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师尊的定制版火葬场》 第 1 章 如果能再见到当初抛下你的人,你会想做什么? 困在封印中时,这个问题霜棠想了无数年。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霜棠还是一个流浪儿,七八岁的年纪,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都幻想着能拥有一个家。 突然有一天,他被捡走了。捡走他的人叫做醉月浮,是修真界的一位仙君。 霜棠拜入了醉月浮门下,唤对方一声师尊,有了一个家。从此吃饱穿暖,还能够修习仙术。 醉月浮是修真界第一人,芝兰玉树风华无双,被誉为横亘于雪月间的第三种绝色,爱慕者无数。而霜棠情窦初开,与醉月浮朝夕相处,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醉月浮察觉到了霜棠的心思,却也没有生气。他太温柔了,像是人间一缕春风,对霜棠只有万般的宠溺。 霜棠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美好下去,就算师尊不接受他,但只要能够陪在他的身边,他此生便也再无奢求。 可是上古大魔突然出世了,生灵涂炭,无人是它的对手。 各宗门修仙者齐聚的一场商议中,醉月浮决定以身为祭封印上古大魔。 他素来是这样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但其实也挺残忍的,他分明知道霜棠爱他入骨,没有他就活不下去,却还是能当着霜棠的面做出这样的决定。 霜棠长跪于殿前,不停磕头祈求师尊改变主意,血淌了满地也没能动摇师尊。 然后他用全宗门的性命威胁师尊,可是被师尊一剑刺穿了肩膀,那是师尊第一次对他动怒。 最后,霜棠入了魔,他囚禁了师尊,全修真界都知道了他肮脏有违人伦的心思。 可就算这样,他依旧没能拦住师尊。 封印既成,师尊死在了他的眼前。 霜棠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本就濒临崩溃的霜棠彻底疯魔,最后冲进了封印中,一困就是上千年。 封印里面的日子暂且不提,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如果能再见到师尊,会想要做什么? 最开始那几十年霜棠想,他会扑进师尊怀里哭,诉说自己的思念。 后来霜棠又想,他会怨恨师尊抛下他时那般决绝。 可是到了最后,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霜棠觉得自己疯了又清醒,清醒了又疯。 他忘了很多事情,只有师尊抛下他决绝离去的那一幕,一日比一日清晰。 他在封印前跪了一夜,雪很大,大到他的头发一夜全白。 当爱啊怨啊的都淡去,霜棠想: 他要救回师尊,然后死在师尊的眼前。 他什么都不再求,只想要师尊也试一试 ——永、失、所、爱的滋味。 也许是他这个人天生就冷血残忍,与魔也无甚区别。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霜棠与那上古大魔融为一体,蚕食了对方的力量,然后破碎了封印。 天道混乱,天时逆转,整个修真界都被他带着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师尊决定赴死的那一场商议的时候。 —— 醉月浮所在的昆仑宗是修真界地位最高的宗门,今日各宗门齐聚昆仑宗大殿,共同商议应对上古大魔的方法。 “师尊,求求您,求您换一个方法!”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求您,实在不行的话让弟子去封印,弟子愿意替您去!” 巍峨广阔的大殿内,回荡着少年满是哭腔的凄切恳求声,还有一下一下沉闷令人心惊的磕头声。 周围各宗门的掌门长老乃至执教们不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殿下的弟子们也面露悲痛。 谁都不想看着仙君赴死,但要说最难过的,便是霜棠了,他与仙君师徒情之深,整个修真界都知道。 醉月浮一身雪衣,长身玉立,墨发用乌木簪半挽,璨金色的眼眸半敛,眉眼温柔清雅,是明月出尘的模样,仿佛与喧嚣红尘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弯下腰,敛袖朝霜棠伸去一只修长的手,眉头微蹙,想要将人扶起来,“阿棠,你......” “铮——”似有幽远古老的响动突然传来。 忽而间,整个世界都陷入空寂,一切停滞。 然后又在天道规则下重新运转起来。 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整个修真界一片哗然,殿下的弟子们惊疑不定,互相确认着不是他们自己得了癔症,而是他们真的回到了过去。 殿上的大能们同样错愕,互相试探。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了同一处——跪在地上的霜棠。 封印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霜棠在封印内度过了上千年,外界也不过是一年多。 破碎封印出来之后,霜棠不眠不休地尝试,想要逆转天时,修真界的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当霜棠完全疯了,唏嘘不已,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所有的人都是完全回溯到曾经的状态,只有霜棠不一样,他曾经被师尊笑夸比绸缎还好看的墨发早已全白,就连眉睫都变成了纯粹的雪色,仿佛那夜落了满身的雪,永不消融。 “月浮,真的是你吗?”昆仑宗的掌门小心翼翼询问醉月浮。 醉月浮的动作还维持在伸手去扶霜棠的状态,他停顿了许久,才缓缓眨眼。 他的记忆只到自己以身为祭构建封印的时候,如今看着眼前一头雪发的少年,竟是不敢去认。 霜棠缓缓支起身子,雪发无力散落,他抬头望向醉月浮,眸中清晰倒映出对方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些陌生,甚至连师尊叫做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张了张嘴,太久太久没有说话,半天也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于是又默默闭上嘴。 醉月浮怔怔看着霜棠。 突然,霜棠身体一颤,撑在地上的指节泛白,面色病态到几近透明,唇畔溢出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衣衫上,晕开刺目的血花。 体内的上古大魔开始躁动,应该是因为感受到了封印它的人的气息。 跟霜棠一样没有回溯到曾经状态的还有那只上古大魔,毕竟对方已经被霜棠给吞掉了。 一只手朝自己伸来,霜棠没有躲闪,任由醉月浮担忧地抚上自己的脸,小心翼翼替自己擦去嘴角的血。 醉月浮也终于与自己的小弟子对上了目光。 那双淡粉色的眸很平静,像是一潭空寂的死水,漾不开任何情绪,没有醉月浮想象中的怨恨,也没有他最熟悉的爱意,甚至没有重逢的欢喜。 但依旧很漂亮。 霜棠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潋滟含情目,如画海棠面,眉含绯艳,眼尾落一点红痣,哪怕没有任何表情,都像是染了满身的缱绻春意,平惹人心乱。 当初醉月浮就是因为霜棠那双像极了海棠花的眼睛,才给人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如今一头雪发,倒是更衬那一个“霜”字了。 醉月浮有些失神,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与小弟子从未分开过。上一刻霜棠还跪在地上牵着他的衣摆哭着求他别走,下一刻,就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只从天道中得知是天时逆转,却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 待醉月浮回过神,霜棠已经离开了大殿。 霜棠循着模糊的记忆朝跟师尊共同的居住的山峰走去,一边走,一边缓缓回忆着。 他以前在封印里面想的,把师尊救回来之后,是想要做什么来着? 时间太久了,有点想不起来了。 彼时大殿内,各位大能正在跟醉月浮解释,之后的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阿棠的头发是因为上古大魔的力量影响吗?”醉月浮询问。 昆仑掌门欲言又止,最后是另一个大能轻声道:“是你去后,他在封印前跪了一夜,第二天头发就全白了。当时我们怕他想不开,就在远处守着。” 那时候的霜棠看上去几乎像是要跟全世界同归于尽,令人心悸。 醉月浮心口一窒,嘴徒劳地张了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个,月浮啊。”掌门突然开了口。 “......什么?” “我知晓这么问冒犯,但是......你对霜棠他,可有师徒以外的情意?” 见醉月浮怔住,掌门苦笑,“以前我们都斥责霜棠他罔顾人伦大逆不道,但之后那段时间,我们都想开了。” “管那么多世俗人伦作甚,都说修仙之人寿数漫长,但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出点意外。与其顾忌那许多以至于蹉跎了眼前人,倒不如顺从心意,免得落个人死了还有遗憾的境地。” “你走后,霜棠的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掌门话语微顿,长叹一口气,满是唏嘘,“愧疚啊......” “所以若是你对霜棠也有情意,就无需顾忌,我们都会祝福你们的。” 另外的大能们也都轻轻点头,这其中有不少都是曾经极力反对的人。 掌门取出一枚留影石递给醉月浮,“我们把记忆都用灵力刻在里面了,你若是......想知道的话,就找个时间看看吧。” 醉月浮接过道了谢,转身要走,又听到掌门的声音传来: “月浮,你从来不欠苍生什么,反而是我们欠了你许多,所以你没必要给自己添那许多责任负担的。” “你好好想想。” ...... 时至夜晚,醉月浮叩响了霜棠的房门。 他下午在殿内跟几个大能交谈,傍晚回到落星峰,却没敢来找自己的弟子。 耳边还回荡着掌门他们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霜棠。 他这一生都费心于守护天下苍生,儿女私情什么的,他真的不太懂。 “咔吱——”房间门被拉开了,霜棠看到醉月浮,垂眸行了一礼,咬字还有些生涩,“见过师尊。” 他穿着一身绯色的衣衫,雪发银睫,容貌秾艶,像个做工精致的人偶。 醉月浮目光停留了片刻,弯了弯眉,似乎是想要缓和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温柔笑道:“阿棠,怎么对师尊这么生分了?” 霜棠引着醉月浮在桌边坐下,给人倒了一杯茶,这才轻声道:“只是有些困倦了。” “你的身体可还好。” “没事的,谢谢师尊关心。” 醉月浮伸手去接茶杯,两人的指尖无意间相触,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霜棠的手上,顺着上移,看到了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腕,在绯色衣衫的映衬下,透着病态的白。 他的手突然越过茶杯,握在了霜棠的手腕上。 心头微颤。 掌心的手腕冰凉又不堪一折,轻易就能圈住。霜棠整个人都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瘦弱到风一吹就能倒。 像是一个没有人要,也不会照顾自己,所以可怜巴巴的流浪儿。 随着目光一点点游移,落在那截被腰封勾勒的纤细腰肢上,醉月浮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跑偏。 在他赴死前的那段光景,阿棠彻底入了魔,趁他不备给他下了压制修为的药,将他囚禁于房间——就是如今两人所在的这间房间。 那是醉月浮一直有在努力回避的一段记忆。 那时他被玄铁锁链扣在床榻上,从药力中恍恍惚惚醒过来,惊觉身上的异样。 霜棠跨坐于他的身上,一点点褪去衣衫,露出大片的雪白。 春色入目,醉月浮立刻慌乱闭上眼,温雅如玉的面容上布满红意,颤着声让霜棠停下。 可霜棠攀上醉月浮胸膛,湿热的呼吸落在颈侧,温香软玉入怀,墙壁上身影交叠。 不该这样的...... 可最后,一双挂着铁链的骨节分明的手抬起落在了霜棠的腰肢上,修长的指节紧紧扣住,发了狠地往下用力。 那截腰肢纤薄柔韧,细腻如羊脂玉,轻易就能映出清晰的弧度。 水红纱幔,烛火摇曳,满室春色。 师徒之间将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一夜荒唐。 “哐当!”茶杯被醉月浮打翻在桌上,热气氤氲开,一口没喝的茶水淌了一桌,汇聚成一摊,然后朝地面落去。 醉月浮从那难以启齿的画面中惊醒,耳尖已然红透了,不敢看霜棠,只慌乱地取出锦帕去擦拭。 第 2 章 落星峰上终年如春,霜棠房前的院中,垂丝海棠开了一树又一树,花香伴随着习习夜风从架起了一半的窗户飘来。 有那么一片娇艳的花瓣盘旋着飘落在桌上,擦去了茶水的醉月浮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想法,捏起那花瓣,轻声道:“阿棠,师尊明日给你做海棠花糕吃吧。” 霜棠又重新给醉月浮添上了一杯茶,似乎是没有注意到醉月浮的异常,又或者是不在意,“好,谢谢师尊。” 他抬眸看着醉月浮,目光专注,醉月浮微微红了耳尖,温声询问:“怎么了吗?” 霜棠没有回答,指尖摸索上茶壶滚烫的壶壁,指腹一点点贴上去,瓷白的指尖很快就红肿起来,疼痛一阵强过一阵。 这样,他原本微蹙的眉才缓缓展开,甚至流露出些许欢愉,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慰藉。 想要做什么? 他在封印里面的时候想的,一件很想很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只记得是与师尊有关,但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突然,火焰撩烧的疼痛感减弱了,霜棠回过神来,撞上一对担忧不解的金眸。 “你在做什么?”醉月浮将茶壶推到了一边,“为什么要将手放上去?” 他捧起霜棠的手,那手依旧是冰凉的,但是十根手指的指腹俱都红肿不堪,传递着不属于人体的热意。 寻常人被热水溅到都会痛呼,但霜棠却神情不变,若非他无意间注意到,还不知道对方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霜棠被拉着在醉月浮身旁坐下,看着醉月浮用灵力替自己处理指腹的红肿,缓缓眨了下眼,“因为弟子有些困倦。” 醉月浮一怔,为这个回答感到不可置信,“所以你就这样......伤害自己?” 霜棠抽回了手,他雪白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濒死挣扎的雪蝶。 他咬字生涩道:“因为困,所以反应有些迟钝了,没注意。” 醉月浮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是看着小弟子那双剔透的粉色眼眸,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分明在他赴死的前一刻,小弟子望向他的眸中都是只有灼烫的爱意,可现在......就仿佛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没有爱,没有期待,也没有怨,唯余平静温和。似乎过往的一切都化作云烟散去,连带着情绪都全然无踪。 “累了的话,就歇息吧。” 醉月浮抿唇,脑海中浮现掌门的话,“对了阿棠,你以前不是一直都想跟师尊一起去玉兰密林那边的秘境吗,你好好睡一觉,我们明日一块儿去好不好?” 结果霜棠眸中浮现一丝浅浅的疑惑,“秘境?” 这副毫无印象的神情令醉月浮一怔,骤然想起他亲手构建的那个封印。 为了将上古大魔囚禁在里面直至消亡,封印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差了千倍,外界过去一年,封印里面便已经是一千年。那么漫长的年月,哪还会记得什么秘境。 分明他的小弟子从来是最害怕孤单的,小时候哪怕是一个人睡觉都不敢,长大了也时常要缠着他陪在一旁,不然就会红着眼眶用委屈的模样望着他。 可就是这样害怕孤独的性子,却一个人度过了上千年。 想到这里,醉月浮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布满利刃的大手攥住,喘不过气来,密密麻麻遍布尖锐的刺痛。 他一时间甚至不敢直视霜棠的眼眸,慌乱错开了视线,哪怕那里面除了平静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情绪。 “对不起......” 他不敢想,那么漫长看不到尽头的年月,霜棠是怎么一个人熬过去的。 “是师尊的错,你若是怨师尊......” 霜棠正捧着温烫的茶水小口抿,烛火的光芒落在他的面上,睫羽曳落阴影,雪发随意披散,通身透着些散漫慵懒,看上去不像个少年人,倒似垂垂暮年。只不过眉眼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眼尾一点盈盈红痣,能叫最不通情爱的人都失了神。 听到醉月浮的话,他抬眸望过去,“师尊有什么错?” 这话不似反讽,竟是真的在疑惑,疑惑醉月浮突然间哪来的什么错。 醉月浮一怔,嘴张了张,好半天才低低道:“师尊丢下你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霜棠道。 “什么?” “有人陪着弟子。” 接下来不管醉月浮再怎么询问是什么人,霜棠都不说了。 静默半晌,醉月浮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很晚了,师尊哄你睡觉好不好,给你念话本听?” 霜棠却说:“弟子想看师尊舞剑。” 于是两人来到了院中,霜棠坐于石桌旁,看着师尊唤出灵剑。 醉月浮有那么多的爱慕者,人自是出尘绝艳。与霜棠的秾艶昳丽完全相反,他温柔清雅,是云间月、山巅雪,能叫挣扎于无人问津角落仰望月光的人一眼误一生。 分明月光只是一视同仁地照亮每一处,偶尔落下些许施舍。却总有不识好歹的人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独占了明月。 