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想她吗》 001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这篇很短,十万字左右。 尝试一下其他口味。 八月的时候,时清辞离开了生活了多年的北方回到了老家。 在乡下小住了两个月后,她就在时衢喋喋不休的念叨了仓皇回到了热闹的城市里住下。 时衢嫌她住在家里烦,整天像个大小姐,就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她辞去工作一事后,倒是没有发表意见。倒是邻居家的老太太,在出门喂鸡的时候,向着她看一眼,说:“我听人说近来的工作不好找勒,年轻人啊,怎么一点苦都吃不得?” 时清辞在心里“呸”了一声,年轻人吃苦是什么论调?天知道那公司多么坑人,刚入职的那年还是朝九晚五的双休日,可慢慢地,老总说什么跟上时代的步伐,硬要跟着卷,等她恍然间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见到“双休日”了,甚至在节假日也要响应上司的召唤,采编、撰稿、审稿……无休无止,狗才去干媒体呢。 原本觉得那高于同行的工资可以安慰安慰自己,在进一次急诊室后,时清辞终于意识到小命的重要。辞职两个月,那原本喝中药调理了一年的毛病就自愈了,辞职是最好的医疗,谁说不是呢。 十月,时清辞回市里的时候,邻居老太还在那嘀咕,说什么“我看是拿到了拆迁款就阔起来了,真是的”,时清辞受不了了,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有钱不享受,那要带到棺材里吗?”邻居老太老脸一拉,手往腰上一叉就要骂起来。时衢瞪了时清辞一眼,忙将她往车里推。 时清辞知道,她妈也觉得隔壁家老太烦人。 要说太多坏心眼,那是没有的,可隔三差五的,用言语给人添堵,谁能高兴啊。 搬家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 时清辞约了好友夏槐安出来吃了顿火锅,将近一年没见面了,夏槐安身上的怨气越发重了。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在烫毛肚的时候,时清辞没忍住问。 这根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夏槐安横了时清辞一眼,说:“难不成等它掉光吗?”紧接着,她又说,“你辞职了,你家老太太没说你?” 时清辞笑眯眯的:“没呢。” 夏槐安快要酸成一只柠檬了,她说:“我真的很羡慕你,我也想辞职,但是我家的不让,说是铁饭碗,扔了就找不到下一个。” 时清辞也很唏嘘,在老一辈的眼里,铁饭碗才叫工作,其他那是打杂的。 夏槐安沉重道:“你不懂,那些人有多烦。” 时清辞哼了一声:“我怎么就不懂了?我也跟那边的宣传口对接过的,天杀的宣传部科员,什么也不干,照片、新闻稿都到我这儿顺,比领导催得还要勤。我看他们是恨不得所有的公文都扔给我来写。” 夏槐安用力地嚼着毛肚,仿佛将仇人吞吃入腹,末了,才说:“你是暂时的,而我是长久的。” 时清辞耸了耸肩,露出了一副爱莫能助的神色:“那你努力混成老油条?” 夏槐安:“我努力。”顿了顿,又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时清辞想了想,说:“先躺上那么个一年半载的。”她没房贷、车贷,小有存款,她也没有什么烧钱的兴趣爱好,还有个副业,提前退休也不是不行。 夏槐安听了直接从柠檬变成了流泪猫猫头,羡慕两个字她已经说累了。 片刻后,夏槐安又说:“你知道吗,咱们的那些老同学都在说,你在B市安家了,小孩都能打酱油了,不准备再回来了。” 时清辞:“……”她不知道,高中群的消息太多,她嫌烦人,退了好几年了,没想到谣言已经离谱到了这种地步。什么孩子打酱油啊,结婚生子,这是多么恶毒的诅咒啊!“他们神经!”时清辞下了论断,老同学倒是还在列表里,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发给她的唯一消息就是“准备结婚”了。这种来要份子钱的,时清辞权当没看见,你说好歹发张请帖啊,就一条群发消息还想从她手里骗千把块钱?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夏槐安快言快语:“以前造谣的对象好歹是女的呢。”但是一看时清辞的脸色,就知道了坏了,这嘴一下子没控制住,把旧事给翻出来的。“女的”其实就一个人——谢朝真。 高二分班的那年到高三毕业,班里的人一直在说时清辞喜欢谢朝真。 两个当事人谁都没有回应过,一直做着独具本国特色的“好闺蜜”。 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再多的纠葛也应当烟消云散了吧? 夏槐安心想,偷偷地看时清辞的表情。 时清辞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但是很快的,她又恢复如常了。 若无其事地夹了以前从不吃的鸭肠往沸腾的红锅里烫,在那氤氲的热气里,她笑着说:“反正都是造谣,有区别吗?” 夏槐安心中警铃大作,她也不跟时清辞追忆往昔了,话题一转,落到了时清辞养的一猫一狗身上。“它们跟着你回来了吧?要是你将它们送养了,我就跟你拼了。” 时清辞道:“我把什么丢下都不会把它们丢下的。”狗养了四年,是一条萨摩耶,两月大的时候,就被辞职的前同事托付给她了;猫养了三年,是某天加班回家的时候路上遇见的,喵喵叫得很可怜,她顺手捞了回去。高压工作下,这一猫一狗是她的慰藉。 夏槐安满意了,说:“有空我到你家撸猫。”她家老太太猫毛过敏,虽然不住在一起,可小区上下楼也很近,老太太有空就会过来帮她收拾,她不敢养猫,只能加入云养猫的行列。她看时清辞的视频,馋了那威风凛凛的狸花大王很久了。 时清辞点头,十分欢迎。 等到火锅散场回家后,已经快八点了。 十月的时候天黑得早,迎面吹来的风也有萧瑟的寒意。 小区里的路灯亮着,大楼里大部分人家灯都是黑的,路上除了三两遛狗的,没再见到什么人。 时清辞感慨了一声“生活”,也开始了每天的例行公事——遛狗。 她的萨摩耶性子活泼,也不怕生,在乡村里野了两个月后,马不停蹄地向着“狂浪”奔去。时清辞都怕自己再待下去,这萨摩耶完全变成见人就狂吠的狼狗。 房子其实买了很久了,时衢偶尔回来,而她是在两年前装修时来过一趟,之后再也没有踏进云庭小区,完完全全是个“新人”。从身边走过的脸庞都是陌生的,风吹着枝叶,沙沙声响,时清辞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游离,最后在“耶门永存”这句话中回过神。 不远处站着一个不到十八的女生,她牵着一只小卷毛,目光却黏在了萨摩耶身上。 时清辞笑着夸了小卷毛,因着“狗”这么个共同话题,跟小妹妹攀谈了起来。 女生好奇地询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时清辞微笑道:“客儿。” 女生惊呼:“啊?大谢?”没等时清辞回答,她又捂着嘴说,“啊,对不起,最近学到了这个。” 时清辞的思绪像是被时光的漩涡撕裂,等到抽离的时候,带出了那么点零星而又隐秘的心事。 少年时的她倚靠在了窗台,朝着奋笔疾书的谢朝真说:“我以后要养猫猫狗狗,一个叫大谢,一个叫小谢。” 阳光正好,落照在谢朝真的侧脸上,将那份天生的冷冽化成了轻软的温柔。她说:“怎么不叫小时呢?” “没关系的。”时清辞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响起,她拨开了时间的迷雾,朝着那面庞发红的小妹妹道,“叫它客儿,是因为它是我同事送到我这儿的。”像是跟面前的女生,也像是跟自己说的。 时清辞没什么遛狗的心情了,她跟女生告别,牵着客儿朝着1栋走去。 她神思不属,险些撞上了路人。 她忙说着“对不起”,一边抬起了眼。 可就在跟路人对视的时候,一股钻心的疼痛穿透了她整个身体,仿佛被一柄巨锤击中,一种猛烈的抽搐从指尖开始,渐渐转移到了全身。她没有办法抵御这突然间爆发出来的情绪,她的身体仿佛变成了僵硬的机械,完全动弹不得。种种画面如同浪潮一般照着她扑打而来,等到那路人或者说是故人与自己擦肩而去,整个儿融入了夜色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相遇,是一次出乎意料的重逢。 时清辞咬了咬舌尖,垂着眼想,是谢朝真啊。 她不是在G市吗?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蓦地想起,多年前谢朝真给她写的最后一封信里的话:你往北,我向南,愿这浩浩天地,你我再不相逢。 原来相识已经十年了,昔日光影犹在眼前,十年是这样短暂的吗? 后来的她们复联又断联,可真的没有再碰面。 时间似乎没在谢朝真的身上留下太多的印痕,那么她呢?变了多少? 匆匆忙忙牵着狗回到了家,时清辞顾不上那在餐桌上造作的“逆女”,换了鞋后大步地奔向了卫生间。 镜子里的她,有几分像以前? 002 人间的喜事之一是“久别重逢”。 时清辞有点“喜”,但是更多的是涩。 刚认识的一两年像是在唱一首“长恨歌”,再到后来辗转反侧。时清辞认为她的一生中有许多的事情可做,她憋着一口心气,一开始以为是一个两个月,可慢慢的,变成了两三年。谁也不低头,于是从对方的生活中抽离了出去,渐渐辜负了当初的山盟海誓。 时清辞告诉自己,难熬的时间早就过了,现在只剩下些许偶尔浮现心头的“欲说还休”了。 但是真正看到谢朝真那张脸后,她才发现一切都没有过去,陡然间掀起的心潮,轻而易举地让她彻夜难眠。 时清辞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这没有见面的五年,说是彻底变成了陌生人也不尽然。 读大二那年,她在十二月的萧瑟寒风里,腾出时间跑去跟谢朝真见面,想要跟她一起过个生日,可最后不欢而散,她负气回到了学校,没有理会谢朝真。而谢朝真则是十分决然地将她的联系方式删除。几天后,那曾经承载着甜蜜的信封里塞满了决绝词。 在这样的打击下,万念俱灰的时清辞在好友的推荐下转向了游戏。 来年三月,谢朝真重新加上了她,问她在干什么,她回答了一句“游戏”。 对话总是干巴巴的,她当时的心都在那充满幻想的世界里,直到几个月后谢朝真再度将她删除。 悲伤和痛苦似乎来得特别缓慢,时清辞将自己打造成了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块,放纵了一年后才彻底地告别那光怪陆离的游戏,忙着论文和实习。 她以为她跟谢朝真只能那样了,她接受了人的一生中总是在分别的事。在压力很大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谢朝真来,将她们的那点过往拿出来反复咀嚼,仿佛这样再大的困难都不算困难了。她在无意中发现了谢朝真的小号,那里面记载着谢朝真在她们分别后的点点心绪,她麻木不仁的心在那一刹那间被触动,她尝试着添加,可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回音。 后来她养成了看谢朝真动态的习惯,她同样在自己的空间里找到了谢朝真的身影。 挪到了头像上总能见到“添加好友”的提示。 可谁也没有添加谁。 这变成了她们两个人的心照不宣,像是对十年幽微心事的回答。 就这样当个陌生的“朋友”也挺好的。 但是她回来了,谢朝真也回来了,当初构建的藏匿自我的楼阁,一夕之间轰然崩塌。 时清辞一晚上没睡。 一幕幕的旧日光影在眼前掠过,像是古旧的幻灯片。 她恹恹地躺在了被窝里,可房间门被机灵的猫狗顶开。 萨摩耶客儿跳上床,动作还有几分温柔,倒是高扬的脑袋的狸花女王在她的床上蹦迪,一副她不起床就不罢休的嚣张样态。 时清辞沉郁的心里总算是照来了些许阳光。 洗漱之后,没顾得上自己吃饭,就先伺候上了这两位小祖宗,等到一番忙碌后,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 她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手机嗡嗡震动,点开一看是夏槐安发来的开黑链接。 时清辞随手点了拒绝,给夏槐安发消息:“别打游戏了,我有心事了。” 夏槐安的回复很快:“你已经提前过上了大小姐生活,能有什么心事?” 时清辞:“你猜我昨晚遇见了谁?” 夏槐安:“高中老师?前同事?还是老同学?” 时清辞:“算是老同学吧。” 夏槐安:“这不值得你挂在心上,除非那个人很特殊。” 片刻后,夏槐安先发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包,紧接着就是一句:“不会是谢朝真吧?” 时清辞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继续靠着文字交流,而是直接甩了一个语音电话请求。 夏槐安接通了,但是没说话。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都替时清辞感到窒息。 “你知道她回来了?”时清辞问的是别的。 夏槐安有些心虚,含糊说:“算是吧。” 时清辞拧眉:“什么叫算是?” 