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撒钱名留青史》 第 1 章 “快,快将这傻子关起来,好叫人找不着他。” “嘿嘿嘿,好主意!” “前面那屋落锁了,一看就没人会去,要不就那屋?” “傻啊你,落锁了怎么丢傻子进去?” “哎呀,没锁实,门能开!” 南淮笙脑子里晕乎乎的,他还没看清眼前的画面,就听见几个半大小孩在用不知道什么方言大声嚷嚷,他只隐约听懂对方似乎在密谋要将一个傻子如何如何。 小小年纪就结群欺负残障人士,这还得了? 南淮笙心中的正义感顿时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今天不替天行道教育教育这几个熊孩子,他就立刻改姓北! 结果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宣传关爱弱势群体美好品德的南淮笙就被人一脚踹进屋里。 “傻子,进去吧你!” 南淮笙:“?” 感情这个傻子是他自己? 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南淮笙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揉了揉摔得生疼的屁股,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眼前的画面这才终于清晰起来。 “这怎么……有点不太对?” 看着屋内复古的陈设,南淮笙彻底陷入沉默。 他明明记得,他今天去山上采风,然后不慎失足坠崖,然后…… 南淮笙打了个寒战,有些事还真不能细想,他光是回忆起坠落时耳边刮过的风声就双腿打颤了。 管他是哪里,总之还活着就是好事。 心情平复些许,南淮笙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穿着打扮跟这屋子的陈设还挺配套,主打一个走古风路线,发扬传统文化。 就是这配件好像有点太夸张了,谁家正常人会在脖子上挂这么大只金牌子啊,这少说一斤重吧,还是个猪头,审美在哪里? 南淮笙不能忍,一点也不能忍,这简直是对他视觉的挑衅。 他抬手就要摘掉这只猪头,结果手刚一摸上去就感觉不太对。 “金、真金的?!” 南淮笙颤巍巍地抬起这块猪头看了又看,最后没忍住上嘴咬了一口,一排整齐的牙印落在猪头上。 “这猪头,哦不,这金疙瘩是真的!” 哪家土豪出门带这么大只金猪头啊,不怕被抢难道还不怕被人行注目礼吗,恶趣味真够离谱。 南淮笙正满头雾水地自言自语,忽然就听屋里传来一阵陌生男子压抑在喉咙里的滚烫声音。 南淮笙:“?!” 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他还是知道这声音代表什么的。 那几个小毛孩儿真是熊到家了! 南淮笙顿时汗流浃背,他轻手轻脚地退回门背后,双手用力一拉房门,只听哐当一声响,谁知这门却死活不开。 老天爷,门被那几个小屁孩儿从外面上锁了! 屋内的声音不再刻意压制,悉数清晰地落入南淮笙耳中,他很确信,那人发现他了。 哒、哒、哒…… 迟缓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南淮笙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尴尬地闭了闭眼睛,只差原地升天,好彻底逃离这个世界。 这兄弟就不能当他不存在吗,他可以保证不再制造任何存在感,何必还要见上一面呢,那多尴尬。 南淮笙拿出立刻赴死的决心准备直面那位素不相识还被搅了好事的大兄弟,他蓦然回首,结果就见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扶着屏风从内转身而出。 他怔愣片刻,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位公子衣着有些散乱,皮肤蒸腾出不正常的绯红,抓住屏风边沿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那双锐利的凤眼正警惕地打量着他,其中的威慑意味不用多言。 南淮笙脑子里立刻转出八百集宫斗剧,这位该不会是个被人下药的倒霉蛋吧? “那、那什么,”南淮笙后退一步紧紧贴在门背上,他有些紧张地问道,“需要给你叫个医生吗?” …… 今日户部尚书府上设宴饮,为其外孙南淮笙举行冠礼,秦寒之的王府就在尚书府隔壁,便也在受邀之列。 户部尚书这位外孙本是秦淮人士,今年初才被送至在京城为官的外祖父府上。他会记得此人姓名,全因此子异于常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痴儿,二十岁的年纪,连话都说不顺畅,更别说读书识字。 有好几次回府的路上,秦寒之见那痴儿在小巷中被几个顽童欺辱戏弄,像极了幼年的自己,手无寸铁,无有自保之力。 宴饮上来者众多,户部尚书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重臣,别说收到邀请,就是不在名单上之人也少不得想尽办法前来露脸,早已出宫立府又一心太子之位的大皇子鲁王自然也在席上。 席间,鲁王以皇兄的身份朝秦寒之敬酒大谈兄弟情谊,秦寒之无法,只能饮下鲁王的人送来的酒水。 呵,结果就是他眼前这下场。 他发现不对后立刻托辞离开筵席,却被人裹挟至这间屋内,房门从外面落锁,他屡次尝试都不能脱身,可恨他带来的随侍早被鲁王的人借口支开,否则又怎会如此。 身上愈发燥热,秦寒之双目赤红,他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几个熟悉的顽童说话声。 他正欲出声唤人,房门忽得嘎吱一响,屋内隐隐漏进天光,转瞬却又重新合上。 秦寒之心中警惕,压住药性寻声朝门口看去,就见一个身形颀长却梳着垂髫小髻,一身大红圆领袍,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明晃晃猪头金牌的痴儿傻愣愣站在房门背后。 这痴儿不是南淮笙又是谁。 秦寒之一时间不知该觉得庆幸还是不幸,痴儿虽不能助他离开,但也不至于能威胁到他。 他心情烦躁,体内的药性几乎快抑制不住,欲张开抓牙将他拽入深渊,就在这时,那痴儿结结巴巴地朝他说了句什么。 “你还好吗,或许要叫个大夫?” 南淮笙不太确定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地方,但屋里似乎只有这个疑似被下药的倒霉蛋,这人怎么看都需要一些帮助,于是他又换了个说法重新问上一遍。 结果那人半句话都不回答,只是警惕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登徒浪子,要做什么乘人之危的勾当。 他对天发誓,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公民,他绝不是那种人! “我、我这就去帮你叫大夫?”南淮笙再次尝试和这位疑似被下药的倒霉蛋沟通,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扒拉门框,祈祷这门立刻从外面打开。 万幸,倒霉蛋出声了。 “快出去,药性已快压不住……” 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秦寒之双目红得如同滴血,青筋暴起的五指轻易将屏风抓破,他靠坐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撕扯着身上的衣袍。 “这么严重的吗?!” 南淮笙急忙过去查看倒霉蛋的情况,他记得电视剧里说这种毒不解可是会死人的! “让你出去!” 秦寒之狂躁地挥开南淮笙的手,这痴儿虽痴傻,却十分受户部尚书疼爱,今日他若是伤到这痴儿,才是真让鲁王的诡计得逞了。 南淮笙被挡得朝后退去几步,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刚才不是这倒霉蛋不回答他,是他根本听不明白这倒霉蛋在说什么,这倒霉蛋自然也听不懂他说的话。 所以他俩这是口音差得太大,鸡同鸭讲。 南淮笙深吸一口气,决定日行一善,刚才没有机会给那几个小屁孩儿宣讲仁爱友善的传统美德,现在至少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你自己动手解个毒啊兄弟,”南淮笙蹲到倒霉蛋旁边,抓起衣摆就给他扇风降温,一边催促道,“我看剧里都说排出药性就能解毒,门从外面反锁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大夫的,你快动手!” 秦寒之只觉得浑身灼热,掌心滚烫,口中溢出燎人的气息,他却千方百计也寻不到排解的端口。 “兄弟你坚持住,一会儿肯定有人发现我们的,到时候就能出去了,你挺过去就能找到大夫了。” 这聒噪的痴儿竟然还不离开,是听不懂吗…… 是啊,这是个痴儿,痴儿又怎能听懂他的话。 是他烧糊涂了。 恍惚间,秦寒之只感觉有一阵阵凉风袭来,让他如沐甘霖,妄想着拥住那缕清风。 他不自觉地朝清风袭来的方向靠近,那股郁结难耐的燥意终于寻到出口,恍惚间让他心痒又舒畅,只愿沉浮九霄不愿醒。 不知过了多久,秦寒之终于找回一丝清明,一低头,便发现不知何时那痴儿已被自己抱在怀中。 “兄弟,你好没好吱个声啊!”南淮笙焦急地催问着,倒霉蛋不累他都累了,这是人干的活吗。 耳边的声音让他面颊发烫,隔着锦帕传来的温度燎得他双掌发麻,南淮笙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撑破胸腔。 秦寒之脑子里翁的一声,理智终于回笼,只见他自己的一只手被另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捧住,正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缓解药性。 秦寒之:“!” 咚的一声巨响,秦寒之整个人撞在背后的屏风上。 屏风倒地,南淮笙顿时被吓了个正着,脑子里什么嗡嗡乱叫的胡思乱想都消失个干净。 “诶,”南淮笙震惊地看向那倒霉蛋,心有余悸地说,“好了你说一声啊,吓死我了。” 见倒霉蛋现在看上去已经无碍,南淮笙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卸力地靠坐在身后那张罩着秀了蝴蝶花鸟薄纱帷帐的床榻上,丢开用来包裹倒霉蛋手掌的锦帕,上面已经脏污不堪,不能要了。 南淮笙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还满脸震惊的倒霉蛋,没好气地说:“兄弟,看不出来还挺能续航啊,所以咱俩怎么出去?” 秦寒之总算回过神,他干咳一声整理好衣物,眨眼间又变回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 他扶起倒在地上的屏风,又将现场的痕迹收拾一遍,就连那张被南淮笙扔掉的锦帕也没落下,只是低头一看,这方沾上污秽的锦帕上绣着一个“笙”字,让他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待到房中的一切恢复如初,秦寒之这才重新打量眼前的痴儿,他恍然发现,若是不看这人痴傻的扮相,只说此人那双清明漂亮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个傻子。 第 2 章 “喂,兄弟,我们怎么出去啊?”见面前的倒霉蛋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南淮笙心虚身后的床榻上挪了挪,再次问道。 反正他多半是穿越了,而且还不知道穿到了哪儿,现在连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可以说是处境危险非常。当务之急便是和这个地方产生联系,至少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努力一点再找个盟友或者靠山,如此才好保障生存。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极佳的选择。 南淮笙重新打量起这个一声不吭的倒霉蛋,倒霉蛋面如冠玉,端的是器宇轩昂,一看便知定是身份不凡。 而他,方才穿越来的南淮笙,就在刚刚成了这个倒霉蛋的救命恩人,如此大好时机,不跟这倒霉蛋打好关系怎么行。 他可不是要携恩图报,但救命恩人深陷困境,这倒霉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南淮笙三两下便说服自己,于是又朝倒霉蛋说:“兄弟快想想办法,关我进来那几个小屁孩肯定不会好心再放我出去,我俩要自食其力。” 他说完就见这倒霉蛋好整以暇地走到桌边坐下,似乎并不担心不能出去的样子。 南淮笙眼珠一转,心里多少也有了底,此人既然不急,说明对这里的情况肯定非常了解,那自己也只用跟他一起等着便是。 于是他优哉游哉地从床榻上起身,在屋里转悠起来。 被困在陌生的地方,收集情报可是十分重要的。 南淮笙在窗边的梳妆台前停下脚步,他闭目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最后睁眼朝梳妆台看去。 嚯——哪里来的妖精! 只见铜镜中出现一张有些模糊的脸,虽五官看上去与他几乎一模一样,但此刻脸上却涂着两坨大大的腮红,唇中还点了丹砂,要不是没被剃光头,那再在脸上抹点白就活脱脱是戏剧《顶灯》里的优秀演员了。 不过他现在这发型还不如被剃光头呢,垂髫小儿垂髫小儿,他一个成年人怎么给梳这种发型。 南淮笙不忍直视,这打扮放在小孩儿身上定然可爱,放在他一个成年人身上就是吓人了。 他心里忽然又佩服起倒霉蛋来,这倒霉蛋居然还能不带半点取笑地看他,没点定力和涵养是绝对不行的。 方才发泄药性时消耗颇多,秦寒之这会儿正口干舌燥,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正欲饮下时又想起筵席上那杯酒,他眉头微蹙,复又将茶盏放到一旁。 只是那南淮笙一会儿朝他胡言乱语,一会儿又在屋内四处翻看,看上去又确实有几分痴相,秦寒之一时郁结,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 忽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秦寒之撩起眼皮,就见南淮笙拿着一册话本坐到他对面翻看。 秦寒之:“?” 这人到底是傻还是不傻? 说他傻他还会看书,说他不傻,他大剌剌在女子客房中翻找书册。 秦寒之刚要移开视线,就见南淮笙探手在他方才倒的那杯茶水中一搅。 秦寒之:“……” 他正要阻止,结果对方已经收回手,而且还在桌面上写画起来。 秦寒之察觉不对,朝对面看去,只见一列的字迹落在桌面上,其上写道: “你叫什么名字?” 秦寒之眉峰微微上挑,这人果然不是痴儿。想到南淮笙是秦淮人士,与他口音相异倒也正常,只是不知为何此人说的也不像秦淮口音便是了。 他蘸水在桌上回道: “秦寒之。” 南淮笙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他练过书法,不然既不会古汉语又不会写繁体字,这还怎么交流。 不过他肯定是不能报上自己姓名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仍然叫南淮笙呢。 于是秦寒之又见对面写下一句话。 “我被几个小孩关进这里,门从外面锁了,我们怎么出去?” 秦寒之心下了然。 “稍后自有人来开门,你依我所言行事便可。”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一轻一重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四哥,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秦王真在里面?” 一个娇嗔的声音率先传入南淮笙的耳朵,他控制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对面秦寒之。 秦王?这倒霉蛋居然是王爷! 当然,他是肯定不会怀疑这个“秦王”说的是自己的,毕竟哪家王爷能被随便几个小屁孩踹来踹去还没人管。 就在这时,一个猥琐的男声响起。 “放心吧小妹,秦寒之现在正□□焚身等着你进去解救呢,”猥琐男又说,“四哥我可是给他下足了料,保证小妹你□□。” “讨厌,”女子娇嬉笑道,“四哥你说什么呢。” “嘿嘿嘿,”那男子越发猥琐起来,“若不是小妹你非他不嫁,四哥我至于去向鲁王求这个恩典么。” 男子说罢忽然正经起来:“要你知道,你这门姻缘可是鲁王赐下的,日后你当上秦王妃可知道该怎么做?” 女子立刻表中心:“小妹当然知道,必要报鲁王大恩。” 南淮笙听得一阵恶寒,原来门外这两人就是给倒霉蛋下药的人。 那名女子明显是看中了倒霉蛋的色相,想要霸王硬上弓再生米煮成熟饭。而那名男子听上去是则鲁王的人,鲁王与秦王既然都是王爷,又私底下对倒霉蛋来阴招,两人必然是不对付的,其中极可能权势地位上的利益纠葛。 南淮笙思绪飞转,这恐怕是他要在两个王爷之间站队的时机了,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不过他现在只认识秦寒之这么一个人,不用想也只能站在他这边。 南淮笙偷偷瞄了一眼秦寒之,结果就见这人还是那八风不动的世家公子样,就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仿佛门外那两个家伙算计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份沉着,这份控制力,当真不是一般人可比,换做是他被人如此下套,现在恐怕已经拍案而起,抄着家伙就杀出去了。 南淮笙对秦寒之的佩服顿时更上一层楼,这人肯定是干大事的料,跟着他准没错。 想到这里,南淮笙又犯起难来。 既然秦寒之是个看上去挺厉害的王爷,而他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先前那几个小屁孩口中的傻子,所以也就是说他之前对外人来说极可能本来就是个傻子。一个傻子,对于一个厉害的王爷来说肯定是没有价值的,那秦寒之凭什么收他这个拖油瓶小弟? 南淮笙正琢磨着,忽然注意到自己脖子上足足一斤重的猪头金牌。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能给一个傻子挂这么大块金牌在身上,家中少说是不缺钱的主,而且对他肯定还不错,不然不能这么精细地养这么多年。 他又重新捧着那块猪头金牌检查起来,这种贵重牌子一般是给小孩戴的,极有可能刻着主人的信息。 果然,他刚把猪头牌翻个面,就见牌子背后刻着一串字。 “南淮笙,若有走失,送至户部尚书府必有重谢。” 南淮笙:“!” 所以他确实穿越到了古代,不仅还叫南淮笙,而且还是户部尚书家的人。 南淮笙的腰杆顿时挺直,这可是户部尚书啊,掌管一个国家财政大权的户部尚书。 难怪给他挂这么大个金猪头,南淮笙心中顿时有底,原来秦寒之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就算听到外面那两人的阴谋也半点不着急。毕竟只要他和秦寒之待在一块儿,秦寒之就可以有无数个理由挡开那两人的栽赃陷害。 就在这时,门外的猥琐男把该交代的事都给他的小妹,门锁被摘下,房门嘎吱一声打开。 “什么人?!” 猥琐男被直端端坐在桌边的南淮笙吓了一大跳。 女子嗔怪道:“四哥,这人是谁,怎么和你说好的不一样?” 这时,南淮笙回过头去,总算看清那兄妹二人的样貌,一个猥琐样一个刻薄样,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猥琐男顿时大惊:“傻子?!” 那女子立刻急了:“什么?那个傻子!” “怎么,”坐在屏风后的秦寒之缓缓开口,“这户部尚书府,尚书的外孙还不能进了?” 南淮笙耳朵一动,原来他是户部尚书的外孙。 倒不是他忽然又能听懂这里的话了,而是秦寒之刚才现教他的,他还奇怪这人为什么别的不教偏偏又是户部尚书又是外孙的教,原来这人就是想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当然,傻子这个词是南淮笙自己问的,因为他想知道那几个小屁孩到底说他什么了。 一男一女这才发现秦寒之本人也在屋内,不仅如此,而且这人半点也没有中药的迹象,眼神清明得很,两人顿时冷汗涔涔,这人该不会听到他二人刚才的话了吧。 想起身后的鲁王,猥琐男立刻又硬气起来,他反而朝秦寒之质问道:“你一个外男,跑到户部尚书府上的女子客房做什么,该不会欲行什么不轨之事吧?” 秦寒之冷笑一声:“大胆,面见本王竟不行礼?” 听到这话,猥琐男顿时后怕起来,他就算是吴太师之孙,是鲁王的表弟,可如今尚无半点功名在身,这秦寒之就算再不受宫里待见那也是个王爷,不是他现在可以硬碰硬的。 “拜见秦王!”这人立刻拉着自己已经傻掉的小妹恭敬地行礼,生怕被秦寒之挑出错处找机会收拾他。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又焦急的脚步声。 猥琐男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完了,他让人带来捉奸在床,好坐实秦寒之和他小妹关系的户部尚书来了。 第 3 章 “公子!小姐可还好?” 小厮焦急的呼喊声传出老远,透出一股生怕没人知道的迫切感。 屋中的一男一女此时浑身冒虚汗,恨不得一耳刮子呼在小厮脸上让他闭嘴,这没脑子的东西不知道见机行事么! 一行人来到客房外,户部尚书杜成梁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他点了两名婢女出来:“你二人进去照看太师府小姐,”随后又点出两名小厮,“你等去照看秦王。” 婢女和小厮领命进屋,结果没一会儿工夫,一名小厮急匆匆从屋里出来:“老爷,启禀老爷,屋里、屋里……” 杜尚书本就焦急不悦的脸色越发难看:“说。” 小厮为难地说:“老爷,表少爷和太师府四公子也在里面。” 杜尚书顿时愣住:“笙儿怎会在此处?”他回过神来,立刻带人进屋。 众人又急切寻人来的,有看好戏来的,结果一进屋,发现方才流言中搅和到一起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是秦王正带着户部尚书的外孙坐在桌边教他写字。 奇也怪哉,这秦王竟然能教傻子写字。 