霜棠看着看着,目光就尽数落在了那把漂亮的长剑上。 银亮的剑身,白金色的剑柄,周围萦绕着淡金色的灵力。 很锋利,轻而易举就刺穿了他的肩膀。 除了师尊赴死的背影,霜棠第二记忆清晰的便是师尊赐他的那一剑。 因为剑刃实在是太锋利了,以至于霜棠开始只觉冰凉,直到师尊拔出剑、血涌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 到底是肩膀被剑刺得更疼一点,还是心脏被师尊冷冽的目光瞪得更疼一点,当时霜棠分不清。 是自己卑劣,居然拿全宗门的性命威胁师尊,师尊不是他这样自私冷血又贪婪不知足的人,心怀天下苍生的仙君自然是会动怒的。 师尊已经很慈悲了,只给了他一剑而已。 这是霜棠在封印中进行了许多次的自我反省。 后来就没有反省了,在封印里面浑浑噩噩的霜棠开始怀念那把剑带来的疼痛。 醉月浮挽下最后一个剑花,收起剑势,走回霜棠身边。见小弟子趴在石桌上,一副发呆的模样,原本巴掌大小的脸因为压在手臂上,腮帮子鼓起一些,显得有几分嫩生生,不禁失笑,“在想什么?” “想看师尊的剑。” “剑有什么好看的?”醉月浮将剑递给霜棠。 霜棠一寸一寸缓缓摸过剑身,瓷白的指尖爱抚剑柄,目光专注无比。 若不是师尊在一旁,霜棠其实很想用这把剑对自己做些什么,比如重现当年师尊赏赐他的那一剑。 光是想象那样会带来的疼痛,他就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瓷白的面颊浮现红意。 霜棠垂着眼,雪睫眨动,突然就亲了那剑柄一下。殷红娇艳的唇瓣贴在冰凉的白金色剑柄上,色差吸睛,颇有几分活色生香。 醉月浮愣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红了脸,“阿棠你这是做什么......” “弟子喜欢这把剑,很适合师尊。” 醉月浮轻笑着揉了揉霜棠的脑袋,“是吗,谢谢阿棠夸赞。” ......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醉月浮将霜棠哄到床上,吹灭了烛灯,“睡吧,师尊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霜棠乖乖点头,闭上眼睡去。 屋内安静下来,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 醉月浮在床头坐了许久,静静看着霜棠,伸手替人捻了捻被子。 有多久没这样陪着阿棠了? 除了最后那段荒唐的日子,他在知道了小弟子对他的情意之后,就很少应下陪对方睡觉的请求了,因为望见小弟子眸中的爱意,总有些不知所措。 阿棠还年轻,年少冲动实属正常,或许是自己之前的举动过于亲昵,才让阿棠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他这个师长生出了有违人伦的情思。 他是第一次带徒弟,带得还是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小家伙,没有任何经验可言,自然也把控不住度。 当时的醉月浮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哪怕之后霜棠委屈巴巴朝他撒娇,也狠下心来不再答应那些寻常师徒之间似乎不会做的举动。 想着,等小家伙再长大一些,或许就改变想法了。 可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反倒是小家伙先入了魔,甚至不管不顾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他囚禁。 直到那一刻,醉月浮才正视了霜棠的爱意,不再将其当做年少分不清敬仰与爱慕。 指尖撩起一缕雪白的发丝,触手冰凉柔顺。 醉月浮倾身,墨发从肩侧滑落。如玉的指尖轻轻抚上霜棠的眼睫,然后缓缓下落,在唇瓣上停留了片刻。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醉月浮敛下金眸,面色微红,慌忙收回了手。 又看了一会儿小弟子的睡颜,醉月浮取出了掌门给他的留影石。 里面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大多都与霜棠有关。毕竟在上古大魔被封印之后,修真界乃至人界就已经缓缓恢复了秩序,众人从灾难中回归正常的生活。 只有霜棠,永远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还有心上人。 “霜棠,回昆仑宗吧,要是你师尊还在,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的。”掌门的声音在意识海的画面中响起。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在画面中,醉月浮只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他以身为祭构建的封印上,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满身。 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息。 醉月浮指尖轻颤,缓缓攥起在掌心。 几个大能不放心,就守在远处,不去打扰,但也不敢放任霜棠一个人。 哪怕对方做出了拿全宗门性命要挟师尊,以及囚禁师尊这等不顾门规罔顾人伦的劣事,但到底是醉月浮唯一的弟子,要是就这么自尽了,他们怎么过得去自己的良心。 霜棠就这么在大雪中跪了一夜,直到天际被染上了熹光,日光穿透厚厚的云层,落在苍茫的大地上。 霜棠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醉月浮瞳孔收缩,指尖几乎嵌入掌心。 霜棠身上的雪扑簌摔落,下面的发丝已然全白。 分明是少年人,却白发苍苍。 他的背影过于瘦削,透着茫然与无措,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动物。蜷缩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曾经那个将他捡回家,承诺会永远陪着他的人抛弃了他,将他丢回这个冰冷的世界。 兜兜转转,他还是一无所有。 霜棠左看看右看看,没有找到想见的人。他没有哭,师尊不在,他哭给谁看。 醉月浮看着画面中那个无助的身影,喉咙发紧,身体发僵,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后,霜棠跌跌撞撞向封印里面闯去,大能们匆忙去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霜棠不要命地冲进去,没有一丝犹豫。 这天下爱慕醉月浮的人数不胜数,但能为了醉月浮倾尽所有的只有霜棠一人。 年少可能分不清什么是爱,但少年人一腔孤勇,凭那一份近乎天真的热忱,就敢为了在意的人孤身倾乾坤。 “师尊。” 霜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醉月浮这才回过神来。他眼眶通红,俯身搂抱住床上的小弟子。 “阿棠...阿棠......” 霜棠被抱了满怀,感受到师尊珍重的怀抱,没有去回抱,只是轻轻眨眼,“师尊有什么事吗?” 醉月浮抱紧怀中瘦弱的小弟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搂着霜棠的肩,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师尊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但是霜棠没有对这句承诺做出什么回应,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您说要带弟子去秘境?” 霜棠其实没睡着,他一直在想,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刚才突然想到,如果是跟师尊有关,自己这么喜欢师尊,那肯定是想要师尊一直陪着自己。 所以霜棠用漂亮的眼眸专注地望着醉月浮,“我们现在去吗?” 醉月浮怔愣,片刻后心跳加快了些许,带着喜悦。他揉了揉霜棠的脑袋,嗓音温柔,“现在是晚上,阿棠先好好休息,天亮后师尊先给你做海棠花糕,我们下午一起去秘境。” 那秘境里面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它特殊的地方在于可以检验有情人,若是两人缘分深厚情意深重,就会出现一根缠绕着两人小指的红线,是谓红线入命。 有许许多多的道侣或者是有情人都会去那个秘境,只是至今也没有哪一对出现过真正的红线,都是些颜色寡淡的线。 以前霜棠一直撒娇想要醉月浮陪他去,但两人是师徒关系,醉月浮怎么可能答应,于是就一直没去成。 听到师尊这么说,霜棠点头,又重新睡了回去。 ...... 天色亮了,霜棠睁开眼,眸中并无刚睡醒的困倦,他看向床头。 没有师尊的身影。 霜棠在殿前的水榭坐下,安静地看着下方缓缓流动的清澈池水,里面还有几条红色的锦鲤,摆动着尾巴,搅出一串串的泡泡。 看了一会儿,霜棠灵力化刃串起了一条锦鲤,啃了一口。 饿了,先吃一条鱼垫垫肚子。 突然有灵力化作的传讯千纸鹤触及落星峰的屏障,霜棠打开一道口子接住飞过来的千纸鹤,化出水镜,上面出现一张端正俊朗的脸。 昆仑掌门洛汶看清对面的场景,愣住了,“霜棠,你怎么在吃锦鲤,还是生的?” 鱼身上的水珠打湿了衣衫,霜棠连肉带刺咽下,撩起雪白的眼睫,“有事情吗?” 洛汶一顿,“是这样的,你逆转了天时,那些曾经死于灾祸的人也都复活了,现在他们还有他们的亲友都想来当面对你表达感谢,还带了很多礼物。” 说话间,霜棠已经把一整条锦鲤都给吃了下去,连刺都吃掉了,一片鱼鳞都不剩。 殷红的舌尖舔过沾血的瓷白指尖,看呆了对面的洛汶。 他昨天才跟月浮说要好好对霜棠,今天霜棠就被虐待到生吃鱼了? 不说别的,对着这么一张惑乱众生的脸,月浮到底是怎么做到狠下心的。 不、不对,到了他们这种修为,根本就不会感受到饥饿,哪可能会是饿到吃鱼。 “我在等师尊,本来也没想救他们。”霜棠趴在水榭的栏杆边,卷翘纤长的睫毛敛下,捡拾起几片花瓣放入口中咀嚼,看上去懒洋洋的。 “师尊去给我做海棠花糕了——”/“可是月浮去除魔了,估计要傍晚才——”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然后又同时停下。 洛汶心头一颤,顿生不妙的预感,他好像说错话了。 “霜、霜棠你听我说,可能是我记错了,对,我记错了,月浮他就是去做花糕了,我现在去催催他。”洛汶结结巴巴。 “嗯,我知道了。” “哗——” 霜棠这次串起了三条鱼,捧着一口一口啃起来。 一会儿后,似乎是察觉到视线,霜棠抬眸,目光安静地看向洛汶,无声询问对方还有什么事情。 洛汶摸了摸鼻尖,试图替醉月浮解释,但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编不出句像样的理由来。 悄悄瞄向霜棠。 对方安安静静吃着手上的锦鲤,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师尊又一次在承诺会陪着他之后抛下他的事实。 看不出任何失落或是不虞,连多问一句的想法都没有。 第 3 章 就像洛汶说得那样,醉月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为天际抹上残红,将山峰都映上了金红色。 醉月浮刚要踏过屏障进入落星峰,一旁突然传来喊他的声音,“月浮,你过来一下。” 转过头,是洛汶,对方鬼鬼祟祟朝他招手。 “有什么事吗?”醉月浮走过去。 洛汶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答应了霜棠,给他做海棠花糕吃?” 醉月浮一顿,“嗯......” “然后你刚答应完就失约了?” “上古大魔消失之后有新的邪魔出现,虽然实力远不如上古大魔,但还是会有危害——” “其他地方的人又不是死的,仙门立在那里受人间最好的供奉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出手,又不是什么生死大灾,他们自己不会除魔吗?”以前醉月浮去其他地域除魔的事情常有,洛汶还没有注意,但如今一了解,都忍不住替霜棠憋屈。 醉月浮垂眸,“我......给阿棠买了些吃食,阿棠他应该——” “不用跟我解释啊。” 洛汶拍拍醉月浮的肩膀,“你要是真的对霜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就趁早——” 话头一停,洛汶想起霜棠那不要命的样子,就算醉月浮拒绝又能怎么样呢,以前又不是没拒绝过。 这对师徒真的是......一言难尽啊,说是孽缘都不为过。 看霜棠之前那淡定的样子,怕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醉月浮回了落星峰,踏过碎石板铺就的小道,走过红木桥,下方是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蜿蜒小河,小河在尽头汇聚成一片池,池面上像是闪烁着碎金子,亮晶晶的。 刚想要走进殿内,却在池旁的水榭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霜棠坐着水榭的美人靠,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未束的雪发随意垂落。他脑袋枕在其中一只胳膊上面,看着下方的水面。另一只胳膊悬在栏杆外面,绯色的外衫滑落些许,看上去散漫慵懒。 听到醉月浮的脚步声,霜棠缓缓转过脑袋望向身前的人。 金红色的夕阳下,他原本雪色的眉睫都好似被镀了一层金芒,剔透的粉眸中倒映出醉月浮的身影。漂亮昳丽,像是流丽的琉璃。 醉月浮做好了被埋怨的准备,取出买来的吃食,“阿棠抱歉,师尊......” “鱼吃没了。”霜棠轻轻开口,仰头望着醉月浮,“我们再养几条吧。” 醉月浮一愣,目光下意识落向下方。 只见那清澈见底的池中,原本游来游去添几分生机的红锦鲤一条都不剩了。 “你、你把那些鱼吃了?”醉月浮突然想起刚才洛汶一脸复杂地对他说让他注意一下弟子的饮食,别吃生食,原本还不解,没想到居然是阿棠把池子里的锦鲤给生吃了。 霜棠眨眼,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人的事情,“因为有点饿了。” “那也不能生吃锦鲤啊。”醉月浮蹙眉,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阿棠你今天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 “抱歉......是师尊失约了。” ...... 霜棠跟着醉月浮去了灶房,醉月浮要给他现做海棠花糕,吃完以后再去秘境。 醉月浮立于台旁,垂眸熟练地和着粉。霜棠就坐在一旁,一口一口静静吃着醉月浮买回来的小零嘴。 灶房内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醉月浮忍不住看向霜棠,对方这会儿正抱着一袋米花抓着吃。看上去说不出来的乖顺,像是一只被捋顺了毛的小动物。 突然就想起,以前他也经常因为各种事情而丢下小弟子,然后再买一些小玩意儿回来哄人。 阿棠每每都会一脸不开心地接过那些小玩意儿,然后扯着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撒娇,有时候真的生气了,就气鼓鼓抓住他的手,要他发誓没有下一次,不然就再也不理他了。 醉月浮发誓了,可还是经常做不到。 霜棠总是生闷气,却从来没有真的哪一次不理醉月浮,只要一看到师尊回来,还是会巴巴地缠上去撒娇。 哄霜棠从来只需要醉月浮一个简单的揉脑袋,有时候甚至霜棠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然后反过来逗乐醉月浮。 这一次醉月浮也习惯性买了吃食回来,可是霜棠却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失约。 若不是他自己提起,霜棠似乎甚至不打算谈论失约的话题。 “阿棠。”醉月浮忍不住唤了一声。 霜棠抬起头,看向醉月浮。 “你不生气吗?”醉月浮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手微微收紧,“师尊明明答应了你的,结果让你等了一天......” 本以为会得到“生气”或者“不生气”的回答,可是霜棠却轻描淡写道:“一天而已,很快的。” 醉月浮怔住。 霜棠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平静得近乎淡漠,语气也是实打实的淡然。 好像本来就没有期待过醉月浮能够做到答应他的事情。 没有期待,自然就不会生气。 又或者说,等待一天对他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事情,与其他人等待片刻差不多,所以完全不会在意。 “弟子不是一个人,所以不会觉得孤单的。”霜棠捏了一颗米花喂进嘴里,视线从醉月浮身上移开了,转而投向灶台下烧着的柴火。 灵火蒸出来的花糕味道还是要比柴火蒸得差一些,所以醉月浮一直都是用柴火来蒸花糕的。 又一次听霜棠提到那个陪着他的人,醉月浮心中浮现一阵说不清的酸涩,很是在意。可是他一追问那个人是谁,霜棠又不肯说了。 封印里面怎么会有其他人,落星峰除了他与阿棠以外也不会有其他人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 阿棠口中的这个陪着他的人到底会是什么? 醉月浮开始筛粉,准备将粉装入模具,然后再加上腌制好的海棠花瓣做馅料。 “花糕快好了,零食少吃一些,留点肚子。” “嗯。”霜棠盯着那火焰随口应下,抓起最后一把米花塞进嘴巴,然后丢下吃完的米花袋子,走了过去。 刺眼的火光映亮了他的眼眸,霜棠蹲下身,一眨不眨注视着跳动的火焰,突然伸出一只手探了过去,在火焰上一抓。 火焰被抓散,然后又重新聚拢,比滚水更高的温度灼烧着手指,霜棠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直勾勾盯着火,想要用手去抓住。 火光的映照下,他雪白的面颊透出了血色,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粉眸弯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好漂亮。 “你在做什么!” 厉呵声响起。 