夏槐安有理有据:“你也知道我们那些老同学说话当不得真,鬼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啊?我昨天本来想说的,后来幡然醒悟,不去触你霉头了。” 时清辞不乐意:“什么叫霉头?” 夏槐安:“难道你想回忆那些伤心事啊?” 时清辞满腹愁肠,郁闷道:“不想,但控制不住。” 夏槐安见时清辞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就知道她想倾诉了,在这个时候开口不会犯忌讳。于是她又问:“你不是经常去她小号空间逛街吗?不知道她的近况吗?” 时清辞沉重道:“她又不会什么都在空间说。” “也是。”可能谢朝真就是不想让时清辞知道她回来了呢,夏槐安心想着,但没有用这句话去打击看起来已经很郁闷的好友。她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困扰她好多年的疑惑,“你是怎么知道那是谢朝真小号的?” 时清辞叹气:“我的空间不对非好友开放啊,不过还设置了一条回答问题可访问,快十年了,一直没改。” 夏槐安“哦”了一声,说:“是你跟谢朝真‘你知我知’的小把戏。” 时清辞故作恼怒:“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八卦的?” 夏槐安轻咳了一声,说:“那该怎么办?” 时清辞:“我不知道。” 夏槐安:“你还想她吗?” 时清辞没有说话。 她跟谢朝真之间的事情很难用言语厘清,在忙碌的那段时间她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少不更事的自己,想到当初的决绝和倔强造成的遗憾。在刚开始那些年,她觉得谢朝真太坏,有些让她难以喘息,又不是离了谁就不能生活了。可在恨过、怨过后,那些心绪在不知不觉中酿成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好的、坏的,曾让她心旌动摇的,原来都能成为温柔。 当回忆构建成了她们的全部时,里头盛满了虚幻吧。 夏槐安又说:“白月光的确没那么容易放下。” 时清辞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 死鸭子嘴硬,夏槐安心想。她问:“那你为什么还寡着?” 时清辞:“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你没有白月光不还是寡着吗?” 被攻击到的夏槐安很想穿过手机给时清辞来上那么一拳,她哼了一声说:“是谁在某次喝酒喝多了又哭又闹说再也不会爱人了?” 时清辞:“……”她依然振振有辞,“现在整个社会的年轻人都这样。” 夏槐安嗤了一声,不跟时清辞纠缠。她说:“想开点,H市这么大,有那么多的城区,远的就像是去邻市,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时清辞也跟着夏槐安,将脱缰的话题拉扯回,她苦笑了一声:“在小区楼下遇到的,我看着她进入了隔壁那栋楼。” 夏槐安:“……”这巧合是天意还是蓄谋已久啊?她沉默了半天,才开口,“也许是来走亲访友的。” 时清辞说:“谁走亲访友空着手啊?” 这架势是认定了谢朝真也住那个小区了。 夏槐安:“你现在不用出门上班,也不怎么跟人相约干饭,是个彻头彻尾的死宅。” 时清辞:“我要每天遛狗。” 夏槐安:“那我要替你打听她回来的缘由以及停留的时间吗?”就像许多人觉得时清辞会在B市扎根,他们也同样认为漂泊在外的谢朝真会在G市安家。 时清辞拒绝:“算了,你跟她关系一般。” 何止是一般,那简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夏槐安和谢朝真不仅仅是高中同学,还是初中同桌,据夏槐安所说,当初她们也是有过一段约着下课一起上厕所的情意,但是因为谢朝真的坏脾气,最后告吹了。刚开始的时候,时清辞在夏槐安、谢朝真之间左右为难,不是替这个就是为那个说好话。可后来时清辞就偏心了,怎么都向着谢朝真,气得夏槐安说时清辞“见色忘友”,闹着要跟她绝交。 最后她跟夏槐安没有绝交。 反倒是和说了无数次天长地久的谢朝真渐行渐远。 “躺平吧。”夏槐安也没什么好主意,作为寡王的她没有当狗头军师的命,“要么就是接触她,白月光祛魅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重新走近。” 时清辞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夏槐安提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她需要的从来不是问题的解决,而是倾诉。 在跟夏槐安聊了一阵后,积流的郁闷散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走到了窗畔,十月的天很是明朗,一望无垠的天空不见片云遮蔽。 她家的这个方向正对着隔壁的二栋,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谢朝真住在这边,那她会在哪层楼呢? 昨天若无其事地擦肩,是没有认出自己吗?还是一种还庆贺的“相逢无话”的默契? 她们这一转身,错过的不是几天几月,而是许多年啊。 她至今说不明白她落在谢朝真身上的关注是为了什么,那谢朝真呢?她能想明白自己的心绪吗? 003 时清辞心怀忐忑,她选择了一种回避的姿态。 可每天的遛狗行程不能改,偷偷摸摸地像是做贼。 但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清辞都没有看到谢朝真的身影。 她渐渐开始怀疑,那天的惊鸿一瞥其实是一个幻觉。毕竟在看到谢朝真之前,她因为客儿的名字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中。或许那个时候她心神迷离,将一个身形与谢朝真相似的人填入空缺的记忆里。 这样的念头让时清辞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浮上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失落。 她们曾经许下那么多的誓言,然而到了最后,只有“诀别语”是真的。 如果冥冥之中有天意,那祂每天的心情一定很坏,只挑“毒誓”兑现,难道只有说气话的时候,心才是最诚恳的吗? 时清辞自我开解,逐渐地将谢朝真给抛到了脑后去。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想谢朝真,可能十天半月想一回,可能是半年才从记忆里扒拉她这个人。这个世界迷人眼的心动多得很,浮滥的深情就像是泡沫一戳就破。有时候她也会思考,怀念的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没有再迈出步伐?她的那些情绪是不是假装出来的?只是一种自我迷惑?毕竟假装深情也不需要任何的成本。 时清辞不觉得自己有认识自我的明锐,当然也没有一层又一层剖解自身的想法。书架上摆着几本心理学的书籍,她在彷徨的时候想要去剖析所谓的亲密关系,可在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打扰了”,猛地将伤春悲秋的情绪一甩。 动脑很难,摆烂却是极其容易。 - 在时清辞将旧事一脚踢开的时候,她开始了真正的“祸不单行”。 也许是前段时间骂了小气的老天吧,现在得了流感,头晕脑胀的,呼吸没个通畅的时候。 还没等到感冒好全了,在一个秋雨濛濛的天气里,时清辞拿药回家的时候,脚下一滑来了个双膝跪地。 那“咚”的一声听得时清辞头皮发麻,但是顾不得擦眼中闪烁的泪花,她就将视线往左右扫,见四面没有人看见她的狼狈,才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家中走,维持着一个成年人的倔强脸面。 时清辞在满是淤痕的膝盖上涂了跌打酒,临睡前开始祈祷那隐隐作痛的腿能在第二日完全康复。 可她显然低估了那一摔带来的余劲,左腿倒是还好,可右腿却是糟糕至极,时清辞总算是想起来,这曾经是一条伤腿。 她就是死性不改,只有痛彻心扉的时候才会记起以前的教训。 时清辞没通知在老家的时衢。要是时衢知道了,她一定会很担心,还有没完没了的念叨。 联系人列表里,空闲的都是那种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话的。像夏槐安,还在当一个兢兢业业的为人民服务的好科员。 时清辞在公众号上挂了号,可医院一直是个拥挤的地方,排到的是下午的号。 天气很坏,那明朗的秋突然间翻了脸,马不停蹄地向着冬日奔去。 可气人的是,它还没忘记夏日那暴烈的倾盆大雨,在这个十月中旬将坏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时清辞是一点都不想出门。 但是在临近两点半的时候,那雨奇迹般地停了。 时清辞将这当成了一个很好的信号,原本不畅的心情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临出门的时候都哼着小调儿。要不是腿脚不便,她一定学小朋友那样愉快地蹦跳起来。 医院里都是消毒水的气味,时清辞不爱闻,她蹙着眉坐在一角,耐心地等待着叫号。 恍惚中,瞥见了一道走路带风的身影,豆沙绿的风衣从眼前掠过,留在心中的也只有那干净的侧脸,以及在灯光照耀下折射着微光的耳钉。 时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挤压,在她觉得难以喘息的时候,“时清辞”三个字传到她耳朵里。 哦,是轮到她了。 时清辞抛开了那道虚影,一心想着自己可怜的腿。 在检查、开单、拍片等步骤后,时清辞得到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没断,但关节炎、骨质增生。 时清辞:“……”算了,只要比她想象的结果要好的,就算好消息。 她从医院出去的时候,贼老天又翻脸了。 瓢泼大雨砸到了地上,那是一个热闹喧嚣。 时清辞提着药杵在了柱子边摸手机,她来得时候打车挺方便的,但是这个时间点,社畜们都准备下班了。看了眼鸣笛声不断的、堵成一条龙的街道,时清辞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下雨、下班高峰,她对能打到车不抱幻想了。 心想着,时清辞将打车界面能勾的选项全都点上,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可手机界面,已经不是排队排到猴年马月的事情了,那是压根没人接单。 等雨停,或者等雨小一点。 她带了雨伞,可现在这雨势大概率要将她浑身浇透,运气再糟糕点,可能再度与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 时清辞想了想,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医院门口等待的人渐渐多了,大家都挤成了一团,时不时发生点小推搡。 时清辞艰难地拖动着脚步,生怕被不长眼的人来了个“雪上加霜”。要不撑伞走吧?也就被雨打湿亿点点而已。 在这个时候,时清辞听到有人在喊她。 时清辞正防着前边的老大爷撞到自己的伤腿呢,听到“时清辞”三个字的时候,心中暗暗嘀咕,她又不是来探望别人的,也没有个在医院上班的老同学,一定是错觉吧。 可错觉又来了。 时清辞扭头,那压在舌尖的半截话在错愕中彻底消音。 她呆愣愣地看着几步远的人,陷入了恍惚中。 谢朝真站在了灯光明暗处看她,她的脸上没有笑。当初的清冷里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脆弱,可此时仿佛海上的冰山,是一种难以撼动的寒峻。 时隔多年,谢朝真再次跟她说话,没有盛夏蝉鸣声中的热烈。 有的只是阴湿的寒雨,就像她早已经被岁月打磨成的阴郁心境。 “要回去吗?”谢朝真又问。 时清辞:“……”耳畔的轰鸣声渐渐消去,骤然鼓动起来的心脏好像承受不了这样多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时清辞觉得自己晕倒了也好,反正在医院里,很快地就能把她拖进去医治。可她还是好端端地在原地,别扭地垫着伤腿,傻愣愣地盯着谢朝真。 在时清辞在叫号厅里等待的时候,谢朝真就已经看见她了。 像是在小区中的那场骤然的相逢,她也不准备跟时清辞说什么话。 在看到了时清辞的时候,她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 毕竟她跟自己说了无数次“没有遗憾”后,她就相信了这一点。 在门口看见向着雨中张望的时清辞时,她没有挪开脚步。 她想看看来接时清辞的人是谁。 是不是那个让她生活幸福美满的人? 可能雨天容易催发一些情绪,她这个念头一浮现,便汹涌如潮,根本无法压制。 但是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她都没看见那个来接时清辞的人。 她看见了时清辞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在那已经被雨水溅湿的大理石地板上左右腾挪,着实是让人胆战心惊。 