起来。 但却不是向着离她远去的方向。 那声音停在她面前,苏忱问:“你好些了吗?” 这次的语气雍离听得很清楚。没有讥诮,没有阴阳怪气,仿佛真的就是一句简单的关切。 雍离静了一秒,回看向苏忱,应声:“嗯。” 语气很淡,但苏忱察觉到,昨晚的杀意已经消失了。 雍离眼神落在苏忱身上,蓦地顿了一下。 少女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被骨鞭穿透的那处衣衫上破了洞,将衣领拉扯得变形,沿着精巧透雪的锁骨往下,露出一块晕染着浅桃的冷玉肌肤。 眼睫垂落,雍离漠然错开眼神。 没有了那古怪的灵花的影响,这点蹩脚的小花招不会入她的眼。 苏忱在雍离转头后才反应过来,伸手拢了拢衣领,途中不知拉扯到了哪里,倏然一阵疼痛。 仔细摸了摸,是衣领剐蹭到了颈上被雍离咬出来的伤口。 那处伤口已经结痂,不知牙印是如何排列的,摸上去有些像凌乱的纹路。 余光注意到苏忱的动作,雍离恹下眉眼。 那并非是普通的牙印。 在溟火侵扰下,雍离动作不便,便以那种方式在少女身上结了囚灵印。 顾名思义,囚困灵者,画地为牢。 如果苏忱昨晚弃她而去,那么只要苏忱离开鸣歧山,出了印记所划定的十里范围,便会触发印记,爆灵而亡。 苏忱收回手往旁看了看,在雍离左侧找到一块石头,扫扫尘埃坐了下来。 这样的角度,她随着雍离的目光看过去,便可以看到雍离眺望远处时眼中的景象。 印象里,雍离似乎很喜欢坐在这处崖壁旁安静地远望,看似像倚靠着石壁,腰脊却始终是挺拔的,微昂的下颌透着一股子天然的孤傲。 三年前苏忱只顾着离魔头远一些,如今却有点好奇,雍离到底是在看什么? 苏忱试着看过去,如果没有迷瘴浓雾的遮挡,从这里应该恰好可以看到鸣歧山的山顶。但如今看过去,满眼只余下沉闷无边的阴霾。 并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但苏忱还是认真地继续看了一阵子,两个人便就这样坐着,都没再开口。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小半米的距离,可在这空荡的崖底,依然像是并肩而坐 仿佛是什么熟悉的好友。 身旁的气压明显更低了些。 缩在光屏角落的圆球管理员刚刚醒过来,看清楚这一画面后又紧张地默默缩了回去。 苏忱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昨晚她和雍离之间并没有发生过去那种荒唐事。至于那个吻,苏忱认为不过是帮助雍离的手段罢了。 首先解决了同心姝的问题,苏忱心里只觉得开了个好头,如今面对雍离,甚至有些轻松起来。 但没能轻松多久,雍离突然道:“昨晚你叫了我的名字。” 拖着慵懒尾音的语气轻飘飘,说话人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四周却一瞬涨起浓郁的杀气。 雍离说:“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苏忱当即反应过来。 三年前在崖底,雍离并没有向她透露姓名,苏忱就也跟着装傻不说破。 昨晚她却说出了雍离的名字。 “嗯。”总不能说是通过系统得知的,苏忱道,“天书阁的书里有记载,你体内有四海之墟的溟火,情绪波动时会改变瞳色。” 雍离冷然嗤笑一声,“神族的破书,能记些什么废话?” “魔神自古势不两立,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修长的指骨一下下扣在骨鞭上,雍离脸上依然是漫不经心却撩人心弦的淡漠神情,“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书里说……你的脾气很差,性格古怪,不结善缘,但行坏途。” 苏忱回答她第一个问题:“也说你极爱杀人,嗜血成性,虽然面容绝色,却堪比青面獠牙,时不时还会直接抓人生吃。” “……” 混着杀招的魔气顷刻间翻涌而出,雍离掀起眼睫,神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却在下一秒复杂起来。 苏忱说:“但我不信。” 翻涌的魔气在裙衫与脖颈上划出一道道小口,苏忱转头同雍离对视,“神书里的话是由神明写出来的,可神明——” 少女面色平静,声音很轻,但神情笃然,一字一字 “也不一定是对的。” 差一分便割入喉间的杀焰蹭着皮肤化作一缕清风。 “哈。”几秒之后,雍离轻笑一声,瞬间闪身而起,手中的骨鞭眨眼间抵在苏忱雪色的颈间。 “身为神族,为了取悦我苟活,倒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骨鞭上生出锋利的骨刺,被主人握在手里,有些犹豫地抵紧了小神明如玉的肌肤,痛意渐生。 若换做其他人,这时候恐怕早已经被吓得腿软,或是当即反抗逃跑。 苏忱却一躲没躲。 雍离的眼睛还是黑色的,一点泛金的预兆也没有。说明雍离其实没有真的动杀意。 “不是取悦。” 苏忱道:“是实话。” 说话的同时,眼睛眨了眨,柔亮的眸底春水轻漾,虽是在一张平凡寡淡的脸上,却依旧叫人心头发酥。更因此时极近的距离,几乎要漾进人心底。 一节失控的魔气划过苏忱肩头,割开一道小口。雍离眼睫微动,手上的骨鞭未收回,尖锐的骨刺却一瞬停止了生长。 “之前瞒着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但能不能……不要这样?” 如玉指节捏住雍离垂落的衣袖,动作很轻地扯了扯。眸底水雾氤氲间,小神明声线温软,“你弄得我有点疼。” 杀气毕露的大魔头猝然后撤了一步。 8、怨邪 失去了攻击对象,骨鞭垂落下来,在空中晃了晃。 诡异的安静持续良久,直到苏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将肃杀氛围彻底破坏。 她灵力本就不够,昨晚又渡给雍离许多,虽然之前吃了些骨鞭给的浆果,但因为灵力透支严重,现下又觉出饿来。 雍离还未反应,手中的骨鞭倒先一步动作起来,鞭尾钻进草丛里翻了几下,将昨晚剩下的几枚浆果托举着递了过来。 雍离眉心微蹙,冷声斥责的话将要出口,却先一步听到苏忱声音。 “谢谢。” 刚刚还泫然欲泣的少女眉眼弯弯,伸手摸小狗一般摸着模样骇人的骨鞭,道谢的话却不是冲骨鞭,而是对雍离。 “……” 嘴边的话莫名没了说出口的想法,雍离蹙眉松了手,任由骨鞭献殷勤一般将果实送到苏忱面前。 一堆浆果都转移到苏忱怀里。 刚刚还被骨鞭抵着咽喉的人食欲好像完全没受到影响,将果实擦拭干净便吃起来。 少女进食的模样很斯文,速度不慢,却没有一点粗鲁的感觉。 雍离心下冷笑。 神明惯有的虚伪架子。 浆果的汁水溢到唇上,将樱润的唇染得愈发饱满,又很快被温红的舌尖舔去。 雍离侧过头不再看。 “好吓人啊……”管理员心有余悸地小声,“我还以为昨晚你救了雍离,她会心存感激,怎么还是这么凶啊。” “凶吗?”苏忱用指尖将眼尾一点残留水色揩去,嘴下不停,在心里回:“我觉得还好。” “……” 再一次羡慕穿越者多变又稳定的状态,管理员道:“但我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这次的时间倒退不是系统造成的,目前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系统重新扣除了咱们账户里的灵币,还冻结了账户。” 辛辛苦苦几十年,结果直接被打入失信名单。 苏忱又拿了一颗浆果仔细擦干净,“嗯。” 听出穿越者语气如常,似乎接受得很平静,圆球不理解:“你不难过吗?” 本来眼看离成功不远了,自从被判处违规后,它可是难受到了现在。 但苏忱摇头,“只是任务没成功而已,继续完成就好。” 看雍离没注意这边,苏忱将一颗小果递过去,“要不要尝尝?” 什么时候了,穿越者伙伴却只顾着吃野果…… “唔,”圆球鼓鼓腮帮子,“真的不错诶。” 雍离反身坐回石块上,等着又为苏忱寻了水喝的骨鞭回到身边。指尖轻扣,隔开一道无形的结界,侧头看向骨鞭,“这般殷勤。” “喜欢她的血?” 鞭柄处的骨节乖巧地点了点。 “那也安分些。”有结界在,一切对话声都被隔绝,雍离淡声道,“等回到徇魔窟,可以让你尝个够。” · 跟从前一样,雍离并不进食,苏忱也没有谦让,独自把浆果吃得干净。 吃饱喝足之后,开始整理石床。 那石床是苏忱刚坠下山崖后收拾出来的。是一块天然的平整巨石,恰好位于山壁的一处凹陷里,正好能遮崖底的阴风。只要往上头铺些干燥有弹性的草枝,再垫一层鲜嫩草叶,便能睡得很舒服。 但因雍离溟火失控,崖底像遭了一场大震荡,掉落的碎石尘埃几乎把石床掩埋。 不想浪费灵力,苏忱找了几片大草叶当做扫帚,将石床及周边的灰土一一清扫开。 雍离坐在远处看着苏忱动作。 身形纤瘦的人,干起这样的粗活却灵活利落,像是经常做这类事。 确实是。 西荒破败荒凉,灵气衰竭,几乎寻不到什么灵物。苏忱为了积攒灵币,整日往外跑着挖灵草,神界人间来回走,试过许多身份。途中为了抵住宿费,还曾在一家客栈做过半年杂役。 实则要将这块区域恢复原样,只需雍离动动手指,雍离却没有出手的想法。 看过一阵子,闪身离开去了别处。 苏忱专注于清扫,正干得投入,眼前闪过一抹被泥尘半掩的殷红。 蹲下去仔细辨认一番,是雍离的束发带。 但已然脏污不堪,被一块从山崖坠下的大石头压进地面裂开的缝隙里。 应该是昨晚掉在了地上,随即在震荡中被石块砸中。 难怪雍离每日晨起都会束发,今天却依旧散着头发。 苏忱将上头的石块挪去,从缝隙间把束发带小心抽了出来。看着只是脏了些,没有丁点断裂或抽丝的地方,清洗干净便还能用。 雍离返回时,远远看见这样一幕。 方才还在她面前勤劳打扫的少女手中拿着什么物件,丢下了草叶做的扫帚,急匆匆地起身要往什么地方去。 像是要趁着她不在做什么事。 · 崖底东侧有一片葱郁茂盛的灌木丛,拨开枝叶后是一处泉水,不算深,人站进去水大概没到胸前。 苏忱拿着束发带找到泉边,将发带浸入泉水中清洗。 崖底不见光,泉水的水温愈发低,几乎冷得入骨。 苏忱用手搓揉几下,冰碴触感的水液浸入手上细小的伤口,泛开一片痛意。于是苏忱松手任由发带飘在水中,慢慢被清水涤荡干净。 殷红发带蜿蜒在水中,宛如一条灵动诡异的蛇。苏忱目光沿着“蛇”往外,看向远处的泉水边缘,注意到一处小小的漩涡。 是泉眼吗? 漩涡轻轻一抖,消失在水面。 苏忱眨了下眼,抬手要将水中干净了许多的发带拿出。 却发现抽不回来了。 拉扯了几下都没能成功,仿佛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将束发带勾住。 是水草? 苏忱再次尝试了一回,这一次,在用力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拉力。 水下有东西。 苏忱当机立断地松了手起身向后,手中的发带向水中掉落,却在中途恍若有了生命一般,突然盘踞而上紧紧缠住了苏忱的手臂,一把将人拖入水中。 · 雍离站在苏忱身后远处,抱胸倚着一棵歪脖树。静静看着泉水边的人。 少女蹲在泉边,看样子是在洗什么东西,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释放灵力。 倒不像是要与人通风报信。 雍离轻勾指尖,将一点泉水引到掌心。 泉水冰冷至极,触之如雪。 掌心燃起焰火,一瞬将泉水蒸发殆尽。雍离神色泠然如霜。 从刚才到现在,小神明宁愿自己以草叶清扫尘土,在冰冷刺骨的泉水中清洗物件,也不肯使用灵力。 一个神族,纵然灵力再弱,又何至于到这种地步? 无非是想在她面前示弱,进一步降低她的警惕。 倒是演得用心且诚恳。 雍离悠悠直起身,将要离去的前一秒,却见少女突然起身转了过来,又在下一瞬跌进了泉中。 · 一进入水里,手臂上的丝带便恢复了正常,却马上有更多绳索状的东西缠住了苏忱的腰身。 苏忱摸索着把丝带塞入衣袖里,被一路牵扯着往深处去。这才隐约看清楚,泉底一侧裂开了一处半米多宽的裂缝。 那些绳索状的东西把苏忱扯进裂缝中,继续往下。四周已然是漆黑一片,原本知底的泉水变作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苏忱被拽出水面,扔在湿滑的地面上。 低头咳出一口水,苏忱抬头看去,这地方像是一处天然的地下溶洞。大概是因雍离昨晚的失控,导致泉水底部断裂,这里的东西通过裂缝到了泉水中。 “怎么了?系统突然监测到很大的魔气波动,是雍离又——” 圆球说到一半,看清了眼前状况,瑟瑟发抖地躲在了光屏角落。 此时没有雍离,在阴暗潮湿的溶洞水池中,只有无数个像人的东西,从水中露出了半个身体,空洞的眼眶齐齐盯向岸上的苏忱。 之所以说像人,是因为这些“人”已经极度腐烂,浑身呈现青黑色,有些头颅已经烂得只剩下流着不明白浆的空壳,浑身散发出可怖的刺鼻气味。 苏忱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在寻找那把她拉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还没找到,水中的“人”纷纷避让开,一团巨大的黑气缓缓升起。 那东西无形无状,通体焦黑,像是膨胀的云团,又像是缠裹而成的乱麻,于虚空中凝聚出无数张狰狞扭曲的面孔,怨气腾腾,令人只看一眼便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是怨邪。 一种无实体的,由人强烈的恶性执念构成的邪物灵团。 想必就是这东西控制了束发带将她拉下泉水。 空中的怨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像是一声示意进食的信号。游离在水中的“人”群疯了一般朝着岸上游来,手脚并用地爬向了苏忱。 苏忱在怨邪出声之前已经动作起来,先行后撤到一处石块后头。同时掐起神诀,在前方画出一道阻隔灵阵。 这是耗损灵力最小的办法。最先冲来的腐尸都被灵阵逼退,发出愤怒的嘶吼在外徘徊。 但也只是暂时。很快便有更多的腐尸冲上来,前仆后继,眼看便要冲破阵法。 苏忱低头看着地上渐渐变暗的灵纹,默默计算着灵阵还能支撑的时间。 应该可以撑到—— 随着一声鸣啸,四周的地面蓦然抽起无数焦黑的绳索,看似柔软却锋利胜刃,瞬间将地面的灵纹斩得粉碎。 苏忱闪身躲避,一边略有疑惑。 这怨邪居然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明明是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下溶洞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腐尸,又怎么能聚集这么多怨念? 数不清的黑绳扭曲着逼近,似快刀斩下,但又与刀刃不同,不会被折断,是无法阻截的致命攻击。 苏忱在地上翻滚几圈,殷红的血痕顷刻间将素衫浸透。无力维持的灵力四散而出,四周的腐尸像是嗅到了肉香的野狗,愈发疯狂地朝着冲过来。 苏忱指尖结出神印,却没立即使用。 以为穿越者是在节省灵力,圆球急得出声:“这时候不能管灵力多少了,先保命……” “再等等。” “等什——” 烈焰腾空而出,一瞬将眼前所有腐尸送入了汹涌的火海。 身后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散。”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怪物顷刻间化作一片尘埃。 9、幻境 原本昏暗的溶洞一瞬亮如白昼。 眼见冲在前方的腐尸通通散作尘埃,还留在水中的腐尸却恍若看不见一般,依然争先恐后地朝前奔来。 空气中渐渐泛起物体烧焦后的黑烟。 苏忱呛得咳了一声,俯下身降低身位。 像是烧得烦了,雍离抬手收回烈焰,食指朝向空中悬浮的大团咒邪,向下一点。 巨大的咒邪团倏然一颤,旋即如一块石头般坠了地。几道火焰缠裹而上,如枷锁一般将咒邪困住,当即动弹不得。通过咒邪不断变化的扭曲面容,苏忱猜测它在疯狂地嚎叫,但声音也丝毫没能传递出来。 宛如失去了发号施令的领导者,地上与水中的腐尸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原地晃动着,恢复到最初盯着人看的状态。 苏忱捻捻指尖,将已经准备好的神印收回。 就算是强大的咒邪,也是有弱点的。如果能瞄准其最松散脆弱的一处,就能事半功倍地击破。 她刚刚就是在寻找这样的一点。 可是—— 苏忱看向站在一旁的雍离。 真正的强者并不需要特意寻找弱点,最简单的一击便是绝杀。 圆球问:“你是知道雍离会来吗?” “不知道。” 一切发生仓促,她落水时也没注意到雍离在不在周围。 但看起来雍离下水时是有所准备,此时从头到脚都是干燥的,并未沾染一点水渍。不像被强行拖下来的她,湿得彻头彻尾。 雍离低下头,同苏忱对视。 如云鬓发散乱地从脸贴到脖颈,素色宽大的衣袍也黏在肌肤上,隐约显出瘦削之下的玲珑曲折。少女湿透的衣衫上殷红点点,可见已经承了不少伤。我见犹怜。 …… 但不必怜。 曾经的她便是被这样的外表迷惑,以为对方真的是如外表一般温柔孱弱,才处处克制忍让。 雍离侧过头去,脸色并不好看。 不论是魔族还是神族,要找人潜伏在她身边,必然不会找一个废物。 所以是眼看要被腐尸包围,居然依旧能忍着不出手。 又或许,是已经吃准了她需要人帮助稳定失控的溟火,所以知道她一定会赶来帮忙动手。 可雍离生平最厌恶此种被掌控感。 溶洞中央,巨大的咒邪团已经被控制住,且压制住咒邪的焰火链条还在不断收紧,大有直接将咒邪压散的势头。 看起来似乎已经危机解除,万无一失。 苏忱看向雍离:“谢谢——” 雍离打断道:“能做到这种地步,倒真叫人佩服。” 说这话的时候,雍离视线对着前方,仿佛是朝着那团咒邪。 苏忱跟着看过去,心想确实,这样大小,又能操控腐尸的咒邪应该是很少见的。 没有回答,落在雍离心中则更像是被戳穿的心虚。 不再看苏忱反应,雍离走向那群僵直的腐尸。 苏忱俯身理了理皱成一团的裙摆,将袖中的束发带拿出来。 这束发带先是被咒邪控制着缠她胳膊,又乱揉着在袖中了放了许久,此时布料皱巴巴地缩成了一团。 看起来似乎不太给得出手。 苏忱默默将发带叠好,又放回了袖中。再抬头看向咒邪时,却隐约觉得不太对。 