杜尚书一看屋内众人皆无大碍,心中的大石头顿时放下,他心思电转之间立刻想通其中关窍。 他朝秦寒之拱手道:“见过秦王,方才太师府的人通报说秦王这处出了意外,不知秦王可安好?” 秦寒之起身朝杜尚书回礼:“一切安好,”他扫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太师府兄妹,说,“只是本王不知淮笙为何会被人关在这屋里。” 杜尚书一惊,连忙拉过南淮笙看了又看:“笙儿是被人关进来的?”他呵道,“来人,彻查此事!” 一直没说话的南淮笙忽然指着太师府那一男一女,像个痴儿似的呜呜呀呀。 杜尚书一看就反应过来,怒目看向那二人:“吴庸,是你二人将笙儿关进来的?” 吴庸二人哪里肯被这个黑锅,那女子正要反驳,吴庸却见秦寒之扫了自己一眼,他顿时愣住,这位秦王是什么意思,为何没有当即拆穿他下药之事? 他心思瞬间活络起来,这位定是看中名声,不愿有流言传出。 “糊涂,是我兄妹二人一时糊涂,”吴庸立刻制止他小妹,随后迫不及待地接下黑锅,“是我兄妹二人想与南公子捉迷藏,不慎将南公子关在屋中,好在秦王及时发现,才未曾酿成大错。” 杜尚书自然不会询问自己痴傻的外孙,他将视线投向秦寒之。 秦寒之却摇摇头,表示他不知。 杜尚书当然不会信吴庸的鬼话,这太师府兄妹二人跟他家笙儿没有半点来往,忽然说想同笙儿玩游戏,鬼才信这话,怕是想害笙儿还差不多。 杜尚书正要究责,一名中年男子忽然怒喝道:“孽子,还不向杜尚书和南公子道歉!” 听到自家父亲的呵斥,吴庸兄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他们的爹来捞人了,随后二人一个劲儿朝杜尚书和南淮笙道歉,力求把戏演足。 杜尚书看向中年男子:“吴主事,这是何意?” 吴主事立刻赔笑道:“是下官管教无方,才叫两个小辈险些伤到南公子,下官改日定让这两个孽子登门向南公子赔礼道歉。” 说完,吴主事便向杜尚书告辞,带着吴庸兄妹二人离开。 吴庸路过秦寒之身边时,只见秦寒之又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后颈发凉,心知这要赔礼道歉定不止南淮笙一人。 可他从前也没发现秦寒之有何不能惹的地方,他大皇子表哥难道不是想怎么拿捏秦寒之就怎么拿捏? 无奈如今形式比人强,谁让他吴庸有把柄在秦寒之手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吴庸兄妹二人在众人或鄙夷或嘲笑的视线下跟着吴主事灰溜溜离开尚书府。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不知道吴庸兄妹打的什么算盘。 这京中谁不知秦王俊朗不凡,想做秦王妃的女子能从秦王府外排到城门外。这太师府的小姐倒是来得直接,竟然直接造谣秦王在杜尚书府上与她行苟且之事,企图借此入秦王府,真是异想天开。 秦寒之在朝人群中扫了一眼,鲁王不在其中,以此人的做派来看,定是在他离席后便找借口离开尚书府了,看来这吴家兄妹兄妹二人只是鲁王随手下的一步闲棋。 无关人等被带离现场后,杜尚书朝秦寒之再次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秦王,若非秦王维护,笙儿还不知是何下场。” 秦寒之摆手推辞,却说:“杜尚书不妨再细看南公子。” 杜尚书听得满头雾水,朝自家外孙扭头看去,就见平日里痴痴傻傻的外孙这会儿正双眼清明的看着自己。 他心里生出些荒谬的想法,但又不敢细想,生怕只是自己异想天开,谁知下一刻,就见他那痴儿外孙忽然拿过纸笔写画起来。 片刻后,纸上落下一列颇有风骨的字迹,只见上面写道: “外祖父,笙儿已大好。” “这、这!笙儿,”杜尚书一时激动,抓住南淮笙的双肩问道,“笙儿你当真好了?” 见南淮笙不回答,反而扭头看向秦寒之,杜尚书心里一个咯噔,正当他以为希望又要落空时,却听秦寒之说:“杜尚书莫急,南公子这是不通京城口音,你可与他在纸上问答。” “当真?” 杜尚书心里一喜,当即在纸上写下一连串的问题,包括姓甚名谁、家在何方、父母是谁、今年多大等等,看得南淮笙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知道这么多。 南淮笙无奈,只能出大招,于是在纸上答道: “外祖父莫怪,笙儿痴傻多年,往日种种皆已模糊,只记得今日脑袋磕在门上,回神时忽然觉灵台清明。” 秦寒之垂眸看到纸上的内容不由微微点头,往日他也见过南淮笙,那副痴傻相确实不像作假,这人今日又被人推入屋内,确实有可能磕到脑子,至于到底是不是因此清醒过来的,他自是不知了。 杜尚书看后却惊喜非常,捧着那张纸眼眶泛红:“好啊,清醒过来就好!”他道,“这二十年来,你爹娘四处为你求医问药都无法治好你。只是年初时,你爹娘忽然将你送至京城,说是有高人说你若在北方遇上贵人,便有好转之机。” 他欣慰地看向南淮笙:“我还道你爹娘遭人诓骗,没想到今日你竟当真清醒过来。” 南淮笙心下了然,原来如此,难怪他一个外孙会在外祖父家行冠礼。 今日本是尚书府为南淮笙举办宴礼,然而中途却冒出太师府两兄妹构陷秦王之事,加之南淮笙又忽然清醒过来,一时间诸多事务牵连交错,杜尚书来不及与南淮笙多交谈几句便匆匆离去主持大局,只托秦王暂时代为照看南淮笙,又请了大夫为南淮笙把脉看诊。 大夫匆匆来又匆匆去,只开了副凉茶方子让南淮笙消消暑。 南淮笙这会儿正和秦寒之坐在自己屋里喝凉茶吃消暑小点心,一边正大光明以口音不通为由跟着秦寒之学官话。 虽说古代汉语发音与现代汉语发音有所不同,但秦寒之在现代也是个会方言的人,还真给他找着些其中相似之处,学起来自然没想象中费力。 秦寒之对这个学生也算满意,聪明人只需点拨一二便能听懂,省得他大费口舌。 南淮笙吃完一小碗凉糕,舔了舔勺子上黏着的蔗饴,丝丝甜味冰冰凉凉,真是舒服至极。 他咬着勺子,用一口蹩脚的官话朝秦寒之问道:“为何不揭发吴氏兄妹和鲁王的阴谋?” 秦寒之见他一副小孩儿动作,再配上那身孩童打扮,倒还真有几分讨喜,难怪杜尚书对从前还是痴儿的南淮笙也有几分真心疼爱。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只是这笑意转瞬即逝。 秦寒之端起茶盏饮下一口凉茶,解释道:“鲁王是大皇子,又是皇后所出,我年幼时被抱到皇后宫中抚养。于情,需顾念皇后之恩,于理,鲁王是我兄长,”他眸色微沉,声音几不可察,“自然不能将他如何。” 南淮笙听得鼻头酸涩,这倒霉蛋怕不是幼年便没了生母吧,所以在皇后宫中寄人篱下,还要被当哥哥的大皇子阴谋针对。 这大皇子现在能参与给秦寒之下药之事,想必幼时定然没少欺负他,倒霉蛋还真是小可怜一个啊,南淮笙看向秦寒之的眼神越发同情起来。 “那为何又放过吴氏兄妹?”他问道。 秦寒之眸色微敛,手中的茶盏转了一转,只说:“吴太师是皇后的父亲,吴氏兄妹在太师府不算得眼,此事若闹开,皇后必然顺势定下我的婚事。” 南淮笙悟了,感情这事左右都是秦寒之吃亏。 如果事情不闹大,秦寒之这个受害人就只能憋着,作为主从犯的鲁王和吴氏兄妹不需要对他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事情闹开,皇后便能找借口在秦寒之府上光明正大地安插自己的眼线,那就更是顺了鲁王和吴氏兄妹的意。 南淮笙越看秦寒之越觉得他像颗地里黄的小白菜:“这哑巴亏就这么吃了?” 秦寒之:“吴主事不是说改日来尚书府赔礼道歉,南兄正好多收些歉礼。” 南淮笙耷拉起眉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吴氏兄妹要陷害的又不是我。” “我倒是忘了南兄不差这些,”秦寒之笑了笑,说,“那南兄便权当是为我收的。”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什么叫他不差这些,他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的猪头金牌陷入沉思,难道他外祖父还是个能在国库里捞钱的主不成? 不想不觉得,一想吓一跳。 南淮笙顿时背脊发麻,是了,他外祖父是户部尚书,这不就是朝廷里最能接触国库的官职了么。 那、那要是…… 见南淮笙沉默半晌,秦寒之心知他想歪了,于是解释道:“杜尚书早年只是户部主事,后来却一路高升,这多亏他那位秦淮巨贾女婿。” 南淮笙喝了一口凉茶,满心好奇地吃他外祖父的瓜:“秦淮巨贾女婿?” 秦寒之注视着南淮笙的双眼,一双剑眉微微上挑:“你爹。” “咳咳——” 南淮笙一口凉茶呛在嗓子眼儿里,咳得撕心裂肺,差点没把守在屋外的小厮给招进来。 难怪啊难怪,他就说这外祖父都当户部尚书了,怎么还对他这个寄养在府里的傻子外孙这么上心,但做尚书府的一家之主都对他上心了,他又能在府上被几个小屁孩逮着欺负。 原来是里面还有这层关系在。 士农工商,这古代可不就是商排最末,他这个秦淮巨贾女婿的儿子,可不就是商人之子,生在京城的小屁孩欺负他一个出生商贾的傻子,那可真是太有可能了。 第 4 章 南淮笙与秦寒之坐谈一下午,不仅官话大有进步,还借此了解到不少这个时代的消息。 这个朝代唤作大乾,皇帝正当壮年,尚未立太子,秦寒之这个秦王则是大乾七皇子,而他外祖父高升户部尚书一事,则是整个大乾朝中官员人人羡慕的八卦了。 当年他外祖父还只是个户部主事,后来女儿嫁给秦淮巨贾的儿子,再后来巨贾的儿子继承家业成了一家之主便开始大手笔补贴这位岳父。 要说怎么个补贴法,那是连南淮笙这个看多了豪门八卦新闻的现代人都瞠目结舌的地步。 杜成梁在科举一道上无甚惊人之处,普普通通地中了二甲进士,普普通通地授官,殿试时更是普普通通地没在皇帝面前留下任何印象,但他这人实诚,做起官来也稳妥。 谁知他这官做到户部主事时,有一次发现经手的账目有错漏导致国库亏空了一部分,杜成梁顿时急了,但他并未立刻上报朝廷,而是想着自己缺漏补上。 一个六品主事的俸禄自然补不上这笔亏空,但杜成梁有个有钱的女婿啊,他只试探地去信跟女婿一说,结果女婿大手一挥就将钱拨了过来。 杜成梁因此被上官记了一功,女婿也就此成了杜成梁的心头宝,连带着女儿与女婿所出的傻外孙也是怎么看怎么讨喜。 夜里,南淮笙终于从外祖父和外祖母过分的关切下走脱,他回房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独自在灯下吃着冰镇的西瓜纳凉。 南淮笙把白日从秦寒之那里听到的线索梳理一遍,又拿来从小厮那里打听到的物价一核对,他吐西瓜籽的动作顿时止住。 “嘶——” 他爹好像不止是个普通巨贾那么简单啊。 据秦寒之所言,他外祖父在任上填补过的国库账面亏空,光是在朝堂上有风声的便有十数次之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填了少说十万两银子进去,换现代就是过亿的钱砸进去。 难怪啊,这不升官谁升官,他要是皇帝,他也喜欢这样的臣子。 别的官员在户部任职只有从国库往自己兜里掏的份,到杜成梁这儿反倒从自己兜里往国库掏了,皇帝不爱用他爱用谁。 南淮笙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的猪头顿时就不香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他爹拔根腿毛都比这粗。 “等等……” 南淮笙沉默了,手上那只咧着一张大嘴的猪头金牌仿佛在对他发出无情的嘲讽。 “这打扮顶了一天了,怎么没人提醒我一句啊!” 南淮笙欲哭无泪,他自己看不见,他外祖父还看不见么,就算他外祖父看惯了,秦寒之那家伙也看不见么。 他立刻扔掉瓜皮要了一盆清水来洗净脸上那两大坨胭脂和唇上的口脂,末了又把头上扎的两个小揪拆开。 一切收拾妥当,南淮笙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衣服算是比较正常。” 不过已经入夜了,这里又没别的可玩儿,南淮笙直接洗洗睡觉。 第二日一早,太师府那边便派人带了厚礼来登门赔罪,南淮笙借口身体不适并未出面,他可不想跟吴庸碰上,要不然有穿帮的风险。 只是没想到太师府的人前脚刚走,尚书府的老太太也就是他外祖母便让人带了几个小辈过来,那几个小孩一到他门外便哭得昏天黑地,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反复道歉。 南淮笙一听就乐了,这几个不正是昨日将他揣进屋里的小屁孩吗。 他仔细一听才知道这几个小屁孩就是尚书府的,算起来都是他的表亲晚辈,若是从前痴傻时还能跟这些小屁孩计较一番,可他现在是个清醒的成年男子,在旁人眼里自然就不能跟小孩计较了。 小屁孩哭完,又听几个妇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地赔礼。 “表叔大度,定是不会同我儿一般见识的。” “是啊,我儿还没表叔一肩高,定不能欺负了表叔。” 南淮笙呵呵一笑,只在门内说:“正是,我这做表叔的怎会怪罪几个晚辈,好生教导他们还来不及。” 不等门外的人自得,他转口又说:“我看他几个也是正上学堂的年纪,小惩大诫,便罚他几人抄写十遍《弟子规》,明日交于我检查。” 外面几个妇人恼了。 “什么?十遍?!” “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儿么!” 南淮笙正要再开口,就听门外一个丫头高声道:“奴婢记下了,这就把表少爷的决定告知夫人。” 一时间门外的妇人纷纷住口,再也不敢多言。 午后,南淮笙被窗外聒噪的蝉鸣吵醒,他起身洗了把脸,整个人总算清醒不少。 他无聊地在屋里翻找一会儿,结果半天一样消磨时间的东西都没找到,别说话本书册了,就是笔墨纸砚都没有,小孩儿喜欢的玩意儿倒是有不少。 唉,也怨不得谁,谁让他之前是个傻子呢。 南淮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决定顶着大太阳出去逛逛,反正总不能待在这屋里憋出好歹来。 谁知他才刚一推开门,两名小厮就抬着一只打木箱过来,只是两人见他从屋里出来,先生一愣随后纷纷瞪大眼睛。 “你是何人,怎会从表少爷房中出来?” “莫非是歹人想要加害表少爷!” 眼看着这两个异想天开的小厮就要转身叫人,南淮笙连忙出声道:“怎么,一日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两个小厮顿时傻眼:“表、表少爷?!” 老天爷啊,眼前这玉树临风世间无二的翩翩公子竟是那位痴痴傻傻的表少爷! 南淮笙微微一笑:“是我。” 两名小厮顿时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回过神来才指着大箱子说:“表少爷,吴府送来的谢罪礼,夫人命我等给你送来。” 南淮笙点了点头,两名小厮便将木箱搬进屋内。 箱子一打开,里面不见半点金银,装的全是字画玉器和各式摆件,甚至还有几盒糕点,想来是吴府知道他什么都能缺就是不缺钱,所以才未曾拿那些黄白之物来自取其辱。 那些玉器摆件南淮笙倒不怎么看,反而是将其中两幅字画展开细细观摩。 其中一幅是山水画,此画风格清俊,笔墨细秀,远山写意,行云留白,近水淙淙,怪石叠起,观之颇有妙趣,落款为“姑苏唐孟龙”。 他又展开另一幅卷轴,这幅是一卷书法,字迹清俊秀雅,笔画勾连之间神韵飘逸非常,令人见之心旷神怡。落款为“姑苏文仲明”。 这二人想必是是这个时代的书画大家了,南淮笙在心里默默点头,朝两名小厮问道:“你二人可知这姑苏唐孟龙和文仲明是何人?” 两个小厮一起摇头,片刻后,其中一人又挠头说:“吴府的人好像说过是什么姑苏那边颇有名气的年轻才子。” 南淮笙懂了,吴府的人是拿新人作品在这儿充数呢。 不过不论这两位名气如何,反正字画他是挺喜欢,索性便选好位置让两个小厮替他挂在墙上。 “剩下这些重新装好,”南淮笙指了指木箱里的玉器和摆件,说,“你二人带上东西随我来。” 就这样,南淮笙带着两个肩挑赤色礼箱的小厮,在府中诸人惊叹又诧异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了尚书府。 南淮笙记得昨日秦寒之说过王府就在尚书府隔壁,只是他没想到尚书府会这么气派,一出府,朝左右望去全是院墙,他连邻居家的大门在哪边都没看见。 “秦王府哪边走?”南淮笙撑着一把竹纹油纸伞,朝身后的小厮问道。 小厮:“回表少爷,朝左走便是。” 仅仅不到两日工夫,户部尚书的傻子外孙不傻了的消息便传遍京城,这傻了二十来年的人一朝及冠便突然聪明回来,怕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吴庸带着吴府下人灰溜溜从秦王府后门出来,他就知道这秦寒之昨日准是在坑他。看看,看看,仅仅入了一趟秦王府的功夫,不仅他多年积蓄一扫而空,就连他爹给他准备歉礼也半点没剩下。就连他大皇子表哥跟他私下勾当还都卖了干净,不过这个倒是好说,反正是不花钱的东西。 更气愤的是,户部尚书府那傻子竟然一夜之间不傻了,感情昨天就逮着他一个人背黑锅,天地良心,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可从没把那傻子怎么着过,犯不着啊。 吴庸越想越气愤,一脚踹开路边的石子,可惜没收住脚,差点在地上把脚趾磕折。 小石子咕噜噜滚远又忽然在一人身前停住,吴庸气不打一处来,双目一横便朝那人瞪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光天化日的就敢来触他吴四爷的霉头。 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差点把魂给丢了。 只见那男子眉目如画,着一身天青色衣袍,手执一柄竹纹油纸伞,广袖博带腰间环佩叮当金牌摇晃,飘飘然如仙人下凡。 人已走远好半晌,吴庸才在下人的呼唤声中回身。 见那人不仅进了秦王府,身后的小厮竟也抬着礼箱,吴庸擦了擦嘴角,朝秦王府的方向啐了一口。 “什么日子,净是给秦寒之送礼的。” 第 5 章 秦王府后门,门房刚一开门就愣在当场,倒不是他没见过世面,是眼前这位公子相貌实在太出众,让他一时竟忘记言语。 门房怔愣间,就听那位公子出声道:“有劳通传秦王,尚书府南淮笙求见。” 这声音听着真是比王爷昨日赐下的冰酪还让人舒心,门房连连点头应下。 他回府通传时走丢的魂儿突然归位:“稍等,哪家府上来拜访王爷是走后门的?” 除了一早来赔礼道歉的太师府主仆离府时走的后门,再没有别人了啊。 “尚书府南淮笙……” “呀!” 门房一拍脑袋,隔壁杜尚书府上的傻子外孙不就叫南淮笙么。 今日听人说那傻子不傻了原来是真的,而且不仅不傻了,还摇身一变成了风度翩翩俏郎君! 门房不敢耽误,立马前去通传。 秦寒之刚才把太师府主仆打发走,这会儿正在书房练字,他刚落笔,就听有下人急急来报。 “王爷,启禀王爷,尚书府南淮笙南公子来访!” 秦寒之倒是不意外南淮笙回来寻他,此人来京虽有半载,但往日里行事痴傻,由此并未在京中结交过好友,这人昨日清醒过来时又与自己畅谈许久,这几日来寻他也算在理。 他道:“请南公子入府一叙。” “这、这……” 秦寒之见下人支支吾吾并不离开,抬眸道:“还有何事?” “这……”下人结巴片刻,最后干脆道,“王爷稍后一看便知!”说完便告退离去。 不多时,书房外传来数人的脚步声,秦寒之放下手中毛笔,方一抬头,便见一名袖带翩翩的神仙公子抱伞而来。 秦寒之恍惚间忘了身份,就见那公子春风满面,一双笑眼顾盼生情地朝他招手道:“秦寒之,快来看,昨日的歉礼给你送来了,”那人双眉纠结片刻,又嬉笑道,“我从中取了两幅字画,你若是想要,回头我给你换两幅。” 南淮笙说完便让小厮开箱,现出箱内的各式玉器和摆件。 唯有给南淮笙引路的王府下人在一边提醒:“南公子,这是我家王爷,秦王。” 南淮笙拍了拍额头,笑道:“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总不能说他不习惯叫王爷吧,于是改口道,“秦王,块来看看。” 秦寒之总算回过神,面色怪异地打量南淮笙一眼,或许这便是公子如玉,美人如兰,眼前之人便是如玉如兰。 这番差异不可谓之不大,难怪方才通传的人几番欲言又止。 他干咳一声,说:“字画淮笙若喜欢,拿去便是。”尤嫌不够,他又指了指那木箱,“这本就是给你的歉礼,又岂有送于我的道理。” 南淮笙将怀中那柄油纸伞放在一旁,又挥手让一众小厮出去,这才小声跟秦寒之咬耳朵:“当然要给你了,总不能让你白白在鲁王等人那处吃亏。” 秦寒之只感觉耳廓犯痒,不由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南淮笙又看了眼箱中那些物件,纠结地说:“只是不知这些东西作价几何,要是便宜了,可不够赔你。” 秦寒之不由一声轻笑,这人倒是把秦淮巨贾的架势学了个足,太师府送来的这些物件一看便知皆是珍品,恐怕吴太师此番心头正在滴血。 南淮笙起身说:“先前我在来的路上碰到吴庸了,他是刚从王府离开?” 秦寒之点头:“此人当是离开尚书府就来了王府。” 南淮笙一脸遗憾地说:“算他跑得快,不然要好好敲他一笔,让他敢再耍阴人的手段。” 秦寒之好笑地摇摇头,说:“只这些便已足够让他数年内在太师府抬不起头。”况且重要的是从此人口中得知的那些消息。 南淮笙听他如此说这才作罢,他正想找点乐子消磨时间,一扭头就看见秦寒之桌案上写的那副字,于是道:“有空吗,要不继续教我说官话?” 他昨日跟秦寒之学了些常用官话,虽然现在口音还不太地道,但至少应付一下普通交流还是没问题的,但更多就没有了,可总不能一直这样。让他自己琢磨又实在为难他,好在有秦寒之这个靠谱的老师在,学起来自然轻松不少。 秦寒之想了想,说:“当学以致用,且随我来。” 南淮笙一边跟上一边问道:“去哪儿?” 秦寒之指了指王府外:“街上。” 南淮笙会心一笑,逛街这事以前他是不喜欢的,但现在比起只能整日闷在屋里无事可消遣,那他可就喜欢太多了。 门外的小厮急忙问道:“表少爷,这是要去何处?” 南淮笙摆摆手:“你二人先回府,我与秦王出去逛逛。” 不等小厮追问,南淮笙便抢先一步走远去,只是逛个街,他可不想被人跟着。 “诶,表少爷……”小厮伸了一半的手徒劳地抓了抓空气,“你没带荷包啊。” 只可惜南淮笙是听不到这话了,两个小厮无奈地回了尚书府,反正有秦王在,总不至于让表少爷出个好歹,他二人也算是在老爷那处有个交代了。 夏日炎炎,大街上行人却不少,沿街叫卖的摊贩售卖的多为瓜果和冰酪等消暑吃食,为止驻足的客人还不少。 南淮笙看得稀奇,指着一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冰酪的小贩,朝秦寒之问道:“这些冰酪所用之冰从何处来?” 他在尚书府吃冰酪的时候就想问了,这古代按理说又没冰箱,难道京城附近有夏日还结冰的高山? 秦寒之知道身边这人情况特殊,也不嘲笑他没常识,只笑了笑,解释说:“百姓冬日采冰存于冰窖中,夏日便可取食或售卖。” 南淮笙惊讶道:“冰窖的冰还能存到夏天?” 