霜棠的手腕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一阵大力传来,轻而易举将他拽了起来。 手被高高拽起,他站立不稳,朝一旁斜斜栽了过去,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额头就磕在醉月浮的胸膛上。 霜棠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眨了眨被火光晃得有些涣散的眼睛。因为烟熏干涩,眼眶微微泛起红,眼尾绯艳,透出盈盈水光,衬得左眼尾那一点红痣越发艳丽,简直勾人心魂。 他茫然地抬眼,对上了醉月浮愠怒担忧交织的金眸。 雪色长睫颤动,一颗被火光刺出来的泪珠摔落,浸湿了醉月浮绣着雅致鎏金色纹饰的衣襟。 醉月浮一怔,扣着霜棠手腕的手收紧。 灶房内,柴火还在燃烧着,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声,一点点将热度传递给蒸笼上装着未成形花糕的模具。 霜棠乖巧坐在醉月浮身边,右手就被醉月浮捧着,丝丝缕缕灵力进入体内,带来清凉的感觉,将灼烧感压下。 但是被火烧要比被茶壶壁烫严重多了,原本瓷白的手指已经红肿发黑,多处撕裂血口,皮肤脱落,露出里面的血肉。 要是醉月浮再晚一些注意到,不知道要被烧成什么样子。这样的伤势,放到人间的话几乎已经是废了一只手了。 醉月浮小心翼翼给霜棠处理着伤口,最顶级的灵药涂抹上去,加上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让那骇人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等到皮肤只残留一些红痕,不久就能痊愈,醉月浮才停下了灌输灵力。 他原本温柔的神情不见,长眉蹙起,紧紧扣住霜棠的手腕,语气严厉,“为什么要这么做?” 霜棠的身子在细细颤抖,他此刻全身都蔓延着刺骨的疼痛。 师尊的灵力刺激到了他体内的上古大魔,两股力量在他的体内冲撞打斗,谁也不让谁。 听到师尊严厉的斥责,霜棠突然抬起脑袋望过去。 病态的绯红染在白皙的面颊上,靡靡艳色叫人心乱。额角沁出薄汗,打湿了碎发,卷翘纤长的睫毛颤个不停,粉眸涣散,里面倒映出醉月浮清雅温润的眉眼。 醉月浮看晃了神。 “师尊......”霜棠攀上醉月浮的胸膛,痊愈的右手与醉月浮玉白修长的手十指相扣,“弟子还想要......” 灶房内本就偏高的温度似乎进一步升高,柴火越烧越旺,海棠花糕已经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 醉月浮被霜棠逼到了墙角,面红耳赤,不敢直视倚在他胸膛上的小弟子。好不容易拿出来的严师气势烟消云散,反倒像个被调戏的青涩书生。 “阿、阿棠你别胡闹,那种事不、不可......” 霜棠闻言垂下了雪睫,语调放软了一些,“就一点点。” 许久没能听到小弟子撒娇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让醉月浮差点松口,但是想到小家伙是想要什么,最后还是红着脸拒绝了,“真的不可以的,阿棠乖。” “一点点灵力就行了。”霜棠回味着刚才那滋味,面颊上红意更甚,呼吸都变得灼热。 上一次被茶壶烫伤只是在表面,师尊的灵力也没有进入他的身体,他完全没有发现,居然能有这样的滋味。 醉月浮却是突然僵住,语调都变了些,“灵、灵力,阿棠你就是想要灵力?” 霜棠应下,眼巴巴望着醉月浮。 “......” 醉月浮耳根通红,不敢看霜棠,只是默默又传输了一些灵力过去。 两股力量果不其然又开始争斗,霜棠眼尾艳红,眸中出现了平静以外唯一的情绪,欢愉。 “唔,谢谢师尊。” ...... 这一番折腾,醉月浮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重新质问霜棠用火烧手的行为。 霜棠看向那依旧燃烧着的明亮火焰,“因为很漂亮,弟子看分神了。” 醉月浮看了那火焰好一会儿都没觉得有哪里漂亮,“阿棠,别对师尊说谎。” “没有说谎。”霜棠看向蒸笼,“师尊,花糕可以了。” 醉月浮看着霜棠,脑中浮现对方之前面颊泛红的异常模样,抿了抿唇。 走向那蒸了许久的海棠花糕,匆忙取出,可已经蒸过头了。 “不好吃了,下次重新做吧。” 但霜棠捏起一块花糕,吹也不吹,咬了上去。 见霜棠吃得还挺开心的样子,醉月浮以为没怎么蒸坏,便也捏了一块咬了一口。 “唔。”刚入口,醉月浮皱眉,勉强咽下口中那一小块,剩下的直接扔了。 他在和粉的时候分了神,竟是把盐当做糖放了进去,而海棠花馅料是甜的,一甜一咸吃起来极为怪异。 “别吃了。”醉月浮伸手去拿霜棠手中那一块。 霜棠却又咬了一大口,“可以吃的。” “这不好吃。” “可以吃。” 醉月浮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霜棠说得是可以吃,而不是安慰作用的“好吃”。 “阿棠你......很饿吗?” 第 4 章 从早上开始,霜棠将那池子里面一共九条大锦鲤连鳞带刺吃完了,然后又吃光了醉月浮买来的各种吃食,现在又开始吃花糕。 凡人一天都不需要吃这么多食物,更何况是辟谷了的修真者。 问话间,霜棠已经吃了两大块花糕下去,听到询问,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看不出任何进食痕迹的小腹,摇头。 身体当然是不饿的,只是有时候会突然脑中觉得自己很饿,然后控制不住想吃些什么。不用管是什么味道,只要是能放进嘴里的都行。 反正再奇怪再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在封印里面的时候都试过了,那种滑腻腻的还会蠕动的肉块,霜棠认为应该是不会有更难吃的东西了。 见对方还要朝剩下的花糕伸手,醉月浮制止,语气有些无奈,“别吃这个了,去秘境的路上师尊给你买好吃的。” ...... 夜晚的秘境也有很多人,甚至比白天的人还要多,毕竟很多的伴侣都喜欢在晚上一起出来谈情说爱,看看月亮数数星星吐露心扉什么的。 而且这处被称作姻缘秘境的秘境位于玉兰密林景色最美的地方,单纯来游玩欣赏风景的人也数不胜数。 旁边一汪清池,倒映着明亮的皎月,上面晶莹半透明的碧色灵莲朵朵漂浮,散发着沁人的花香,灵蝶翩翩飞舞,偶尔还会有只生活在玉兰密林的青纹白鹿过来喝水。 青纹白鹿只亲近深情之人,对于滥情花心之人厌恶无比,因此成为了不少情侣检验对方的方式。 霜棠与醉月浮的到来引起了极大的响动,两人外形实在过于突出,尤其是霜棠那一头醒目的雪发,在月色下泛着盈盈光泽,极为漂亮。 “是霜棠跟仙君!”一个女修士兴奋地戳戳身旁的朋友,压低声音,“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吗?!” 朋友也很兴奋,“应该是的吧,不然怎么会来这里,总不会是单纯来看风景的。” “我追了两年的感情啊,终于要有进展了,谢谢老天爷。”女修士虔诚闭眼,双手合掌,“信女愿吃斋一月,换霜棠跟仙君得一红线。” 不像一些对于人伦看得极为重要的修士,在知道霜棠对仙君抱有情愫的时候,这位女修士脑中第一反应是自己看过的那些师徒话本子,后来更是为了两人的悲情结局揪心不已。 但爱情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倾倒天道规则然后逆转天时这种光是说说都让人觉得异想天开疯了的想法,霜棠居然真的做到了。 修真界与人界全都被带回从前,唯一的不同就是修真界的人因为有修为,更贴近天道规则,所以保留了记忆,而凡人则是没有记忆,也不会察觉异常。 好啊,太好了啊,现在霜棠一定是得偿所愿了吧,都跟仙君来姻缘秘境了嘿嘿嘿! 霜棠怀里还抱着一大堆的吃食,埋头认真吃着。 而醉月浮因为修为高深,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听得清清楚楚,耳尖不由染上了红意。 亏得发丝与夜幕遮掩,这才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红线...姻缘......他与阿棠吗? 悄悄看向身旁的小弟子,对方垂着眼,眼尾的红痣被洒下的月光朦胧,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柔和。 这会儿吃完了油纸袋里面的炸糯米丸子,殷红柔软的舌尖舔上指腹,将上面沾着的料粉一点点卷入口中。 动作虽然不合礼仪,但看上去莫名的慵懒勾人,瓷白修长的指尖透粉,上面留下了道道湿痕,仿佛一树被雨露打湿的垂丝海棠。 甚至醉月浮注意到周围有人红了脸,直愣愣盯着霜棠看。 心中生出莫名的不悦,醉月浮抿唇,抓过霜棠的手,取出帕子给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细擦拭起来。 今晚进入秘境的人格外多,因为霜棠跟醉月浮进去了,秘境的规则是进入的人一起进行试炼,所以彼此是能够看到互相的进程的。 而且秘境并不限制进入者之间的关系,哪怕是朋友也能结伴进入,只是肯定拿不到姻缘红线 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霜棠抬眸看向前方,是一大片清澈的湖水,上面每隔一段距离就漂浮起一朵青莲,而师尊就在湖的另一端。 “有没有搞错啊,居然是青莲台。”一旁有个青年咋舌,“这是目前秘境统计出来的最难的试炼幻境了吧,怎么霜棠跟仙君偏偏凑上这个,从来都没有人能通过青莲台的最后一关。” 青莲台里面的试炼内容每次都是随机的,并不会让人有提前做好准备的机会,但是经过统计,在不同类型的试炼里面,青莲台的难度是最大的,往往在最终试炼之前,参与试炼的人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他们一堆人可是都抱着目睹两人拿下秘境出现以来第一根红线的想法进入秘境的,结果居然是这么难的一个。 空中凭空出现用灵力构成的字: [幻境中禁用灵力、法器、丹药、符箓......双方于青莲湖中央汇合即为通关试炼。] [现在,请诸位登上青莲台。] 霜棠与对面的师尊对上了视线,见师尊已经踏上了第一朵青莲,便也跟着踏上自己面前的青莲。 如果能拿到红线,是不是就算完成一些自己在封印中的愿望了? [请如实说出自己对结伴进入秘境者外貌的真实看法,以及自己真正喜欢的样貌类型。] “一上来就这么致命?!”霜棠旁边不少人哀嚎出声。 甚至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人因为撒谎而掉下青莲台惨遭淘汰,只能在岸边等着所有人试炼结束才能离开秘境。 醉月浮一愣,下意识看向霜棠。 而霜棠已经作答完成了,他面前用灵力化作的字写着:[师尊很好看,喜欢师尊的样貌类型。] 秘境给予了通过,让霜棠踏上前面新的一朵青莲。 顿时,醉月浮面侧浮起浅浅的红意。他垂下金眸,但还是感受到了许多的目光,等着他的回答。 “我......”醉月浮眼睫轻颤,面上红意愈甚,清雅眉眼显出几分青涩,“阿棠也很好看......我、我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周围的人暗暗起哄,这题简直就是给仙君他们白送的啊,这么两张完美的脸,哪里挑得出毛病来。 试炼还在继续:[说出对方最常做的事情。] 霜棠是第一个作答的,“除魔。” 醉月浮一愣,看着霜棠平静的模样,又想起自己今天才因为除魔而丢下小弟子一个人,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接下来的问题越来越刁钻,等到距离问问题这个阶段试炼结束,参与秘境的那么多人已经只剩下了二成。 甚至里面还有一半并非道侣或者情侣关系,而是朋友或亲人。 众人脚下的青莲突然缓缓移动起来。 霜棠被青莲带着来到了醉月浮的面前,两人面对面。 醉月浮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瞳孔一缩,“小心!” 空中突然出现一道用灵力幻化成的尖刺,向着霜棠的心口刺去。 醉月浮修为被秘境压制,打不散尖刺,只本能地护在霜棠身前。 然而就在尖刺即将刺入心脏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缓缓消散。 青莲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只是秘境悄无声息将人带入了新的一层幻境。 尖刺的速度极快,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思考的时间,但凡迟疑上一瞬,就再也来不及了。 这一次,考验的是双方是否愿意为了对方付出生命。 不是说一定要愿意为了对方去死才算爱人,只是秘境终究只是秘境,它只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检验,而检验出来的,便也是最极端的爱意。 霜棠依旧站立在青莲上,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惊讶,毕竟豁命什么的,对方早就干过了,又怎么可能会通不过这个阶段试炼。 “呜呜呜,霜棠跟仙君都愿意为了对方付出生命,我好感动,这都不算真爱的话,还有什么算!”有试炼失败回到岸边的人满是感动。 “话别说太满,除了仙君他们,还有一对也通过阶段试炼了。”一旁有人幽幽提醒。 “那对不算,那是来看热闹的母女。” “所以你说......仙君对霜棠该不会也是父子情,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你闭嘴,那绝对是爱情,是爱情!!!” 这第二轮试炼将剩下的二成人淘汰得只剩下四人。 最终试炼缓缓开启。 [于幻境中寻到对方。] 这行字一出现,议论声四起。 “出现了,最难试炼幻境中的最难最终试炼,这真是一点机会不给啊。” 这个最终试炼,试炼者会先后失去记忆,改变容貌外形甚至性别被放入幻境中,另一半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从那些假的人中找到对方,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只有双方都能通过这个试炼,才算是成功。 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想要做到,简直是天方夜谭。 众人在岸边目不转睛看着霜棠两人。 先开始的是醉月浮。 幻境缓缓展开,待到醉月浮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变成了一座平凡的村庄。 “哈哈哈,你来抓我呀!” 几个小孩从他眼前跑过,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手上拿着玩具。 孩童的嬉笑声传来耳边,秘境模拟得十分逼真,看不出任何虚假的迹象。 众人猜测着霜棠会不会就在这几个小孩当中,但醉月浮看都不看就朝村庄别的方向走去。 幻境会抹去一个人的记忆,但抹不去真正的性格。 阿棠因为幼时的经历,从来不喜欢与旁人玩耍,甚至十分排斥抵触旁人。 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最后醉月浮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 那里面的父母正在打骂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眼看着两人下手越来越狠,醉月浮蹙眉,出手拦住了他们。 “你是谁?”那父亲恶狠狠盯着醉月浮,“我们管教孩子,你插什么手!” 那母亲也冷哼一声,对着两个身上都是伤痕的孩子大吼,“滚过来!” 两个孩子中的弟弟倒退两步,用满是恨意的目光瞪着父母。而哥哥的手上捏着一块石头,看向父母的眼神同样狠戾。 他们都没有祈求醉月浮帮助他们。 醉月浮沉默了半晌,突然出手赶走了那对父母。 此刻,破旧的小屋内就只剩下了醉月浮与兄弟俩。 众人看出来了,仙君觉得霜棠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醉月浮温柔替两个孩童擦去脸上的灰尘,分别揉了揉两人的脑袋。 见两人警惕地后退,他突然问道:“我想要收你们为徒,你们可愿?” 看着眼前两个脏兮兮又可怜巴巴的小孩,醉月浮突然忆起了许多年前。 他遇到阿棠的那一天,是他刚刚出关,来到人间看看。 路过一条有些偏僻的小巷,里面突然跑出来两个满身是血的混混。 出于好奇,醉月浮走入小巷,在最里面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八岁不到的霜棠手上握着一块磨尖的石子,上面沾满了血,有那两个想要抢夺他食物的混混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他力气比不过那些人,唯有一身不要命的狠劲,就算被欺凌,也要从对方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来。 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软弱只会得到变本加厉的欺凌,比其他人更狠更疯,才能保护自己。 小小的霜棠满身是伤,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从眼尾横贯到下巴的狰狞疤痕,不知道曾经经历过些什么。 他不管不顾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取出怀中被揉作一团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几乎嚼都不嚼,只是拼命往嘴巴里面塞,往空落落的肚子里面塞。 那食物也不是什么多好的食物。 只是四个沾满灰尘脏污,被人丢弃的白菜豆腐包子,被小霜棠如获至宝地捡起来。 那已经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 醉月浮走上前去,小霜棠立刻做出警惕的模样,握紧了尖利的石头,恶狠狠瞪着他。 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狼崽子,冲着敌人呲牙,想要保护自己。 醉月浮治好了小霜棠的伤,只是他没有带祛除疤痕的灵药,那道长长的疤痕将霜棠的脸割裂,看上去十分骇人丑陋。 醉月浮发现小霜棠的天赋特别好,不知怎么的就动了收徒的心。分明以往那么多天之骄子想要拜入他的门下,他都不曾同意,却看上了这么一个脏兮兮还野性难驯的流浪儿。 他温声问小霜棠,“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 回忆与现实交织,记忆中阿棠的声音与幻境中那个哥哥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能保证永远陪着我,永远不丢下我吗?” 