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和死对头贴贴续命》 1、Chapter1 凌晨三点,旧城区逼仄窄巷。 触电前后不过五秒,唐筝已经没了呼吸。 暴雨仍在倾泻,混着泥沙砸进泛起灰霾的眼睛里。 潮湿夜风裹着折柄的黑伞滚上绿化树枝桠,黑胶电线被劈坏后垂落水洼,断口处时而闪起蓝紫色电花。 唐筝浑身湿透,面孔苍白仰躺在沥青马路的电线杆旁,手里拿着刚从打烊便利店买的泡芙。积水浸泡的手机仍在通话,友人絮叨地讲着趣事,夹着电流传来的哄笑声有些失真。 下晚班的路人停在事发地点八米远处,惊恐的叫喊随车流渐近又渐远,留下了刺耳余音。 成排路灯骤然熄灭,夜色里死寂一片。 她的魂魄从湿漉漉的地面爬起来,无助地四下眺望,很想替自己还未凉透的遗体撑伞挡雨。短暂的麻痹感过后,凉意很快渗入肌肤,浸透骨头,夺走心脏仅剩的温度。 仅是瞬息间。 一股无名力量将她扯进幽闭空间。 眼前不再是触电身亡的街巷,只剩望不到尽头的黑色窄路。夜风呼啸而过,不可抑制勾起耳鸣,带来杂乱的嚷叫话语。 “唐筝,滚下来道歉!” “传闻您和黎老师不和,请问是真的吗?” “那条拉踩黎老师新剧的微博,您怎么解释?” “请问您的新剧“不见山”,比黎老师的“长海”更胜一筹吗?” “……” 嘈杂声交叠,有人混在其中叫骂。 陌生记忆杂乱如蛛丝,随着夜风灌入脑海。 唐筝迷惘回过头,无数闪光灯将夜色割得破碎,留下刺目白光。 上一秒,她的魂魄还飘荡在旧城区小巷,无助守着尸体,下一秒,就离奇穿到异世界的记者发布会。 现场拥挤不堪,成群娱记扛着摄像机,恶狗扑食般疯挤到跟前,几十位保安架设的人墙几乎被冲散。 唐筝穿进是这具身体十分孱弱,三步一咳五步一歇,活脱脱的短命相。肺里似乎有小猫抓挠,她还未开口就不停咳嗽。 随着难以抑制的咳声,讽刺黎簌新剧长海刷票房的微博浮现眼前。唐筝搞不清原主的脑回路,以她的咖位,凭什么就敢叫板大满贯前辈。 簇拥的话筒怼到跟前,唐筝懵了半晌。她在原世界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演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忍下委屈被迫接盘黑料,为原主的过错买单。 恰在这时,一个混入内场的黑粉冲破人墙,他将手护在胸前,目色狠戾直奔发言台的唐筝。 维持秩序的保安大惊,指着飞速移动只剩残影的人扯嗓叫喊。 “危险!拦住他!” “他手里攥着东西,快打掉!” 等安保人员反应过来冲上台阶制服,藏在袖中的便携式水果刀已经随破风声掷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唐筝虽然及时侧身躲避,侥幸保住了脸,白皙脖颈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场面有两秒钟停滞,而后化身油桶瞬间被引燃,会场内沸腾一片。 娱记们情绪高涨,镜头对准唐筝脖颈伤口,闪光灯炸鱼似的亮起。 原主似乎患有晕血症,浅浅的刀口濡渗出血迹,唐筝看了眼手心,就毫无征兆地头晕。闪光灯晃得她神经紧绷,在小助理廖望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唐筝的人生信条,遇事不决,先装乖。 她软下态度,当众删了那条对比票房的引战微博。而后咳嗽几声,用纸巾捂着脖颈血痕离开发言台,对着媒体镜头鞠躬,深深致歉。 “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我诚恳地接受所有批评,以后会谨言慎行,我在这里,向黎老师致以诚挚的歉意。” 没等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再追问,唐筝就以温弱笑意收尾,在安保人员的开道下,回到了会场后台。 随着休息室门关阖,嘈杂声被关在外头,唐筝瘦肩垮下,靠着门无声缓了许久,确定记者们没有追过来,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懈。 她走到沙发前,刚拿起水杯准备喝口水缓解咳嗽的刺痛感,却发现原本空荡的休息室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含着的水差点呛进气管,手腕上心电手环显示的心率突兀飙升。 通过原主零碎的记忆,唐筝弄清了女人的身份,她眼底漫上恰到好处的谦恭与讶然。 “黎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喊得规矩温顺,眼底清澈,没有敌意。 黎簌正倚坐在角落的皮质沙发里,一袭霜青色拖尾长裙衬着窈窕修颀的身段。她握着金色羹匙无声搅着苦咖,栗色长发尾梢微卷,眉眼在淡妆下愈发出尘,冷颜寡欲。 看向唐筝时,眸底凉淡如水,神色无澜。 造谣票房原主有错在先,唐筝绕过文竹盆栽,鼓起勇气伸手,想同黎簌握手冰释前嫌。 黎簌淡睨了眼唐筝脖颈还在渗血的浅淡划痕,只是两秒便错开目光。她特地侧身,避开了唐筝伸到面前的手,话里藏针。 “这不是试戏现场,唐小姐收敛一下演技。” 唐筝主动拉下身段破冰,可黎簌拒绝了这突兀的示好。她对原主的不喜,阴错阳差转移至初来乍到的唐筝身上。 笑意凝在唐筝嘴角,那些解释的话语冲挤到喉咙,又被原样咽了回去。莫名其妙在雨夜触电身亡,明明没有犯错,来到这个鬼地方背黑锅,还要看人脸色。 她低垂着脑袋,气势萎靡下来,没有交握的手悬停半空,干巴巴攥了下空气垂回身侧。 “造谣长海票房,我要向黎老师说声对不起。” 这样和软的话,原主从不会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唐筝低眉敛目的温顺模样里,黎簌意外瞧出几分被污蔑的委屈。 她们不仅是对家,还戏剧性地在同一个经纪人手下,现在四下无人,没必要装同事和气。 黎簌话里头不可避免夹了刺。 “陈姐让我过来控场,必要时解释几句,可是唐小姐,”她的嗓音愈冷,落在唐筝身上的目光凉如水,“我很记仇,只想看你出丑。” 这副孱弱的身体除了晕血爱咳嗽,似乎还是泪失禁体质。 听着字里行间的奚落,唐筝心底明明毫无波澜,鼻尖却诡异地开始发酸。她努力弯起笑容,可卯足了劲,盈眶泪水怎么都忍不回去。 热泪无声滴在黎簌手背,很快洇泯出暗痕。她怔然望着晶莹的泪珠,忽觉不自在,笃定是唐筝博取同情心的小伎俩,更对她感到厌烦。 “收起你的眼泪,唐小姐,我不吃这套。” 抽纸就在近旁,黎簌嫌弃地里外擦干净手,从沙发上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唐筝纤瘦的手臂就横在了面前。 “错误已经发生,对长海票房造成了影响,”唐筝哽着话声,努力压住恼人的哭腔,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些,“如果黎老师介怀,我亲自去电影院观看长海,就当是失言的赔罪。” 买电影票为对家贡献票房,唐筝是古往今来头一例,足见诚恳的道歉态度。只是原主作天作地惯了,她温声和气说真心话,反倒无人相信。 黎簌侧头,略带探究凝视唐筝澄澈的眼睛,没有从中看出说谎意味。可她深受原主虚伪性子的荼毒,怎么可能因三言两语就改变对唐筝的看法。 “这种哄小孩的话,唐小姐拿去对你的粉丝说,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么。” 黎簌话里不留情面,推开唐筝的手臂,渐渐走远。 距离一拉开,被压制的肺疾毫无征兆复发。 唐筝开始剧烈咳嗽,肺部刺痛使她难受地躬着身,心电手环渐趋稳定的心率开始迅速爬升。她竭力忍着痒意平复呼吸,叫停黎簌渐远的高颀背影。 “黎老师如果不信,我们加个好友,晚些时候我到电影院看长海,打视频给你亲自证实。” “抱歉,不玩社交软件。”黎簌顿下脚步,冷声拒绝,已经没有耐心。 唐筝心知黎簌不想搭理自己,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收拾。以她们水火不容的状态,错过道歉机会,芥蒂永远不会消洱。 她忍着肺部莫名的疼痛,上前两步试图争取。 “没关系,电话号码也一样。” “我不玩社交软件,也没电话。” 话音刚落,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嗡鸣震动,响起舒缓的来电铃声。 黎簌:“……” 她不欲多作纠缠,转身往外走。 随着两人距离彻底拉远,原本还能压制着咳声的唐筝,立刻被一股无名力量攫住了气管。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无力跌坐在沙发里。 失手之间,拂落了茶几上冒热气的苦咖。 瓷杯碎裂声极其刺耳,勾停了黎簌的脚步。她蹙眉回头,打量狼狈跪坐在地上被咖啡浇湿的唐筝,眸色深深。 “这儿只有我们,唐小姐没必要再演戏。” 意料之外,没有回应。 唐筝狠掐掌心,企图让自己在窒息中保持清醒,因病不见血色的苍弱面庞涨得通红。 心电手环闪烁红光,不停地响着危险警报。 过度缺氧下,她失力倒地,心率迅速超过阈值,开始失速震颤。 2、Chapter2 唐筝突然发病,打破了僵局。 没黎簌等走近,守在休息室外的助理廖望就收到手环监护提示,心急之下,骤然推门冲进来。 廖望蹲身抓过唐筝的手,看清手环上远远超过阈值的心率,她眼底弥漫慌张,着急地想把人从满地碎瓷片中抱起来。 奈何唐筝虽然清瘦,身量却是高挑。廖望力气小,根本抱不动。事态危急,她回头向黎簌求助,话里染了几分央求。 “黎老师帮帮忙,帮忙把唐老师抱起来好么,我去车上拿呼吸机,她缺氧了,等不了太久……” 这具身体患有严重的肺源性心脏病,倘若耽搁几分钟,等待唐筝的只剩死路一条。 可原主有过装病晕倒的黑料,给黎簌留下了阴影,她孑立不动,打量着缺氧躺在满地狼籍中的唐筝,摸不准状况是真是假。 一口沉浊的气压在廖望心底,她不再寄希望于黎簌伸出援手,抹了抹干涩的眼睛就起身跑去取呼吸机,途中还不忘找帮手拨打120。 偌大的休息室内,只剩二人。 唐筝在窒息边缘挣扎,蹙眉定定望着冷漠旁观的黎簌,羸弱感萦绕周身,让人无端怜惜。她滑坐地上被碎瓷片扎破了掌心,混着黑咖液体的伤口又涩又麻。 那袭霜青色拖尾长裙在视线里愈渐模糊。 瘦削的手抬了一半又无力垂下,陡然涌来的心悸感,拖着她在窒息边缘反复沉溺。 短短一分钟,连挣扎的力气都尽数耗尽。 因窒息涨红的面色开始泛白,瞳孔愈渐涣散。 心电手环的心率在达到峰值后,断崖式下跌。 不知从哪吹来的刺骨凉风钻入骨头,唐筝再睁眼,面前不再是休息室,只剩阴雾遮拢、簇拥着酢浆草的黑色窄路。 雨夜触电死亡后,她就是从这条窄路上走来。 现在,她即将通过这条窄路走向另一个世界。 缺氧将意识推入混沌,来到异世界不过两小时,唐筝没想到自己刚来这个陌生世界,就走得如此仓促。 死亡前例行的走马灯降临,无数零碎画面轮转替换,将她的记忆和原主的记忆交融,构成十几秒倒带。 弥留之际。 一道温柔女声从窄路尽头传来。 唐筝仅存的意识被勾起,刺耳铮鸣过后,只剩如同镜面般摔碎的那道温柔女声,再无余音。 【从此刻起,制造机会靠近她,你将代替唐筝,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靠近谁?】 【你的对家——】 …… 身后死寂一片,黎簌不欲多管闲事。 她侧头望向阖眼昏迷的唐筝,最终妥协折返,弯身将人横抱回沙发。 唐筝的体温已经低于常人,凉得吓人。 以往她偶尔也发病,从未像今日这样严重。 黎簌用纸巾盖住苦咖液和鲜血交混的掌心,攥了攥手后,犹豫着伸出食指试探唐筝鼻息。 万幸虽然鼻息微弱,人还活着。 小臂肌肤相贴,划过细微难辨的电流。 黎簌靠近瞬间,血液泵入唐筝几次骤停的心脏,趋于平稳后,跌入谷底的心率开始缓慢爬升。 不知过去多久,廖望提着便携式呼吸机跑回,生着淡雀斑的稚气圆脸涨得通红。她扶了扶黑框眼镜,顾不得多问,匆匆跪坐在碎瓷片里为唐筝戴上呼吸机。 呼吸机刚刚戴上,唐筝的胸腔就开始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呼吸着氧气。 廖望时不时抬头看墙上的悬钟,心里煎熬万分。她紧张观察手环的心率,生怕再出现骤跌情况,干咽了口水后看向黎簌,扯起牵强的笑意。 “救护车稍后赶到,今天给黎老师添麻烦了,这儿我照应就可以,您先回去吧。” 黎簌没动,目色渐凉。 廖望疑惑地循目光看去,发现黎簌的手腕正被唐筝死死攥住。 力气之大,在肌肤交接处泛起一圈红晕。 平日孱弱的唐筝,昏迷后执拗得出奇,护宝贝似地抓着黎簌,怎么都不肯松手。 廖望一时语塞,又是尴尬又是为难。她不好有大动作拉扯,只能怯怯地赔笑,祈祷黎簌别发火。 发布会现场离医院极近,救护车很快赶至,急救人员一到地方,就立刻检查唐筝的生命体征。 医生的眉头越来越拧,细致了解过既往病史,怕自己误诊又来回检查四遍,才神色古怪地看向黎簌和廖望。 “这位小姐,她……” 他的语气过于凝重,传达了不好的讯息。 廖望想哭又哭不出声,扶住矮柜没了动作。 门口围聚的人越来越多,黎簌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无用,打算先离开避嫌。 默立旁边观察几秒后,她借手包遮掩,挣开了唐筝的手,皓白的手腕已被指印覆盖,血液回流带起一阵麻意。 她无意中回头,双腿像被胶水粘在了原地。 只见唐筝原本扩散的瞳孔恢复如常,心电手环显示的心率也已回升至安全阈值,面色红润,没有丝毫窒息缺氧的征兆。 “这位小姐没事,虚惊一场,”医生说话大喘气,他把听诊器塞回口袋,抹了抹谢顶脑门上的汗,“不过手掌和脖子的伤需要及时处理,以免落下疤痕……” 事态大反转,饶是黎簌沉稳镇定,眼底亦不由得染了几分讶色。 等她再回神望向沙发,昏迷的唐筝已经清醒。 休息室内外人头攒动,各色目光钉在唐筝身上,安保人员组成人墙清场。那秃头医生处理好掌心伤口,也跟着人潮往外走。 廖望后怕地扑来,嘴里呜咽低声说着什么。 “唐老师!你吓坏我了……” 那些话流水般掠过唐筝耳边,她没有把半个字听进去,脑子里全是经历死亡走马灯时的温柔女声。 【跟对家亲近,就能活下去。】 细数原主记忆,得罪的人十指难数。 然而能称得上半个对家的,只有面前的黎簌。 这样荒诞的事情,唐筝也不愿相信,只是她刚体验了一次凶险的死亡困境,遽病离奇好转。 黎簌走近,她就能压住咳嗽。 黎簌走远,她就开始毫无征兆发病。 那道女声丢下话后就销声匿迹,也不留个准信,所谓亲近的尺度有多大,一次亲近又能持续多久。 勾勾手指,碰碰身体,还是更…… 唐筝悄悄用余光看了眼神色略淡的黎簌,耳尖一红,不敢再往下想。 可她的反常,传达了错误讯息。 “唐小姐刚刚是装的?”黎簌冷了嗓音,处于发火边缘,如果真是如此这样,她挺佩服唐筝的演技。 一看火药味又起,廖望本来还有些泪意,硬生生把情绪憋回去。她找了块抹布提着垃圾桶清理地上狼藉,根本不敢抬头。 瞥见黎簌手腕鲜红的指印,唐筝不用猜都知道是自己昏迷时的杰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喏着想开口道歉。 恰在这时,黎簌接到了经纪人陈禧的电话。 “你在唐筝身边吗?” “不在。” 陈禧又问:“那你还在发布会现场吗?” “也不在。”黎簌扯谎,答得脸不红心不跳。 她挑了个离唐筝最远的位置,随手把茶几角落的小沙漏倒扣过来,长腿交叠倚坐在沙发,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姿态。 陈禧还未知晓唐筝遽病昏迷的事,到底是自己手底下的艺人,她也不愿两人闹不愉快,于是清了清嗓子表明了来意。 “昨天“鸽哨”剧组发了剧本过来,我看了眼,挺有拍摄价值,可惜是双女主。” “那边很看好你,属意你做女一,不需要试戏,只是档期很赶,过一周就得进组。” 经过陈禧筛选的剧本坏不到哪儿去,黎簌没有多想,应承下来,“我都可以,听陈姐你的安排。” 陈禧沉吟几声,慢吞吞地吐出余话。 “我知道,你因为长海票房的事和唐筝闹不愉快,这事她的确有错,只是……” 这个“只是”,拐了好大的弯。 黎簌听得眉头紧锁,她眼皮一跳,已经猜出接下来的对白,立刻就要将陈禧的话堵回去。 然而终究迟了。 “我跟鸽哨剧组争取了,你和唐筝捆绑出演女一女二,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俩接了,那些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 果然。 黎簌关了免提,见唐筝目色微闪,又觉得自己此地无银。她仰了仰头,纤白的颈段一览无余,而后把音量调至最大,说话不避人。 “陈姐这么肯定那是谣言,我跟唐筝见面如见仇敌,演亲来亲去的对手戏,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 “不接。”黎簌挂了电话,没给陈禧反驳机会。 她看着唐筝脖颈那道细小的血痕,辗转几秒。 “唐小姐貌似很招黑粉。” 唐筝正擦拭衣裙上的咖啡渍,不愿丢了面,“黑红,也是红。” 心思流转间,她起身缓步挪到休息室门口。 和黎簌拉开特定距离后,被压制住的肺疾再度复发,喉咙果然开始有了咳嗽感。 在黎簌惊疑错愕的目光中,唐筝走回近旁,主动握住了她红痕未退的手腕。微弱电流从指尖迸发,穿过温热肌肤,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3、Chapter3 #唐筝装病博同情# 发布会结束第二天傍晚,这个词条冲上热搜榜,附图是她昏迷中拉着黎簌手腕不肯松开的照片。 原主从前干的混事太多,导致公众先入为主对唐筝有了不好的滤镜,觉得她道完歉就急病晕厥,是为了压发布会热度,谩骂声不绝于耳。 唐筝窝在客厅藤椅翻看充斥着人身攻击的评论,深感替人背锅的疲乏于无力。 正心梗时,忽然有人大力拍打房门,吓得平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磕碎了屏幕边角。 唐筝走过去扒着猫眼往外看,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到摁密码拧把手的声音。 “谁——” 话音未落,密码门陡然被推开,逼得唐筝趔趄往后摔去,手肘狠狠磕在鞋柜尖角上。她嘶声倒吸口凉气,终于看清了那怒气冲冲闯入的矮胖身影。 原主的养母,梁秋琴。 她身材短矮,脸上堆着横肉,一双三角眼几乎要将唐筝钉穿,话里话外藏满尖酸刻薄。 “大白天锁什么门,屋里藏男人了,还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着,她也不管唐筝是否被撞疼,踩着沾满泥灰的鞋子就大摇大摆进了屋,在客厅里四处翻找,还将唐筝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嘴里嚷叫个不停。 “成兵麻将馆指定有千,把把摸牌都输,真是晦气,迟早干倒闭,你快拿钱来,这次要两万,不然那些癫狗老咬着我不放!” 平日梁秋琴好赌成性,小输大输也有百万打头的钱搭在麻将桌上,偏生死性不改,自诩握着原主尚未公布的黑料,隔三岔五跑来趾高气扬地要挟。 原主在对家黎簌面前那么横,到了自己养母这儿却被治得死死的。小时候被当洗脚丫鬟使,长大了就是供人家吸血的提款机。 唐筝几乎要被奇葩角色搞得精神错乱,手肘的痛意搅得她心中愈加烦躁。 原主忌惮梁秋琴手里的把柄,她可不怕。 “没钱。” 梁秋琴正要倒水喝,一听唐筝这硬气的态度,立刻把杯子震在茶几上,叉腰指着她的鼻子直骂白眼狼。 “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你就是这么报答的,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贱种货色,当初抱回来就该溺死在尿桶里!” 这话说得恶毒,唐筝却当耳旁风,取出碘伏给碎瓷片划出的伤口消毒。对比昨日提心吊胆的记者发布会,梁秋琴的撒泼不过鸡毛蒜皮。 “你尽管嚎,她惯着你,我可不惯你。” “她……是谁?” 唐筝突然不软弱,让梁秋琴心里没了底。 她叉着腰气势不减,威胁唐筝不给钱就把住址曝光,让私生饭和黑粉来串门。 唐筝掩唇咳得气管发痒,离开黎簌不过一天,症状就有复发态势。她起身把梁秋琴用过的水杯丢进垃圾桶,而后从药箱找了药干咽下去。 见被当成空气,梁秋琴面上过不去。尖细的三角眼一转,她从廉价碎花手提包里拿出张照片,堆出虚伪笑容。 “小筝啊,上次说要给你介绍,这是我老家的堂侄儿,他人很有上进心,你……” 唐筝:“他这么好,那你多嫁几次。” 梁秋琴被噎了一通,仍不死心,“你看你都二十六了,还没成家,病成这样没人照顾,我心里发愁,整夜整夜睡不着。” “睡不着,我帮你找个夜班上。” 这两句回答刺得梁秋琴血压飙升,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偌大的客厅中,只剩唐筝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唐筝取出新杯子倒水晾在茶几上,重新拿起平板。本想看看自己微博评论区是否已经沦陷。 谁知梁秋琴嚎累了,再次拿起她的新水杯。 “我有肺痨。” 唐筝幽声道,假话说得像真话。 梁秋琴知道唐筝患的是肺源性心脏病,可她不敢赌,悻悻收回手,咽了咽口水忍着渴意,不敢再用唐筝的水杯。 泼皮赖脸磨了两小时,唐筝还没有拿钱的意思。