怎么感觉,那团黑色好像变得越来越大了?是被压扁后造成的视觉差? 苏忱在心里问管理员:“这里的魔气数值还在上升吗?” 圆球看了看系统数据,“是的。可能是因为雍离来了吧。” “这里地处地底,应该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腐尸和怨念?” 这句话苏忱是直接问出了口。 怨邪是由怨念构成,那么怨念越多,怨邪就越强大。但像这样连人都没有多少的地方,怎么会又是腐尸,又形成这样可怕的怨邪? 除非,这里曾经有很多人。 正在前方观察腐尸的雍离动作一顿,仿佛是因苏忱的话倏然想到了什么。 苏忱视线移过去,背对的姿势,一身玄色裙裳的魔头几乎融进角落的暗色里。只看见身侧垂落的肤色苍白的手,骨节分明纤长如艺术品,指尖却倏然发起颤来。 雍离回过头来,黑浓的瞳孔一片空色,似乎悲凉到极致,却冷笑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漆黑的眸底陡然泛起了一片金焰。 滔天杀气瞬间涌出,同一时刻,却有另一处也发起了攻击。 魔焰与怨气在空中相撞,在巨大的鸣啸声中炸裂开来。 被困住的咒邪陡然挣脱了束缚,瞬间膨胀到占据了大半个溶洞,且还在继续生长。 咒邪真的在变大,因为吸收了更多的怨气。 是雍离身上的怨气。 原先观察到的薄弱点已然没了意义,苏忱快速去往雍离身边,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彻底失控疯长的黑团吞噬淹没。 · “这是哪儿?” 苏忱睁开眼,伸手往前方的黑暗里探了探。 圆球快速回答:“是在怨邪内部,它长得太快了,我们被它吞进来了!” “被吞进来会怎么样?” 像食物一样被消化吗? “怨邪以怨念为食,”圆球翻阅着系统信息,“所以它会最大程度地激发你的怨念,然后不停吸收你的怨念,少则几天,多到几年……” 圆球越念语气越紧张,“直到你彻底迷失自我,崩溃至死。” “怎么激发怨念?” 不等管理员回答,前方的黑暗有了变化。 “它会制造幻境,重现你心中怨念产生最多时候的情况。” 怨念产生最多的时候,也就是负面情绪最多的时刻。极度的痛苦,极度的不甘,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时间流逝,那些令人崩溃的情绪则成为遗留在心底,永难消除的怨念。 不知道即将看到怎样的画面,圆球捂住眼睛,紧张万分地从指缝里看向前方变化的场景。 一张床。 床笠款月白条纹床单,同色系一人枕,干净又整洁。 一张桌子。 浅木色漆,上头垫了张报纸。 一扇落地窗。 棉布窗帘垂落在木地板上。 ? 圆球睁大眼。 苏忱走过去,四处找了找,在角落处拖了把椅子过来,在桌前坐下。 少女现在一身素白裙袍,鬓发半散垂落在腰间,坐在做工简单的现代桌椅前,显得格格不入。 就这些? 圆球茫然地看了会儿,刚想放下手—— 啪嗒。 豆大的水滴打在窗上,一滴,两滴,快速续成不间断的连音。望不见尽头的夜空之下,狂风呼啸而起。 暴风雨降临了。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管理员迅速重新捂住了眼睛。 然而,一分钟,两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更多的变化都没有发生。 “这样就结束了吗?这就是你怨念最大的时候?”圆球疑惑,“这时候你是在干什么?” 苏忱想了想,“等外卖吧。” “?” “点了一份烤鸭,结果突然下了大暴雨,没能吃到。”眼看圆球惊讶得快要变方,苏忱补充上一点更值得有怨念的描述,“饿了一晚上。” “……” 苏忱道:“饿着睡着之后,就到了你们那儿。” 开始选择管理员,进入世界。 圆球疑惑:“那,那你的人生里就没有其他遗憾了吗?比烤鸭更重要点的……” “不记得了。”苏忱伸手点点自己的头,“医生说我出了场车祸,失忆是后遗症。但是运气不错,四肢健全,领了很多赔偿金,所以也没什么好怨的。” 交谈的功夫,一点几乎透明的怨气终于缓缓飘了出来,还不等怨邪吸收走,被从窗缝吹进来的夜风一扫,不争气地散在了空中。 眼前场景倏然一闪,苏忱被怨邪吐了出来。 庞大的黑团幻化出一张皱巴巴的大脸,对着地面连续咳了好几下,似乎是还在嫌恶心。 “……苏忱,”圆球哽了几秒,“我简直怀疑你是真神仙。” 苏忱从地上站起来,指尖拈起神诀,“现在也确实是。” 溶洞中还没被怨邪占领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并没有雍离的身影,可见雍离还在怨邪体内。而怨邪依然在增长,俨然是还在吸收雍离的怨气。 圆球看着苏忱拿出雍离的束发带,将掌心的神诀按在上头,“你想干什么?” “去看看雍离怎么样了。”束发带上有大魔头残留的气息,可以将苏忱带到雍离身边。 否则这样下去,纵然不被幻境迷惑,也迟早要被崩塌的溶洞埋在地下。 · 怨邪体内一片漆黑,只见雍离孤身站着,正看向一片虚无的前方。 苏忱与她并肩站到一处,并看不到前方有什么,“雍离?” 没有回应,雍离依旧直直看着前方。 圆球说:“看样子她应该已经完全陷进幻境里了,听不到你的声音,哎别碰——” 提醒晚了一步,苏忱已经伸手抓在雍离腕上。 只觉眼前一晕,所有画面瞬间变化。 云雾缭绕,峰峦叠嶂。 眼前是繁花绿树,清泉潺潺,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 青山绿水之间,几只羽白如雪的鹤盘旋在青云之上,无数身着白袍的或执剑生风,或御剑而行。灵气充盈,仙气弥漫。 “好美啊……”再一次看到了和想象中不一样的场景,管理员疑惑,“这就是雍离的幻境?难道是神界的什么地方吗?” 苏忱辨认了一番山的走势,摇头道:“没有印象。” 为了挖灵草,神界人间她都去过许多地方,但记忆中并没有能同眼前场景重叠的地方。 两侧山峰中央的峡谷中站着一群同样身着白袍的人,苏忱从中走过去,试图寻找雍离。 走到一半,人群突然一阵骚动。 “掌门和师兄们都好厉害!” “我就说嘛,咱们掌门的剑法天下第一!”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到那儿跟掌门他们一起练剑啊?” 苏忱回过头去,一眼望见正于山顶处屹立的人群。 领头的是一位老人,鬓发高束,白袍胜雪,鹤发童颜。身后跟随着数位同色衣袍的年轻人,同样气质非凡。 从中没有发现雍离的身影,苏忱无心再看,专注地回过头继续寻找。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白色的小布鞋。 光滑的绸布上绣着几朵小花,还有一只飞翔的鸟儿。 苏忱抬起头,沿着女孩月白色的小襦裙看到女孩的脸。 精致如瓷的小脸上,唇红齿白,眼睫纤长,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嵌在冷月眉弓之下。 竟是小时候的雍离。 小时候的雍离与长大后很是相像,但苏忱仔细看过去,发现还是有许多不同。 虽然都是漆沉的眸色,她见到的雍离眼瞳如冬日古潭,幽深无底,这时候还是小孩子的雍离眼瞳中则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长睫忽闪之间,童真满溢。 肤色也并非是无血色的苍白,而是红润白皙,生命力十足。 但不像四周拿着佩剑的修仙者,她穿着一身漂亮但明显不太方便动作的襦裙,小手中拎着一个编织精巧的竹篮。 苏忱看了看,里面盛满了各类新鲜的水果。 周围很快有人围了过来,伸手从篮子中拿起水果。 “谢了。” “桃子桃子,我要吃最大的那个!” “有梨吗?帮我递一个过来。” “阿离真乖,每天给咱们送水果吃。” 有人道着谢,还有人伸手过去,揉了揉小雍离的头发。 小雍离低着头,脸上露出苏忱从未见过的腼腆笑容。 “乖什么乖——” 一根藏在背后的花枝被抽了出来。 小雍离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收起来,连忙伸手去够那跟花枝。 年纪大一些的男孩故意将花枝举高,“说,你是不是又偷偷学我们练剑了呀?” “看就看了,说什么偷不偷的?”有人帮忙将花枝夺了下来,“咱们掌门跟师兄们每天在山顶练习,不也是给咱们看的吗?” “可咱们门派有规定的,况且就她的身份……” “哎哎,别计较了!再说你以为这东西是随便看看拿花枝玩玩就能学会的?咱们练了三年不也就这样嘛。干嘛为难人家小孩子啊。” “对,阿离别怕他,掌门跟师兄们马上还会再练一遍呢,看会儿再走吧。” 小雍离点点头,将被拿空了的竹篮抱在怀里,期待又认真地看向远处的山头。 正值晨曦,天光披露,一群谪仙一般的人手中执剑,衣袂飘飞,身姿缥缈如烟。招式行止之间,手中长剑随之一震,光华四绽,清冽剑气与朝阳相映而生辉。 苏忱站在一旁,跟着看过一会儿,突然发觉这角度有些熟悉。 苏忱旋即回过头张望,片刻之后,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处凹陷的山洞,以及其下被花草围绕的天然巨石。 也是后来被她整理出来的石床。 …… 这美如画的人间仙境,居然就是后来诡瘴横生,终日无光的鸣歧山。 10、分心 鸣歧山被雾瘴阴霾遮掩的山顶,究竟有什么值得雍离整日远望的。 现今苏忱亲眼看见了。 最后一式结束,恰逢天光大盛。 雍离同一群年轻修仙者们站在一处,仰着的微红小脸,眼瞳中落满散落的光,闪闪发亮。 苏忱停下视线,下意识多看了几瞬。 “她小时候看起来……还蛮可爱的呀。”圆球探着头,“完全看不出日后会成为那样的大魔头——” “在做什么?” 一道女声自人群后传来,众人纷纷转身行礼。 女人英气十足的眉目扫过人群,径直看向雍离,语气严厉:“我不是说过不许你来这里胡闹吗?跟我过来!” 小雍离没做声,低着头朝女人走去。 苏忱跟晚一步,听见身后人的碎语。 “你们没听说吗?阿离好像是咱们李长老的私生女。说是家中变故死了娘亲,一个人寻来同李长老认亲的。” “啊?怪不得雍夫人总是对她凶巴巴——” “别胡说啊,明明前几日我还看见雍夫人在绣一双青玄鸟小鞋,方才我瞧见,那双鞋分明就穿在阿离脚上呢!” “咦……那是我听错了?” 苏忱问:“雍离的名号,‘岐山雍氏’里的岐山,指的就是鸣歧山?” “应该是,但是……”圆球也正在翻世界信息,“这些事都发生在咱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而且应该过去很久了,我没有查阅权限。” “嗯。”苏忱应声,抬步朝雍离追去。 圆球跟在后头,一边疑惑道:“看起来雍离在这儿好像过得还不错呀,这些人似乎都挺照顾她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怨念?” 苏忱看向幻境中雍离逐渐高挑的身影。 幻境进行的这十几分钟,一切似乎平静而美好。 但这是在怨邪的环境中。 再多美好铺垫,也是为了随后能滋生出更大的怨念。 “小心——” 脚下倏然崩开了一道裂缝,滔天火光喷涌而出。 黑夜倏然降临。 管理员提醒得快,苏忱也早有防备,及时飞身躲过,落在雍离身侧。 前方山壁上滚落下一块山石,苏忱下意识伸手去抓雍离,指尖触到雍离肩膀,却如同探入空气,抓了把空。 圆球解释:“这是雍离自己的幻境,我们作为外人只能旁观,没办法真的参与。” 苏忱抬头看去,只见火光将夜幕撕裂,熊熊烈火在山崖间肆虐。 前一刻还绿意盎然的山林瞬间化作焦土,炽热的火舌将一切吞噬摧毁,只余下树木烧焦的爆裂声与人的惨叫声在崖间回荡。 清朗灵气被令人窒息的黑雾替代,铺满花草的空地被染血的尸体掩埋。 一只断翅的白鹤自空中坠落,脖颈折断在苏忱面前。 人间仙境消弭于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人间炼狱。 “你看前头,雍离在那儿!” 一片混乱里,已经是少女模样的雍离站在火光与血色中央。 白袍浸血,鬓发皆湿。恍若是才从尸山血海中攀爬而出。 苏忱闪身到雍离身侧,从雍离身上一路看下去,又回到人垂落的手中紧紧攥着的一枚红玉吊坠。 一只满是血痕的手从尸堆里钻出,猛然一把攥紧了雍离的裙角。 年轻人挣扎地仰起头来,口溢鲜血,声嘶力竭地质问出咽气前的最后一句:“不过是…不让你学……剑术修…行,你竟狠心……如此……害…我们?” 雍离尚显纤弱的肩膀陡然一颤。 却没否认。 “不行,魔气数值增长得太快了!”圆球急声道,“我们得先出去,在溶洞塌掉之前离开——” “就算离开了溶洞,怨邪还会继续生长下去,雍离也只会越陷越深。”苏忱垂下眼,声音冷静,“而且雍离是因为我才会下到溶洞来,遇到咒邪。” 那么如果雍离就这样死在这里,世界线或许会比之前崩得更快。 “天哪……”圆球几乎要悲鸣,“可是那,那怎么办?在雍离的幻境里,你的灵力不能生效,也碰不到她。除非她自己彻底分心,否则咱们什么也做不了呀!” 苏忱抬起眼,突然将手中的东西朝着雍离甩了过去。 殷红的发带飘落下来,在落到一半时,轨迹蓦地一变。明显是被雍离的衣角挡了一下。 带着雍离气息的束发带可以接触到雍离。 苏忱将束发带举起,两端捏在手中,自身后比划了一下雍离颈部的高度。 圆球茫然地看着,然后心领神会:“太好了!干脆用这个把雍离勒晕,直接让雍离停止思考,幻境也会停止,我们就可以趁机带她出去!” 手中的发带轻轻搭在雍离肩颈处,苏忱侧身绕到雍离前方,将发带收紧。 圆球紧张地看着苏忱动作,生怕雍离一个反应将发带震碎,前功尽弃。 但在将发带彻底收紧的前一瞬,苏忱借着燃到近处的火光,彻底看清了雍离的脸。 一动不动,僵直在原地的少女雍离,恍若一具毫无生机,任人宰割的空壳。 漆沉的眼瞳空洞至一片死寂,唯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眶中滑下,在沾满血污的脸上留下数道清痕。 ……算了。 要让人彻底分心,或许也不只勒晕一种办法。 苏忱将力道收回,手腕翻折,任由柔软束带轻轻飘落在雍离颤抖的唇上。 隔着一层殷红,低头吻了上去。 11、强吻 轻吻印落的一瞬,所有画面仿佛按下了暂停。 接天的火光顷刻间熄灭。 下一秒,四周景物开始迅速褪色,与哀嚎声一同消散如云烟。 苏忱眼前一晃,又跌入一片黑暗中。 是从雍离的幻境中脱离,重新回到了怨邪里。 成功了—— 一口放松的气还未舒出去,苏忱脚步一乱,被人伸手拉到身前。 抬手扣在苏忱脑后,雍离直接吻了上来。 一切发生的突然,身后没有任何支撑物,苏忱向后踉跄一步,腰背倏然撞上一块东西。 大概是退到了溶洞的边缘。 后脑直接磕在了潮湿坚硬的石壁上,但因有雍离的手挡着,苏忱倒没有觉得疼,只是恍惚想到,原来怨邪已经生长到完全占满了溶洞。 但很快就没空再想。 雍离的吻直白,热烈,但混乱至极。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像索求又像侵略。按在她腰间的手指骨收得很紧,力气用得几近失控。 身后抵着石壁,苏忱退无可退,整个人几乎被按在石壁上亲吻。腰背一早在遭受怨邪攻击时受了伤,未愈合的伤处现在磨蹭在石壁几处尖锐的棱角上,疼得苏忱直想抽凉气,不由伸出手去摸索雍离的手腕。 还没来得及实施推拒的动作,雍离突然开始吸收她的灵力。 苏忱动作一缓,将手按在雍离的手背上。 才发现温度很烫。 看来是体内的溟火再次发作了。 在心里舒了口气,苏忱将手收回,缓缓放松了身体,靠在石壁上静静等待结束。 【你在伤害她——】 【果然是个灾星!害人精!】 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斥责,雍离原本稳定下来的力道倏然一重,苏忱喉间微哽,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发现了吗?她正在反抗你,她想让你停下,她恐惧你,疯狂地想要远离你——】 ? 苏忱看不到周围景象,在心里询问:“谁在说话?” 圆球喊道:“这是怨邪的声音,它应该是不死心,还想要继续引诱雍离!” 【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诡异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带着回响自四面八方逼近而来,【因为她厌恶你,从心底里恶心你,恨透了你——】 灵力被吸收的速度开始疯狂上涨,苏忱身体脱力地向下滑了半寸,又被雍离掐腰制住。苏忱眨了下眼,在逐渐迷糊的视线里隐约晃见雍离灼亮妖冶的金瞳。 俨然是在失控的边缘。 “不行不行!”圆球急得在光屏里乱滚,“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被雍离吸干了!” 苏忱反手强撑着石壁上,有些恍惚地仰起头,“我觉得你……可以换一种说法……” “这时候就别挑刺了!我们得快点想办法摆脱雍离……”圆球急中生智,“对了!雍离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这样,你快把剩下的灵力都凝聚起来攻击她!” “怨邪的目标是她,管什么系统惩罚的,我们先溜再说,就算要完任务也得有命才行啊!” 这话非常正确。 对于穿越者,完不成的任务或许有机会可以重来,可一旦死亡,便再无任何可能。 【不必怀疑,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雍离睁大了眼,呲目欲裂。 同时在余光中注意到,被困在身前的少女果然朝自己伸出了手。 【没有人不恨你,没有人不想杀掉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的,在你心底一清二楚,因为像你这样的魔头就不应该活着,不配活着——】 【你就是该——】 不对。不对! 她不该死,所有要害她的人才该—— 魔焰喷涌而出,一瞬化作无数黑色利刃,在苏忱看不见的上方向下瞄准,袭击而下—— 却倏然停滞在半空。 动作一顿,雍离僵在原地。 温暖柔软的肌肤贴近在她耳际,发颤的漂亮指骨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雍离微微直起身,看向被自己困在身前的苏忱。 