而那个弟弟回答的是:“你有什么目的?” 醉月浮笑了,将仅到他腰畔的“哥哥”抱进怀里,温雅的眉眼弯弯。 “阿棠,找到你了。” 霜棠对陪伴一词的理解极端而偏执,但同样,他也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咔——” 幻境破碎,周遭的一切都渐渐消散,只有怀中的人是真实的。 小小的身影拉长变大,脏兮兮的小脸变成了一张风华潋滟的惊艳面容,是由醉月浮一手养成。 望着那双琉璃似的粉眸,里面是自己的倒影。 呼吸间似有浅浅的香气,掌心的腰肢柔软纤细,醉月浮愣神良久,耳根处都蔓延开薄红,慌乱地松开人。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醉月浮笑了笑,揉上霜棠的脑袋,“怎么样阿棠,师尊厉不厉害?” 霜棠点点头,“嗯,师尊很厉害。” 醉月浮金眸弯起,“那接下来该阿棠了,阿棠打算怎么找师尊?” “很简单的。”霜棠望着醉月浮,突然又开了口:“师尊,您会——” 霜棠的话还未曾说完,试炼已经开始了,幻境在眼前缓缓展开。 依旧是一个村庄,只是布局跟里面的人变了些。 岸边的人纷纷猜测着霜棠会用什么方法找到仙君,然而霜棠并没有去找人,而是寻了一块比较薄的石片,将其折断,弄出了尖锐的尖端。 一个男人带着几个小孩从他眼前经过,霜棠身影一晃。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而岸边的众人却是猛然寂静,瞳孔骤缩。 几人被石片撕裂了手臂,鲜血渗出,面上的神情惊恐无比,瘫倒在地上。看着走近的霜棠,开始不停求饶。 “不是师尊。”霜棠垂眸,雪睫投落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只听话语,都能感受到他的淡漠与平静。 他伸手抓住几人的头发,像拖动物件一样朝村庄内拖去,很快,几人的惨叫就将村庄内的人都吸引了出来。 然后,霜棠握着石片的手一抬,大量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从几人被石片割断的喉咙中涌出。 刺目的血色渐渐将整个村庄都给染透,仅仅一半不到的时间,霜棠几乎已经将村庄内的人给杀了个干净。 分明他的修为被压制,与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出手狠戾,招招向着致命处去,让人发自内心感受到惊惧,根本做不出有效的反抗。 人命对他来说,似乎与路边的一棵杂草也没有什么区别。 血染红了雪白的长发,霜棠丢下新的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眨去溅到睫毛上的血珠。 粘稠的鲜血在他雪白的脸上蜿蜒,粉眸波澜不惊地映出一地尸骸,霜棠一身火红的绯衣,站立于血海中。 只剩下三个人了,那是三个少年,他们没有求饶,而是恨恨看着他。 霜棠突然丢过去一把之前被某个村民握着的长剑,垂眸看着三个少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现在我放你们离开,不杀你们。” “二,捡起这把剑,我让你们杀了我,但同时你们也会死。” 话音落下,其中两个少年向村外跑去,而第三个少年毫不犹豫拾起长剑,刺向霜棠的心口。 但他刺歪了,剑刃只没入霜棠的肩头。 血缓缓涌出,浸湿了大红的衣衫,缓缓滴落在地。 霜棠垂眸,抬手握上那把长剑,掌心被割开,鲜血淋漓。 他轻轻弯起眼睛。 “师尊,找到您了。” 话音落下,幻境破碎,眼前的清秀少年身量拔长,熟悉的出尘眉眼出现。 那把长剑消失,但是霜棠身上的伤依旧存在,将脚下的青莲染出猩红。 分明两人通过了试炼,但是岸边的众人鸦雀无声,呼吸都不敢大声。 醉月浮怔怔看着霜棠,久久无法回神。 反而是霜棠想要接上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师尊,您会——” “阿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醉月浮紧紧蹙眉,“你怎么能那样滥杀!” 霜棠停顿,片刻后歪了歪头,仿佛带了疑惑,“那只是幻境。” “就算是幻境,你也不该这般放纵杀性。”醉月浮拧眉,“而且还用那么......残忍的方式。” 霜棠静静看着醉月浮,肩头与掌心还在传来疼痛感,让他变得十分清醒。 在封印里面的年月太漫长,长到令人绝望,唯有自我放逐自我麻木,才能不被无边的孤寂裹挟着彻底疯狂。 后遗症就是,他好像变得无法产生情绪,不管是喜悦还是难过。 只有在感受到疼痛时,他才能从这种麻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心脏好像又开始跳动,听着师尊严厉的质问,霜棠面颊突然浮现两片绯红。 两人脚下的青莲已然靠近,霜棠扑进醉月浮怀中,紧紧抱住了醉月浮,仰头望着他。 “如果真的找不到师尊了,就算不是幻境,弟子也会这么做的,弟子一定会找到师尊。” 霜棠的眼尾染上艳红,粉色的眼眸痴痴望着醉月浮清雅温柔的面容,“只要是为了师尊,弟子做什么都愿意。” 分明是虔诚满是爱意的话语,传入醉月浮的耳中,却让他在一瞬间全身冰凉。 他不受控制地忆起曾经,他决意要以身为祭构建封印。 他的小弟子在长跪哭求无果的第二天,将数不清的宗门弟子囚禁,手上提着十几只手臂来寻他,身上还沾着刺目的鲜血。 霜棠说:“师尊,您不能丢下弟子,不然弟子就杀了他们。” “先是这几个手臂的主人,然后就是其他那些贪生怕死的垃圾。” 醉月浮面色煞白,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子。 “唰——!” 白金色的长剑被主人唤出,指向了跟前单薄的少年。 霜棠却眼睛都不眨,朝着长剑走去,面上还挂着病态的疑惑,“师尊,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垃圾而丢下弟子?” 霜棠展开手臂,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将眼眶染得猩红,带着哭腔地质问醉月浮,“他们都想您赶紧去死,都在背后骂您懦弱,骂您为什么不立刻封印上古大魔,好让他们自己活下去。” “他们口口声声是为了天下苍生,可是弟子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去死,他们却说这是您应该做的。” “他们都不在意您,只有弟子,只有弟子爱您啊,您为什么要为了他们抛下弟子?!” “只要能让您活下去,弟子可以做任何事的!” 醉月浮是怎么回答的? 他没有回答,而是一剑刺穿了霜棠的肩膀,用冰冷陌生的眼神注视着霜棠。 本就摇摇欲坠的霜棠几乎是挂在了剑刃上,随着剑刃的抽出,滚烫的鲜血涌出,他摔倒在地上,看着师尊走远,那把长剑上还在滴落他身上的血。 秘境中,长剑又一次指向霜棠。 醉月浮声音都带了颤,“阿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霜棠轻轻眨眼,双手握上那长剑。 绯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滚烫的鲜血顺着流下。 “弟子很清楚。” 雪白的长睫颤动,霜棠弯起眉眼,“弟子在履行属于自己的承诺。” ——你能保证永远陪着我,永远不丢下我吗? ——我保证。 第 5 章 被长剑指向的那一瞬间,霜棠浑浑噩噩的脑中浮现些许清晰的记忆。 他的确是只想要师尊陪着自己,想要向师尊诉说自己的思念......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只在刚进入封印的前几十年。 后来他就不这样想了。 他开始生出怨恨,不止怨恨师尊,还怨恨世上的一切。 握着长剑的手一点点收紧,感受着剧烈的疼痛,霜棠突然一笑。 醉月浮已经许久不曾见霜棠的笑脸,不禁晃了神。可是接下来霜棠的话又让他心头一窒,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 霜棠问:“您没有做到您的承诺,所以弟子想要替您做到,弟子有什么错?” 醉月浮答应了霜棠,永远不会丢下他,所以霜棠才跟着醉月浮回了家。 但这个承诺仅仅维持了十三年,在霜棠二十一岁那年,醉月浮永远丢下了霜棠。 是醉月浮食了言,却反过来指责相信了承诺的霜棠。 秘境内再无人说话,青莲湖渐渐消失,试炼结束,众人被送出秘境。 与此同时,一根色泽最纯正的红线出现,在夜色下十分醒目,两端缠绕在霜棠与醉月浮的小指上,将两个人连接在一起。 有一群等在秘境外面的人好奇询问之前进入秘境的人,霜棠跟仙君是不是成了。进入秘境的人一个个都不说话,面色复杂。 红线是出现了,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氛围下,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思。 ...... 落星峰。 洛汶听说了秘境的事情,匆匆忙忙来寻醉月浮。 “月浮你跟霜棠吵架了?” 醉月浮坐在白天霜棠坐过的水榭里面,静静看着下方的池水,听到洛汶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一直知道阿棠对旁人冷漠,这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我觉得这没什么。可是......阿棠他似乎,杀心太重。” 换做旁人说能能为对方做任何事,听起来都像是一句过于虚假的情话。 但从霜棠的口中说出,无人会怀疑真假,对方已经这么做过了。 道义、慈悲、苍生,这些从来都不在霜棠的眼中,霜棠只是痴痴追寻着醉月浮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事物能让他动摇。 本想劝些什么的洛汶听到这话,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当年霜棠一个人悄无声息囚禁了数不清的宗门弟子,这件事震惊了所有宗门,一时间,对霜棠口诛笔伐的人数不胜数,众宗门围剿,声势浩大到了让他这个掌门都心惊的地步。 可霜棠呢? 他完全不在意,他只知道,这么做能威胁醉月浮,让醉月浮不敢轻易丢下他。 最后,浩浩荡荡的宗门围剿还抵不过醉月浮那一剑。 要说霜棠弑杀,霜棠真不是什么以杀为乐的人,他只是偏执。 可就是因为过于偏执,让他能在有关醉月浮的事情上做出许多无法想象的事情,而且还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霜棠没有完善的世界观,醉月浮就是他的全世界。世界要毁灭了,一个人是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洛汶深吸一口气,“月浮,都过去了,别再揪着过去不放了。” “现在霜棠就在你身边,你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他只听你的话,只要你不离开他,他不会做任何事情的。” 要不是上古大魔的突然出现,过去的十几年也没人发现霜棠的异常,只当是一个对师尊格外敬重依恋的弟子不是吗? ...... “砰!” 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地,在地面摔得粉碎,发出刺耳的响动。 霜棠的房间内,猩红的雾气一点点蔓延开,其中一部分凝聚成了一只手的模样,掐在了霜棠的脖颈上,将人压在桌面。 “你心心念念的师尊就这?”那红雾发出了沙哑诡异的嗤笑,“我还当封印我的是个什么惊才绝艳的人呢,结果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圣人啊。” 红雾化作的手越掐越紧,霜棠眼眶泛起湿红。他分明能轻易打散这红雾,却只是仰倒在桌上,任由窒息感蔓延。 许久,那红雾骤然一散,松开了霜棠。 “嗤,真没意思。” 霜棠躺在桌上,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红雾开始汇聚,渐渐变作一个人形。 一个身量接近两米的男人出现,猩红的竖瞳,左边脸侧长着黑色魔纹,邪气的眉眼间皆是戾气,此刻正用满是恶意的视线盯着他。 尖锐的黑色指甲划过霜棠的面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鲜血一下子渗出来。 魔肆俯身,捏着霜棠的下巴,舔去那些血,微微眯起眼睛,“真想再尝一次你心脏的味道啊,真可惜,这里不是封印。” 见霜棠的眸中浮现欢愉,魔肆大笑起来,“你可真是个疯子。” 尖锐的指甲嵌入下巴,血汇聚成一条线滴落,魔肆拍拍霜棠的脸,“而且还是个眼光很差的疯子。” “居然喜欢那种可笑的圣人。” “刺啦——”霜棠的衣襟被扯碎,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肩头还有着被剑刃刺入的伤口。 在他的心口处,蜿蜒攀附着一个漆黑的印记,那花纹诡异繁杂,但细看又会觉得熟悉。 正是上古大魔的魔纹。 霜棠自身做封印,将上古大魔魔肆封印在了体内,几乎可以说是融为一体。 魔肆指尖描摹着那纹路,一边肆意嘲笑,“你看看你这魔纹,再想想你干过的事情,你真觉得你那个圣人师尊会接受你?” 霜棠面色泛红,带着细微战栗的手抬起握住魔肆的手臂,猛地向下用力。 那尖锐的指甲便一下刺入心口,血从血洞中涌出,只差分毫就触及心脏。 魔肆顿了片刻,俯视身下的人。 一张海棠面,雪白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因为欢愉而出现的泪珠,唇瓣殷红诱人,面颊绯红,呼吸中都好似带着馥郁的香甜气。 一副美人情动的勾人模样。 “师尊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丢下我的。”霜棠轻轻道,眸中却并无多少情绪。 不知道究竟是相信了这句话,还是只是习惯了这么安慰自己。 “你是真忘了到底——”魔肆话语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按照这疯子原本一心求死的想法,他要是真说出去了,可就得被拉着一起死了,他现在跟这疯子可是共生的。 但是看到霜棠一副痴情到疯狂的样子,魔肆又觉得格外不顺眼。 当疯子就好好当,非要给自己弄个感情当链子锁起来,真是犯贱。 突然,耳边听到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魔肆看向处于晃神中没有察觉的霜棠,恶意于眸中一划而过。 “刺啦——” “唔......” 衣衫褪去,猩红的雾气侵入体内,将筋脉都撑裂,霜棠吐出一口血,全身雪白的皮肤染上薄粉,人因为汹涌的欢愉而细密颤抖起来。 “舒不舒服?”魔肆戏弄地勾了勾霜棠的下巴,看着他失神的双眸,勾起嘴角,“好好享受吧。” 红雾将所有血迹抹去,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魔肆重新回到霜棠体内,心口的魔纹也渐渐淡去,仿佛从没存在过。 “阿棠你怎么了,师尊听到房间内有——” 话语戛然而止。 听到霜棠闷哼声而下意识匆匆进来的醉月浮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无法回神。 霜棠跌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桌脚。 衣衫几乎完全滑落,春光尽泄,正对着醉月浮。 胸膛急促起伏着,面泛潮红,双眸涣散,俨然失了神。 让人脸红心跳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阿棠你......” 醉月浮怔怔盯着霜棠,红意自耳尖蔓延到脖颈,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失礼地盯着小弟子看,于是慌忙转过身。 可是画面早就已经刻入脑中,不管怎么努力控制都不停浮现。连带着刻意遗忘的上一世的荒唐也被忆起,与如今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喉结滚动,醉月浮垂下眼眸,指尖掐入掌心。 好一会儿,身后都没有动静。醉月浮轻唤几声也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红着脸回了头想看看怎么了。 结果就看到小弟子脑袋倚着桌脚,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雪白的长发凌乱披散在身上,面颊带着泪痕。修长白皙的腿露出来,破了好几处的大红衣衫只能堪堪遮住腰腹,松松垮垮挂在纤细瓷白的腰肢上。 醉月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上去,竟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渴望。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醉月浮慌忙闭眼,谴责自己怎么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闭着眼将人抱起,努力不去注意掌心的触感,小心翼翼将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醉月浮这才睁眼。 复杂地看着床上的人,抬手替人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他本想来寻阿棠聊一聊,却不想会遇上这么一幕。 取出灵药,将裹得牢牢的被子稍稍往下扯,露出肩头的伤口。 伤口完全没有处理过的痕迹,甚至好像还严重了一些。 指腹沾上药膏,轻轻触上那伤处。血迹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尤其是想到这是他自己亲手弄出来的伤口,指尖都在微颤。 阿棠真的瘦了太多,那锁骨格外明显,肩头也硌人,几乎摸不到多少肉。 当年在小巷中那个骨瘦如柴的流浪儿,在醉月浮身边养了许多年,却似乎变得更加单薄。 处理完肩头的伤,醉月浮又从被子里抓出霜棠的手,细细给人上药。 “怎么就直接往剑上抓......”醉月浮垂着眸,心疼地看着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 霜棠握着剑朝他弯起眼睛的画面突兀浮现在脑海。 自从回来,阿棠一直都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 醉月浮一顿。 只有在受伤的时候......阿棠才会有其他的神情,人也变得鲜活一些。 是巧合吗,还是什么?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醉月浮起身收拾起房间内的一片狼藉。 