曝光地址让黑粉光顾的事,梁秋琴当然不会做。唐筝事业正盛,摊上事影响了前途,自己也捞不到好处。 梁秋琴咬牙切齿骂了几句,踩着重步气冲冲离开。 刚出电梯门的廖望遭了殃,被冲出的梁秋琴大力撞开。她扶了扶黑框眼镜,遮住零星雀斑,而后抱着鸽哨剧本和一个小药盅进了屋,疑惑地看向唐筝。 “阿姨怎么回事,气成这样?” “可不是,没拿到钱。” “唐老师没给?”廖望睁大眼睛,很是惊讶。 关键黑料握在梁秋琴手里,唐筝向来有求必应,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了对方要钱的请求。 还没说几句话,唐筝又开始咳嗽起来。 面容苍白羸弱,病恹恹的,像朵被风雨浇打的山茶花。 廖望心里堵得慌,她弯身给唐筝顺气,而后将还冒热气的小药盅打开,苦涩药材味瞬间充斥客厅。 “从前也没咳成这样,要不我载您去医院做雾化,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亲近死对头是良药,去医院不可能治好。 唐筝拒绝了廖望的提议,喝完药后,她忍着肺部似火烧燎的痛辣感,接过了鸽哨剧本。 鸽哨故事篇幅不长,讲的是浅海护林员和鸟类观察家隐晦的爱情线。唐筝正愁找不到机会亲近黎簌,能携手出演,心里一百个乐意。 廖望以为唐筝不想接戏,低声嘟哝:“唐老师不想的话,我跟陈姐提几句,让她和鸽哨剧组辞演,毕竟,和您同演的是向来不对付的黎老师,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唐筝挑了挑眉梢。 廖望为难绞了绞手指,鼓足勇气才说出余话。 “唐老师之前发过微博,承诺不会接双女主。” 她本以为揭人短会被数落,却见原还在捂唇咳嗽的唐筝拿起平板,将微博记录往下滑,找到那条“吃不上饭都不会拍双女主剧本”,毫不拖沓地按了删除键,连带另外几条发疯微博也遭了殃。 唐筝不见丝毫打脸的尴尬,捧着杯子抿了口热水顺喉,“告诉陈姐,我要接。” “可是黎老师跟您不对付,”廖望抖了抖眼睫,“就算接,她也会让陈姐换女主。” “鸽哨很多场戏都被安排在了野外,还要乘轮渡去千鸟群岛。那儿至今都没完全通电,更别说落后的医疗设施,要是出事该怎么办,唐老师的身体状况,近期是不是先别接戏比较好?” 听罢廖望的劝慰,唐筝想起昨日和黎簌短暂的相处,满腔期盼一下子被打回谷底。 “有没有医院不打紧,不和黎簌……黎老师拍戏,我的病才会耽搁成大问题。” 一旦黎簌前往千鸟群岛进组拍戏,她们就得两三个月不接触。 等黎簌杀青回来,她的尸体都干透了。 不论如何,鸽哨必须成为她们相处的跳板。 唐筝怕梁秋琴隔三岔五上门撒泼打滚,细思之下,决定让廖望帮忙物色新房。 “搬得远一点最好,别往外透露消息,她要是总来闹,我在病死之前,迟早先患上神经衰弱。” 唐筝主动提出搬家,最高兴的莫过于廖望。她不喜欢梁秋琴,早就劝唐筝搬走,可对方顾忌这顾忌那,总不肯挪窝。 见唐筝接鸽哨剧本的决心已定,廖望不好多说,可顾及唐筝羸弱的身体,心底暗暗权衡聘请私人医生带去岛屿的可行性。 她想起污蔑唐筝装病压热度的词条,心里很不是滋味。 唐筝昨天病没病,她最清楚。 从前稍有风吹草动,唐筝就会要求公关洗白。 现在大半天过去,她还没有澄清的意思。 廖望做了几年助理,第一次读不懂唐筝的心思,她这样想,也顺势问出了口。 唐筝翻了页剧本,没有抬头,“我澄清了,他们会信吗?” 原主假话说得太多,她就算讲再多真话,把心剖开,已经没有人愿意买单,只会越描越黑,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争执。 “再帮我个忙吧,廖望。”唐筝忽然道。 “什么忙,您说。” 等听完唐筝后头的话,廖望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她摸了摸唐筝的额头确定没发烧后,才敢相信对方没有开玩笑。 “您真的要这么做吗,传到黎老师耳中,她会怎么想,粉丝们知道了又会怎样想,唐老师还是仔细考虑权衡,不要脑子一热就做决定。” 搭配稚气的圆脸,这番谨慎的话没有威慑力。 “我才不在乎旁人怎么想,这不是做戏,”唐筝咳得难受,她垂下眼帘,声音细弱,“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和黎簌重归于好的决心。” “唐老师的意思?” “创造机会,我要跟曾经的对家和好。” 生死之前,脸面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当天夜里,有狗仔抓拍到唐筝出入崇市最大的电影院,并且阔气地包场,履行了对黎簌许下的承诺,观看新电影长海以作赔礼。 不久后,唐筝的微博账号更新。 配图是她拿着长海电影票,规矩温弱地站在放映厅最前排,和荧幕上的黎簌合影。 【你好,我的对家。】 4、Chapter4 崇市大部晴朗。 溽暑天气,蝉鸣聒噪不休。 昨晚唐筝更新微博带来了不小的轰动,昔日作天作地的小花放下隔阂,主动与对家握手言和,去电影院看曾被她喷得一文不值的长海。 网友不明所以,都以为唐筝这是哄人的伎俩,给颗甜枣打一巴掌,后面还有恶心的重头戏。 然而唐筝根本不在意营销号如何编排,她被肺疾折磨,整整两天没睡过好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股颓丧的蔫劲。 她迫切地,想把和黎簌见面提上日程。 家里闷得厉害,梁秋琴又时不时上门闹一场,唐筝敏感的神经悬于危线,趁着鸽哨的事还未落槌定音,瞒着廖望,自己溜出了家门。 她不知会在这个陌生世界呆多久,便想趁还空闲到商业区,挑选一架钢琴摆在客厅,以作消遣。 到达海茂商业区时,已是晌午时分。 毒辣日头高悬,四周镶嵌反光玻璃的高楼耸立,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唐筝初来乍到,怕被黑粉认出惹祸上身,即使浑身冒汗,也不敢取下鸭舌帽和口罩。她隐在攒动的人群里,走了几百米就开始迷糊,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兜了近三个小时圈后。 琴行没找到,唐筝自己先惹了麻烦。 手机耗尽电源熄屏,再也用不了导航。 孱弱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胸腔中不适感翻搅。唐筝放弃了买钢琴的打算,在绿化灌木丛旁的长椅坐下,躬身捂着小腹缓解不适。 没等歇几分钟,日晕下忽然出现半截影子,浆洗得发白的旧布鞋停在面前。 “侬是哪家小娃,帮我个忙喃?” 唐筝仰头,一个头发花白的驼背阿婆停在跟前,手里提着个廉价红色塑料袋。她还没来得及委婉拒绝,阿婆便絮叨讲了一堆口音极重的方言,她只能勉强听明白几个字。 “来见我家三斤,找不着路了嘛。” “这商业区太大了喃,劳侬带带路嘛……” 善心让唐筝无法袖手旁观,她忍着咳嗽感,看了两遍公交站牌后,逆着人流往阿婆所说的地方走。 可惜一老一小都是孱弱身体,承受不了远路消耗,没走几分钟就得暂歇。 无奈之下,唐筝只能寻求场外求援。 唐筝打开阿婆的诺基亚手机,每次按键都响起巨大播报声,引得路人投来疑惑目光。她尴尬地将鸭舌帽下压遮住眼睛,在通讯录里找到阿婆口中的“三斤”。 响铃没两秒,电话就接通了。 “你们家老人迷路了,”唐筝轻咳,说得温声和气,她环视四周地标,给了粗略位置,“盛远商贸大厦对面的十字路口,她就在第二个长椅这儿。”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答。 唐筝耳边,只剩差点被车流掩盖的呼吸声。 长久沉默过后,对面终于有了声响,却是刻意拉长尾音的轻喃。 “唐——筝——” 唐筝吓得眼睫轻抖,压着咳声看了眼通话号码,规规矩矩地喊了声,“黎老师好。” 对面再无回应,只剩电话挂断的忙音。 三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驶来,停在盛远商贸大厦街尾的无人角落。 黎簌降下车窗,和唐筝视线相撞,而后错开,下车帮外婆钟芸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你自己坐车过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侬阿妈不让我来,我自个儿偷偷来了嘛,坐了好久的大巴,绕来绕去。” 钟芸说着,拉起站在近旁的唐筝,她平日极少关注圈内新闻,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龃龉,眯笑着眼介绍。 “这热心小囡,侬要谢谢她喃。” 见唐筝如此合钟芸眼缘,带刺的话冲到喉咙,又被黎簌咽下,昨日唐筝更新的微博历历在目。 黎簌倚着车门,语调渐冷。 她不情愿地顺了钟芸的意思。 “长海票房的事,就算揭过去了。” 连续两天深夜咳嗽,早已将唐筝折磨得精神崩溃。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贴在脸颊,因长久疾走,使得白皙的清瘦面庞染了丝红润。 她大方地接受黎簌投来的质疑审视,弯唇浅笑,“从前是我不对,黎老师,我想接鸽哨剧本。” “并且,我希望希望搭戏的人,会是你。” 言外之意,我想跟你和好。 发布会后这几天,唐筝澄澈眼底不见了敌意。 她从前承诺过不会接双女主,事出反常,黎簌佯装听不出话外音。她本以为这次街头碰面会就此画上句号,扭头,却见钟芸热心肠地拉唐筝上了车。 “三斤顺道送小囡回去嘛,她不识得路,侬今晌反正没得事。” 老人上了岁数,共情能力总是出奇强悍。 知道唐筝患有肺源性心脏病后,钟芸说话时,不可避免多了对孙辈的爱护疼惜。黎簌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她就抹起了眼泪。 “天可怜见,这么水灵灵的姑娘,生了难缠的病,予予甚时候空闲,喊她瞧瞧也好。” 送曾经赤头白脸撕过的对家回家,黎簌极不情愿,又不能当着钟芸的面赶人下车。她笃定唐筝心里肯定也尴尬,于是系好安全带后用眼神暗示,等着唐筝主动下去。 意料之中,唐筝将手搭在了车门上。 然而黎簌还没说几句敷衍话,就见唐筝收回手,咔嗒扣好了安全带。 “走吧,黎老师。” “……你真想让我送你回家?” 这么好的接触机会,唐筝怎么可能错过。 她从车内后视镜打量黎簌,诚实地点点头,怕黎簌看不见,又道:“我不会开车,今天出来是挤地铁的,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劳烦黎老师了。” 她的确不记得回家的路,挤晚高峰地铁回家,很可能会被人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让廖望来接你。”黎簌冷语拒绝,不留情面。 “她今天抽不出空。” 其实廖望今天也休了假,正窝在家里玩游戏。 连日咳嗽使得唐筝的喉咙红肿发胀,说起话来声音也掺杂哑意。 靠近黎簌不过半晌,吃了两日药都没有效用的病症,竟然被离奇压下。直至此刻,唐筝才终于彻底相信,相信那道声音所说的话。和对家亲近,就能压制病痛。 碍于钟芸在场,黎簌只能驱车离开。 回到小区后,见钟芸热络地拉着唐筝下了车,黎簌顿时警觉拦在车门前。她仗着钟芸老花眼视物不清,毫不遮掩对唐筝的敌意。 谁想钟芸竟将她推开,颤巍巍下了车。 “我上次来,不是给侬带了平安符喃,放哪儿了,上楼找找,三斤,侬先舍出来给这个小囡戴着,谢谢人家。” “不给。”黎簌态度坚决。 她外婆求的平安符,凭什么给唐筝。 钟芸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典型,一听这话,立马转过身安抚黎簌,“莫要小孩子气嘛,回头阿婆再给侬求,她生了大病,怪可怜的喃。” 唐筝见祖孙二人拉扯,也猜出几分是自己的缘故。她心中澄明,却罕见地装糊涂,默声低头没有离开。 “唐小姐忘了我们从前,到访我家,貌似不太合适……” 暗示的话说得直白,不欢迎溢于言表。 钟芸却不给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再发展的机会,打了个马虎眼,牵着唐筝就进电梯上了楼。 黎簌家户型很好,一层两户,装修风格明亮简约,绕过玄关就是宽敞的客厅。 人老了闲不住,钟芸一进屋子,就示意黎簌把开了光的平安符找来,而后将说话空间留给两人,自己到厨房整理红色塑料袋,中间夹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唐筝无意中瞥了眼,想起进门时浓郁得几乎浸入木头的苦涩中药味。她身体病弱,对这种刺鼻气味向来敏感,却礼貌地没有多问。 黎簌怎么看怎么不像病人。 平安符黎簌不想给,又不能说弄丢了,徒惹钟芸伤心。她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把唐筝打发走,起身去厨房给钟芸帮忙,还没迈进滑轨门就被推搡出来。 “三斤莫捣乱,侬给人小姑娘洗点水果。” 黎簌没办法,转身从冰箱琳琅满目的水果里,挑出个硕大的芒果,洗干净后放到了唐筝手里。 “吃吧。” 那芒果足有一斤半重,比唐筝脸还要大。 唐筝困惑地抬起又低头,无从下手。 钟芸怪黎簌不切块就把水果递给客人,立刻就要自己动手。黎簌本意是看唐筝出糗,不敢让钟芸劳累,只能闷声去厨房将芒果扒皮切块,端了回来。 唐筝听不懂钟芸的口音,黎簌又不肯开金口帮忙翻译,她只能局促地坐在沙发角落,吃着芒果缓解困窘感,时不时估摸着意思回应几声。 十分钟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芒果块诡异地出现重影。 唐筝定成木桩,握着叉子迟迟送不进嘴里。 “姑娘,侬怎么了喃?” 黎簌以为这是肺疾发病征兆,她蹙眉道:“别装病,我没有在芒果里下药。” 唐筝脑袋晕沉,迷糊应了声。 她喉咙愈痒,无意识伸手去挠脖子。 面庞像蒸熟的虾子,开始泛起细密的小红疹。 5、Chapter5 黎簌不悦地拿走叉子,又把只吃了六七块的果盘往远处推。 “你芒果过敏,为什么不说?” “什么,我没有,”唐筝脑海中记忆片段交混,眼底情绪变得不甚清明,她仰头凝望近在咫尺的黎簌,低着声解释,“我没有过敏。” 果汁在喉咙刺出一片痒意,她呼吸越发急促,忍不住伸手抓挠手臂上的红疹,白嫩的肌肤很快聚敛淡薄血痕。 脖颈的伤,刚刚结痂不久。 唐筝过敏难受至极,失手间差点挠出血。 黎簌本不欲多管,可芒果是她切好亲手端到唐筝面前的,难免怀有负罪感。眼下也顾不得对家不对家,她安抚钟芸几句,喂唐筝喝了好几杯温水,就搀扶着她到卫生间催吐。 害怕唐筝出现更严重的过敏症状,黎簌走到客厅拨通某个电话,按着指示打开拐角的大药柜,找到了抑制过敏的药物。 “你不用过来,没有谁,”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唐筝在自己家中,仔细阅读用药指南后,随口搪塞:“你教我怎么做就好,她就是起了红疹,意识不太清醒,目前没有休克反应。” 没有医生在近旁,唐筝又有肺疾在身,常年泡在药罐中,稍遇到点小伤小痛,就容易引起连带反应。 黎簌担心药性相斥,把说明书建议的用药数量做了对折。 保守的后果,就是红疹消退速度极其缓慢。 好在几杯温水入腹,唐筝昏沉的意识终于些许回笼。过敏致使喉咙肿胀,愈痒愈痛,连说话都耗费大力气。 见钟芸满眼担忧,而黎簌手里还拿着没有拧盖的小药瓶,她心底过意不去,“对不起,黎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黎簌将小药瓶放回木柜,她背对着钟芸,眼底沉着暗光,以口型无声质问唐筝。 “你故意的,对吗。”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明知自己对芒果过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吃下去,她猜不透唐筝的意图,自动将其归类到动机不纯。 原主的记忆并不完整,导致唐筝忘记这具身体对芒果过敏。面对黎簌的质问,她无法给出答案,只是以似是而非的话揭过去。 “来黎老师家里太过紧张,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 饶是钟芸人老了心思迟钝,也觉察到气氛不对。她见唐筝因过敏而变得呼吸困难,心底对这个身患疾病的小辈越发疼惜。不理解两人认识不过几小时,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三斤,侬不是给予予打电话了嘛,喊她过来一趟喃,过敏不能耽搁,小姑娘要毁脸的嘛。” “阿予今天有三台手术来不了,”黎簌挑了个离唐筝最远的角落坐下,药效还未完全发作,她却一刻也等不下去,“你让廖望过来吧,我等下有事,不能送你去医院。” 赶客二字,就差写在脸上。 唐筝还未回答,钟芸先插了嘴,直白戳穿。 “侬有甚事,这两日不是休假喃?” 黎簌的目光锁在唐筝身上,带着胁迫,笑意不达眼底。 事情没了转圜余地,唐筝拿着手机捣鼓许久才拨通电话,然而连续几次,都是无人接听状态。 黎簌知道不仅是自己,这两日廖望也在休假,不可能没有空。她偏不信邪,向还在公司的陈禧求证,谁知对方第一句话,就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你和唐筝在一块?” 黎簌当然不会承认,好在陈禧似乎忙着别的事,没有心思多问,只道:“我也联系不到廖望,唐筝在哪儿,我找人去接。” 派人来接送,唐筝在她家的事还不得传遍公司,闹得人尽皆知。 黎簌里里外外都不想和唐筝沾上关系,心底一百个不愿意,只得找了借口敷衍陈禧,认命地揽下送唐筝回家的差事。 她并不知道,此时廖望正窝在家里追剧。 刚刚是唐筝偷偷用微信通了气,嘱咐她先关机失联一段时间,所以才打不通电话。 抑制过敏的药效不到位,唐筝身上的红疹非但没有消退,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 黎簌将那小药瓶拿起来看了又看,盯着早早过去的有效截止日期,嘴角轻扯。 送唐筝回家已是她做出的巨大让步,不可能再带着唐筝往鱼龙混杂的医院挤。 好在有钟芸出来救场,在药柜里一阵搜寻,找到了落满灰尘的抗敏药膏。 “先前予予放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用,侬给人小姑娘涂涂,莫要耽搁了喃。”钟芸说着,放到了黎簌手里。 黎簌看了眼那写着‘外涂红疹处’的药膏,发觉唐筝满脸祈盼端望自己,顿觉不自在。她错开目光,似乎觉得态度不够强硬,又特地撇过头。 “我给她涂药,下辈子也不可能。” 唐筝笑意柔和,和黎簌冰释前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越过的鸿渐,操之过急反而得不偿失。 她接过被钟芸擦干净的抗炎药膏,默声将其涂在手臂的成片红疹上,冰凉触感暂时缓解了附骨之蛆的痒意。 然而起了红疹的不止手臂,唐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肤。她进了十分钟卫生间,等再出来,整个人都被清凉的药膏味浸透。 黎簌拿起车钥匙走到玄关,唐筝本想跟上去,心思流转间,却停下脚步,鼓足勇气道:“我涂不到后背,黎老师,帮帮我好吗?” “想都别想。” 黎簌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听起来有些冲。 她话音刚落,就见唐筝握着药膏的手垂回身侧,低眉敛目蔫了尾巴。 钟芸不忍,颤巍着背手走过去,“三斤就是这性子,冷言刺语的,莫伤心莫伤心,阿婆给侬涂。” 在唐筝面前,黎簌可以永远强硬,可钟芸一出手,她就没了气势。她将车钥匙丢回鞋柜上,妥协走回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后悔带唐筝回家。 “您歇着吧,我给她涂。” 后半截话,几乎是从牙关里蹦出。 黎簌冷着脸拿过药膏率先走进卫生间,等唐筝进来脱了上衣,她心里的难为情便如烈火烧燎,越发压抑不住。 今天之前,她平心和气同唐筝独处几分钟都绝无可能,可现在,她却在给曾经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家涂药。 接近透明的药膏被挤于指尖,在黎簌漫长的自我劝说过后,涂到了满是红疹的脊背。 唐筝执意让黎簌涂药,是想证实一件事。 直至现在,困扰她几日的问题才有了答案。 沁人凉意从指尖交接处迸发,形成难以觉察的电流淌遍全身,却没有像抑制肺疾那般,迅速使过敏反应消退。 唐筝以为是指尖蜻蜓点水,没有接触到位的缘故。她站在浴室的全身镜前,和里面的黎簌对视,弯着眉梢笑意浅浅。 “不对的,黎老师,刚刚我看过,这药膏得用手掌擦开涂抹才有效果,你这样点上去起不到皮毛作用。” 话音落下,黎簌的动作肉眼可见滞涩。 “唐筝,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吃错了什么药,”她深呼一口气,把药膏丢到洗手台,似乎在压抑什么,“别太过分,再要求你就自己涂。” 唐筝背对而立没了声音,低垂眼帘笑得寥落。瘦肩裸露在外,漂亮的蝴蝶骨被红疹渲染。 为了表示她们泾渭分明的界限,黎簌洗干净手不再多管。她走到门口,余光却瞧见唐筝仍静静立在全身镜前。 手臂和脖颈上的红疹已经开始变淡,唯有她自己擦不到被耽搁的后背越来越严重。 