秦寒之点头:“挖得深些便可。” 南淮笙越听越稀奇,当场叫住路过的小贩:“敢问冰酪作价几何?” 小贩停住脚步,先是看着眼前不是真人的公子一愣,随后回过神便热情地吆喝道:“五文一碗,两位公子尝尝?” 南淮笙大手一挥:“来四碗。” 片刻后,四碗凉丝丝的冰酪出摊,南淮笙给秦寒之和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一人端了一碗,他又把手中的竹纹伞递给秦寒之。 秦寒之一手端着冰酪一手给南淮笙撑伞,身后的两个侍卫看得瞠目结舌,连忙吃下大半冰酪压惊。 南淮笙在腰间掏了掏,半只手机的影子都没摸到,恍惚间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就和手机永别了,更别说扫码付款了。 见小贩一副想催促又不敢的小心模样,南淮笙转向秦寒之,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那什么,我忘记带钱了,你能不能……” 他本来还想请免费当导游的秦寒之吃点冷饮解暑,结果高半点一文钱都没带,这叫什么事儿,简直难以启齿。 秦寒之被眼前人纠结的模样逗得轻笑出声,他朝身后的侍卫抬了抬下巴,侍卫自觉上前结账。 小贩刚挑着担子走远,南淮笙立刻努力找补:“今天这是意外,我下次一定请你。” 秦寒之只道:“快吃,再迟冰该化了。” 南淮笙立刻不纠结了,端着荷叶包做碗的冰酪用小木勺舀着吃起来,透明的冰山上浇着奶香的乳酥,伴着烈日下阳光味道吃起来滋味绝妙。 两人带着侍卫沿着河边的树荫走,只见两艘相向而行的小船载着船客险些撞上,两边的船夫连忙撑着竹篙远着对方行船,船上的客人们嘻嘻哈哈地指着两个船夫笑闹。 末了,其中一条船上一位背着竹篓的白净小哥从筐子里摸出一只红彤彤的桃儿扔到对面船上的斯文书生怀里,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小哥和书生对视一眼,又匆匆撇开视线,显然是在害臊。 南淮笙看得手上吃冰酪的动作都停了,两艘船都划远去他还偏着脑袋没收回视线。 “此地真是……”真是民风开放啊。 “真是如何?”秦寒之垂眸看向身边这位江南烟雨地来的公子,指了指他手中的冰酪,“都化了。” 南淮笙哎呀一声,连忙又舀了几勺荷叶碗中的冰酪吃,他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向秦寒之说:“此地真是人杰地灵,”他拍了拍秦寒之的肩膀,扬眉笑道,“不然怎会出寒之这般英俊的公子王孙。” 秦寒之虽从前在皇后宫中寄人篱下时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大乾的七皇子,如今更是出宫立府的秦王,阿谀奉承的人见过不知凡几,但是如眼前这位这般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道:“不及淮笙清新脱俗。” 身后两个侍卫连连点头,这位的马屁拍得确实清新脱俗,就连那位连拍两任皇帝马屁的吴太师都要甘拜下风。 不过……他俩偷偷觑了一眼自家王爷手中那柄竹纹伞,心想看来王爷还真就吃这套,否则能给这位南公子当一路的撑伞小厮? 他俩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在心中默默把这位南公子的地位上抬一分。 南淮笙可不知道这主从三人已经把自己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只以为秦寒之在跟自己客气呢。 第 6 章 南淮笙吃完手里的冰酪,朝秦寒之伸出手:“伞给我吧,你的冰酪也快化光了。” 秦寒之摇摇头:“不用。” 南淮笙有点不明白他这个不用是什么意思,这人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端着冰酪,也没第三只手拿木勺啊。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从秦寒之手里端过冰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喂你。” 秦寒之:“?” 秦寒之脚步一顿,面色不改的脸上隐约透出一丝震惊。 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使劲憋笑,剧烈抖动的肩膀差点把刚吃进去的冰酪给震出来。 眼见南淮笙舀了一勺冰酪就要递到他嘴边,秦寒之连忙从南淮笙手里接过荷叶碗,说:“不用,我自己来。”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又要从秦寒之手里接过竹纹伞,接过伞柄握在对方手纹丝不动。 南淮笙:“……” 他脑瓜子转得飞快,正琢磨这位秦王是什么意思,就见脚步一移,眼前出现一家挂着“香饮子”招牌的店铺,再看向身边人时,只见秦寒之已经移步进店了。 南淮笙挠挠头,只能抬步跟上。 店里客人还不少,小二在一张张桌面间往来为客人送上餐食,南淮笙在桌前坐下后定睛一看,发现这家店卖的都是饮料。 他懂了,所以这香饮子店就是这里的饮料店啊。 南淮笙再看向对面坐着的秦寒之,发现这位跟侍卫交代一句后已经慢条斯理地吃起冰酪来。 原来这人刚才只是不愿意在大街上吃东西,说的也是,秦寒之自小在宫里长大,想必所学餐礼极为严格。 南淮笙舔了舔嘴,发现自己嘴角黏着些许奶香的乳酥,顿时整个人更尴尬了,恨不得把刚才要买冰酪的自己拖走。 秦寒之抬眼时,就见对面之人脸色变了又变,他笑道:“京中雪泡缩脾饮尚可,南兄稍后试试。” “雪泡缩脾饮?”被秦寒之这么一打岔,南淮笙立刻忘了刚才的纠结,“从前未曾听过,倒是要好好品一品。” 不多时,侍卫就端来两盏香饮子,南淮笙揭开瓷盖一看,只见褐色的透明饮子里飘着小冰块,闻之便有一股淡淡的木香萦绕鼻尖。 他端起茶盏浅酌一口,清新的酸甜味充斥味蕾:“果然好喝,味道有点像酸梅汤。” 秦寒之笑了笑:“熬制时确有放入酸梅肉,此汤有解暑之效,正适合这些时日饮用。” 南淮笙又端着茶盏惬意地喝了几口,忽然,却听饮子铺里传来一阵喧闹,他抬头一看,便见几个穿着蓝布箭衣的人往铺子里一站。 为首的那人眼神不善地在铺子里一扫,原本看热闹的食客立刻纷纷埋头不敢再看。 饮子铺掌柜更是匆匆从柜台赶到那人跟前,低声下气地讨好道:“原来是几位捕翁来了,快请里面坐,”掌柜一边将那几名捕快往里面的桌案前引,一边朝店里的伙计说,“快给几位爷上香饮子!” 南淮笙回头看向秦寒之,用眼神询问对方这是什么情况,结果没等他收到回答,就听那边传来重重一声响。 只见为首的捕快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拍,盏中的香饮子溅了一桌,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上月爷可是给了你时间,这月眼看着又要过了,怎么个说法?” “哎哟,小老儿可不敢拖,”掌柜连忙告饶,说,“只是这两月欠下的连本带利还差了些,明日定能给几位爷补上,还请宽恕一日。” 南淮笙听那掌柜说什么连本带利的,立刻便反应过来,他低声朝秦寒之道:“这些捕快是来替朝廷收税的?京中难道都由捕快挨家店铺收税,衙门里的人够用吗?” 秦寒之反倒一愣,撩起眼皮细细打量南淮笙片刻,这才摇头说:“非是如此。”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那是如何?” 秦寒之一时不知该说这位昨日才清醒的南公子是懂还是不懂,说他不懂,他又知道朝廷要收税,说他懂,他竟会以为那几个捕快是来替朝廷收税的。 秦寒之无奈,抬手唤来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店伙计,问道:“这几名捕快所为何事?” 伙计小声哭诉道:“两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几位捕翁是来收头钱的。” 南淮笙跟着小声问道:“何为头钱?” 伙计捻了捻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捕快那方,见没人注意这里,才说:“酒肉钱,都收好些年了,自打小的在店里干活起就在收。” 南淮笙瞪大双眼:“保护费?” 搞了半天这几个捕快是借职务之便在这儿收保护费,明摆着欺压老百姓。 南淮笙:“衙门就不管管?” 伙计气愤:“衙门主簿就是那带头衙蠹的姐夫,哪里会管。” 南淮笙看向秦寒之:“主簿是个几品官?” 秦寒之:“京县主簿正八品。” 南淮笙:“那知县呢?” 秦寒之:“正六品。” 南淮笙看向伙计:“何不向知县检举?” 伙计无奈地看了南淮笙一眼:“主簿专管巡捕之事,检举也呈不到知县那处,只会白惹是非,谁敢啊。” 南淮笙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那能在京中开店的人多少有些靠山吧,他也敢得罪?” 伙计摇头:“自然不敢,所以只来我们这些没靠山的店。” 南淮笙:“……” 感情眼前这个收保护费的捕快还知道欺软怕硬。 他看向秦寒之:“朝廷也不管管?” 秦寒之放下手中的茶盏:“各地捕快多如牛毛,民不举官不究。” 南淮笙急了:“那这些人收保护费也不给朝廷交税,不就是从皇上的国库里抢钱,皇上能同意?” 当皇帝的这总不能忍了吧。 秦寒之摇头:“此等事各处都有,自然上不得天听。” 南淮笙:“……” 还有没王法了! 就在这时,那带头的捕快将脚往长凳上重重一踩,佩刀拍在桌上道:“少给爷东拉西扯,今日不交,你这店也别开了!” “捕翁恕罪!捕翁恕罪!”掌柜连连告饶,连忙将柜台银钱悉数取出,“几位捕翁拿去吃酒,消消气消消气!” 带头的捕快将荷包在手里一掂量,分量挺足,他抬手在掌柜肩上拍了拍:“下月记得按时。” “唉,唉。”掌柜满脸悲戚却只能连口应下。 几个捕快心情大好,商量着上哪家吃花酒,正待出门,就听一声怒喝。 “站住!” 带头的捕快先是一愣,随后回头怒目瞪向出声的人,原来是个穿着上好衣服的公子哥,这人的气焰立刻收了半截。 捕快问道:“你是何人?” 南淮笙并不回答,只说:“你收这钱可给朝廷交税了?” 几个捕快听了顿时哄堂大笑,那带头的捕快听南淮笙问出这等荒唐话,立刻半点也不心虚了,又重新瞪起双眼,凶神恶煞地说:“交税?也没找你收税就偷着乐吧!” “呵,”南淮笙冷笑一声,“今日这钱你不还给这位掌柜,怕是要惹祸上身。” 掌柜一听南淮笙是在替他出头,连忙劝告道:“公子的好意小老儿感激不尽,但这位可大有来头,公子别干傻事。” 领头的捕快听得得意,抄着手说:“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秦寒之从南淮笙身边跨出一步,摇着一把绘有墨松的折扇,淡淡说:“想必税课局那边能打听到。” 领头的捕快一怔:“你!” 看清秦寒之和南淮笙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强壮侍卫时,捕快嘴里剩下的话立刻噎住回去。 能养得起这种侍卫的人家通常不一般。 谁知他身后的捕快忽然凑上来,指了指南淮笙,悄悄道:“头儿,那小白脸听口音不像本地的。” 领头的捕快一时间茅塞顿开,这小白脸不仅口音不像京城的,那细皮嫩肉的长相也不像,怎么看怎么像南边来的。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该不会是两个南边来考科举的书生吧。 那捕快顿时又可以了,这些酸腐书生最喜欢打抱不平强出头那一套,有钱人家的书生出远门可不就是要带几个强壮的侍卫防劫匪么,这两个小白脸说不定就是家中使了银子提早送来京城想进国子监的。 他瞪了秦寒之一眼,小白脸,差点被糊弄住了。 “来人,给我拿下!” 领头的捕快一挥手,身后跟着的捕快作势就要行动,从前只要他等这么一动,没人敢不怕的。 谁知那南边口音的小白脸不仅没跪地求饶,还慢悠悠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南淮笙勉为其难地从腰间解下那块猪头金牌,又不情不愿地将猪头挂在脖子上,最后牌面一转,北面朝上,露出上面整整齐齐的刻字。 几个捕快一时间差点被那猪头大金牌闪瞎眼,忍不住纷纷凑近一看,只见上面刻着: “南淮笙,若有走失,送至户部尚书府必有重谢。” “户部尚书府?” “户部尚书府?!” 领头的捕快张大嘴巴,双腿一软滋溜一下滑倒在地上。 这南地来的小白脸怎会是户部尚书府上的公子?! 第 7 章 等秦寒之命随行侍卫将那几名捕快押去衙门后,南淮笙也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趣。 他二人正准备回府,就听香饮子铺的掌柜追出门喊道:“两位公子请留步!”掌柜捧上两只食盒,感激地说,“今日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然小老头给老妻攒的治病钱怕是没了,两位公子的大恩为以为报,只小老头有一手祖传的糕点手艺,望两位公子莫嫌弃。” 南淮笙笑着接过两只食盒,又递给秦寒之一只,他朝掌柜道:“如此,我二人就不客气了。” 他当场揭开食盒,就闻到一股香甜的点心味飘出,南淮笙拈起一只酥点,在掌柜忐忑的是线下咬上一口,只觉齿舌生香。 南淮笙吃完那只酥点,中肯地评价道:“味道极好。” 掌柜喜笑颜开:“能得公子一声称赞,也算小老头对得起祖上传下的手艺喽。” 南淮笙有些不解,问道:“掌柜既然有如此手艺,方才在店里为何不见有糕点卖?” 掌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条街上另有一家点心铺,传闻是太师府中贵人的产业,周边临近的铺子自是不敢同样售卖点心。” 南淮笙是万万没想到还能这样,一间点心铺而已,想也不可能是吴太师本人开的,只能是家中其他不知道什么人的产业,就这也能让老百姓连在一条街上开相同铺子都不敢,未免也欺人太甚。 掌柜见南淮笙动怒,却道:“如今小老头开这香饮子铺倒也能养活一家老小,还不用像从前那样起早摸黑和面做点心,反倒清闲些,只是今日给两位公子添麻烦了。” 南淮笙笑了笑:“掌柜倒是心思豁达,不过放心,那捕快日后怕是不敢再来了。” 别说那捕快,今日是秦王府的侍卫将人送去衙门,又有户部尚书的大旗在后面撑着,只要这京县的知县脑子正常,就绝对不会想得罪掌管朝廷经济命脉的户部,自然是不能放着那名姐夫主簿不管了。 两人从香饮子铺离开后便撑着伞悠闲地往回走,自然,撑伞的人还是秦寒之。 南淮笙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只酥点,手中的酥点刚朝秦寒之嘴边递了递,不等秦寒之反应,他又忽然将手收回,反而一口吃掉酥点。 秦寒之:“?” 南淮笙擦掉嘴边的点心渣,尴尬解释道:“抱歉,刚才忘了你不在路上吃东西了。” 他说完又塞了一只酥点进嘴里,似乎是想掩饰这份尴尬。 秦寒之:“……” 见识过各种人的秦王一时间都没看出这位南公子是不是故意的。 两人先到秦王府,秦寒之将手中食盒往南淮笙面前一递:“这份也给你。” “那多不好意思。”南淮笙嘴上推辞,手上动作半点没停地接过那盒糕点。 他发誓,绝对不是他嘴馋,而是那掌柜做点心的手艺确实好,他在现代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明天倒是可以再去一趟香饮子铺,若是能让掌柜重新把点心铺开起来就更好了。 目送南淮笙拎着两只食盒和一柄竹纹伞离开,秦寒之好笑地摇摇头,随后转身进了王府,独留王府门前看完全程的两个侍卫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们家不苟言笑的秦王?还亲自给人撑伞?!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回忆着方才的惊鸿一瞥,忽然又觉得事情合理起来。 秦王纵然是秦王,但也是人,世人总是对美人不一样的。 两个侍卫自觉发现了秦王不得了的秘密,以眼神示警,相约为王爷保守秘密。 南淮笙回府后便坐在书房窗下的书桌前,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发呆,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他嘴里喃喃道:“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香饮子铺的掌柜能因无有靠山,便被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捕快连年欺压还不敢反抗。 那他呢,他有富甲一方的秦淮巨贾爹,有执掌户部的尚书外祖父。 可是只作为南淮笙这个人呢,他有什么? 他本就是误入这个时代的一抹孤魂,一无文采二无地位,百年后化作一抔黄土,不在历史的长河中激起半点水花。 没人会知道他来过,也没人知道他存在过。 可他不想这样。 南淮笙眉眼低垂,那双原本顾盼生辉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感伤的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 他叹息一声,起身在书房中漫无目的地踱步。 “难啊,当初若是画技再精进些,说不定假以时日还能靠画作名留……”青史。 南淮笙口中的话语顿住,抬眼间便看见墙壁上挂着的两幅字画。 一幅落款“姑苏唐孟龙”,一幅落款“姑苏文仲明”,南淮笙的视线落在这两幅字画上久久不能移开。 许久后,书房里传来一声惊呼。 “哈,还有这招!” 南淮笙只觉神思从未如此清明过,他既然不能凭借文采青史留名,那有何苦为难自己,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才子的文中,写进使人的诗里,难道不是异曲同工? “汪伦可以做的事,我南淮笙也可以。” 他乐了,两手一拍,就这么办! 第 8 章 第二日一下早朝,杜尚书才从大殿中出来,正要往户部上值的衙门去,就听有人唤他。 一个身穿朝服的枯瘦老头走了过来,叫道:“杜尚书。” 杜尚书应声回头,拱手道:“下官见过吴太师。” 吴太师那双满是折子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杜尚书,眼中却是藏着算计,“昨日听闻杜尚书府上一位公子拿了京县衙门里捕快押送去衙门,可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路过的官员一听有八卦,远远朝两位朝中大臣行礼后便纷纷支棱起耳朵放缓脚步。 要知道吴太师可不是一般人,是能简在两位帝之心的奇人,话里的弯弯绕绕不是普通官员能拿捏的,此人哪怕只说一个字都要掰开来细细听,慢慢品,否则怕是哪日丢了乌纱舍了性命也未可知。 当下便有官员心思活络起来,吴太师只说杜尚书府上的一位公子,而不提此人官职,说明这位公子还是白身,而这位公子还将京县的捕快押送去衙门,那不就是民犯官么。 要知道没有官员会将区区捕快视作同僚,可这事从吴太师口中说出,那这位太师自然有手段让杜尚书府上这位公子吃个挂落的,搞不好就连杜尚书本人也要在皇上面前落不着好。 这吴太师如此针对杜尚书家中一名小辈,怕是两府今日有纠葛啊。 众人正琢磨着,就听杜尚书笑道:“吴太师怎知下官的外孙清醒了?哦,下官忘了,还要多亏吴太师府上的公子相助,否则下官的外孙也不能撞到头,他若不撞到头,恐怕今日还未必已经恢复清明。” 嚯,两府近日竟然还发生过此等事情! 一众旁听八卦的官员脚下都快走不动道了,就见吴太师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杜尚书府上那位年头才上京的外孙众人是听说过的,此人名叫南淮笙,是个彻彻底底的痴儿,不过众人听过南淮笙之名倒不是因为他是痴儿,而是因为南淮笙是秦淮巨贾南九的儿子。 这南九是谁,可不就是一路真金白银给杜成梁砸上户部尚书之位的女婿么。 原本年头时朝中一众官员听说巨贾南九的儿子来杜尚书府上常驻,家中有女眷待字闺中的官员纷纷起了别样心思,遇不上南九这个女婿,抓住个南九的儿子也不错。 只可惜众人稍微派人去尚书府打探一番,便得知那南淮笙是个傻子,杜尚书还宝贝得紧,不管谁人露出点想说媒的苗头,通通被杜尚书当场打发走。 众人无奈,只能作罢。 可谁曾想傻子还有变聪明的一天,这不是上天给的大好机会么。 待吴太师走远,众人立刻快步追上杜尚书拱手道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只管挑漂亮话说。 “此番当真是恭喜杜尚书,恭喜南小公子。” “南小公子一来杜尚书府便神思回复清明,说明贵府乃是小公子的福地啊。” 杜尚书捋着胡须笑道:“时也命也,这是笙儿那小子机缘到了,与我可没有干系。” 不等众人说到话题关键处,杜尚书已经负手一笑而去。 尚书府,南淮笙南淮笙用过早膳便被请去了杜夫人那处。 “快,快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若非昨日去寺庙还愿,我昨日便想同你说说话了。”杜夫人拉过南淮笙仔细打量,眼中是藏不住的喜爱和赞叹,她轻轻拍着南淮笙的手背道,“清醒过来就好,你爹娘心中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 南淮笙看着眼前精神头十足的老太太,朝她告罪道:“是笙儿的不是,昨日该陪外祖母一同去还愿才是。” 杜夫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寺庙在山上,你又刚恢复,车马劳顿,哪里要你去,多休息才好。” 祖孙二人正说着,就有丫鬟来通传说另几房的孙少奶奶带着小少爷来请安了。 杜夫人开始还有些奇怪:“府上也没这规矩,今日怎得还一块儿来了?” 她看了眼南淮笙,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这几人是想来干嘛的。 几个孙少奶奶和小少爷进屋后便一同朝杜夫人行礼:“请夫人安。” 杜夫人抬手让南淮笙坐在一旁,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道:“都起来吧,一大早的几个孩子不去学堂怎么来我这处了?” 其中一位妇人拍了拍自家儿子的后背,那敦实小孩立刻会意,朝杜夫人说:“回曾祖母,昨日表叔罚我等抄写十遍《弟子规》,我等已抄完,来请表叔过目。” 杜夫人笑道:“那便让你们表叔检查检查。” 几个小孩齐刷刷拿出一叠写满毛笔字的纸递到南淮笙面前,然后退至各自母亲身边。 南淮笙接过厚厚一叠作业,在一众妇人看好戏的视线下仔细翻看。 方才那名妇人问道:“表叔可检查完了?” 南淮笙点点头。 