时清辞一直在看手机。 她没有发消息,没有打电话,只是隔几分钟看上一眼。 谢朝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有人来接,时清辞只是在等车。 但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她的期望摆明了会落空。 如果是少年时的时清辞,她大概已经喋喋不休地抱怨,亦或是开始呼朋唤友了。 可现在只是沉默着,眉眼间浮动着倦怠以及发现自己无可奈何后的散懒与颓然。 如果雨不停,她准备怎么回去?谢朝真心想。她细致地观察着时清辞的动作,最后在看到她的目光落在雨伞上的时候,喊出了在心中盘桓了无数次、却时隔多年没有再喊出的名字。 声音涩得不像她。 可时清辞没听见,幸好她没有听见。 谢朝真飞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从容而又冷淡地再喊了一声,然后问她,要回去吗。 时清辞最后还是坐上了谢朝真的车。 她跟自己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她的心早就随着谢朝真飞走。 她慢吞吞地跟着谢朝真到了停车场,拉开了后座车门要进去。 可谢朝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是滴滴司机吗?” 话语中夹杂着一种不那么明显的尖锐。 时清辞嘴唇翕动着,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一板一眼地系好了安全带。 天幕黑漆漆一片,路灯的光芒在雨中变得朦胧。 街道旁的景物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暗影,隔着雨丝映入眼中的只有折射出来的七彩虹光。 堵车现象并不会因为她坐到了谢朝真的车上而有所缓解。 顺畅的时候回家的路约莫二十分钟,可眼下隐隐有拉长成一个小时的趋势。 如果是夏槐安,时清辞一定会给她说:把我放地铁站口吧。 可对着谢朝真,她无由地感到一阵气馁、心虚。 这不是她计划里的重逢,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预设和言辞都失去了意义。 004 车中寂静。 萦绕着的是一种挥散不去的局促和陌生感。 分别数月的人都会有“距离”,更何况是多年?她们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对方的生活痕迹,可那仅仅是一点而已。 就像是落入海中的一滴水那样微不足道。 时清辞抱着一袋子药没开腔。 谢朝真也没有什么开口的心思,她们这些年都是自顾自地留下些许关乎旧日的言语,可没有回应,或者说本来就不想要有任何的回应。 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介于失去与不曾失去之间。 鸣笛声压过了雨声,却盖不住耳中回荡不已的嗡鸣声。 时清辞很想抬头看一眼谢朝真的脸,可又怕在转眸时与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人总是将自己设想得无所不能,但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坦荡,是个十足的胆小鬼。 “你还好吗”这样的开场白不适合她跟谢朝真。 分开后几个月,谢朝真重新添加了她的好友。她鬼使神差地通过了,可面对着聊天框的时候,她根本理不清自己的心绪。她木然地拖动了鼠标挪到了游戏图标,将身心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 于是谢朝真问她还好吗的时候她说挺好。 于是她跟谢朝真变成了背道而驰的陌生人。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她不愿低头、不肯回头,可又不想真的远走。 仿佛一旦生活里填入其他的人,就会将少年时光毁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一个没有过去的空壳。 时清辞很想问谢朝真为什么出现在医院。 可是连“你好”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又能指望自己讲些什么?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时清辞都没发现谢朝真看她好几次。 她那两片嘴唇终于有了一点点用武之地,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谢朝真没理她,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灯光有些昏暗不明。 时清辞莫名地觉得,谢朝真是要她快点走。 她挪动着伤腿,忍着疼,走得很急,像怕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视线忍不住往谢朝真脸上放。 谢朝真站在车旁,沉默地看着时清辞。 倒是从这个时候看到了点少年时的影子,她风风火火的,像是一阵疾风,又像是一轮灿烂的朝阳,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入了她的生活。 但是现在忙着逃离。她在怕什么?怕那幸福美满的生活被自己扰乱吗? 当了一回逃兵的时清辞很快回到了家,将自己扔到了沙发里唉声叹气。 想要跟夏槐安倾诉自己的心绪,可她会说的东西,其实时清辞自个儿心里也知道。 她怎么将自己弄到进退维谷的处境的?困住她的到底是真实的谢朝真?而是旧时光里的自己? 时清辞心思浮动,等她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点开了谢朝真小号的空间。 就在不久前,她久未更新的说说有了新的动态。 ——妈妈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没有点赞、没有评论,那荒芜的花园里永远只有一位过客。 时清辞先前没有问出口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有了答案。 谢朝真很敏锐,她总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谢朝真的妈妈叫谢昙,在时清辞的记忆里,形象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她很雷厉风行,对谢朝真也很严厉。 谢朝真从来没有带她回家过,提起母亲的时候,她的眉眼间总是藏着几分伤心落寞以及难堪。 这种情绪在高三毕业的那一年达到了巅峰。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进一步地靠近谢朝真,知道她的又一个秘密。 那是她们最亲近的时刻,可回想起来,又像是一支悲歌的序曲,只是其中的细节被年轻气盛的她们给忽略了。 高考分数出来后,与考完估算的相差无几。 时清辞兴冲冲地联系谢朝真,想要跟她打探消息,问一问填报的学校,就算不在同一所大学,那能在同一座城市或者同一个省份都好。 那时候她家里只有座机,谢朝真的手机号码倒是倒背如流了,可拨打之后无人接听。 她只得去邻居家蹭电脑,在扣扣上 给谢朝真留言,可直到志愿填完了谢朝真也没有回应她。她绞尽脑汁回忆谢朝真的理想,可最后颓然地发现,她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只有个大概的印象。谢朝真梦寐以求的大学她连调剂都去不了。至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不知道。 等到谢朝真联系她的时候,已经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时清辞内心深处憋着一团火,她实在是想不到是什么理由让谢朝真忽略了她的消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了无痕迹。 就在谢朝真消失的这几天,时衢给她买了手机办了卡、配了一台未来带到大学的笔记本,她终于不用去邻居家里借用,可是一切都晚了。 她在打电话的时候,跟谢朝真发了一通脾气,她只顾着宣泄自己的心情,没有听出谢朝真的哭腔。 在最后挂断前,她给谢朝真留下了手机号码——明明第一时间想要跟谢朝真分享,可现在谢朝真变成她的亲朋好友里最晚知道的那个。 傍晚的时候,谢朝真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对不起”,很快地又给她发了一张杂草丛生的照片,依稀可见苔藓斑驳的红砖墙脚。 谢朝真家里不算大富大贵的,可她妈妈做生意,怎么都比时清辞好。她住在了精致的小区楼里,怎么会出现在那样荒芜凄凉的地方? 时清辞的气已经消了,紧接着涌上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心慌。过去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一个个上演,她恨不得抢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立刻出现在谢朝真的面前。 可这个世界没有神奇的法术,她只能忙乱无措地给谢朝真打电话,询问她现在的处境。 “在乡下,见一个亲戚。”谢朝真的语调闷闷的,声音很是含糊。 “你一个人吗?”时清辞慌得不行,握着手机的手在那打颤,生怕一不留神就将它给摔了。 “跟我妈妈一起。”谢朝真又说。 时清辞没有放心,一些荒唐的念头浮现,她结结巴巴地说出口,倒是把谢朝真逗笑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妈妈怎么可能惩罚我!”谢朝真嗔声说,她们也没提填报志愿的事情,聊了一会儿后,谢朝真又跟时清辞说,“两天后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在市图书馆那边碰面。” 时清辞忙不迭应下,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了。 碰面的那一天,她们没有去图书馆,而是一转走向了一个僻静的公园。 夏天的骄阳很灼人,就算是坐在了树荫下,也是一波又一波的热潮袭来。 时清辞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热,她在童年时候对夏天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断电和就着蜡烛写作业。她揣着一把两元超市淘来的折扇,又一搭没一搭地替谢朝真扇风,顺道赶赶烦人的蚊虫。 在那燥热的、喧嚣的蝉鸣时节,谢朝真跟她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对谢朝真“失约”的气恼尽数化作了怜惜。 她不知道阴差阳错四个字成为无情命运给她们的“赠礼”,并且将在日后伴随她们多年。 “我妈妈其实不是我妈妈。”谢朝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空茫,时清辞被她话语中的悲意一惊,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谢朝真拨开了刘海,继续说:“她其实是我阿姨,也就是我亲生妈妈的妹妹。我那天回家的时候听见了她跟一个陌生阿姨的吵架。那阿姨说,如果不是我拖累着,妈妈也不会变成现在那样。她还说我妈妈——也就是阿姨跟我亲生妈妈姐妹关系很不好,说我妈妈活在了阴影里那么多年,怎么还替那样的人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和爱人。” “她们吵架的时候打开了门,看到了我。后面妈妈跟我说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她带我回去祭拜了真正的妈妈。她没有不要我,其实不要我了也不要紧,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到了大学完全可以勤工俭学嘛。” “怎么办啊,阿辞,我还是好难过啊。” 那一天谢朝真说了很多,也哭了很久,时清辞笨拙地安慰着她。 而一贯矜持的谢朝真扑进了她的怀里,像是猫儿似的撒娇,末了仰起头,用那双噙着泪的眼睛专注地凝望着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说:“阿辞,你亲亲我好不好?” 在看见谢朝真的第一眼,时清辞就很喜欢她。 总有一种似曾相识地错觉,时清辞将它解释为“前世姻缘”。 可初见时候的谢朝真冷冷清清的,不怎么跟人交流、亲近,像是一块寒冷的冰。时清辞千方百计地靠近她,要当她最好的朋友。她不知道那友情什么时候变了味,想从朋友之一到唯一,想从暂时同行变成占有。 