除去温红的唇,以及上头沾染着的被她咬出的血滴,少女原本白皙透粉的脸上此时再难寻到一丝血色。再往下看,没有灵力的支撑,原本止住血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将小神明素白的衣裙染得愈发斑驳。 人人都道成神成仙好,可免病痛,可得长生。 然而对于雍离来说,要一个神明死去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常常是易如反掌。 可罕见的是在如此情景下,少女却没有任何反击。 只是伸出手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地,用发颤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为什么? 苏忱实在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力气。 雍离手上的力气稍一松,让她愈发没了支撑点。 苏忱只能俯身过去,整个人无力地依入雍离怀中,将头埋进雍离肩上,“别听了……雍离。它骗你的。” 小神明气若游丝,温柔声线时断时续,恍若下一秒就要彻底陷入昏迷,却语气坚定 “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最后一个字落下,来不及看雍离是什么反应,苏忱眼前一黑,身体滑落。 “苏忱!” 圆球焦急出声,却见一双手迅速探了过来,将苏忱及时接住。 在光屏随着穿越者视线熄灭前一秒,管理员瞪大了眼,看着大魔头俯下身,将苏忱拥回了怀中。 12、发带 “苏忱?苏忱?” 圆球接连喊了几声,终于听到苏忱明显虚弱的回声,“我在。” 只觉得像是陷在了一大团棉花里,身体也变成了棉花,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苏忱问:“我又昏倒了?” “是。” “浑身疼,我是不是摔在地上了?” “……” 这倒没有。 不仅没摔,而且还被人抱得稳稳当当的。 想起最后看见的堪称离奇的画面,管理员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 至于浑身疼,应该是因为穿越者灵力消耗太多,之前被怨邪攻击留下的伤发作得更厉害了。 以为小圆球的沉默是在担心自己,苏忱道:“没事,我这回身上也绑了些…灵草……一时死不掉。” 夜里守着雍离的时候,苏忱也没闲着。被骨鞭袭击后,苏忱思索只在地上种灵草灵花或许还不够,干脆又从中挑选了几样裹进衣衫里。 听出苏忱声音越来越弱,说明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眼看就要没办法维持联系。 圆球在闪烁的光屏里焦急乱滚:“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雍离还是抵抗不过怨邪,我们跟她一起继续留在里面,只能是死路一条啊!难道……” 不信穿越者会一点后路都不留,圆球疑惑:“你还留了什么后手吗?可玉箫都留在西荒没带来……” 说话之间,隐约听到苏忱的声音。 “在一些游戏里,玩家想成功通关,除去依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选择依靠某些npc的设定。” 圆球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雍离。” “雍离怎么了?” 没能得到回答。光屏一暗,对话彻底中断。 · 怨邪内部。 稳稳抱住了怀里的人,雍离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黑暗。 身后的魔焰一瞬涌出,朝前打在石壁上,却也只照亮了焰火那一小块,四周依然是被黑暗所包围。 怨邪之内,黑雾般的存在无形无体,根本无法击中。 【别白费灵力了——】 怨邪诡异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在我的体内,你是永远无法命中我的。我一定不会放你走——】 怨邪向内伸出一只黑爪,指向昏过去的苏忱 【你跟她不一样……你非常美味,命中注定要成为我的食物,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张狂放肆的笑声在空间中回荡。 面容年轻而美艳的魔头掀起眼睫,金瞳中满是无情绪的漠然,殷红的唇却倏然跟着笑声勾起了一丝轻蔑的弧度,“是么。” 语音落下的同时,四处攻击的魔焰端头一闪,黑暗中突然灼开了一处大洞。 【什么?怎么可能——】 浓稠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道金色的咒纹印记。 雍离已经收回了魔焰,黑暗中亮起的纹路却没有停滞,反而更加快速地沿着大洞的边缘扩散开来。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黑团如同一页被点燃的纸张,脆弱且迅速地随着咒纹面积的扩大而殆尽。 声音中也再没了先前的得意:【停!快停下!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成功……】 “教你一件事。” 冷冽无波的嗓音清晰地响在怨邪的嘶喊之间,“吃东西之前,要先明白吃下去的是什么。” 站在消散的黑雾中央,雍离紧抱着苏忱的右手手背上闪过了一片同样的咒纹印记。 一旦被怨邪吞入,除非被怨邪主动吐出,任何攻击都无法生效。 但咒印是一早下在了她自己身上。 随着那些被吸收的怨气,直接成为了怨邪的一部分。 纵然她没能顺利从幻境中脱身,只要时间一到,印记自动触发,到时候怨邪从她身上吸收的怨气越多,便死的越快。 就如同现在。 怨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幻化黑爪不死心地朝着雍离袭去,却只伸出一瞬便被纹路覆盖,霎时四散成烟。 四周的黑雾彻底荡清,只余下最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在溶洞中回响。 雍离抬眼扫去,瞬间连那声音也戛然而止。 雍离俯身将苏忱放在地上,垂眸看去。 受了伤,又被她吸走过多灵力,眼前人的状态已然差到极点。 未做犹豫,雍离直接在掌心聚起灵气,将要渡进苏忱体内时,突然察觉苏忱衣衫里有什么东西滑动了一下。 停下动作,雍离指尖将衣衫边缘挑起,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一捆草。 ? 雍离眉心微蹙,将苏忱的外衫彻底掀开。 在衣物之下是满满当当的草叶,被平铺放置着,自胸口到腰腹,严严实实裹了一圈。 雍离伸手将苏忱肩下的一团草叶捏起,下头伤口处溢出鲜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了。 应该是有止血功效的灵草。 所以—— 这人难道是一早知道泉水底下有问题,才会提前防备到如此地步? 先前的反应也是在刻意做戏? 雍离瞳色陡冷,倏然站起身来。 某种刚刚滋生萌芽的情绪瞬间湮灭,雍离不再理会昏睡中的苏忱,转头看向缩在水中的一群腐尸。 彻底摆脱了怨邪的控制,一众腐尸正无头苍蝇一般在水中胡乱游走。 一开始是真的没能认出来。 毕竟已经过了上百年。如今费力辨认许久,才隐约在其中几具腐尸中认出几缕白色衣袍残破的边角。 鸣歧山早已面目全非,人烟罕至。 却不知竟还有这样一群失去魂灵,无处可归的尸身终年在地下游荡。 雍离指骨收紧,骨节泛白地将指甲刺入掌心。 许久之后闭上了眼,焰火腾空而起。一群腐尸化作青烟,尘归水底。 · 溶洞中的浊气一扫而空。雍离安静地站了一阵子,未再看一旁的苏忱一眼,直接抬步朝前方的水域走去。 指尖轻扣了下,于身周形成一层隔绝水流的结界。在入水离开之前,原本安分待在腰背的骨鞭突然攀到了雍离肩膀上。 “做什么?” 骨鞭绕在雍离肩上,一边将鞭尾上的东西挑了起来,献宝一般送到雍离眼前。 一条殷红色的,绣有彼岸花暗纹的束发带。缠绕在森白的骨节间,鲜艳得刺眼。 雍离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以为主人是在疑惑这东西的来处,骨鞭伸直了鞭尾的骨节,回到躺在岸边的苏忱那边,勾了勾苏忱的衣袖。意思是东西是从这里找到的。 先前少女拿着什么东西离开,莫名其妙开始在泉水边清洗东西,又在幻境中不知用何方法成功接触到她,将她拉出幻境。 此时因为眼前这一根束发带,一切逻辑都顺了起来。 抬手抽走了束发带,雍离抬步继续往前。 但将骨鞭从肩上扔了下去 “把她带上。” 骨鞭摔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反应过来后马上依照命令去拉扯躺着的苏忱。 但毕竟是威力骇人的杀器,抽人杀人都很擅长,却并不擅长如何温柔地搬运人。 几下动作之后,苏忱手臂上平白又多了几道红痕。 ? 骨鞭疑惑又着急,正要再尝试,被人一把拎起扔进了水里。 ……? 在水中咕噜几遭,骨鞭从水里探出个湿淋淋的头,看着面色发沉的主人弯腰将地上的人抱进怀里,转身跃入了水中。 13、好烫 回到不见天日的崖底,时间流逝并不清晰。 等浓郁的暗色褪色再变深,便是又到了黑夜。 “今天溟火也没发作吗?” “没有。” 雍离淡声道。 许是上回吸收的灵力过多,她体内的溟火已有两日未再发作。 雍离问:“徇魔窟今日如何?” “你不过是几日不在,已经有人坐不住了。今天还又有了新传闻,说你已经死在了鸣歧山,还传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能跟你交谈这几句,我恐怕都要信了。” 春非晚压低声音道,“造谣人是谁我都记下了,其中有几个还真是我没料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跟了那几个老东西。要不要我直接——” “不必。”雍离道,“小心留意便好,等我回去后处理。” “好。”春非晚应下,又道:“那几个老家伙会不会也是知道怨邪的存在,所以才会想着法把你逼到鸣歧山去?” 雍离思忖片刻,道:“在没有新怨气可吸收的情况下,已经生成的怨邪可以生存多久?” “这……还真不好说。要看怨邪的大小,也要看形成怨邪的怨气程度如何。但一般来说,就算是比较严重的,如果很久没有新的怨气滋养,怨邪是会慢慢消散的。” 但雍离说:“未必。” 指腹按在玉牌边缘处,轻轻摩挲而过,“如果有人甘愿用灵气来喂养,那么就算没有怨气,怨邪也可以继续生长。” 单凭吸收怨气,要形成那种能控制腐尸,还会主动开口迷惑人的怨邪并不容易。 记忆中曾经的她并未发现怨邪,所以也并没有怀疑到这一步。 现在想来,在鸣歧山里,或许还藏着其他更危险的东西。 且很可能就是导致她来到鸣歧山后,溟火失控愈发严重的原因。 “你是说……先等等,我这边来人了。” 传音中断。 雍离将玉牌收起,右手向下按在地面上。魔焰沿着指骨迅速攀出,一路渗入地面,向地底延伸。 一盏茶的功夫,雍离站起身来。 身下这片土地中并未感知到任何异常。 受迷瘴影响,她的能力有所受限,无法一次性感知完鸣歧山所有区域。 闪身到另一处,雍离俯身下去,手掌刚触及地面,还未等释出魔焰,一旁的草丛沙沙响了几声,森白骨鞭从中探出头来,轻轻缠上雍离的手腕。 “下去。” “……” 一人一鞭僵持数秒,雍离蹙眉起身,终于还是朝着骨鞭钻出的方向走去。 草丛掩映的凹陷山壁下,一袭素裙的苏忱安静地躺在石床上,仿佛是睡着了。 但若细看便能发觉,本应红润的唇此时明显血色不足,面色同样不正常地泛白。比起睡着,或许更接近一具死尸。 隔空将苏忱手腕拉起,雍离沉眸听了几秒脉搏,“担心什么,死不了。” 骨鞭听得清楚,却依然小心地卷住雍离手臂,另一头往苏忱肩上勾。 雍离两指捏住骨鞭上端,将其轻易拎起,“我倒有些好奇,她的血是什么味道,能让你如此喜欢。” 语气是毫无情绪的淡漠,却已俯下身,将纤长指骨覆在苏忱背后。 金眸微闪,灵气沿着掌心溢出。 先前雍离已为苏忱渡过两次灵,每日一回,但许是控制得分量太少,没能发挥作用。 而作为神明,连续接收太多混有魔气的灵力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如此时。 苏忱苍白的双颊霎时有了血色,却又很快红得异常,额前不断溢出细密的汗水。 片刻之后,久久未动的人终于挣动起来,侧过头说出了昏迷以来的第一句话 “烫……” 为方便渡灵力,雍离一只手抵在苏忱后背,单膝跪在石床边缘,正直着腰背将苏忱扶在怀里。 苏忱脸一侧便贴在了雍离颈上,说话间的气息也尽数洒落在雍离肌肤上。 不知是热还是凉,雍离输送灵力的动作倏然顿了一下。 但很快调整过来,另一只手将苏忱肩膀扶稳,继续输送灵力,“别动。” 体内残存不多的灵力被另一股强大而陌生的灵力强行冲击覆盖,苏忱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直接进入了体内,岩浆一般灼烧起来。 求生意识的驱使下,苏忱挣扎地转过身,胡乱伸手去抱身后的人,嘴里不知道算警告还是求饶,“不要了……好烫……” 温香软玉猝然贴近,雍离漂亮的金色瞳孔倏然微缩了一下,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恢复行动的苏忱先一步扯住了衣襟,迅速将手环在肩上,彻底抱紧。 雍离呼吸一窒,原本挺直的腰背更加僵直,却在下一秒被苏忱一把推开。 头脑不清的小神明倒回石床,边往里侧挪动边委屈地嘟囔,“什么东西……更烫了……” “……” 被叫做“什么东西”的大魔头原地默了几秒,便要转身直接离开。 却见一侧的骨鞭爬上石床,戳了戳苏忱的脸。 似乎是高兴于人终于醒了,又觉得苏忱此时脸红红的很有趣。 骨鞭虽是雍离的武器,却不像雍离一般时常因溟火沸腾而身躯灼烫,反而是冰块似的冷气森森。 烫热的脸颊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清凉,苏忱顺手一抓,将骨鞭攥在手里。 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怖杀器还从没被雍离以外的人这样随意地对待过,一时茫然地任由苏忱摆布,被苏忱攥着塞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扭动着想逃开,却被已经烧迷糊的人抱的更紧。 动作之间,苏忱的衣袖被蹭得向上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手腕,同骨鞭森白的骨节紧密且亲密地贴在一处。 雍离的眼睫莫名随之颤了颤,随即漠然恹下。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小神明因为体内被渡入太多雍离的灵力,体温异常升高,还真跟主人运用灵力时有点像。 于是骨鞭不再挣扎,舒展着瘫作一条,由着人当降温贴使用。 却才舒展了没几秒,便被扯离了温暖怀抱。 将骨鞭拎在手中,雍离指尖轻轻晃了晃,美艳却无表情的脸上,红唇懒懒勾起,“开心么?” 骨鞭晃晃尾巴,快乐表示好开心。 “好。下次再如此,”雍离笑容消散,“折断你熬汤。” “……” 骨鞭点点头,窝进草丛里,默默从快乐的一条缩作悲伤的一团。 雍离垂下眼,静心将体内溟火压下,随即缓缓伸手过去,尝试一般碰了碰苏忱的脸。 被碰的人像是又昏了过去,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 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雍离眉心微蹙,正要收手,指尖突然被勾住。 滚烫而柔软的指腹,沿着指尖一点一点挪动到她腕上,攥紧手腕往下拉了拉。 苏忱将脸颊贴了过来,轻轻蹭进了她的掌心。 14、怀疑 崖底寒风阵阵,夜色流动如浓稠的墨。 雍离站在石床边,半俯身的状态,腰背微僵地维持着明显不够舒服的姿势。 却一动未动。 掌心的肌肤细腻如玉,很烫,也很软。叫人不自知地贪恋美好滋味不肯放手,同时却又矛盾地想要收紧掌心完全摧毁。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绪,如今没有那诡异灵花的影响,都是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 难道是那些梦中残存的情绪在作祟? 像是终于回神一般,雍离落在苏忱颊侧的指腹抖动了一下。还没能下定留或走的决心,就被苏忱摸索着握紧了手腕。 因灵力冲击烧迷糊的人判断不出现下是什么情况,只遵循本能朝着清凉的物件靠近。没了骨鞭,目标便转向雍离。 却又含糊地道:“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烫啊……” “……” 掌心贴着苏忱面颊,雍离垂眼稳下再次躁动的溟火,静了几秒后,看向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出声的苏忱。 突然有些想知道,这人的真实容貌究竟是怎样的? 雍离指尖微动,在苏忱脸颊上轻轻蹭过,之前见到过的面罩似的灵纹再次出现,却只是出现一瞬便又暗了下去,恢复如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居然无法破解开。 雍离眼底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沉入深潭似的黑瞳,只余下清冽的寒。 这说明,为少女改变容貌的人灵力异常高深。甚至或许能与不被迷瘴压制时的她相抗衡。 沉默几秒后,雍离抽出被苏忱握着的手,转而钳住苏忱肩膀,将人一下拉了起来。 · 苏忱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正走在沙漠里。 烈日当头,腿脚无力,脚下流沙遍布,每一步都迈得困难至极,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吞进滚烫的沙土。 