另一名妇人用手帕抹了抹眼角,吸着鼻子说:“如此便好,昨日季宝点灯抄到深夜才歇下,生怕出了错漏不合表叔心意。” 杜夫人面色不改,正要开口时却听南淮笙说:“抄到深夜?” 南淮笙抽出两张纸扬了扬,说:“就这两张加起来不过五百字,表侄还要抄至深夜,说明白日里有其他事占了时间,可是表兄与表嫂给表侄安排了额外事务?” “你、你胡说!”那名妇人一听南淮笙当场指出她儿子只写了两张纸,当即顾不得装腔作势,立刻反驳道,“季宝分明抄了四十张纸,硬生生在灯下将十遍《弟子规》抄完,表叔怎能诬陷他只抄了两张。” 妇人在她旁边的小孩后背上一拧,那两眼滴溜转,精得像只猴似的小孩立刻埋头用手背抹起眼睛。 小孩哭喊道:“呜呜呜,表叔莫要欺负阿娘,是季宝错了,不该这么晚才将十遍《弟子规》抄好,请表叔责罚。” 这一个小的哭起来,其他几个竟然有样学样一起嗷嗷大哭起来。 杜夫人听得头疼,作势要呵止,却听南淮笙幽幽地开口道:“确实是你错了。” 几个还在抽泣的小孩一愣,这怎么跟以前的套路不一样? 往常他们几个这么一哭,别说爹娘了,就是爷爷奶奶和老爷夫人也不舍得再责罚他们。 南淮笙将落款为“季宝”的四十张纸全部抽出又分作两份,一份有两张纸,另一份三十八张纸,其他几人抄写的也是同样分作两份。 他指了指桌上那一叠叠纸张,说:“这些数量都是够的,每人十遍一遍不少,”堂下一众妇人和小孩正要得意,却听他又说,“只是这每人交上来的笔记真是五花八门啊。” 堂下一众妇人心里一紧,她们可是花了不少钱请了京中的秀才仿照自家儿子的笔迹抄写的,这南淮笙一个傻子还能看出差错来? 杜夫人从桌上取过几份比照,却没发现有何问题,只能遗憾地看向南淮笙。 南淮笙朝杜夫人微微颔首,令人取来毛笔和朱砂后,提笔蘸上朱砂便在一张张纸上圈画起来。 不多时,几人上交的《弟子规》各有几份落上朱批。 南淮笙将视线转向杜季宝母子二人,慢悠悠道:“诸人中,多的亲手抄了五张纸,少的只抄了三张,为由表侄你只抄了两张,不仅如此,还欺瞒你娘说抄足了十遍。”他摇头叹息道,“看来还该再罚。” 杜夫人再拿起南淮笙圈画过的纸张一对比,这下果然看出端倪来,她双眉一皱,再看向堂下一众母子时显然是十分赞同南淮笙的话。 杜季宝顿时急了:“都没抄够十遍,凭什么只有我要加罚!” “就是,”杜季宝的娘又抹起眼泪来,“季宝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若表叔还要罚他,这不是欺负他年幼无知么。” 其他几个妇人一边看好戏一边妆模作样地帮腔两句,试图在杜夫人面前给南淮笙上个眼药:“可不是么表叔,这十遍《弟子规》着实太多,几个小孩怎么抄得完。” 南淮笙却道:“我自然知晓他等抄不完十遍,看得也不过是个认真受罚的态度罢了,谁知……”他看向一众表侄,复又失望地摇摇头。 几个妇人还欲再狡辩,杜夫人却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怒道:“够了,成何体统!”她看了眼几个孙媳妇,下令道,“子不教父之过,几个小辈今日抄个《弟子规》都能偷奸耍滑,少不了你们爹娘疏于管教,从今日起,接下来半年,公中拨给几房院里的月银一律减半,”她说着撩了一下眼皮,“至于何时恢复,看几房表现。” 杜夫人说完便将几人挥退,南淮笙也趁此告退,他走得快,远远地还听见后面那几个妇人在互相指责。 南淮笙对杜夫人怎么罚那些小屁孩没兴趣,总归这次亏了钱,那几个做爹娘自然会教训他几人,他只要这些人以后不敢再来招惹他就行。 等他回到自己屋里时,时辰还早。 “忙活了大半晌,这才几点?” 南淮笙朝窗外看了看,估摸着才早上九点的样子,换做从前,他这会儿说不定还在睡大觉呢。 他府上也也没几个认识的人,关在院子里更是百无聊赖。 “不如出去转转,说不定就遇上潜力股了呢?” 南淮笙打定主意便要出门,刚走两步想起自己人生地不熟,于是又叫了个院里的小厮跟上。 只是在京城的大街上溜达了一个上午,南淮笙愣是一个看着像潜力股的人都没撞见。 他就纳闷了,这些文人墨客书生秀才平日不逛街的吗。 “你知道那些读书人平时喜欢去那消遣吗?”南淮笙朝小厮问道。 “消遣?”小厮一愣,随后红着脸指了个方向,“那恐怕要数烟花巷了。” 南淮笙解下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冰镇香饮子解暑:“烟花巷?” 小厮挤眉弄眼地说:“沿街的青楼和南风馆各有特色,前去寻欢作乐的读书人可不少。” “咳咳——” 听到青楼二字,南淮笙一口香饮子呛在喉咙里,差点没把自己咳出个好歹。 第 9 章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正值烈日炎炎时候,大街上的行人也是往来不绝,路过之人只远远瞧见一个华衣飘然的公子哥撑着一把竹纹伞,带着一名小厮鬼鬼祟祟地往烟花巷方向走去。 不多时,南淮笙来到一处街巷外,他以手中竹纹伞遮挡身体,警惕地回头朝街道外张望片刻。 很好,无人注意此处。 他抬高伞面将自己整个挡住,又悄悄朝烟花巷挪了几步,最后在巷口拐角处飞速朝里一探头。 南淮笙:“?” 此刻,小厮口中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的烟花巷静悄悄的,连只到处游走找食吃的野猫都没有。 南淮笙朝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赶紧上前:“表少爷,可是有何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南淮笙斜眼看向小厮,“说好的文人墨客呢,这条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啊?”小厮挠挠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南淮笙,“表少爷是过来找读书人的吗,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南淮笙顿时噎住,将小厮头顶的软帽朝下一扣,“我不来找那些个读书人,还能是来消费的?” 小厮把头上东倒西歪的软帽扶正,嘿嘿笑道:“表少爷好歹是个读书人,我还以为表少爷是来……嘿嘿嘿,要是找那些读书人,少爷恐怕只有晚些时候再来才有机会了。” 南淮笙又一把将小厮才戴好的帽子扣到脸上:“什么读书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厮立刻闭嘴,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玉树临风的表少爷傻了二十年,这两天才刚清醒过来,那又能读哪门子书。 此事实在不能怪他,不光是他,府上其他人一时半刻也不能把这位风度翩翩的表少爷和从前痴傻的模样联系起来。 南淮笙现在巴不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呢,虽然他在现代的学历也拿得出手,可专业不对口啊,让他现在去考科举,他也拼不过那些寒窗苦读十数年的书生。 那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来碰碰运气,提前投资几个潜力股了。 潜力股日后若是有所成就,那他自然有机会跟着名留青史,若是恰好出了一两个高产的诗圣画圣什么的,那他说不定还能直接一步到位,成为课本上的必背内容。 光是想想就比自己苦哈哈考科举提气。 …… “王爷,暗桩那边递信说有新消息。”手下不知从何处现身,朝马车中的秦寒之禀报道。 秦寒之拨开车帘,朝暗桩所在的方位望去,一眼便瞧见某个烟花柳巷的入口处,有个才认识的熟人正撑着一把竹纹伞,鬼鬼祟祟地在巷口探头探脑。 秦寒之放下车帘,下令:“改道。” 手下立刻会意,让车夫改道后当即便去通知暗桩。 南淮笙正纠结是直接回府还是先进烟花巷熟悉一下路线,晚上好直接去对应的楼里寻人,结果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 南淮笙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名头戴帷帽的挺拔男子,好在此人穿着常服,一看就不是歹人,否则他就要考虑怎么勇斗歹徒了。 那人抬手揭开帷帽上的墨纱,露出英气逼人的脸庞,却是秦王秦寒之。 发现来者是自己在大乾目前唯一的友人,南淮笙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秦王,可吓我一跳,”他问道,“大热的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秦寒之朝巷子里抬了抬下巴:“不是该我问你?” “咳。” 南淮笙顿时尴尬在当场,早不遇上晚不遇上,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遇到秦寒之。 “你、你别误会,”他心虚地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的。” 秦寒之眉峰微挑:“会来此处的,恐怕都是来找人的。” 南淮笙:“……” 是他的错,他不该说这种有歧义的话,所以他要怎么挽救自己即将崩塌的形象。 南淮笙正发愁,就听到秦寒之十分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 “已快到午时,还不回府?” 南淮笙:“!” “对!”南淮笙精神一振,“这都中午了,我该回府了!” 终于找到台阶下,南淮笙连忙跟秦寒之告辞,招手叫上小厮一溜烟就从“案发地”离开。 秦寒之望着那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轻笑出声,随后放下帽檐上的墨纱收敛起表情转身朝深巷中走去。 远远离开烟花巷口后,南淮笙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他越想越嘀咕,秦寒之的王府就在尚书府隔壁,这都中午了,那人怎么不同他一起回去? 莫非是…… 啧啧啧,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友人在大好年华里沉迷酒色。 南淮笙忽然站定,对小厮说:“你腿脚快,先回府让院里的小厨给我准备些消暑的吃食。” 小厮疑惑道:“那表少爷怎么回府?” 南淮笙:“当然还是走回去,我只是走累了,要先缓缓再继续往回赶。” 小厮:“可要让车夫来接。” 南淮笙摇头:“不用,你只管按我说的做。” 小厮立刻应下,匆匆便往府上去。 南淮笙见小厮走远,当即转身往回赶,再次来到巷口时,发现秦寒之早就不见踪影。 “这人该不会真进去了吧?” 南淮笙纠结地挠挠头,他是进去找呢还是不进去找呢。 进去吧,他现在只有一个人,别说还真有点心虚,不进去吧,又不能放在秦寒之不管。 过了好半晌,南淮笙终于做好心理准备,他抬步就跨过转角进入巷口,谁知只听砰的一声响,他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被撞飞,肩膀仿佛磕到墙上一般生疼,手中的竹纹伞滴溜一圈滚到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 一名风流书生模样的男子满口朝南淮笙道歉,脸上一副宿醉后的疲惫之色。 南淮笙站稳身形,郁闷地捡起地上的竹纹伞说:“不碍事。” 他不气对方撞到他,因为他俩互相没看到对方,撞上都有责任,他气得是只有他差点被撞飞。 说好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呢,这人看着也没什么肌肉在身上啊。 南淮笙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明显才刚被酒色掏空的书生,他不由挺直了身体,心想自己肯定比这书生结实,刚才那是意外。 一定是他的鞋底比对方的光滑,摩擦力太小才会脚底打滑。 书生拱了拱手再次询问道:“兄台当真无碍?若是……” 只是等他抬头看清眼前之人容貌时,口中的没说完的话语却尽数咽在喉咙里,他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当真无碍,”南淮笙摆摆手,朝这书生问道,“不知兄台刚才可有见过一名戴帷帽的公子?” “戴帷帽的公子?”书生这才回过神,想了想说,“倒是未曾见过,”他朝身后的烟花巷看了一眼,又说,“若是兄台要找的人方才来过这附近,那定然不是在此处。” 南淮笙:“为何?” 难道他误会秦寒之那家伙了? 书生一副一看你就没来过的表情看着南淮笙,解释道:“整条巷子,上午没有一家开门,他能上哪去?” 南淮笙恍然大悟,原来还真误会秦寒之了。 他就说秦寒之一看便是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那人连在大街上吃个东西都不愿意,又怎会去逛花街柳巷。 想到友人没有踏入歧途,南淮笙心情明媚起来。 书生不知不觉也跟着咧开嘴笑起来,他道:“在下唐辰,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南淮笙回答道:“我叫南淮笙。” 唐辰:“在下今年二十有四,不知南兄……” 南淮笙想起尚书府前几日的冠礼宴席,便说:“刚好二十。” “原来如此,”唐辰笑道,“我痴长四岁,便斗胆唤你一声贤弟可好?” 南淮笙无所谓:“便如唐兄所言。” 唐辰转眼便把身上的宿醉忘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朝南淮笙盛情邀请道:“恰好午时,不如贤弟随为兄去无咎河边的聚云楼,我与友人今日在那处有约,也好介绍贤弟认识一番。” 无咎河南淮笙是知道的,这条河横穿整个京城,他之前跟秦寒之逛街时看到的就是这条河。 南淮笙连忙推辞:“今日不巧,我还要继续去找那位公子,改日,改日再和唐兄一聚。” 他把话一说完,不等唐辰挽留,便告辞匆匆离去,只留唐辰在原地惋惜怎会如此不巧。 南淮笙沿着大街走出老远才松了口气,他是想找些书生提前做投资,可也不是什么书生都可以的,至少人品和才华都要考量考量。 “看来还是不能在烟花之地找,回头重新找人打听一下,这些古代书生肯定还有别的地方找乐子。” 至少他就听说过古代文人墨客时长举办雅集,各种比文斗墨应有尽有,他要是能混进去几次,肯定可以从中寻摸出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打定主意后,南淮笙又沿着街道走了一段,一直也没瞧见秦寒之的人影,最后他直接放弃,秦寒之这么大个王爷,在京城肯定是不会丢的,反正这人只要没去逛烟花巷,那去哪儿都无所谓。 南淮笙拍拍手,直接打道回府。 …… 秦王府。 秦寒之烧掉手中信纸,道:“何事?” “启禀王爷,今日那位南公子走后不久又倒转回去,在巷口停留许久才离开。”手下禀报道。 待手下将事情经过详说一遍后,秦寒之吩咐道:“查清楚唐辰此人是何来历。” 手下领命告退。 “南淮笙……” 秦寒之口中喃喃念出这个今日时长听到的名字,半敛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 “你究竟有何目的?” 第 10 章 南淮笙没把在烟花巷口遇到那名风流书生放在心上,他回府用过午膳,又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吃了一碗冰雪冷元子便将此人抛之脑后。 下午烈日炎炎,屋外蝉鸣甚是聒噪,南淮笙穿着一件开口到腰间的交领长袍,外罩一件极为清凉的薄纱大袖,整个人半靠在窗边慢悠悠摇着手中的折扇。 “唉,心静自然凉,”南淮笙喃喃地试图给自己催眠,“我不热,一点也不热,真的很不热……” 好在早上他在杜夫人处发作一通,已经没人再来他这儿找茬,不然这大热的天,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些人。 南淮笙手上的折扇越摇越慢,本来只是阖眼假寐,现在却是昏昏欲睡,他支在手掌上的脑袋朝下一点,眼看着就要睡着,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表少爷,秦王请你过府!” 南淮笙一激灵,已经半步踏进梦乡的神思立刻脱离出来。 “什么,”他睁开已经睡得有些迷糊的眼睛,朝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厮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厮:“秦王请你去王府啊。” 听到“秦王”二字,南淮笙卡壳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秦寒之回王府了 南淮笙当即没了瞌睡,起身便往隔壁秦王府去。 秦王府,书房。 南淮笙进屋便道:“秦王,你找我?” 秦寒之闻声一抬头,就见眼前这人一身衣袍甚是清凉。 这身行头若是穿着别人身上那便是浪荡登徒子,可穿在南淮笙身上,却让人见之便如甘霖落在心头,只想多看一眼。 他放下手中书卷,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淮笙不必拘礼,唤我名字便可。” 南淮笙笑了笑:“都听你的。” 反正他也觉得秦王来秦王去的实在太生分,这人好歹是他目前在大乾认识的唯一友人,当然熟络些才好。 “对了寒之,”南淮笙问道,“你中午去那边干嘛,我后来倒回去找你都没找到。” 听到南淮笙打听自己行踪,秦寒之心生警惕,面色却半点不显,他道:“路过而已,淮笙说找人可有找到。” 南淮笙丝毫没察觉到秦寒之轻易就将话题挡了回来,他自顾自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叹息道:“唉,白跑一趟。” 秦寒之:“为何?” 南淮笙无奈道:“我本来是听说那里有不少读书人去那里,所以想着过去物色几个有才华的,结果谁知道根本没去对时候,早上那儿根本不开门。” “物色有才华的读书人?” 南淮笙手肘支在靠椅扶手上,单手托腮,愁眉苦脸道:“我这不是一晃眼就傻了二十载,如今就算想潜心读书考取功名也没多大机会了,可总不能就这么庸庸碌碌一辈子。” 秦寒之微微颔首。 南淮笙又说:“所以我就想啊,古有汪伦资助李白,获李白赠诗一首名流千古。”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不符合自己审美的猪头金牌,说,“我虽无甚本事,但好在还有几个小钱,或许也可相看几个有潜力有才华的文人墨客资助一番,若是运气好,千百年后也有人因此知道我这个人存在过呢。” 南淮笙本以为秦寒之听到这个理由会笑话他,可秦寒之却垂眸沉思片刻,赞同道:“古人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淮笙此举若能做成,对那些受困于外物而才华不得施展之人当是大有助益。” 他那双笑眼亮了亮,追问道:“你当真如此认为?” 秦寒之:“当真。” 自己的计划得到秦寒之这个友人的认可,南淮笙立刻拾起信心,结果就听秦寒之问道:“不过,你所言李白是何许人?” 南淮笙:“啊?” 秦寒之堂堂一个秦王连李白都没听过吗? 南淮笙顿时心虚得汗流浃背,他看大乾已经有许多唐朝之后的朝代才引入的植物,时间难道不就是在唐以后吗,该不会大乾的历史上没出现过李白这号人吧…… “难道是我听差了?”南淮笙试图挽救,“我是隐约记得以前听家中的丫鬟小厮还是什么人聊天时仿佛提起过这号人。” 谁知秦寒之并未就此多问,只道:“该是你记错了,李白不曾有,倒是听闻一位名唤李玄的诗人才华横溢。” “哈哈哈,原来叫李玄吗。”南淮笙尴尬地满口打哈哈,还好大乾的历史上还出过一位李玄,不然他今天就要露馅儿了。 见南淮笙一副颇为苦恼的模样,秦寒之轻笑一声,心中对南淮笙的疑虑反倒消减几分,直觉告诉他,南淮笙所言非虚。 虽然南淮笙清醒的契机和时间都过于蹊跷,可清醒后的一番言行确实迥异于常人,这是秦寒之亲眼所见,若南淮笙能瞒得过他,那是他识人不清,便是中计也怨不得谁。 只是若有人利用南淮笙接近他或窥探他的行踪,他便不能放过了。 秦寒之收起心绪,问道:“昨日可曾寻到一二才子?” 南淮笙丝毫没听出秦寒之话里有什么问题,只叹息道:“这不是整条街都没开门么,别说才子了,半个人影都没有,”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哦,还真有一个,我不是后来倒回去找过你一次么,刚好碰上一个在里面混了一宿才离开。” 秦寒之:“所以你打算资助他?” 南淮笙啧了一声,摇摇头,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显然是不可能资助那名风流书生的。 秦寒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南淮笙一眼,不再就此多言,又转口问道:“若是要找读书人,各家书肆就有,谁同你说要去那等地方才可?” 南淮笙一愣,想了想发现小厮确实没说必须去什么花街柳巷,是他一根筋要往那处去的。 “我随便找了个府中之人问的,”他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说想寻个读书人常去消遣的地方,便得知那条街巷就是。” 原来果真是误会一场。 秦寒之好笑地摇摇头,说:“要说消遣之地,将那处街巷告知于你也不算错。”他看向南淮笙,思忖片刻道,“京中时常有人邀各路文人墨客共赴雅集,与会之人多为有名之士,”又道,“而各处书肆会有誊抄书册的读书人,这些人通常清苦些,你若想结识,不妨提前打听一二。” 南淮笙听得豁然开朗,只想给秦寒之鼓掌,这叫什么,这就叫高人指点。他下次直接去逛书肆,既正大光明还成功率更高,事半功倍,不比去青楼里碰运气强么。 谁知这还没完,秦寒之又道:“要说京城读书人最多的地方……” 南淮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秦寒之。 秦寒之被他过于专注的表情逗得发笑,最后为他解惑道:“非国子监莫属。” 南淮笙:“国子监?” “正是,”秦寒之解释道,“国子监中不仅有京中各路优秀生员,还有从各地府学和县学选拔而来的精英。” 南淮笙本来听得目光湛湛,结果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没有半点文化的文盲,就连大齐官话都还说不顺溜的那种。 他无奈道:“国子监我也进不去啊。” 秦寒之摇摇头:“非也,”他解释道,“你至少有二法可入监。” “还有两种办法?”南淮笙小声道,“该不会是走后门吧?” 秦寒之被他逗笑,说:“算,也不算。” 