她的心跳如擂鼓,发烫的面颊不用深想就知道是红彤彤的。 她拿着折扇掩了掩,郑重其事地在谢朝真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那是一个心慌意乱的夏天。 005 高考结束后,没有学业之扰,没有堆叠成山的作业,可她们也没能够天天见面。 谢朝真在练车考驾照,时清辞则是接了一个家教,想要在开学前赚点钱,减轻时衢的负担。 时清辞是单亲家庭,她对父亲的印象只是一块冰冷的“墓碑”。她似乎是天真得没心没肺,时衢不说,她也不想去问。小时候可能是因为长得可爱,还没充分掌握阴阳怪气的本事,处于人见人爱的阶段,不会有人来戳她的伤疤。比起那些虚幻的,时清辞只在意面临的生活困境。 其实她高中毕业的时候比读小学那会儿好多了,家里的欠债基本都还清了。 可时清辞记得那样的苦,还记得跟同学谈起童年时,同学对竟然还有人不能天天吃肉这一事表现出来的不可置信。 话费、短信都不便宜,时清辞通过软件跟谢朝真保持联络。可毕竟不同于面对面,有时候等到了睡着,也没见着回应。 现在的她如果被人“冷落”了一段时间,一定会满心怨言。但是那时候,她的心中填充着酸涩、甜蜜、期待种种情绪,等到偷闲与谢朝真见上一面时,她只会万分珍惜那得之不易的时光。 她们是什么时候将当初“不及时回消息”当作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来抱怨的呢? 那一颗颗糖是怎么翻出了苦意,最后变成“一地鸡毛”的争执? 可蝉鸣的夏天只能够停留在回忆里,她们跌跌撞撞地前行,时好时坏。 她们没有说过分开这样的话题,但念头就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滋生了,最后想要修剪都无处下手,只能仓皇地看着满是荆棘的藤蔓占据了昔日的那片玫瑰园。 时清辞以为自己碰见了谢朝真后,会彻夜难眠。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晚上睡得很好,连腿上的疼痛都没有再来折磨她。要不是客儿跳上了床,她可能会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总是在摸手机,尽管她的生活已经不如过去喧嚣热闹了,尽管几乎每一次打开都是空空落落。 可今天没有太冷清,除了公众号推送的动态外,还有夏槐安的消息。 “时宝,我替你问了,谢朝真真的回来了。” “她研究生毕业后一直留在了G市那边,发展本来挺不错的,但是家里出了点事情,她辞职回来了。而且不是短期的,看样子是要在这儿长住。不过你也知道,咱们的老同学讲话可信度一直不高。” 时清辞回复:“她妈妈生病了。” 夏槐安:“???” 夏槐安:“你怎么知道?通过在她小号空间逛街看到的?” 时清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慢吞吞地打着字:“我又遇到她了。” 夏槐安:“她跟你说话了?不应该啊。” 时清辞:“什么叫不应该?” 夏槐安火速撤回,反正她是不太明白时清辞和谢朝真之间那堪称奇葩的纠葛和拉扯的,两个人大概都有点毛病。 时清辞言简意赅地说了再度遇见谢朝真的事。 夏槐安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包,又说:“腿怎么样了?我要是知道你会碰到谢朝真,那我就算是顶着雷暴天气也要开飞机来接你。” “消肿需要几天。”时清辞回复,她看着夏槐安的消息笑了起来,抬杠说,“只是雨天,而且你也没有飞机。” 夏槐安:“夸张手法,你个学语言的不懂?” 夏槐安:“我的时宝啊,你准备怎么办?她不是走亲戚的,她是真的住在你隔壁楼啊。” 时清辞:“遇事不决就躺平。她要是不想见到我,会自己搬走的。” 夏槐安又问:“不冲一下?” 时清辞:“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 夏槐安发了句:“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很快的,她又将消息撤回,反问道,“复杂什么?又没有第三者。” 时清辞:“谁知道她真正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万一早已经脱单了呢?”她想回忆一下谢朝真车中的“生活气息”,可在坐在副驾驶座,眼睛也不敢乱飘,不知道车后座有什么。片刻后,她“呀”了一声,想到了一件尤为关键的事情——她的雨伞落在谢朝真车上了。 时清辞跟夏槐安一提,夏槐安就发来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留伞?好聚好散。” 时清辞:“……”聚不好、散不好,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互相亏欠又藕断丝连。 - 谢朝真在第二天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时清辞留下的雨伞。 她知道时清辞跟她住在了同一个小区,却不知道她具体的楼层和房号,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可能为了一把雨伞走上门。 她将雨伞带回了家,往一眼看不见的角落一塞,揉了揉太阳穴坐在了沙发上发呆。 她跟谢昙的关系这些年缓和了不少。 从小到大,谢昙都严厉地管着她,要她像是一个精致的仪器按照着指示一步又一步往前走。 那样的期盼和管制让她觉得窒息。 她知道谢昙希望她留在H市,可就算知道了真相,她在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还是选了遥远的G市。 以前时清辞跟她说过,比起山更喜欢海。她去了一个临海的城市,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时清辞随口一言。 就像她说喜欢看云、喜欢观月、最喜欢你一样,当不得真。 谢朝真轻嗤了一声,又将思绪拉回到了谢昙的身上。 今天去医院的时候,瞿兰也在。 她第一次见到瞿兰是在高考结束后,听着她跟谢昙的争执,她毫无准备地迎接了那个晴天霹雳。 她以为的妈妈其实只是阿姨,她的妈妈其实是谢昙的姐姐谢蘅,多么神奇。 在那个暑假,瞿兰又来了几次,她知道瞿兰不喜欢她,一见瞿兰出现,便躲进了房间里。这也是唯一的、谢昙允许她在客人跟前失礼的时刻。 后面争吵声少了很多,可在瞿兰走后,她在谢昙的脸上看到了泪痕。原本她对瞿兰无感的,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讨厌瞿兰。 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谢昙因为她的“远离”发了火。 说她跟谢蘅一样,实际上冷酷自私、桀骜不驯,就想着远走高飞,去追逐自己想要的自由。 后面又哭着说,要是她跟谢蘅一样,也从世间消失了怎么办? 谢朝真那时候知道了,谢昙对谢蘅这个姐姐是又爱又恨,才明白当年十八岁的谢昙为了她放弃了什么,她的心被谢昙难得的脆弱剖开,可她还是想走。也许就跟谢昙说得那样,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永远也不会懂事。 她跟时清辞提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时清辞只说了一句:“你离我也好远啊。”是啊,一南一北,跨越了大半个国度,何其遥远啊。 她说:“我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 后来她知道了,距离会削减那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安全感。电话有什么用呢?她们需要的是温暖而亲密的拥抱,而不是面对困境时连陪伴都给不出的无能为力。 至于“信任”,那是少年人才相信的谎言。 谢朝真不知道时清辞在H市。 零星的关于时清辞的消息,总是伴随着幸福和美满的。 她在疏阔明朗的北方安了家,可能只是短暂地回来探亲吧。谢朝真跟自己说。 末了,她又勾了勾唇角,牵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怎么又想起时清辞了?“时清辞”是每次彷徨无措时候的精神支柱,可她怎么能变成一个鲜活的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那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跟前呢? 手机的振动惊回了谢朝真的神思。 她拿来一看,是瞿兰发的消息。 “你明天不用来医院了,你妈这里我看着,你好好休息吧。” 她跟瞿兰添加上好友的时间不长,她完全不知道这些年她跟谢昙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旧友一个比一个重要吧,没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是瞿兰告诉她谢昙住院的事情的。 谢昙其实不喜欢将自己的脆弱外显,就算是遇到了什么也会可劲瞒着,说什么不想她担心。谢昙这些年对她的控制欲已经快没了,在体验到了自由的时候,谢朝真还是免不了一阵悲凉。是因为谢昙,也是因为自己以及那段跟时清辞之间不能再言说的心事。 “谢谢,麻烦您了。”谢朝真的言辞很客气。 瞿兰也没回答。 谢朝真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站起身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活动,又转悠到了窗前看明净的天。 干燥的地面很少大雨留下的痕迹了,楼下移动的小小黑点就像蚂蚁。谢朝真无由地感知到一种仿若窒息般的难受。不管搬到哪里,都是清一色的钢筋水泥,都是一个繁华牢笼中的困兽,留在身边的只有永恒的孤寂。 她要到哪里找寻倚窗看云的怡然自得呢? 她想起在那狂刷试卷的间隙,时清辞从后方轻轻地敲着她的椅背,递来的一张纸条,要她转头看万里晴云。 那时候她们怎么会没想到,云最是聚散无常呢? 云的无常、月的圆缺、花的荣枯,年少的她们以为的一切浪漫具象里,其实都藏着一把剖心的刀,深深地埋着悲剧的因。 006 跟时清辞分开的这几年,谢朝真已经习惯了在小号上写心事。 其实身边的人不大用扣扣联系了,可她依然保留着那样的一个小号,仿佛在滚滚的时间车轮里,她还能倔强地留在原地,还能在回头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这个号是在跟时清辞分开的时候申请的,她当时气狠了,心想着时清辞跟她道歉就和好,可等啊等啊,等到最后,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在时清辞高朋满座的热闹里,她默默地留下了句只有她自己知晓的祝福。 后来,时清辞来了。 看到了“添加好友”的请求,她的一颗心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 可她害怕了,退缩了,两年的时间磨平了她所有的希冀,她也许只是时清辞生活中的增点趣味的玩具。再来也只是重蹈覆辙。她不敢添加、不忍拒绝,就这样静静地让时清辞留在了好友通知里,直至消失。 她杀死了一种未来。 她的空间有了新访客。 小小的“+1”也很惹眼。 她知道是时清辞。 原本想要说上几句,可那突然间逆冲的情绪宛如大浪一般淹没了她。 时清辞从虚像里走出来了,时清辞的伞还留在了她的家里。 她还在这里记录着什么?再次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徒劳,她其实将自己的躯壳和灵魂劈成了两半,看似繁花锦簇其实皮囊底下是一滩烂泥吗? 谢朝真将手机往边上一扔,连时清辞的动态都没再敢看。 她怕看到时清辞用惯来的散漫提起“高中同学”,用那轻飘飘的四个字给她们多年的纠缠不清定性。 - 第二天。 谢朝真没去医院,一觉睡到了饭点。 平常都是五六点起床的,睡多了反而头晕脑胀。谢朝真醒了醒神,懒得再自己开火,捞来手机点外卖。下单没多久,门铃就被人按响了。谢朝真感慨着外卖上门的速度,一边走去开门。可看见的不是外卖,而是一个快递。快递员只说了句“是2603吧”就快步跑开,留下了谢朝真对着陌生的快递直蹙眉。 饥饿侵蚀了谢朝真思考的能力,随手将快递放到了柜子上,她弓着身体坐在沙发里,像是一只直不起腰的虾。等到大半个小时后,她草草地解决了值得拉黑的外卖,才恍然间记起这个不在预料中的快递。 离开G市的时候走得匆忙,很多小物件没来得及携带,是朋友帮忙寄过来的。 可能是先前落下的东西吧,抱着这样的念头,谢朝真拿刀划开了胶带。 在一片窸窸窣窣声里,谢朝真没想到自己掀开、抖掉的是记忆的尘埃。 那些熟悉刻骨的信封骤然撞入她的视野里,砰地一声,美工刀掉在了茶几上,又万分危险地弹到了地毯上,距离鞋尖只有寸余。 时清辞爱写信,高中的时候就有天南地北的笔友,挤出了时间写一封信,再拜托老师帮她送到外头的信箱里去。后头因为高三课业的忙碌,陆续地跟笔友们断联了。倒是这写信的习惯还保持着。大一的时候,她们手机、电脑都自由了,其实想联系对方方便了很多。