不知走了多久,颊上突然触到一点清凉,恰似久旱逢甘霖。 苏忱伸出手去,拼命将那点美好的感受留住,又想睁眼看看,这样美好的清凉究竟是什么带来的。 可不论怎么尝试也看不清晰,几番努力之后,恍惚中反而出现了其他幻觉。 草木茂盛的山间,一个身影背倚着树干,出现在一棵大树下。 走得近了些,隐约见那身形清瘦却高挑,孤立无援地跌坐在草丛间,安静地半垂着脑袋。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瘦削的脸上黑红交接,遍布不知名的诡异咒文,脏污得辨不出容貌,垂落在地面上的双手似乎被什么物件锁在了一处。 ……那是谁? 体内的灵力冲击得愈发激烈,苏忱挣扎着抬头往前,想进一步确认那人的面容。可还未成功,眼前的画面倏然颤动起来。 世界天旋地转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冰冷的诘问: “他们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 将苏忱拉起身来,雍离寒声道:“他们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忱恍然睁开眼,在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辨认出了雍离。 ……可雍离是在问什么? …… 做什么? 混乱的思维无法顺利考虑问题,也意识不到问这问题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苏忱怔了几秒,答:“我想……救你。” 雍离的死导致了世界崩坏,她也因此受罚。所以现在要做的,自然是改变三年前的世界线走向,救下雍离。 救她? 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雍离微怔之后伸手掐住了苏忱的下颌,苍白而修长的指骨缓缓收紧,将苏忱的脸抬起后仔细看去,分辨苏忱是否是已经清醒了,在故意说谎。 可小神明神情茫然,白皙面上落着缱绻红霞,一双墨染春水眸中眼神涣散,被蝶翼样的睫羽颤颤压着,俨然是一副还未清醒过来的模样。 但还不够。 雍离抬手抵在苏忱后肩,又将一股灵力渡了进去。 还未平复下去的灵海再起波澜,苏忱在突然的痛苦滋味中哽咽出声,下意识挣扎着转身去推雍离的手,被雍离反手攥住手腕,同时将她身形定住。 两人对抗一般僵持住,无人再动。 雍离再次问了一遍:“回答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体内的两股灵力不断互相冲击着,在这种极限情况下,纵然是心志再坚定的人也会露出破绽。就算是想编造谎言,也无法和上一次的谎言完全相同。 但少女恍惚几秒后,依然道:“……救你。” 甚至语气隐约更加坚定了几分。 雍离静了数秒。 片刻之后,换了个问题 “你为何,要杀我?” 这话其实并不该问眼前人。要问,也该问那梦境中曾经同她亲密相依的那个人。 但这疑问像一根不存在的刺,始终哽在雍离心口,无法剔除却时刻折磨。此时终于问出了口,令雍离感到一丝畅快。 这回苏忱过了许久都没有回答,因为迟钝的大脑没能转过弯来。 一滴汗水沿着苏忱通红的脸颊滑落,浸透雍离原本干燥的指腹。 也没期望能得到回答,雍离冷冷松开了苏忱的下巴,却突然听见发哑的声音 “我不会……” ……为什么要杀雍离? 苏忱此时无力进行正常思考,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问题背后所隐藏的含义。 只在终于理清了问话的字面意思后,恍然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好好活着……” 肩上钳制的力道倏然松了一下,苏忱脱力地向前倒在雍离身上,口中还在低声自语,“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只有这样,世界线才能恢复正常,她才可以继续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 …… 好好活着。 雍离输送灵力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 先前在雍离即将被怨邪蛊惑时,已经听小神明说过一遍这样的话。 但并不能确认,其中究竟有几分假意,几分真心。 可此时此刻,在如此极限的状态下依然坚持这样讲,俨然更多可能是出自于真心。 ……为何会如此? 难道那出现在她记忆中的额外真实的一切,真的只是与现实无关的一场虚梦? 向来杀伐果断的大魔头,竟一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未再继续输送灵力,雍离任由苏忱倚靠在自己怀中,缓声问:“为什么要我好好活着?” 这次完全没有了回答。 苏忱紧闭着双目,已然再次昏睡了过去。 15、游戏 伸手按在苏忱肩头,雍离垂眸将指骨寸寸收紧。但也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并没有再次将人强行唤醒。 直到一滴水渍砸在石床上,于寂静中响起啪的一声。 雍离低下头看向苏忱。 苏忱的头压在雍离肩上,浑身脱力地靠近,整个人像是半挂在雍离身上。 从水中上来已有两日多,苏忱身上的衣服本来早已干了。但此刻落在雍离眸中的后颈玉色蒙水,连发丝也被浸得湿透,恍如是才从水里被捞上来。 神明与天地灵气相生,不产浊物,汗液如同清水。混着小神明自身灵根的气息,清浅澄澈,如春初融雪的山林。又因被大魔头的灵力冲碾,生出几分炎夏的灼烈。 混合而出的气息并不惹人厌烦,甚至莫名叫人心中安宁。 使得雍离混乱的心绪不觉间也安稳下来。 按在苏忱肩骨的手缓缓松了力道,雍离的指骨抬起又落下,伴随着一下轻敲,苏忱记忆里与她同在幻境中的画面出现在雍离眼前。 少女是如何手持发带在她颈后比划,又是如何在看见她落泪神情后改变动作,转而隔着发带动作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画面停滞在最后结束的一刻,雍离默了数秒,才抬抬下巴,幻象消散在眼前。 怀中的苏忱昏睡中挣动了一下,再支撑不住,从雍离身上滑了下去,翻了个身回到石床上。 雍离跟着看去,视线落在苏忱身上。 小神明身上的素色衣裙样式简朴至无趣,但先前至少是干净整洁的。如今却布满数不清的破口,又被血水与汗水浸透。 而这些破口与血汗,都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雍离垂下眼睫,自袖中拿出被洗涤干净的束发带。 如果。 如果眼前人的善意并未作假。 如果那些过分真实的体验真的只是一场梦。 又如果梦中那一剑……会不会是另有隐情? · 稀薄的晨光洒落斑驳的苍苔,又一路攀上石床,映照在少女脸上。 片刻之后,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苏忱睁开眼,适应了几秒后彻底清醒过来,撑身从石床上坐起,低头之间,最先注意到的是身上衣服的变化。 她身上依然是熟悉的素白衣裙,但先前又是落水又是受伤,原本已经被骨鞭破坏出大洞的衣裳愈发褴褛不堪。 现在却变得干干净净,完整如新。 苏忱伸手扯了下裙摆,仔细看去,发现先前几处被划破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有些疑惑地放下裙摆,苏忱抬头往四处看了看,没寻到雍离,于是在心里问:“我昏迷了多久?” “……今天……是第三天。” 管理员的回答似乎有些迟缓。 苏忱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圆球摇头,“你昏迷之后,我就被系统喊回总部帮忙了,一直抽不开身,刚刚才跑回来。” 一边说着,圆球绕着苏忱来回转,将人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个遍,确认人现在健健康康,才松了口气,“我真是要担心死了……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回想起在怨邪中时苏忱的举动,圆球依然觉得后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当时说的npc什么的……我没有听明白。” “npc?”苏忱想了想,“我的意思是,在剧情类游戏里,要成功通关,除了靠玩家自己的能力,也要积极利用游戏中已存在的机制。在实际操作中,合理利用游戏npc的设定是常见的方法。” 圆球茫然:“……我还是不太懂,能不能举个具体的例子?” “假如一个追击类游戏,玩家需要在倒计时结束前逃避npc的追杀离开地图,这时候如果npc有一个听到声音就会优先追击的设定,玩家就可以利用这个设定制造噪音吸引npc,然后从其他路线逃脱。” 苏忱说,“作为npc,雍离的设定是强大的大魔头。所以我相信她不会真的被一团怨邪困住。虽然有一定的失败几率,但按照正常逻辑,成功的几率更大。” “所以……在那么重要的时刻,你满脑子都是玩游戏该怎么玩?”圆球吞口水,“你觉得咱们就像是参加了一场游戏吗?” “差不多。同样要按照条件完成任务,只是风险大了一些,”少女神色平静,语气温缓,轻松地说着并不轻松的内容,“关系到了生死。” “……”好像也没毛病。 圆球点点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穿越者身上又心系任务又冷静松弛的矛盾感是来自于哪里。 可以仁慈,可以怜悯,但纵然是出手相助,也始终是以旁观者与局外人的理智心态,并不会真的深陷其中。 因为始终觉得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只要遵循规则完成任务,便终究会结束,离开的游戏。 圆球想了想,这倒也并不是什么坏想法。 它听其他管理员说过,偶尔会发生穿越者过于沉迷世界,或是与世界中人物羁绊过深,导致迷失自我,甚至是放弃任务,不想离开的事件。 这样乍看没什么问题,顶多是一直留在所在的世界中无法离开。 但实际上,如果穿越者过分消极对待任务,或是像苏忱一样改变了世界线,被监测到后都会接受教育改造或者惩罚。如果造成的后果过于严重且无法挽回,甚至可能会被强制消除。 想到这里,圆球再次松了一口气。 幸亏苏忱还没有走到被消除那一步。 圆球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才发现了苏忱衣裙的变化,“你终于用灵力把衣服整理好了,之前我没好意思说,但真的挺磕碜——” 苏忱打断:“不是我做的。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那是……”圆球迟疑了几秒,“难道是雍离做的?哦对了!” “总部那边不放我回来,不过我有偷偷看你信息板面的变化。你的灵力有几次突然的提升,昨天晚上变化的尤其厉害。我猜可能是雍离给你渡了灵力。” 渡灵力。 苏忱垂下眼,隐约回忆起恍惚中被灼烧一般滚烫难熬的滋味。应该就是因为雍离的灵力吧? ——“……目的?” 碎片样的记忆倏地在脑海中闪了一下,苏忱没能捕捉住。雍离似乎说了些什么,是说了什么? 苏忱没能回想起来,思绪被管理员的话打断。 “你说,雍离她又是给你渡灵力,又是帮你修整衣服……”圆球道,“她是不是终于被你感动到,知道感恩了?” 为了压制溟火,大魔头需要苏忱的灵力,因此不能放任苏忱死掉,所以渡灵力给苏忱保命是情有可原的。但渡完了灵力,帮忙治疗伤口和修复衣服都是额外的举动。 苏忱没有回答,抬眼看向出现在不远处的身影。 依旧是玄色长裙,绝色面容。 但有些不同。 苏忱视线上移,看向被雍离重新束在了发间的殷红发带。 一个眨眼之间,雍离已来到眼前,将手里的东西扔在苏忱面前。 淡声道:“路上捡到的。” 大叶片中央盛满了一堆鲜嫩的见手红浆果。苏忱此时确实饿得很,却没伸手去拿面前的果实。 视线紧紧落在浆果旁的物件上。 雍离没有像往日一般扔下东西便离开,而是依旧站在苏忱面前,“听说有些灵花也是可以食用的,你可以尝尝。” 那是一株绣球状的灵花,火红的花瓣衬在浆果旁。那是—— 苏忱默默吞咽了一下。 是一株同心姝。 16、试探 “我天……”圆球瞪大眼跟着苏忱看过去,“雍离是从哪儿找到的这东西?” 苏忱抬头看向雍离。 冷月眉下一双深眸静静敛着,在苏忱抬头的瞬间掀起了眼睫,与她眸光相接。 此时雍离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但两人之间不过一米距离,苏忱却依然觉得面前的人疏寒如雪,遥不可及。 按照之前来看,雍离对这山崖间的灵草灵花并不敏感。但那天晚上雍离究竟有没有看清同心姝的模样,苏忱并不确定。 但在三年前,雍离从未给过她见手红浆果之外的东西,今天怎么会突然多了灵花,还恰好就是同心姝。 所以现在是—— 苏忱低下头,在心里道:“雍离可能是在试探我。” “试探?她是……在怀疑你什么吗?”圆球有些不理解,“她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扔了同心姝让她脱离控制,还又是给她清洗发带又是救她出幻境的,帮她这么多,有什么好怀——” “所以每一次麻烦事,”苏忱淡声道,“恰好都是由我引发的。” 并不被自我付出的情绪左右,游戏思维的穿越者分析得十分冷静。 她找到并食用了同心姝,雍离受到影响。她清洗发带被怨邪抓走,雍离追到溶洞进入幻境。 巧合这样多,苏忱觉得很难不让雍离生出疑虑。何况她们本就身处对立的阵营,向来势不两立。若不是雍离因溟火的问题恰好需要她,或许她是否能活到离开崖底都是个问题。 “那……吃我们是不能吃的……哎你——” 苏忱伸手将同心姝拿了起来。 随着这一下动作,四周流动的微风恍若一瞬间凝滞。 在苏忱看不见的角落里,无数显现的魔焰蛰伏在草丛深处,将锋刃对准了石床边缘的苏忱。 苏忱问:“我能不能不吃这个?” 雍离看着苏忱,冷声道:“随便你。” 语气依然很平常,但是—— 圆球紧张地看着隐约在苏忱脚下冒出了一寸的黑雾状魔焰。 仿佛只要有一句答得不合大魔头心意,这些可削骨嗜血的骇人魔焰便会瞬间涌出来,将小神明分割蚕食。 身处于危险中央的苏忱抬眼看向雍离,温声道:“这是一种灵花,食用后可以增长灵力,但会影响食用者的神智。” 雍离问:“会如何影响?” 苏忱坦诚道:“会让人神智恍惚,一心只想找人双修。” “既然知道,你之前为何要吃它?” 雍离果然已经认出了同心姝。 躁动的魔焰向前扭曲逼近,眼看便要锁住苏忱纤细的脚踝。 圆球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听到穿越者如春水融雪的温润声音。 “一开始,我以为吃了它可以增长灵力,帮我离开崖底。但吃下去之后才发现不太对,而且连带着你好像也受到了影响。” 踩着脚下的魔焰,苏忱站起身来,坦然直视雍离,“所以我连忙把花扔掉,又把吃进去的吐了出来。” · “她没有说谎。” 雍离坐在半山腰的一处凸起石壁上,隔着结界,听春非晚继续道:“按照你的形容,我翻查了一晚上才在一本古籍里找到,那确实是一种可以增长灵力的灵花,但条件是要找一个对象进行多次双修,且随后都不能中断……路数怪得很,所以被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说成是不入流的禁花,一度四处销毁,所以记载也很少。” 又疑惑道:“说起来,你不怕她又把那灵花吃了,借机控制你吗?” 雍离语气冷淡:“你以为我会把真花给她么?” 早已事先替换过,递到苏忱面前的不过是以灵力幻化出的假灵花。 其中有她的咒印,可以将周围的画面传送到她面前。而如果小神明真的将那东西吃了下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会当场暴毙。 指尖轻扣在玉牌上,雍离侧眸看向眼前画面中的少女。 那画面浮在半空中,如一朵烟云,其中实时显示着少女的一举一动。雍离静静看着苏忱将灵花拿起塞入衣袖,起身离开了石床。 雍离微微眯起凤眸,凝住画面中来回奔走的身影。直到那身影停在一处裂缝前,像是终于寻到了合适的地方,将手中的花束丢了进去。 “先前在鸣歧山周围守着你那些人今日已经都回到徇魔窟了,应该是真的认为你已经完蛋了,并不了解你在崖底的情况……这么看来,倒可能是我们误会那小神仙了。哎,可惜了。” 春非晚啧了几声,“我是不是要少一具好干尸了?” 雍离道:“为何?” “怎么,那小神仙既没害你,还待你怪不错……”春非晚嗤笑,“你还舍得给我?” “区区一个神明,”雍离垂眸睨着画面中的少女,抬指将画面挥散,懒声道,“有何不舍得。”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到时候我将她灵髓一抽,用钩子穿了她琵琶骨扔进血池里锁上个七天七夜。活尸跟死尸不同,八成要流不少血,怕是会疼得哭喊不止,得提前将她塞了嘴,挣扎起来也麻烦,还是直接打断她腰骨——” “明日再联系。”指尖扣在玉牌上,雍离语气泠然,不待春非晚反应过来,倏然中断了传音。 正在旁听得起劲的骨鞭有些疑惑地扭动了一下,被雍离抬手一掌扇在鞭柄脑袋上,瞬间老实下来。 心底有一股不知为何的躁。 雍离蹙眉站起身,还未进一步动作,崖顶突然传来了声响。 距离有些远,且很轻微,但被听力超群的大魔头轻易捕捉到。 下一秒,那声响倏然下坠,落在了小神明所在之处。 17、凤凰 崖底一隅。 看着同心姝的花束坠入黑暗,苏忱直起身来。 “咱们不吃就算了,反正也跟雍离解释过了,这好歹算是罕见的灵花,”圆球不明白,“做什么非要扔掉呀?” 先前是苏忱已经食用了部分花瓣,引发了同心姝的作用,但现在只要不吃,留到日后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但苏忱说:“你也说了,是罕见的灵花。” 苏忱扫了扫裙摆沾染的尘土,“之前为了搜集灵草,崖底这点地方我来回转过许多次,什么地方有哪些灵草,哪些灵花大概都知道。