在替霜棠取一套新的衣物出来的时候,突然,醉月浮注意到了放置于衣柜角落的一颗留影石。 出于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醉月浮将其拿了出来,注入灵力。 意识海中浮现画面,是在殿前的庭院中。 “师尊!生辰快乐!”霜棠扑进醉月浮怀中,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醉月浮笑盈盈揉了揉霜棠的脑袋,“谢谢阿棠。” “弟子还给师尊准备了礼物哦。”霜棠故作神秘的样子,“师尊猜猜是什么?” 醉月浮眨眼,配合地猜起来:“唔,难道是阿棠给师尊做了糕点?” “不对。” 醉月浮又接连猜了好几样,都没有猜对,有些无奈地笑道:“师尊猜不到,阿棠快说吧。” 霜棠嘻嘻一笑,漂亮的眉眼弯起。 此时的霜棠还是一头墨发,衬得肤色雪白,面容秾艶却又满是少年气。 他半开玩笑:“弟子把自己送给师尊当礼物好不好呀?” 醉月浮一愣,屈起指节敲上霜棠的脑袋,“胡闹,不许说这样的话。” 霜棠鼓嘴,“好吧,那师尊您闭上眼,弟子给您拿礼物。” 醉月浮失笑,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但是霜棠不放心,又一只手捂了上来。 看着这一幕,醉月浮眸中浮现笑意。他还记得这一次生辰,阿棠亲手做了许多漂亮的烟火藏在不远处,在他睁眼的那一刻点燃。焰火缀满夜空,整个昆仑宗都能够看到,第二天洛汶还一脸羡慕地来问他到底是哪里捡到的小徒弟,也想去捡一个。 然而,与醉月浮回忆中的不同,霜棠并没有立刻用灵力点燃烟火,而是悄悄地靠近他。 因为眼睛上捂着霜棠的手,醉月浮并没有发现异常。 也就没有发现,霜棠隔着手背,踮起脚尖轻轻落下一吻。 望着师尊俊逸温柔的面容,霜棠的目光在那线条优美的嘴唇上流连许久,白皙的面颊染上绯红,眉眼弯弯满是欢喜,这才点起了烟火。 “师尊生辰快乐!” 漫天的烟火绽放,映亮了少年青涩却昳丽的面容,以及热烈的爱意。 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留影石黯淡下去。 “......” 醉月浮怔怔将留影石放回原处,晃神了好一会儿,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向霜棠。 霜棠的唇瓣很漂亮,不似醉月浮那般微薄,而是带着饱满的弧度,像是娇艳的花瓣,引得人想要一亲芳泽。 虽然同小弟子已经做过了最荒唐的事情,但亲吻却是还不曾...... 醉月浮缓缓倾身,发丝从脸侧滑落,金眸中倒映着弟子的容颜。 呼吸交织的下一刻,他猛然惊醒,红了脸。 慌忙背过身去,垂下眼眸。 看向小指,那里随着他的意动,浮现一根红线,将他与霜棠连接在一起。 自己同阿棠,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从前他将阿棠视如己出,认为自己亦师亦父,可后来...... 他的手分明是有掐在阿棠腰上的...... 第 6 章 霜棠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背景是看了一千年的猩红色,里面逡巡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还有......他残破的肢体。 他甚至还以一种奇特的角度看到自己脖颈断裂大半,失去呼吸倒在地上,被魔物啃食尸体。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久远的回忆。 霜棠觉得,画面还挺有美感的。 就是梦里感受不到疼痛,麻木的滋味让他很排斥。 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照入瞳孔,霜棠缓缓睁开眼睛,便撞入一双不知道注视了他多久的金眸。 “师尊。” 醉月浮弯眉,“阿棠你醒啦。” 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霜棠支起身来,锦被滑落,身子露出来,醉月浮又连忙转过头,耳尖微微红了,“咳咳......师尊先出去给你准备早饭,你换一下衣服吧。” 醉月浮准备好了一些霜棠喜欢的吃食,回头就看见霜棠走了过来。 那一头缎子似的雪发依旧随意披散着,被走动时的风给微微撩起,折射着浅浅的光泽。 醉月浮心头微动,突然开了口:“阿棠,师尊替你束发吧。” 霜棠点点头,“谢谢师尊。” 然后霜棠就在摆放着各式吃食的桌旁坐下,乖乖任由醉月浮摆弄他的头发。 那长发的手感实在是很好,抓在手中滑滑凉凉的,醉月浮没忍住多拨弄了几下,这才开始慢慢的用檀木梳子替霜棠梳发。 从他的视角能够从上而下看到霜棠一口一口吃东西的模样,卷翘的睫毛偶尔眨动,巴掌大的脸庞上腮帮子微微鼓起,这才显出几分少年气来。 修仙之人的模样在修为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就不会再自发改变了,霜棠天赋极好,被醉月浮捡回来后仅仅是修炼了十年左右,容貌便早早定格。 他生得偏稚嫩,骨架天生比寻常男子纤细上一圈,身量修长,加上那张漂亮的脸,看上去有几分雌雄莫辨。 糕点的碎末有稍许沾在那红润的唇上,被殷红的舌尖卷入口中,唇瓣便变得水润,仿佛在引诱人一亲芳泽。 许久,醉月浮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看小弟子看出神了,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阿棠。”他抿了抿唇。 “嗯。”霜棠侧过头,看向醉月浮。 醉月浮拢起一缕发丝,先将人的脑袋转了回去,然后才轻轻问道:“你昨晚......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若非觉得他作为师尊,问自己的弟子那种问题实在是太过奇怪了,醉月浮差点要问,是不是在...... 可又好像有些不对劲。 霜棠咬着手上的糕点,听到醉月浮的问题,神情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什么事情。” 身上的伤口尽数消失,疼痛散去,霜棠又回到了平静的状态,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醉月浮微微蹙眉,“那你为何会......那副模样倒在桌边?” “......” 霜棠咽下口中的糕点,闻言抬手摸上心口,粉色的眼眸垂下,“在跟别人玩。” “别人?”醉月浮的眉蹙得更紧了,“落星峰上怎么会有别的人,阿棠你说得那个人到底是——” 话语顿住,醉月浮猛地一怔。 他又想起了昨日阿棠说得,封印中并不孤单,有人陪着他。 封印中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只可能是......霜棠过于寂寞,在脑中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陪着自己。 想到这样的可能,醉月浮突然喉间干涩,拢着发丝的手慢慢攥紧。 霜棠也不接着回答,见醉月浮不说话,便又拿起桌上的吃食。 他看上去很饿,一口一口不曾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感觉到充斥全身的饥饿。 霜棠不喜欢饥饿,那会让他好不容易遗忘在角落的幼时记忆又跑出来。 回到那个没有人陪伴,每天忍饥挨饿的小时候。 许久,醉月浮才又开口,“昨天的事,是师尊不好。” “阿棠你放心,师尊不会再丢下你了,以后一定一直陪着你,不会有找不到师尊的事情发生的。” 霜棠吃糕点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这是师尊的承诺吗?” 醉月浮轻声,“嗯。” 糕点被霜棠放回碟子里,他突然伸出左手的小拇指,“拉钩。” 醉月浮一愣,有些失笑,“好,拉钩。” 两人的手靠近,却又听醉月浮道:“洛汶说,上一世被阿棠你......关起来的那些弟子,对你还是颇有微词,也有不少人担心阿棠你会再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揉了揉霜棠的脑袋,“阿棠会听话的对不对,只要师尊陪着你,你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的。” 小指正要勾在一起,霜棠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他又拿起了碟子里那块被咬了一半的糕点,塞进嘴里。 眼睫垂下,“嗯。” 醉月浮的手悬在半空,怔愣地看向他又开始不停吃东西的小弟子。 他说错什么了吗,怎么阿棠不想拉钩了? 但是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醉月浮只能接着给小弟子束发。 将发丝都梳顺,又松松拢起几缕,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支水红色的玉簪。 “喜欢这支簪子吗?”醉月浮将玉簪放在霜棠面前,温声笑道:“这是之前师尊想送给阿棠你的生辰礼物,是师尊自己做的。” 簪子通体是莹润的红玉,一头被人细致地雕刻上了海棠花的纹路,还有金丝镶嵌。不质朴,但也不会显得太过华丽,是恰到好处的艳丽,与霜棠的眉眼极为相称。 这支簪子是在前段时间做好的,本想在生辰的那一天送给霜棠。 可是上古大魔突然出现,打乱了原有的所有计划。 在霜棠生辰的那一天,霜棠自己来取生辰礼物了。 他将一手养大他的师尊囚禁在房中,给师尊下了药,做出了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喜欢,谢谢师尊。” 红玉海棠簪挽起发丝,固定在了发丝间。霜棠回眸看向醉月浮,在簪子的衬托下,仿佛眼含春色,上挑眼尾的红痣愈发艳丽。 醉月浮看愣了,许久才红着脸移开视线,逃避一般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阿棠,这一次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霜棠眨眼,静静望着醉月浮,“什么都可以吗?” “唔,只要师尊能做到的,阿棠想要什么都可以。” “弟子想要把师尊关起来。” 这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醉月浮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把他关起来......那不就是跟上一世一样...... 那些荒唐的场面又在脑海中浮现,醉月浮白皙的面容瞬时蔓延开薄红,指尖轻颤,“胡、胡闹......阿棠你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弟子没有开玩笑。”霜棠看着醉月浮,“师尊不是说,只要弟子听话,就会一直陪着弟子吗。” 他垂眸,看向醉月浮的手,突然伸手。 瓷白透粉的手指与醉月浮的手交错,十指相扣,霜棠低下头。 温热柔软的唇瓣贴上醉月浮修长的骨节,小小的舌尖舔过,将那指节罩上了一层暧昧的水色。 醉月浮慌忙抽回手,然而在中途又被霜棠抓住,白皙如玉的食指尖被吮入弟子湿热的口腔。 霜棠坐在椅子上,高度刚好环抱住醉月浮的腰身。 他漂亮的粉眸撩起望向醉月浮,洁白贝齿轻轻叼住醉月浮的指尖磨咬,那指尖早已沾染一片晶莹。 “师尊,弟子想要灵力。”他含含糊糊道。 醉月浮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但通红的耳尖已然出卖了他,“那阿棠你先松开嘴巴。” 霜棠没有说话,但是一点没有松开的嘴巴表示了他的意思。 被那双没什么情绪但是漂亮剔透的粉色眼睛盯着,醉月浮呼吸微微急促,最后妥协地用这个逾距的姿势传输了一些灵力过去,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弟子看上去那么喜欢他的灵力。 灵力入体,刺骨的疼痛又开始从心口蔓延至全身。霜棠原本雪白的面颊倏然浮现红意,眼眶也变得湿红。 他环抱住醉月浮,面颊就贴在醉月浮的腹部,滚烫的呼吸透过衣衫传到皮肤上,让醉月浮在一瞬间僵住了身体。 “阿棠......”他抽出手指,无措地在衣袖上蹭了蹭,蹭去那让人面红耳赤的晶莹。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传来,醉月浮低眼一看,霜棠竟是咬住他的腰封,正移动脑袋想要将其扯开。 “!” “阿棠不可!” 醉月浮这次终于推开了霜棠,慌乱地倒退两步,如玉的面容满是红晕,像是被染上了红墨的白玉。 他别开金眸,嗓音也有点沙哑,“别、别胡闹了......” 霜棠双手撑在椅面上,仰头望着醉月浮。 刚挽好的雪发被他蹭得有些乱了,衣襟也微敞,加上面上那春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同醉月浮发生了些什么。 他轻声问醉月浮,“师尊不喜欢嘴巴吗?” “那师尊喜欢什么姿势,之前那样吗,弟子可以自己来,一定让师尊开心。” “阿棠!”醉月浮被问得面色通红,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身体都热了起来。 他并非重欲之人,甚至基本没有出现过对于那种事情的想法。 可是这道口子一旦被打破,他甚至会在看着小弟子的时候想到那时候。 简直枉为人师。 而且加上霜棠那些单方面取悦他的话,倒显得是他这个做师尊的,故意哄骗年幼无知的小弟子做一些天理难容的事情...... 目光在霜棠红润的唇瓣上一晃而过,醉月浮红着脸闭眼转身,“阿棠你、你还是再好好想想要其他的什么生辰礼物吧。那个......师尊去想想中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 傍晚,霜棠的房间。 “你那师尊真是个废物。”魔肆嗤笑。 本来他被封印在霜棠体内,是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的,但是只要霜棠一感受到疼痛,情绪出现波动,他就能透过封印的空隙观察到外界。 今天一感知,就感知到醉月浮拒绝了到嘴边的肉。 “怎么,你师尊没要了你,你很失望?”魔肆见霜棠静静坐在床边的样子,猩红的眸中猛地出现浓烈的恶意,突然上前一把捏住霜棠的脸。 尖锐的指甲掐住那雪白的两腮,划破了皮肤,流出鲜红的血。 霜棠身子轻颤,神情涣散起来,抬眸望向魔肆。 他被魔肆压倒在床上,脖颈也被另一只大手扼住。无法呼吸。 “你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魔肆手上越发用力。 “我看你就是投错胎了,你这种天生的疯子,怎么会是人类。”他欺下身去,一口咬上霜棠的颈侧。 在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撕咬出一个疯狂涌出鲜血的牙印。 霜棠分明是能够挣脱的,但他没有,只是抬手摸了摸颈侧的伤口,沾了满手的血。 魔肆看着身下人痴迷的模样,像是被今天的事情激发了除了杀戮以外的兴致,突然指尖划破霜棠的唇瓣,欣赏着一颗颗渗出来的血珠。 “你师尊不想跟你做,跟我试试怎么样?” 说话间,他缓缓低下头,要去那唇瓣上咬上一口。 然而他还没碰到霜棠,一道凌厉的灵力打了过来。 魔肆侧身避过,灵力深深没入墙壁,直接穿透而出。 “你是何人?” 醉月浮立于门口,长剑已然唤出,冷冷地注视着魔肆,不复往日的温柔。 第 7 章 房间内的肃杀气在一瞬间蔓延开,魔肆却是突然不怀好意地嗤笑,“我是谁?” “仙君应该是知道的啊,你的徒弟不是有跟你介绍过吗?” 醉月浮一顿,刚想说人满口胡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阿棠曾经不止一次对他说,封印中有人陪着自己。 他原本还以为是阿棠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可是如果换个方向想......那个所谓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人呢? 封印里面不会有其他的人,但是却有他亲手封印进去的上古大魔。 只是上古大魔一直都以兽形出现,根本无人知道对方居然还有人形。 “看来仙君是想起来了?”魔肆笑眯眯搂住霜棠的肩膀。 “放开阿棠!”醉月浮抬手便是一道毫不留情的剑气。 魔肆挥出一道魔气,与那剑气相撞,磅礴的力量产生的余波将房间震得一片狼藉。 “怎么,仙君这是吃醋了?”魔肆嘲弄一笑,“也是,毕竟你的小弟子可是在封印中同我亲、密、无、间相处了一千多年呢,这可要比你陪着他的时间长多了吧?” 刻意加重的几个字让醉月浮心头酸涩,他下意识看向在床边坐起的霜棠,“阿棠,为什么上古大魔会在这里?” 修仙之人的自愈能力很强,霜棠唇上面上那本就是浅浅一道的口子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余下殷红的血迹。 霜棠闻言道:“因为弟子将他封印在了体内。” “他就是你说的,陪着你的人?”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醉月浮心头一窒。 上古大魔嗜杀成性,与残忍虐杀与折磨生命为乐,万万不可能心甘情愿接受被封印,可为什么,对方看上去与阿棠的关系却......不一般。 不给醉月浮更多思考的时间,魔肆的杀性已经被挑了起来,两人缠斗起来,很快就因为房间内狭小,而打去了外面。 他们打斗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以至于落星峰外的人都注意到了动静,虽然看不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光是那恐怖的力量波动都让人心惊。 洛汶正在跟几个长老谈话,察觉到那灵力波动,面色一变。 “月浮这是在跟谁打,感觉动了真怒啊。” 魔肆的心口被一剑刺穿,但是对他来说并算不上什么致命伤。 醉月浮腹部被利爪抓得血肉模糊,魔气在一点点往里面腐蚀,但对于修为高深之人来说,这也算不得多致命的伤势。 “仙君这到底是想要为苍生除害,还是因为......”魔肆眯起猩红的竖瞳,面上浮现满是恶意的笑容,“觊觎自己的弟子,然后因醋生怒?” 醉月浮拧眉不语,握着剑又要上前,魔肆也魔气化作利刃。 结果突然,魔肆脸侧的漆黑魔纹闪动起来,他突兀地化作猩红的雾气,朝着霜棠的房间涌去。 霜棠强行将魔肆封印回体内,垂眸看向心口浮现的魔纹,那魔纹一闪一闪,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醉月浮回到房间,就看到那蔓延了整片心口的魔纹,“阿棠,若是杀了上古大魔,这个封印能解除吗?” 