明明很多话在手机里都说完了,时清辞还是要写信。 仿佛只有十样花笺才能承载她的深情。 那时候寄信其实也不安全,容易丢,时清辞就寄快递,说宁愿少吃点零食,也要确保信件能够安全无虞地送到她的手上。 她知道时清辞家庭情况,也不想她有额外支出。后来回信的时候往里头放了钱,可时清辞把钱退回来了,说接了一些活,让她不用担心。 感动之余,她更多的是一种彷徨无奈。 她也忍不住回想,如果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接到了时清辞的电话或者是看到了消息,她们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就没那么远?她们之间的裂隙是不是就没那么大?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这个快递不是她的。 箱子里的信是她写给时清辞的。 大二的时候,她答应过时清辞要去见她,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赛事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因为自己的失约跟时清辞道歉,时清辞原谅她了。十一月底的时候,时清辞告诉她腾出了时间,要飞过来找她。她当然是高兴的,心想着,十二月四日正好是时清辞的生日,她可以跟时清辞在一起,而不是看着屏幕那头的热闹,一个人在寂寂中对远在天涯的时清辞送祝福了。 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能够平衡好的,可事实上等时清辞来得时候恰好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她没办法抛下一起奋斗的组员不顾,也做不到扔下时清辞不管。她两头奔忙,但最后什么都做不好。她整个人淹没在疲惫的海洋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明明是该相拥的,但她们吵架了。 其实过去也有过,在那段时间,看不见对方的“惊恐”和“不安感”爬满了身心,渐渐地覆盖了往昔的快乐。 她像是个木偶人,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要不是你在填志愿的时候没有理我,会变成这样吗?” 时清辞的声音变成了一根尖锐的刺,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她只能够无力地道歉。 她以为会好转的,可一气之下的时清辞选择了不告而别,兀自回到了学校。 G市的夜向来是热闹喧嚣的。 可一切都跟她无关,她拥有的只有一种寂寥和难堪。 她不想算了,她给时清辞打电话没人接,她给时清辞发消息没有任何回复。 这样的时候除了算了还能怎么办呢? “我们不合适。”发这句话的时候谢朝真是伤心又委屈,还夹杂着赌气。 这时候的时清辞回复得很快,她说:“行。” 谢朝真很少再去回忆当时的绝望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将时清辞的联系方式删除。后来她又给时清辞写了一封信。 一南一北,她们这辈子都不要再碰面了。 这像是一个诅咒。 从那个凛冽的冬天开始,她们没有再重逢了。 直到又一个冬。 信是她写的,除了那封诀别书,其他的很多内容都不记得了。 课业、社团的事都很忙碌,谢朝真又想学点别的东西,白天没有什么闲暇。 她只能在寂静的深夜里,就着台灯写下了点滴的心事。 那时候除了落笔的沙沙声,她不敢因为趣事笑,怕惊扰了室友的好梦。 后来,她不写信了。室友问她:“分手了吗?”又告诉她“没什么过不去的”。 她点头说“是”。 但是时清辞这三个字真的成了她过不去的坎。 是她的美梦与噩梦。 谢朝真踉跄着起身,仓皇地寻找着胶带,好像将这箱子封起来,就能将记忆里的往事也一并压住。 她朝着箱子上瞥了一眼,地址是1栋2603。 真巧啊,难怪快递员会送错。 她该怎么对待这接踵而来的巧合? 箱子里是时清辞的旧物,要还给她的。 - 那头的时清辞还在为落在车上的雨伞哀嚎。 “我说,就是一把破雨伞,买新的不就得了?诶?你让让,别挡着我看客儿和玄晖宝贝。”夏槐安的声音响起,催促着时清辞挪开那张挡住了可爱耶耶和狸花猫的脸。 时清辞挪了挪,她说:“这是雨伞的事情吗?” 夏槐安眨眼:“ 不是雨伞是雨衣?”她蹙着眉头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半晌后才说,“有了,你去张贴寻物启事吧。” 时清辞:“……”她就不该对夏槐安抱有期望,指着自己的鼻子,她垮着脸说,“我有病吗?” 夏槐安笑,反问:“没有吗?” 时清辞气得不行,直接将视频通话给断了,给夏槐安发了个消息:“你完了,不准看了。” 夏槐安:“等我有空了就上门撸狗撸猫。” 夏槐安:“我完没完不知道,反正你是完蛋了。” 时清辞发了个“恶毒”的表情包,将手机扔到了一边。从沙发的缝隙里摸出了遥控器,准备用伟大的艺术来陶冶自己的身心。 可能是没有培养过看电影的习惯,少年时的她对电影始终是兴致缺缺。 高中毕业后,她才跟着谢朝真进了一次电影院。她以为自己能接受电影的洗礼,可实际上,看电影本身没有什么吸引力,是因为跟谢朝真一起,一件件无趣的事情才变得万分有意义。 修行的人用经文来陶冶自己的情操、忘怀尘世的烦恼,而时清辞则是选择了电影。 然而她无数次证明了她后来的沉迷只是为了追逐一抹当初的幽魂。 悲伤的音乐在暗下来的客厅里回荡,伴随着猫狗追逐产生的咚咚声,时清辞才起了点苗头的悲凉心境立刻荡然无存。 她的眼睛努力地往屏幕上飘,可那拆家的大动静就像是锤子敲击着她的心,根本就没办法忽视。 演员的嘶吼撕心裂肺,而始终无法沉浸到其中的时清辞起身,加入了猫狗大战里。 可她忘记了自己可怜的“腿脚”,“咚”的一声响,吓退了打架的猫狗,同时也像是雷鸣,做那大雨将来的前兆。 “雨水”果然不受控制地从时清辞的眼中冲了出来。 007 无数次血泪经验告诉时清辞,否极泰来只是自我安慰的话语,祸不单行才是人生真谛。 伤腿雪上加霜,不小心磕到了茶几角的额头一摸就疼,没有流血实在是幸事。 一猫一狗大约也知道错了,小心翼翼地蹭过来,绕着时清辞打转。可那爪子搭在了伤腿上,实在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将捣乱的两小家伙赶走,时清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将电视一关,正准备去拉开窗帘享受天光的抚慰,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 时清辞扭头,考量片刻,决定先去开门。 这个时间点会上门的大约是快递,时衢先前就说了,会帮她把一些旧物寄过来,让她记得收。 可打开门的刹那,时清辞就后悔了。 只要将时钟往后拨弄片刻就好了,可时间无情,一秒都不容她撼动。 她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在这么狼狈的时候看到谢朝真?老天是专门让谢朝真来看她泪眼迷离的吗? 在走入电梯前,谢朝真想了各种存在的可能:时清辞不在、开门的是陌生的女人男人甚至是五六岁小孩。她想,她要像一个好心的陌生人一样将送错的快递放下。 可出来的是时清辞,她单手支撑着门框,眼睫上挂着泪,轻轻一颤,泪珠就像断线的珍珠垂下。 时清辞的哭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她。 记忆中的时清辞总是在笑,生气的时候则是搭着眼帘一言不发。第一次见时清辞哭的时候是在大一的寒假,可不是因为痛苦也不是因为悲伤,哭声中夹杂着别样的缠绵,让人想变本加厉。 咬了咬唇,谢朝真将思绪从灵性的思绪中抽出,借着楼道里的灯光,谢朝真的视线往上抬,最后僵硬地停在了那红肿的额头上。脑海中的一根弦嗡一声断了,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被家暴了吗?” 时清辞:“……”在低头闪烁谢朝真视线和关门中,她选择了第三条路,带着怨气开了灯。 冷冷清清的家里除了两只毛孩子,哪里还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谢朝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时清辞又气又委屈,额头上、腿上的疼痛就像是绵绵的针雨,不停地朝着身上落来。原本就在哭,念头一起,眼泪更是憋不住。 “对不起。”谢朝真挪开了视线,意识到了自己的询问不合时宜,她很快就跟时清辞道歉。翻滚的情绪就像是滔天大浪,她怕自己的情绪被时清辞的眼泪感染,仓皇地将快递箱连带着雨伞递给了杵在门边的时清辞,“快递送错了。” 时清辞应得很快:“你住在1栋2603?” 谢朝真抿了抿唇,没有应答。 时清辞拖着鼻音说了声:“谢谢。”从谢朝真的手中接过了快递和雨伞,她又问,“能帮我关门吗?” 说的话比前两次偶然相逢要多点,可时清辞没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她跟谢朝真还是那样,当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见与不见,都是难堪。 时清辞没想到把箱子放在地上,谢朝真也没提。 在时清辞转身的时候,谢朝真那克制的视线终于重新落到了时清辞的身上。 瘦了些,面色苍白,眉眼间流露出了颓态。 心不在焉的时清辞根本没有察觉到谢朝真在看她。 她只是在想,没听见关门声,谢朝真对她“避之不及”到了这个地步了吗?那过去都在记录些什么呢?只是一种习惯吗?时清辞没看见地上的玩具小球,一脚踩上去又催生出了一个新的意外。 箱子、雨伞落地的声音很沉闷。 但是她可以当它们没存在,她的耳朵里只容得下那句藏着轻微无奈的“小心”了。 腰间贴着一只温热有力的手。 像是停留了很久,可实际上也只有一瞬间。 时清辞的手按在了墙上,身后有一道依靠,她很久就站稳了。 那扶住她的手自然也跟着离去,动作快得像是幻觉。 时清辞连“谢谢”都没说,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按压着墙壁的手缓缓地下滑,她蹲在了地上捡东西。 可东西没有捡起来。 她蹲在了地上不顾形象地大哭。 时清辞心中的悲伤无以复加,她想哭到天崩地裂,反正就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能坏到哪里去?没什么存在能打断她宣泄眼泪。 然而在关门声响起的时候,哭声倏然一止。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脖子,可还没有转过去,她就扭了回来,不敢看身后。 “哭什么?”谢朝真问。 她知道自己应该一走了之,可看着嚎啕大哭的时清辞,又觉得她很是可怜,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腿怎么伤的?额头怎么破的?从小就帮着家里的时清辞怎么可能会生活难以自理,弄出那样的伤? 时清辞不该是这样的,她该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做那灿烂的长夏。 可能是痛的,可能是乱七八糟的情绪,时清辞也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 谢朝真没有走,她那停了一瞬的眼泪又像是开闸的水冲下来了。 狸花猫弓着背站在了沙发上,毛发竖起,朝着谢朝真这么个陌生人撒气。萨摩耶则是扬着招牌笑脸跑过来了,先是拱了拱伤心的时清辞,见主人没搭理自己,又一扭头绕着谢朝真打转,尾巴摇摆得欢快极了。 谢朝真没给时清辞递纸,进入房间中的她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犹豫再三后,从鞋架里拿了一双崭新的拖鞋换上。伸手摸了摸萨摩耶的脑袋,她先是将地上的雨伞捡起,又把侧翻着的快递抱到了茶几上。 她没做主替时清辞拆,里面的东西太沉重,她不想看到,时清辞大概也是一样的。 时清辞哭累了站起来,怕又在谢朝真面前跌倒,她撑着墙站了起来。 她没走动,腿脚很麻,连痛感都被遮蔽了。 她嘴唇翕动着,想说谢朝真绝情,可仔细想想,她有什么立场说?没良心的是她自己。 客厅里萨摩耶又开始撒欢,时清辞没精力管它。等到腿脚缓过来,她才迈着步子,去给谢朝真倒水。 谢朝真不喝茶,她喜欢白开水里头扔两颗冰糖,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还是那样。时清辞心不在焉地想着,手已经把冰糖扔进去了。 “谢谢 。”谢朝真没坐,她瞥了眼尾泛红的时清辞一眼,语调依旧是客气生疏。 时清辞没说话,只是回到了沙发上,抱住了抱枕两眼无神地发呆。 前两回碰面,还能维持着体面,但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快递送错了。”谢朝真又重复了一次,见时清辞一脸木然,不说话,谢朝真也感到手足无措。那天载着时清辞回家的时候,虽然身体乱七八糟,可精神至少是健全的。