可同心姝——” “只有那一株。” “啊?这么说的话……那雍离是从哪儿找到的?” “或许是找到了之前被我扔掉的同心姝。”苏忱眼神望向远方,一副闲来无事看风景的模样,在心底回答,“但已经被我摘下来又扔掉这么多天,看起来不会这么新鲜。” “那这一株同心姝……”圆球悟了,“难道是雍离故意变出来骗咱们的?” “应该是。”不然何以在她说明了这东西不能吃之后,还直接留下了灵花离开。 看似是非常相信她,实则更像 是要进一步观察她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苏忱垂下眼睫,“先前我被怨邪拖入溶洞后,雍离出现得很快。” “嗯。”圆球点头,“幸亏她来得快,也算是帮了咱们——” 苏忱缓声打断:“但为什么会来那么快?” 先前意外事件接踵而来,没顾上想这一点。 现在想来,或许从那时候起,雍离便在观察她。或者说—— 圆球讶异道:“她一直在监视咱们?!” 苏忱应声:“大概率是。” 圆球当即警惕地四处看了看,但什么也没能发现,最后又看向苏忱。 “你会不会……”圆球斟酌了一番用词,“觉得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 圆球解释:“这些天你处处由着雍离帮着她,可她明明是有求于你,用着你的灵力却又这样算计。你会不会觉得她有些……不知好歹?” 优秀的管理员,不只要为穿越者提供帮助,还应该提供情绪价值。 圆球拍拍胸脯:“如果你觉得心里难受,可以尽情地跟我吐槽——” 苏忱温声问:“你玩过攻略类的游戏吗?” “没有,但我听说有些世界有这样的任务……你玩过吗?” “不记得了。”苏忱说,“但记得玩法。” “针对某个npc,积攒好感度,等好感度到达一定程度就算成功。” 此时苏忱低着头,管理员却仿佛能从语气里想象出穿越者温润柔和但平静无波的神情:“在这个过程中,玩家会想尽办法提高好感度,在因为好感度暂时不足被npc冷淡对待的时候,也不会不高兴,只会想办法寻找更加有效的途径,继续努力。” 圆球明白了。 像是冷静的游戏参与者,一心朝向最终的明确目标,并不会气馁于中途的小挫折。 ……可现在毕竟是亲身处于非常真实的世界里,真的能始终保持这样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吗? 管理员在心底想了想,最终没有问出口。 因为苏忱突然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圆球仔细听了听,确实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声响,“哎……是什么人在讲话?好像是从山头那边传来——” 话未说完,随着几块滚落的碎石,有什么东西从山顶快速坠了下来。 光线太暗,等将落地的时候才辨认出那是个人。 苏忱指尖相抵,迅速用灵力在掌心结出一片大网,向前铺去,为对方缓了缓下坠的身形。 但从山顶到崖底的高度差实在太大,坠崖的人落在大网上,直接冲破了灵网摔在地上,在泥土间接连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下来。 若是个凡人,此时必然受了重创。 但那身影只是在地面趴了一两秒,便利落地翻身而起。 起身后第一件事是在手中结出灵诀,将衣上沾染的泥污都整理干净。 随后又在手心亮起光来,低头仔细检查欣赏了一番,确认身上华美的裙裳已经没有一丝脏污,才满意地抬起头。 一张与华贵衣物极为匹配的,颇为精致的女子的脸被光色映亮。 那张脸四处张望了一番,视线终于落在苏忱身上,一双桃花眼倏然弯了起来。 “小——忱——忱!” 随着呼喊声,身影快速向着苏忱接近过来。 苏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在回到三年前之前,她才在苍穹川回了这人的消息。 凤凰宁丹。 “居然能在这儿遇到你,真是太巧了!”拎着裙摆一路跑到了苏忱面前,宁丹大张开手将苏忱抱入满怀。 刚刚还没事人一般慢条斯理整理衣物的人大声道:“刚才可真是吓死人家了!” 被宁丹紧紧抱着,苏忱象征性地拍拍她后背当做安慰,仰头看了眼被黑色云雾遮掩的山顶,“你怎么会从上面掉下来?” 此处深崖作为神明禁地之一,四周远离村庄,人迹罕至。神明们都知道这里有迷瘴,并不会前来。之前若不是为了找灵草,苏忱也不会冒险来到这地方。 “我打牌输给了负责这一带的神将,过来替他们干活呢。”宁丹撇嘴道,“可谁知道这迷瘴居然这么厉害,我刚离得近了些,灵力便使不出来了,害我直接掉了下来。” 神将需要来这里干什么活? 苏忱还没问出口,宁丹先抱着她晃了晃,凑近她耳边:“小忱忱,那个站在歪脖子树下头瞪我的黑乎乎是谁?” ……黑乎乎? 苏忱在宁丹怀里转过头。 一身玄色衣裙的人静立在山林间,身姿挺秀,苍肤墨发,殷红如血的束发带飞扬于风中。 苏忱眨了下眼,隔着一片暗色,对上了雍离的目光。 18、朋友 暗色之中,雍离的身形一闪,自远处来到苏忱面前。 离得近了,能清楚地看见雍离脸上浓长睫毛于眼睑处投下的阴影,又随着掀起的眼睫融进漆沉的瞳孔。 仿佛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宁丹,冷淡的眸光静静扫落在苏忱脸上。 这似乎无情绪的一眼看得极轻,恍若一层飘落的细雪。 苏忱的后脊却不知为何莫名地紧了紧。 一向比较信任这类下意识的反应,苏忱抬手推了下宁丹,从人怀里脱出身来。没来得及退一步,又被宁丹握住了手。 宁丹拉紧苏忱的手,侧了下身将苏忱挡在自己身后,看向雍离的同时语气警惕,“你是魔族?” 雍离未作掩饰,身周的魔焰若隐若现,很容易被识破身份。 雍离没有答话,苍白美艳的脸上神情淡漠,只是原本只落在苏忱脸上的眸光侧了过去,懒懒睨在宁丹身上。 恍若是在看一个死物。 漆黑的眸底轻轻闪了闪,漾出一丝星芒—— “是。” 苏忱挣开宁丹的手,一步跨了出去,挡在雍离与宁丹中央,“她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这话是对着宁丹讲的,苏忱的站姿也是面朝着宁丹。 所以此时三人之间看起来依然是有防御保护的姿态,但防御对象和保护对象都换了人。 雍离看向身前的单薄身影,垂在身侧的指尖点在衣袖边缘,本已探出的森白骨鞭停了下来。 鲜有人以这样的姿势挡在雍离面前。 挡在大魔头身前的,向来只有寻死的敌人。 可此刻却是例外。 规避了格格不入的虚假容貌,少女的背影生得极美,散落的墨色发尾沿着玉色后颈蜿蜒而下,几缕埋入素色衣领,另几缕轻覆上精致的肩胛骨。 雍离收回眼神,将骨鞭一并收回了袖中。 苏忱背对着雍离,看向脚下消散的魔焰,听见雍离淡声问道:“是魔族,又如何?” “魔族……”宁丹伸手摸了摸下巴,随即双手一摊道,“是什么族我都无所谓啊,就是问问而已。” 同苏忱预想的一样。 不同于其他囿于神魔恩怨的神明,宁丹似乎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在往日的相处中也很少会提及。 若掉下来的是其他神明,或许都免不了一场血战,根本无法如此和平地收场。 宁丹继续道:“毕竟如此美人在前,礼貌问候一下总是不能少的。不知小姐芳龄几何,婚配与否——唔唔唔?” 和平不了一点。 赶在大魔头杀人之前用灵诀封了凤凰的嘴,苏忱将宁丹推坐到一处石块上,“你刚掉下来,应该也累了,先歇一歇——” 第二个歇字话音未落,正在伸手抗议的宁丹神色一空,径直倒了下去,陷入昏睡。 苏忱蹲下来帮宁丹调整好睡姿,回头看向出手的雍离。 “怎么不直接告诉她我是谁?”雍离向苏忱走近一步,俯下身来,黑沉的瞳孔暗不透光,红唇冷冷勾起,“你怕我杀了她。” “嗯。”听出第二句并非是疑问句,苏忱点了点头,直接应下,“她是我的朋友。” “但也不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苏忱抬起头,“我想以你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让神明知道你的行踪。” 雍离问:“什么意思?” 苏忱道:“因为你也是我的朋友。” 距离很近,近到能隐约看清大魔头一瞬轻颤的眼睫。 但也只是一瞬,消失得太快,仿佛是苏忱看花了眼。 几秒安静后,雍离直起了身。 语气轻嘲,“神明对‘朋友’的界定,未免太轻易。” 苏忱眨了下眼,还没能再开口,雍离道:“小忱忱。” 苏忱:“……” 连名字都对不上的人,谈什么朋友。 时常被宁丹腻歪喊着的称呼,现在从大魔头口中僵硬泠然地吐出来,说不出的诡异。 苏忱默了几瞬,“冉冉也的确是我的名字,只不过是小名。” 少女仰着头,白皙小脸上神情温柔而认真,似乎寻不出说谎的破绽。 如果这张脸不是虚假面容的话。 雍离漠然错开眼神,却听到少女的声音:“苏忱。” 苏忱站起身来,“我是住在西荒的神明。” 三年前意外遇上雍离,苏忱忙于想办法攒灵币完成任务,始终保持着不想多生事端的念头,不希望日后被大魔头找到。 而神族中能认出她的人极少,对不上脸,又没有真实的姓名,雍离很难找到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宁丹出现在崖底,也被雍离见到了面容。 就算是瞒着雍离不告知宁丹的身份,随后只要雍离随便抓几个神族,依着宁丹的脸问一问,神界几乎无人不识的凤凰,只要雍离想找,怎么都躲不过去。 “西荒,苏忱?” 雍离重复了一遍,道:“最好是。” 没说相信,却也没有质疑。 · 宁丹一直到入夜才悠悠醒过来,一睁眼便迷糊地拉扯苏忱,“我这是怎么了?这迷瘴这么厉害,居然还能让人昏睡。” 苏忱把她扶起来,事先告诫:“那位魔族朋友不喜欢开玩笑,你收敛一点,不要乱讲话。” “知道了。”见苏忱神色认真,宁丹也认真点点头,却正经不过一秒便弯眸笑道,“其实她虽然生的美,但在我眼里还是不如你的。你在我这里永远是这个。” 宁丹的大拇指竖到了脸前,苏忱随了一个皮笑肉不笑:“谢谢。” “就是可惜你脸上被搞了这玩意儿。”宁丹伸手按苏忱脸颊,一边感慨,“真是暴殄天物——” 苏忱去拍宁丹的手,被宁丹躲开,玩游戏似的你抓我逃几下,苏忱倏然笑出声。 这些天都面对着大魔头,虽然除去第一晚被骨鞭刺穿,两人之间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大冲突,但苏忱潜意识里始终是绷着一根弦。 此时见到宁丹,这根紧绷的弦才倏然松解一些。 雍离回来时,入目便是这样的景象。 距离很近的两人手腕交叉,嬉戏玩闹。 少女眸内笑意漾开,如碎星点点,搅乱一眸春水。 是雍离从未见过的波光粼粼。 梦中的少女总在躲她,哪怕每晚共享亲密,依旧一旦结束便避之不及。 而眼前的少女虽然并不躲她,却也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还误以为是不爱笑。 察觉到主人动作的停滞,骨鞭从衣袖中探出头来,还想帮着拿东西,又被拍了回去。 雍离走到苏忱身侧,一言不发将手中东西扔下,抱胸倚在一旁石壁上。 几颗浆果从树叶边缘滚落,彰显着扔物者的不耐。 “这是什么?”宁丹看了看,“是能吃的吗?” “嗯。”苏忱应声,但没直接拿给宁丹吃,先抬头看雍离。意思是,介不介意给宁丹吃这些果子。 目光相撞,雍离察觉到小神明征求意见的眼神,心底未知的躁倏然散了一些。 但很快被宁丹的声音打断,“看起来就不太好吃,我不吃。你在崖底就是吃这些?” 躁意渐浓。 娇生惯养的凤凰撇着嘴,随即拿起一颗浆果递到苏忱嘴巴,“不过我可以喂小忱忱你吃,来张嘴,啊——” 捏着浆果的手指往前递过去,指骨碰上小神明温红的唇。 “倒也不必。”苏忱道,“见手红的味道很——” 好字没说出口,一只手从旁扣住了她肩膀,蓦地将苏忱拉起身来。 动作来得突然,苏忱跟着雍离踉跄几步,坐在石块上的宁丹也跟着茫然站了起来。 “怎么——” “溟火。” 雍离言简意赅地。 溟火? 苏忱看向雍离的眼瞳,里头暗沉一片,并没有一丝异色。但随着苏忱的眼神,金焰很快自眼底涌出。 没注意到雍离隔起的结界,苏忱第一反应是要伸手替雍离遮掩,以免宁丹猜出雍离身份。 但伸手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要挣扎。 淤堵于心的躁意不得疏解,反而愈发强烈。 两缕魔焰扣紧了苏忱的手腕,向后锁住。雍离掐住苏忱下巴,迫使小神明抬起头来。 修长指骨缓缓上移,指腹按在唇瓣刚刚被接触的一点,刻意且重地捻了一下。 仿佛要将什么脏物擦去。 但还不够。 19、巨响 雍离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指骨修长。如果非要挑剔出一些美中不足,便是虎口与指腹并不算柔软,覆着一层薄茧。 在唇上擦过的时候,磨蹭出细微的痒。 苏忱下意识舔了下唇,动作得快了,忘记先等人把手收回。 柔润的浅樱舔舐到指尖,两个人的动作都顿了顿。 雍离先一步将手收回,后退了半步。 但眸中的金焰分明更浓了一些。 苏忱于是抽神扫了眼站在原地的宁丹。 宁丹视线是朝着她们这边看过来的,但没有聚焦,像是对着一团空气张望一般。俨然是看不见这边的情形。 那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苏忱伸手揽了下雍离的后颈,将退出半步的雍离带了回来。 偏过头吻了上去。 染金的瞳微颤了一瞬,被柔软覆上的瞬间,雍离心底的情绪瞬间由烦躁变为另一种未知的燥。 又在下一秒被渡来的灵力浇灭。 堪称规规矩矩的亲吻过程中,苏忱兢兢业业地把灵力渡入雍离口中。 她没有闭眼,纤长的眼睫偶尔眨动一下,一瞬不瞬地瞧着大魔头的眼睛。 却压根不是什么意乱情迷的相望,而是眸色清明,冷静十足的,在时刻观察雍离的反应,观察什么时候可以停止渡灵,停止这个为渡灵而起的吻。 务实的穿越者,并未发觉自己的态度有何不妥。 也没有注意到雍离眼底虽然金焰缓缓褪去,却寒意陡升。 她们在亲吻。 这本该是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行径之一。 但她们仅仅是亲吻。 甚至不能称之为接吻。 此时主动吻着她的少女并不算是心猿意马,相反地,是非常专心。 太专心了。 根本没有一丝沉溺的情意,就如同梦里的那些夜晚,无论相拥时状似多么亲密,都会在清醒的一刻迅速抽离,毫无留恋。 …… 把她当做了什么? 疏解欲念的物件,敷衍应付的对象。可以毫无预兆地,弃之而去。 雍离蹙眉伸出手,按上苏忱后颈,指骨向前延伸,触碰到小神明温软光滑的颈侧。前几日被她留下的牙印已经愈合消失,代表着囚灵印也已经失效。 中断了渡灵,雍离低头,对准那处咬了下去。 ? 突然的痛意在颈间扩散开,苏忱脚下晃了晃又稳住。 同样的场景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苏忱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再挣扎。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浅淡的血腥味,吸引着缩在衣袖的骨鞭也迅速爬了出来,一路攀上雍离的肩背,看热闹一般探出头。 被雍离掀起眼睫睨了一眼,装作看风景地缩了回去。 等到囚灵印再次结成,大魔头并未急着直起身来。 舌尖缓缓将唇间的血腥舔去,又挑衅一般悠悠描摹过玉色颈上泛红的齿痕,恹眸等待着小神明接下来的反应。 会在何时推开她,至于脸上的神情,会是痛苦,不耐,或是隐忍的屈辱——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终于响起,一只手抬了起来 轻轻环抱住了雍离。 在雍离微怔的同时,力道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忱记得,上次雍离因为溟火失去意识乱咬她时,这么做是有用的。 一贯擅长于总结的人,在和大魔头的相处中自觉已经逐渐摸到一些门道。 比如相较于挣脱和反抗,安慰与安抚要有用的多。 感觉到雍离果然瞬间缓下了动作,苏忱继续耐心地在雍离后背拍抚了几下,才温声问:“好些了吗?” 雍离没有答话。 这样安静了许久,久到苏忱想问管理员雍离是不是睡着了。突然听雍离问道:“……疼么?” 苏忱感觉到雍离的手指轻轻按在她颈侧,大概是在问被咬出来的伤口。 似乎是大魔头第一次讲出类似于关切的话。 “有点。”苏忱说,“但还好。” 又缓声补充,“我不是太怕疼。” 是对雍离的宽慰,也是实话。 雍离没再接话,只是指尖静静挪动到伤口边缘,将一星灵力沿着苏忱的皮肤浸入。 并未消除囚灵印,但帮那处伤口止了血。 颈上的痛意倏然消失了,苏忱看着雍离直起身,回身背对着她走回了石壁旁。她们与宁丹之间的空气一荡,结界消失。 “小忱忱?”宁丹几步走过来,“吓我一跳,你刚才怎么突然消失——” 话到一半,视线落在苏忱颈间。 雪色无暇的肌肤上此时虽已没有了血迹,一处泛红的痕迹却依然清晰可见。 凤凰时常春风含笑的桃花眼倏然凉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便笑出了声,“哈哈,崖底原来也有蚊虫啊。”宁丹笑嘻嘻地拍了下苏忱左肩,手指蹭过她脖颈。等收回手的时刻,红痕随之淡去。 苏忱在心里问管理员:“雍离留在我脖子上的牙印很明显吗?” “……”眼看着瞬间消失的痕迹,圆球措辞了一番,“……现在不明显。” 心里想着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苏忱问宁丹:“你之前说是替这一带的神将来干活,是干什么活?” “哦哦,就是这里前两天地震了一回,外面的山体滚落不少山石,将一座小庙埋了。” 看来先前雍离溟火的失控也影响到了山外。 苏忱不动声色,“所以你是来做什么?” “帮着修庙呗。说是落下的巨石难以挪开,有不少信徒求神明相助。”宁丹道,“倒是稀罕,这荒凉地方的小庙,居然还能有信徒。” 山外的小庙。 苏忱回忆,三年前她来到鸣歧山的时候好像远远晃见过一眼,就在山脚下,小小一间,木门紧闭,并不太起眼。 苏忱问:“是什么神明的庙?” “不知道。”