霜棠却突然抬眸看向醉月浮,“您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上古大魔,杀了数不清的人。” “那些人不是都复活了吗?” 醉月浮一顿,“可是......” “弟子现在与他同生共死。”霜棠轻声道,“他死了,弟子也会死。” “这样,师尊也要杀了他吗?” 醉月浮怔住了。 他当然不可能让阿棠去死。 晃神间看向霜棠,却见霜棠指尖轻轻摩挲心口的魔纹,眸中是微不可察的依恋。 依恋? 自从天时逆转,阿棠看向他的眼中再也没有可往日那无法忽视的爱意与依恋,可如今,他却在阿棠看向上古大魔的眼中发现了依恋。 醉月浮攥紧了手中的剑。 “弟子替您处理伤口。”霜棠将醉月浮拉到桌边。 他伸手扯开醉月浮的腰封,朝里衣的衣带伸去,醉月浮回过神来,脸色微红,刚想说他自己来就可以了,脑中却突然响起魔肆说的话。 对方陪了阿棠一千多年,比自己陪伴阿棠的时间长的多。 自己想要杀了对方,究竟是对方作恶多端这个原因多一些,还是因为......对方与阿棠的亲密? 因为嫉妒便动了杀心,这还是自己吗? 拦着的手放了下来,醉月浮红着耳尖,别过金眸,“那、那就麻烦阿棠了。” 衣衫已经被血浸透,解开以后,里面的伤口触目惊心。 霜棠对这样的伤势很熟悉,曾经在封印里面,他每天身上都遍布类似的伤。 指尖触上那些盘旋的魔气,魔气便顺着进入了他的体内,然后归于心口。 将血简单擦拭,撒上药粉止血,然后再抹上顶级的伤药,便可以缠绷带了。 霜棠从自己的柜子里面翻出来一卷绷带,开始给醉月浮缠上。 醉月浮是坐在椅子上的,霜棠为了方便,就跪在了醉月浮的两腿之间,直起上半身,高度刚刚好。 只是缠着缠着,醉月浮面色越来越红, 从他的角度,垂下眸便能看到小弟子的头顶。对方缠到后面的时候人会朝他贴过来,身上那浅浅的香气便也进入他的呼吸。 加上这个过于暧昧的姿势...... 突然,霜棠指尖戳上那伤口。 醉月浮闷哼一声,喉结滚动,“阿棠怎么了?” 霜棠仰起头,粉色的眼眸直直注视着醉月浮,片刻后摇了摇头,接着包扎伤口。 瓷白纤细的手指抚在伤处,又疼又痒,视觉刺激十分大。 醉月浮为了岔开自己脑中纷乱的想法,将目光落向其他地方。 却又不受控制地落在霜棠的心口。 那衣襟还微微敞开,从上往下能够轻易窥探到里面的光景。 漆黑的魔纹减淡了一些,但是依旧能够看见。 那个上古大魔就这么一直同阿棠在一起,没有任何分开的时候。 想到这里,醉月浮心中就生出些愠怒来。 他素来温和好说话,甚少为了什么事情动怒,可现在却控制不住胸腔中的酸涩与不甘。 “阿棠你白日说得那个想要的生辰礼物,还作数吗?” 醉月浮突然开了口。 霜棠正好包扎好了伤口,闻言抬起头。漂亮的眉眼映入醉月浮眸中,让他心跳乱了一瞬,慌乱地错开目光。 “嗯。”霜棠应下。 一道灵力传讯出现在空中,是洛汶来询问落星峰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一化出水镜,对面就传来洛汶惊异的声音,“月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咳咳......”醉月浮岔开话题,“没什么,你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问问刚才怎么了,你在跟谁打架?” “......无事,同阿棠练剑而已。” 听到这话洛汶一万个不相信,刚才那炸山的架势是练剑,唬谁呢。 但是不等他再问,醉月浮已经挥散了那道灵力,不欲多说。 复又看向趴在他腿间的小弟子,想起自己刚刚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话,脸开始发热。 关起来...... 阿棠竟是有这样的喜好吗。 时间已经是夜晚,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奇怪,醉月浮莫名的有些局促。 分明以往也经常同小殊在夜晚共处一室,可现在......感觉变了许多。 “师尊喝茶。”霜棠终于起身,替醉月浮倒了一杯茶。 这茶壶是新换的,之前的茶壶被两人打架给打碎了。 醉月浮也没有多想,正好他觉得喉间有些干涩,道了声谢就接过喝了几口。 然而,几个呼吸后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头有些晕,修为也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跌落。 这感觉并不陌生,之前被阿棠下了药之后也是这个状态...... “砰!”手脱了力,瓷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水花四溅。 醉月浮错愕地看着霜棠,“阿棠你......”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 8 章 醉月浮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脑中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扣着镣铐,链条一直连接到床角的柱子上。 再下意识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身上趴着什么,低下头一看,霜棠就趴在他的身上,正闭眼睡着。 这下,醉月浮终于回忆起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昨晚应下了阿棠想要的生辰礼物,然后......阿棠就在他的茶里面下了药。 真是胡闹。 这药并非是无法察觉,若是换做其他人来下药,醉月浮都不可能中了招。只是他对霜棠实在是太过没有防备,以至于有过一次中招还能再中第二次。 修为还处于被压制的状态,醉月浮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在床头坐起身,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弟子。 霜棠实在是太轻了,哪怕是整个人压在身上,都没有什么压迫感。 抬手揉了揉那个发丝凌乱的脑袋,链条被带得哐当作响。 霜棠被这响动吵醒了,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仰起脑袋看向醉月浮,手臂还抱着醉月浮的腰,面颊蹭了蹭醉月浮的胸膛,声音有些睡醒后的沙哑,“师尊。” 醉月浮有些无奈道:“阿棠,师尊不是都答应你了吗,又不会反悔,你怎么又给师尊下药?还用链子把师尊锁起来。” 霜棠却是又蹭了蹭,“弟子喜欢这样。” “弟子会好好照顾师尊的。” 因为衣襟松散,霜棠的面颊直接贴在了醉月浮的胸膛上,没有任何的阻隔。 感觉到湿热的呼吸与细软的触感,醉月浮身体一僵,面色微微红了起来,“阿棠,你先起来。” “不起来,师尊已经被弟子关起来了,要听弟子的话。” 霜棠变本加厉抱紧了醉月浮,身子与人紧紧贴在一起。 两人都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身上的热意很轻易就传递到了对方的身上,也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轮廓。 突然,霜棠向下看去,粉眸眨了眨。 醉月浮脸红透了,慌乱地别过眼眸,音量都不自觉提高了许多,“阿、阿棠听话,先从师尊身上下来!” “师尊是想要吗?”霜棠问。 醉月浮哪里听得了这样露骨的话,耳尖通红,“不、不是的......” 不待他将话说完,霜棠已经调整了位置。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霜棠低下头。 “唔!”醉月浮闷哼,白皙的面侧宛如被红墨熏染。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抵上霜棠的脑袋,“胡闹......不许这样......停下!” 可是药效还远远没有过去,醉月浮一时间根本推不开霜棠。视线落在霜棠的面容上,那张昳丽的面容泛着漂亮的绯红,雪色的眼睫低垂,专心致志吃着“早点”,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 霜棠五官精致,嘴巴也小小的,这分量过大的早点显然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努力往嘴巴里面塞,甚至隐隐有几分扭曲的欢愉。 眼眶被撑红了,眼尾的红痣愈发艳丽,粉眸中隐隐有生理性的水色。 似乎是感受到了醉月浮的视线,霜棠抬起眼眸。 一眨眼,便有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 醉月浮看怔了神,下一刻霜棠一咽,他手立刻撑在床榻上,手背上青筋分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许久,霜棠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早点,大口吞咽起来。 可还是有许多来不及吞下去的,顺着小巧的下巴滴落,甚至还有不少挂在了发丝眉睫上,将那张秾艶的小脸弄得乱七八糟。 “咳咳......”霜棠呛了几声,发丝凌乱,衣衫滑落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醉月浮晃神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慌乱又羞耻地别过头去。 想要替霜棠擦一擦脸,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手僵硬在半空,脖颈都已经满是红意。 突起的喉结不住滚动,半晌也只吐出似是嗔怪的一句:“胡来......” 霜棠草草擦了擦脸,他的嗓音有些哑,问醉月浮,“师尊还想要吗?” 一边问着,一边手已经再一次握去,似乎只要醉月浮点头,他就会接着继续。 “不!不用了!”醉月浮手忙脚乱抵住小弟子又要低下去的脑袋,链条随之晃动,“阿棠你、你万不可再这么乱来了。” 听到师尊这样说,霜棠也没有坚持,转而扒起了醉月浮的衣衫,“那弟子替师尊换一身干净衣服。” “师尊可以自己来的!” 霜棠跨坐在了醉月浮身上,眼眸低下,“师尊只要陪着弟子就可以了,弟子会照顾好师尊的。” 他的语气认真,听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醉月浮只是愣神了片刻,就被扒拉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换上一套整洁的衣服。 他脸色涨红,除了不好意思之外,还有一种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子照顾的羞耻感。 “师尊早上想吃什么?” 醉月浮羞耻到眼眶都微微红了,攥紧被褥不敢去看霜棠,“师尊不饿。” 霜棠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接着道:“糕点吗,或者包子,粥?” “......”醉月浮沉默许久,最后抿唇轻声道:“那就粥吧,做起来方便一些。” 于是霜棠就去熬粥了。 而醉月浮看着周围,就跟上一世一样,他又被锁在了阿棠的房间里面,修为被压制,手腕跟脚踝上扣着玄铁锁链。 锁链很长,完全不会影响行动,甚至足够他走下床在房间里面行动。 脑中又浮现刚才的场面,醉月浮呼吸微窒,脸再次开始发烫。 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想喝,却感觉不对,轻轻嗅了嗅,里面还有药。 阿棠这家伙,难不成是怕自己跑了,随时准备给自己下药? 随意看向一旁的书架,上面摆了各种修炼相关的书籍。醉月浮多看了几眼,却突然发现中间似乎夹着几本风格有些不同的书册。 好奇地取出来,当即就被书封皮上面的图案给吓了一跳。 那上面画得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子。 这竟是几本龙阳册。 其中一本封皮上面两个人的动作就跟刚才阿棠给他......的一模一样。 醉月浮有几分羞恼地将书拍在桌上,轻声嘀咕,“阿棠这家伙真是的,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不正经的书。” 刚想要将书放回去,房间门却被推开了,醉月浮抓着书往书架上放的动作一顿,随即人都僵住了。 他这个姿势,好像是偷看被抓。 “咳咳......”醉月浮回过头,见霜棠静静看着他,手上还端着粥,不禁脸热,但还是努力板正了神情,“阿棠,以后不许看这种书了。” 霜棠将粥在桌上放下,“师尊不喜欢吗?” “弟子有努力在学习。” 醉月浮脸顿时更热了,“你学这种东西做什么?” “让师尊开心。” 醉月浮别过眼去,“胡闹,师尊不需要你学这种——” 话语戛然而止,霜棠突然靠近了醉月浮。 他手撑在醉月浮坐着的椅子上,腰肢微微下塌,脖颈仰起,口中叼着一颗看上去就汁水饱满的小番茄,就这么喂到了醉月浮的嘴边。 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都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霜棠的声音有些含糊,“师尊,吃水果。” 近距离对上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睛,醉月浮红着脸,“你、你放下,师尊自己会吃。” 霜棠没有听,又接着向前贴近。 结果一只手抵在了他脸上,巴掌大的脸被挡得牢牢的。 醉月浮红着脸将那颗小番茄戳进了霜棠嘴里,然后给人一托下巴,强行咽了下去。 “不许胡闹。”醉月浮将人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后又看向桌上的粥。 霜棠在厨艺方面是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只能说是一般般,粥的配菜都炒焦了,最后还放了一碟白砂糖。 醉月浮失笑,“师尊又不是小孩子,粥里不用加糖。” 然而在吃了一口那炒焦了的配菜之后,醉月浮默默端起粥碗喝。 喝完后又沉默了几秒,然后端起那碟唯一没有经过加工的白砂糖,尽数倒进了粥里。 总觉得阿棠的厨艺比上一世的时候更...... “下次还是师尊来做吧。”醉月浮有些无奈了,“也能做些阿棠你爱吃的。” 霜棠却是摇头,“师尊只要留在这里就好了。” “......” 醉月浮停顿了片刻,放下手上的粥碗,看向霜棠,“阿棠,师尊不可能一直这样待在你的房间的。” 闻言,霜棠直直看向醉月浮。 被那双粉眸这般专注地注视着,醉月浮恍惚间似乎又想起了前不久那荒唐的一幕,面侧开始发热。 “师尊是又要丢下弟子吗?”霜棠轻声问。 醉月浮一怔,“当然不是!师尊答应了不会再丢下你的,只是也总不能一直这样待在房间。” 想了想,醉月浮补充道:“就到阿棠你生辰的那一天好不好,到师尊陪你过完生辰。” 霜棠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在那一天,取得是当初跟着醉月浮回来的那一天。 房间内安静了许久,霜棠轻声应下,“那您一定要陪弟子过生辰。” “嗯,师尊答应你。” 第 10 章 “不是他。”霜棠对醉月浮解释道:“是之前打斗的时候泄露出去的魔气,他一直在封印里面,外面的人不会有危险。” 意识海中传来魔肆无趣的嗤声。 醉月浮看上去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对面的长老又道:“那些魔气似乎还盘旋在周围,能够侵入人体,很难祛除,不知仙君您是否有时间前来查看一下?” 灶房内安静了下来。 只有意识海中魔肆的笑声越来越响亮,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醉月浮为难地看着霜棠。 那上古大魔的魔气的确是难以快速祛除,若是长时间盘旋在一处,甚至会将整片土地都侵染,包括人与动植物。 之前跟上古大魔打斗,对方的魔气也从伤口处侵入了他体内,不过是被阿棠给抹去了。 毕竟阿棠封印了上古大魔,自然是能够轻易应对这些。 “阿棠,要不......”醉月浮欲言又止,金眸中浮现歉意。 霜棠指尖微动,静静看着醉月浮,“他们自己也能祛除的。” “为什么非要师尊您去?” 醉月浮顿了顿,“因为他们的修为不够,处理起来很——” “也只是慢了一些而已,但他们却习惯了一遇到问题就来麻烦您,因为他们知道您不会拒绝。” 说着,霜棠原本浅粉的眼眸竟是染上了几丝猩红,“既然这般无用,不如去死。” “阿棠!”醉月浮轻呵,“不许说这种话。” “弟子说错了吗?”霜棠直勾勾望着醉月浮,“享受着长老位置带来的好处,却做不出任何价值,还要来麻烦您。” “您本就是散修,您于昆仑宗并无任何责任,落星峰是当初的掌门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赠予您的,您从未接受过任何宗门任何人的供奉,您凭什么要替他们做那么多,就凭他们轻飘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一声仙君吗?就算是整个修真界都毁了又与您有什么关系,您又不欠他们,管他们去死——” “阿棠!”醉月浮加重了声音呵斥。 霜棠停下了话语。 另一头的长老听不见醉月浮与霜棠的对话,又喊了一声,“仙君?” “您不用去。”霜棠放下了手上的小小面人,“弟子去。”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灶房。 醉月浮怔怔看着霜棠的背影,待到看不见了,又落向桌面, 那个小小的面人已经被扯得支离破碎,只能依稀从造型看出是捏得霜棠自己。 轻轻叹了口气,醉月浮将那个面人小心翼翼捧起来,添了些面团进去,重新捏出形状。 另一边,霜棠来到了后山。 那边洛汶正在斥责那名长老,“都说了我能处理,你去找月浮做什么,不知道月浮在陪霜棠吗?” 那长老神情满是不赞同,“这件事不是小事,既然仙君能够更快处理,自然是通知仙君为好。至于霜棠又不是孩童了,离开仙君一会儿不会有任何影响。” 洛汶轻啧,他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长老就是对霜棠颇有意见的人之一,因为上一世霜棠经常顶撞他,后来还把他的三个弟子全都给囚禁了,提着的一堆手臂里面两只都来自他的弟子。 甚至现在他那三个完好无损的弟子就跟在身后,煽风点火。 后来他有去了解过,包括这个长老在内,那些被霜棠囚禁的人,全都明里暗里说过让醉月浮赶紧去赴死的言论,甚至有不少人还推波助澜,传播风言风语。 这种白眼狼的行为,他听了都一肚子火,更别说霜棠这个把师尊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从现在开始,没有本座的命令,谁都——” 洛汶的下令声被一阵动静打断,他回头,顿时一愣,“霜棠,你怎么来了?” 