现在的时清辞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不堪重负下崩溃了。 她看时清辞的生活时,更多的是顾影自怜,一种关乎时清辞又与她无关的依恋。 她没有遗憾,她跟时清辞早就结束了。她只是在一个角落留下一片净地,偶尔怀念曾经。 可现在她的心脏强烈地抽搐起来了,原来她还是会心疼时清辞啊? 听时清辞抽噎难受,见客厅里安静下来也难受。 谢朝真知道很多“不该”,可她还在尝了一口糖水后开口问了:“需要帮忙吗?” 时清辞摇头。 她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就这几天走霉运。 生活好好坏坏,可不管怎么样,都是要过下去的。 萨摩耶拖着项圈来了。 时清辞突然间反应过来,自从腿脚受伤后,她都没怎么出去遛狗。 萨摩耶也需要外出活动消耗精力,闷在屋里的时候,它就四处捣蛋拆家。 “帮我遛狗。”时清辞的声音很闷。 她又想哭了,以前跟谢朝真畅谈过未来的生活,说着养猫养狗的趣事 ,可没实现。 现在是老天给了她接二连三的闷棍后,舍得赏下一颗糖了吗?但是谢朝真会应吗?什么人会同意帮多年不见的前女友遛狗啊? 谢朝真抿着唇,点头说:“行。”说完她就后悔了,眉心压出了一道痕迹,她跟时清辞什么关系?怎么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时清辞没看谢朝真,她知道自己这模样见不得人,她站起来朝着主卧走去,她要洗漱、换衣服。 谢朝真:“……”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开始坐立不安了。屋子里的生活痕迹很少,电视柜边的小书架上空空荡荡的,不符合时清辞的作风,应该是刚搬过来的。 她怎么想的?暂住还是回到了H市?她一个人吗? 谢朝真咬着下唇,冷不丁有些晕眩,像是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里。 等房间门开合的声音传出,她骤然扭头看。 她换下了家居服,套了件黑色的风衣,走路的时候还在低头折腾腰带。 难怪到处磕磕碰碰。 “你也要去?”谢朝真疑惑问。 她要是自己能遛狗的话为什么喊人帮忙?要是不能遛狗的话下楼做什么?吹冷风吗? 时清辞点头:“我在长椅上坐着。” 谢朝真:“……你怕我偷狗啊?” 008 谢朝真没管“身残志坚”的时清辞,反正到时候撞到哪里疼得又不是她。 两人一狗一前一后出门,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我们不熟”这样的讯息。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中途有人进来,惊喜地看着萨摩耶,热情地问询名字。 谢朝真没说话,拿眼神看时清辞。 时清辞面色微微一变,“客儿”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就叫耶耶。” 谢朝真牵着客儿走了,时清辞就坐在了长椅上看她们的背影。 时清辞眼神犹豫,在这萧瑟的秋风里,很不合时宜地想起盛夏的事情。 文理分科,对她这样喜欢热闹和新世界的人来说,十分美妙。 可能会有那么点与老同学分别的愁苦,可更多的是对认识新人的向往。 那天,时清辞去得很早,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晒太阳,顺便看几眼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的人。不同班级的廊道又条很明显的分界线,时清辞还以为她是隔壁班的,没想到她脚步一拐,进了自己班中,还成了自己的前桌。 她不怎么爱说话,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时清辞对她好奇,想要接近她,可在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眸时,觉得说什么都是一种冒犯。 大课间,大家都往外跑。 时清辞趴在了桌面上打盹。 是谢朝真先跟她搭话的,她彬彬有礼地问:“同学,可以帮我调一下手表吗?” 在见惯了连鞋带都不会系的大小姐后,时清辞已经不觉得不会调表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她从谢朝真的手中接过了手表,摆弄了三五下就将它还了回去。 “谢谢。”谢朝真弯着眸子,冲着她笑。 会笑的人一抓一大把,可要是冰山展颜呢?时清辞一瞬间心慌意乱,突然红了脸。 可惜这短暂的接触并不是化冰的开始。开学好几天,除了传递试卷,根本没有机会跟前桌友好接触。倒是她的同桌借了“地利”之便,会跟谢朝真聊几句天。时清辞不知道从哪处着手,在某个课间的时候,见了谢朝真翻看《梦里花落知多少》,她灵机一动,在周末的时候跑到了书店买了三毛全集。高中只有单休,可比起两周一放的隔壁一中好了不知道多少。时清辞抓紧空闲时间,连心爱的仙剑也不看了,就努力地啃三毛的著作,满脑子撒哈拉的故事。 时清辞想得很美好,只是文艺的开场也没有用上。 她是在体育课的时候靠近谢朝真的,那会儿体育课也开始自由选择,有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以及乒乓球。时清辞本来想报篮球,可一想到冬天就长冻疮的手,她放弃了念头,挑了乒乓球。这活动没那么激烈,方便躲懒。乒乓球课是几个班混着上的,各有各的小团体。喊着时清辞加入的人很多,可时清辞拒绝了,因为她看到谢朝真落单了。也不是大家排挤谢朝真,而是她心不在焉的,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对墙拍乒乓球的经验时清辞很充足,毕竟中考体育考了这个,至于与人对打,那是菜得一塌糊涂。她总是用各种刁钻的姿势将球不合标准地送出去,于是一节课,谢朝真大部分时候都在捡球。中途时清辞反省了一会儿,可很快地就控制不住自己,将球打飞出去成了她唯一的目标。 谢朝真没生气。 体育课后,时清辞很心虚地摸出纸巾递给谢朝真擦汗。 太阳下的谢朝真白得像是要发光。 时清辞很殷勤地去接揉成一团的纸巾,但是谢朝真没给她,反手从校服兜里掏出一颗牛奶糖塞到了她的掌心,很轻地问:“不喜欢捡球啊?” 时清辞的脸色爆红,恨不得挖开一条地缝钻进去。 在后来的体育课上,除非是乒乓球滚到了她的脚下,不然谢朝真都会主动去捡。 时清辞在回忆里抠糖,客儿在到处撒欢。时清辞一抬眼,就能够看到谢朝真,她右手牵着绳,左手则是提着垃圾袋和小铲,跟着客儿到处走,偶尔停下来跟小区里的遛狗人搭话。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到谢朝真的表情,可就是足够遥远、足够模糊,才能品出一种得不到的温柔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先前时清辞还觉得这十月里还埋着夏天的热辣,可前几天一场大雨后,凉意刺骨。 毕业后,时清辞一直忙着工作,根本不会让自己长时间闲下来。存款是变多了,可笑容变少,身体更是变得糟糕。 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不抗冻了。 谢朝真就穿了一件单薄的亚麻衬衫,像是感觉不到秋寒。而她紧紧地笼着风衣,恨不得将整个脑袋缩到衣领里,冷得打喷嚏。 “回去了。”谢朝真声音响起。 时清辞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呆呆地抬起头,眼神中藏着茫然。 客儿过来蹭着时清辞的腿,摆明玩得很欢。 时清辞抬手摸了摸客儿的脑袋,嗯了一声,慢吞吞地跟在的谢朝真的后头。 客儿走在前头,时不时还回身看她。但谢朝真只留给她一个无情的背影,任由她一个人在情绪浪潮里起伏。 以为谢朝真将狗送回家后就要走,时清辞提不起劲,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颓靡。 “给宠物清洁用的湿巾呢?”进屋后,谢朝真问。 时清辞“啊”了一声,才手忙脚乱去翻找东西。 以前的谢朝真偶尔会阴晴不定,可大部分时候很好,有着非同寻常的耐心。 时清辞很烦政治课,她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选择才是对的,一次次质疑答案。政治老师看见她就没个好脸色,倒是谢朝真会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跟她讲,从一道题扩到了整张纸卷,负责到底。 可能现在也是那点责任心在作祟吧。 时清辞心想。 她抬头朝着替客儿清理爪子的谢朝真望了好几眼,最后没忍住问:“你也养了宠物吗?” 谢朝真没看她,淡淡道:“没养。” 时清辞:“那怎么——”后面半截话没说下去了,她在谢朝真的身上看出了抗拒,便牢牢地闭上了嘴巴,当自己不存在。 谢朝真没养过小动物,她其实没有太多的爱心。 她的生活乱七八糟,一直在出逃。先从谢昙的身边,后面又从时清辞的身边逃。可那些想要甩去的东西始终如影随形,绕了一大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可旧日完好无损的,现在都破碎了。 她以前跟时清辞谈论过养宠物的事,她期待的只是跟时清辞一起生活。 后来,她藏在阴暗处窥探时清辞的生活,看她身边猫狗相伴,查起了饲养宠物相关的资料。同事见她对宠物感兴趣,说要送她一只猫,她拒绝了,之后没再看宠物讯息。 时清辞没继续问她,可她莫名其妙地感到难堪了。 清理完了客儿后,谢朝真离开了。 时清辞对着还放在茶几上的快递发呆。 她的思绪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晃,最后一个人笑了起来。 开心又难过。 她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搜索谢朝真的号码。 微信是在工作后才用的,没有半点谢朝真存在过的痕迹。 很快一个熟悉的头像跳到了时清辞的眼前。 朋友圈对陌生人不可见,个人简介是一句《飞鸟集》里的诗:What yu are yu d nt see, what yu see is yur shadw。 时清辞不爱这些,可她将这句话倒背如流。 高中的她们也吵过架,冷战了快一周。原因很可笑,谢朝真问她去食堂几楼吃饭,她说随便。当谢朝真提起一楼她否决了,提到三楼她还是否决了,谢朝真发脾气了,甩开她自己走了。是时清辞的错,然而那会儿她只觉得谢朝真不可理喻,道歉的话死活说不出口。 她跟其他人一起去食堂、回宿舍,再也不等谢朝真了。她朋友多,走到哪里都是热闹。 她有些伤心,可友情还没彻底变质,不像后来的诀别那样肝肠寸断。 她还以为谢朝真又变成那座冰山了。某天,她的桌面上忽然多了一本书,翻开后扉页就写着泰戈尔的这句诗。问同学没人看见是谁放的。其实时清辞知道,上面的字一看就是谢朝真的。 时清辞当时没明白谢朝真的意思,为了理解谢朝真,她将《飞鸟集》翻了好几遍,可最后还是没懂。她跟谢朝真和好了,但谁都没有再提起那本书。 书后来跟旧物塞在一起了,看见了就伤心,没放在书架里。 前几天时衢收拾家的时候还拍照给她看,说帮她把东西寄过来。 寄过来?! 这一刻,时清辞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将茶几上的快递扒了过来。仔细一看,寄件人果然是时衢!这个快递箱有拆过的痕迹,新沾上的胶带一眼就能看出问题。谢朝真是不是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念头浮现,时清辞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又要喘不过气来了。 009 时清辞拿了剪刀拆快递。 一眼看到的是堆得齐整的信,信封上写了“吾家阿辞亲启”,来自谢朝真,就连那最后一封诀别书也写着“吾家阿辞”四个字。 箱子里除了跟谢朝真往来的书信,还有项链、吊坠等小玩意儿,都是谢朝真送的。在现在看不怎么值钱,但对时清辞来说,是无价之宝。 时清辞从箱子的最底下拿出了一本书,翻开的时候,一些贴纸便签掉了出来。贴纸早没了粘性,只堪堪夹在了书中。时清辞将贴纸捡起来一看,那旧日的记忆就涨潮似的冲来了。 跟谢朝真的冷漠不同,时清辞喜欢交朋友。有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有个朋友天天送她一张贴纸,有时候是诗,有时候是一些自己想的句子。书里掉出来的两张纸其中之一来自那个朋友,另一张则是出自谢朝真。 时清辞没有思考过便签上句子的含义,她收到了之后只是扫上几眼收起来。可那次恰好被谢朝真看见了,她伸手将便签贴纸拿了过去,时清辞自然是要取回来。没几分钟,谢朝真递给了她一张纸条,将朋友的句子重新抄写了一次,并在后头备注了两个字:小气。 时清辞没生气,当时写日记的时候,记上了一笔。 她其实很喜欢谢朝真偶尔的活泼。 朋友写的那张被时清辞重新塞回书中去了,她对着多年前谢朝真留下的“小气”直叹气,忽然间,她发现了几分异样,眼皮子一跳,忙不迭将朋友的那张贴纸拿出来一对比。 朋友写的是:“云外一点晴,何为晴?何处留晴?晴自心底生。” 谢朝真写的是:“云外一点晴,何为晴?处处留情,晴自心底生。” 