宁丹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出手,想着先到山顶看看风景,结果一不小心就掉这儿来了。” “等天亮吧,正午时候阳气最足,迷瘴最弱。我事先也准备了些东西。”一边说着,宁丹抖了抖衣袖,将放在灵囊中的物件抖了出来。 各类昂贵的灵器金光闪闪地洒了满地,宁丹挑挑拣拣,从中拿出几件用得上的,“有这些个玩意儿,应该就能帮我们离开这儿——” 轻巧的话音还未落下,山体另一侧突地震开一声巨响。 碎石纷纷滚落,宁丹急忙抱着脑袋躲避,“这地方地震怎么还带响声的?” 苏忱指尖捻起灵诀阻挡落石,但发现石块不等落下,便都在半空被魔焰碾做了尘土。 又被向旁扫去,落了宁丹满头。 “嗯?”宁丹摸着头顶越落越多的土,“这掉下来的石头怎么都跟雪似的啊?” 围观一切的圆球管理员默默看向一旁抬指操作,几乎将所有碎石都聚了过来的大魔头:“……” 随即开始查阅,“凤凰在世界线中的重要程度”、“如果凤凰死亡会不会导致世界线崩盘”。 没注意管理员的小动作,眼看宁丹就要被埋进土里,苏忱闪身过去,拉了拉雍离作怪的手。 雍离侧眸看向苏忱,手上咒法随着苏忱拉衣袖的动作停下来。 圆球停止查阅,心下感慨:果然还是穿越者心地善良—— 苏忱温声:“灵器被土埋了,一会儿不好找。” 圆球:“……?” 雍离神色未变,冷月眉梢却轻轻挑了一下,殷红的唇弧度微缓。 明显是被苏忱的话取悦到了。 宁丹从终于不再升高的土堆里跳出来,呛得狠狠咳了几声,开始整理被尘土的衣裳,“这也不像是地震啊……” 巨响只一声,结束后便安静下来。 苏忱仔细听了听,“山外面好像有人。” 宁丹弯腰找了找,将一只喇叭状灵器扔向半空。 山外侧的声音被放大在几人耳边。 “这怎么越炸石头越多了?”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疑惑,“是不是行不通啊?” “要我说,是炸药埋的地方不对,该往那东边儿再走走的,这都炸歪了。” “不然还是算了吧,万一不小心把庙炸塌了,咱们可犯大罪孽了!” “可要是不炸开这几块大石头,也没法把庙挖出来——” 几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突然有人高声道:“哎等等,这旁边好像炸出来个什么东西!” “是什么?” “我看看……” 片刻之后,有人惊呼:“是一把剑!好漂亮,还发光咧!” “还真是!” “咱们是不是炸出来宝贝了?这莫不是哪位仙人的剑?” “先说好,这可是我找到的啊!” “不行,见者有份!” 懒散倚着山壁的雍离倏然直起了身。 20、无悛 苏忱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雍离的身形一闪,眼看便要消失,却又后撤回来。 朝着苏忱伸出手。 “过来。” 正给灵器擦灰的宁丹停下动作,上前几步拦在苏忱面前,“你想干什么?” 苏忱看向雍离的手。 修长骨节隐在暗色里,叫人看不太清晰。但仔细看去,苍白色泽似乎小幅度晃动着。 是指尖在发颤。 雍离蹙了下眉,将指尖蜷起握住。 在她收手的瞬间,苏忱向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忱只来得及安慰宁丹一声:“没事。” 不待宁丹动作,两人一同消失在原地。 · 从崖底到山外,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 苏忱再次睁开眼,眼前已然是葱郁绵延的山林,多日未见过的如水月色倾泻而下,将山岭笼罩。 “我们这就是……出来了?雍离原来能离开崖底?!”圆球在光屏中探着头惊呼,“那她为什么还一直待在底下?” 惊讶到一半,发现苏忱没有接话,看起来好像并不意外,“难道你早就发现了吗?” “没有。”苏忱在心里道,“先前只是猜测。” 因为在上次解决咒邪的时候,才第一次切实地感知到自己与雍离的实力差距。 三年前,她借着同心姝的效果,虽耗费了些时日,最终也成功离开了崖底。 而只一个抬指便能将巨大的咒邪轻易压制,灵力远远在她之上的雍离,纵然被崖底的迷瘴所影响,也不该真的无法离开。 且仔细想想,不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雍离似乎都没有任何主动想要离开崖底的尝试行为。 与其说是被困在崖底,更像是为了什么原因,自愿留在了崖底。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她是到这地方度假来了?”圆球理解无能,干脆不再费脑,“不管了,反正这回她没有被同心姝控制,世界线应该是不会崩盘了。既然现在咱们跟着她上来了,不如就找个机会溜走——” 剩余的话淹没在了众人的惊呼里。 月色之下,一群村民正聚拢在满地石块的山边。 她们的现身点就在这些村民不远处,落在村民眼中,便是在月黑风高之时平白无故出现了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纷纷吓得惊叫起来。 雍离并未理会,只抬步向前走去。前方聚拢成团的人群霎时被无形的力量向两边推开,踉跄地让出一条道来。 露出了小道尽头的物件。 确实是一把剑,剑锋依旧埋在山石之中,随着雍离的走近,奇异之景突生。 蒙尘无光的长剑有生命般地颤了一颤,剑身上覆盖的灰土一瞬荡清,露出了玉般清透的锋刃。一股清冽剑气陡然盘旋而出,同月色交织交缠,将夜色中的山峦彻底映亮。 雍离停下了脚步。 “哇,好神奇……”忘了先前说找机会溜走的话,圆球边看边道,“这剑是什么神器吗?好像很有灵性,而且似乎认得雍离一样。” “系统里有记载吗?”念及这是一把能让雍离闻之便离开了崖底寻过来的剑,苏忱追问,“雍离之前所在的门派中有没有什么传承的灵剑?” “我看看……”圆球迅速翻阅着,“不行,她从前在的门派已经覆灭太久了,我查不出来——哎怎么!” 随着管理员的叫声,原本盘旋于天际的剑气倏地汇集下落,竟直直朝着雍离刺了过来。 铮——! 空气中炸开一声灵力相撞的鸣啸。 村民们当即面露痛苦地捂住耳朵,有些人更是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距离雍离面门不过几寸之处,凌冽的剑气化作了锋锐的刃,眼看便要将大魔头的颅骨刺穿。却在即将成功之时被一节嶙峋骨鞭生生抵住,森白骨节瞬间将剑刃死死绞紧,使其不得再前。 被吓到的众人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骨鞭中发出一声声碾碎物件一般的咯咯声响,数秒僵持之后,剑气轰然碎裂。 狂风骤起,苏忱向前几步,将指尖灵诀递出,替四周无辜的普通人挡了零散剑气的冲击。 但来不及松口气,一股诡异的灵气突然自旁边的碎石堆中溢出,迅速朝着空中碎裂的剑气冲了过去,融为一体。 原本已经四散的剑气蓦然席卷成团,再次朝着雍离攻击而去。 月白清透的剑影与黑金交织的魔焰在空中相撞。 “我查到了,”圆球喊道:“这是无悛!” “是雍离曾经的佩剑!” 几乎同时,一轮剑芒贴着雍离刺过,雍离苍白的颈侧被划开了一道伤口,殷红滴落。 · “神剑无悛,由天渊碎雪淬炼而成,是这世界里罕见的高阶灵剑之一。” “可是好奇怪,”圆球疑惑道,“既然是雍离的佩剑,怎么会这样攻击雍离?而且还一副要把雍离杀死的架势……” “曾经。”苏忱重复了一遍圆球之前使用的词汇,“所以这是雍离堕魔之前的佩剑。” “对……啊!”圆球反应过来。 灵性高洁的神剑,将曾经并肩作战的主人视作了魔物。 来不及将四周的人驱散,苏忱事先布好了保护的灵阵,不过须臾,便见空中两道灵力终于到了极限,共同炸裂开来。 迸裂而出的灵力如潮汐般淹没而下,整座山岭随之震荡。 雍离唇边溢出一丝殷红,被她抬指悠悠揩去,漆沉眸底晃过寒意。 魔焰再次向前涌去,却不再是朝着灵剑,而是向着方才溢出了诡异灵力的石堆。 可先她一步,一股雾蒙蒙的灵力再次从碎石缝隙中钻出,直接向着雍离而来,同魔焰相交缠。 灵力相接的一瞬,雍离体内的溟火瞬间沸腾而起。 雍离身形一晃,竟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诡谲的金色纹路瞬间从苍白脖颈下攀生而出,只几秒便爬满了雍离整张脸。 “她……她这是……” “你看她这脸上……还有她刚才……”眼见雍离像是失去了攻击力,原本吓破了胆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更有人抓紧了手中的榔头,神色警惕道:“她这是不是被咱们庙里的神仙大人攻击了?那她会不会是……” 莫名出现的年轻女子,虽美面如玉,但苍肤红唇,眉目妖冶,加上此时脸上生出的奇怪变化,如何看都透着一股子骇人的邪魔气息。 近处几个较为强壮的年轻人交换了一番眼神,发颤的手握紧了各自手中的物件,准备好了动作—— “抱歉。” 局势紧张之际,如玉温润的嗓音从旁传来。 苏忱俯身蹲下去,扶住雍离的腰背。 同时轻轻摸了摸露出了骇人尖刺,蓄势待发的骨鞭。 众人一怔,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苏忱。 她太安静,一身素裳地站在一旁,刚才众人视线都落在雍离身上,此时才想起来刚才凭空出现的还有另一人。 “抱歉,”苏忱再次道,“刚才吓到大家了。” 少女语气温缓,容貌并不惹人惊艳,却有一双额外吸引人的眼睛,纵然在夜色之中,依然柔亮澄明,恍若能看进人心底。叫人不自觉间消除了警惕。 方才还万分紧张的村民有些冷静下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被村民观察的同时,苏忱也在观察着雍离的情况。 雍离低着头,苏忱看不清她脸上神情,但能看出溟火发作的纹路已然覆盖了雍离整张脸,看起来俨然比上次发作得更快,也更严重。 且纵然竭力克制着,宽大衣袍下被她环抱住的躯体脊背绷得很紧,却依旧抑制不住地有些颤。 苏忱不由将雍离抱得更紧了些,道:“我们收到了各位的请愿,所以前来帮忙。” “收到了我们的……”有人反应过来,“难道你们是神仙?” 被认成是神明,不知道雍离会不会放任失控的溟火大开杀戒,苏忱没有应下,只顺着道:“被山石掩埋的神庙,就是这处吗?” 听她随口说出了正确的信息,在旁的村民不疑有它,当即接话:“是是,就是这里!前几日一场地震,山石落了下来,把我们的神庙埋了!” “可刚才是怎么回事……”有人仍不放心。 “刚才,我的友人是想帮大家驱除邪祟。大家刚刚也见到了,神庙会被掩埋,并不单是因为地震,是遭到了邪祟的侵扰。”苏忱含着歉意抬眸,春水眸中神情纯真而坦然,“只是没有料到这邪祟如此难除,还差点殃及各位。”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突然地震了!” “那这位仙人,可是被那邪祟伤到了?” 苏忱垂眸,一切忧虑尽显在微蹙的烟眉间,“嗯。” 是确实在为雍离再次失控的溟火发愁,落在村民眼里,便是伤得很重的意思。 “那,那仙人这伤……” “稍作修养便好。”苏忱道,“只是抱歉,暂时无法帮各位……” “仙人这是哪里的话,你们能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那快!仙人们先随我们回村里歇一歇吧!” “我的马车就在那儿,委屈仙人了。” “我家最近,到我家来吧!” · 鸣歧山一带罕见人烟,在不远处却还留有一户人家。 一路上有村民跟着,苏忱不好动作。等到了村民家中,苏忱将雍离扶下马车,进到房间。 雍离身上越来越烫,几乎如同一块刚从火里取出的烙铁。 苏忱抓着雍离的手将人扶到床上,相触的掌心都被烫出一层汗。 但在要松开的时候,被雍离追着再次握住。 “我不是要走。”苏忱解释,“我去关一下门。” 雍离睁开眼,金色的瞳孔看向苏忱。殷红的发带与墨色发丝缠绕在一处,铺落大魔头苍白的颈间,美艳的脸上尽是汗水,眼见已经虚弱至极。却将指骨收得更紧。 她刚刚听得真切,小神明是如何三言两语便骗过了所有村民。 也曾在梦中,同样轻易地骗过了她。 被攥着的衣袖皱作了一团,苏忱眨了下眼,伸手覆在雍离用力到发颤的指骨上。 雍离攥得非常用力,以至于骨节泛出青白,但因为雍离此时状态太差,其实力道很轻。 只需轻轻一掰便能甩开。 雍离自然也明白。 曾几何时,她有太多拼命想要攥在掌心的东西。 都未能留住。 早已不算什么新鲜事。 视线落在被苏忱按住的手指上,雍离恹下长睫,漠然将握至生疼的指节缓缓松开。 却未能成功。 苏忱探过来的手并未将她手指掰开,反而包裹而上,紧紧握住。 雍离眼睫微颤,抬眼看向苏忱。 忍着烫将雍离的手握紧,苏忱问:“那,让你的骨鞭去关一下门可以吗?” 不待主人开口,骨鞭动作飞速地爬到了门口。 关门,上栓,一气呵成。 随后绕到一旁找了个角落,缩成安静一团。 动作太过流利,苏忱一时哑然。 随即却又想到。 按照传言,这骨鞭是雍离从四海之墟龙王之子身上生生抽出来的。 那为什么会这么听雍离的话? 昔日的佩剑对雍离杀招相向,反而是骨鞭对雍离处处相护。 掌心雍离的手愈发烫热,苏忱收束心神,打算先解决眼前事。 旋即便要俯身凑下去,却被雍离推开。 “你的溟火又失控了,”苏忱问,“不需要我为你渡灵力吗?” 颊上的金色纹路还未消失,但雍离抽出了被握住的手,道:“不必。” ? 态度有些奇怪。 不久前那次渡灵中似乎也是。 比起第一晚失去神智的撕咬,更像是带着点不满情绪的发泄。 为什么不满? 苏忱问:“是我吻得不好吗?” “咳!”未转匀的一口气呛在喉里,雍离转头看向苏忱,“你心中没有仁义廉耻么?” 为何能随便将这样的话问出口。 苏忱低头想了想,单论她三年前对雍离做的事,似乎是不太有。 小神明沉默不语,倒像是被过于尖锐的诘问中伤了。 雍离怔了几秒,僵硬开口:“在崖底渡来的灵力还在我体内,足矣让溟火稳定下去。” 语气更加僵硬,“你不需要再渡灵力给我。” 不知道大魔头是否知道,她并不是太擅长于刻意说谎。 苏忱辨认了一下,雍离手上的金纹也依然在,而且并没有慢慢消退的趋势。 不过雍离此时神智清明,或许没有她的灵力帮助,也能恢复过来,只是大概要多花一些时间。 但苏忱想起方才的变故,这样拖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再生事端。 于是苏忱垂下眼,认真复盘了一番。 在怨邪中那次,雍离主动吻她,确实跟她吻雍离的方式不太相同。虽然她觉得有些混乱,但或许那正是雍离喜欢的方式。 没关系。 不会,但可以学。 苏忱道:“我没有经验,你的体验差,不该怪我。” 语气依旧很平静,但太过无情绪的平静,让雍离怀疑是不是代表着不愉快。 雍离蹙了蹙眉,没有接话。 不可一世的倨傲的大魔头,向来不必在意他人好恶,更不必费力去讨他人愉快。 却感觉身侧的床褥微微下陷,身旁的人挨着她坐了下来。 “想让我表现好一点。”小神明俯身下来,柔亮的春水眸盛了星星烛火,落进雍离眼底,恍若温情点点。自带缱绻而不自知的音色融在雍离耳边,“你……” 有了些年头的木板床经不住按,苏忱手下一空,身子随之晃倒。 眼见要磕上床头,雍离仓促伸出手,揽紧她纤细的腰。 恰好将说至一半的话听完 她说,“你可以教教我。” 21、学习 按照世人说法,大魔头无心也无情。 是否有情,苏忱不知道。但心,一定是有的。 因为此时正在她们紧贴的胸膛下跳动着,而且越跳越快。 最后快到苏忱有些不解,在心底问:“雍离的溟火是发作的更厉害了吗?” 圆球:“……” 一向有些话痨的小管理员嘴巴紧闭。无言以对。 要不是溟火发作得厉害了,那兴许是不太乐意教。 苏忱垂下眼睫,伸手去寻找能支撑着起身的地方。 床板窄小,两个人贴的近,手指摸索到坚硬的床板之前,先在雍离身侧滑过。 腰上的手蓦地紧了一下,苏忱低头的同一瞬,眼前景物飞旋颠倒。 后背陷进了柔软的床褥里,两人身位翻转。 雍离分膝跪在苏忱腰旁,俯身的姿势,垂落的青丝蹭进苏忱脖颈间。 有点痒。 苏忱仰起头,想着怎么动一动来缓解。 小神明被按入床褥间,纤秀肌骨陷进浅色被单,墨发散漫如烟,神色在平静中有些恍然,但不闪不躲,甚至迎合一般主动抬起了头。 雍离呼吸微缓,低头迎下。 一个看似恰到好处,配合无间的吻。 苏忱眨了下眼。 颈间的那几根发丝依旧在蹭。 但好像没那么痒了。 这是清醒状态下的雍离的吻。 但跟之前在怨邪里其实有些像。一样的直白且热烈。 保持仰起姿势的脖子有些酸,苏忱无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随即被雍离伸手扣住了后颈。 随着动作变换,两人之间原本还留着一些的空隙彻底消失。 ……雍离身上是真的很烫。 灼热的温度混合着轻微的窒息感,从生理层面上叫人头昏脑涨,甚至有点跟着发起热来。 心理层面…… 苏忱正在认真学习着。 看似毫无规律的吻咬,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规律?或者是单纯就喜欢这种无规律感? 不论是哪一种,优秀的学习者,总归要勇于实践。 苏忱张开唇,试着模仿雍离上一秒的动作,轻轻吮咬了一下。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耳边雍离本来还算平稳的呼吸声倏然混乱起来。 好像确实是喜欢这样。 苏忱在心底总结规律,在进行下一次实践之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过了许久,却依然没有开始渡灵。 “是我感觉错了吗?雍离是不是还没有开始吸收我的灵力?” “……”管理员的回答非常明显地迟疑了数秒,“应,应该是的。” “她忘了吗?” 因为教学太专心。 “……嗯……”看着眼睫低颤,几乎可以称作是心无旁骛的大魔头,圆球的声音有些不自信地发虚,“可能……是吧……” 优秀的学习者,要珍惜学习的机会,但也要随时注意,不能偏离目标。 本着提醒的好意,苏忱主动将一丝灵力渡了过去。 雍离的动作随之一缓。 长睫掀起,从沉溺之中抽离而出。 几秒安静后,大魔头开始主动汲取灵力。 随着灵力快速被抽出,苏忱瘫软在被褥里,开始有些后悔。 不久前雍离还说不需要她帮忙渡灵,这会儿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 攥了攥发颤的手指,苏忱缓着气,在心底反思,“早知道就不打扰了,该让她多亲一会儿。” 