霜棠不语,只是抬手,将所有盘旋的魔气聚集到一起,然后那些魔气便都顺着进入了他的体内,被心口的封印吸收。 洛汶一惊,连忙拉开霜棠,“你疯了,怎么敢去吸收魔气的?” 霜棠的修为很高他知道,毕竟是能够打碎封印,而且还把上古大魔消灭的人,但是魔气与修真者是从本源上的对立,根本不可能在体内相容,这根本不是修为高不高的问题了。 然而霜棠的气息依旧很稳定,没有任何被魔气影响的迹象。 之前的长老昭山呵了一声,“说不定他本来就是魔,毕竟是仙君随便捡回来的,根本不知道来历。” 洛汶没有搭话,而是看着霜棠,“你师尊呢?” 霜棠淡淡:“峰上。” 洛汶了然,看这样子,两人肯定是闹得不愉快了,毕竟月浮那性子......就是没想到最后来的居然是霜棠。 “霜棠,那个上古大魔还没有消失吗,那你当初是怎么出封印的?”洛汶想了想,又解释道:“你跟我说一说,我好多做些准备,这样就不会再打扰到你跟月浮了。” 霜棠刚要开口,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魔纹浮现。 魔肆的身影渐渐浮现,在空中凝聚成人形。 随后,他像是觉得这样不够,又从人形变成了兽形。 一尊狰狞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空山,一时间,在场的的所有人都因为惊愕而失去了声音。 滔天的魔气席卷,将整个后山都给包围,魔肆大笑起来,俯瞰着下方的众人,“你们在找我?” “魔......是、是上古大魔!”昭山面色惨白,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声音颤颤巍巍,“上古大魔还没死!!!” 洛汶的面色也白了些,但他还能冷静下来。 忆起那魔气是从霜棠体内出现,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霜棠......你该不会是,把上古大魔封印在体内了?” “是啊。”魔肆替霜棠回答了,声音里满是恶意,“你们要是想要彻底杀死我,就只能杀了他,不然我就是不死的。” “你们打算怎么做呢哈哈哈!” 洛汶深吸一口气,“霜棠,月浮知道这件事吗?” 霜棠抬眸,“知道。” 洛汶突然就明白了什么,之前月浮怕不就是在跟这上古大魔打斗,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动静。而后山这些魔气,怕不也是那时候泄露出来的。 霜棠看向空中的魔肆,“回来。” “你关了我那么久,我可是要憋坏了,让我杀几个人怎么样?”魔肆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人形。 这也让众人想起,最开始对方就是以人形出现的,上古大魔居然有人形。 可为什么以前从未曾表现出来,不然若是对方化作人形混入人群,恐怕醉月浮也没有那么顺利封印对方。 似乎是猜到了众人在想什么,魔肆轻蔑地嗤笑,“只有同类才配与我交流,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垃圾。” 同类.......不少人下意识看向霜棠。 魔肆捏住了霜棠的面颊,近两米高的个子让他将人完全笼罩在身影下,而后语调冰冷,“那边有几个你讨厌的人吧,让我去杀了他们怎么样,皆大欢喜。” 被那双猩红的竖瞳盯住,昭山跟他身后的三个弟子吓得身体哆嗦,手软脚软地往后爬。 魔肆就笑得更张狂了,“你们这群修真者啊,口口声声的人道、正义,但实际上呢?” “你们做出的贡献甚至还不如你们口中没有人性的疯子。” 鲜血从面颊被划破的口子里流出来,霜棠抬手扣上魔肆的手腕,“回去。” 感受到越来越强硬的封印之力,魔肆看着霜棠,忽而轻嗤,“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就回到了霜棠体内。 这一场看似声势浩大,但在封印的制约下,根本没能造成任何的伤害。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再看看霜棠,神情都未变,甚至还敢跟上古大魔近距离对峙,仿佛面对的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恐怖存在,而是一只叛逆的宠物似的。 洛汶舒了口气,看上去那上古大魔师受制于霜棠的,并不能随意伤人。而霜棠......虽说冷漠吧,但为了月浮,也不会放任上古大魔伤人。 那就没什么大事了。 “打扰你跟月浮了吧。”洛汶歉意一笑,“你放心——” “唰——”长剑撕裂空气的声音。 霜棠剑指昭山,剑刃缠绕着猩红的灵力,看上去充满了不详。 强大的压迫感让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昭山差点又腿软跪了下去。 被后辈威胁的羞辱让他怒火中烧,“霜棠你什么意思,是要对我这个前辈动手吗?!” 霜棠却是一言不发,剑尖在昭山的眉心、心口分别虚指,然后就收回了长剑。 转身离开了后山。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威胁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若是昭山再敢去打扰醉月浮,霜棠一定会杀了他。 杀人有许多种办法,明面上的杀人是最蠢的,修为高深者有无数种办法让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浓郁的魔气悄悄浮现,是魔肆在回到霜棠体内前悄然留下的。 当时霜棠因为与醉月浮的争执而导致封印不稳定,给了他做手脚的机会。 但他并没有试着去挣脱封印,而是藏起这一缕魔气。 如今,那缕魔气攀上昭山身后那三个弟子的衣衫,缓缓侵入。 第 11 章 霜棠回到了灶房,他这一去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醉月浮回头,问道:“怎么样?” “嗯。” 这个简短的回答让醉月浮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没有再去多问。 他能感觉到,阿棠的情绪要比原本更加冷漠,很明显,是他惹得阿棠不开心了。 毕竟是答应好了阿棠不离开的。 叹了口气,醉月浮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师尊来教阿棠做面人好不好?” 阿棠看向醉月浮,最后点了点头。 霜棠可以对着任何人冷漠,但是在面对着醉月浮的时候,有的却永远都是乖顺,或者依恋,不管醉月浮做了什么。 于是霜棠依言走到了台边,拿起一块和好的面团,一点点捏起形状来。 醉月浮也来到一旁,手上拿着面团,给霜棠一点点示意要如何捏出更细致的细节。 之前那个霜棠模样的小面人已经由醉月浮捏好了,他们现在捏的是醉月浮模样的面人。 “这里的衣服可以做得再薄一些。”醉月浮放下手上的面团,指尖点上霜棠手中的小面人。 他的指导已经很详细了,每一步都有照顾到,但是大概霜棠真的没有在厨艺方面的天赋,那双看上去纤细灵活的手在捏起面团的时候多少显得有些笨拙。 醉月浮看了一会儿,突然后从后面覆上霜棠的手,握着对方的手半引导地修饰起面人。 他比霜棠高出不少,这样的姿势看上去倒像是从后面搂抱住了人,胸膛与霜棠的后背紧贴,下巴抵在霜棠的肩膀上,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醉月浮也意识到了自己姿势的过分亲昵,脸色微微红了起来,但却没有松开。 他金眸垂下,搭着霜棠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喉结滚动,“这里要这样捏......” 阿棠身上总是带着浅浅的花香气......或许不算花香气,但是很好闻。 醉月浮不知不觉间就分了神,待到他意识回笼,感觉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什么细腻温凉的地方。 金眸眨了眨,后知后觉如今的状况。 他竟是在恍惚间像个痴汉一样,在教导捏面人的时候亲上了小弟子的颈侧。 “!” 醉月浮被自己给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人,趔趄着倒退两步,原本如玉的面侧红得像是要滴血,“抱、抱歉阿棠......” 霜棠跟着转过身,粉眸一眨不眨望着醉月浮,把醉月浮看得脸愈发滚烫。 他怎么就同登徒子一样,做出那般轻薄之举。 然而不等醉月浮自己检讨完毕,霜棠突然有了动作。 他抬手解开腰封,衣衫便立刻松散。瓷白透粉的指尖在肩侧一拨,有一边的衣衫滑落臂弯,露出一大片的雪白。 醉月浮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片雪白上,目光注意到雪地中的一抹粉,喉头微动,久久移不开目光。 “师尊是想在这里做吗?”霜棠轻声问道,“需要弟子都脱了吗?” 醉月浮好险按下那差点脱口而出的“需要”,羞耻地双手掩面,飞快背过身去不敢再多看。 “阿棠你这成何体统,快、快把衣服穿回去!” 霜棠声音依旧平平静静的,“弟子以为师尊突然亲过来是因为想要了。” “不是的......”醉月浮背对着霜棠,从后面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根。 他羞耻得脸都快要烫熟了。 醉月浮啊醉月浮,你到底在做什么,就算你跟阿棠已经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了,你也不能这么......这么急色的样子吧。 但是阿棠真的好好看......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声音,醉月浮小心翼翼回头,看到霜棠已经穿好衣服了,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就注意到霜棠的视线有意无意朝他脐下三寸的地方瞄。 醉月浮懂了什么,顿时羞恼,红着脸呵斥,“阿棠!” 霜棠倒是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样子,而是道:“师尊想要了随时跟弟子说,什么地方什么姿势,喜欢嘴巴还是别的地方,弟子都会好好服侍唔——” 剩下的话被醉月浮捂了回去。 这个灶房是待不下去了,醉月浮匆匆捏完面人蒸好,往霜棠手里一塞,就拉着人离开了灶房。 然而刚在水榭中坐下,打算放松一下心情,扭头就见霜棠正抓着面人轻轻舔过。 那面人是他的模样,殷红的舌尖同雪白的面人,色差十分明显。 吃也不好好吃,醉月浮指尖一颤,好不容易消去热意的脸又热了起来。 他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了此前,小弟子用嘴巴给他...... 不能再想了。 醉月浮默默侧过身子。 没有人说话,水榭中便只剩下水流声、风声,以及偶尔灵鸟飞过的清脆叫声。 醉月浮看向下方的池水,里面一条鱼都没有,之前都被阿棠给吃掉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补上几条新的。 主要也是不敢补,万一小家伙又去吃生鱼怎么办。 “师尊。” 一片安静中,霜棠突然出了声。 醉月浮看过去,对方依旧珍惜地抓着那个面人,抬眸望着他。 “嗯,怎么了?” “弟子已经很久没有过生辰了。” 霜棠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听上去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 醉月浮一愣,随后心头弥漫上心疼。 他将霜棠抱入怀中,感受到怀中人单薄瘦弱的身躯,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一些。 “阿棠,师尊以后每一年都会给你过生辰的。” “嗯。” 醉月浮轻轻拍着霜棠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人那样。 然而,异样的感觉突然传来,霜棠低下了头,环住醉月浮的腰身。 “!” 醉月浮一僵,呼吸乱了拍子,立刻提起霜棠的领子,将人给提溜了起来。 他面色通红,长眉蹙起,金眸中满是羞耻,“阿棠,不许这样!” 霜棠轻声,“弟子只是想让师尊高兴。” “师尊又不是什么好色之徒。”醉月浮恼羞地瞪了霜棠一眼,“才不用自己的弟子做这种事情。” 霜棠就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缩在醉月浮怀里。 好一会儿,醉月浮才打破宁静,问了一个问题。 “阿棠,你能压制住体内的上古大魔吗?” 在霜棠解决完魔气离开后,醉月浮其实有去询问洛汶,具体情况怎么样。 那上古大魔能够暂时离开阿棠的封印他是知道的,但是对方的自由度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而且......上古大魔同阿棠的关系,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来不一般。对方不屑跟其他任何修真者交流,却能说出要为了霜棠去杀人的话。 哪怕知道两者一同在封印中过了上千年,肯定是会比较熟悉,可醉月浮还是觉得怪怪的。 那个封印里面,究竟是怎么样的? 听到醉月浮的问题,霜棠看过去,一语道破了醉月浮真正担心的地方,“师尊是担心弟子控制不住上古大魔,让对方脱离,或者担心弟子驱使上古大魔去杀人对吗?” 醉月浮一顿,“毕竟上古大魔太危险了......” “只要封印不松动,他就不能出来,也无法感知到外界。” “那之前,封印是为什么会松动?” 霜棠抬眸,粉色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醉月浮的模样。 清雅俊逸,温润如玉。 金眸中是对天下苍生的担忧。 “只要师尊不离开弟子,他就不会出来。” 醉月浮心下一咯噔。 他不想那样想的,可是阿棠这话听上去真的就像是在说......如果自己离开了他,他会让上古大魔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 阿棠对生命从没有任何的敬畏与怜悯,杀人对阿棠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情,就跟随手做了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一样。 所以上古大魔才会把阿棠当做同类。 两者在本质上,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阿棠愿意受自己的管束,而上古大魔肆无忌惮。 ...... 醉月浮没有再多问,终止了这个话题。 时间也已经晚了,明日就是霜棠的生辰。 两人在床上躺好,霜棠一如既往钻进醉月浮怀中,紧紧相贴,不愿分开一分一毫。 醉月浮垂眸,轻拍霜棠后背,只觉得一点多的肉都没有,忍不住道:“阿棠,你该多吃些养身体的东西了。” 霜棠仰起脑袋,“师尊是觉得弟子摸起来手感不好吗?” 醉月浮面色一下子红了,“别胡说。” “那师尊觉得弟子好摸吗?” “别问这种问题......” “师尊比较喜欢摸弟子哪里?” “阿、阿棠!” 醉月浮脸皮子薄,又从来专心于修炼,在同霜棠......之前根本连想都不曾想过这种事情。 这种几乎跟调情一般的荤话听得他面红耳赤,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但是也不用醉月浮回答,霜棠已经自己开始回答了。 “师尊应该是喜欢弟子的腰的,之前也一直扣着不放,还喜欢捏——” “阿棠不要说了!”醉月浮只听得自己脑中名为理智的弦断“铮”一声绷断,几乎有热气从头顶涌出。 手忙脚乱捂住小弟子的嘴巴,将人的脑袋狠狠往怀里一压,醉月浮红着脸抿唇,努力稳住声音,“该睡觉了!” 第 12 章 金林峰。 昭山正在床上熟睡,突然,房间门上的禁制被打开,门被轻轻推开,有三个身影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你确定这老东西已经昏过去了?” “肯定的。” “好了,我们快找秘籍。” 这三个人是长老昭山的三个弟子,也就是上一世被霜棠囚禁起来的其中三个人。 他们一直看霜棠不顺眼,尤其是经过了那一次囚禁,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本来那醉月浮就要去死了,还拖什么拖,不就是怕死不敢吗,知不知道他这一拖又要有多少人死在上古大魔手里。 如果不是靠他们暗中推波助澜,那醉月浮指不定就不死了,到时候死的可就是他们。 他们有什么错,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那醉月浮那么强,就是要保护他们这些弱者的,强者为弱者死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更该死的就是那个霜棠。若不是打不过对方,他们一定要让霜棠也试一试生不如死的滋味。 本来以为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报仇了,可现在机会来了。 他们居然得到了上古大魔的力量,那魔气盘旋在他们的灵脉中,只要他们心念一动,就能够操控。 一定是那上古大魔也恨极了将他封印起来的霜棠,所以选择将力量赐予他们,让他们去对付霜棠! 明面上肯定是不能动用魔气的,但是他们可以暗中用魔气来做一些事。 比如弄昏他们的师尊,找到一直以来昭山都不舍得教给他们的威力强大的独门秘籍。 大弟子环顾周围,“明面上肯定是没有的,这老东西防我们跟防贼一样,肯定是藏在了更隐蔽的地方,都找找有没有什么机关。” 三人找了许久,最后三弟子在书架上摸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机关,轻轻一扭,一个小小的匣子从墙壁里掉了出来,打开一看,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秘籍。 “太好了,我们快走——”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厉呵,房间内的烛灯猛地亮起。 三人身体一僵,缓缓看向床的位置。 昭山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用不敢置信的愤怒目光注视着他们。 大弟子暗道不妙,这个二弟子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还说肯定弄昏了。 “好啊好啊,真是要造反了,居然敢偷我的秘籍。” 昭山怒火中烧,“给我跪下!我要把你们这三个孽徒压去审问!” 三人心头一凉。 