黎簌不愿帮忙在意料中,唐筝并未在意。 可她抱着衣服挡在胸前的病弱模样,却传达出了错误讯息,让黎簌以为,她在为此伤心。 神游之际,忍冬和苦橙交混的清雅淡香再度靠近。唐筝侧过头望去时,黎簌温凉的掌心已经覆在了她的脊背上,开始轻缓擦拭。 “……谢谢黎老师。” 感受着熨烫在掌心的温度,黎簌下手不由得重起来,直擦得唐筝后背越来越红。 原本像红藻簇分散各处的红疹连作一片,唐筝攥着手,似乎在忍耐。 黎簌后知后觉,没有再继续。 “疼为什么不吭声?” “我怕说了,黎老师会停下,不再管我。” 其实她在试验,和黎簌亲近也并非百病全消。 这个结果她不太满意,可黎簌能遏制时刻会夺走她性命的肺疾,怎么可以奢求更多。 “去不去医院由你自己,今天这里的事烂在肚子里。”黎簌别扭地转身洗手,也不知是奚讽还是旁的什么,“不管你心里在盘算什么,我很记仇。” 抗炎药膏只能处理外头的红疹,唐筝的喉咙仍旧肿胀,黎簌医治不了,呆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黎老师会接鸽哨的剧本吗?” 话题转换突兀,黎簌稍怔,答案直白伤人,“只要你不接,我就会接。” 唐筝不再追问,穿好衣服后率先走出浴室。她特地在玄关处等了很久,黎簌却没有取平安符的意思。 “黎老师忘了你外婆的话吗?” “什么话?” 唐筝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 黎簌不认账了。 6、Chapter6 过敏一事因祸得福,让唐筝得已和黎簌接触更深。遗憾的是,黎簌最终没有载她回家,也没有将平安符送出。 擦背带来的后劲极大。 唐筝在短时间内恢复迅速,褪去了虚弱病气,回家后整晚好眠没有再咳嗽。 她们心照不宣,未在人前提及卫生间的事。 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是三日后。 营销号谣传黎簌唐筝即将联袂出演鸽哨,甚至还p了张官宣定档海报,吓得鸽哨剧组的工作人员立刻出面回应,此事不了了之。 正主不现身说法,唐筝以对家身份观看长海的事,随着这次风波被推到人前,两家粉丝吵得不可开交。 【我们家糖糖才不会像黎簌那样,眼睛高于顶。】 【黎簌拿奖拿到手软,你们家唐筝提鞋都不配。】 …… 网友吵架你一句我一句拱火,谣传的营销号怕事态闹大,被吓得删博成了私密状态。 工作室电话几乎要被打爆,陈禧拔了电线,终于耳根清净。她担心久必生变,头疼地把黎簌唐筝都喊来了公司。 唐筝来到公司时,两家粉丝吵架的评论已经盖起通天楼,向下翻不到底。她走进电梯,将平板塞到廖望手里,被难听的话刺得头疼。 “我以前和黎簌……黎老师撕得很厉害吗?” 见廖望支支吾吾,她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你实话实说,我又不会骂你。” 廖望想起从前自家艺人的光辉事迹,关闭电梯门摁了九楼。她抬头偷偷望了眼角落的摄像头,才凑到唐筝身边,用平板遮着脸低声回应。 “细算起来,其实是唐老师你,硬要揪着黎老师不放,她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不争不抢,性子凉淡若水,最后和您成为对家,可见……” 廖望点到为止,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 运行到四楼的电梯忽然中途停下,唐筝看清电梯外头站着的人,眼底暗光骤亮。她自觉往角落里让出位置,文文弱弱地喊了声。 “黎老师好。” 为了避开唐筝,黎簌提前赶到公司,却如此巧合地在电梯间碰了面。 今天的她,给人的感觉很不同。 她穿着缀有远山暗纹的鸦青色斜肩长裙,浅栗微卷长发拢于身后,精致淡妆衬得气质很是出挑。 款步走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激起清脆回响,和她的话一同落入唐筝耳中。 “人满了,等下一趟。” “没满啊,里头就俩人,”随行助理抱着沓资料,疑惑地探头朝电梯里瞧,看清是唐筝,她尴尬地低头退了回去,“确实满人了,等下一趟吧黎老师。” 被拒绝在意料中,唐筝礼貌地摁下关门键,任凭黎簌消失于视线。反倒是廖望惴惴不安,生怕她会控制不住,在摄像头底下发火。 到达九楼后,唐筝远远望了眼房门半敞的经纪人办公室,并未着急上前。印象中的陈禧对艺人要求严格,她不大敢独自面对,耐心站在拐角的必经路等候,想拉气场更强的黎簌打头阵。 黎簌出了电梯见到唐筝,想起几天前在自家浴室发生的事,与对家身份交混带来的尴尬令她无所适从。 她性子冷沉,话里不由夹了暗嘲。 “怎么,唐老师不认得去陈姐办公室的路?” 随着她靠近,似有若无的忍冬和苦橙淡香交缠于唐筝鼻息,令紧绷的神经得以片刻放松。 唐筝摇摇头,温吞跟上黎簌步伐,用模棱两可的话作答,“我只是想等黎老师一起进去,仅此而已。” 公司里或多或少都听过两人不和的传言,走廊里来往的员工见到她们并肩而行,当面不敢说话,错过身后,却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身为共同经纪人,陈禧向来都是分开接活动和剧本,今日却破例同时与两人见面。 黎簌猜测是联袂出演的谣言需要公关,可敲门进办公室后,最先见到的却并非陈禧,而是鸽哨剧组的导演林起元,还有另一位陪同的副导。 谣言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却也没到要出动导演平息的地步。林起元尚未表明来意,黎簌只是礼节性地握手问好。 被迫和唐筝挨坐在安排好的位置。 林起元在导演圈威望颇高,这些年执导的剧本都获得了不菲的成绩。他平易随和,面对两个年轻晚辈也没有摆架子,只是摸着满脸花白的碎胡茬,不知话题从何起头。 “陈禧临时有会议,她应该已经和你们提过,”他搓搓手,用余光示意随行的副导,又笑呵呵对着黎簌道:“这些日子忙着安排试戏,总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我呢,比较属意你做女主角人选。” 剧本送来如此久,黎簌还没有给出确切答复。 眼看着鸽哨开拍在即,两位女主还没有定下,身为导演的林起元沉不住气,想借着这次营销号事件,到访盛际影视把人选敲定。 圈内大导演亲自见面洽谈,再没有眼色的人都知道不该直言拒绝。 “多谢林导抬举,只是搭戏的人是谁?” “自然是唐……”林起元想起两人不和的传闻,及时收住嘴,笑意在脸上堆出褶子。 唐筝在圈内名声不大好,林起元也不想她进组毁戏。可陈禧希望能给她争取个机会历练,于是把她推出去,变成了捆绑销售的赠品。 要黎簌做女一号,女二号就得给唐筝留着。 圈内唐姓艺人那么多,盲猜都知道是唐筝。 黎簌轻抚着手腕的丝绸带女士表,并未明说同不同意,“那还试戏吗?” “你过几天收拾收拾就可以进组,”林起元从前也执导过黎簌的几部剧,他摆摆手,“至于唐筝嘛,有时间的话,我们沟通沟通剧本。” 言外之意,就是不相信唐筝的演技水平。 随行副导琢磨着黎簌的话,蹙着嗓子问:“这么说,黎小姐决定接戏了?” “我对鸽哨剧本很感兴趣,”黎簌轻轻摇头,话里不留情面,“只是恐怕不能和唐小姐搭戏,实在抱歉。” 简短的话落在众人耳中,明摆着要和唐筝划清界限,立好对家标签。她很记仇,原主曾经做下的错事,不可能如此快翻篇。 唐筝想起自己日咳夜咳的病弱身体,低头绞着放在腿间的手。如若无法与黎簌搭戏,拍摄进程长达两月,她要遭受什么折磨可想而知。泡在药罐子里事小,就怕会缠绵病榻,不治而亡。 鸽哨开拍在即,林起元心里难免为选角焦灼,黎簌不愿,就意味着他得重新启动遴选流程。 纵使几人轮番上阵,黎簌决心已定,说得口干舌燥依旧劝不动。 这场长达两小时的洽谈,最终以陈禧开完会议折返办公室收尾。她留着利落干练的短发,目光锐利,见林起元耷拉眉梢,便猜出两人联袂的事多半告吹。 将会议纪要放回办公桌,陈禧转身看向全程不语的小秘书,“领黎簌唐筝去隔壁休息室坐会儿,我和林导谈谈。” 唐筝知道自己不便多留,颔了颔首后离开,跟着小秘书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半程,她发现自己忘拿包包,又扭头原路走回,在门外,意外听见林起元的嘀咕。 “她们的事儿你又不是没听过,何必强人所难,我另外找个剧组放唐筝进去,鸽哨就留黎簌一个人吧。她们都不情愿呆一块,演对手戏,你这不是要我赔本吗?” “我要黎簌,是相信她的演技,至于唐筝,恕我直言,目前还找不到可以夸赞的点。” 林起元说得直白,发现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唐筝,他赶忙收住话头,像吃了苍蝇似地难受,端起茶杯掩饰尴尬。 无人愿意相信唐筝,她并不觉得被人轻视有多伤自尊,只是拿起遗落的包包,对着几人致以礼貌的笑。 “如果林导不忙,今晚我就可以试戏。” 林起元放下茶杯,满脸讶色,“我倒是有空,可今晚太仓促了些,你还是先熟悉剧本,争取发挥更好的表现。” 这些日子唐筝与黎簌斡旋,早就把鸽哨剧本翻透。她执意今晚试戏,临走前温声央求陈禧,劝黎簌接下这部戏。 “我很珍惜同黎老师合作的机会。” 她从不这般和声细语,直听得几人良久无话。 这段时间唐筝和黎簌走得近,媒体甚至疑心两人有了破冰征兆。唐筝摸出了规律,只要离得远就不停咳嗽,唯有靠近黎簌才得已片刻喘息。 虽然陈禧说话很有信服力,可唐筝不抱希望她能劝得动黎簌。落寞之余,她没有回休息室同黎簌告别,独自离开了公司。 当天夜里,唐筝喝着炖了几小时的药膳,意外收到一条简讯。 来自陈禧的简讯。 …… 两家粉丝仍在争吵,立誓撕扯一辈子,针锋相对气氛愈演愈烈。他们中场休息时,发现那扎眼的词条再度被顶上热搜。 #黎簌唐筝即将联袂# 粉丝们气冲冲点进词条,正要怒骂营销号造谣,却震惊地发现,这竟是真事。 黎簌唐筝的账号先后更新,决定出演鸽哨。 7、Chapter7 主演相继发博。 鸽哨所有角色人选落槌定音。 即将在一周后赶赴千鸟群岛,筹备拍摄事宜。 黎簌唐筝亲自下场证实,意外给鸽哨官方账号吸引了流量。那些吵得火热的粉丝纷纷熄火,没了响动,很多站队表态的高赞评论陆续被删除。 那日林起元离开后,陈禧单独和黎簌见了面,用两小时说动了原本态度强硬、绝不和唐筝同台的黎簌。陈禧只在简讯里告知劝说结果,无论唐筝如何挖消息,都无法窥知黎簌忽然间改变态度的原因。 在鸽哨之前,原主已经很久没有接过戏,忙于和黎簌斡旋抢戏,但很遗憾,她没有拿到长海的女一号,接拍的“不见山”反响平平无奇,只靠接些综艺和小代言养活。 这次唐筝以女二身份官宣进组,意味着即将获得巨额片酬。 这个关乎利益的消息,吸引了不速之客。 销声匿迹好多天的养母梁秋琴再度登门。 听着外头摁密码的声音,唐筝只是张开手掌,任衣帽架上的蜜袋鼯飞扑过来。她刚来时,这只蜜袋鼯被原主关在笼子里,浑身毛发脏污,快要饿死,还把对原主的恨意转嫁。 唐筝花了一周时间,才彻底将它驯服。 梁秋琴试了许多遍开不了门,才敢相信唐筝换了密码。她用力拍门拧着把手,见不奏效,又狠狠踹了脚门,隔空破口大骂。 “好你个白眼狼,我不过是来问问片酬的事,防自家人防成这样,真后悔当初没捂死你!” “你不给我花可以,予梁是你亲弟弟,当初他报补习班的钱也不舍得出,活该你六亲缘浅,病死烂在屋子里没人管,等我回去请仙姑扎纸人咒死你!” “……” 恶毒话语伴着尖细的嗓音隔门传来,唐筝任蜜袋鼯趴在自己肩头,戴上白色挂耳式耳机,调大音量播放歌曲,掩盖外头嘶声不停的谩骂。 小区安保到位,只是梁秋琴仗着养母身份,能够随意出入。唐筝深知再这样下去,她的住址迟早被曝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等梁秋琴喊累了,唐筝才打了物业电话,以扰民理由让安保上来拽人。 明明黎簌和梁秋琴都对自己怀有敌意,可唐筝却无法像对待梁秋琴那样,回馈黎簌同等的敌意。究其原因,大概是黎簌是钦点的抑制肺疾的隐形良药,而且和原主成为水火不容的对家,很大责任并不在黎簌身上。 原主走的是清纯小白花路线,将不同赛道的黎簌视为敌手,这三年明里暗里抢资源,在网上高调地大放厥词,可黎簌不屑于相争,她的性子冷得像冰,从不公开回应原主的引战言论。 唐筝来到这里,恰是她们为长海票房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是黎簌第一次公开要求原主道歉。 等梁秋琴被安保人员拽走,门外没了响动,唐筝才摘掉挂式耳机,关了电视枯坐在客厅,独享一片寂静。 角落柜台上,摞放着很多清洗干净的小药盅。这具身体泡在药罐子里多年,从前每隔两天,廖望就会熬好药膳送来。 自从和黎簌密切接触,唐筝就很少喝药了。 发布会现场突兀发病,使得黎簌代替廖望手里的小药盅,成了唐筝与疾病相抗的利器,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开始相交。 唐筝记起那日送钟芸回家,从诺基亚上记下的电话号码,现在心血来潮,忽然产生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她想打电话给黎簌。 她走到落地窗前,把玩着窗帘系带的金色流苏,给自己打了好久的气,仔细想好了开场白,才敢摁下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 “黎——” 话还未说完,对面就传来粗嗓子的男声。 “你哪位?”像卡着口陈年老痰,说话粘字连句。 唐筝稍怔,来回看了好几遍屏幕上的号码,确定自己没有摁错一个数字后,才又耐心解释道:“我找黎簌,麻烦您替我转达。” “黎什么簌,不认识,去他娘的莫挨老子!” 对面男人脾气很暴躁,没耐心听唐筝把话说完,扯嗓骂了句就挂断了电话。 唐筝怔然片刻,又拨了几遍,结果无一例外被挂断,最后发现自己被丢进了黑名单。 她很确信没记错黎簌的号码,只有一个可能。 黎簌换电话卡了! 这到底针对谁,明摆着的事。 被防备到这种地步,唐筝委屈极了。 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什么好事没捞着,转头就背了一身黑锅。她想上门质问黎簌,然而,上次送钟芸回家没有特地留意地址,该往崇市哪个方向走都不清楚。只能等明天回公司,再找机会当面询问黎簌。 这几日出演鸽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唐筝不敢独自出去,可她也不想麻烦廖望接送。现在心烦意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根本做不进去任何事。 从前还在原世界,她心情不好就会弹钢琴。 可这个陌生的家里空空荡荡,原主并非音乐狂热者,别说钢琴,连张唱片都找不到踪影。 唐筝心里郁苦万分,迫切需要外物疏解。 原主作天作地没几个朋友,唯一的好友也是她那挂,臭味相投。话倒是多,一箩筐说不完,三句两句就是怎么给人使绊子。 唐筝和她聊不来,拿着手机陷入了无事可做的窘境。 想弹钢琴的心,蠢蠢欲动。 无聊之际,她想起很久之前玩过的模拟钢琴键游戏,点进手机应用商店,只找到了低配版的平替。 退出界面时,她失手下载了开放游戏“与尔”。原打算卸载,想到自己现在闲得发慌,又将其留了下来。 无意中跳过新手教程,导致唐筝操纵着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接连遭老玩家调戏不说,还被丢到狂掉健康值的泥潭中。 坏风气磨得唐筝脾气全无,刚准备退出去卸载游戏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位陌生女性角色。 屏幕正前方出现滚动弹幕。 【附近三十公里玩家进入您的世界。】 对方头顶金光烨烁的金标,身穿红白渐变的翩逸长裙。她已经走出很远,看见被丢进泥潭里的唐筝,又折身回来将疯狂取笑的老玩家打退,而后抱起健康值快要归零的唐筝。 她将唐筝带出泥潭,始终无话,转身便要离开。 唐筝想感谢这位陌生大佬替自己解围,四处找不到麦克风,只能打字予以礼貌回应。 【我叫唐,谢谢你,刚刚失手跳过了新手教程,所以看起来有些笨拙,遇见你我很开心!】 对方操纵角色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半晌。 她话很少,冷冷淡淡不愿意搭理,可看到唐筝操纵角色摇摇晃晃往泥潭里扎,她又默不作声将人拉了回来。 【我叫黎。】 唐筝原以为这位玩家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她竟然手把手引导自己通过了新手副本。猎取到珍惜异宝,也是像投喂小猫小狗,直接丢到脚边。 此后一个多小时,唐筝像只人形灵宠,乖巧地跟在这位叫“黎”的陌生大佬身后。她捡着琳琅满目的战利品,玩得懵懂却开心,时不时跟丢,在副本世界迷了路。 新手任务结束后,唐筝毫不吝啬赞美措辞,开心之余,还给一身氪金味的“黎”发了五百块钱红包。 发送好友申请退出游戏时,天色早已暗下,那只棕皮蜜袋鼯缩在摔了裂痕的茶缸里,呼呼大睡。 唐筝想到一周后就要启程,前往国境南部的千鸟群岛拍戏,与黎簌朝夕相处两月,提前架起联系极有必要。 可黎簌刻意更换号码是为了躲避自己,唐筝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权衡之后,找到了共同经纪人陈禧。 “你要黎簌的微信?” 饶是陈禧沉稳镇定,也怀疑自己将话听岔,又问道:“你确定没弄错?” 两人能表面上平心和气地相处,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可唐筝目下这架势,似乎真的想同黎簌摒弃前因,不计前嫌交友。 “从前是我不对,和黎老师置气相争,给陈姐添了麻烦,日后我们进组总要碰面,现在提早联络,以免到时候太过生疏,影响拍摄进度。” 面对陈禧的质问,唐筝很坦然,没有藏着掖着。她的回答官方又客套,滴水不漏,根本挑不出毛病。 陈禧心底纵有再多疑惑,看到唐筝如此真诚,倒也喜闻乐见手下艺人好好相处,转手将黎簌的微信号推了过去。 有了电话号码的前车之鉴,唐筝留了余地。 第一条好友验证消息,她特地表明了身份,用词规规矩矩,却半天没通过。 陈禧收到她投来的求助目光,心领神会,用自己的手机给黎簌发了条消息,很快收到对方的回复。 能回消息,证明黎簌有空,她分明看到了那条好友申请,却刻意忽略,没有通过。 唐筝心思流转,立马创建了个新号。 她这次没有表明身份,只是发了条默认的验证消息。 前后不过五秒,不明真相的黎簌,通过了唐筝小号的好友申请。 8、Chapter8 此后的一周。 独处时间流逝迅速,进组的日子很快到来。 整整七个行李箱,被廖望装得满满当当,有一半是配在药盅里的滋补药材,她甚至还往里塞了两台便携式呼吸机,放在客厅空旷处。 廖望忙得满头汗,她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还欲往里填补时,被唐筝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我们是去千鸟群岛拍戏,不是去逃难。” 唐筝眼皮直跳,无奈走上前,逐一指着装满药材的行李箱,“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用带,衣服也分一半出来,七个行李箱,你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拉不完。” 廖望扶了扶眼镜,圆脸上满是踌躇不安,“可唐老师您的身体……” 千鸟群岛是国家最南端的岛屿,与大陆隔绝,常住人口极少,来往通行只能靠轮船摆渡。岛上基础设施十分落后,有许多地方都还未通电,更别说医疗条件。 廖望担心唐筝一旦发病,如果没有外援,将毫无悬念会危及生命。即使带了这么多药,她仍旧放不下心,站在那几个药材混杂的行李箱前,迟迟没有把药匀出来。 和黎簌呆在一块,才是治愈肺疾的最佳方式。 可这种荒诞的理由,唐筝不知该从何说起。 扫视廖望怀里抱着的东西,唐筝最终放弃了解释打算,自己把近六十个瓷制小药盅取出,只象征性留了小半,用来安抚廖望。 行李取放耽搁了时间,两人赶至机场时,距离登机只剩不到四十分钟。她们紧赶慢赶,推着行李箱去办理托运,等拿到登机牌,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直到开始登机广播,唐筝才看到一向准时的黎簌从尽头徐徐走进候机厅。注意到黎簌脸上闪过的惊诧,她后知后觉回味过来。 不论早到迟到,黎簌都是为了躲开她。 盛际影视为了图方便,把她们安排在同一架航班上,甚至连座位都是紧挨着。 唐筝靠窗,黎簌则是过道。 黎簌一上飞机就闭眼假寐,可唐筝分明看到被浅栗色发丝半遮半掩的耳朵里,正戴着闪动亮光的蓝牙耳机,她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 三个多小时后,航班落地。 她们在国境南部的沿海城市与剧组大部队成功会合,要去千鸟群岛,却还得通过轮渡中转。 千鸟群岛经济贫瘠,没有专门载客的轮渡。但胜在自然气息浓厚,雨林植被葱郁,是候鸟迁徙过冬的首选地,与鸽哨女主角的鸟类观察家身份相匹配,所以导演林起元才将拍摄地敲定在了那里。 剧组负责人千挑万选,才联系到几艘能同时容纳五十人的大型渔船。甲板和登船铜梯早已被海水腐蚀得锈迹斑斑。 走上去,还能听到随着步子发出的吱呀声。 