圆球:“……?” 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苏忱在崖底刚给雍离渡过一次灵力,后来又为保护村民花掉了许多灵力。现在反复下来,苏忱的灵力很快消耗得有些过度。这感觉有些像是反复考试八百米,逐渐疲乏到极限。 ……其实要安抚雍离的溟火,应该也不只是渡灵力一种办法。 脱力之间,苏忱仔细复盘,三年前在崖底,雍离靠亲吻从她身上汲取灵力是很少的。主要的手段,还是靠每晚的双修。 与单方面的渡灵不同,双修可使参与双方的灵力自然相融,只要足够契合,双方灵力便可以不减反增,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所以在修仙者中有专门以此为修炼方法的门派,神明之间也有互相寻觅结成神侣者。 “好累。” “要不然干脆和雍离双修算了。” 这想法刚刚在心底念出来,就听到了圆球的惨叫,“不要啊!” 唠叨一声接一声:“咱们刚刚解决了三年前同心姝的问题,只要随后找机会溜走,雍离有什么事就都跟咱们无关了。像她这样的危险又重要的角色,咱们一定要跟她保持距离!” 不然再出了问题,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 安静了几秒,穿越者温声应声:“知道了。” “可这样下去也不行,她吸走你这么多灵力,你已经很虚弱了。”圆球担心又着急,“她要是再吸下去,咱们根本没办法溜走了。” 确实是。 讲不出话来,苏忱于是伸手摸索过去,碰到了雍离的衣襟,攥住扯了扯。 提醒雍离她的灵力不太够了。 小神明的手在抖,力气很轻,指尖贴着衣襟探入几分,温滑的肌肤无意识地蹭过大魔头的锁骨,像求饶又像撒娇。 雍离陡然停下了动作。 苏忱侧过头,重重喘了几口气。 她出了很多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累且脱水。 反观她上方利落地直起身来的大魔头,脸颊上的纹路已经完全褪去,眉目妖冶,气色回春,倒是神清气爽。 只是面色有些不虞,似乎依然不算太满意。 但苏忱也不再纠结雍离是否足够满意。 毕竟稳定溟火的目标已经完成,她也自觉做出了很大努力。 要盯准目标,更要及时肯定自己的付出。 · 雍离心中并没有这样的肯定。 恢复漆沉的墨色凤眸静静看了苏忱数秒,大魔头撑身起来,坐到远离小神明的床侧。 滚烫褪去,剩余的是回归理智的心。 这样不对。 同苏忱的接触中,有雍离熟悉的,对他人的无法捕捉。却也产生了陌生的,对自己的失控感。 从尸山血海间爬出来的大魔头,魔族万人之上的统领者,不会,也不该被他人轻易左右。 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神明。 冷月眉轻蹙,雍离指尖结印,离开房间之前,被人先一步勾住手。 “我有点渴。” 苏忱舔了舔唇,“能不能抱我起来喝点水?” “……” 指尖的灵印消散,雍离勾勾手指,粗布被单有生命一般地簇拥着,将苏忱扶了起来。 雍离将桌上盛水的小碗引到手边,递给苏忱。 “谢谢。” “不必。” 苏忱接过来,快速喝了几口。 人间此时正值将要入冬的时候,夜里的温度已先一步降了下来,碗中的水放了很久,更是冰凉。 苏忱几大口下去,冰块似的冷气顺着喉咙掉到胃里,又钻透了骨头缝,当即打了个寒战。 但现在灵力透支,又渴又饿,也顾不上管这么多。苏忱将空碗送向雍离,“我能不能再喝一碗?” “我是你的丫鬟么?” “不是。” “那你何以觉得,可以随意使唤我?” 魔焰乍然升起,空间内残存旖旎气氛的一扫而空。 灵力撞窗,烛火飘摇,桌上的小水壶都隐隐颤动起来,唯有坐在床上的少女一动未动。 “我本来不会这么渴的。”苏忱温声点明,“是因为你亲我亲得太久——” 手中的小碗被雍离一把夺了过去。 闪身到桌边倒好了水,雍离回到床边来,却一时没递给苏忱。 以为雍离是被气到了,苏忱正经道:“朋友之间也会互相帮助的,我没有使唤你的意思。” 雍离没有接话,俯身把小碗塞到苏忱掌心。 粗糙的碗底与还残留着雍离热度的掌心接触到,却不似刚刚那般冰凉。 苏忱摸了摸手心的碗,低头喝了一口水。 水温也变暖了许多。 雍离背过身,衣袖将掌心火焰熄灭后的轻烟敛去,在桌边的石凳上坐下。 苏忱捧着小碗,余光朝雍离看去。 精致艳绝的侧脸神情淡淡,依旧泠然如霜,却莫名有些像是在等着再给人递水。 但无意继续挑战大魔头的耐心,苏忱将这碗水喝完,满足地靠在床头,没再出声。 过了一阵子,有些昏昏欲睡,差点睡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仙人,”门外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个小女娃,语气小心地,“您们休息了吗?” 没有。 但也不是太方便人进来。 雍离显然懒得应声。苏忱也没出声。 小女娃看了看亮着烛火的门窗,乖乖等了会儿,又小声道:“阿娘做了些桂花糕,想给您们尝尝——” 苏忱出声:“没有休息。” 外面的人推了推门,没能成功推开。 先前被骨鞭从里头上了门栓。 雍离抬起手,隔空将门栓抽开。 木门被推开,一个绑着双丸子头的小女娃歪头看了进来。 女娃娃生得圆润,小小一只,脸颊白嫩泛粉,像极了手中抱鱼的年画娃娃。跨过门槛小步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白盘举高,轻轻放在桌上。 随即乖乖放下了手,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雍离和苏忱。 等看见雍离之后,黑葡萄样的眼睛眨巴几下,看呆了似的不动了。 雍离侧过头,隔着桌睨向小女娃。 视线相对,小女娃反应过来,急忙弯腰道:“我,我走了!仙人吃好!” 不等苏忱说句谢谢,小女娃已经匆忙地转过身,一溜烟跑出了屋外。 骨鞭从旁爬过来,重新关上了门,攀到桌上闻了闻,又无兴趣地爬回了角落。 苏忱看向那一碟模样喜人的小糕点。 没有食物还能忍,现在看到了食物,倒觉得更加饿了。 察觉到苏忱可能又要开口,圆球先一步痛苦地出声,“求求,别再打扰大魔头了。咱们忍一忍,再过会儿灵力循环好了,咱们就能动弹了。” 苏忱安静地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我看到石堆下溢出了一些奇怪的灵气。那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是在问雍离。 雍离道:“是。” “是什么?” “不知道。” 但应该就是让她溟火失控的原因。 苏忱也发现了。雍离的溟火会突然失控,并非是因为那把灵剑,而是因为从碎石底下钻出来的几股古怪灵力。 “那些村民。”苏忱看向雍离,“你认得他们吗?” 虽然她事先设下了灵阵,但当时的冲击力那样大,连雍离都受了伤。就算有她微弱的灵阵护着,在旁的村民也不该毫发无损。 只能说明,当时雍离也分神帮了忙。 甚至可能是顾虑于那些村民,才会受伤。 大魔头为什么会这么做? “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雍离淡声,“不值得我杀。” 苏忱眨了下眼,想起之前在徇魔窟被她救下的那只刚化形的灵兽。 “雍离,你为什么会堕魔?” 22、好奇 疑问句轻飘飘落地,圆球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盘在角落的骨鞭骨节伸直,鞭柄转向石桌的方向。 房间内因为窗口漏风而平缓流动的空气倏然一滞,屋外零散的风声随之默然。万物喑哑,跌入一种极致的死寂的静。 离开了鸣歧山崖底,雍离先前被迷瘴影响压制的灵力也在逐步恢复。 此时甚至不必释出魔焰,无形的威压盘旋而生,混着死气的灼烫席卷而过,恍如将狭小的房间瞬间拖入了炼狱。 处在光屏内的圆球哆嗦了几下,竟然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属于大魔头雍离的,真正的威压。 “既然看过神族写我的破书,你应该很清楚。” 雍离站起身,下一瞬已闪至苏忱身侧,腥红诡谲的彼岸花于裙间轻荡,仿佛流淌的鲜血。 “沧境中元夜,鸿蒙再现,血月临空,旧日神官四十六人,皆命丧我手。” “无一幸免。” 随着这一句,魔焰横生,寒风撞窗。屋外似有雨水飘落,风雨声交加,一时恍若冤魂哭嚎。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 苍白修长的指骨掐紧了苏忱的下颌,雍离原本已经很冷的语气掷地生寒,字字含霜,“应一视同仁,也送身为神族的你——” 归西。 眼见生死一线,一只手探上来,握住雍离手腕。 雍离垂下眼,睨向苏忱握在她腕间的手。 眸光深沉。 若是此时小神明胆敢反抗攻击,她会在第一瞬作出回击—— 未施加任何多余的力气,纤玉指骨沿着雍离手臂往上,缓缓环在了雍离的肩背。 雍离指尖的力道松了一瞬,苏忱的下颌便从中挪开。 错身而过,双手将她抱紧。 “知道了。” 耳边温声缓缓,“我不问了。” “……” 雍离没说完的狠话被生生堵了回去。 才艰难挪动到光屏边缘的圆球重新滚回了角落。 强行运起灵力,才提前恢复了一些行动力,苏忱这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力不从心。 没等到雍离再做反应,苏忱闭上眼睛,浑身软了下去。 陷入了昏睡。 · “太,太大胆了!你怎么敢直接问大魔头这种问题?!她原本就对神族怀恨在心,万一她——” “我觉得亲了这么多次,”苏忱语气平静,“以为我们应该算熟悉了。” “……”圆球默了几秒,一时竟无法反驳。 “那也太危险了!要是她真的一个不高兴杀神灭口怎么办?” 苏忱无辜道:“她不是没有那么做吗?” “……” 好像也是。 与其说是苏忱大胆,不如说是雍离一次次容忍了苏忱的大胆。 “为什么总是招惹她呀?”想起刚刚自己明明身处光屏里,却也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恐怖感觉,圆球依然后怕。 可穿越者这张好像不太在乎命的嘴,偏偏带着它不停在生死线上游走。 “想多试几次。” “试什么?” 至今为止,和雍离的相处除去偶尔有些紧张,都还算是和平的。 但苏忱不满于此。 雍离在试探她,她也一样。 只不过,雍离的试探,是想确认苏忱是敌是友。而苏忱的试探,是想知道大魔头可以容忍的底线在哪里,以便于—— 苏忱道:“看看怎么能相处得更好些。” “?” 小管理员先是疑惑,随后马上警惕起来。 从前一直专注于积攒灵币任务的穿越者,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表达。 “你……你难道是对雍离……”圆球紧张措辞。 “有些好奇而已。” “如果在游戏里,雍离这样的存在会是最厉害的大boss。而且很明显,并非是个简单脸谱化的恶人。是非常,”苏忱道,“有魅力的角色。” 这发言听起来又理智又危险,圆球试图进行评估,但看着穿越者毫无破绽的平静脸孔,完全没法确认。 “雍离堕魔的真实原因,”苏忱错开话题,“系统里有记载吗?” “……系统中收录了一些关于雍离堕魔的传说。雍离堕魔是在成神数年之后,据说因为她生性乖戾古怪,成神后愈发反叛桀骜,为增长灵力不惜动用禁忌秘法,复活上古凶魔鸿蒙。被发现后更是屠杀多位神官,随后当场堕魔。” 滞后地注意到了苏忱刚刚的问法,圆球不解:“真实原因?你是觉得这些传言不对吗?” “嗯。” “为什么?虽然可能不是百分百纪实,但四十多个神官一夜之间全部殉职是事实。”圆球心有余悸,“而且光是咱们跟她相处的这几天,她也好几次都想动手。至于她最后为什么都忍住了,一定是因为她还想继续利用你控制溟火——” “好饿。” 随口似的打断了小管理员的喋喋不休,苏忱道,“刚刚应该先吃点桂花糕再问的。” “……” “我要先睡了,睡着会好一些。” · 一觉到天明。 再睁开眼的时候,晨阳透窗而入,苏忱恍惚地多看了几眼,确认已经离开了鸣歧山崖底。 雍离不在房间里,苏忱坐起身来,到桌边边吃桂花糕,边继续欣赏多日未见的灿烂阳光。 随后推门出去,看向正在院中忙活的几人。 在近处的妇人注意到苏忱,急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仙人,您醒了!” 正烧火的男人也跟着打招呼。 苏忱点头笑笑,对妇人道:“昨晚的桂花糕很美味。” 妇人当即喜笑颜开,随即小心地望向房门口,“那位……养伤的仙人呢?可好些了?” “她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哦好,好……” 客套几句,苏忱不再打扰,移步到房屋后的山林。没有寻到雍离,倒见到了昨晚送糕点的小女娃。 小孩远远看见苏忱,难掩激动地跑过来,又有些羞怯地在不远处停下。 苏忱迎过去,弯腰替小女娃摘下发间的一片枯叶。 蹲下来,弯眸温声问:“一个人在这儿玩吗?” “……嗯。”小女娃点头,看苏忱几秒,低头小声道,“我其实……是跟着另一个仙人姐姐过来的,但是一过来,就找不到她了……” 想到昨晚小女娃对着雍离看呆的情景,苏忱道:“喜欢那位仙女姐姐?” “不不,不是。”小女娃被抓包地慌张摆手,随即再次想到不能对神明撒谎,低头道,“……对不起。” 苏忱弯眸笑笑,指尖轻轻揉了下小女娃圆圆的脸蛋,“我没有怪罪的意思。那位仙人姐姐是不是生的很好看?” 眼前的仙人神情如此和善,声音也好听,处处透着令人亲近的温柔,小女娃逐渐放松下来,没防备地重重点头。 苏忱莞尔,正要接一句“我也这么觉得”,听小女娃道:“因为我觉得……” 说了半句,突然后知后觉地伸出小胖手捂住了嘴巴,“阿娘,阿娘不让我乱说的!” “那你偷偷告诉我,”苏忱把小胖手拿下来,伸手在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我不告诉别人。” 小女娃有些纠结地看着苏忱,随后还是下定决心相信她,小声道:“我觉得那位仙人姐姐……有点眼熟。” 苏忱:“眼熟?” 或许是什么时候曾经误打误撞见过雍离。 但小女娃道:“有一点像……” “像我们庙里的神仙大人。” 23、神像 从住处到小庙路途不算远,苏忱由着小女娃带路,两人一同走了过去。 还未接近,便听到一阵人声。 苏忱加快脚步,正迎上像昨晚一般聚在一起的村民。 但与昨晚不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正忙着清扫一些残余的碎石。 “仙人,”见苏忱出现,村民纷纷招呼,“您来了!” 昨晚仓促,除去那把灵剑,便只见这片区域堆满了落石。此时却已在山壁间露出了一座古朴的小庙。 苏忱看向一旁已经被清理好的石堆。 “仙人您看,”村民中有人上前解释道,“刚刚有位仙人从崖底上来,帮我们把这些落石都挪开了!” 应该是宁丹成功离开了崖底。 小女娃拉住苏忱的手,小声道:“仙人姐姐,我带你看。” 苏忱跟着走过去,停在庙门前。 兴许是因为时间久远,小庙看起来已经经过多次修缮。但看来近年的修缮者或许是有些力不从心,门檐上的花纹已然辨认不清,朱红染漆剥落,露出底下开裂的木材。 目光沿着庙中的石板地面往前,苏忱看到了立在小庙中央的神像。 “哇……”探头的圆球发出了惊呼,“这是…曾经还是神明的雍离?” 青莲之上,女神像一手负背,一手执剑。 曲眉凤目,乌鬓高束。金履玉冠,白衣红缨。 在寻灵草的路上,苏忱曾见过许多神像。 其中不乏做工精秀者,模样传神,神武非凡。 却依然为眼前的神像所惊艳。 与寻常神情平静且悲悯的神像不同,眼前神像的姿势神态更鲜活,也更张扬。 纵使这神像的各处都跟小庙一样褪了色,却依然能令人脑补出曾经的风骨。 “仙人你看,”小女娃仰着头问苏忱,“是不是有些像?” “是。”苏忱道,“有些像。” 确实同雍离有……五分像。 这五分,像在轮廓,在皮相。 至于另外五分,却都是不像。 如今的大魔头雍离,是时常杀气凛凛如炼狱修罗,凶戾尽显,玄裳缀血。眸底寒潭沉霜,周身环绕噬人的魔焰,糜丽却危险。 眼前神像却是冰肌玉骨,风姿天成。眉宇之间有神之矜雅端方,更有少年者无惧无畏的恣意孤傲。不染污浊,不入尘埃。 昨晚夜色浓郁,又情势紧张,在旁的村民只见灵光四溢,眼花缭乱,并没有看清雍离的容貌。 等灵力散开,雍离面上又被溟火纹路覆盖,更加难以辨认。 所以直到昨晚小女娃进来送糕点,才隐约认出了雍离。 “仙人,”小女娃扯了扯苏忱的衣袖,小声问,“所以那位仙女姐姐,是我们的神仙大人吗?” ……是还不是? 庙门外的人跟着走进来,没有注意到小女娃的问话,对苏忱道:“仙人您看,这就是我们的神仙大人。” 苏忱问:“这座神像,是何人立的?” “这可说来话长了!”中年人从旁扯了另一个穿着灰布衣的年轻人过来,“仙人您问他,这神庙就是他家祖上建的!” 灰布衣踉跄过来,明白之后道:“我爷爷说,这是很久以前保佑我们这里的神仙大人,善行无数,还救过我祖上的命。 “您看我们眼前这片山,据说很久以前还是片灵山呢,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成了这样的荒山,一年四季浓雾弥漫,那雾还怪得很,一走进去就浑身乏力绕不出来。 “当初我祖上游历到此处,初来乍到不知道,在山里迷了路,正是被神仙大人救出来的。随后才在周围村落成了家,一直到我这一辈。” “只是神仙大人的名号,我爷爷没说过,说是他的爷爷也没告诉他,所以我们都只称呼一声神仙大人……” 灰布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想到,“对了仙人,您是神仙,您肯定认得!我们的神仙大人的名号是什么?” “……天哪……”圆球心情复杂地小声,“雍离堕魔到现在早已经有几百年了,要是这群人知道自己祖祖辈辈拜了这么久的神明居然是三界中最大的魔头……会不会当场把庙拆了?” 看苏忱没接话,圆球继续嘟囔:“人间修仙者那么多,知道雍离名号的到处都是,这地方的消息就这么不流通的吗?他们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苏忱道:“也不一定是被蒙在鼓里。” 既是备受尊崇的神仙大人,如此珍贵的名号,建庙人又香火未断,必定是会代代相传。 