审问,这就相当于当着全宗门的面揭穿他们做过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被逐出昆仑宗,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宗门愿意收他们。 他们的修炼之路就彻底毁了。 不! 绝对不可以! 静默间,三人低下头,目光交接,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狠戾。 “怎么还不跪下!”昭山怒火更甚,“你们要造反了是——!” 突然有浓郁的魔气袭来,首先封住了昭山的喉咙,然后是四肢,防止惊动到旁人。 大弟子缓步走向昭山,“师尊,弟子们也不想的,谁让你咄咄逼人。” 二弟子也道:“若不是你藏着这么好的秘籍不舍得教给我们,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别废话了,速战速决!” 三弟子直接用魔气刺穿了昭山的心脏。 昭山瞳孔开始涣散,带着满腔的不敢置信断绝了生息。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三个弟子会为了一本秘籍对自己痛下杀手。 在最后一刻,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霜棠。 别人的弟子愿意为了师尊倾尽所有,而他的弟子却...... 昭山的尸体被甩落在地,三个弟子心脏剧烈跳动着。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的人知道。”大弟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手指还在不住发颤,“快,用魔气掩盖我们的气息!到时候就说是上古大魔杀......不对,到时候就说是霜棠驱使上古大魔杀的,我们也是受害者!” “没错,就这么说!” ...... 天已经亮了。 霜棠睁开眼睛,就与醉月浮对上了视线。 醉月浮大概是早就醒了,不知道看了霜棠多久,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阿棠,生辰快乐。” “嗯。”霜棠往醉月浮怀中缩去,面颊贴上胸膛,蹭了蹭。 湿热的呼吸落上皮肤,痒丝丝的,醉月浮耳尖微微红,揉了揉霜棠的脑袋,刚想将人抱起来换衣服起床,结果就看到霜棠的目光往下,落到他敞开的衣襟内。 那上面有一个浅浅的红痕,是昨晚弄出来的。 脸顿时更热了,醉月浮立刻坐起身,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襟。 “吃食已经大部分都做好了,阿棠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吗?” 霜棠也跟着支起身,雪发顺着肩头散落,铺散在床榻上。 他衣衫凌乱,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肩头,皮肤光滑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但是就在那一片雪色上,印着一个红色的痕迹,像是雪地上落下的红梅,十分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这像极了吻痕的痕迹很显然不是自己弄出来的,那就只能是旁人。 醉月浮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红痕,顿时红着脸别过金眸,不好意思直视。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控制力会有这般薄弱。 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也已经彻底违背了往日的克制。 “只要师尊陪着弟子就可以了,不要别的。”霜棠回答了醉月浮的问题。 “好,师尊陪着你。”醉月浮轻笑 洗漱好,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做,庆祝生辰的时间定在了傍晚,醉月浮索性带着霜棠练起了剑。 霜棠的本命灵剑是水红色的,上面刻着海棠花的纹路,很华丽。 “阿棠还记得师尊教你的剑术吗?” 霜棠握着长剑,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但是能看出来是在思考,最后摇了摇头,“忘了。” 格挡、以柔克刚之类的技巧已然全部忘记,只剩下出自本能的杀戮技巧。 看着有些茫然模样的小弟子,醉月浮握着剑的手一顿,指尖掐了掐掌心,莫名的酸涩划过心头。 片刻后又弯起眉眼,“没事,师尊可以从头教,阿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于是醉月浮先示范了一套最简单的剑术,问霜棠看懂了吗。 霜棠点点头,也握起自己的长剑,想要复现那一套招式。 可是练到一半,手腕突然被握住,身后靠上来一具身体。 霜棠朝后仰头,醉月浮正好低头。 “阿棠,你这里不该向前刺,应该先格挡。” 霜棠眨了下眼,“可是向前刺可以立刻杀死对方。” “但那样你就露了破绽,会被伤到。” “很划算。” 醉月浮忍不住蹙起了眉,不赞同地用指节敲了敲霜棠的脑袋,“阿棠,师尊要的是你平平安安,你要做的首先是保护好自己。” 霜棠没有回复这一句,只是无声改了持剑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听了醉月浮的话。 醉月浮叹了口气,刚要松开握着霜棠的手,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被牵了起来,然后......往上一放。 低头一看,是霜棠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掌心立刻感受到一截纤薄的腰肢,甚至还有下方的柔软...... “!”醉月浮立刻想要抽回手,可却被霜棠按住。 “阿棠......你这是做什么?”醉月浮红了脸。 “今天是弟子的生辰。”霜棠道。 “嗯,所以阿棠是想要还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了吗?” 霜棠轻轻点头,后背贴上一片温热紧致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主人一瞬间的紧绷。 “弟子想要师尊。” 醉月浮还等着想要他的后半句,是想要他做什么。 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霜棠的话已经说完了。 想要自己...... 顿时,醉月浮脸一片通红。 不等他做出回应,腰封一松,原本在他怀中的小弟子突然跪了下来。 这个姿势...... “!” 醉月浮立刻重新将人提溜起来,然后系好腰封,羞耻得声音都微微发颤,“光天化日的,阿棠你不可以这样。” “那去房间?”霜棠歪头。 醉月浮脑中忍不住浮现那样的画面,喉结都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但很快,他让自己清醒过来,嗓音有些微的沙哑,“阿棠,你为什么那么喜欢......” 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但霜棠听懂了。 他用十分平静且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书上说,这是留下一个男人最有用的方法。” 第 13 章 醉月浮起码怔愣了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理解过来霜棠这句话的意思。 心跳似乎都骤停了一瞬,他垂下金眸,怔怔地看向怀中的小弟子。 喉咙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干涩,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什么有效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小弟子这些天的亲近是在对自己撒娇,是与自己的隔阂减淡了。 可他没想到,这只是他单方面的以为。 霜棠做了那么多,对他百依百顺,只是想要讨好他,挽留他,让他不要离开。 为此,霜棠可以抛弃一切的底线。 眼眶晕开热意,视线都似乎有些模糊,醉月浮握紧了霜棠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那纤细瘦弱的腕部。 说到底,霜棠似乎没有真正相信过醉月浮会永远陪着他。只是醉月浮那么说了,他便也乖巧地说自己相信,然后再努力去讨好醉月浮。 “阿棠......”醉月浮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 “师尊不用你做这些,师尊不会离开你的。” “你相信师尊好不好?” 霜棠点头,“嗯,弟子相信师尊。” 那只被握住的手向前,环抱住了醉月浮,霜棠用面颊贴在醉月浮的胸膛前,雪白的睫毛眨动,粉眸中只有醉月浮的身影,“那师尊想要吗,弟子服侍您。” “......”醉月浮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面颊被捏了捏,霜棠蹭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看上去就是一个最为听话乖巧的弟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夕阳摇摇欲坠挂在天边,将最后的金红色光亮洒落。 醉月浮将所有做好的吃食都端了出来,几十样不同的吃食摆满了花林里面的大石桌。 花林是海棠花林,在法术的维持下,常年不败,清风吹过就能带起几片娇艳的花瓣,香气拂面。 霜棠坐在桌边,手上捧着醉月浮新做的面人,是他的模样。小小的一个,但是十分精致,活灵活现的,还冒着热气,将他原本苍白的肤色都染上了红意。 醉月浮温柔的眉眼含笑,“阿棠,生辰快乐。” “谢谢师尊。” 霜棠将身旁石凳上的花瓣拂去,眼巴巴望向醉月浮,等着人坐到身边陪他。 醉月浮正要过去,突然震耳的钟声响起,传遍了整个昆仑宗。 这是只有在发生了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被敲响的钟声,除了此前出现上古大魔被敲响,以往被敲响还是门派内出现了叛徒,偷窃门派秘宝,屠杀了几十名无辜弟子,正在潜逃。 醉月浮的动作一顿。 “师尊。”霜棠轻轻唤了一声,静静看着醉月浮,是完全不在意那钟声的模样。 醉月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霜棠身边坐下,笑了笑,“放心,师尊在这里陪你。” 钟声还在回荡,将原本宁静的氛围渲染出紧张的滋味,让人心生不安。 醉月浮袖中的联络石突然发烫,让他给霜棠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联络石上的灵力是洛汶的,但是对方为什么不直接联络,而要通过联络石这种相对来说并不算方便的联络方式? 这与直接联络最大的区别就是隐蔽,除了被联络的本人,其他人不会察觉。 洛汶是想要避开什么人吗? 待在他身边的......除了阿棠还会有谁,所以对方是想要避开阿棠。 为什么? 耳边还回荡着洪亮的钟声,醉月浮心头咯噔。 这钟声,该不会同阿棠有关系吧? 不会的......阿棠一直都乖乖待在他身边,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时候。 抱着一种逃避的心理,醉月浮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灵力注入联络石,查看洛汶用灵力镌刻在联络石内部的字。 [昭山以及宗门内共计三十四名弟子死亡,死因是魔气刺穿心脏。] [据调查,所有死者都与霜棠有过纠纷,皆受过霜棠囚禁。] [还有三名弟子被魔气入侵,奄奄一息,但是魔气难以祛除。月浮,是否真的是上古大魔出手还需要你来鉴定,先不要惊动霜棠。] “啪嗒!”手中的乌木筷子摔落在桌上,然后滚落在地。 “师尊?”霜棠转头看向醉月浮。 “阿棠......”醉月浮站起了身,张了张嘴,“好像事情挺严重的,要不师尊还是先去看一看。” 霜棠静静看着醉月浮,“可是您答应了弟子,一直陪弟子到生辰结束的。” “那阿棠你同师尊一起去好不好?”醉月浮想着,有他看着,阿棠应该不会乱来。 “弟子想过生辰。” 霜棠手上还捧着那个小小的面人,纤长卷翘的雪睫颤动,用醉月浮送的红玉海棠簪挽起的长长雪发披散在肩背,粉色的眼眸映出醉月浮的模样。 漂亮的眉眼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等人高的精致人偶,又因为过于单薄死寂而惹人怜爱。 “您就陪弟子到今天结束好不好?” 从时间回溯到现在,霜棠也就只提出了这样一类请求。 求醉月浮陪着他,求醉月浮不要离开他。 他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眼尾那一点红痣又让人显得娇艳,漂亮且无害,像是一树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垂丝海棠,祈求着月光投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醉月浮听到自己说:“阿棠听话,师尊很快回来好吗,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在所谓的苍生面前,弟子的生辰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哪怕弟子等这个生辰等了上千年,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都比不过一句苍生。 月光只是平等地照耀着每一处,所谓的偏爱与承诺,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霜棠缓缓眨眼,突然低下头,一口一口将原本珍惜捧着的面人咬入口中,慢慢地咽下去。 “师尊注意安全。”他轻声道。 没有再抬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霜棠只是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吃着石桌上的饭菜。 好饿。 饿得记忆都有些恍惚了。 吃不饱,怎么都吃不饱。 “就算修真者胃口比普通人大,你再吃下去也要把胃撑破了。” 魔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一时刻,他抢走了霜棠手上的糕点。 醉月浮早就离开了,摇摇欲坠的太阳也落下了,月亮悬上天空。 霜棠双手抓住魔肆的手,去抢那块残缺的糕点。 他终于抬起了头,魔肆也看清了他的脸。 食物塞满了口腔,将原本没有什么肉的面颊撑起。 似乎实在是塞得太多了,霜棠的眼眶都微微泛起红。 魔肆一顿,手中的糕点就这么被抢了回去。 霜棠还在不停地朝嘴巴里面塞,不停地吞咽。筷子被丢到一旁,饭菜被手抓得汤汁淋淋漓漓。 一片狼藉,仿佛是快要饿死的流浪儿终于找到了食物,没有任何的仪态,同动物一样狼狈地进食,慢一些就要被抢走了。 “真没出息。”魔肆轻嗤。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霜棠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魔肆却也一个人讲得不亦乐乎。 “我只是送给了三个人一份力量,别的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去影响他们的心智,没有去蛊惑他们杀人,甚至那份力量不需要他们付出任何代价。” “但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他们要是拥有了强大力量就一定去保护众生的人,在得到力量后,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教导他们的师尊。” “然后他们害怕事情暴露,又杀了许多的同门,想要把罪责推给你,把自己变成受害者。” “你说可不可笑,人类里面真的有好多好多这样的存在,比魔还要可怕呢啧啧啧,至少我们杀人都是光明正大,敢作敢当。” “你那个好师尊,就是去处理这件事情了。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你吗,因为他怀疑——”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揪上衣襟,魔肆的话语戛然而止,转而用戏谑的视线看着眼前的人。 分明是少年的模样,却已经是满头白发。 衣服被汤汁弄脏,魔肆也不在意,而是坐在了醉月浮坐过的石凳上,猩红的竖瞳盯着霜棠,勾起唇角,循循善诱,“何必要在意那个圣人,不如同我去魔界,你的师尊做不到永远陪着你,但我可以。” “你本就不该是人类,你就该属于魔界,过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的日子。” 抓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透过布料攥进了掌心,鲜血淋漓。 霜棠哑着嗓音开了口,“师尊会相信我的。” 魔肆嗤笑,“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信。”霜棠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眶猩红,鲜血不断从掌心的伤口渗出,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信!” 魔肆猛地掐住霜棠的脖颈,那截纤细的脖颈在他的掌下显得那般脆弱,只消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丧失所有生机。 尖锐的指甲嵌入皮肉,在颈侧划出血口,染红了雪白的皮肤。 世间最美丽的画面莫过于此。 魔肆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凌驾于杀戮之上的欲/望,让他浑身都因为兴奋而战栗。 在封印中的上千年,疯得何止霜棠,还有他这个魔头。 两个疯子相互依偎,用扭曲的方式从对方身上得到病态的慰藉。恨透了彼此,却又谁都离不开谁。 魔肆问:“那他要是不信呢?” 霜棠捧住魔肆的脸,将血液涂抹在魔肆布满魔纹的脸上,轻声呢喃:“那你就陪着我。” “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