海上天气不好,今日风力出奇大,吹得渔船不倒翁似地疯狂摆动。五六个穿着救生衣的渔民还在船尾操纵机器下网,成排浮标延伸到尽头的海天一线,船艇上充斥着引擎烟味。 唐筝在原世界时,自小在沿海城市长大,自然不害怕风浪。她见黎簌在助理的搀扶下进了船舱,并未跟上去讨人嫌,只是站在船楼的阳台上吹着海风,看皮肤黝黑的渔民下网捕鱼。 这具身体孱弱不堪,在船头久站吹风很有可能发烧感冒。唐筝并不想自讨苦吃,站了十几分钟就回到了船舱。她虽是黎簌名义上的对家,却能进到船舱最核心区。 刚低头进船舱,唐筝就发现了一件怪事。 黎簌晕船了。 她躺在由几块木板拼凑的简陋板床上,用手臂遮着眼睛,似乎刚吐过不久,唇色透着白,手边柜子上还放着杯热水。 她的助理叶迁,正蹲在半敞的行李箱前,满面担忧地翻找着什么。蝎尾辫随着动作轻动,像个乖巧的邻家女孩。她性子内敛,谨小慎微,余光瞥见唐筝走进船舱,立刻手快地把行李箱阖上。 可唐筝早已看清里面的东西,满满当当都是药。她再次想起在黎簌家中时,摆在客厅转角那巨大的药柜。 若非和黎簌是对家,唐筝甚至会以为行李箱的药是为自己准备的。 毕竟原主拍戏,总会时不时真晕假晕一场。 “唐老师怎么来了?” 叶迁心底清楚两人之间的状态,她看了眼被眩晕感折磨的黎簌,贴心地站出几步,用身体挡住了唐筝视线,“黎老师有点晕船,实在抱歉。” 唐筝环视一圈,发现了黎簌晕船的根源。 船体过于摇晃也就罢,偏偏这是艘渔船,船舱入口处摆放着几十个蓝色冰桶,里面盛满捕捞的鱼虾。有些已经搁置好几天,散发着死鱼烂虾的腥臭。 各种杂乱的气息滞涩船舱内,与引擎烟味交混,让人想不晕都难。 距离开船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唐筝不确定黎簌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晕船症状,只是关切问:“黎老师吃药了吗?” 提到这,叶迁失望摇头。 她们来得匆忙,只顾着拿必须药物,倒忽略了黎簌会晕船。 唐筝不再多说,打开角落里自己的行李箱,翻找出被一堆药材埋没的晕船药。 她拧了瓶盖,递到一半又停下。 晕船药必须至少提前半小时服用才有效。 黎簌已经出现症状,即使吃下去也是徒劳。 “这样躺着没有用,”唐筝将手垂回身侧,“应该选择离船中心最近的舱位,晃动小,晕船症状也会较轻,黎老师这个位置颠簸感太大,呆久了,非但无法缓解晕船症状,反而会越来越严重。” 黎簌正平卧闭眼,听到唐筝带着关切的话声,在眩晕感中挣扎的她忽而清醒些许。叶迁还未回答,便见黎簌移开手臂,盯着已经走至近前的唐筝。 黎簌想摆出见到对家的不耐与心烦,只是由于晕船,嗓音降了几个度。 听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唐,你来做什么?” 她的话音太低,以至于把唐筝名字的后半截吞回了腹中,褪去了疏离敌意。 听着这个称呼,唐筝心里一震。 恍惚记起带自己打游戏的陌生玩家。 “我担心你,黎老师。” 黎簌显然不信,“唐筝,你嘴里有真话吗?” 唐筝却不在乎黎簌如何揣摩自己的意图,她想起自己靠近黎簌,肺疾就会缓解。那换言之,黎簌现在如此难受,靠近自己,晕船症状是否就会被抵消?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在黎簌反应过来前,她已经走到了近旁。 此后十分钟,再未移动。 唐筝这一闹,黎簌被分散注意力,眩晕感反倒没那么严重了。她以眼神示意要上前阻拦的叶迁后退,坐起身来等着唐筝的下一步动作。 唐筝却只是静静站在旁边,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像樽雕塑似地一动不动。 时间缓慢流逝,唐筝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亲近的神奇效力,只是单箭头。 黎簌可以为她缓解病痛,她却无法为黎簌做同样的事。原以为能以此回报黎簌,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唐筝随意找了借口,解释自己默默站在黎簌身边的怪异举动。她不再尝试,只是在船舱内找了个凳子坐下,静静等着渔船停靠码头。 千鸟群岛远离大陆,加上今日海风过强,渔船逆风行驶,渔民不舍得开最大马力加速前进,两地之间只有两个钟头的路程,硬生生拖成了三小时。 在摇晃船只上呆如此长的时间,慢慢蚕食着黎簌的精力。偏生叶迁还端来了一份沙丁鱼三明治,难闻的气味交混,完全掩盖了她身上浅淡的忍冬苦橙气息,空荡的胃里阵阵痉挛。 黎簌闭眼平躺着,被不适感卷裹。 难受之际,隐约嗅到一股橘子汁水的清香。 钉在太阳穴的眩晕感似乎被按了暂停建,随着橘子清香越来越近,黎簌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 胃里的痉挛感被压住,渐渐失去呕吐欲望。 黎簌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唐筝,还有她掌心那完整的青色橘子皮。 “航班飞机餐配的饭后水果,我当时没吃,随手带了下来,”唐筝垫了张纸巾,将橘子皮递来,解释道:“听说橘子皮能缓解晕船症状,黎老师没提前服药,只能临时用这种方法了。” 青色的橘子皮似乎从唐筝血管里长出,蓬勃生长,映在黎簌因眩晕而混沌的眼底。她打量白皙的手心,忽然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橘子呢,你吃了?” 唐筝怔住,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黎簌是想吃橘子。 这是第一次,黎簌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即使是屈服于生理本能的举动,唐筝依旧很开心。她眼角眉梢都染上温吞笑意,把被纸巾包裹的剥了皮的橘子一并递来。 此后的路程,得益于橘子皮,直到渔船沉锚停靠在码头,黎簌也没有吐得天昏地暗。 下船时,黎簌望了眼走在前头清瘦的唐筝,她隐入人群,等唐筝走远,鬼使神差把唐筝亲手剥的橘子皮藏入口袋。 一抬头,撞上唐筝笑意难收的目光。 9、Chapter9 千鸟群岛矗立海中,只在数座岛屿间架着简易桥梁,与大陆的交通全靠轮渡,这里的民风受外界浸染极少,很是淳朴。 当地民众和外界隔绝,自然不认识黎簌唐筝,只知道即将有剧组滞留两月拍戏。见几艘大型渔船同时停靠码头,都纷纷好奇地聚拢过来。 主岛上的设施比其他附属岛屿齐全,剧组包下了唯一的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也只是占地面积大些的旅馆。 考虑到以后对戏讨论剧本的便捷性,剧务将黎簌唐筝安排在了同一层。 并且这层,只有她们两人。 黎簌下船后到达酒店比较晚,在众多空房间中,选择了离唐筝最远的一间,形成完美的斜对角。 唐筝能理解黎簌的戒备心,毕竟原主那么能作妖,谁知道住得太近,会不会被暗中摆一道。 只是她的房间和黎簌相隔太远,已经超过了亲近的有效距离。 这样一来,她努力求得出演鸽哨,却不能朝夕相处,和呆在家中见不到面有何区别。 她站在黎簌房间门口,清亮眼睛里水光潋滟,“黎老师,不住这间可以吗?” 这段时间唐筝的表现,落在黎簌眼里,早已成为反复无常的代名词。 她听懂话里隐意,却没有搬离的意思。 “给我个理由。” “听廖望说,这个房间闹过鬼。” 不远处正将行李箱推入房间的廖望察言观色,默默背了锅。她借唐筝的话下了台阶,说着一戳就破的谎言,“嗯……我上楼时,跟酒店经理了解过,黎老师打算入住那间的确闹过鬼。” 没有哪家酒店经理会这样砸招牌,即使真的闹鬼,黎簌也不想住在唐筝隔壁。 “我不怕鬼。”她道。 唐筝诧异地啊了声,心里生了退意。 权衡半晌后,又攥了攥手鼓足勇气道:“我怕黑,这层只有我们两个人,黎老师如果住得太远,我夜里睡不好,可能会影响白天的搭戏质量。” 黎簌倚靠在门口,她早已从晕船状态缓和过来,脸上恢复了浅薄血色,米白小西装搭配直筒西裤,衬得身量修颀。 她回头看了眼正在排查整理房间的叶迁,忽而走至唐筝跟前。 “按你的说法,我岂不是该住进你的房间?” 忍冬苦橙淡香变作交缠的长藤,无声攀附在唐筝鼻息间,她惊讶地看向黎簌,“也不是不行,黎老师想与我同住,当然最好不过。” 那句话不过玩笑,她却当了真。 黎簌意外地没有从前那种被冒犯的感觉。 她笑意凉淡,压下浅薄恼意,回绝了唐筝。 “唐老师怕黑,不如彻夜开着房间灯,和我同住,明天热搜新词条会是怎样,还用多说吗,”她生了逆骨,偏偏不遂唐筝的愿,“我就住这间,赶了一天路我有点困乏,就不和唐老师多说了。” 状态之外的叶迁收到黎簌示意,加快了收拾速度。 眼看事态将要没有转圜余地,唐筝有些着急,不由得提高音量,“这怎么成,距离太远会死人的!” 什么荒谬逻辑,离得远就会死人。 黎簌冷睨了眼,只当唐筝乱说胡话。她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进房间让叶迁关了门,徒留唐筝独自站在走廊中。 唐筝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柔软宽床上。她定定注视天花板上散发着橙色光晕的吊灯,再也无话。 “何必呢唐老师,”廖望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像个老妈子,她叹口气,关上门轻声细语安慰,“你和黎老师这样,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哪能短时间改变?” “没必要想太多,既然同意了接拍对手戏,就该养精蓄锐好好表现,以免再给黎老师机会数落你的不是。” 唐筝想着再不济,还有白天在剧组对戏的接触机会。即使回到酒店后,和黎簌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总不至于落入崇市那种连夜咳嗽的两难境地。 入住酒店的当天夜里,剧组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 副岛电力抢修,导致主岛全区域停电。 放眼望去,只有远处海岸高崖的灯塔还散发着线状亮光。 唐筝并不怕黑,却高估了自己孱弱的身体。 这样死寂的夜,原被压下的肺疾又开始隐隐发作。 洗完澡后,她从八点一直咳嗽到凌晨三点,吃了药后仍不见好转趋势,反而愈演愈烈。怕持续不断的咳嗽声吵到黎簌,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用毛巾捂着嘴闷咳。 她以为自己遮掩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从八点的第一声咳嗽开始,就已经传进了黎簌耳中。 原本生物钟极其规律的黎簌,硬生生被隔门的压抑咳声拖着,却并非觉得吵闹刺耳,只是想起唐筝这段时间以来的转变,心头慢慢被谜团裹挟。 抢修不知道何时能完成,手机平板都没了电。 黎簌枯坐在昏暗的房间,罕见地没有了睡意。 唐筝被肺疾折磨得一夜无眠,天亮后才堪堪昏睡过去。即使是在睡梦中,咳嗽声也未曾停过一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 正值夏日,岛屿又地处国家南部,夏日白昼漫长。 唐筝原以为白天能见到黎簌,再随便扯个理由亲近,就能压制病痛。可廖望告诉她,黎簌一大早就离开了酒店,去剧组查看拍摄场地。 导演林起元担心演员舟车劳顿吃不消,继而影响拍摄状态,于是把第一场戏延后,安排到了后天。 唐筝想着自己现在去剧组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安心呆在酒店。可令人遗憾的是,她在酒店一直等到天色将暗,仍旧没有见到黎簌人影。 持续不断的咳嗽把她逼得像个病入膏肓的病患,她连晚饭都没吃,连廖望托酒店后厨熬的苦涩汤药,也只是象征性喝了半碗。 精力消耗殆尽,如同经历了漫长的马拉松,唐筝连起床都提不起力气,浑浑噩噩睡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意识懵乱间,房间外头响起脚步声。 房间吊灯骤然亮起,唐筝的脑袋隐隐作痛,每咳嗽一下都牵连着神经。她在昏暗灯光中努力分辨墙上悬钟的指针。 半梦半醒难受时,夜幕早已垂下。 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 廖望端来的药早已凉透,苦涩气息却绵长不散,窜入唐筝肺中,伴着旧疾绞起难忍的腹痛。 唐筝坐起来望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色,想起走廊尽头传来的响动,知道多半是黎簌回来了。 她想主动找黎簌,只是根本提不起力气,试了六七遍都没有成功起身,咳到最后声音完全嘶哑,大有今夜就彻底病死的架势。 廖望接到电话,火急火燎上楼,打算劝唐筝去医院,她刚迈出电梯,意外碰见了站在走廊外头的黎簌。 黎簌握着房卡,将门推开一道细小的缝隙,却只是静静立着没有进去。她听着穿透力极强的咳嗽声,本该坐视不管。 最后,却喊停了迎面走来的廖望。 “这样咳下去,恐怕还没开始拍第一场戏,就得请病假离开千鸟群岛,带些药来很难吗?” 黎簌性子冷沉,从不主动关心人。 话刚说出口,她便开始后悔。 廖望没想到黎簌会主动问起对家病况,她被气场镇住,还以为黎簌是嫌弃太吵,“唐老师前段时间已经好转,没想到刚来这里就开始复发,想必是在船上喝了冷风的缘故。” 说罢,廖望略感歉意地鞠了躬,急匆匆地往唐筝房间走去。出乎意料的是,唐筝执意呆在酒店,怎么都不肯走。 意识昏沉间,口中喃着黎簌的名字。 廖望急得想扛起人往医院跑。 夜深时分,黎簌还未入睡,独自在落地窗前看夜景,桌子上的便捷式小音响正辗转放着舒缓的钢琴曲。 分神恍惚间,她听到隐忍的咳嗽声愈来愈近,没等走过去打开房门细看,咳嗽声又渐渐急促又变小,像吹皱的湖面被抚平,而后宁息,再无痕迹。 此后漫长的夜里,楼层恢复了寂静冷清,再无任何杂音。 黎簌向来浅眠,她早早起身洗漱,打开房门要下楼时,却意外看到抱膝蹲坐在门口旁侧熟睡的唐筝。 原来昨夜不是错觉,唐筝真的来到了房间门口,或许犹豫了很久,也没能鼓足勇气敲响房门,靠墙坐着睡了一宿。 瞥见睡袍下若隐若现的清瘦脊背,黎簌琢磨着唐筝是否像那日所说那样,真的怕黑。 黎簌注视着那被压得血液不畅,已经变黑的手臂,顾忌到走廊角落的二十四小时摄像头。 她绕开唐筝打算径直下楼,到了电梯口却又折返,最终没有冷漠旁观。 “唐筝。” 正在睡梦中的唐筝骤然惊醒,她迷糊仰头,看清近在咫尺的黎簌后,扶着墙慌张站起。 奈何一夜蹲坐使得血液回流冲脑,她重心不稳,眼疾手快勾住了某个东西,才勉强稳住身形,成功避免栽入黎簌怀抱。 没等唐筝松口气,看见隔着衣料勾在黎簌胸衣吊带的手,她被烫到似地后退,清瘦面庞霎时浸染红意。 10、Chapter10 昨晚半夜唐筝咳得实在难受,摸着黑走到了黎簌房间门口,本想借着近距离缓解病症就离开,谁知竟迷迷糊糊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被正主抓包就罢,偏生她情急下借力搀扶,竟然直接勾住了黎簌的胸衣系带。 “黎老师对不起,我真的是失手!” 黎簌目光里带着审视,凉声问:“所以你能松开了吗?” 唐筝倍觉羞耻,她慌忙躬身道歉,结果错估了距离,脑袋直接撞在了某处柔软中。 黎簌被撞得闷哼一声,趔趄撞在墙上。 时间有两秒钟静止。 空荡走廊里只剩二人轻浅的呼吸声。 黎簌很后悔今天出房间太早,往后退拉开距离,见唐筝还欲道歉,立刻出声制止,素来冷然的面庞染了几分羞恼,置气般砰地关上了门。 直到叶迁和廖望陆续送午餐上来,她们才打破僵局,有了些许动静。 唐筝的身体状况恶化迅速,好转也极快。 一夜间,病弱面色恢复了往日红润。 廖望以为是她托酒店后厨熬煮汤药的功劳,可她放下饭食走过去一看,那黑如墨的中药只象征性抿过一小口,便搁在了茶几上再未动过。 哪有人可以把病况收控自如,若非廖望亲眼看到唐筝咳嗽时那样难受,她甚至疑心自家艺人的确像外界传言那般,喜爱装病。 清早在走廊的小插曲,使黎簌唐筝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是怪异,就连反射弧迟钝的廖望都嗅出了几分不对劲。 “您和黎老师是怎么了,我刚刚带饭上来,碰巧和叶迁同乘电梯,她接到了黎老师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减小音量,就被我听进了耳朵里。” 廖望仰着脑袋,扶了扶眼镜,回想当时的情景,“黎老师打算吃完午饭出去,目的地倒是没有明说,只是叮嘱叶助理小心点,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让您看到。” 唐筝刚夹起一块清炒莴笋准备放进嘴里,闻言顿住动作放下了筷子。昨夜咳嗽坏了嗓子,她光是喝汤就剌得嗓子生疼。 让廖望拿手电筒照着观察,发现她的喉咙已经肿胀,肉色赤红隐隐夹着血丝。 再咳久一些,出血在所难免。 “要不趁着这两天剧组还没开工,唐老师去医院看看吧,虽说岛上医疗设施简陋,但您的嗓子这样搁置不管,后面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廖望这么一提,唐筝才记起来,林起元给全剧组放了两天假期。 这恰好是假期最后一天。 剧组大部分人自小长在内陆,没坐过船,有些人晕船后上吐下泻,林起元为照顾演员情绪,将拍摄进程往后挪了两天,打算等休息充裕养好精力再开工。 这么看来,黎簌今天打算出去,很有可能并不是去剧组。 唐筝重燃希冀,她转念一想,自己来到岛上后就开始发病,明天就是开机仪式和第一场戏,何必拘泥于酒店。 错过今天这难得的机会,此后将是长达两月没有假期的拍摄。 吃完饭后,唐筝掐着点,准备到酒店一楼时,果然遇到了刚走出房间的黎簌。 “黎老师,你也要出去吗?” 观察唐筝红润的面色,黎簌又想起清早时那场闹剧。胸口似乎有电流划过,泛起诡异的冰凉酥麻感。 她摒弃杂思,刚欲淡声敷衍回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唐筝话中的“也”字。 “黎老师一起吗?”唐筝又问,满含期待。 和唐筝一块出去—— 黎簌宁愿呆在房间里,两天不出门。 “不了,”她收回已经迈入走廊的腿,直白拒绝了唐筝恳切的请求,临时改变主意,不留情面,“身体有点不舒服,打算午休,你要去哪里请便。” 明眼人都能听出这话的真假,唐筝不再多劝,道别后和廖望进了电梯。 等周遭安静下来,在旁边当了很久背景板的叶迁立刻走上前,她抱着黎簌的外套,事无巨细问:“午休时间不宜过长,黎老师,需要我几点叫醒您?” “说给唐筝听的话,怎么连你也信?” 说着,黎簌走到走廊尽头的棱花窗前,撩起窗帘一角,看唐筝和廖望走出酒店,上车驶往某个方向。 “她们去的是哪儿?” 叶迁跟过去远眺,黑色轿车只剩一点尾影。 她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对比许久,才不是很确定回道:“主岛有两条商业街,一条在南一条在北,唐老师所去的,似乎正是北边的望海长道。” “我们去南边的赤屿街。” 黎簌放下窗帘,头也不回进了电梯。 她并不知道,因为日前电力抢修,去望海长道的必经路被挖了个大坑,交通阻塞。 唐筝和廖望行进没多久,便换了目的地,调头往南边的赤屿街疾行。 千鸟群岛经济贫瘠,没有内陆高楼矗立的盛景,甚至连赤屿街的街道也是破破烂烂,柏油马路满是坑洼裂隙。今日并非热闹市集,赤屿街入口处却处处是海鲜摊。 腥气迅速穿过车窗缝隙,飘满鼻息。 唐筝对赤屿街气味极其敏感,甚至出动了平时发病才用上的便携式呼吸机。 好在海鲜摊所占街道不长,从停车场出来后,近旁就只剩售卖着各种水果的熟食店,价钱十分便宜。 唐筝素日不爱水果,想起那日在船上时,黎簌问她要橘子的场景,竟下意识停于近在咫尺的水果摊,鬼使神差地挑选起来。 过马路间隙,唐筝嗅着纸袋里令人神清气爽的果香,无意中和对面同样等红灯的黎簌四目相对。 唐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见黎簌冷脸转身,越走越远。所幸绿灯跳转,她也加快脚步穿过车流,追了上去。 “黎老师!” 前脚刚扯谎说不舒服打算午休,后脚就和冤家在街头相遇。明明唐筝去的是北边的望海长道,黎簌想不通她为何会闪现在赤屿街。 无奈之下,黎簌只能硬着头皮停下疾行脚步,等着唐筝追上来。 “黎老师不是在午休吗?” 唐筝平复着疾走而起伏不定的呼吸,忽而很庆幸调头来了赤屿街。 “实在难受,和叶迁出来买点药,现在就回去。”黎簌含糊搪塞。 唐筝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回去,她挑出几个大小均匀的青皮柑橘,递到黎簌面前,“刚在入口的水果店买的,虽然外表青涩,但吃起来很甜,不涩口。” 好闻的橘子清香飘满四周,黎簌因偶遇而泛起的尴尬尚未消退,刻意撇过头,没有接。 “我不喜欢吃橘子。” 其实她最喜欢橘子。 只是在名义上的对家面前,还是忍不住拿腔。 唐筝看破不戳破,她将一整袋橘子放到黎簌手中,给了台阶,“我吃不完,丢了浪费,黎老师陪我走走再回去吧,这里的街市太过杂乱,我不太认识路。” 当初她也是迷了路,才得以借送钟芸回家的理由,获得了去黎簌家的机会,现在故技重施,黎簌心思却不在此,没有看出来。 