句子相差无几,时清辞的思绪又被“小气”两个字牵引,使得她过去从来没有发现其中细微的不同。 时清辞眨了眨眼,长睫上挂着泪。 她仰靠在了沙发上,兜着眼泪不让它落下。 总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她现在发现了又有什么意义? 发了一会儿呆,时清辞抿了抿唇角,站起来收拾东西。 旧物她不舍得扔,可也不想看见,只能锁到了柜子里去。 在合上柜门的时候,她看着旧物逐渐地被敛入黑暗里,心脏又抽了抽。随即那股隐痛消失,她的神色慢慢变成木然。 还是算了吧。 - 回到家的谢朝真脸色也不太好。 她跟时清辞的距离突然间又拉近了。 在第一次在小区看到时清辞的时候她没敢细看,后来送时清辞回家,倒是趁着时清辞的退缩,仔细地找寻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的样貌没有大变,比以前瘦削了点。那双总是藏着笑意的眼睛里有了忧郁和怠惰,不知道是岁月让她变化,还是只是面对她如此。 她当时喜欢的就是时清辞的意气风发,后来一次次在回忆中重新描摹时清辞的模样,描出的也是逸兴横飞的少年。可她现在没有当初的张扬和活泼了。 其实在开学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时清辞了。 到了高二的时候,不像高一那样放松了,课间廊道上玩闹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少,大家都忙着刷卷子、背书。就时清辞在晒太阳或者睡觉,她偶尔也会背书,但总像是游戏。她自信满满地拿出地图册,往上头一指,说:“你随便点,我要是说不出地名,我就给你跑腿买饭。”结果就是时清辞欠下了一堆带饭的债,也是她同桌喜欢自己上食堂,才没让她天天跑腿。 后来学校觉得学生总是在班里不出门不好,就强制大课间不许留在教室。 一半的人在走廊上看书,一半的人则是彻底解放了,开始欢呼。时清辞是后者,她约了同学去打羽毛球,但是她打羽毛球的技术跟打乒乓球一样烂。 她们的班级在一楼,正好对着一个草坪。 时清辞在阳光下打球,她靠在栏杆上背书。有一次那羽毛球砸到了她的课本上,时清辞跑过来双手合十一鞠躬,说了句:“对不起。” 谢朝真将羽毛球递给她,看着她灿烂的笑,不由得生出几分艳羡。 谢朝真知道时清辞对她感兴趣,想跟她交朋友。之前时清辞桌上的课外书都是历史、地理之流,可某一天忽然多了本三毛全集。 时清辞看书的时候总是打呵欠,摆明了没兴趣。 她后来没看三毛了,果然,时清辞桌面上的大部头也消失不见了。 谢朝真也想过给出回应,可想到了家里的情况又放弃了。 她当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以为自己是千万个单亲家庭之一。 谢昙对她管得严,她不能像时清辞那样“野”。 她交新的朋友谢昙就盘查户口似的问到住址电话号码,她读书谢昙总是提她的成绩跟别人对比,她对某件事情很感兴趣,谢昙又神经质地盘问原因……她很累,根本没有闲暇去交朋友。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早早地考上大学远离让她窒息和疲惫不堪的家庭。 后来学校里的体育课变革了,她随便挑选了个乒乓球,没想到时清辞也在。 她一度以为时清辞会去参与那些能奔跑大笑的热烈活动。 体育课几个班混上的,体育老师让学生自由组队,她也不在意队友是谁,反正体育课一周就三节,还有可能被其他主课占据了。 她没想到落单的是时清辞。 时清辞怎么会落单呢? 整节课时清辞都没怎么跟她说话,只是不停地笑。 那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能一直开心呢? 下课后,时清辞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她没忍住问了一声:“不想捡球啊。” 时清辞的脸一下子红了,有趣得紧。 她给时清辞递了一颗奶糖,她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就喜欢吃点甜的,就养成了口袋里放糖的习惯。她也没想着跟时清辞有什么交集。可时清辞惯来是个“得寸进尺”的,约她一起去食堂吃饭,晚自修后约她一起回宿舍,把她先前的那群好友抛开了。 可没人忍心怪她。 沉思旧事的谢朝真是被手机提示音惊醒的。 她扫了一眼,是王希文发来的消息,问她近况。王希文是她高中同桌,关系还行,偶尔会聊几句天。可能是从她的朋友圈看到了她的动态。谢朝真没有回答,她想了一会儿,问:“你还记得时清辞吗?” 王希文回复:“记得,怎么了?”她不知道谢朝真跟时清辞的那点旧事,只知道她们俩曾经关系很好。她又感慨 ,“我还以为你们会去同一个大学。” 谢朝真:“没。” 王希文来了兴趣,又说:“先前班级群里还在提时清辞,你看到了吗?” 谢朝真看到了,也就是从群里得知时清辞生活幸福美满消息的。她翻看了群列表,没看见时清辞,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退了群。 王希文感慨:“那些人还是喜欢胡说八道。” 谢朝真:“?” 王希文又讲:“我在朋友圈看见夏槐安在骂,说那些老同学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呢。时清辞单身呢,哪里来打酱油的小孩?” 谢朝真眼皮子一颤,心跳速度突然加快。 她若无其事地回复了一句:“是吗?” 她很冷淡,但是王希文不减兴趣,又说:“时清辞跟你一样,也回H市了,你们是约好的吗?” 谢朝真抿了抿唇,约好什么呢?她们最后的约定不是再也不相见吗? 王希文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谢朝真眼神向下扫,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没继续看下去了。 时清辞有没有成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一条路各走一头,她们早就散了。 晚饭后,谢朝真喝了点酒。 她知道时清辞住在哪儿后,就忍不住朝着隔壁看。 灯一直亮着,时清辞过去很喜欢熬夜,有说不完的话。后来沉迷游戏,大概更不舍得入眠。 可就在谢朝真这样想的时候,对面忽然黑了。 时清辞收拾好情绪准备睡觉了。 心可以伤,但是夜不能熬。以前觉得自己身子骨倍棒,结果换来了急诊室跑一趟。她珍惜小命,不敢再乱熬了。忙的时候怨天怨地的,闲下来又觉得自己要发霉。 等腿上舒服点了,就出去散心。 物是人非,等于是个全新的世界。 躺下的时候时清辞摸了手机,一眼就看到了夏槐安发来的消息。 “时宝,你最近有点倒霉,过几天晴朗的话,去爬山?顺便拜拜求个平安符吧,瞧你这衰的。” 时清辞发了个鄙视的表情:“您看我的腿,还能爬山吗?你是不是趁机打击报复我?” “那边是骗人的,说好的姻缘很灵的呢?”她去过了,还烧了三炷香,买了串,没有发财也没有成功脱单,那佛祖甚至都不能保佑她少脱发。 夏槐安:“……” 夏槐安:“我的姐,我说的是平安符,你在想什么呢?女同的姻缘,和尚会管啊?” “你的文字告诉我,你还爱她。” 时清辞:“晚安。” 情爱是奢侈品,她要不起。 010 时清辞也没空奢侈,她用“伟大的副业”来填充自己。 三十块卡通头,五十一对,用上一整天时间来赚五十块,还被小情侣的酸臭味熏了一把。 时清辞的爱好很多,她很容易就对新奇的事情感兴趣。以前去亲戚家拜年,看到了笛子想学,省吃俭用买了很劣质的竹笛,但也只能吹个响。没几天就被她搁置了,等到再取出来的时候,竹笛已经变成了她的打狗棒。 得亏家里没钱报班学,要不然混成这样,不得将时衢气死? 在那一箩筐的爱好中,只有画画和摄影坚持得久一些,前者是闲的。后者是跑新闻的人怎么能不会用单反?她都斥巨资买了单反了为什么还不学摄影?就那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了下来,水平很业余。仅仅靠它们过上滋润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因而只能是“副业”。过年的时候,没有亲戚会关心她“副业”赚多少的。 时清辞忙碌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牵着客儿下楼。 搽了药后逐渐消肿,骨头没断也不至于寸步难行。看着好了很多的腿脚,时清辞怀疑自己之前其实是心痛如刀割,腿疼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当客儿健步如飞的时候,时清辞就感觉到那一摔给她带来的“拖累”了。她压根不敢跟着跑,只得喊了声“客儿,慢点”。 客儿回头看时清辞两眼,摇着尾巴绕回来找她,亲昵地绕着她打转。 时清辞舒了一口气,手落到了客儿的脑袋上揉了两把,她就知道她养的狗是小乖乖。她也想大步流星,可惜腿脚不支持。要不整个电动三轮车?这念头才起,时清辞就打消了。她不会忘掉多年前侧翻到田沟的糗事。她跟单数犯冲,独轮的、三轮的她都驾驭不了。 时清辞慢悠悠在路上走。 她懒洋洋的,微微眯着眼,客儿走快了她才挑了挑眉,喊它的名字。 黄昏的绚烂晚霞很是短暂,像是一个眨眼,就只留下一道倔强的橙痕了,渐渐地隐没在灰调里。 路灯亮起来了,下班的人脚步匆匆。 时清辞不想开火做饭,也不想被难吃的外卖刺激味蕾,在小区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个面包才往回走。 小卖部很拥挤,横七竖八地停着电动车、共享单车,时清辞瞥了眼轮椅通行的步道,只能抬腿走台阶。客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往前面一蹿。时清辞脚下一个趔趄,胆战心惊。 她没摔倒,被人扶住了。 客儿也退了回来,蹭了蹭她像是知错了。 “谢谢。”时清辞心神回笼,对着好人心道谢。 搭在了她腕上的手没收回去,手指纤细却坚稳有力,灯光下白得像是瓷玉。 时清辞视线往上飘动,一时失声,忘了礼貌。 谢朝真松开了时清辞的手,她的目光落在了时清辞捏着的吐司面包上,淡淡道:“要捏碎了。” 时清辞:“……”她忙不迭将手往后缩。 谢朝真搭着眼帘,从时清辞的右手接过了遛狗用具,她也没说话,脚一迈走在了时清辞的前头。 时清辞默默地跟了上去。她也没想到这么巧,在一个小区就会天天碰面吗?还是谢朝真在等她?算了,她想这么多干嘛。时清辞又开始烦躁了。 就在时清辞以为她们会继续保持“相对无言”的时候,谢朝真的声音响起来了:“腿怎么样了?” 很平淡的口吻,听不出半点关切的意味,可对时清辞来说,依然像是个惊喜。她说:“好点了吧。” 不确定的语气,是一种敷衍的托词吗?谢朝真轻嗤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电梯里只有她、时清辞以及一条狗。她环着双臂,不咸不淡说:“你自己没感觉?” 时清辞纠正措辞:“好点了。”谢朝真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模棱两可的话。 这回谢朝真没进屋,将时清辞送到了门口就走了。 时清辞转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这才回到了家中。收拾完客儿,她才看被她扔到了茶几上的吐司面包。 它不经捏,指痕很清晰。 这说明谢朝真能够轻易地看出她内心深处的不平。 晚饭后时清辞跟夏槐安打了几把游戏,她没忍住,将这几天跟谢朝真的纠葛说给夏槐安听。 时清辞很认真地问:“你说谢朝真怎么想的呢?” 夏槐安:“……”她愣了一会儿才说,“谢朝真送你回家、替你遛狗、给狗做清洁?” 夏槐安猜测:“她想跟你旧情复燃。” 时清辞:“可她不怎么和我说话,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夏槐安“哦”了一声,又讲:“那就是喜欢狗。” 时清辞:“ 可她没跟我提和狗相关的话题。” 都不跟说话了,还聊狗呢。夏槐安心想着,没刺激心思乱如麻的时清辞。她琢磨了一阵,语重心长说:“绕远了,时宝啊,重点不是谢朝真怎么想,而是你准备怎么做?当朋友吗?还是当情人?” 时清辞沉默了很久,才说:“不能是陌生人吗?” 夏槐安鄙视她:“你要这么想,你还用得着跟我说那些吗?” “时宝,要是真觉得意难平的话,就再去试试吧。” 时清辞失神片刻,她问:“然后创造更多的遗憾吗?” 夏槐安:“……”她没安慰时清辞,将话题一转,喊她再来打一把游戏。 转移注意力是很有效的办法,从提起谢朝真的郁悒到痛骂队友,也只是几个“人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时清辞枕着手臂胡思乱想。在时光里凝聚的其实都是假象,明明是一粒很容易就能拂去的尘埃,可被假象塑造成了移不开的高山,挡在了前方。 睡前,她摸到了手机改了个签: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背了很多次,只是单纯的喜欢,直到后来才读懂。她不想喜欢这首词了,可惜太晚。 - 谢朝真没发现时清辞动态变化。 谢昙给她打电话说想出院,医院那边也同意了。谢朝真没跟谢昙住在一起,虽然瞿兰提了不需要她帮忙,可谢昙是她妈,她怎么可能当个甩手掌柜完全不管? 