且在雍离堕魔之后,按照神族的规矩,雍离所有庙宇都会被销毁。 可这一处小庙竟然一直留到了今日。 “那应该是因为鸣歧山生出迷瘴后,就被封成了禁地,没有神明过来,也就没人发现吧?” “只要有信徒,不论是祈福跪拜,还是在心中信仰,都会被发现。” 除非是。 其中哪一辈,纵然知晓了雍离的堕魔,却依然达成了共识,坚持将庙留下。 苏忱道:“是信众刻意藏下了雍离的姓名。” “啊?你是说,是他们故意隐去了雍离的名号?”圆球缓了几秒,“这真是……看来雍离当初确实对他们恩情深重。” 一边在心底同管理员对话,苏忱视线扫过小庙四方空间。 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那先前引发雍离溟火失控的是什么? 苏忱眸光微顿,蓦地发觉一丝不对。 苏忱问:“你刚才说什么?” 圆球:“我说雍离当初——” “不对。”苏忱转头看向庙外被清理开的巨石,突然捕捉到一些被遗落的重点,“鸣歧山成为禁地已久,信徒们连雍离的名号都不知道,这样一座小庙存在这么多年都没有被神族发现,那现在——” “怎么会突然派人来修庙?” 圆球:“哎?对啊!”随即又觉得不对,“可宁丹说……” 苏忱转头看向一旁还在等回话的灰布衣,“从崖底上来的仙人现在去了哪里?” “那位仙人帮我们挪开落石后,也问了我们有没有看到您和另一位仙人去了哪儿。”灰布衣道,“我们给指了路,她便寻过去了。” “寻过去了?”圆球疑惑,“那咱们一路走过来,怎么没遇到宁丹啊?” 苏忱想了想,道:“或许不是没遇到。” 是宁丹寻的对象。 根本不是她。 · 山林深处,玄色颀秀身影倚在树旁,侧眸看向空中的传音玉牌。 “所以是有人在那所小庙里做了手脚?难怪那群老东西非要将你逼去鸣歧山。但鸣歧山那地方已经荒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有座庙?”春非晚语气一顿,“难不成还是——” “计划有变。”雍离打断春非晚,“不必再等我,你与昭霁先将那些露头的叛众制住。” “你是担心……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在崖底的神族会通风报信,趁机来咱们徇魔窟搅局?可她不是说为了帮着信徒修庙才……” “帮信徒修庙?”雍离轻嗤,寒声沉沉,“不过一座小庙。那群人上人,何时好心到了这种程度。” “……那你如何打算?” 雍离抬起指尖,触在玉牌上,灵力倾泻而出。 “这里有我一半灵力,可以维持到今晚,助你行事。”指尖轻旋收回,雍离道,“我会暂时留在这边吸引视线,你那边事先行动。” “好,我跟昭霁马上动手。” 将变暗的传音玉牌放回袖中,雍离闪身回到房屋后的山林,看向在空地上忙碌的几个村民。 原先看见她身影后跟着来到山林的小女娃已经不在此处,雍离仔细感知,小女娃的气息正和小神明的气息混在一处。 与春非晚传音的途中,雍离时刻分神注意着苏忱的方位。 现下距离依然很近,在安全范围,还远不至于触发囚灵印。 一片金翎自前方闪过,身着华丽裙裳的女子出现在山林中,朝着雍离看来。 随即身形一闪,伸手拦住雍离去路。 ——“她是我的朋友。” 雍离掀起眼睫,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骨鞭。 因心里回响起小神明那句话,未将眼前的手臂直接斩断,“如果你要找苏忱,她现在不在此处。” 挡路的手臂却并没有收回。 “我是来找你的。” 凤凰一双桃花眼内失了风流笑意,凝在雍离脸上,只余下浓浓冷意:“找你这位,魔尊雍离。” 一声清脆响指,无形的气流笼罩过空间,林间枯叶纷纷震落。 结界生成。 雍离收回手,轻懒勾唇,“如我所料。” 24、遗骸 苏忱指尖结出灵诀,想要直接去到昨晚歇息的人家,却没能成功。 “你本来就消耗了很多灵力,昨晚又强行打乱了灵力的恢复。”圆球翻看着数据,“现在你体内的灵力流动都是乱的,所以可能会出现这样无法成功使用灵力的现象。” 苏忱转身走出小庙,快速走上来时的小路。 “但也别急,”圆球安慰道,“就算宁丹是去找雍离了,也不一定会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两股灵力相撞的巨大灵光炸裂在上空,又冲撞在透明的屏障上,被尽数挡回。 圆球张大了嘴:“不,不是,怎么就打起来了?雍离可是三界第一的大魔头,宁丹要是真冲着雍离来的,那岂不是找死——” “那位仙人走的时候,”苏忱伸手抓住一旁跟着跑出来,想看发生了什么的灰布衣青年,“有没有从庙里带走什么?” “带走什么……”灰布衣想了想,“对,有的!仙人听我们说庙里是进了邪祟,就四处查看了一番,后来从神像底下掏了个东西出来,仙人说那就是邪祟,便带走了。” 苏忱蹙眉:“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仙人貌若少女,自出面以来总是温言善语,眉眼含笑,此时突然敛了温润,几句追问之间竟生出无限压迫感。 灰布衣急忙摇头:“仙人,仙人的动作实在太快,我们都没有看清……” 圆球跟着灰布衣怔了一瞬,才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宁丹带走了东西?” “我刚刚仔细查看过四周。”苏忱说:“昨晚那股奇怪的灵气不见了。” 那股能压制雍离,引发溟火失控的奇怪灵气。 “应该是被宁丹带走了。” · 冬日将至,山林萧瑟。 干黄的树叶堪堪挂在枯槁枝丫间,此时纷纷在震荡中簌簌飘摇,不等落地,被四溢的灵力击中,一一碎裂在半空。 黑金交缠的魔焰在林中穿梭,如同一场势不可挡的风暴,很快将对面的赤红灵光裹挟其中,摔滚在地。 “想杀我,”雍离侧过头,看向眼看已经无法抵抗的宁丹,“凭你?” 随着这声问句,魔焰成刃击出。 但在落下的一刻,有一瞬细微的停顿。 ——“她是我的朋友。” ——“你也是我的朋友。” 雍离蹙眉,魔焰锋锐的边角向旁侧过,转瞬间变换做了绳索状,将宁丹手脚紧紧缚住。 却有个什么物件从宁丹的灵囊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一缕魔焰向旁分出,朝着那被金丝绸布包裹的一团东西探去,却在即将触碰的前一秒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迅速向后撤离。 但已经晚了。 几股灵力自绸布间钻出,飞速四散开来,瞬间吸附上几缕还没能完全撤走的魔焰。 雍离恹眸后撤,抬手将被捕捉到的几缕魔焰切断。 滔天魔焰如同被浇灭的炉火,一瞬间消散在林间,只余下阵阵余烟。 “雍离,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宁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泥土和碎草叶,隔空将那团东西移动到眼前,金丝绸布缓缓展开,露出其中的物件。 灰木色,陈旧干瘪,上方有两节枝丫状的分支。像是一节脱了水分的树。 但完全不是。 若是再仔细辨认,会发现那物体不像树干一把粗细等同,而更像是椭圆状。 其上的分支,比起无规则的树杈也更加对称。像是某种动物的角。 宁丹道:“这是四海之墟上一任龙王的遗骸。” 是旧日龙王的头颅。 在看见那东西的瞬间,雍离眸间混着怒火的星芒瞬间燃起,金焰滔天。垂落的手腕上,金色的纹路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又在下一秒被雍离攥紧指骨,生生压下。 她体内还有苏忱的灵力,刚刚过了不足一晚的时间,这些残存的灵力还可以暂时帮她缓和濒临疯狂的溟火。 却有更多灵气自头颅中溢出,如同受到了指引一般朝着雍离迅疾而去。 “溟火向来由龙王一族看管,不仅是因为溟火生于四海之墟的渊底,更因为它和龙王一族有特殊的羁绊。每一任龙王上任之时,都会将自己鲜血与溟火火种相融,从此在任龙王的灵气就可以引发溟火的共鸣。” “就算是残存的魂灵,也可以。” 随着宁丹话音,有一缕残灵终于成功近了雍离的身,并在接触雍离的瞬间迅速沿着肌肤浸入。 刚刚浅下去的纹路霎时再度燃起,雍离撤出半步,后背抵上一棵枯树。 久违的,不陌生的,令她厌恶至极的灵力,沿着经脉迅速渗透入了雍离的骨血,如同跗骨之蛆,自体内将她钳制。 宁丹道:“若你再动用溟火,会加快溟火的失控。至于龙王的遗灵想要溟火将你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 挫骨扬灰,吞噬殆尽。 此时日头本来正好,但结界之内烟尘缭绕,无数残灵围绕着雍离来回冲击,如同携带诅咒的怨灵。 眼见大魔头背靠树干,低头恹着眉眼,青丝垂落,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宁丹谨慎地朝雍离接近,一边将手探入灵囊中迅速翻找着灵器。 却听闻一声低缓嗤笑。 “你难道以为。”雍离抬起头来,散落的青丝掩映过美艳却淡漠的眉眼。 苍白色的颊上金纹闪烁,神情中却没有一丝落败的惊惶,反倒丧心病狂一般勾起殷红唇角,“没有了溟火,我便是废人么?” 骨鞭破空而下。 宁丹眼前一晃,只觉像是忽然出现了一道森白的闪电,将空气割裂。 一节东西裹着衣袖滚落在地。 血腥四溢。 是宁丹的左臂。 “!” 惊骇到一时连声音都没能发出,透着死意的寒气沿着宁丹的脊背钻了上来。宁丹瞪大了眼看向眼前的雍离。 “你成功的一点,是确实惹怒了我。” 大魔头依旧靠在树干上,甚至连手臂都没抬一下,似乎只是勾了下指尖,居然就轻易做到了这样可怖的攻击。 朝她轻轻偏了下头,寒声道:“下一鞭,我要你的头颅。” 25、说谎 昨晚为雍离渡灵时,苏忱感觉像是在不停地跑八百米。 那现在便是真的在跑八百米。 来时走得轻松,觉得并不算远的山路,此时却像是到不了尽头。 “难道宁丹真是冲着雍离来的?”圆球不解,“之前看你和她相处,也没发现她对魔族有什么想法啊。” 在神界,凤凰宁丹是出了名的闲散神仙。一向只喜好与貌美仙女逗乐玩耍,或是寻无事神将打牌,最大的爱好是做新裙裳。从未主动参加过神族与魔族的各类战役。 管理员回想:“我还记得上回,你说神君帝爻想派她去东坞山镇压作乱的散魔,她当场拒绝说不想去……是用了什么理由来着?” 苏忱缓了口气,“东坞多泥沼,怕脏了新裙。” “哦哦对!” 这事一度沦为神界笑谈,被人口口相传。 “等等!”圆球突然叫了一声。 苏忱脚下未停,听到圆球惊慌道:“我,我刚收到了一条违规提醒!” “什么?” “管理系统说……在咱们这儿检测到有违规事件,提醒咱们及时规范言行——” “是什么违规事件?” “这上面……咦?怎么没有说明啊?”圆球急哄哄操作一番,疑惑道:“信息都不完整,是搞错了吧?” 随即道:“难不成是雍离又要死了?不对,是宁丹吧?可这次不管是谁死也跟咱们没有关系啊,明明是宁丹自己找上雍离的!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先去咨询一下系统……” 苏忱没有答话,只又一次尝试在指尖成诀。 这次灵诀终于成功生效,苏忱身形一闪,成功来到了山林处的结界之外。 抬眼看去,很快便寻到了那处烟雾弥漫的不寻常战场。 苏忱当即想要上前,却被结界挡住了去路。 心里明白这如果是雍离的结界,靠她这点灵力是无法突破的,苏忱还是在指节集起灵力,打算一试。 在动手之前,眼前的结界倏然一颤。彻底消失。 失去了结界的阻挡,成团烟尘四散而出。 苏忱没防备地被呛到,咳了几声,迅速朝前方摸索着走去。 烟雾中传来宁丹有些嘶哑的声音。 “小忱忱,这儿。” 沿着声音的方向,苏忱迅速靠近过去。 眼前的景物终于隐约清晰了几分。 “哎!”一眼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宁丹,圆球道,“宁丹还站着,看起来好像没——天哪!” 苏忱循声看去,脚步一顿。 刚刚还有点距离看不仔细,此时走到近处,才发现宁丹的左臂处空空如也,颈侧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都向旁卷开,那差一点便要致命的一击一路贴着宁丹的喉管下嵌,几乎斩进了胸腔。 苏忱快步过去,指尖凝出一星灵力,但被宁丹摆了摆右手推开。 喉咙被伤,宁丹声音发哑:“没事没事,你忘了,我好得快。” 宁丹将断臂隔空取来,同断口接在一处。 凤凰一族灵力充沛,且天生灵力循环极快,拥有有强大的再生能力。 断开的血肉连接在一处,很快便止了血,生出新的血肉。 却在下一秒又被残存的魔气腐蚀,如此反复。 “……还真是厉害。” 宁丹面色有些发白,强撑着再次接上断臂。 “我原本已经克制住了雍离体内的溟火,”宁丹指尖幻化出两片金翎,分别按在自己脖颈与肩头的伤处,进一步加快伤口的愈合,“但没想到她这骨鞭也这么厉害。” “不过只要脱了雍离的手,也就没什么了不起。” 地面传来几声“沙沙”的声响,苏忱低头看去。 同雍离相似的处境,森白骨鞭被几道锁链紧紧扣在草丛间,正疯狂扭动着试图挣脱。 锁链上的纹路,是神族专属的锁魔印,需要神明纯净的灵力才能打开。而察觉到沾染魔气之物,便会愈发锁紧。 所以发现苏忱之后,纵然骨鞭更加竭力地摆动着鞭尾,想要朝她靠近,却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靠近分毫,反而被锁得更紧。 ……雍离呢? 远处的烟尘也终于缓缓褪去,苏忱抬眼看去,猝然一怔。 逐渐散去的轻烟间,一身玄裳的大魔头跌坐在地,头颈半垂,肩胛骨处两侧分别刺入了数根铁钉,又均由肩背后方穿透而出,将魔头死死钉绑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苏忱脑中莫名一空,眨眼之间,眼前的画面同她先前因灵力冲击昏迷时见到的幻觉恍然重叠。可来不及回忆,又迅速在脑中淡去。 “我的天,”圆球在光屏里感叹,“宁丹竟然能赢过雍离?我还以为雍离昨晚刚吸收了你的灵力,就算溟火失控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宁丹伸手到灵囊中,将收起的东西重新拿了出来挡在苏忱面前,给她看,“喏,我从庙里找到了这个,是从前那个被雍离干掉的龙王的脑袋。听村民的描述,你昨晚应该也见到了,这东西散发的残灵能影响雍离体内的溟火——” 苏忱看过去,“你只靠这东西,就赢了雍离?” 宁丹静了一秒,随即弯起桃花眼,“小忱忱好聪明。光靠这东西是差点意思,还好有这个。” “心魔蛊。” 宁丹晃了晃掌心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道:“这东西可以诱发人心底的执念,形成心魔。对心绪稳定的神明或许没什么用,但用在她身上,几乎是量身定做。” “居然能直接控制了雍离这样的大魔头?这么厉害的东西……”在光屏中凑近了看宁丹手中的东西,圆球嘟囔,“我怎么没印……” 隔空对上了宁丹看来的目光。 ……咦? 圆球一怔,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苏忱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说谎,又为什么对雍离出手?” “我好歹也算个神族,对大魔头出手也很正常呀。”宁丹笑笑,“我看过雍离的画像,一到崖底便认出来了。但看她不好相处,正好事先又听见村民议论,就胡乱诌了个修庙的借口。” “那你为什么会坠崖?” “小忱忱,你怎么像审犯人一样?”宁丹撇嘴,“人家还不是找不到你太无聊,所以才四处乱逛。” 说谎。 因为时常外出挖灵草,苏忱常年不在西荒,对于她这样的行为,宁丹应该一早习惯了,也从不会找她。 只会在她回到西荒后,过来坐上半晌,将闲话聊尽。 何况,按照三年前的走向,这时候她也还远不该见到宁丹。 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你看,魔尊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算我赢了,”宁丹看向苏忱,邀功一般,语气得意道,“我厉害吧?” “……” 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神将在场,应该都会痛快地应一句“好厉害”,甚至或许是会当场庆祝起来。 但苏忱没有应声,长睫低垂,看向草丛间依旧在挣扎的骨鞭。 “苏忱?” 眼看穿越者像走了神,圆球忍不住小声,“你想什么呢?” 以为是在担心会被牵连,圆球道:“不用担心,系统刚刚已经给了我回复,这次的情况确实跟咱们没关系。所以一会儿雍离是死是活都找不上咱们的问题,就算她死后这世界再崩坏,也不用咱们负责。随后只要我向系统申请,给咱们换个世界就好了!” 安静听着管理员说完,苏忱道:“嗯。” 依旧是温润如玉的音色。 但似乎因为太短促,听起来竟恍若有些疏冷。 圆球消停下来,才要退回光屏角落,突然看见苏忱袖中的手里摩挲着一颗小浆果。 是见手红。 由雍离每日找来,又每次都被苏忱留下一颗。 圆球才看了几眼,苏忱指尖一松,浆果摔落,滚进了草丛。 “哎,你头发怎么这么乱?体内的灵气流动好像也很混乱……”宁丹看向苏忱,随即语气欢喜道,“哦我知道了,小忱忱你是担心我出事,所以一路跑过来的是吗?” 说着话,宁丹笑嘻嘻地伸手摸过去,要帮苏忱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一股强大的魔气袭卷而出。 刚被宁丹捏起的一缕碎发从她指尖脱离。 圆球惊讶道:“怎么回事?魔气数值突然上升得好快!” 以雍离为中心,大片魔焰不受控地汹涌而出,瞬间笼罩过了整个山林。原本被压制下去的金纹刹那浮现,染满了雍离苍白的脸。 被桎梏在树干上的雍离突然狠狠挣扎了一下,力度大到使得身后的大树晃动着露出了一节树根,却又随着铁钉愈发深的钉入,脱力地跌回地面。 苏忱眉头轻蹙,当即朝雍离而去,被宁丹一把拉住,“我已经用心魔蛊控制了那魔头,咱们呆在这儿等着就行,这里绝对安全——” 话音未完,一道魔焰蓦然出现,紧紧箍住了苏忱的腰身。 将人扯向了雍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