千鸟群岛就两条街道能逛,望海长道修路去不了。黎簌晃了晃手里被牛皮纸袋装着的六七个橘子,她没有回答,默许了唐筝的话,在行人车辆错落的街道上徐徐往前。 这是三年来,两人第一次并肩同行。 廖望和叶迁跟在身后相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不敢多问。 还没走多远,唐筝就被一道声音叫停了脚步。她回过头,看到胡须蓬乱的老汉站在烤甘蔗摊前,举着扩音喇叭。 “小姑娘帮老头瞧瞧,怎的录不上吆喝?” 唐筝擦擦手接过扩音喇叭,刚将电池摆正,里面立刻传来口音浓重的吆喝叫卖。 “烤甘蔗嘞,又甘又甜的烤甘蔗嘞!” 老摊主很是高兴,从炉子里拿出两根烤甘蔗削皮切块,怎么说都要当作谢礼。咳嗽使唐筝的喉咙痛了两天,正好润喉。她明面上接受了赠礼。 临走时,却偷偷往摊子的钱罐塞了钱。 街道环卫正在修剪绿化树,树干锯末飘满长街。放晚学的小学生成群结队,拖着小树枝疯跑乱窜,把整条马路全部侵占。 他们错身而过,回头盯着黎簌,起了坏心。 “吃不吃,黎老师?”唐筝将还在冒热气的烤甘蔗块递到黎簌面前。 黎簌还未来得及回答。 小腿忽然传来一股锥心钝痛。 她蹙眉低头看去,西装裤已经脏污,一块棱角不平的碎石块滚落面前。被砸处持续阵痛,幸而有裤子挡着,没有破皮流血。 不远处的小学生响起得逞的哄笑,舞着书包满脸挑衅。他们这个年纪,博取关注的方式就是搞破坏。 唐筝望向他们,平静的眼底情绪搅涌。她把甘蔗放回袋子里,为他们的行为心烦。 “黎老师先走,我有点事,稍后跟上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簌意外从中听出几分恼意,提前抽身离开,她乐得自在,先行一步。 可没走多远,后头就传来一阵尖细的哭嚎。 黎簌顿步回头,看到唐筝揪着衣领,把丢石头的那个小孩抱起,挂在了环卫修剪好的枝桠上。 11、Chapter11 唐筝帮忙出头,完全在黎簌意料之外。 小孩后衣领被挂在树枝上,蹬着腿哇哇直哭。 “道歉,”唐筝恼这小孩捣乱,看着他眼泪流满脸挂着个鼻涕泡的狼狈模样,嫌弃地后退两步,指了指远处的黎簌,“跟她道歉。” 小孩越嚎越大声,挣扎着就是够不着树枝,张牙舞爪的气势蔫巴下来,“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以为道了歉就能得到宽恕,没想到唐筝只是擦了擦刚刚抱过他的手,绕开树根,径直朝黎簌走去。 黎簌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嘴唇轻阖,很想问唐筝为何替自己出头,对家出糗不正好,可话到嘴边却被咽了回去,默默停下脚步,等唐筝跟上来。 赤屿街很小,前后不过八百米,走几步路就到了头,卫生环境又十分脏乱。被这小孩一闹,几人都没了逛下去的心思。 在下一个路口处,她们就折返回了酒店。 夜里的主岛并不宁静,唐筝洗完澡呆在房间,还能听到隔着落地窗远远传来的烟花声。她趿着拖鞋走到窗边,静望夜色中炸开的簇簇烟花。 “当地有什么节日吗,为什么要放烟花?” 廖望端着热气熏袅的药汤敲门进了房间,听到唐筝这般问,挠了挠额头道:“要不去跟酒店经理了解一下,我也不太懂。” 唐筝摇摇头,接过那深褐色的苦涩汤药。这种药对自己的肺源性心脏病没用,除了黎簌,再没有任何药能达到压制效果。 可为了安抚廖望,不糟践人家辛辛苦苦蹲守后厨熬煮的汤药,她只能捏着鼻子硬灌下去。 等廖望端着空碗离开房间,唐筝立刻捂着嘴冲进浴室,抱着马桶开始干呕。可夜里她没有吃晚饭,除了苦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酒店房间逼仄,老旧的吊灯似乎还坏了,摇摇晃晃间橙光明灭。 唐筝被外头时而炸响的烟花勾起了好奇心,她在房间内缓了许久,直到苦涩的药味不再冲到喉咙,她才撕了颗润喉糖含在嘴里。 既然黎簌不可能主动约见,为了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唐筝只能走出去敲响黎簌的房门,摆出虚弱病态。 “进来。”黎簌的声音隔着门听不真切。 唐筝的手顺势放在了把手上,想到黎簌可能把她当成了叶迁,又收了回来。 迟迟没有回应,黎簌皱了皱眉,她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外头听不到,穿着睡袍就拉开了门。 “我不是说提着热咖直接进——” 后半截话硬生生断掉,黎簌看着站在门前神色乖巧的唐筝,冷然相待,后退想关门时,却被拦了下来。 她幽幽盯着那搭在门框上纤修白皙的手,太阳穴隐隐跳动。 “已经晚上八点了,你站在我房间门口做什么?”她说着,目光落在角落里泛着红光的二十四小时摄像头上。 “黎老师,我特地让廖望到大堂问过,这摄像头只是吓唬人的摆设,没有实际作用。”唐筝收回手,柔声弱气问:“外头烟花声不断,黎老师听到了吗?” “什么烟花,没听到。” 其实黎簌的房间是向阳面,正对着烟花齐放的福海广场,听到的动静比唐筝房间还要大,可她猜出了唐筝接下来的话,想都没想就冷声回绝。 “唐筝,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不想出去。” “真的么,明天就是开机仪式了,后面两个月,都没有机会游逛,黎老师真的不想出去吗?” 黎簌本就不喜欢呆在酒店,即使今夜唐筝不主动来敲门,她也会带着叶迁出去逛一圈。 听到这略显失望的话,原本还特别坚决的态度,一时间竟有了几分动摇。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她道。 唐筝听出黎簌有同意征兆,目光游移,落在房间内的小桌子上,那里放着个刚刚剥皮的小青橘。 看来黎簌果真很爱橘子,即使是对家所送都不嫌弃。 “我不想夜里咳嗽,”唐筝怕黎簌不信,又不知该怎样解释才显得真切,于是故意刺激喉咙,咳嗽了几声,“酒店内设施老旧,到处都飘满落尘,空气沉闷,我想出去走走,黎老师能陪我一起吗?” 黎簌还未回答,就听到电梯传来到达的叮声 侧头看去,正好和提着热咖的叶迁四目相对。 两位主演夜里穿着睡袍在房门口交谈,却手中空空没有剧本。尽管叶迁知道两人的对家身份,还是十分尴尬。 迈出半步的左脚停在空中两秒,叶迁又退回了电梯,自以为识趣地关门摁了下行键。 黎簌:“……” “黎老师真的不去吗,外头盛传了那么久我们俩关系不好,鸽哨还未定档,两位主演确定不需要亲近吗?” “我们关系好不好,唐小姐心里有数,还用传吗?”黎簌转身走回房间,随着距离渐远,话音越来越小,“我明早有场戏,得留在酒店看剧本,你有什么打算,自便。” 拿剧本工作来作借口搪塞,唐筝不好再多说。她回房间换好衣物,打算在廖望的陪同下离开酒店,前往福海广场。 乘电梯时,恰好遇到兜了一圈又回来的叶迁。她提着的热咖已经凉透,手里还拿了个吹风机。她礼节性地和唐筝打了招呼,错身走出来把电梯让给两人。 “叶助理这是?” 顺着唐筝的目光,叶迁瞥见那吹风机,“黎老师想出去,但是她洗完澡头发还没擦干,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就打电话让我把备用吹风机拿来。” “黎老师要去哪儿?”唐筝抓住关键,引导叶迁说出余话。 “福海广场。” 唐筝心里了然,却佯装惊诧,“可是她不是要看剧本吗?” 叶迁眼睛一转,猜出黎簌不打算往外说,立刻变了口风,帮黎簌打掩护,“我记错了,黎老师想吹干头发,早点休息。” 唐筝不买账这糊泥墙似的解释,她示意廖望关电梯门,故意留了话。 “黎老师要休息,我们去赤屿街,白天还没逛够。” 一个小时后,福海广场入口。 计划去赤屿街的唐筝,和计划吹干头发就睡觉的黎簌,意外地在这里相遇。 叶迁收到自家艺人钉穿身体的目光,深感歉疚地低下头。因为唐筝前脚故意放出要去赤屿街的假消息,后脚就被她透露给黎簌。 黎簌费劲力气躲避唐筝,兜兜绕绕还是在福海广场相遇,还不如一开始就接受邀请。她认命地拉紧薄外套,阻挡夜里变得寒凉割面的海风,慢下步子跟在唐筝身边。 广场的烟花秀持续了很久,只是从酒店赶来这里花了极长时间。等几人驻足,已是尾声,隔了十几分钟,才炸响几簇小型的花火。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颠簸破烂的柏油路晃得人头晕。唐筝不想立刻回去,她在时而炸响的烟花里,听到了夹在其中的钢琴声。 “黎老师会弹钢琴吗?” 黎簌正分辨着远处的霓虹灯牌,听到这话侧头打量,她对唐筝保持着贯有的不热络,没有回应兴趣。 顺着时有时无的钢琴声,在福海广场尽头的鹅卵石道转角处,唐筝找到了一架露天公共钢琴。旁边插着个不知从哪掰下来的不规整木牌,上面写着“十块一次”。 来往行人错落,却无人愿意停下弹一曲。 唐筝在原世界虽是个不入流的小演员,可进圈之前,她学了近十六年的钢琴,在音乐上的灵感比拍戏多得多,甚至还谱过几首小有名气的钢琴曲。 她困在崇市那段时间总想着弹琴,只是原主并非音乐爱好者,家里连张唱片都没有。崇市琴行找不到合适的钢琴,后来因为肺疾的事搁浅。 看到这架丢了盖子的钢琴,唐筝蜷了蜷手指,再也压抑不住冲动,将十块钱丢进了木牌下的旧钱箱中。 这架钢琴实在太老旧,很多琴键都失了调,时不时响起几声刺耳的高音。 “黎老师想听什么?” 唐筝坐在吱呀的简陋木椅上,回头问得真切,“森林狂想曲怎么样?” 见黎簌只是静静端望钢琴架,唐筝不再多问,脑海中翻阅起从前谱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曲子,很快投入状态。 这首短促欢快的曲子持续了近十分钟,即使没有简谱对照,唐筝依旧弹得忘我。 等最后一个调子收尾,她开心地回头看向几人,却见她们怔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黎簌凉淡的眼神里透着古怪,明明是嘈乱的广场,唐筝却从中,感受到几分鸦雀无声的寂静。 廖望捂着嘴惊喜问:“唐老师,你什么时候会弹钢琴了?” 唐筝究竟会不会弹钢琴,黎簌不知道情有可原,两人对家三年,哪有闲工夫打听对方的兴趣爱好。可廖望身为助理,平时在生活上事无巨细,连她都不知道,这谎根本圆不回去。 唐筝忘了原主连钢琴键都认不全,感受到黎簌审视的目光钉在瘦弱脊背上,她将头低了又低。 在黎簌面前漏了馅,不知该怎么补救。 12、Chapter12 开机仪式后,就是第一场戏。 属于黎簌的独角戏,唐筝本不必多留,开机仪式后就可以离开。 可令剧组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唐筝竟然顶着炎炎烈日留在了片场,默默在遮阳棚内看黎簌拍戏。 黎簌饰演的“姜弱”是浅海护林员,和唐筝饰演的候鸟观察家“秦宿”,因一场离岸流结缘。此后共同在无人岛屿上度过了三百一十七天,意外摩擦出晦暗不明的火花。 早在启程赶赴千鸟群岛前,唐筝就已经熟读剧本,对主角秦宿和姜弱的性格,有了透彻的自我理解。 可惜包括黎簌在内的所有剧组人员,都不相信她能把秦宿这个角色演好演活。导演林起元更是特地把她的独角戏往后排,希望给予充足的时间让她理解角色,以免拍摄起来连着ng十几条。 今天黎簌的戏份是姜弱遇见秦宿前一天,在陡然降临的雷暴下,护住刚栽下半日的杉树幼苗。 盛夏溽暑,炎炎烈日,要完美演绎暴雨前的感觉,就得在临时搭建的绿幕棚子里进行无参照物拍摄。 绿幕棚里面闷热不透风,场务各个汗流浃背,就连一向畏寒不惧热的唐筝,都被热意蒸煮得面色泛红。 场务布置的小型人工降雨,毫无保留浇打在黎簌身上,激得因暑热而张开的毛孔骤缩。 毫无规律的冷热交替容易导致神思恍惚,可黎簌的专业素养很强,整个流程下来,竟全是一条过。 摄像机和录音杆跟着黎簌高速移动,唐筝在一旁观察,莫名其妙跟着进入了状态。她忘了自己正置身于闷热的绿幕棚子中,似乎褪去了浑身燥意,潮湿的雨点卷着泥土腥气,直直扑打在她脸上,灌入鼻腔。 “黎簌的戏,你来干什么?” “想活命。”唐筝下意识回答。 回过神,想将话咽下时已经来不及。 她侧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导演林起元。天气太热,林起元花白的寸短湿漉漉贴着头皮,就连胡茬都往下滴着汗水,青灰色polo衫被汗水浸湿后显现出一大圈褐色暗痕。 唐筝脑中思绪飞转,思索该用什么借口回应。 “不久后就是我和黎老师的对手戏,左右在酒店闲着没什么事,不如来片场看看,深入了解一下主角姜弱,过几日我们的对手戏,应该会更如鱼得水。” 林起元拿着文件夹使劲扇风赶走暑热,没想到唐筝能有这般觉悟,动作都僵停下来,狐疑问:“你果真这样想?” 见唐筝恳切点头,林起元缄默良久。 他从前和黎簌合作过多次,自然对黎簌的演技水平知根知底,怀有足够信心。 身为名导,他没执导过唐筝任何一部戏。 即使唐筝这样虚心学习,他还是对即将开拍的对手戏不抱任何期待。毕竟唐筝从前的几部代表作都表现平平,之所以能斩获大批粉丝的芳心,胜在年轻还有病弱的体质。 “开拍之前,我问过黎簌,她对主角姜弱有什么看法,那你呢,唐筝,”林起元抱着手臂,把耳麦往下压了压。 “你对秦宿,是什么看法?” 他原想通过这次谈话,弄清唐筝在理解角色上走了什么歪道,再花点时间把人掰正过来。 可后来唐筝的话,刷新了他对这个风评极差的年轻演员的评价。 在此之前,林起元对唐筝的看法,全来自于网络。 在此之后,他开始分辨那些声音,找出里面最真实的唐筝。 “秦宿的好,我说不上来,”唐筝接过廖望递来的水浅抿了口,消退喉咙干涩感,“这段时间我看剧本,发现了秦宿的很多不完美面,她自卑敏感,不善言谈,太过软弱不会拒绝旁人,可这世上,哪能找出一丝裂隙缺陷都没有的人?” “她的不好才能衬托出她的好,正因为她自卑敏感,所以她为姜弱的付出,才显地弥足珍贵。” 唐筝说到细微处,忽而垂下了眼睫,眼底似被水波遮掩,漫上温温和和的惆怅。 原主将所有不完美面展示给了黎簌,所说所做,直到现在余威仍存。 不同赛道的两人,硬生生逼成了死对头。 唐筝试着挽救,想和缓与黎簌剑拔弩张的关系,实行起来,却举步维艰。 没有听到应答,唐筝以为林起元不满意自己的回答,正欲把话题揭过时,却见林起元沉吟着翻了翻剧本,握着钢笔往秦宿的角色板添补了几句话。 “那你怎样看待姜弱?”林起元又问。 “姜弱很好。”唐筝规规矩矩道。 林起元竖耳等了片刻,矍铄眼底多了丝失望,“这就是你的答案?” “姜弱怎样,黎老师身为饰演者,或许能给出更贴切的释义,我说太多,如果与黎老师的看法相悖,反倒徒增困扰。” 林起元哎了声,摆摆手,“拘泥细节做什么,黎簌固然把姜弱演活了,可你同台对戏,怎样看姜弱也很重要!” 话已至此,唐筝借走林起元手里的剧本,思绪飞转,随手翻到某一页,将那大段文字指给林起元看。 林起元皱起粗眉,很不满意,“我问你怎么评价姜弱,把秦宿对姜弱的看法指出来干什么?” 他刚说完,立刻觉察出唐筝的意思。 身为鸽哨主角之一,秦宿对姜弱的看法,不论好坏,恰恰是唐筝内心的真实投射。 “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根深蒂固,姜弱偏执多疑,不服输,却在遇到秦宿之后,开始笨拙地学着怎样依赖和爱人。我想,这恰恰是她吸引人之处。” 唐筝说着,将剧本递还林起元,身后响起另一道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关于姜弱,你真的这样想?” 闻声,唐筝惊讶地侧头看去,看清眼前人后,她忽然语塞,一股紧张感无端攥心。 原在拍戏的黎簌不知何时中场结束,擦着汗走到近前,将方才那番话听了去。 “我乱说的,黎老师。” 黎簌将擦过汗的湿巾丢入垃圾桶,语气冷淡,“你说得对。” 唐筝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岔,可黎簌的神情却在告诉她,这句话真真切切从她口中说出。 对家三年。 这是第一次,黎簌认可了唐筝。 主持全场的副导在监控跟踪机前揣摩回放记录,他看到某处穿帮镜头,忙大声招呼,把林起元喊过去。 林起元恢复了工作时的严谨,带起耳麦,握着剧本小跑去到主控台,和副导商讨该如何补救镜头。 逼仄的小角落,只剩下唐筝黎簌二人。 黎簌率先离开闷热的绿幕棚,走到不远处的绿榕树荫底下纳凉。没多久,就见唐筝拿着便携式小风扇跟了上来。 想起被挂在树枝上哇哇直哭的顽皮小孩,黎簌忽然庆幸千鸟群岛与外界娱乐新闻断层。否则不管唐筝的动机是什么,她们两人都极有可能在狗仔的镜头下,经历一场风波。 #当红影星欺负小学生# 这样的标题,光是想想就恶寒。 “你,下次注意公众影响。” 黎簌把话说得生疏,谢谢二字辗转说不出。 所蕴含的敌意,却比从前淡得多。 人工小范围淋雨浇在身上,发丝衣物尽数淋湿,湿漉漉黏着肌肤,加上因暑热蒸起的烦躁感。黎簌倚靠在榕树根底下,穿着和林间草木融为一体的迷彩冲锋衣,戴着顶遮阳的宽檐网帽,多了丝平日不见的颓丧。 等树根凉风吹拂而过,顺着脖颈窜入,她才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脖子处忽而传来一阵刺痛。 她以为是林间的蚊虫,没当回事。 “明天就是秦宿姜弱相遇的戏份了,听说离岸流多,那片海滩死过人。” “黎老师的意思?” 黎簌目光逡巡,说得直白,“你这病弱身板,别给海浪冲走了。” 唐筝三步一咳五步一歇,离了药就无法存活。 明天的戏在海中进行,虽是浅海,但夏季海风强盛,黎簌不必多想,就敢笃定会卡很多遍。 脖子处的刺痛感越发清晰强烈,黎簌伸手抓挠,吸引了唐筝注意。 透过半遮半掩的衣领,唐筝看到一条墨色的山蚂蝗,正吸附在黎簌脖子上。细长没有骨骼的身体蠕动着,吸盘处流出鲜血,腹腔因吸饱鲜血而变得鼓胀。 这种与蛞蝓相像的虫子,唐筝很惧怕,她不知道黎簌是否也同自己一样,只能拦住黎簌的手。 “黎老师不要挠,只是……一只花斑蚊子而已,我帮你。” 黎簌将信将疑,避开唐筝过于亲昵的动作。 交叠的湿巾被摁在脖颈刺痛处,黎簌只感觉到轻微拉扯感,那条山蚂蝗被唐筝用湿巾裹卷,丢进了垃圾桶。 望着流血的伤口,唐筝折回休息室,取来创可贴和消毒药。她心知黎簌不会愿意她帮忙处理伤势,放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睨着印有小熊的粉色创可贴,黎簌平静面容忽见裂隙,伤口痛意愈盛,她在嘈杂声中注视唐筝清瘦的背影,别别扭扭向对家提出了请求。 “我看不到伤口,你帮我涂药。” 13、Chapter13 黎簌的独角戏后,轮到唐筝上场。 距离主岛九百米远,是被称为“鸟屿”的副岛,周围全是珊瑚暗礁,离岸流频发。虽然岛上人烟稀少,但从卫星图上看植被繁茂,是各种珍惜鸟类的栖息地。 林起元聘请了当地熟识水性的渔民作救生员。几位渔民亲自领队,找到了岛屿背面内凹处还算避风的港湾。 原著关于主角初遇的描述极为凶险,浅海护林员姜弱在红树林滩涂地巡视时,救起了遭逢海啸而漂到小岛的候鸟观察家秦宿。秦宿身上满是暗礁划出的伤口,血腥气吸引了几公里外的鲨群,两人死里逃生。 编剧在危险性上做了调整,降低了一个档次。如果把海难场景完整复刻,耗资巨大不说,很可能会使参演人员身陷囹圄。 众人都很期待唐筝的表现,几个搬东西的场务缩在角落咬耳朵。 “真是活久见,对家饰演恋人。” “诶,赌一赌,唐筝这场戏要ng几遍?” “她能成吗,要不让林导换替身算了……” “有唐筝在,我已经预见鸽哨首映后惨淡的票房。” “……” 在旁人眼里,淌入冰冷海水,对唐筝而言,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不小的挑战,他们已经做好ng无数遍的决心。 作为被取笑对象,唐筝心底依然毫无波澜,反而拽住了要上前喊停的廖望。 “人都会固执地坚持己见,他们怎样说,能决定我如何做吗?”唐筝被迫接受负面标签,她背着空旅行包,穿上了角色需要的黑色冲锋衣和登山靴。 “我来剧组只为两件事,和黎老师重归于好,把秦宿这个角色演活。” 廖望忽然无话,默默低下了头。 唐筝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黎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上午十点,初遇戏准时开拍。 避风处恰好位于泥泞的滩涂地,不远处就是离岸流,走进浑浊的海水中,必须格外小心。 唐筝抱着浮木,随海浪飘荡在浅海。底层冰冷海水顺着洋流推上来,令她在这个白日高悬的午后,也被凉意攀附脊骨。 她很快进入状态,附着死气的虚弱面庞上,满是漂流数天后见到活人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副导演坐在主控台监视器前,用手肘推了推林起元,震惊问:“我没看错吧,唐筝什么时候也能一条过了?” 昨日听完唐筝对姜弱秦宿的见解,林起元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能对角色理解得如此透彻的演员,能差到哪儿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看低了唐筝。 一场戏下来,唐筝在及腰深的海水里呆了将近两小时,即使畏寒的身体冻得发僵,也不曾抱怨一句,完美接戏。 黎簌从最开始的质疑,变得摇摆不定。 她收起从前轻佻的态度,开始正视唐筝。 拍摄进程过半,海风渐小。 本该风浪减弱的海湾中,海水却越发浑浊,时而浮起小鱼尸体,似乎有异物在远处搅动。 几个潜在镜头外的救生员察觉情况不对,立刻朝两人大喊,疯狂挥手示意。 “上岸!快上岸!有东西游过来了!” 唐筝抱着浮木向远处海面看去,除了低飞的海鸟,什么动静都没有。她丢下吸满了水的旅行包,拉着黎簌就上岸。 踩水走了十米,到达浅海。 黎簌木桩似的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黎老师?” 唐筝的声音末梢染了丝颤意。 黎簌趔趄后摔,脚心刺痛越发明显,昨天被山蚂蝗咬出的伤口在海水浸泡下又涩又疼。 她将手伸进浑浊海水里,皱眉扯出块碎贝,柱状血丝飘出水面。 近处海面泛起星星点点的鳞状波澜,数条柔软的海生物从两人的腿间穿过,迅速游向滩涂,似乎正被什么恐怖的生物追捕。 逗留太久会陷入难以自救的危险,唐筝避开碎贝鱼骨,走到黎簌面前半蹲下身。 “来不及了黎老师,我背你走。” 黎簌望了眼被两股离岸流牵绊无法靠近的救生员,盯着眼前清瘦的脊背,眼底情绪不明:“你能背得动我?” 几位救生员被绊住过不来,能依赖的只有近在眼前的唐筝。 黎簌最终还是将手搭在了唐筝的肩头。 两人在鱼群中走得极快,离开水体到达海滩,唐筝却没有停下脚步。 等剧组的人上来搀扶,她才骤然回神。 直到这时,黎簌才知道唐筝刚刚是凭本能往前,她也在害怕,害怕身后的不知名生物。明明自己走更快,她却毫不犹豫停下来背起受伤的她。 感受着手臂间传来的温度,黎簌心里忽然潮涌起复杂情绪。 众人都以为追赶鱼群的是鲨鱼,可等鱼鳍露出水面,更多小鱼被推上岸,那几位救生员很快放下了悬而不决的心。 “是宽吻海豚!” “大概有八九条,它们在抢滩登陆捕鱼!” 宽吻海豚喜欢自杀式捕猎,通过加速游动形成潮汐冲击波,把小型鱼虾推上岸,常因为贪吃被困在滩涂地。 海水退去后,在泥泞滩涂地留下很多鱼类,头顶盘旋已久的海鸥和白鹭瞅准时机俯冲下来,叼起食物往海崖顶部飞去。 两条宽吻海豚幼崽因为贪吃冲得太深,搁浅在了滩涂地里。所幸它们年幼,体格不大,在下一波潮汐到来时,四五个工作人员环抬将其送回了海中。 唐筝首戏,给片场带来的惊喜远超预期。 原本说坏话的场务羞愧低下头,他们见唐筝不计前嫌将对家黎簌背回岸上,在认可她演技的同时,还默默贴上了宽容大度的标签。 碎贝扎入黎簌脚掌,伤口有三厘米深。 滩涂地脏污不堪,唐筝没有将人放下来,连叶迁想过来接手也被她委婉推拒。和黎簌亲近能为压制肺疾续航,她求之不得。 剧组并未配备医生,群岛唯一称得上医院的大型诊所坐落在人群聚居的主岛,来回还得等当地摆渡的渔船。 水渍顺着发梢滴落,慢慢滑进唐筝胸口,带起纠缠不休的凉意。黎簌说了句什么,唐筝想努力辨识,黎簌却正经地撇过头,怎么也不肯说第二遍了。 岛链停了几艘刚驶来的轮渡。 脚伤不能耽搁太久,唐筝背着黎簌赶到摆渡口,踩着踏板走上摆渡船时,意外和一个预备下船的陌生女人碰了面。 女人的香槟绸面衬衣开了两颗扣子,淡金色长针耳坠随动作隐没在发丝间,精致妆容轻熟。戴着翡翠珠串的右手,提了个和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铝合金小药箱。 女人挡在上船必经路,不进也不退。 唐筝辨识了半晌,才发现这张生面孔不是剧组工作人员,便打算绕过对方,可她很快从噙着笑的年轻面庞上,瞧出了几分黎簌的影子。 女人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姐,你怎么跟唐筝搞到了一块?” 来人正是黎簌的妹妹。 崇市医院的急诊科医生,黎予。 黎簌后知后觉,不顾足伤挣扎从唐筝背上下来。她还未换下被海水泡透的衣服,浑身湿漉漉,形容狼狈。 接过叶迁递来的吸水毛巾,黎簌不悦地皱眉。 “请注意你的用词,黎予。” 摆渡船启动开赴主岛,为了彰显和唐筝的对家身份,黎簌擦去脸上含沙的水渍,刻意坐得很远。 两人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 十几分钟过去,脚底的伤已不再流血,但扎进肉里的沙砾却还滞留在伤口深处。处理不当,极易化脓引起感染。 黎予收起调侃心思,将小药箱放到地上,她用镊子夹着医用棉蘸了碘伏,极强的专业性作辅,一阵清沙操作只在伤口留下酸涩感。 “我来的可真是时候,不偏不倚撞上你受伤。你从前和唐筝不是不对付吗,路上见到恨不得扭头走,怎么现在这么亲密了?” “我腿受伤了。” 黎簌找了个看似合适的理由。 “叶迁不能背你怎么着?”黎予记起前段时间关于自己姐姐和唐筝的风闻,鼻腔吭气,“长点心,别和唐筝走太近,哪天被生嚼活吞了你都不知道。” 黎簌不答话,拿毛巾擦手。 “你来做什么,这又不是旅游地。” “医院给我休了假,想来看看你,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有什么事让叶迁代劳。”黎予低头擦拭手上沾染的消毒液,忽然正色,抬起头。 “我在崇市医院开的药,效果怎样?” 黎簌轻轻摇头,眼底落寞难收。 黎予清洗干净伤口,用纱布缠了好几圈,“还是明训哥替你拿药吧,他认识弗尔德医生,这些事你不要操心,安心拍戏。” 黎簌不答,想起从拍摄滩涂取景地到摆渡口,如此长的距离,唐筝竟然没喊过累。她很少关注旁人,现在却出神端量船尾的唐筝。 “或许,唐筝没有传言中那么坏。” 这是第一次,她改变了对唐筝的看法。 话音刚落,摆渡船不知撞到了什么,船体大幅度晃动,坐在船尾的唐筝稳不住身体,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骤然掉入水中。 14、Chapter14 第二日的拍摄场地,选在离滩涂地不远的密林。 黎簌意外受伤,导致本该在一日拍摄完毕的初遇戏份搁浅了三分之一。林起元没了法子,又怕拖久了影响后面定档首映,只能把唐筝的独角戏往前移。 千鸟群岛地处热带,湿热季风常年盛行,隔几日便有大范围降雨,岛屿上灌丛密集,乔木遮天蔽日。 为了取景真实,最大限度减少特效使用,林起元将唐筝最近几场独角戏安排在密林僻出的空地中进行。 时值夏日,蚊虫滋生,众人来到拍摄场地半晌,身上便被叮咬红肿,林间充斥着花露水的刺鼻气味,工作人员抱怨不停。 唐筝的独角戏本与黎簌无关,况且她的脚伤未愈,走起路来步步生疼,不宜四处走动。 足底伤处敏感,只能静养。 今日这场戏,黎簌本该留在主岛酒店好好休息,可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带伤跟着剧组来到了片场。 在黎簌审视下演戏,唐筝想起昨天背人上船的场景,很是无措。要是和别的配角演对手戏还好,偏生是自己站在台上演独角戏。 被黎簌全神贯注盯着,唐筝光是脑补一下黎簌将几次ng画面全看在了眼里,便忍不住头皮发麻,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像被架在火上烤,对起台词来频繁出错。 连续ng五次后,林起元终于忍不住喊停,放下扩音喇叭走到场地中央。他摘了鸭舌帽,挠挠花白的寸短,临了注视唐筝的眼睛,满肚子气顿时消洱,说不出一句重话。 “怎么回事,昨天你不也表现得很好,今天状态为什么这样差,”他确认似地翻了下剧本,“这场戏貌似不难吧?” 他叹了口气,抓着被蚊虫叮出小包的手臂,“要是还没开拍,我或许能挪挪拍摄安排,只是现在场地布置好了,无法轻易调换。” “你的心丢在了哪里,怎么频频出错,跟我说说问题,这样下去,磨到天黑也不是办法。” 责任在自己,唐筝心中也过意不去。 “林导,很抱歉因为我影响剧组,我想申请先暂停休息半小时,和黎老师聊聊,调整一下状态。” “黎簌?”林起元吃惊不小,他鼓瞪着眼睛,看向坐在树荫底下的黎簌,问:“你跟她有什么好聊的,人能愿意搭理你?” 话是这样说,唐筝状态不在,强行拍下去也没意义,不如让黎簌开导开导,说不定没几句话功夫,唐筝就会茅塞顿开。 林起元深知,如果唐筝能一直保持昨天初遇戏的状态,将来鸽哨的反响必定不会低。他戴好鸭舌帽,面向各个角落的工作人员,中气十足地大喊。 “中场半小时,天气热,大家都休息休息!” 无人知晓,黎簌今天为什么会带伤来剧组。她自己也讲不清无戏串场的意图,脑子一热,就已经站在了岛链处的摆渡船上。 刚到岛上不久的黎予赋闲没事做,加上放心不下黎簌的足伤,也百无聊赖跟着一同来到了剧组。 唐筝走进休息棚,最先看到的是眼睛含笑的黎予,里面所蕴藏的情绪却非讥讽。黎予只是单纯觉得,唐筝因多次ng而懊恼很好玩。 “唐小姐今天状态很不对,没睡好么,”黎予语调尾音拐了极大的弯,辗转出弧度,“还是因为我姐坐在旁边,你不适应?” 唐筝低着眉眼,阖动嘴唇良久不答。 这时候的缄默,无异于默认,况且她的确是因为被黎簌审视的目光注视,才紧张得无法进入角色。 “被我姐看几眼就破功,该说唐小姐底子功夫不扎实,还是性子太躁?” 黎予从手边的果盒拿出颗绿葡萄,捻在手里,并不入口。碧色的葡萄和她手腕上那翡翠手串相衬。她心思细腻,透过皮相遮掩,完整将唐筝洞悉。 “过十几分钟,我姐就回主岛酒店了。唐小姐放开手脚,何必顾忌,她又不会嚼了你。” 黎予胡诌乱说,真话混着假话揉成一堆。 得这一句承诺,唐筝松了口气。 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的黎簌幽幽望向黎予,她根本没说过十几分钟后回酒店的话。 从前就算和唐筝打了照面,她亦不会多问一句。见唐筝深信不疑,她莫名收了解释的心思。 半小时后,唐筝放心地回到片场投入拍摄,并且很快进入最佳状态。 休息棚离拍摄中心有点远,位于死角处,唐筝沉浸在角色中,她并不知道,“过十几分钟就回主岛酒店”的黎簌,依旧坐在原位,无声看她表演。 对拍摄花絮没有兴趣的黎予,基于唐筝是自己姐姐对家的身份,竟也开始关注场上的人。 她拿起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放进口中,随着清甜果汁在口腔里爆开,她径直走到了廖望身旁,笑着套话。 “你们家唐老师,真是心理作怪,瞧瞧,现在不也演得挺好吗?” 没有回应。 廖望身形娇小,正蹲坐在休息棚角落捧着个比她脸还大的平板,手指飞快移动。她听到黎予的话,噌的从地上站起来,扎在脑后的马尾因慌张站起的动作而摇晃不止。 听到黎予试探的话,廖望不知该回以什么,怕卷入争端,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平板。她刻意降低存在感,以为能相安无事等唐筝拍完下班。 “真巧,我姐也在玩《与尔》。” 这话过于突兀,吓得廖望一激灵。 平板差点掉地,她实在太过紧张,攥得手心出了汗,以至于脑子空白,忽略了黎予用的是“也”。 “我不玩,这是唐老师的号。” 乖巧的回答隐没在片场杂声中,屏幕里时不时传来击杀声,闪过大招特效,廖望操纵的角色很快死于对手刀下。 黎予和廖望不熟,她只是忽然兴起的随口一说,并无兴趣深入了解,懒懒地坐回了位置上。 两人都没注意到,午间阳光透过树荫斑驳,照在全程无话的黎簌身上。她听到那是唐筝的游戏号后,手顿在半空,滞涩两秒后垂回身侧。 黎簌静静观望。 光线变暗前,她记住了游戏昵称。 【唐。】 她想起不久前那次登录,曾无意中帮助过一个小萌新,被对方酬谢了五百块红包。 脚底传来无以言喻的钻心钝痛,黎簌索性倚坐角落的竹编藤椅上,远望片场中央随机位走动对着台词的唐筝。 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 三小时后,配角戏份和唐筝的第二场戏完美收场,并且是一条过,得到了林起元毫不吝啬的赞许。在镜头外蹲守已久的场务很快搬着道具上前,布置场地。 接下来,剧组众人的工作就是休息等夜戏。 廖望关掉平板,跑到唐筝身边拧开水瓶递过去。她一壁替唐筝擦汗,一壁为难。 “那边在分发盒饭,我特地跑过去看过,都是些重油重辣的菜式,唐老师可能受不了。我清早过来买了皮蛋瘦肉粥,还搁在保温杯里,您要不要填填肚子,否则夜戏熬不住。” 唐筝拍戏出了一天汗,没有胃口,可她又不好驳廖望的好意。空腹拍夜戏,廖望指不定在边上急得跺脚。 透过树梢间隐秘的光线,唐筝隐约间看到休息棚坐着个人。 那熟悉的轮廓,越看越不对劲。 她拉了拉廖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廖望,我是不是眼花了?” “……那就是黎老师,黎医生在哄你,她们根本没走。” 剧组补光顶灯很快架设起来,唐筝和被白光笼罩的黎簌对视,越发糊涂。她很不想自作多情,可种种迹象,都表明一件事。 黎簌来剧组串场,很可能是变相探她班。 探对家的班,不管出于何种意图,黎簌是头一个。正如唐筝在崇市时,曾经去电影院观看她的电影长海那般。 唐筝摸不准黎簌来探班的动机,她拾起片巨大的落叶在面前挥舞,挡去恼人的蚊虫后,踩着脆响不停的枯枝往休息棚走。 因为是在密林间临时开辟出来的场地,休息棚紧挨着几株高大葱郁的乔木,光影被遮挡得严实。才是傍晚时分,稍远些就只能看到模糊人影,头顶树梢满是归巢倦鸟吵耳的鸣叫。 黎簌腿伤在身不便走动,她这个位置,恰好将唐筝在镜头前的角色演绎尽收眼底,又不被唐筝发现。 不等唐筝发问,她先自己给了答案。 “我今天过来,只是想看你笑话,仅此而已。” 可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 唐筝站在间隔三米处,死死盯着快要垂到她肩上的树梢,眼底漫上惊惶。 唐筝压着话里颤意,勉强保持镇定安抚。 “黎老师,千万不要回头。” 身边的叶迁和黎予也开始显露惧色,廖望早跑出十米远,四处翻找棍子。 感受着颈后的丝丝凉气,黎簌目色平静无澜。 蹙眉回头,撞进一双淡绿色的幽目里。 蛇鳞覆有黑色边线,甘蔗粗的蛇身躬着从树枝上吊下,呈主动攻击姿态。和黎簌的间隔,仅仅只有小半米。 15、Chapter15 天堂树蛇嘶吐着长信,在黎簌脖颈间勾起凉气。她平生最怕这种无足生物,可有伤在身,无法快速起身逃离。 蛇尾勾着乔木枝桠,身体呈鱼钩状倒悬下来,鳞片在剧组探灯映照下散发着摄人光泽。淡绿色的蛇身和覆有黑色边线的鳞片。 种种迹象,无不彰显它含有毒性。 见是长蛇出没,有些胆小的剧组工作人员立刻退到后头,不敢上前。不怕蛇的场务从满地枯叶里找到了一根树枝,然而还未拿远,树枝便从朽化虫蛀处断作数截。 时不时响起的惊呼刺激到了天堂树蛇,人类气息使它感觉到领地被侵占,攻击欲望越发强烈。 攻击的目标对象,锁定为离它最近的黎簌。 叶迁扒开拥挤人群,看到黎簌黎予被长蛇所困,一心只想着她们的安危。哪怕卷着树干的蛇身超过一米,她也毫无畏惧,丢了餐盒疾跑冲过去,脑后的蝎尾辫轻轻摆动。 黎予惊惶摇头,“小迁,快停下!” 她迫不得已出声截停,使自己也被天堂树蛇纳入首要攻击圈。负有腿伤行动不便的黎簌,正陷入更危险的处境中。 众人错估了天堂树蛇捍卫领地的决心,几个身形健硕的场务操起板凳和录音杆赶来时,它便张开生着钩牙的嘴,从树枝上弹扑而下。 围观人群惊呼声四起,黎簌转头看到朝自己飞扑而来的蛇影,她脑中空白,忘记了腿伤疼痛,惶惧之余阖眼别开了头。 伴随着哄嚷声,青橘和柑柠叶交混的气息倏然靠近,没有意料中被咬破肌肤的疼痛。 黎簌睁眼看去,唐筝比另外几人更快赶到,情急之下,竟然直接伸出手臂横挡了天堂树蛇的攻势。 “黎老师快走!”趁着天堂树蛇被摔懵半秒,唐筝不敢多做犹豫,立刻拉起黎簌跑开攻击圈。 天堂树蛇一击不得,报复心驱使下,恼怒地折身反攻。 攻击的对象,从黎簌变成了唐筝。 扑咬瞬间,伴随着惊呼声,络腮胡场务叼着烟赶到,举着长树枝一把摁下,将蛇钳制在原地。 淡绿色的蛇身扭曲着,不停地挣扎摆动。 场务不怕蛇,徒手摁住了天堂树蛇的七寸,他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把蛇带到密林深处放生。 一场危机草草闭幕。 拉着黎簌跑开十米远的唐筝长松口气,她低头看着黎簌刚才因疾走再度渗血的足伤,颦起了眉头。 没走两步,她被黎簌抓住了手腕。 “你受伤了。”黎簌道。 握着纤瘦的手腕,黎簌眼底情绪复杂。 循着目光低头,唐筝发现自己的小臂上,赫然多了两颗半凝涸的小血点。 天堂树蛇的咬痕。 刚刚格挡时太过紧张,肾上腺素激增,并未感受到皮肤被咬破的痛意。 “这蛇,有毒吗?” 唐筝问完,很快便有了答案。 她带着黎簌疾跑十米,加快了血液流动,中毒征兆迅速显现。脑袋昏沉提不起力气,视线变得模糊。 两个伤员紧挨一处,黎簌扶着唐筝,无暇顾及暗处正有人拿手机拍摄,只是回头看向黎予。 “被毒蛇咬伤,你会治吗?” 剧组没有配备医生,黎予加快脚步走到二人跟前,又让廖望上来帮忙搀扶。她握起唐筝的手臂一看,齿痕的血口凝血异常,出血不止。 幸而,还未中毒泛黑。 如若不是毒发这样快,恐怕众人还在庆幸天堂树蛇没有造成损失,根本无人注意到唐筝被咬。 身为急诊科医生,黎簌也曾抢救过被毒蛇咬伤的病患,只是副岛上除了植被就是她们这些刚来没几天的活人,更别说医疗设施。 要为唐筝解毒,举步维艰。 为今之计,是加急将唐筝送回主岛的医院,当地人常年来此野猎海捕,对如何清创蛇毒更有见地。 黎予从前不喜欢唐筝,但好歹人家是为救自己姐姐受的伤,君子论迹不论心,坐视不管实在太不是人。 廖望和黎簌,一个身板小,一个腿负伤。 黎予叹口气,主动揽活抱起了唐筝,快步往岛链处的摆渡船走。 “天堂树蛇是微毒蛇类,毒液里有神经毒素和血液毒素,但毒性相对较低,这种剂量并不会致死,刚才唐小姐提前毒发,手臂已经陷入凝血异常,疼痛肿胀。” 原本安排的夜戏,因这次变故匆匆搁浅夭折,两位主演先后挂彩,林起元的心头在滴血。他特地安排了四五名工作人员将人送回主岛,自己则留下来处理余事。 高崖上的灯塔已经亮起,远处海面还有几艘尚未靠岸的大型渔船,亮光照着赶赴往岛链处的众人。 黎予抱着唐筝走在树荫错落的窄道上,不知是安慰黎簌,还是正在为唐筝擦伤口的廖望。 “姐,你别紧张,唐小姐不会死。” “我没紧张,”黎簌顾不上足底伤口,想起刚才唐筝为自己挡下攻击的场景,再次读不懂眼前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我只是想不明白。” “她从前那么恨我,为什么又要帮我。” 剧组那么多人,偏偏是唐筝。 黎予说:“天堂树蛇短期内只能注射少量毒液,剂量不致死,平常人睡一天估计就能好全,只是唐小姐这被药罐子吊着的孱弱身体,怕是有一遭苦罪受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 唐筝已经昏迷,齿痕周围开始肿胀。 黎予让廖望找来一根胶绳,在离伤口不远处结扎,阻断了静脉回流和毒液扩散速度。又特地使唐筝的手臂下垂,保持在低于心脏的位置,以减缓毒液通过心脏泵血通向全身的可能性。 晚上七点半,天色全暗。 等一行人从轮渡上下来,回到主岛,林起元提前安排的专车已经在码头等候多时。幸而岛上通电地方少,居民作息比较原始,才这个点街上已经少见行人车辆,一路上畅通无阻。 提前电话联系过,医院护士却未备好血清,他们笃定天堂树蛇不会造成多大伤害,给伤口消毒清创,涂些消肿药物,送唐筝回去睡一觉就好,没必要浪费昂贵的血清。 可等看到死气沉沉的唐筝,护士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已。 唐筝有病根在,加上副岛到主岛的路程耽搁,手臂伤口,已经隐隐有弥散性血管凝血症状。 “她是踩了蛇窝吗?” “被多少天堂树蛇围攻,怎么会毒发成这样?” 鸟屿旁边不远处的小岛,就是蛇类群居的蛇岛,在岛上被毒蛇咬伤很常见。医院虽然很小,病房只有十几间,却备有大量的血清。 偏偏是这种危急关头,医院里两位急救医生都不在岛上,护士拿着血清,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下手。 黎予深知再拖下去,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多脏器损伤。医者救人心胜过一切,她这时也忘了唐筝是姐姐的对家,将昏迷的人抱进了急救室。 掏出医生资格证摆在药架上,黎予给双手消毒后,为唐筝处理伤口,期间还不忘关心跟着赶到医院的黎簌。 “你们帮她处理一下崩裂的脚伤,消毒止血缠上干净的纱布,我稍后手上空闲,再作处理。” 等几个小护士上前搀扶住黎簌,黎予才全身心放在唐筝的伤势。先前她用胶绳绑住手臂,阻止血液回流,唐筝右手的小臂到五指,因血液长时间不畅通,白中泛起乌青。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举措,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使用吸血器或切口抽取毒液。 心电手环又开始发出警报。 心率超出阈值,唐筝再度身陷囹圄。 黎予原想给黎簌送完药,在千鸟群岛玩几天就回崇市,现在看来,短期内根本抽不开身。她手法稔熟,清除伤口皮下余毒后,立刻注射血清,将唐筝从生死一线救了回来。 从急救室出来后,唐筝的心率缓慢回降至正常水平,却仍旧昏迷。 在简陋的病房里,打了一夜点滴。 清早唐筝转醒时,发现廖望几人不见了踪迹。 守在病房内的,只有黎簌。 两人相对而视,彼此无话。 最后还是买早餐回来的廖望打破了僵局。 黎簌没有胃口,看向病床上还扎着留置针的唐筝。一晚的情绪消化,她不知该以何姿态面对唐筝,只是由内到外感到不自在。 “昨晚,你为什么帮我?” 黎簌一字一顿,问得极慢。 唐筝救黎簌也有私心,肺疾在身,黎簌的命,事关她的命。她见黎簌和缓了冷然面色,知道自己昨夜的付出没有白费。 网上传言唐筝怕蛇,以她羸弱的身体,要是咬到了脖子,或者送到医院迟了一步,会是怎样的结局? 黎簌厌烦唐筝不假,可如果唐筝为救她付出生命,她一样会怀有愧意。 她刻意摆正对家身份:“你不要命吗?” 