南淮笙抓耳挠腮:“那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秦寒之:“其一,你外祖父杜尚书为朝中二品大员,他名下当有荫蔽后辈进监的名额。” 南淮笙一喜,没想到还有这种不用考试就进名校的好事,可随后想到什么,他又皱起眉头。 “我来京城也才半年,这两日刚清醒,尚书府又有诸多同辈,恐怕就算有名额,外祖父也早已给了其他表兄弟,”他叹息道,“就算没给,怕是也不会给我这个连学堂都没去过的人。” 秦寒之:“如此,还有第二法。” 南淮笙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这个“文盲”进大乾第一学府。 秦寒之只说了句:“监中按例有接收捐纳的名额。” “捐纳?”南淮笙眨了眨眼睛,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正要开口再问,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反应过来,“给钱就行?” 秦寒之但笑不语。 南淮笙悟了,这不就是专门给他这种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准备的么。 向秦寒之问清楚捐纳事宜后,南淮笙便从秦王府离开,他路上美滋滋计划着进国子监后要如何招揽才学出众之辈。 “擅长靠科举的怕是日后主要混迹官场,”南淮笙靠在软塌上吃着冰酪,“还是多注意攻于诗画之人为妙,这种才子出传世之作的概率肯定更高。” 打定主意后,南淮笙当即清点自己名下有多少资产,看看能不能直接捐纳一个监生名额出来。 第 11 章 南淮笙一清点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没几两银子,别说捐纳进国子监了,就是上街请秦寒之吃个饭都不敢挑贵的,不然只能把腰上猪头牌给抵押在酒楼里。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金灿灿的猪头,原来这这都不是他的资产底线,是天花板。 这事倒也不难想通,他刚来京城时是个傻子,正常来想本来就不可能让他带多少银钱在身上。 南淮笙找院里的人一问才知,年初他上京时有一名和他爹一起长大的南家管事带人护送,那名管事后来便一直留在尚书府照顾他,家中留给他在京中花用的银钱也是这位管事在保管。 只是前日他清醒过来,这位管事一时激动,欲将消息告知南府,便出城去追南下的南家商队,直到现在还没回转。 南淮笙想了想,昨天他好像确实见到过一位情绪激动的管事,只是当时周围人太多,他没太注意而已。 没办法,捐纳的事只能等管事回来再说。 这日傍晚时分,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南淮笙正准备出门看看,就听一名中年男子分外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少爷,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南淮笙抬眼一看,就见一名体格壮实面目凶恶的大汉从屋外冲了进来,他整个人一惊,要不是这人手里举着的是一串冰糖葫芦,他都要以为是哪边山道下来打劫的土匪破府而入了。 “少爷你看,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还是个大头娃娃。” 大汉哄小孩儿似的要将冰糖葫芦递给南淮笙,结果没走两步就愣住了,片刻后瞪着一双牛眼睛朝南淮笙大喝一声:“你是何人,我家少爷呢!” 南淮笙缓了过来,从大汉手中取过那串冰糖葫芦,只见这糖葫芦造型稀奇,竹签上串了个剥皮的橘子裹着厚厚的糖衣,橘子的头顶还串着两颗乌溜溜的葡萄充作发髻,别说还真有几分像大头娃娃。 他咬掉一颗葡萄,朝怒目瞪他的大汉说:“二叔,你再看看我是谁。” 听到南淮笙的声音,崔二这回惊呆了:“少、少爷?!” 他看着面前与从前大不相同的翩翩公子,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 实在怪不得崔二眼力不好,他这二十年来早已习惯南淮笙当初那副孩童扮相,昨日听杜尚书说南淮笙清醒过来时,他只匆匆确认一番便急忙出城去追南下的商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南淮笙如此文雅的扮相。 一时没认出来,也算情有可原。 得到南淮笙再次确认,崔二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乐开花:“老爷和夫人要是见到少爷如今这副模样,恐怕都要老泪纵横了。” 南淮笙嘴里的糖葫芦一噎,好笑地纠正道:“二叔,那叫喜极而泣。” 崔二这下更高兴了:“我家少爷果然天命不凡根骨惊奇,一清醒过来连学堂都不用上就比那些读书人还会咬文吃字,老爷要是知道了能活吞一头牛!” 南淮笙:“……”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崔二叔怕是没事儿就喜欢听酒楼的说书先生逗乐子吧。 南淮笙也不再执着给崔二纠正错词,只拿捐纳监生名额的事跟他商量。 “少爷想捐纳入国子监?!”南淮笙以为要花的银子太多,崔二怕他家里不同意,结果就听崔二又来了一句,“难道今年南家祖坟冒青烟,竟然要出读书人了!” 南淮笙:“……” 这下他确信了,这个崔二叔跟他素未谋面的爹是真关系好,不然就这一句话得罪一次的人本事,他爹肯定早就受不了了。 崔二当场撸起袖子就要去国子监送银子,南淮笙连忙拦住他:“二叔别急,你才回城,先回房休息一番,明日再去也不迟,这事又不着急。” “都听少爷的。”如今少爷有主见了,崔二高兴还来不及,他塞了一叠纸进南淮笙怀里,随后便哼着小曲儿回房去。 南淮笙有些奇怪,展开那叠纸一看,好家伙,全是银票。 第二日,崔二一大早便离开尚书府往国子监方向去。 南淮笙没事可干,干脆又去街上逛悠,看看能不能在书肆碰上潜力股,谁知道他才刚上大街没一会儿,就碰见昨天在烟花巷口遇见过的那名风流书生唐辰,只是那唐辰似乎与人起了争执。 他一时好奇,走近几步便见一名小二打扮的人神情激愤地朝唐辰说:“瞧你人模人样的,竟然想赖账!” 唐辰依旧一脸宿醉,迷迷瞪瞪地朝小二说:“我又不是不付钱,只是今日不巧丢了荷包,回头让人把钱给你送来便是。” “不付钱就见官!”小二自然不肯信一个酒鬼的胡话,这时,店里出来两名壮汉,作势就要扭送唐辰去衙门。 南淮笙正看好戏,就见和壮汉周旋的唐辰朝这边望了过来,还满脸激动地说:“南淮笙!贤弟,贤弟快帮我结个账,我回头请你吃酒!” 没想到看个热闹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南淮笙刚想偷偷溜走,店小二就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得,这下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认栽。 “就当破财免灾……”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南淮笙顶着唐辰期待目光走上前,朝店小二道:“劳烦小二哥结账。” 小二见来者不仅一表人才还谈吐有礼,态度肉眼可见得好起来,他热情地说:“承蒙惠顾,一共五两三钱银子。” 南淮笙要是昨天崔二叔回来前听到这个价钱,肯定要问一句唐辰吃的龙肝还是凤髓,但今天不一样,他现在可是有一大把银票傍身的人。 他毫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小二,说起来这还是他来到大乾后第一次自己花钱,感觉还挺奇妙。 谁知小二看清银票上明晃晃写着一千两的面额时,脸色当场就黑了。 “这位公子是在寻我开心?”小二一时气愤,将银票还给南淮笙便说,“两位要么去一人取银子一人在此等着,要么一起去见官!” “啊?” 南淮笙这下搞不懂了,难道这家酒楼不收银票?可他还没去钱庄,荷包里总共也没几两碎银子。 唐辰拿过南淮笙手里的银票一看,顿时无语。 唐辰:“你再添两张都能买下这座酒楼了,他哪里去给你找钱。” “那怎么办?”南淮笙取出自己的荷包往手心里倒了倒,荷包中便滚出极快散碎银子,“这够五两三钱吗?” 小二瞄了一眼便说:“不够。” 南淮笙看向唐辰,唐辰耸肩:“我荷包丢了。” 南淮笙:“荷包丢了你还吃这么贵的东西?” 唐辰十分无辜:“结账前我也没发现荷包丢了。” 南淮笙:“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钱庄换钱。” 他说完就走,结果唐辰一把拉住他的大袖:“诶诶,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上哪儿找你!” 南淮笙气不打一处来:“放手,我取了钱就来赎你。” “不行!”唐辰一副要耍酒疯的模样。 南淮笙一时半刻竟然争执不过他。 两人拉扯间,南淮笙忽然瞧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一喜,立刻招手大喊道: “秦寒之,秦寒之快来帮我结个账!” 第 12 章 马车里,秦寒之正在快速浏览手中信纸,忽然便听窗外传来手下的声音。 “王爷,那位是不是南公子,南公子似乎被人扣下了。” 秦寒之收起手中信纸,掀开车帘朝手下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远处果然是南淮笙在与人拉扯,而昨日那名叫唐辰的书生正扯着南淮笙的大袖不放。 秦寒之冷冽的视线落在那只抓住南淮笙袖摆的手上,片刻后,他压下心中那抹未不悦,下令道:“停车。” 秦王府的马车在街边停下,秦寒之下车后目不斜视地沿着酒楼所在的那条街往前走,两名侍卫跟随在后。 不一会儿,一声呼唤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 “秦寒之,秦寒之快来帮我结个账!” 秦寒之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先前那点不悦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寻声看去,笑道:“原来是淮笙在此。” “寒之,快帮我付个钱,”南淮笙见秦寒之款步而来,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他道,“还好今日你路过此处,不然我今天非被扣在这儿不可。” 秦寒之打了个手势让身后的侍卫去结账,他朝南淮笙打趣道:“又忘记带荷包?” 南淮笙甩开袖摆上的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不是,是我忘记兑换银票,店里找不开。” 秦寒之笑了笑,视线移向南淮笙身后的唐辰:“这位是?” 南淮笙反应过来,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昨日碰到的那位唐兄,唐辰。” 唐辰闹腾了这么久,这会儿脑子也清醒得差不多了,见秦寒之穿着不俗,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他拱手道:“在下唐辰,字孟龙,见过秦公子。” 秦寒之拱了拱手:“原来是姑苏唐孟龙。” 唐辰一喜:“秦公子认识在下?” 秦寒之:“曾听祭酒提起过。” 唐辰这下更激动了:“秦公子也是国子监的监生?” 秦寒之:“算是。” 南淮笙一会儿看看秦寒之,一会儿又看看唐辰,怎么回事,秦寒之是国子监的监生,唐辰是他书房挂着的那副画的画者? 所以这个唐辰不光是个风流书生,还很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潜力股?! 南淮笙在衣袖中掐了掐指尖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他立刻回过味来。 唐辰,字孟龙。 所以这家伙跟那位姓唐,名寅,字伯虎的大才子是什么关系?! 南淮笙再次不淡定了。 唐孟龙朝秦寒之道:“今日之事与南公子无关,是我来这酒楼用饭却丢了荷包,改日定向秦公子登门道谢。” 秦寒之推辞说:“唐公子不必客气,今日全当我请客。” 南淮笙见唐孟龙还要推辞,这一来一往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他干脆岔开两人的话题,道:“寒之,你刚才打算去哪儿?” 秦寒之只说:“随便走走。” 南淮笙:“那正好,我打算去钱庄换点银子,你给我带个路?” 秦寒之:“可。” 唐孟龙见南淮笙二人作势要走,他当即说:“我也同去!” 潜力股想跟上,南淮笙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秦寒之只瞥了唐孟龙一眼,抬步便领着南淮笙往钱庄的方向去,唐孟龙连忙拔腿跟上。 几人在街上没走多远,秦寒之便在一处铺子前停下,朝南淮笙说:“这处便可。” 南淮笙抬头一看,只见这铺子匾额上书“四方钱庄”四个大字,门口左右站着两名壮实的护院。 几人刚从门口进去,一名穿着得体的伙计便迎了上来:“敢问几位公子存银还是取银?” 秦寒之:“取银。” 伙计躬身打了个请的手势,说:“几位请随我来。” 跟随伙计穿过大门后,南淮笙发现这四方钱庄不仅仅是个铺面,里面竟然是座两层院落,二楼的房间全部封窗,怕是储存金银所用。 钱庄院中比寻常院子光线暗上许多,他抬头一看,就见院上的天井罩了一层防盗的铁网,仔细一瞧,铁网上竟然还挂着一只只铃铛。 伙计带南淮笙几人在一处厅中坐下,又布好茶水,说:“三位公子请稍待,小的去请掌柜来。” 等伙计离开后,南淮笙喝了口茶,朝秦寒之问道:“这钱庄是户部在管?” 钱庄里一应装潢看似低调,实则细瞧都是值钱的东西,整一个财大气粗,南淮笙一想便知是朝廷的产业。 秦寒之轻笑一声,微微倾身靠向南淮笙,他摇开折扇挡住两人脸面,低声说:“你家的。” “咳咳——” 南淮笙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好一阵才缓过来,什么情况,他就穿个越,家里怎么开上银行了?! “两位在说什么?”唐孟龙见南淮笙和秦寒之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还不让他知道,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 南淮笙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唐兄稍后可有去处?” 唐孟龙果然没有刨根问底,回答说:“我与友人约了稍后去无咎河上泛舟。”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琢磨道,唐孟龙的友人少说也是个才子,或许可以一起考察考察。 他看向秦寒之:“寒之呢?” 秦寒之:“今日无事。” 身后两名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知道自家王爷今日该上国子监进学。 南淮笙便道:“来京许久,我还未曾上过无咎河,不知我和寒之可能与唐公子同去?” 唐孟龙一拍手:“求之不得,仲明见到两位定然高兴。” 仲明? 南淮笙心中一喜,唐孟龙的友人莫不是文仲明,他书房那副字的执笔之人。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烟花巷口那一撞竟然让他捞到两个潜力股。 这时,伙计还转,说:“敢问是哪位公子取银?” 南淮笙:“我。” 伙计:“公子请随我来。” 南淮笙不拖沓,跟秦寒之和唐孟龙告罪一声便随伙计来到取钱处。 只见柜台上装着栅栏,仅在栅栏上留了个小口方便两边递取钱财信物,钱庄的掌柜正在柜台里等着。 掌柜按规矩问道:“敢问财东所来何事?” 南淮笙答道:“前来取银。” 掌柜又问:“财东来自何地?” 南淮笙:“秦淮。” 掌柜:“敢问财东贵姓?” 南淮笙:“南。” 掌柜:“财东欲取银几何?” 南淮笙:“银子一百两。” 掌柜:“请财东出示凭帖或银票。” 南淮笙递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掌柜接过银票一看,两条眉毛立刻皱起来,复又压低银票看了眼柜台外的南淮笙,再看一眼银票,如此重复动作。 南淮笙见掌柜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没忍住问道:“掌柜可还有疑问?” 掌柜回神,连忙说:“没有,没有,财东请稍待。” 片刻后掌柜当着南淮笙的面将一百两银子按规矩称量装箱,唱和后交予南淮笙。 所有流程走完,南淮笙正要抱着沉甸甸的木箱离开,就见掌柜忽然从柜台后出来,神情激动地朝他问道:“敢问公子可曾见过一枚福猪牌?” 南淮笙脚步一顿,单手抱住木箱,另一手摘下腰间的猪头金牌递给掌柜:“你说这个?” 掌柜接过金牌细细看过,片刻后激动地说:“果然是少爷!” “嘘——” 南淮笙连忙制止掌柜的惊呼,他今天可是独自出的门,要早知道他家不仅开钱庄,还在京城有分号,他一定好好跟秦寒之学学,出门至少带俩侍卫。 但现在还是低调点好,免得一不小心被绑去要赎金就不妙了。 掌柜不知南淮笙心里的弯弯绕绕,但少爷都发话了,他自然听从,于是小声道:“少爷,可要派人将箱子送去尚书府?” 南淮笙:“钱庄还做这活计?” 展柜笑呵呵地说:“做的,自然做的。” 等会儿还要去无咎河上泛舟考察潜力股,他抱这么大只箱子确实不方便,于是南淮笙打开钱箱取出几两银子装进荷包里,便让掌柜派人将剩下的送去尚书府。 南淮笙回到秦寒之二人等待的厅中,就听见唐孟龙朝秦寒之问道:“秦公子不是在国子监进学,监中今日不是在授课么?” 秦寒之反问道:“唐公子不也是监生?” 唐孟龙嘿然一笑,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与友人得了上面恩典从姑苏府学入国子监,要再过几日才正式进学,是以这两日便相约游览京城。” 秦寒之:“原来如此。”秦王就此将话题顺利揭过。 谁知有人闻弦歌却不知雅意。 南淮笙眨了眨眼睛,看向秦寒之:“寒之,你逃学了?” 秦寒之:“……” 第 13 章 在国子监逃学还惨遭发现的秦寒之最后被南淮笙送上了秦王府的马车。 南淮笙朝马车上的秦寒之挥了挥手:“快去国子监吧,再晚该迟到了。” 秦寒之:“……”早就迟到了。 唐孟龙也凑上来劝阻道:“秦公子,学业为重,过几日我与仲明便来国子监寻你。” 南淮笙听唐孟龙提到这茬,立刻想起崔二叔已经去帮他处理捐纳事宜,于是朝秦寒之使劲儿递眼色,说:“对,过几天来找你。” 秦寒之无奈地朝南淮笙点了点头便让车夫驾车离开,不过去的不是国子监,而是秦王府。 见秦寒之已经离开,唐孟龙这才朝南淮笙说:“淮笙,这便随我去寻仲明?” 南淮笙没搞懂他刚才还一个一个贤弟,这会儿怎么又跟着秦寒之叫起他的名字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 他只说:“倒不好叫仲明兄久等,这便走。” 南淮笙急着确认唐孟龙口中的仲明兄是不是就是那位文仲明,挂在书房的那幅字他仔细观赏过,不仅书法灵动飘逸,所书诗文亦是雅致洒脱,一看便知是一位极富灵气的才子,这种潜力股,他可要好好把握住。 唐孟龙与仲明兄相约上船的地点与四方钱庄相距还有一段距离,天气太热,南淮笙也不耐得大老远走过去,便托钱庄的伙计帮忙叫了辆车,两人直接坐车过去。 二人抵达登船的无咎河码头时,只见一名身着青丹圆领袍的公子站在岸边负手远眺,身后跟了个机灵小厮正来回张望,一看便知是在等人。 “仲明!”唐孟龙连忙带着南淮笙过去,告饶道,“是我来迟一步,叫你好等。”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对南淮笙介绍道,“淮笙,这便是我好友文仲明,”转头又对文仲明说,“这位便是我昨日与你提过的南淮笙,南公子。” 南淮笙心道一声巧了,果然是文仲明,他微微一笑,拱手说:“久仰文公子大名,今日幸得一见。” 文仲明这才看清眼前之人,他恍惚间有些出神,只觉似有一阵春风拂过心头,消去方才等待时由烈日流火带来的暑意烦躁。 “南公子有礼,在下文玉,表字仲明,”他十分认真地回礼道,“昨日听孟龙盛赞南公子玉树临风,仙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南淮笙虽然从小被夸到大,但听到文仲明这么直白还真诚地当面夸赞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干咳一声,又拱手说:“不及文公子才华横溢名满天下。” 文仲明:“南公子过誉,在下不过于姑苏有一二虚名,不及南公子之一顾而令人折倒。” 南淮笙:“文公子此言差矣,姑苏文仲明之大作便是在京中也一字难求,又岂是区区皮囊可比。” …… 唐孟龙一会儿看向南淮笙,一会儿又看向文仲明,却只见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吹捧赞扬就差夸出花来。 不过这两人说来说去愣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唐孟龙不能忍,朝文仲明说:“啰嗦,你有完没完!”说着他又换了副面孔朝南淮笙说,“岸上日头正大,不如先入舟中?” 南淮笙早就被文仲明逼得语尽词穷,巴不得快点结束这轮互吹,连忙说:“唐兄先请。” 唐孟龙和文仲明昨日约好要在无咎河上泛舟后,两人便提早租下一艘雅致的游河小船,此时三人上船后便直接在船室中坐下,文仲明的小厮送了一应吃食酒水和茶饮进来便自去岸上。 船夫解开拴在木桩上绳索,熟练地抬起竹篙在水中一撑,小船在河面上稍一晃荡便慢悠悠顺水飘走。 夏日炎热,无咎河上却是清风飒飒,沿岸时不时传来几句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朗朗上口的吆喝词和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古朴语言与韵律,让南淮笙心中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出几分亲近与好奇。 他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悠闲的木船,别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岸边的景色后,索性又抬手直接推开旁边的雕花窗户,一股卷着水汽的河风便扑面而来,撩得他袖摆飘动,仿佛仙人要乘风而起。 “来,别顾着看景色,淮笙也品一品这桂花酿。” 南淮笙一回头,就见唐孟龙倒了杯花香扑鼻的酒水放在他面前。 “这酒是聚云楼去年便酿下的,两月前才从姑苏运至京城,”唐孟龙熟稔地介绍道,“配上楼里的拿手好菜,保证你念念不忘。” 文仲明好笑道:“别信他,惯会自吹自擂。” 南淮笙刚端起酒杯跟两个潜力股碰了杯,忽然琢磨出些不对来。 什么叫自吹自擂? 他看了眼文仲明,又看了眼唐孟龙,唐孟龙刚才说这桂花酿是姑苏运来的,两人刚好又是姑苏人士,难道这聚云楼是唐家的? 南淮笙想通关窍后便端起酒杯细细品味,对方既然如此热情地为他介绍此酒,想必是对此酒十分的满意,那他自然要投桃报李好好夸赞一番。 佳酿入喉,片刻后,南淮笙放下酒杯赞道:“此酒闻之桂香馥郁,尝之甘甜柔和,稍一回味,便如夏帘卷秋风,倒叫我想起远在秦淮的家人,”他为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感慨道,“足可见酿酒之人对此酒倾注的一片赤诚之心。” 南淮笙说完半敛眼眸看着杯中的倒影不再言语,仿佛在思念他未曾谋面的爹娘。 果然,下一刻唐孟龙便拍手道:“淮笙果然是懂酒之人!” 见唐孟龙果然吃这套,南淮笙只微微一笑,摆手说:“我哪里懂什么酒,只不过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唐孟龙却十分受用:“此酒是家父前年亲自带人挑选桂花酿下的,他当时便说这批酒远超以往,要待我金榜题名时拿来……” 说道此处,唐孟龙原本激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只嘴唇嚅动几下便低头不再言语,只是端起酒杯一杯又一杯地喝闷酒,仿佛杯中盛的不是他赞不绝口的桂花酿,而是什么让他愁绪满怀的苦水。 南淮笙心里一紧,显然看出这是自己刚才的话勾起唐孟龙某段不好的回忆,他刚要道歉,便被文仲明阻止。 只见这位朝他微微摇头后又语气正常地对他说:“别光顾着喝酒,聚云楼的招牌菜也尝尝。” 既然文仲明这位好友只当没看见唐孟龙的失常,南淮笙自然猜到这情景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又不是什么傻愣子,当然不会再刨根问题,只和文仲明把酒闲谈看风景。 三人乘坐的小船绕过几个弯又穿过几座桥,一路慢悠悠从无咎河这头飘到那头,船夫估摸着时间调转船头,又缓缓将小船往回划去。 喝了一肚子酒的唐孟龙刚才已经醉过去,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南淮笙悄悄将文仲明唤到船室外,两人站在船头,只能听到船夫在船尾哼唱的船歌声。 他小声朝文仲明问道:“方才可是我说错话,勾起朦胧兄的伤心事了?” 文仲明摇摇头,宽慰道:“此事不怪你,只是孟龙他一时还走不出来罢了。” 南淮笙一听心里便打了个突,走不出来,一壶酒能让唐孟龙走不出来,那只能是酿酒的人出事了,难道是唐孟龙他爹…… 不等南淮笙瞎捉摸,文仲明便解释道:“唐伯父前年故去,孟龙这两年每每饮到伯父酿下的桂花酒都会如此,”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观他来京城后心情好了不少,昨日又主动提起想和桂花酿,还道他已走出那段回忆。”他说完又摇了摇头。 南淮笙也没想到才认识没两天就听到这种让人感伤的消息,还好唐孟龙这会儿正在船室里睡觉,不然他还真想不出如何安慰对方,恐怕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 他想了想,说:“这都两年了,孟龙兄若是一直如此,伯母岂非也该伤心了?” 父亲走了,这种时候有母亲在,总能让对方振作起来的。 谁知文仲明又摇摇头,说:“伯母没过几月便随伯父同去了。” 南淮笙:“……” 这让他如何是好,双亲接连离去,恐怕不管是谁都难以轻易走出这段记忆。 想起之前在烟花巷口遇到唐孟龙的情景,南淮笙估摸着以唐孟龙的年纪应该在姑苏家中已经娶妻,于是又说:“但孟龙总归是要振作起来的,不然嫂嫂在姑苏苦苦等候他该有多伤心。” 哪知文仲明再次摇头,他长叹一声,说:“去年孟龙与嫂嫂的儿子夭折,嫂嫂伤心欲绝,没过几月便急症走了。”他顿了顿,又说,“至亲接二连三离去,孟龙备受打击,整日浑浑噩噩花天酒地企图麻痹自己,我与几位友人想助他振作起来,正巧陛下恩典,得了机会入国子监求学,我便与他来了京城。” 南淮笙:“?” 这都叫什么事,未免也太过悲惨。 南淮笙听得目瞪口呆,这下是再也找不到理由让这位未来可能名留青史的姑苏才子振作起来。 第 14 章 秦王府,书房。 “王爷。” 秦寒之手中书册刚翻过一页,就听见手下来报,他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说:“何事?” 手下恭敬地禀报道:“南公子已经结束游河,现正从无咎河往尚书府走。” 秦寒之没有说话,手中的书册又翻过一页。 手下见状便详细说道:“属下观南公子先是与那两名书生在船室中把酒言欢,随后又与那名姓文的书生在船头畅聊许久。” 秦寒之手中动作一顿,手下见状立刻进言说:“王爷,我看那两个姑苏来的书生都不是省油的灯,姓唐的整日出入花街柳巷,一看便是油嘴滑舌之人,那姓文的更甚,看似人模人样,京中却有不少娘子对他津津乐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见秦寒之皱起眉头,手下心里一喜,他这话果然说到王爷心坎里去了。 手下更来劲了,继续道:“南公子这才刚清醒没几天,定然没见识过如此手段了得之人,这还一次来了俩,”他恳切地说,“王爷可要抓紧时机,不能让那两个书生将南公子抢了去。” 秦寒之眉心差点没拧出水,他气极反笑:“王成,我看你是整日闲着没事做,有这闲工夫便去将马厩全部打扫一遍。” “啊?” 被轰出书房的王成这下傻眼了,他刚才难道说错话了? “站住!” 听到书房里传来秦寒之的命令,王成心里顿时乐开花,王爷肯定是发现他说的话无比正确,想要采纳他的谏言。 结果下一秒便有一只笔洗朝他砸了过来,认出是王爷书桌上那只宝贝,王成半点不敢马虎,伸手便将东西捞住,沉甸甸的瓷器砸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让半滴水珠溅出。 “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干净再走。” 书房的窗户砰的一下关上。 王成抱着笔洗和水中的倒影大眼瞪小眼,难道他真说错话了? 可王爷这几日对那位南公子关切备至,他甚至还听侍卫们说王爷都亲自给人撑伞了,还把人家南公子诓去和他一起上国子监,这还不是喜欢人家是什么。 王成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封面上写着“拍马十八式”五个大字,自从上回王爷说他嘴笨口拙,王成便斥巨资买来这本据说能教人练就铁齿铜牙的绝世宝典。 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欲讨上司欢心者,必投其所好,言其所喜,解其所忧。 王成挠挠头,王爷喜欢南公子,他便去打探南公子的消息,有白面书生向南公子献殷勤,他便谏言王爷先下手为强,这哪里有问题,难道不是完美符合宝典要求? 脑子一时间有点不太够用的王成还没琢磨明白王爷到底为何会如此,就见王爷刚关上的书房窗户又打开了。 “去一趟尚书府。” …… 南淮笙和文仲明作别后便回了尚书府,至于唐孟龙那个醉鬼,自然是交给文仲明送回家了。 他今日出门没带小厮,往尚书府溜达时在路上边走边看,等他回到府上,手里已经拎着一只沉甸甸的食盒。 南淮笙刚一进府,迎面便走来两个有些眼熟的妇人,他还没来得及想起这两人是谁该怎么招呼,就见那二人躲着他走远了。 这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定然是那几个小屁孩的娘。 南淮笙心情大好,看来他那一番操作还有点效果。 “南公子。” 南淮笙刚要回他的小院便听到有人唤他,回头一看发现是秦寒之的手下,今天在酒楼掏钱结账的就是这位。 “你家王爷找我?”他问道。 王成没想到对方竟然料事如神,恭敬地说:“正是。” 南淮笙微微一笑,立马调转脚步:“巧了,我正要找他。” 于是南淮笙二话不说,又拎着食盒撑着他的竹纹伞直接转身出门去了隔壁秦王府。 秦王府,莲花湖旁,凉亭内。 南淮笙刚到湖边就见亭中那人正挥毫泼墨,是秦寒之在作画,他本不欲打搅,却见秦寒之抬头朝他望来。 “过来。”秦寒之说。 南淮笙笑盈盈步入亭中,将那把竹纹伞收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有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边。 他朝画纸上看去,一池湖水清风荡漾,淡粉的莲花在墨叶间摇曳,几尾红鲤在水中闲适游弋。 “好一个鱼戏莲叶间,”南淮笙笑问道,“寒之,你找我?” “嗯,”画作还未落款,秦寒之便放下毛笔,点头说,“宫里送了些贡粉过来,叫你来尝尝。” “巧了,”南淮笙将食盒打开,说,“我回来时路过那家香饮子铺,恰好掌柜今天做了些糕点便买了来,正想着与你一同品尝。” 王成躲在不远处听得抓耳挠腮,他家王爷让他去请南公子过来竟然就为了让人吃碗贡粉,这是何道理,难道王爷不该趁机在南公子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才华,好将那两个白面书生比下去。 凉亭中的石桌够大,画作放在旁边未曾收捡也完全能放下那些糕点,南淮笙将一碟碟造型各异的糕点摆出,又取出一支装水的竹筒倒上两盏香饮子。 这时,王府的下人正好端来两碗酒酿贡粉圆子,光是瞧那卖相便颇为喜人。 南淮笙舀起一勺贡粉圆子送入口中,冰凉滑腻的贡粉,加上嚼劲十足的圆子,再配上清醇的酒香,当真是解暑利器。 没一会儿工夫,一碗贡粉圆子便见底。 南淮笙反应过来时,拿出手帕尴尬地擦了擦嘴,刚才光顾着吃东西,竟然忘记注意形象。 秦寒之笑了笑说:“淮笙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些去尚书府。” 听到这话,南淮笙一双笑眼弯了弯,说:“那我可不客气了,一会儿回府我自带上。”他将一碟酥点往秦寒之面前递了递,“尝尝这个荷花酥,掌柜说他祖上是江南人士,这是那边有名的酥点。” “嗨呀,王爷从不喜甜,我怎么忘了告诉南公子。”王成远远看清南淮笙递到秦寒之面前的荷花酥,顿时急得直拍大腿。 “哦?”秦寒之拈起一枚花朵状的小巧酥点尝了一口,说,“既是江南酥点,想必淮笙从前常吃。” 王成:“?” 他家王爷竟然真吃了那甜腻腻的酥点,这不是喜欢人家南公子是什么,看王爷日后还如何狡辩。 南淮笙心里一紧,竟然忘了他也是个江南人士,他干笑一声:“哈哈,是啊,可好吃了,香甜酥脆最是美味。”怕说的越多露馅越快,他立刻换了个话题,“我上次不是在烟花巷口遇上的唐孟龙么,当时还想着这书生真是放浪形骸,结果你猜怎么着?” 秦寒之没有戳破他生硬转移的话题,反而十分配合地问道:“如何?” 见秦寒之没有多问江南之事,南淮笙方才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说:“原来唐兄是伤心过度想麻痹自己。先前在船上时,因我提起家人,唐兄却不知为何忽然将自己灌醉,后来我问了文兄才知前两年唐兄家中至亲相继离去。” 南淮笙缓缓道出唐孟龙的遭遇,秦寒之只静静听着,半敛的眼眸看着盏中的倒影,不知在思念谁。 末了,南淮笙叹息一声:“唉,人生能有几多愁,至亲挚爱离世却是最伤悲。” 他说完见眼前人垂眸不语,方才想起来堂堂大乾秦王也是个幼年丧母的小白菜。 这下可好,一日刺痛两个人的伤心处,他该如何是好! 在心中抓狂片刻,南淮笙硬着头皮哄人:“我幼时听过一个故事,说人走后其灵魂便会化作一颗星子重归于天上,”他看向秦寒之,“所以,你娘肯定也在天上陪着你。” “难为淮笙还记得这个故事,”秦寒之忽然轻笑出声,再抬起头时,眼底的诸多情绪早已埋入深处,“母亲走那年我刚学会吟诗,如今早已记不清她的容貌,只记得那日她穿着自己最喜爱的彩霞裙,裙摆上绣着一只彩蝶,几欲飞走。” 是啊,那条彩霞裙高高悬挂在殿梁下,任他如何哭喊都再也牵不住母亲的手,只有那只蝴蝶在他眼前来回翩飞。 南淮笙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呵呵,他一个傻子还记得幼时听过的故事,当真是奇迹,难为秦寒之没拆穿他。 好在秦寒之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他丢脸就丢脸了吧,没关系,南淮笙默默安慰自己。 日头西斜,南淮笙不知已离开秦王府多久,只石桌上那幅鱼戏莲叶图上多了一位撑着竹纹伞款款而来的素衣公子,画纸上落款“秦寒之”。 第 15 章 南淮笙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这会儿太阳还未落山,他索性便让后厨将从秦王府带回的贡粉又做了一碗,冰冰凉凉的贡粉配上几样蜜制的夏果,酸酸甜甜极为可口。 他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一手托腮靠着石桌,一手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贡粉,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一处发呆,就连树上的夏蝉在他头顶上使劲叫唤也没拉回他的注意。 “唐辰、唐孟龙,文玉,文仲明……”南淮笙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两个潜力股的名字,“真的这么巧吗?” 要说巧,南淮笙还真认识两个名字差不多的大才子,好巧不巧,那两位也是从小相识的友人。 “不能真这么巧吧?”南淮笙动了动勺子,这才发现一碗贡粉已经见底,他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算了,改天找个机会再去找他二人看看情况。” 不说唐孟龙和文仲明跟那两位青史留名的大才子有没有关系,就说这二人自身展现出来的才华也绝对值得南淮笙投资。 既然入股不亏,那他当然要抓紧机会,趁着唐文二人还在成长期占个友情坑位,不然日后等别人都成了大才子,那谁还记得他啊。 “唐孟龙倒好说。” 这人家中连遭变故,如今又远来京城求学,人生地不熟的定然需要帮助。 南淮笙戳了戳光可鉴人的勺柄,叹息道:“文仲明看着可不好搞定啊。” 此人一看谈吐和穿着便知家中定然背景不俗,如果还真跟那位大才子有点那关系,那可就是妥妥的官宦世家出生。 而且从今日一番交谈来看,文仲明家庭和睦人生顺遂,他就是想帮忙也找不到出力的地方。 “唉,算了算了,文仲明就顺其自然吧,”南淮笙无奈地转了转空碗,“有这工夫还不如关心一下隔壁小白菜呢。”好歹小白菜是他在大乾的第一个朋友。 “少爷!” 南淮笙正烦心,忽然听到崔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一抬头,就见崔二穿过月洞门兴冲冲走了过来。 “二叔回来了。”南淮笙说。 “回来了回来了!”崔二一张凶巴巴的脸差点乐开花。 南淮笙:“看二叔这般高兴,可是捐纳的事成了?” “少爷果然傻人有傻福,猜得真准,”崔二乐呵呵地说,“国子监那边让少爷这月二十六便去进学。” 南淮笙:“……”傻福就傻福吧,好歹是福气。 他不再纠结崔二噎人的夸赞,问道:“就这么顺利?” “嗨,哪儿能啊。”崔二坐在南淮笙对面,就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灌了一肚子,这才抬袖擦了擦嘴,解释道,“国子监虽说按例有捐纳监生的名额,但并非带着银子去就能成事。” 南淮笙一听便知其中还有说道,准是有人出手相助了。他琢磨了一下,这京城里他认识的且能在国子监说上话的人,不是他外祖父杜尚书,就是秦寒之这个还在国子监进学的秦王了。 果然,崔二接着就说:“昨日少爷说想进国子监,我歇息前便找杜老爷说过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我也不敢直接替你做主。” 南淮笙点点头,崔二虽然平时说话不着调,但办起事来还是十分靠谱的,不然他爹娘恐怕也不会放心让崔二带他来京城。 崔二又说:“杜老爷当时也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了,谁知我今日便十分顺利地见到了国子监祭酒,就这么着替少爷办下了此事。” 南淮笙:“原来是外祖父出手相助。” 崔二嘿嘿一笑,悄悄说:“这位祭酒与杜老爷是同科进士。” 原来如此,南淮笙心下了然,打趣道:“二叔知道的可不少啊。” 崔二拍了拍胸口,十分自豪地说:“那可不,来京半年,这京中我不知道的事还真不多。” 南淮笙没想到崔二竟还有这种本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现在可太需要这等能力相助了。 “二叔,快给我一份国子监弟子名册,最好详细标注每位监生的身份背景和长处。” 谁知崔二干笑一声,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少爷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么,我哪知道这些。” 南淮笙:“……” 说好的京中之事少有不知呢,搞半天存心逗他玩儿啊。 见少爷不乐意了,崔二连忙逗傻子似的说:“呀,少爷不高兴啦,我给少爷买糖葫芦好不好?” 南淮笙啧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二叔,咱俩现在可说不好谁更傻。” “哎哟,”崔二拍了拍额头,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做出十分夸张的表情,“我傻,当然是我更傻,咱少爷现在可是整个南府上下最聪明的!” 这下可把南淮笙夸得不好意思了,他干咳一声,谦虚了一句:“话不能这么说,府上人才济济,我也不过平平。” 谁知崔二猛地一拍大腿:“嗨,那哪儿能啊。” 南淮笙:“啊?”这话他怎么听着感觉有点不妙。 崔二与有荣焉地看着南淮笙:“南府上下这么多年可就出了少爷你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嘞,其他人念个诗都费劲,哪儿能跟少爷比。” 南淮笙脸上的表情都要挂不住了,感情整个南府都是文盲,所谓学历最高的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还没入学的待扫盲人选预备役。 他这回岂不是把自己给坑了,好端端的进什么大乾最高学府啊,这肩上的胆子未免也忒重。 南淮笙一脸菜色,就连方才留在口中的蜜果甘甜也变成了苦味。 这古代书生可不是他做得来的,要是到时候不能从国子监顺利毕业,甚至一个不小心挂科挂多了被开除,他被素未谋面的便宜老爹大卸八块怎么办。 南淮笙幽幽地盯着崔二,那双天生的笑眼仿佛在流泪,他试图透过自己聪慧的皮囊让崔二看出自己身上那点南府一脉相承的科举学渣本质。 求求了,他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结果这崔二叔不但没看懂他的暗示,他拍着胸口保证道:“少爷放心,我已经去信府中将你入国子监之事告诉老爷和夫人,等府中收到书信,老爷肯定笑得比打鸣的公鸡还响亮。” 这是他爹打不打鸣的问题吗。 南淮笙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最后终于问道:“这次的生员名额捐纳了多少?” 崔二伸手比了个数。 “三百两?”南淮笙摸了摸袖囊里的银票,心想还好,这个价就算到时候被退学也不太心疼。 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家里开钱庄的人了,这点血还是出得起的。 结果崔二摇摇头,说:“精米三千石,外加骏马五十匹。” “啊?” 南淮笙这下都懵了,不说那三千石米,光是马匹他就知道不便宜,放现代那就是给学校刷五十辆汽车,若是好马,那就是给学校充值五十辆坦克了。 这不是敲冤大头吗。 南淮笙:“这么贵,国子监每年的名额真有人捐?” 崔二连连摇头,骄傲地说:“不啊,其他书生捐纳个八百石也就够了,只有少爷你值这个价。” 南淮笙:“哈?” 崔二:“你想啊,你可从未启蒙过,这要是入国子监,那就是监里的头一个,可不得值这个数。” 南淮笙膝盖中箭,好吧,他就是文盲直升顶级学府,交高价是应该的。 崔二又道:“而且少爷你还是商户,需要朝廷开恩,不得再值钱些。” 南淮笙再次中箭,原来敲的就是他这种冤大头。 “这钱能退吗?”他最后挣扎道。 崔二一副震惊又不可置信的表情:“退什么退,看谁敢退,这祭酒都写入文书的东西,板上钉了好几颗钉的事怎么会退,”他向南淮笙拍着胸口打包票,“少爷你就放心吧,没人能让你退。” 南淮笙心如死灰,这个国子监他竟然还不能不上了。 结果崔二又开口了:“嘿嘿,再告诉少爷一个好消息。” 南淮笙可不相信崔二嘴里的好消息是真好,他丧气地直接捂住耳朵,就听崔二说:“下午我在祭酒那处等候时,恰好秦王来找祭酒告假,你猜怎么着?” 南淮笙偷偷松开手支棱起耳朵。 “秦王得知你过几天就入学,特地让祭酒把你破格安排在他所在的学堂,”崔二提到这事感激地朝秦王府的方向拱了拱手,“这下有秦王照应,我也能安心送少爷入监了。” 南淮笙虽然觉得崔二话里似乎有哪里不对,但管他呢,至少跟秦寒之当同学就不怕没处抄作业了。 第 16 章 第二日,南淮笙一大早便让崔二帮忙备礼。 崔二问道:“少爷这是要去访友?” 南淮笙点点头,他都不敢多说话,生怕这位崔二叔又语出惊人,谁知他就是自己给嘴上贴了封条也没能拦住这位。 “这京城如此大,少爷出了府门也没别的亲戚,只能是访友了,”崔二咧嘴一笑,“我家少爷出落得亭亭玉立,从来都讨人喜欢,能跟少爷交好是对方的福气。” 南淮笙不能忍,他把大袖一甩:“我这叫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才高八斗、貌胜潘安!” “哦哦,”崔二拍了拍脑门,重复道,“兰花,少爷是个兰花,就像那个什么,夫人养的其他花见了少爷都要羞臊一回嘞。” 南淮笙:“……” 他怎么觉得这位崔二叔比他更需要进国子监接受扫盲教育。 南淮笙生怕再说下去会听到崔二夸自己沉鱼落雁,丢下一句“礼物要送给读书人”便匆匆躲回房里,只等着崔二备上礼物,好去找潜力股拉近关系。 聚云楼是唐孟龙家的酒楼,他和文仲明此次上京入国子监便在楼里的后院挪出两间厢房暂住,等正式入学后便会住进国子监的斋舍。 南淮笙昨日便听文仲明提起过此事,又约好今日前去拜访,午膳后,他便直接带上崔二备的两份礼去了聚云楼。 