心里同频所言,却是另一句无声的话。 谢谢你,唐筝。 愧疚感驱使下,黎簌看向那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心里一再告诫和唐筝的对家关系。 她的手,却不受控制舀了粥,喂到了唐筝嘴边。 16、Chapter16 昨晚耽搁的时间太长,黎予只来得及清除伤口余毒,其余扩散部分交给了抗毒血清。 一番努力,及时将唐筝从生死关拉了回来。 吃完早餐后,黎予尽着医者操守,特地检查了一遍,等确认唐筝没有大毛病,才示意廖望办出院手续。 唐筝被咬伤。 剧组拍摄进度,又得来一次大轮换。 林起元这次终于学精,把两位主演的戏都往后挪,给黎簌和唐筝放了假,专心拍摄配角戏。他怕再发生被毒蛇咬伤这种变故,吩咐场务从当地人手里买了很多驱蛇药粉,洒在了片场四周。 意外得了假期,唐筝却并不高兴。 她至今没有弄清楚那道走马灯女声来自哪里,也没有完全查明,这虚构世界的最终结局。 这本书,不过是中学时代唐筝在数学课堂上的消遣读物,她当时翻阅没过脑子,一目十行就囫囵吞枣读完了全书,仅仅只记得几句开头和结局,中间桥段一概不知。 其中令她尤为记忆深刻的,是黎簌的结局。 因种种不可抗力,黎簌在原书中的结局并不好,甚至称得上凄惨。只是遗憾的是,无论唐筝如何费神回想,都看不清致使黎簌发生巨变的原因。 心悸之余,唐筝又无声安慰自己。 局外人入场,自己主动拉下身段向黎簌示好,已经将书中的剧情走向推向另一条轨道。 将来,无论是她还是黎簌,很可能都不会重蹈原书悲惨结局的覆辙。 唐筝想起在黎簌家中看到的药柜,知道黎簌身上蕴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过去,很想现在就将问题剖白。可她也知道,以目前和黎簌回暖却如履薄冰的关系,还不是聊得更深的时候。 岛上气候多变,才一夜功夫,几人走出医院时,天空已经飘起绵绵细雨。 群岛远离大陆,唐筝和黎簌自己的车不便开过来,两人只好挤在剧组安排的专车上,挨坐着回到了酒店。 清早抽血送检后,唐筝的血液样本数值,分明已经恢复正常值。 可回到酒店洗完澡,她却开始频频出现幻觉,身体忽冷忽热。 廖望送餐食上楼,刚打开门就感受到扑面的蒸醺热气。她抬头一看,发现唐筝不知何时打开了空调热风,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蛇毒余威仍存,紊乱了唐筝感官。 外头下了雨,天气还十分闷热,唐筝在这个房间内呆了如此久,竟然没有冒汗,反而手脚发凉,怎么都捂不暖和。 忽冷忽热的体感转变迅速,廖望进房间不过半分钟,唐筝就又热得沁出了满头细汗,掀开被子,将空调温度断崖式下调十度。 廖望心里着急,怕唐筝呆在这环境太久,汗水回塞,受凉感冒发烧,当即夺过唐筝手里还在不断下调温度的空调遥控器。 下楼找帮手带唐筝去医院时,廖望刚出房间门,意外碰见黎簌。她迫不得已停下疾行脚步,和黎簌点头打了招呼。 唐筝房间和黎簌房间是斜对角,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可门开着不过半晌,热气就扑袭而至。 好歹唐筝是为自己挡蛇而被咬,遭受了无妄之灾,黎簌喉头滚动,那句“她怎么了”被咽回腹中,变成了另一句话。 她始终神色无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远。 “为什么她的房间这样热?” “我也不懂,”廖望摇摇头,面对黎簌时,紧张得有些磕巴,“好像是蛇毒致幻,混淆了唐老师的冷暖感知,我怕耽搁久了出事,就不和黎老师多说了,请黎老师体谅。” 她说着错身而过,急匆匆消失在走廊拐角,跑进了电梯中。 黎簌转身回房间,身后热浪持续汹涌袭来,昨夜唐筝将她从蛇口救下的场景历历在目。 在门口踟蹰许久,她最终转身进了唐筝房间。 或许是太过闷热,唐筝把被子踢到床尾,就连睡袍也被她扯得松散开,里面的风光影影绰绰。 黎簌无意中看了眼,极快地撇开视线。 她很少和唐筝独处,遑论以这种姿态静静看着对方。心底潮涌而起的,不再是浓得无边的敌意和厌烦感。 望着那张染了红霞的清瘦面庞,黎簌只觉得生病后的唐筝,变得比从前脆弱得多,像株风雨里的鼠尾草,愈加惹人怜悯同情。 听到动静,唐筝侧身望来,眼睛里水光盈盈,只是她陷入了幻觉,把黎簌当成了廖望。 “为什么这么热呢,不是冬天吗,我想吃冰淇淋,你去给我买杯冰饮好么,廖望……” 一番话说得糯声糯气,使人冷不起心肠。 饶是黎簌在圈内多年,识人无数,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同唐筝这般,前后反差如此巨大的人。 从前的唐筝那么令人厌烦,光是站在面前,黎簌就没了耐心。可自从那次因长海票房而被迫举行的发布会后,唐筝就变得很不同。 黎簌对她的不喜,就如同心电手环缓慢下降的心率,开始缓慢回归正常值。 黎簌很惧怕这种变化,她想冷声回绝唐筝,可话到嘴边,却在唇舌间辗转,变成了另一个她迫切想收回的字。 “好。” 陷入幻觉的唐筝蜷着的身体忽而僵住,她看向黎簌,眼底渐渐清明,“黎老师……你怎么在我房间?” “我让阿予回来替你看看,从望海长道到这里有段距离,你等等吧。” 关心对家让黎簌很不自在,特别是随着唐筝坐起的动作,原就系带松散的睡袍开得彻底,唐筝从肩头滑下。 胸前凉意陡生,顺着黎簌的目光,唐筝手忙脚乱拢起睡袍。低头再抬头间,黎簌原本站立的位置只剩一个人形虚框。 走廊外,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唐筝在片场替黎簌挡下天堂树蛇攻击的事,持续发酵,一夜过后冲上了热搜词条。 #唐筝帮黎簌挡蛇# #唐筝牌强效黑料去污剂# 但凡她们同时出现,两家粉丝必有一场撕扯战。唐筝看到这些热搜标题不想多管,一睁眼,就像吃了毒蘑菇似的陷入幻境。她在房间里昏昏沉沉阖眼假寐,等着黎予从望海长道回来替自己检查。 廖望知道黎簌预备将黎予喊回来后,便不再费心寻找帮手。她跑进房间,却什么话都没说,将平板递给唐筝。 “那些刺耳的骂声,你听不够么,给我看做什么?”唐筝说得有气无力,依旧遮着眼睛。 “不对,唐老师,你看!” 廖望推了推唐筝的瘦肩,献宝似凑到跟前。 唐筝敷衍看了眼,眼底倦怠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往下翻,只见本该骂她作秀的评论,风向大转,只剩几条黑评在其中夹缝生存。 【@小乖:她再这样下去,路转粉了。】 【@不吃饭:小小把戏,我誓死要当黑粉。】 【@御姐看我:唐筝你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坠入饭海:她不像变好,倒像被夺舍了。】 【@三十二公分:帮对家挡蛇,真的讨厌不起来。】 【……】 直至这时,唐筝迟钝的反射弧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昨夜为黎簌挡蛇的无心之举,不仅攒了波好感,口碑小幅度回升,还意外吸引了一批路人粉。 “好多人不愿意相信,涌到黎老师的账号底下,询问是不是真事,可有图有真相,哪里还能假呢,只是,唐老师,你以后不要这样涉险了。” “旁人出手相救或许没什么大碍,可你不同,你的身体本来就靠药吊着,哪里经得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残,往后要帮别人,还请慎之又慎,或者让我代劳。” 廖望心怀担忧,她不会明白。 唐筝同黎簌,早已是单箭头的伴生关系。 唐筝病死,对黎簌而言无足轻重。 可黎簌作为她身上病痛的唯一解药,一旦出事,她自己连日咳嗽,又能在这个世界存活几时? 在廖望眼中,唐筝所说所做,早已不是对家该干的事。直至今日,她看到这条风评逆转的热搜,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唐筝的用意。 可她不清楚,唐筝近来所为,只是为了活命。 当天夜里,林起元监督片场拍完配角戏份,拿着剧本找了唐筝黎簌。他看着还未恢复血色的唐筝,长叹口气,语重心亦长。 “昨夜是我疏忽,忘了这种地方虫蛇出没,前几天让黎簌受伤,昨晚又让你无辜被蛇咬,两位主演接连出事,我也很愧疚,这样下去,能不能全须全尾离开千鸟群岛都未可知。” 白日黎予从望海长道回来,替唐筝检查了一遍,她眼底清明一片,已经没了午间的颓态。 林起元又道:“我想改剧本,也怪我,当初没有考虑周全,害苦了你们,明天我联系编剧,把鸽哨后半部分戏的危险性,再度下调。” 危险性下调,意味着鸽哨的观看体验下跌一个维度。不管是唐筝还是黎簌,都不愿意因自己而毁掉如此好的剧本。 唐筝:“难道没有哪场戏是安全的?” 林起元咳了声,端起茶杯以作尴尬遮掩。 “你们的吻戏。” 17、Chapter17 天堂树蛇毒性虽清,没什么大碍,可不过两日,唐筝的手臂便遗留下青黑的齿痕。 伤口周围半径一厘米的范围变硬,按下去酸痛里夹杂抑制不住的痒意。 黎予来千鸟群岛,是为了探姐姐的班,现在黎簌静养拍不了戏,她自己也闲得发慌,时刻关注着黎簌唐筝二人的伤势,又主动和主岛医院联系,取回了一些生肉愈伤的药膏。 这两日,唐筝除了每天按时喝下廖望托酒店后厨熬煮的汤药,还要为小臂伤口涂药。伤口深处在生长肉芽,她只能竭力压制住抓挠的欲望,让臂伤慢慢愈合。 昨晚和林起元的交谈仍在耳畔,“吻戏”二字像根尖刺,直直刺进唐筝的耳中,卷起难以抑制的嗡鸣。 鸽哨剧本从头到尾每一个情节,唐筝都已经熟读并理解,可不管她如何费神回忆,都记不起任何有关“吻戏”的细枝末节。 她敢笃定,之前的剧本根本没有这段戏,极有可能是编剧后期加上去的。 和黎簌拍吻戏,唐筝并不介意抗拒,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亲近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况且这段时间她得益于和黎簌在片场相处,已经许多天没有出现过咳嗽症状。 可黎簌不同。 从始至终,她都只把唐筝当作对家。 或许现在面对唐筝,所怀有的情绪已无当初那么厌恶,可终究逃不过敌意这两个字。 唐筝设而想之,如果她和黎簌没有这层隐秘的牵连作羁绊,她自己也必定不情愿和讨厌的人拍摄亲密戏,还是在那么多人和镜头下。 和对家拍吻戏。 光是想想,就很尴尬为难。 可令唐筝意外的是,昨夜林起元说罢鸽哨吻戏拍摄打算后,黎簌只是垂眸思索片刻,就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唐筝在房间内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依旧摸不准黎簌的用意,反而使自己深夜失眠。 清晨六点半,早早洗漱起了身。 她下楼吃早餐时,酒店大堂的几个工作人员还耷拉着脑袋,歪七扭八站在前台后,昏昏欲睡。 唐筝原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人,可她在服务生的引路下到了餐厅,发现黎簌竟然也起了身。 黎簌独自坐在棕色半环状皮椅中,正用小刀割着瓷盘里的鳕鱼三明治,旁边还放着杯热气熏袅的苦咖。 偌大的餐厅内,除了来往端酒的几位服务生,只有她们二人。 “才六点半,今天没戏,黎老师不多睡会儿吗?” 听着唐筝惊喜的声音,黎簌抬手看了眼指针走动的女士腕表。她定了闹钟这个点下来吃早餐,就是为了躲开唐筝,谁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迎面碰了个正着。 人已经来到跟前,不好就这么拂袖离开,黎簌拿起镊子往苦咖里夹了块方糖,握着羹匙轻轻搅动,任唐筝在自己对面坐下。 从前芥蒂未清,使得对唐筝的敌意长存,可这段时间唐筝所做的种种帮助,又无法视而不见。 矛盾感挤压得黎簌无处遁形,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唐筝,她不知道。 服务生体贴地走到唐筝身侧,俯身仔细倾听她轻声细语的吩咐。 不过十来分钟,餐桌上便摆了份果酱面包,一杯热牛奶。 才不到七点,外头已经是红日灼灼。 两人所坐位置靠窗,初阳透过米色的落地窗帘,映衬得面色橙红。可餐厅内开着空调,冷风从头顶降下,带走了三伏天恼人的暑热。 黎簌目色流转,不自觉将注意力放在唐筝身上,发现这稍有动弹就要汗流浃背的天气,唐筝竟然还穿着身薄外套。 唐筝放下喝了小半的牛奶,在黎簌眼前挥了挥手,“黎老师?” 黎簌回过神,丝毫不为方才走神而尴尬。她嗅闻着苦咖绵长的苦香,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小拜喝奶的时候,也像唐老师这样。” “小拜是黎老师的妹妹?”唐筝好奇问。 “不,”黎簌将羹匙轻放在绞着金线的瓷碟上,端起苦咖轻抿了口,似乎觉得太甜,又将杯子放下推远,“小拜是我外婆家的萨摩耶。” 唐筝听出黎簌并无恶意,只是以笑回之。 她拿起那块涂着黄色果酱的面包,刚要放进嘴里,却见和她相对而坐的黎簌眼底沉了暗光,定神望着她手里的面包。 “黎老师想吃?” 唐筝试探性问,预备叫服务生重新上一份。 黎簌却摇着头放下了刀叉,目光依旧落在那块果酱面包上,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很不想主动提醒唐筝,一旦开口,她在卫生间帮唐筝擦拭身体的那段记忆,就争先恐后冲挤进脑海。 唐筝将那块果酱面包分作三块,递到嘴边的瞬间,黎簌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冷着面色。 “唐筝,你想死吗,这面包上涂的是芒果酱。” 上次在黎簌家。 唐筝就是因为芒果过敏,差点窒息休克。 黎簌方才左等右等,不见唐筝将果酱面包撤下,还有吃进腹中的架势。她怕对方再次致敏起遍身红疹,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声提醒。 正主都不记得这具身体对芒果过敏。 身为对家的她,偏偏一次就记在了心底。 唐筝心里五味杂陈,她挥手让服务生撤下果酱面包,换了与黎簌相同的餐食,额外要了一份养胃的汤盅,“或许黎老师对我,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厌恶。”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的确很不喜欢你,从前是非,一次挡蛇怎能轻易揭过。”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林导,把吻戏加进剧本?” 黎簌被问住,轻松面色不再。 但她留有后手,只是拿纸巾压在嘴角轻轻擦拭,“当然不是为了和唐老师你侬我侬,世上有种东西叫做替身,我同意加戏,不过考虑到后期鸽哨的票房而已。” 唐筝不再追问。 她没有从黎簌眼睛里看出撒谎意味。 这是真话。 服务生将餐食替换后,唐筝却没有了继续吃下去的意思。她很想借对戏和黎簌接触,可鸽哨剧本绝大部分场景都是野外戏,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场亲密戏在室内。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黎簌不可能同意。 黎簌来得早,加上刚刚想到卫生间的场景,她很快吃完剩下的早餐,起身准备离开餐厅。 “黎老师,”低头戳盘子的唐筝忽然叫停了黎簌,忐忑问:“我可以搬来你隔壁吗?” 她受够了半夜咳得不行,然后爬起来偷偷窝在黎簌门口充能的日子。 “这次唐老师打算用什么借口?” 什么借口? 唐筝显然有些懵神。 可她很快读懂了黎簌话中的隐意。 来到千鸟群岛的第一晚,她曾深夜咳嗽,想以怕黑的借口住在黎簌隔壁,被一口回绝。 “我说了,黎老师会信吗?” 黎簌惜字如金:“不会。” 她很快微踮着伤腿离开了餐厅。 唐筝最终没有找借口,她并未向黎簌挑明,自打上次芒果过敏后,她吃了教训,牢牢记在了心中,怎么可能忘记。 刚才故意吃芒果酱面包,不过是为了试探黎簌。 或许是那晚唐筝将黎簌从蛇口救下,又或许是初遇戏份时,唐筝背着她,在宽吻海豚抢滩登陆前回到岸上。 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她都难以冷下面色。 她默认了唐筝搬到隔壁房间的请求。 唐筝让廖望到酒店大堂要来了房卡,等房间整理好后,她便开心地收拾行李搬去了隔壁。 等待廖望布置时,唐筝敲响了黎簌房门,从薄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药膏递了过去。 黎簌抱臂倚着门框,似在迟疑犹豫,她话极少,气质冷冷清清,不论何时,都与唐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这是我从崇市带来的药膏。” 怕她不用,唐筝又解释起来,“当初考虑到鸽哨野外拍摄很可能受伤,就买了跌打药膏,主岛医院也就血清能对症下药,别的药过于廉价,效果没有这个好。” 只有手指长的药膏躺在唐筝手心,她的手生得极好,加上因病清瘦的缘故,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股健康感,和她本人萦绕周身的羸弱,意外形成了反差。 黎簌心里想拒绝,手却伸出去接过了药膏。 指尖触碰瞬间,带起酥麻怪异的电流,纵使她极快地抽回了手,余韵仍旧难消。 她蜷了蜷指尖,安慰自己不过是错觉。 唐筝指了指药膏,下意识问:“需要我帮忙涂吗?” 这提议有点越矩,注意到黎簌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唐筝压下了垂回身侧的打算,故意笑问:“黎老师喜欢,要不要试试?” 这话越琢磨越不对劲。 唐筝本意是借肢体接触充电续航,可看黎簌意味深深的眼神,便知道对方会错了意,耳尖略红。 她没有就此收回。 将手伸得更近,改了问题循循善诱。 “黎老师要不要碰一下试试?” 本以为黎簌性冷不近人,断会拒绝。 没想到黎簌凝望片刻,果真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电流拉回神思,唐筝看着她们相触的手,心底骤然掀起一场海啸。 18、Chapter18 拉近和唐筝的距离非黎簌本意,她恨不得离唐筝越远越好,可在门口时,她似乎受到了无名力量的牵引,才鬼使神差伸出手去。 触碰了唐筝的手。 痒意轻若鸿羽,轻轻扫在心底。 瞬间就入水无痕,快得难以捉摸。 回到房间后,黎簌捻着胶瓶小药膏看了许久,最终随手搁在了床头柜上,没有拿来涂抹伤口。伤在足底,限制了她行动,走几步路就牵连神经,疼得钻心,动辄呆在房间等伤口结痂。 此后几天,因疾走而撕裂的伤口愈合后,慢慢结痂脱痂,只在足心留下一道由新肉堆簇的粉色细疤。 不过数日。 两人的伤势相继好转,先后向林起元申请销假。她们回到了片场,拍摄还未完成的主角戏份。 前不久下了场暴雨,三伏天灼热高温降下,正好将露天主角戏前移。然而几个场务没料到主演这般敬业,如此快养好伤返回片场。他们磨了几天洋工,直至现在,新场地还未布置好。 林起元被兜头浇了盆凉水,为难地抓抓手背,睨了眼黎簌的神色,“要不,今天拍你俩的吻戏,那不需要什么道具——” “不行。”黎簌面无表情回绝。 林起元深知强求不来,能让黎簌接受吻戏已经很不容易,这场戏放在最后或许好些。 等两人相处时间一长,指不定就冰释前嫌。 双人戏场地未布置完毕,林起元只好将黎簌的独角戏拎出,赶拍摄进度。先前长蛇伤人给他提了醒,特地让场务把休息棚修缮好,与上层林木垂下的树冠隔绝,以防野物再次入侵。 唐筝的独角戏寥寥无几。 可她在酒店闷了许多天,好不容易来了剧组,没戏份,看黎簌演也什么差别,左右不过是为了近距离接触。 从忙碌的场务手里要了个小马扎,她就向拍摄场地走去。 “唐老师,你要做什么?” 廖望想不通为何唐筝没戏,非得跑来喂蚊虫。 “林导让场务把休息棚周围封起来了。”唐筝答非所问。 “所以?” “所以,”唐筝将小马扎放好,在一圈驱蛇药粉里坐下,毫无防备地袒露内心想法,“里面看不到黎老师,我得另外找地方。” 廖望听得眼皮一抖,她联系起拍戏这段时间,唐筝对黎簌似乎好得过了头。 和从前的针锋相对,有着本质不同。 不像是对家,倒像是…… 她的目光在唐筝和黎簌间来回逡巡,不敢深思,低着脑袋默默退到了身后。 唐筝不知她接近黎簌的意图已被想歪,她无意识摸着那天被黎簌碰过的手背,柔软心头忽而划过奇异的感觉。 离台多日,黎簌演技未见生疏,很快进入了角色状态。她不被外界纷扰所影响,姿态从容立于镜头前。 今日戏份极多,连续十几场下来,虽然从不ng,仍是消耗完黎簌这几日养蓄回来的精力。 等她替场下台,一上午的时间已然流逝。 唐筝坐在镜头之外,前半程全神贯注地盯着拍摄场地,后半程脑袋却低垂下来,将注意力放到了平板上,双手飞快触控着屏幕。 这段时间总被唐筝关注,唐筝转移心思,黎簌本该在重压下松口气。可她非但没有感到喜悦,反倒平生出不适应。 她被轻快的曲调吸引,接过水喝了几口,拧好瓶盖提步走近,清亮的乐声渐转清晰。 唐筝沉浸在钢琴键游戏中,不曾注意到一道阴影投射在自己跟前。她手指灵活,在各个掉落的琴键中跃动,合奏出黎簌从未听过的曲子。 坐在旁边的廖望立刻掩唇,假咳以作提醒。 唐筝指尖轻颤,抬头,发现黎簌已经站在面前,慌忙间按错了琴键,游戏被迫中止。 她从小马扎起来,听到黎簌云淡风轻发问。