聚云楼的小二早就得了指示,一见南淮笙进楼便将他带至后院唐孟龙和文仲明的住处。 “我就说一大早听到喜鹊叫定有好事发生,原来是淮笙登门!” 唐孟龙昨日喝得烂醉,还没听文仲明提过南淮笙要来拜访的事,这会儿突然见到南淮笙过来自然喜出望外。 文仲明彬彬有礼地朝南淮笙找了个招呼,侧身引他进屋。 南淮笙将带来的两份礼物分别赠给唐文二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唐兄文兄不要嫌弃。” 唐孟龙笑着接过礼盒:“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文仲明也是爽快人,不多推辞便收下礼物:“淮笙破费了。” 南淮笙想起崔二临行前告诉他礼盒里装了有南府随行上京的大厨做的秦淮酥点,需趁热吃,不然放软了影响口感,于是他提醒道:“一点秦淮小点心而已,上午家厨现做的,两位快趁热尝尝鲜。” “原来是秦淮点心,”唐孟龙一边拆礼盒一边笑道,“我幼时随家人去过秦淮河畔,在画舫中吃过一种极喜人的酥点,其味多年难忘。” “秦淮,”文仲明停顿片刻,又说,“听淮笙口音不似京城人士?” 南淮笙笑了笑:“说起来我与两位也算半个同乡,我是秦淮人,年初才来的京城,现在住在外祖父家中。” “没想到还有这般缘分,”唐孟龙将酥点装在盘中,又给南淮笙和文仲明斟上一盏茶,调侃到,“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先前听你的口音不像江南人士,竟然没认出你这个同乡。” 南淮笙打了个哈哈,总不能说自己是现代口音,跟江南口音沾不了多少边。 “恕我冒昧,”文仲明面色奇怪地看了看南淮笙,问道,“敢问淮笙外祖父可是姓杜?” 南淮笙:“正是。” “咳——”刚吃完一只酥点正在喝茶的唐孟龙忽然猛咳起来,他缓了好久才难以置信地说,“你就是杜尚书的傻外孙?!” 南淮笙:“……”倒也不必如此直接还大声。 唐孟龙知道自己刚才所言实在唐突,连忙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并无他意,只是一时间有些惊讶而已,因为一直听说杜尚书那位从秦淮来的外孙是个痴儿,没想到结果却是淮笙这般神仙人物。” 文仲明也是极为尴尬,刚才若不是他没忍住刨根问底,又怎么如此伤南淮笙的颜面。 “可见流言不可信,我二人理该向淮笙赔不是才是。” 文仲明说完便和唐孟龙同时起身朝南淮笙一礼以表歉意,南淮笙连忙跟着起身扶起两人。 他解释道:“两位言重了,我从前本来就是痴儿,这有何不可说的。” 文仲明和唐孟龙坚持不起:“该是我二人的错,自当诚心道歉。” 三人你来我往,拉扯间不知是谁的袖摆扫到了放在一旁的礼盒,礼盒啪叽一声掉在地上,盒子散开,从盒底滑出一本画册来。 只见画册上几缕薄纱飘扬,两只情态亲昵的鸳鸯在纱帘后的湖水中影影绰绰。 南淮笙看得满头问号,他怎么没听崔二提起过还装了本书在里面。 他弯腰捡起画册,一字一顿地念出封面上的名字:“风流绝畅图?”名字有些耳熟。 翻开一看,画册里全是少儿不宜的打码内容,他哪里还不知道崔二这是给他搞了本春宫图来送人啊。 这次换成南淮笙尴尬了,他手里拿着这本《风流绝畅图》,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文仲明听到这几个字便没忍住转身掩唇偷笑。 唐孟龙倒是在看到画册的第一眼就差点厥过去,这玩意儿怎么还传到京城里了,关键是传就传了,怎么还被南淮笙给收了来赠与他! 真是天要亡他,天要亡他! 南淮笙看了一眼暗自偷笑的文仲明,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春宫图,再看一眼脸色变了又变的唐孟龙,哪里还想不通这本春宫图恐怕跟这位姑苏唐孟龙干系还不小。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那本鼎鼎大名的《鸳鸯秘谱》,唐伯虎的传世巨作,春宫图中的艺术瑰宝。 南淮笙顿时惊呆,一双好看的眼睛震惊万分地将唐孟龙上下打量一遍,这本春宫图竟然是唐孟龙画的! 等到从聚云楼出来时,南淮笙脚下都还有些飘飘然。 先前打算投资唐文二人时,他还只是想着试试看,广撒网多栽培,结果没想到唐孟龙和文仲明二人竟然是实打实优质股,不掺半点水分,妥妥的稳赚不赔。 南淮笙拍了拍胸口,将手按在揣在怀里的那本《风流绝畅图》上,这可是能够传世的大宝贝啊,要赶紧回去让崔二叔帮他刻个章盖上才行! 第 17 章 秦王府,书房。 “王爷,大事不妙!” 王成急匆匆找到秦寒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便有要是禀报。 秦寒之:“何事惊慌?” 王成大喘一口气,急切地说:“南公子今日带了厚礼,又去寻那两个白面书生!” 秦寒之:“……” 下一刻,王成就被赶出书房。 “王爷这咋还不乐意了嘞,”王成十分不解地在院子里挠头,“昨天巴巴地将人家南公子请过来。” 尚书府。 南淮笙刚一回自己的小院,崔二听见动静便寻了过来。 “少爷,东西那二位可还看得上?”崔二小声地朝南淮笙挤眉弄眼。 不提还罢,南淮笙一听就无语了,好好地送个礼,结果送成春宫图不说,还一送就送到画师本人手上,尴尬得他想就地飞升,好赶快逃离这个世界。 还好唐孟龙本人看着比他还尴尬,这倒是让南淮笙缓过来不少,也多亏了读书人在外脸皮薄,不然他今天可真没勇气走出聚云楼。 南淮笙干咳一声,强做镇定地摸了摸怀里的《风流绝畅图》,目不斜视地小声问道:“谁让二叔准备那种东西的?” 崔二嘿了一声,说:“那你们读书人不就好这个么。” 南淮笙不干了:“什么我们读书人,我这可还没入学呢。” “嗨,”崔二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少爷羞臊什么,老爷要是知道少爷想看春宫图,高低给你拉一车回府。” 南淮笙被噎了个够呛,谁要看你那一车春宫图啊。 崔二悄悄透露道:“我听人说那本可是姑苏有名的画师所绘,拿着银子都买不着嘞,送给那些读书人可不正好给少爷长面子。” 南淮笙心想这面子不但没长,反倒丢得只剩一张皮了。 崔二这话倒是让南淮笙反应过来,唐孟龙现在的名气恐怕比他猜测的还大些,如此一来,文仲明恐怕也是不小。 他盯着书房里那两幅唐文二人的字画看了又看,最后朝崔二说:“二叔,找人将那两幅字画小心取下来。” “少爷看腻了?”崔二说,“那我给你换个别的。” “别别别,”南淮笙连忙制止,他怕这崔二叔直接给他换两幅春宫图挂上面,那可就不用活了,他说,“取下来就好,二叔再帮我刻个章。” “章倒是有现成的,我这就给你取来。”崔二说完便让人来摘字画,转头又自去寻南淮笙的章子。 两个小厮在南淮笙的指挥下,从墙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幅才挂上几天的字画摘下来。 其中一个小厮道:“表少爷,这字画多好看,摘下来多可惜。” 南淮笙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来说话的就是带他去烟花巷的小厮,他一时间哽住了,今天怎么就跟那档子事过不去了呢。 “笨,”另一个小厮说,“表少爷既然让摘下来,那肯定是不喜欢了。” 那小厮恍然大悟,又朝南淮笙说:“那正好换一副字画。” 南淮笙正以为这小厮要和崔二想到一处去,就听他继续说:“我听说今晚无咎河上有不少才子游船,那些个酸书生聚在一起少不得比试文墨,到时候定要新的字画流出。” “才子游船?”这不就是雅集么,南淮笙立刻来了兴趣,“你听谁说的?” 有雅集就少不了吟诗作赋舞文弄墨,他要是找个理由混进去,说不定又能发掘出一两个潜力股。 另一个小厮嘿嘿一笑,揶揄说:“还能是谁,他未过门的媳妇。” 那小厮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休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又朝南淮笙说,“她家小姐最近四处在找一个什么姑苏文公子的字画,所以打听到今晚游船的消息。” 南淮笙:“姑苏文公子?”这怕不是说的文仲明,没想到这位的名声竟然远播京城。 “对!”小厮确定道,“就是姓文的,她家小姐还打听到这个文公子近日来京城了,今晚可能也会去游船,正准备也去碰碰运气呢。” 南淮笙心里一凉,这下直接歇了去游船的心思,刚走过《风流绝畅图》那一遭,他近日内是再不想跟文仲明和唐孟龙二人碰面了,无他,那二两面皮还没养回来嘞。 这时,崔二抱着一只挂锁的雕花木箱走了进来,乐呵呵说:“少爷,你要的章找来了。” 南淮笙一喜:“快给我。” 只要他盖的章够多,总能碰上一副字画流传后世。 等崔二带着两个小厮退下,南淮笙坐到书桌前取下木箱的挂锁,结果刚一打开箱子,就被里面满满当当的各式章子闪花了眼。 他粗略一数,竟然又将近二十枚,也不知道要往哪儿盖才能用上这么多章。 南淮笙看得咋舌,一一查看后还真找到一枚鉴藏章。 他将那两幅文仲明和唐孟龙的字画平整地铺在桌上,这才用章取了印泥,又在字画上百般挑选,最后才分别在合适的位置稳稳落下属于他的鉴藏章。 南淮笙满意地对着两幅打上自己记号的字画欣赏片刻,仿佛已经能预见后世考古学家研究此章来龙去脉的场面了。 他不禁得意地笑出声,又从怀里掏出那本唐大才子的传世巨作,刚要取章再接再厉,抬起的手却忽然顿住。 “这要是放在博物馆里被人拿放大镜反复研究,是不是有点羞耻?” 南淮笙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颤,恐怕不是羞耻而是社死了,而且还是穿越时空的社死,死得透透的,全国人民都会知道他喜好收藏春宫图的那种。 他又看了眼那两幅已经落章的字画,再看一眼面前的《风流绝畅图》,后者是明摆着有大概率传世的作品。 这个面子他还要不要? 纠结半天,南淮笙终于把心一横,咬牙道:“生前哪管身后名,好歹留个名再说。” 一个鲜红的印章落在画册上。 “少爷!” 屋外忽然传来崔二的叫喊声,南淮笙吓得连忙将画册藏起来,然后理了理袖摆又是一副淡定模样。 “什么事?” “少爷,”崔二进门道,“秦王来了。” 南淮笙一双笑眼弯了弯:“秦寒之来了。” 他刚一出去就见秦寒之穿过小院的月洞门朝这边走来,南淮笙快步来的秦寒之跟前,神神秘秘地说:“快跟我来,给你看个好宝贝!” 秦寒之:“?” 第 18 章 秦寒之满脸疑惑地被南淮笙带到书房里,他正要开口,就见南淮笙探头出门左右一看,然后遣走门外的小厮,还顺便让崔二将他的侍卫带去吃茶,最后才鬼鬼祟祟地关上房门,就连窗户都没放过。 秦寒之:“?”怎么感觉事情不太对。 刚被崔二带走的王成这会儿正在偷偷摸摸在月洞门外探头探脑,见南淮笙将书房门窗关得严丝合缝时,那张憨厚的面皮顿时臊了个通红。 “难怪王爷不将那两个姑苏来的白面书生放在眼里,原来是跟南公子早已暗通款曲,”王成扒拉这月洞门若有所思,最后一拍额头,“诶,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他家王爷前几日在尚书府的宴饮上被鲁王和吴府的纨绔算计给下了药,当时王爷不就是和南公子在一个屋么。 用脚想也该知道王爷的药是谁给解的,可不就只能是南公子吗。 “这这这……”王成一时间激动得结巴起来,“原来南公子早已是咱秦王府没过门儿的王妃!” 王成望着书房的方向,一双贼亮的眼睛里满是尊崇,还得是他家王爷有手段,那两个姑苏白面书生算什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 “愣着干什么呢?” 王成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绷住表情回头一看,原来是崔二。 “年纪轻轻的,如个厕要这大半晌,”崔二打量的视线在王成俩腰子的位置一扫,略带几分同情地说,“也不去找个大夫,仔细你婆娘嫌弃。” 这下可把王成臊了个大红脸,他坚决捍卫自己的尊严,拍了拍俩腰子挺胸抬头说:“俺可好着呢!” 崔二叹息摇头,年轻人就是要面子:“有病不看就是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回走,他家少爷可交代了要把秦王府的人招待好,等少爷入了国子监还要仰仗秦王照应,他可怠慢不得。 王成如何解释对方都不信,最后只能出狠招:“俺还没娶媳妇儿!” 崔二终于站住,回头瞅着王成的脸左瞧右瞧,难以置信地说:“长得可够着急的嘞,我还当你跟秦王差着辈分。” 王成心塞,今儿为了王爷的幸福,他牺牲可大了。 书房里。 南淮笙神神秘秘地捧出一只挂了数把锁的箱子,献宝似的放在秦寒之面前,他拍了拍箱子,说:“好宝贝就在里面。” 秦寒之从刚才起就微抿的唇角终于放下来,原来南淮笙说的是真宝贝,他尴尬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为自己的错误揣测忏悔片刻,这才问道:“此为何物?” 南淮笙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拿出一串钥匙开锁,哐当几声,几把铜锁全部卸下。 秦寒之抬眼一看,就见南淮笙从箱子里捧出一本画册推到他面前,那画册上虽只简单画着两只游湖的鸳鸯,但瞧着落笔之人倒是有几分功底。 再看名字,只见那“风流绝畅图”五字也是可圈可点,虽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想必也是只待风云的后起之秀。 兼之南淮笙如此看中这本画册,秦寒之当即猜出此物来历,他问道:“可是淮笙看中之人的手笔?” 南淮笙当即乐了,笑道:“不愧是寒之,果然慧眼如炬。” 秦寒之正要翻开画册,南淮笙却急忙按住秦寒之的手背,他用指尖敲了敲画册的封面,问道,“你觉得如何?” 秦寒之不知南淮笙为何不让他翻看,但只看封面上这寥寥几笔也足见功力,他说:“观之笔墨细秀、栩栩如生,不失为佳作。” “我也以为如此,”南淮笙嘿嘿一笑,说,“我已在画册上改了鉴藏章,待百年后此中画作若得以传世,我便也能沾沾光。” 南淮笙一双笑眼直勾勾地看着秦寒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社死的事只要有人陪着一起做,那就不叫社死叫艺术了。 他又说:“不过此等珍品不能我一人独占,不若寒之也用个印,也好叫后人知道你我相交甚笃。” 秦寒之轻笑一声,说:“有何不可。” 可怜的秦王还不知道自己上了眼前人的贼船,已经派人回王府去取印章了。 不多时,秦寒之的私印被王城送进书房。 王成正纳闷他家王爷这是在和王妃玩什么闲情雅趣,竟然还要用上印章,结果就被未过门的王妃再次赶出书房。 南淮笙关好房门,这才重新在秦寒之对面落座,又将画册往秦寒之对面推了推,催促说:“寒之快些用印。” 秦寒之见南淮笙一副急切模样,他无奈地笑了笑,取出印章翻开画册。 下一秒,画册被毫不犹豫地合上,又重新推回南淮笙面前。 秦寒之面不改色,只说:“我思忖片刻,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物还是淮笙一人鉴藏便好。” 南淮笙当即挂起笑脸,手指压在画册上复又推回去:“我又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寒之只管用印。” 秦寒之按住倒回来的画册:“淮笙私藏便可。” 南淮笙继续用力:“我愿与君共享。” 秦寒之:“此画风格独特,有传世之质,淮笙切莫错失良机。” 南淮笙:“我二人感情深厚,正因如此,才要与你同享。” 画册在两人之间不进不退,情况可谓是十分焦灼。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王成的喊声。 “王爷,时辰快到了!” 南淮笙看准时机,在秦寒之分心的那一秒抢过他手中的印章,飞快翻开画册啪叽一下就将鲜红的秦王私印落在他自己的鉴藏章旁。 大功告成,南淮笙将印章还给秦寒之,笑道:“这下后人便能知道你我交情有多深了。” 秦寒之:“……” 南淮笙小心翼翼地又将画册重新锁进箱子里收好,他好心情地问道:“可是还有要事处理?” 见画册被南淮笙十分宝贝地收好,事情显然已经无法挽回,秦寒之终是放弃挣扎。 他说:“今晚无咎河上有个雅集,特来邀你同去。” 无咎河上的雅集可不就是小厮说文仲明和唐孟龙要去的那个么,南淮笙立刻摇头:“我连学堂都没进过,还是算了吧。” 秦寒之呵呵一笑,视线扫向南淮笙藏箱子的位置。 察觉到自己的好宝贝受到巨大威胁,南淮笙干咳一声,改口道:“但是寒之都亲自来邀请我了,便是在雅集上颜面尽失,我也不能让寒之独往。” 王成在书房外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见他家王爷和未过门的王妃开门出来,结果他才刚上前一步就被他家王爷一眼瞪开。 “回府扫马厩。” 秦寒之丢下一句话便带着南淮笙离开尚书府。 呜呼哀哉,王成大悲。 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王爷这是为何又要罚他,难道王爷也需要看大夫,被未过门的王妃嫌弃了? 第 19 章 南淮笙和秦寒之刚出尚书府,就碰到杜成梁下值回来。 杜成梁当即下车拱手与秦寒之见礼,这才朝南淮笙问道:“时候不早了,笙儿这是要往何处去?” 南淮笙看着这位外祖父仿佛见到了救星:“秦王说无咎河上今晚有游船雅集,正要带我去雅集上长长见识。” 他一边回答一边朝杜成梁疯狂递眼色,不说别的,一个傻了二十年才恢复清醒没几天的外孙,这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觉反而跑去河上划船,可太不像话了对吧。 果然,杜成梁略带责备地说:“无咎河上夜里风大,你也算是大病初愈,怎能去船上过夜。” 南淮笙心里一喜,立刻就要顺杆往下滑,依着杜成梁的话婉拒秦寒之,结果就听杜成梁又开口了。 老头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且劳秦王稍待片刻,我让人取两件笙儿的披风出来。” 秦寒之无有不应,笑看南淮笙气鼓鼓地朝杜成梁一个劲儿眨眼睛。 等披风送来的间隙,杜成梁随意起了个话头:“近日倒是不曾听说这游船雅集,不知去的俊秀都是何许人也?” 秦寒之:“多为国子监的监生。” “哦?”杜成梁有些惊讶,“今日才二十四,离休沐还有几日,韩祭酒能让监生们夜不归宿?” 就是就是,好端端的国子监监生怎么能一个个逃学翘课呢,南淮笙一边揪着门口石狮子的卷毛,一边在心里吐槽,通通都给他回去上课,最好把文仲明和唐孟龙一起带走,参加个什么雅集。 秦寒之正要开口,杜成梁这话就被刚从尚书府出来准备回王府大扫马厩的王成听了个正着。 王成插话道:“杜尚书有所不知,我家王爷早就去韩祭酒那儿替要参加雅集的监生告假了,就等着今晚带南公子去认认人呢。” 他说完还邀功地朝秦寒之嘿嘿憨笑,结果喜获马厩打扫时长加倍。 秦寒之横眉冷竖:“还不滚回去扫你的马厩。” 天地良心,王成当场苦起一张脸,他这不是替王爷着想,在未过门的王妃面前给王爷邀功吗,王爷为何还要罚他! 秦寒之刚把王成这大嘴巴打发走,转头就见南淮笙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漂亮的笑眼这会儿却湿漉漉地望着自己。 他不知为何心里一慌,一时间竟罕见得有些不知所措,又像让一片羽毛给挠了一下,心生酥痒。 南淮笙没想到这次的游船雅集竟然是秦寒之特地为他办的,他吸了吸鼻子,压下鼻腔中泛起的酸意,说:“雅集上我要是给秦王丢脸了,秦王可别嫌弃我。” 杜成梁也笑呵呵说:“笙儿自幼也没读过几天书,还请秦王多担待些。” “应该的,”秦寒之说,“南公子心性坚毅又聪慧机敏,稍加磨炼日后必成大器。” 杜成梁听完笑得合不拢嘴,当长辈的自然都喜欢听人别夸自家小孩儿。 反倒是南淮笙给闹了个脸红,拉着秦寒之就要上秦王府的马车。 “急什么,披风还没送来呢!”杜成梁连忙喊道。 …… 南淮笙一路上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被秦王府的马车载去了无咎河畔。 夕阳将沉未沉,余晖洒落无咎河上,河面泛起粼粼金光,仿佛有蛟龙潜卧水下。 秦寒之引南淮笙下了马车,抬手朝河面上的一艘人影绰绰的游河画舫一指,说:“今晚雅集之地。” 南淮笙抬眼望去,只见其上已经有婢女在张罗着挂花灯,可画舫在无咎河中缓缓航行,丝毫没有朝这处靠拢的意思,他问道:“船不靠岸么?” 秦寒之笑了笑,只说:“随我来。” 南淮笙不再多问,跟着秦寒之往岸边走去。 不多时,南淮笙便在秦寒之的带领下乘着小舟登上画舫,船上的文人书生纷纷过来行礼。 “见过秦王。” “诸位不必多礼,”秦寒之笑道,“今日皆为墨客,诸君只管挥毫泼墨,无需在意虚礼。” 众人自然齐声感谢,别无二话。 秦寒之这才将南淮笙引至跟前,朝众人介绍道:“这位是秦淮南淮笙南公子,不日便要与我等同在国子监进学。” 能受邀来此次雅集之人,不说在秦王面前得了赏识,至少也是未曾恶了秦王之人,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便明白过来这位南公子定然与秦王关系匪浅,否则何须秦王亲自关照。 只是众人看清秦王引荐之人那张不似凡人的面容时,一时间尽皆失语。 “久仰南公子大名,闻名不如一见,在下有礼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反应过来开始与南淮笙攀谈,其他人顿时回过神,自不甘落后,争相与南淮笙见礼。 片刻功夫,南淮笙便直接融入京城的年轻俊秀之中。 只是他这才刚穿越过来没几天,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都没办法将那些抢着做自我介绍的书生对上名号。 秦寒之见他有些应付不过来,便又道:“时候尚早,我已让人备下酒席,诸位且随意,晚些时候还要看诸位各显风采。” 众人无有不应,雅集雅集,当然舞文弄墨为先,这会儿人还没到齐,他等正可趁着间隙提前酝酿一番,届时也好凑个机会在秦王面前一展才华。 南淮笙随秦寒之到屏风后落座,立刻便有婢女送来茶水美酒与瓜果点心。 他借机偷偷探头出去朝四周一望,发现这画舫上竟然没有文仲明和唐孟龙二人的影子,难道秦寒之没邀这两人? 想到这里,南淮笙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就想起来先前小厮说过已有某府的小姐打听到文仲明会赴此雅集,文仲明与唐孟龙又住在一处,一人要来另一人自然不会落下。 可若是直接问秦寒之,这人定然疑惑他为何要避着唐文二人,万一扒拉出他将《风流绝畅图》当礼物送过去的事来,那他岂不是还要在秦寒之面前再丢脸一回。 南淮笙正纠结,忽然听见有人提起文仲明,他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去。 “听闻此次雅集,那位姑苏文仲明也在受邀之列,不知是哪位兄台?” “倒是尚未见到。” “姑苏文仲明,可是那位诗文书画无一不绝的奇人?” “正是这位,据说这位与姑苏另一位才子此次被点入国子监,来年便要参加大比。” “可是姑苏唐孟龙?” “没错,便是唐孟龙。” “此二人今日都在受邀之列,想是住处远些,稍后便到。” 南淮笙听到这里顿时愁眉不展,这两人就不能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么。 谁知那几个交头接耳的书生又道: “这位唐孟龙可是个妙人。” “哦,何解?” “诸君有所不知,”那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这位尤善山水人物,所绘之美娇娘活色生香,那《风流绝畅图》便出自他手。” “竟出自他手?!” 在场之人一听便知此人所言为何,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后又貌似正经地笑开。 有人却小声提醒道:“诸位慎言,秦王在此。” 那几人立刻反应过来,收起表情朝提醒之人拱了拱手,是他几人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忘了看场合。 南淮笙一字不落地听完听墙角,结果把自己臊了个脸红,还有完没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挪动身子往秦寒之那边挤了挤,试图找绳上的另一只蚂蚱报团取暖。 感受到身边人不断靠拢,秦寒之干咳一声,倒了杯茶水仰头饮下,板正的身形却纹丝不动,任由南淮笙施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出声道:“文仲明与唐孟龙登船了!” 南淮笙:“!” 他脚下一滑踩在下摆上,整个人朝秦寒之身上扑去。 第 20 章 哐当一声巨响,众人只见一扇屏风倒地,向来举止有度的秦王此刻正被那位南公子扑倒在地上,二人系带交缠紧密相贴,好一幅旖旎景象。 南淮笙心脏怦怦跳,感受到胸腔下传来的属于秦寒之的强力跳动,一张清逸出尘的脸更是不受控制地晕起绯红。 两人四目相对,鼻尖相贴,一时间竟然双双忘了动作,只秦寒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揽在南淮笙腰间回护于他。 “嚯!” 突然有人惊呼出声,打破了船上凝固又暧昧的气氛,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方才席间提及的两位姑苏才子。 人群的聒噪声灌入耳中,南淮笙如梦初醒,这才手忙脚乱地想从秦寒之身上起来,只是下一秒秦寒之便一脸震惊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南淮笙急切又疑惑地低头看向秦寒之,结果就见秦寒之视线下移,他寻着秦寒之的视线看去,顿时整个人呆愣在当场,恨不得立地飞升他去。 好巧不巧,他那只被秦寒之抓住的手就按在一处熟悉的位置,感受到掌心下传来无法忽略的温度,南淮笙松手也不是,继续按着也不是,这下可是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身后传来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想也知道是唐孟龙和文仲明穿过人群朝这边过来了。 南淮笙一时间紧张得四肢僵硬,连要起身的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唯有紧紧闭上双眼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南淮笙只察觉身下之人动了动,那双有力的大手护住他翻身站起,又将他拉至身侧。 秦寒之上前一步将南淮笙挡在身后,命下人收拾好倒地的桌案和屏风,又朝众人说:“本王一时不察跌倒在地,叫诸位看笑话了。” 在场的没有蠢人,一听秦王这话便知这位是要将刚才的事端揽在自己身上,众人顿时更加好奇那位南淮笙南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了,竟能叫秦王维护至此。 这时,文仲明忽然出声道:“方才分明是南公子摔倒在先,秦王舍身回护在后,又岂能当做笑话。” 唐孟龙朗声一笑,说:“英雄救美,该是佳话才对。” “秦王英雄救美,乃是一段佳话!” 在场之人这时反应过来,一边应和文仲明与唐孟龙二人,一边又朝这二人投去佩服的目光,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姑苏大才子,这口才可不是等闲之辈可比。 一阵慌乱后,众人又重新落座,只是不知为何,原本都朝秦寒之和南淮笙这边靠拢的人群不声不响的在朝外移动,一番你辞我让后,竟然将离这处最近的两个席位空了出来。 唐孟龙想也不想便直接在那空位上坐下,又唤文仲明一起落座。 南淮笙脸上的热气原本就还没来得及消散干净,结果一见这座次顿时更加如坐针毡,他在心里千百遍祈祷,希望唐孟龙那家伙不要想不开在雅集上提起他那本大作。 方才之事本就让他在秦寒之跟前颜面尽失,若是再让秦寒之知道他将春宫图当大礼送给这位画者本人,那他就彻底不用在这个世界留恋了。 不知是不是南淮笙的祈祷起了作用,唐孟龙落座后只神色寻常地与他和秦寒之随意攀谈几句,仿佛他闹的笑话不曾存在过。 南淮笙见状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他端起茶盏饮下一口茶水压惊。 清凉香甜的茶水入口,南淮笙不由微微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这熟悉的味道,是那家香饮子铺掌柜的手艺。 他偷偷瞥了秦寒之一眼,原来这家伙特意让人把那位掌柜找了来,难怪他从聚云楼回府时路过香饮子铺想进去喝个茶水,结果发现铺子今日没开张。他又拈起一枚酥点尝了尝,果然,也是熟悉的味道。 投桃报李,南淮笙挑出几样自己觉得味道最好的酥点放在秦寒之面前,一双笑眼邀功似的看向秦寒之,感谢之意不用多言。 秦寒之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取了一枚酥点品尝,算是接下他的谢意。 在一旁戒备的侍卫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家王爷竟然真吃了! 王成果然没骗他,这位南公子居然真的是秦王府未过门的王妃,否则王爷怎么会吃他亲手挑选的酥点。 要知道他家王爷可是从来喜辣不喜甜的,上回敢在府上给王爷做甜点的家厨早就被打发出去,就连宫里赐下的贡粉,王爷也是那日和这位南公子一起才第一回入口。 难怪王爷又是张罗此次雅集之事,又是派人寻那位会做江南酥点的香饮子铺掌柜来,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位南公子。侍卫连忙将未过门的王妃嗜甜之事记下,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夕阳沉水,夜色落下,画舫上花灯萤火,丝竹管弦,人影绰绰,各路才子此刻方一展才华。 忽然,一名书生起身朝秦寒之拱手道:“今日月色正好,不如请秦王出题。” 其他人纷纷应和。 雅集者,文人墨客吟诗作画弄文章之风雅集会也,有个牵头之人出题也是寻常。 秦寒之自然也不推辞,他的视线从南淮笙身上轻轻扫过,与之四目相对复又移开,片刻后,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缓缓道:“五声八音谓之乐,《乐记》有言,‘大乐与天地同和。’今日恰有丝竹管弦与无咎流水以乐君之耳,不如便以“乐”为题?” “妙!”文仲明赞道,“今日这丝竹管弦之乐恰与无咎水之乐相和,可谓良辰美景逢仙乐,此题绝妙!” 众人无有不应和者,只是有心思活泛之人却纷纷琢磨起秦王的弦外之音来。 他等方才可是亲眼瞧见秦王在出提前朝身边那位南公子看了一眼,众目睽睽,绝无看错之理。 试那南公子其名为何?名淮笙,一个“笙”字可不就正合了秦王口中之“乐”! 再看那南公子之容貌,端的是仙逸出尘举世无双,叫人不敢注目,唯恐亵渎了这般神仙人物,与之相比,不管是这丝竹管弦亦或是无咎流水,皆成了凡品。 众人心思稍定,再看下南淮笙那处时无不目光灼灼。 南淮笙正好心情地和秦寒之分享喜欢的酥点,忽然后背一凉,莫名有种被人盯上的错觉。 南淮笙:“?” 第 21 章 夜色渐浓,一弯月牙倒映在水中,灯影绰绰的画舫缓缓顺着无咎河水而下,两岸临河的商铺高高挂起灯笼,夜出玩耍的行人远远听闻时而轻快时而沉重的鼓节之声,三三两两驻足朝河中灯火朦胧的游河画舫眺望而来。 雅集上,一名秦王府的侍卫蒙着双眼轮动手中鼓槌一下下敲击着身前的大鼓,阵阵鼓声在席间传开,沿着平静无波的无咎河面飘远去,惊动了月下破水而出的鱼儿。 一只彩球随着鼓声的节奏在席间才子书生手中飞速传递,有备而来之人拿到彩球后却又总会停顿片刻,期待鼓声在自己这处断下。 每每鼓声中断之时,接到彩球之人便会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目,接球之人即刻从席上起身,酝酿片刻便沉吟出自己或精心准备,或妙手偶得的佳作,一首首风格迥异的诗词便在雅集上流传开。 南淮笙自己肚子里虽然没装多少诗词歌赋,但这等雅事,光是落座其间便自然而然被各路才子意气风发之貌所感染。 他正美滋滋就着鼓声和书生的吟诗声品尝一枚奶香四溢的乳酥豆沙糕,就见彩球路线一转,朝他们这方传了回来,咚咚咚的鼓声也一下下越发密集起来,急促的鼓点仿佛阵阵雷鸣,显然是鼓手在发力了。 经验告诉他,鼓声马上就要停止。 南淮笙一口糕点差点没噎在嘴里把自己呛出个好歹,他一双漂亮的笑眼不由微微圆睁,警惕十足地死死盯住那只越来越近的彩球,时刻准备在接到球的最后一秒将这个烫手山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到秦寒之手中。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秦寒之可是他在大乾的第一位好友,这种时候为他牺牲一小下想必也是乐意的。 况且秦寒之一个土生土长的大乾皇子,想来从小没少接受六艺熏陶,区区雅集诗词文章肯定难不倒他。 南淮笙对他非常有信心。 秦寒之察觉到身旁的馋猫竟然停下了动作,眼角的余光一瞥,就见南淮笙正小心翼翼地戒备那只彩球,显然一副极其不愿彩球落入自己手中的模样。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眼见彩球已经来到旁边的唐孟龙和文仲明席位前,秦寒之抬袖掩唇轻嗑一声,画舫上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声戛然而止。 “嚯,竟是仲明兄接的彩球!” 等看清此次接球之人,众人无不惊叹期待,要知道姑苏文仲明可是年少便负盛名之辈,此人乃是诗文书画四绝全才,若今日能亲眼一睹其佳作,那便是一大幸事。 南淮笙见状大松一口气,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真是好险,文仲明可就坐在他旁边,那彩球刚才几乎下一秒就要飞到他手里了。 陪护在侧的侍卫一双眼睛滴溜溜看了看他家王爷,又看了看他家未过门的王妃,满肚子的话憋在嘴里不能说,真是苦煞他也。 要知道方才王爷给他击鼓的兄弟下暗令,可不就是为了让王妃避开彩球,这么多年他家王爷何时如此体贴过,他要如何才能让王妃知道此事。 不幸目睹秦王这番暗箱操作的侍卫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王成那大嘴巴就在这里,好将这天大的八卦立刻透出去,如此又何须为难他这个小小侍卫苦守秘密。 要说让他直接向未过门的王妃说破此事,那他是万万不敢的,他可不想跟王成一样被他家王爷罚去打扫马厩。 文仲明缓缓起身,抛了抛手中的彩球,片刻后朝在座之人拱手一礼,道:“在下献丑了,便作词一手。” 南淮笙跟着众人一起拊掌看戏,末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便朝秦寒之问道:“听说雅集都会将与会之人所作诗词文章记录在册,不知此次雅集可有专人负责?” 秦寒之抬手一指,南淮笙的视线顺着看去,便见一名身形瘦削的少年书生郎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处的席位上奋笔疾书。 这些个雅集诗文册可也是有传世机会的,南淮笙见册子已经有了着落,于是不再分心多管。 只听文仲明吟道:“……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 一曲写尽天上人间事的佳词妙句吟毕,在场文人才子无不拊掌喝彩,有推崇之人甚至起身盛赞不止,心想就连文仲明这般年少负盛名之辈都在词作中以“笙歌”二字点题,他等方才所想果然没错,秦王定是在以“乐”字暗喻那位南淮笙南公子。 南淮笙一边鼓掌,一边偷偷朝那位记录负责诗词文章的书生朗看去,琢磨着这人有没有将参与这次雅集之人的姓名全部记录在册,若是漏掉这一步,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他刚一回头,就见秦寒之神色疑惑地看着自己。 开小差被当场抓包,南淮笙到底有些尴尬,不过既然都被发现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索性悄悄凑到秦寒之耳边小声问道:“此次雅集的诗词文章记录成册后可会附上与会之人姓名?” 带着热意的气流缓缓挠过耳廓,秦寒之掩在大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握,他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回答,南淮笙心里一喜,又问道:“此集册可会刊印售卖?” 秦寒之有些意外,他侧目看向南淮笙,说:“倒是未曾考虑此事,往常集册至多也是需要之人自行传抄而已。” “啊?” 南淮笙一颗飞扬的心脏顿时摔在地上,佳作若是不能流传开,那还怎么传世,时间久了不就失传了么。 如果连集册都直接失传了,那他好不容易才蹭上一个名字不就白费力气了么,还浪费秦寒之这么多工夫组织这次雅集。 南淮笙据理力争:“这怎么能行,既然集册都整理好了,那肯定要刊印成书才是,不然不就埋没了诸多才子的佳作,还浪费了你的一番美意。”他想了想,说,“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回头我问问二叔有没有认识的书斋,到时候刊印成书还能直接在书斋中售卖。” 秦寒之自然答应,只是片刻后却朗声朝众人道:“诸位,南公子允诺将此次雅集所成集册刊印成书,诸君可要放开手脚一展才华,别辜负了南公子一番心意。” 嚯——刊印成书! 要知道著书立说可是他等梦寐以求之事,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成,如今这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虽只是在集册中小记一二首诗文,那也算是了却一桩大心愿。 一时间众人积极性倍增,纷纷催促这鼓手赶快击鼓,都想趁着夜色正好灵感正足,多接几次彩球。 南淮笙却是懵了,他眼神幽怨地看着秦寒之:“你怎么这就说出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事情没办成,那咱俩这脸可丢大了。” 秦寒之却轻笑一声,朝南淮笙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南淮笙不知所以,不过还是乖乖照办,结果就听秦寒之说:“京城最大的书斋便姓南。” 南淮笙:“!” 感情他家还开出版社啊。 第 22 章 得知自家竟然还在京城开有书斋,南淮笙已经开始畅想此次雅集的集册大卖,自己因为书中有名而在千百年后被研究这本集册的学者拿着放大镜反复观察。 他心里正美滋滋,忽然却从席间一片吵杂中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南淮笙竖起耳朵仔细一分辨,发现声音竟然是从背后传来的,他背后可是墙壁,那便只能是对面墙传来的回音了。 南淮笙一时好奇,朝船室另一头望去,果然就见那头席位上几名书生正在交头接耳。 “诸位可有谁知道那位南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为我等刊印书册?”一名圆脸书生问道。 “还真未曾听人提起过,”旁边的瘦削书生摇摇头,随后又悄悄左右一瞥,见旁人正醉心于击鼓传花,无人在意他几人,这才又八卦道,“我观秦王对这位南公子维护有加,方才甚至不惜自己以身犯险也要护住他,莫非此人是秦王中意的王妃人选?” “秦王妃?”另一名蓄须的书生满脸诧异,“可这南公子乃是男子,如何能做秦王妃?” 瘦削书生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一通分析道:“虽说开国至今尚无皇子王爷娶男妃的先例,但细数起来,朝中大臣和皇亲国戚中却有娶男妻之人,由此可见,上面并不反对此事。” 见两个同席听得认真,瘦削书生颇有几分自得,又道:“况且秦王若是对南公子无意,方才又何须相救与他,让他自己摔倒在后再扶他起来不好?” 南淮笙听得瞠目结舌,嘴里的乳酥豆沙糕都吃不出没味儿了,这些家伙也太能胡诌了吧,不去写话本简直浪费人才。 想他南淮笙和秦寒之可是清清白白,要说真有什么,那也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他那天甚至连碰都没碰到过秦寒之呢,怎能随便污人清白。 南淮笙直勾勾地瞪着对面那几个传谣的书生,咔嚓一口咬掉一块荷花酥。 那瘦削书生见同席被自己的理由说服,正得意呢,就见一名摇着折扇的风流书生看向他几人,说:“诸位连南淮笙之名都未曾听说过?” 圆脸书生连连摇头,脸上横肉几乎堆起波浪。 风流书生道:“户部杜尚书可曾听说过?” 几人同时点头。 风流书生:“杜尚书那位秦淮来的千金外孙可曾听说过?” 几人再次点头。 “!” “杜尚书的外孙?!” “这位南公子竟然就是那个尚书府的南淮笙!” “无怪乎秦王维护于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之前听人说那痴儿清醒了,我还道胡说,没想到竟是真事。” “这是痴儿?这分明是神仙!” 风流书生但笑不语,只看那几人争论究竟是痴儿还是神仙。 南淮笙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名风流书生,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要知道古代可是及其重视名声的,今日这事传出去,对他倒是无伤大雅,但对秦寒之可不同。 他这几天可是听崔二提起过如今皇帝还没立太子,既然如此,秦寒之作为皇子之一那就是有继承皇位的。若是因为被人传绯闻而让秦寒之名声受损,使得皇帝对他有成见,自己作为好友和绯闻另一方当事人定然心里过意不去。 南淮笙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口香饮子压惊。 结果就听那风流书生又说:“要知道那位南公子可是秦淮巨贾之子,南家不说富可敌国,也是金山满屋,如此家世,谁不动心?秦王若当真娶南公子为妃,两个神仙人物也是般配。” 几人赞同地点头,说:“原来秦王是看上了南公子家中助力。” 南淮笙顿时噎住,一口香饮子差点没喷出来,这些人怎么越说越离谱。 谁知那风流书生却摇摇头,说:“依我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南公子这般绝色在眼前,秦王怕是无暇顾及其他。” 那几人一时嘿嘿笑起来,意味深长的你看看我又我看看你,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咳——” 这下南淮笙彻底把持不住了,呛得在席位上猛咳起来。 秦寒之见状递了一方手帕给他,问道:“可还好?” 南淮笙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解释说:“无碍无碍,就是不小心呛住了而已。” 秦寒之见眼前人仿佛一只惊慌失措的猫儿,他不由轻笑出声,惹得南淮笙唰的一下脸色赤红。 安抚好南淮笙后,秦寒之这才瞥了一眼另一头席位上那几名书生。 几个书生忽然迎上秦王的视线,顿时心道不好,唯恐方才戏说之言暴露,纷纷后背发凉,那风流书生却半点不怕,反倒遥遥举杯朝秦寒之敬酒。 秦寒之冷哼一声,朝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领命离开,片刻后,那名风流书生便被丢到一艘小舟上。 “嘿,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见画舫渐渐远去,风流书生气得跳脚,低头一看,小舟上不仅没有船夫,就连竹篙都没准备一支,这下更气了,他指着秦寒之落座的方向大声道,“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帮你竟然还不领情!” 南淮笙听到动静便向窗外望去,这才发现好人兄竟然下船了,还在朝这边挥手告别。 “这黑灯瞎火的,那人怎么独自离开?” 秦寒之推了一叠糕点到南淮笙面前,只说:“别管他,总是有事提前下去了。” 南淮笙没多想:“原来如此。”他拈起一枚白玉可爱的点心尝了一口,甜丝丝软糯糯的,颇合他口味。 见无人搭理自己,风流书生更是原地跺脚,激得小舟直晃荡,溅起的河水差点落他脸上。他正欲再开口,啪叽一声,额头上便被什么东西砸了个正着。 “嗷——” 风流书生一声惨叫,接住“暗器”一看,竟然是一枚瓷实的糕点,他摸了摸空落落的肚皮,最后恨恨地吃掉糕点。 “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南淮笙望了一眼窗外,又看向秦寒之,不赞同地说:“你若是不喜欢那糕点放着便好,何必扔掉,多浪费粮食。” 秦寒之积极认错:“我之过,”他又推了一叠酥点在南淮笙面前,“尝尝这个。” 这下南淮笙哪里还记得那枚被秦寒之扔出窗外的糕点。 风流书生见画舫上竟然真的无人搭理他,最后只能悲催地双手划水靠岸。他发誓,下次一定要让秦寒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