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唐筝面露难色,这是她前不久打发时间随意谱的轻快小短曲,没打算为其赋名。 她细想片刻,眸底乍现亮光,“流星海。” 流星海…… 黎簌跟着在心中默念。 她的堂兄黎明训,是流火唱片公司的总监,她自小受其熏陶浸染,很喜欢音乐,也喜欢与懂音乐的人相处。 唐筝钢琴弹得如此娴熟,因对家身份在她心里凝聚的不喜,悄无声息淡了些许。 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收敛细刺锋芒。 “那天你在福海广场,弹的钢琴曲叫什么?” 生命力如此旺盛的曲子,从羸弱的唐筝手里弹出,冲击力很强。琴声变幻成无数交缠的长藤,钻进骨缝卷走疲意,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即使再不愿意,她不得不承认,那首短促轻快的钢琴曲,的确有那么一点,俘获了她的心。 只是有一点。她暗暗强调。 那天唐筝心血来潮,在福海广场的公共钢琴投了十块钱,弹了首自己在原世界谱的曲子。她当时不过一时兴起,谁曾想黎簌记到了今日。 在异世界被人认可,还是被外人眼中生死不相交的死对头认可,唐筝讲不清心中复杂感受。 “森林狂想曲。” 黎簌默默记下了名字,私心里认为谱曲者另有其人,可在听歌软件上搜索,弹出的页面却空无一物。 “怎么会搜不到?”唐筝讶然,眼底漫上惑色,“换个软件试试,不可能没有,我当初发行收获了不小的反响,还卖了版——” 她及时收了声,失望地不再说下去。 在原世界发行的曲子,即使曾受人追捧,到了完全陌生的异世界,一切都被抹去,成了泡影里的过往烟尘。 “很可能是我记错了名字,”唐筝借着台阶走下,深知把那些荒谬的事情说出来,只会被黎簌当作精神病,她理性克制,不再反驳,“我回去看看再告诉黎老师,你现在要听么,我可以弹。” 黎簌打量着屏幕里两排光秃秃的电子琴键,抿了抿唇未作回应。 “你无谱在手,将原版弹出来太难。” 面对黎簌的质疑,唐筝默不作声调出了琴键,活动了下手指后,无谱弹奏起来。她格外专注,凭着记忆精准按下每个琴键,音量被调得极小,只有离她最近的黎簌能听清。 上次在福海广场,唐筝只弹奏了森林狂想曲的一小部分,现在完全展现于黎簌面前。她灵感迸发,想将这些声音刻录进唱片里。她只将这次弹奏当作消遣的游戏,弹起来并无压力。置身于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身前仿佛摆了架钢琴,弹得忘我。 林间凉风吹着她耳畔的碎发,也将音调勾散,混着树梢枝桠中隐秘的鸟鸣和风过林稍的沙声,意外成了森林狂想曲缺失的拼图碎块,奏成比原版更完整的乐章。 森林狂想曲,长达十五分钟。 等一曲终了,唐筝开心地仰起头,期待看向身前的黎簌,“怎么样,黎老师?” 黎簌曾经对唐筝所怀有的刻板印象,在这身临其境的钢琴曲中,悄无声息出现裂隙,发生了转变和位移。 夸赞对家的话,黎簌说不出口。 几次到了嘴边,又被咽回腹中。 “一般。”她口是心非。 伸出食指,一一点了游戏里的琴键,等规律的声调出来,才确信唐筝并未作弊使用插件。 黎簌不理解唐筝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换条赛道闯个名堂,非得挤进演艺圈趟浑水。唐筝从前拍的戏烂得没边,若肯收心捣鼓音乐,兴许还有几分成就。 唐筝在原世界时家境优渥,学了十六年钢琴。本该在音乐道路上走到黑,结果父亲生意失利,家产都被变卖法拍充作赔款,母亲又在那时骤病需要手术。听说演戏来钱快,就一头扎进了圈子中。 来到这个世界的遭遇,貌似比以往更加糟糕。 唐筝遮拢眼皮,再睁开时已经清明一片,她拿着小树枝在沙地里画圈,困住正搬运糕点块的小蚂蚁。 她笑意温吞,轻声呢喃。 “黎老师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圈,入行这些年,积攒了那么多代表作和粉丝,可我的舒适圈还不知道在哪呢,演员这份职业,的确不适合我。” 原主是黑红体质,沾了林林总总的黑料在身,却还能一路长红数年。 可唐筝不是。 压制病痛之余,她只想着怎么洗清遗留的黑料,给公众和黎簌留下全新的印象。 两人似隔山海的距离,因这首曲子忽而拉近。 “我堂兄,是飞掠唱片公司的音乐总监。” 唐筝不解:“所以?” 黎簌想,如果能得飞掠唱片包装,凭借这手旁人求而不得的音乐才能,不用多久,唐筝就能崭露头角。 “我可以引荐你——” 黎簌倏而顿声,惊觉自己说得太多。 她喜欢音乐不假,可她素来不管闲事。要帮助势不两立的对家,心里仍残存难以跨过的鸿沟偏见。 “唐筝,我很记仇。” 要她引荐对家,绝无可能。 唐筝不在意这前后反差,她噙着温和笑意,想起黎簌听曲时的反应。 怎样拉近关系,她有了更完美的计划。 19、Chapter19 从崇市远赴千鸟群岛拍戏,已有将近一月。 在两位主演先后受伤请假后,配角戏份都已经拍摄完毕,接下来就是黎簌和唐筝的共戏。 场务磨洋工迟迟未布置好新的拍摄场地,帆船道具租用也没有同当地渔民谈妥,延误了进度。气得向来和蔼近人的林起元大发了一通脾气。场务们才日赶夜赶,用两天时间,在近海的沙滩上完成了搭建。 吸取上次宽吻海豚抢滩登陆的教训,片场特地避开了鱼虾贝类群居的滩涂地,选在了稍远的海面。 这场戏不算复杂,但全程无特效,达到要求很不容易。唐筝饰演的秦宿生性惧水,听闻将有候鸟徙居后,独自驾船前往隔壁岛屿,途中不慎触礁沉船,若非黎簌饰演的姜弱及时救场,将会被卷拍的杀人浪吞噬。 无人机出动,全程跟拍。 场务租赁的单桅帆船,在碧波海面随风飘荡。 开拍后,唐筝换上潜水服,跟着无人机镜头,率先朝不远处飞鸟盘旋的岛屿驶去。 海风割得人生疼,单人出海的恐惧旷久不散,剧组内众人注视着渐漂渐远的墨点,都高悬着心,生怕羸弱的唐筝在视线之外有何闪失。 一来一去三公里,比静场拍摄耗费的资金多出四五倍,若是重来几次,剧组经费开销之大可想而知。林起元身为导演,一壁忧心唐筝出海遇险,一壁又害怕出了差错重拍。他在监控台盯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提心吊胆近两小时。 穿着潜水服的救生员躲在礁石后,时刻关注着动向,稍有危险就会冲上去救援。 幸而唐筝克服了心理恐惧,一上船就入了戏。她乘帆船来回将近三公里,神色依旧平静,不见惶遽颓态。 依剧情进度下水施援,黎簌遭遇了意外。 夏季白天的海水比夜晚凉,黎簌腿部骤然受凉,抽了筋。 将唐筝送上船艇后,拍岸折返的海浪数次淹没胸腔甚至是口鼻,黎簌摘掉护目镜,抱着救生圈漂在水面,耗干了余力。她蹙眉无话,经受几次海浪拍打后,脸色急转苍白。 耳麦里传来林起元的声音,主角救援戏完美收官,无人机停止收录画面。不远处的救生员发觉异样,相互示意后,纷纷逆着水流聚拢过来。 船上的唐筝跪坐下来,向黎簌伸出了援手,“这场戏结束了,水里凉,黎老师快上来!” 唐筝的手滴答落着水珠,黎簌抬头望了眼跪坐在帆船上的人,没有伸手,打算等救生员过来托举。 她不愿和唐筝过于亲近,况且以唐筝三步一咳,五步一歇的身体,能否拉她上船不说,就怕将人连累掉下来呛水。 离陆地还有五百米,她咬牙忍耐,不过四五分钟已经精疲力竭,刺骨温度使抽筋的小腿失去了知觉。 水下礁石遍布,寄生满藤壶牡蛎,即使碧青水草交缠,赤足踩到也会被划伤。 单桅帆船大幅度摇晃,晕船体质作祟,黎簌小腿抽筋爬不上船,默不作声扶着船体边缘漂在水面。她扯着绳子,将头部靠在船板,最大程度降低海浪击打带来的眩晕。 “黎老师,请相信我。” 唐筝的话散在海风中,意外地掷地有声。 几位救生员游到近前还需两分钟,腿部抽筋使黎簌难受到了极致,她生硬地别过头,不愿在唐筝面前流露出脆弱一面。 唐筝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执拗地没有收回。 最终,还是黎簌先服了软,将在水下揉摁抽筋处的手搭在了她手心。 触碰瞬间,熟悉的细微电流再度流窜指尖。 黎簌很确信自己对唐筝没有非分之想,甚至谈不上好感与喜欢。这怪异的电流,不知从何溯源。 “哪里抽筋了?” 把人拉上船后,唐筝目光精准锁定,将手摁在黎簌僵直不动的右腿上,“是这里吗?” 风向渐变,单桅帆船在原地兜了几圈后,被游到近前的救生员抓住边角,逆风推着往五百米开外的沙滩驶去。 推力稳住小船,减少海浪拍打带来的晃动,不至于使黎簌晕船。黎簌疲累靠在桅杆上,感受着摁在腿间的手,淡声默认了唐筝的话。 她以为唐筝碍于旁人在场,是表面做戏。自小在内陆城市长大的人,不会游泳,怎么可能知道缓解抽筋的方式。 距离岸边还有几百米,她没兴趣和唐筝虚情假意,随意应付后,就阖眼不语。 然而下一刻,背负花瓶标签的唐筝,却熟练地脱下潜水服的脚蹼,将黎簌抽筋的腿伸直,握住脚趾向身体方向拉。 黎簌还未来得及反应,唐筝便倾身过来。 “你要做什么?”她往后退,奈何脚踝被唐筝握着,身后又是桅杆,动弹不得。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她已不见素日沉稳自持,像刺猬般浑身竖起长刺,戒备地盯着唐筝。 唐筝望着眼前惊弓小雀似的人,笑得眉目弯弯。她跪坐在黎簌的小腿上,将身体的大半重量下压,配合着手,将黎簌的脚趾往身体方向压,使黎簌腿后肌肉得到伸展,又不至于难受。 黎簌从一开始的抗拒,到默默接受,只花了五秒。 在唐筝的推拉下,小腿抽筋处的紧绷感慢慢消洱,被一股直冲背脊的酸涩替代。 “好些了么?”唐筝笑问。 黎簌再次刷新了对唐筝的认知,因抽筋而拧着的眉舒展开,她倚着桅杆,仍旧嘴硬,“还很难受,唐老师的技术,也不过如此。” 有力气怼人,说明症状已经缓解。 可唐筝怎会放弃难得的接触机会,她佯装没听出,顺着黎簌的话下台阶,依旧跪坐在对方腿上。 离沙滩仅有最后一百米,远程跟拍的无人机彻底收回,平稳降落在工作人员面前。剧组众人像在观看哑剧,不清楚远处海面发生的变故,也弄不明白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落在众人眼里的,是黎簌唐筝正以某个姿势上下交叠,气氛暧昧。 “唐老师怎么压在黎老师身上?” “翻翻剧本,我咋不记得有压人这个戏份?” “不是水火不容的对家吗,这亲密过了头吧。” “快拍,把镜头拉近,这么好的八卦怎么能错过!” …… 听着周遭颇具冲击力的八卦声,站在沙滩和海水接触边缘远眺的廖望怕被波及,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担心自家艺人,同立旁边的叶迁却像怀有心事,自动过滤了周围杂声,面色凝重地盯着手机里刚刚发送的简讯。 好在救生员推着单桅帆船靠岸前,黎簌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令人遐想误解。 抽筋症状不再,黎簌在众人闪烁着八卦火星的目光中推开唐筝,故作镇定冷脸下船,步履平稳回到陆地。 这场烧钱的戏一条过,最高兴的莫过于林起元。他对曾经不愿正眼瞧的唐筝彻底改观,在审阅无人机跟拍传回的片段后,摘了耳麦就堆笑朝唐筝走去。 唐筝觉得自己的舒适圈不在演员身份,可除了前几次紧张导致重拍,其余时候,她都做得很好,一次次跳出网友打的负面标签。 林起元在片场拉开嗓子,毫无保留的夸赞,令唐筝在羞涩之余,被无形的尴尬笼罩。 “多亏了黎老师。”唐筝企图把战火引向黎簌。 “不管她,她这些年合作,得我夸奖还少吗?” 自从两人上岸,林起元就笑得合不拢嘴,他走开两步,任廖望抱着毛巾上前为唐筝脱下潜水服,擦水遮风。 “之前看走了眼,怪我怪我,没发现你是块埋沙金子,我老林开心,晚上请大家出去吃顿烧烤!” 唐筝的身体受不了重油荤辣,可林起元正在兴头上,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下来。 周旋没多久,她便找了借口离开。 回到休息室时,叶迁正面带忧色和黎簌说着什么,而黎予神色落寞地坐在身旁,像霜打的茄子,没了上岛时的热情。 “黎老师,桑宁又走丢了,保姆四处找不见人,我放不下心,得请假回去一趟。” 唐筝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她清晰地感受到,叶迁提到“桑宁”二字时,黎予肉眼可见地变得低落。 黎簌还未回答,黎予先开了口。 “让保姆找不就好了,再不济报警寻人,我上岛时你就在躲我,现在还躲我,一定要回去吗?” 黎予觉得自己僭越,又把黎簌拉出来作遮掩托辞,“我姐在岛上怎么办?” 叶迁性子内敛少话,她低着眼睛避开黎予视线,转而看向唐筝,“我离开这些天,可能需要麻烦廖助理,让她分心照顾黎老师,希望唐老师不要介意。” 委托对家助理照顾艺人,也只有她能放下心。 廖望同为助理,交接内容会少许多,对剧组事项和行程安排也更为仔细上心。 “欢迎之至,黎老师。”唐筝应承爽快。 黎簌冷眼反对:“我不需要你照顾。” 唐筝笑容温浅:“我需要。” 叶迁缺席,给她和黎簌独处,创造了机会。 20、Chapter20 碍于人多眼杂,黎簌不喜到人群聚集处,极少到酒店餐厅吃饭,多半时候由叶迁送至房间。 叶迁离开群岛,这份差事落到了廖望身上。 准确来说,是落到了唐筝身上。 唐筝为自己的病体着想,格外珍惜和黎簌接触的机会,暗暗盘算借这次叶迁离岛,推动自己与黎簌的关系再上一个台阶。 由于身体孱弱,熬在药罐里头,她吃不惯剧组里重油重辣的饭菜,也极少吃酒店餐厅的饭菜。除了偶尔下楼对付几顿,都是出钱让酒店后厨开小灶,整日吃着清淡寡味的汤水。 叶迁离开当晚,唐筝便让后厨做了双人餐。 以往的纠葛成了阻碍,黎簌怀着戒备心,餐食还没送进房间就被拒绝。她的一番心意,最后还是进了廖望肚子。 照顾黎簌的重担,名义上偏移给唐筝。 可此后几天,黎簌总躲着她,有戏份要跟夜场时就留在剧组,要不然就拉上休假的黎予到福海广场。 第四日午间。 唐筝提着温热的饭菜,鼓起勇气再度敲响黎簌房门,半晌无人回应。这时她才恍惚记起,黎簌早早就离开了酒店。 “晚上吩咐后厨,不用做双人份了,做了也是浪费。” 唐筝嘱咐玩廖望,提着饭菜失落地转身。 恰在要离开时,电梯门响起叮声。 随着高跟鞋声靠近,廖望怯怯地喊了声“黎老师”。唐筝眼底暗光骤亮,欣喜地回过头,发现黎簌顿步停在面前,距离之近,甚至能看见眼睛里她的倒影。 黑衬衣袖子半挽起,搭着半身直筒裙衬得黎簌身姿修颀,右手叠戴荆棘戒,戒身花纹简朴素雅,像冬日被雪花压着的稻穗,于素雅的冷调中,令她多了丝干净清冽。 “唐老师,游荡在我的房间门口做什么?” 黎簌目光凉淡,明知故问。 忍冬苦橙夹杂的清雅淡香沁入唐筝心脾,心头热意烧燎,莫名发慌。想到前几日都被无情拒绝,她眼神闪躲,把拎着饭盒的手藏到身后,摇摇头扯谎。 “没什么,不打搅黎老师了。” 唐筝主动进攻,黎簌想方设法逃避。 唐筝转攻为守,她反倒周身不适应。她迈出一步,用提着橙子汁的手将唐筝拦停。 “我去了趟主岛医院,还没吃午饭。” 没吃午饭几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话说出口,黎簌又开始后悔,可唐筝的目光已经落在她手背上。血管交接处的针孔变作红点,护士操作不当,周围泛起了浅浅的淤青。 唐筝长睫轻颤,眼底情绪翻涌,似乎有许多话想问,末了,却只是默声将手里冒着热气的饭菜递来。 得益于这些时日的相处,黎簌和缓了面色,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刺,三句两句夹枪带棒。 “没什么的,不是大病,”她想不通自己为何要给唐筝解释,轻描淡写带过,“昨晚没睡好而已。” 小岛上娱乐极少,没了叶迁填补助理空位,黎簌做事亲力亲为。她好似格外钟爱橘子,出去逛了大半日,还不忘提回袋看着就牙根发酸的小青橘。 将饭菜送出后,唐筝却定在原地没有离开,低着眉眼,话里藏着苦恼,“帮黎老师取餐的时候,不小心撒了点汤在我房间门口的地毯上,廖望还在整理,我回不去。” 她在等,等黎簌主动邀请自己进去。 即使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姗姗来迟的保洁拿着清洁工具,和廖望一道打扫狼藉。在唐筝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黎簌最终妥协,慢慢收回了手,留了条门缝。 原主也扮过可怜,却无端惹人厌弃烦躁。 可只要唐筝乖顺地站着不说话,黎簌虽仍旧冷脸相待,却会莫名心软。刚才不过是嘴快之言,等饭菜一一摆到茶几,在唐筝的注视下,她怎么都动不了筷。 饭菜清淡少油,苦荬菜只用油盐清炒,排骨海带汤上飘了零星几颗油花。 “再不吃就要凉了,不合黎老师胃口吗?” 唐筝撑着腮,将饭菜又往黎簌推近了些。 黎簌为门口失言将人引进屋而懊恼,若是从前,她可以用许多凌厉带刺的话把唐筝赶走。如今听着唐筝小心翼翼的温吞话声,那些伤人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在唐筝满怀期待的目光中,黎簌象征性喝了口汤,含在嘴里后,神色变得很古怪,她捂着嘴起身去了卫生间。 茶几角落,摆放着写满字迹的鸽哨剧本,上面压着黎簌从崇市带来的橘子小玩偶,模样可爱喜人,只有半个巴掌大小。 唐筝的注意力全在其上,“很难吃吗?” 黎簌不答,将另一副筷子勺羹递过去。 在药膳刺激下,唐筝的味觉已经钝化,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分辨不出菜色好赖。她吃了菜又舀了口汤,面色如常咽下去。 细细回味过后,没尝出来哪里不对。 黎簌无声打量许久,才确认唐筝没扯谎。 “苦荬菜没断生,排骨汤忘了放盐搁姜,一股子腥味。”她从不对饭菜置评,想不通这样难吃的饭,唐筝怎能忍受一个多月。 听到差评,唐筝有些失落。花钱请后厨开小灶,却被糊弄了一个月,她将饭菜小心盖起放回袋子,没有继续吃下去。 她指了指放在角落的剧本,虚心请教。 言语之中,有些忐忑。 “黎老师在剧本边沿写了许多见解,介意我看看吗,最近饰演秦宿的过程中,我生出些许困惑,或许能从这里找到答案。” 帮助对家非黎簌本意,可唐筝刚给她送饭,虽然这饭难吃至极,直言拒绝貌似不太好。 深思几息,她最终默许了唐筝的请求。 可没多久她便开始后悔,一遍遍地低头看腕表时间,分针挪动大半圈,唐筝仍沉浸在她所写的剧本笔记中,近一个小时不抬头。 整点过后,黎簌终于忍耐不住。 曲起食指在茶几轻叩,以作提醒。 不过是灵感迸发时随手一记,这些细致的笔记,却令唐筝受益匪浅,对主角秦宿的饰演方式,有了新的感悟。 唐筝轻轻阖上了鸽哨剧本,没几秒又翻到某一页,推到黎簌面前,勾了勾耳畔垂落的发丝。 “今晚的夜场,这些方法就能派上用场,届时如果获得成功,就是仰仗黎老师的功劳。” 唐筝什么时候这么听劝了? 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镇定如黎簌,也以为她憋了什么坏招。 “黎老师的笔记帮我解决了困扰,如果你愿意,我也想讲讲剧情里的姜弱,听与不听,接受或不接受,都在黎老师。” “不需要。”黎簌冷声拒绝。 可没过两秒,她便不做声了,等着余话。 因为唐筝翻开剧本随手一指,就把她最犹豫难决的一段剧情指出来,抬到明面。 主演间探讨角色再平常不过,唐筝从前恨不得把她拉下台,狂泼脏水四处争抢资源,怎么会好心帮她。 可事实上,这段时间唐筝的确帮了她很多。 这样的转变,无法让她不怀疑。 此后半小时,在交谈中匆匆流逝。 唐筝说了很多,用细致的言语将话题深入。 黎簌渐渐收敛态度,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面听得入了神。当局者迷,她琢磨了好几日,没想好该用什么方式演绎这段剧情里的姜弱,唐筝却一针见血将问题圈了出来。 “不过是我自己的粗浅看法,采纳与否,全凭黎老师心情,期待今晚夜场你的表演。” 这层楼只有她们两个人住,走廊尽头号称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摄像头时常短路,可在房间独处太久,难免惹人非议。 唐筝笑着留了话,不再逗留。 她所谓的粗浅看法,说得很有道理。 黎簌开了窍,目色愈来愈深,在唐筝起身离开前,破例往她面前推了个小青橘当作答谢,“我想,我知道你最近为什么没那么讨厌了。” 没那么讨厌,意味着黎簌对她的印象改观。 一个多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唐筝接近黎簌,是为了获得更多独处机会,而最终目的,只是为这具病弱的身体吊着口气。 “为什么?”唐筝停下脚步,回头笑问。 “你换了款香水,前调是青橘和柑柠叶。” 唐筝哑然,她抬起手腕细细嗅闻,不知该不该笑。看似廉价的橘子,无论何时何地,对黎簌都具有本能的吸引力。 当晚夜场,黎簌按着唐筝所说拍摄,下台时竟破天荒得了林起元的夸奖,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本不属于自己的赞赏。 “这样演绎姜弱,是唐老师教给我的。” 林起元惊喜异常,话题转移到了唐筝身上。 夜场结束后,唐筝回到休息室,特地凑到黎簌跟前。被人认可总是开心事,她微仰起头,想装得稀松平常,却怎么都压不住嘴角笑意。 “怎么样,黎老师?” “唐筝,你尾巴要翘上天了。”黎簌提醒。 她淡睨了眼,眸光晦暗,觉得唐筝略仰着头的温弱模样,像极了等主人摸脑袋顺毛的猫。 她这么想,下一刻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