谢昙以前很爱拾掇自己,跟她走在一起,路人说像是姐妹,算起来,谢昙也比她大十八岁而已。可在病后,她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头上都冒出白头发了。谢朝真看得心中发酸,她欠谢昙的实在是太多了。 “有瞿兰照顾我呢,其实你不用回来的。”谢昙看着谢朝真直叹气,想了想,又问她,“是要回去那边,还在留在H市?” 谢昙故意装得语气平静,可眼神中的期待藏不住。谢朝真知道,谢昙从来不想她走远。 “已经跟老师说好了,不回去了。”谢朝真说。她毕业后跟着导师做传统文化相关的项目,准备回来的时候,导师还跟她说等她改变主意。以前心心念念远走高飞,可她就是一只自由不了的风筝。线不是在谢昙手里,就是被她自个儿拽着。她放不下,就只能回来了。 瞿兰看着谢朝真的黑眼圈,冷不丁开口:“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看去你妈那边或者我这儿帮忙。” 谢朝真沉默了一会儿,说:“再说吧。” 谢昙又讲:“你的初高中老同学大多留在了H市,有空走动走动,别整天闷在家里。” 谢朝真点头应了两声,她跟老同学有什么交情? 谢昙讲话的兴致高,从瞿兰手里接了水杯喝了两口,又继续:“我记得你以前跟一个叫小时的关系不错吧?就妈妈是小学老师的那个。我听人说她也回来了,好像是这几年工作压力大,身体不太好,医院里跑进跑出的。你不要学她们那么拼命,还是身体最重要,不然年纪大了受不了。”她年轻的时候就拼命地赚钱。谢蘅出意外后的半年里,谢朝真是给她爸妈带的,可祸不单行,二老也出了意外。短短的一年,家里就只剩下她跟哇哇大哭的谢朝真了。瞿兰要她把孩子给亲戚,可她不忍心。遗产对她们来说其实不少,可她觉得怎么都不够。 “对了,那姑娘以前还到过我们家吧?”谢昙的话题很跳跃,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谢朝真听着,心也一颤一颤的。谢昙老是管她交朋友的事情,她没跟谢昙提,可谢昙自个儿会问,同学会的那点时间,她就把一切都盘问得一清二楚了。时清辞没什么警觉性,扬着笑脸跟谢昙搭话,谢昙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谢昙很满意,没再管她跟时清辞的往来,但那时候的她其实觉得很难堪。 她高二的时候认识时清辞的,可直到要上大二的那个暑假,她才悄悄地将时清辞往家里带。 那时候谢昙去隔壁市出差,家里就她一个人。她约时清辞的时候,不是书店就是图书馆、公园,根本没有想过去开房。 可她很想跟时清辞亲近,于是在那个暑假,时清辞约她出来玩时,她将时清辞带回了家。 011 家是她外婆留下的三层小洋楼。 谢昙嫌家里太空旷,想过将房子卖掉,可后来觉得伤心事虽然多,可更多美好也是在这里发生的,就打消了念头。 谢朝真一个人住在二楼,可她时常往来的,也就卧室和书房,偶尔会去几趟杂物间,找一些旧玩意儿。 “你家好漂亮。”时清辞进门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换了鞋后,她又突然扭捏了起来。 谢朝真问了一句。 时清辞说:“我家还是水泥地,没铺地板也没贴瓷砖,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回家。” 谢朝真知道时清辞家庭条件一般,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她也想见时清辞房间,不管什么样子她都会喜欢。 可后来的她们就决裂了,她从没去过时清辞老家。倒是最近,因为种种,往时清辞新家跑了两趟。 谢昙顾着跟瞿兰说话,没发现谢朝真的心不在焉。 谢朝真说了一声“困”,在谢昙满怀关切的话语中上楼回了房间。 她几年没在家了,可房间里的摆设基本没变过。阳光从窗棂照落,窗台上的小盆栽生机勃勃的。她抬腿往屋中走,像是在穿透旧光阴,一眨眼,就回到了她的十九岁。 她本来想邀请时清辞到她房间看电影的,可时清辞的视线一直往书房的方向飘。她无奈,只得带着时清辞去了书房。书架上的书籍五花八门的,新旧参半。旧的是她外婆留下的,时清辞对那些旧书情有独钟。 “可以看吗?”时清辞眨巴着眼问她。 谢朝真一点头。 她当时约时清辞来家里的时候,心中存在着一股莫名的冲动。 可看着认真看书的时清辞,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消失不见了。 那时候喜欢时清辞,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做些什么都好。 到傍晚的时候,时清辞说要回去了,再不走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谢朝真恍惚中惊觉,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搅在一起。她心跳的速度很快,想说送一送时清辞,可心中又不大情愿。 时清辞回头,困惑地看着她。 落日的余辉照着时清辞的侧脸,满是宁静温柔。 谢朝真很想将她留住,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跟时清辞说:“就我一个人在家。” 时清辞很认真地想了想,问她:“那你要跟我回去吗?” 谢朝真是想的,可她没有点头。时清辞的妈妈在家,她总觉得不太适应。几乎沉溺在时清辞那双含着笑意的眼里,她进一步问:“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时清辞纠结了一会儿答应了,她眨了眨眼说:“我先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谢朝真说了声“好”,她一低头,试图掩住面上蒸腾的热气。 晚上,洗完澡的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 谢朝真低着头在玩手机,时清辞则是拿着书在看。 房间里很安静。 时清辞忽然间问她:“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朝真马上将手机一放,瞪了她一眼,说:“怕打扰你看书。” 时清辞又笑:“我不看了。”房间里开着空调,两个人共同盖着一条空调被。时清辞本来盘腿坐着,换姿势的时候伸腿,免不了碰到了谢朝真。可她没有将腿收回,就那样压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谢朝真心慌意乱,从床上滑了下去。 在时清辞朝着她眨眼的时候,她说:“现在睡觉还早,我去拿笔记本,看部电影。” 时清辞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谢朝真挑的是部结局皆大欢喜的LES片:《同心难改》。她看过很多遍了,因而这回看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不停地往时清辞的脸上瞟。她们是在大一开学前确定关系的,可好像跟过去没什么不同。开学的时候天各一方,放假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时时相见。 可能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安了,只不过眼前花团锦簇,一切都藏在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丛生的荆棘铲除。 电影到底看没看完,谢朝真也不记得了。 她们闹到了凌晨,醒来的时候快中午了。 这还不是问题。 问题是突然杀回来的谢昙,谢朝真差点被她吓得心脏骤停。幸亏谢昙没有强闯她房间的习惯,要不然看着床上纠缠的两个人,场面不知道会有多么惨烈。 时清辞也被吓得不轻。 可她还是小声说:“如果哪天你妈打你了,你要告诉我,我会挡在你面前的。” 谢朝真说:“不会的。”谢昙从来不会动手打她,她擅长用言辞做那锋利的刀。有什么后果她一个人承受就是了,她不想让时清辞因为她委屈。 谢朝真不知道谢昙怎么想的,直到时清辞回家后,谢昙也没有提起她邀请时清辞来家里过夜的事。 过往慢慢在回忆里凝固,像是一个个疮疤。 可今天,谢昙突然间提到了时清辞。 但是时清辞不会来了。 谢朝真没有回云庭小区,她在谢昙这边住了几天。 梦境是光怪陆离的,从那迷离绚烂的过影里,她总能找到时清辞的身影。 其实跟时清辞分开后,她很少再梦见对方了。所希冀的相见,就连梦境也不愿意成全。 她以为自己这样是要忘掉了,可她没有。她的心还是留在了那个地方。她该怨时清辞的狠心吗?不,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作茧自缚。 十月底的时候,谢昙的状态好了很多,谢朝真这才回家。 谢昙也没提让她留下,这样也好,省得再起争执,最后两个人都伤心。 在小区外,谢朝真一眼就看到了遛狗的时清辞。 走路没再一瘸一拐了。 她的身侧还站着一个人,有说有笑的。 谢朝真想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夏槐安。 她漠然地收回了视线,朝着小区中走。 在她目光避开的时,时清辞才抬头看她。 “我说,你怂什么?”夏槐安恨铁不成钢。 时清辞死鸭子嘴硬,非要狡辩:“我才没有。” 夏槐安呵呵冷笑,斜了她一眼,又说:“我看算了吧,就这样当陌生人不也挺好?” “要不出去旅游散散心?你的猫狗我来照顾。”夏槐安这话说得是豪气冲天。 时清辞睨着她,双手环胸:“你算了吧,阿姨过敏呢。” 夏槐安一股劲气立马一泻千里,跟着时清辞哀嚎。 时清辞信誓旦旦:“过段时间要降温了,等春暖花开我就出去旅游。” 夏槐安对她这借口嗤之以鼻:“往赤道走,就暖和了。我看你就是想多看谢朝真一眼,怎么,在同一个小区里呼吸同一片空气,你就满足了啊?” 时清辞蹙眉:“别胡说。”她想笑,可笑不出来。 夏槐安不懂她们的爱恨纠缠,撇了撇嘴说:“你真是纠结。”她的视线从时清辞的身上挪开,去逗萨摩耶。 不想搭理那狗不理的了。 012 遛完狗后,时清辞跟夏槐安出去吃了顿烤肉。 美食向来让人高兴,时清辞也没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了。 夏槐安问她:“周五就是你生日了,准备怎么过?” 时清辞懒懒道:“就那样过呗,你不是要出差吗?我妈让我回家去。” 夏槐安瞥了时清辞一眼,问:“要回?” 时清辞搭着眼帘,吐出一个字:“不。”如果时衢要给她庆贺,同个地儿的亲朋好友都会过来,到时候就不是她的生日宴了,绝对会闹成“追悼会”。时衢不怎么管她,可她的亲戚们比时衢殷勤多了,活像是接了催婚指标。 时清辞对生日没什么执念,她们那边也就过周岁和整岁的生日,其他的年份都不过,连一碗长寿面都不煮。后来高中、大学,同学们年年过的。时清辞凑过热闹,后来因为生日和伤心事挂钩,她又没了殷切和期盼。 “本来我看周五还挺好的,可谁知道下了班就是出差。每次都是这样,有本事从工作日开始出差啊。”夏槐安愤愤不平,也正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工作,她将跟时清辞的约饭往前推了几天。长叹了一口气后,夏槐安又隔着腾腾的热气看时清辞那张朦胧的脸,她说,“不管怎么样,生日快乐,年年开心啊。” 时清辞洒然笑道:“那是肯定的,我现在没有烦恼呢。远离了工作,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夏槐安瞪她:“我酸了。” 时清辞说:“这福气是我应得的。” 两个人都没开车,在地铁口分道。 时清辞提前一站下的,走路消消食。 临近十一月,姗姗来迟的寒气立马给众生一个下马威。行道树光秃秃的,在路灯下,投落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凶怪。 道旁的店还没关门,五颜六色的灯牌像是光污染,填充了几个视野。 时清辞抬起头,天空一片幽暗,别说是闪烁的星辰了,连着云山都不怎么瞧得见。时清辞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看到星空了。网上星河的图片洗刷着她对过往的记忆,她都快记不清过去到底是什么样。 初中的时候,时清辞喜欢在晚饭后绕着操场散步,到了高中课业渐紧,只能推到了晚自习后。去操场那边得穿过阴森的林荫小道,时清辞不想体验“恐怖故事”,就改成了绕教学楼运动,走个两三圈再回去。 她每次回宿舍的时候都能碰到从教学楼出来的谢朝真。 谢朝真留在教室里做作业,总是最后一个走的。 时清辞放慢了步调等着她过来,一起爬寝室的六层楼,谢朝真没有拒绝跟她同行。 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她也留在教室学习,跟谢朝真一起出去、一起绕着教学楼走动,最后再回到宿舍里。 谢朝真问她是不是喜欢看星星,她回答说是的。 谢朝真又指着群星问她,那是什么星座。 她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怎么可能说得出星座? 她当时有些羞恼,想着一定要好好研究,到时候让谢朝真刮目相看。 可她没有去研究星空,谢朝真告诉她了,一次又一次。 她当时记得很清楚,可后来又忘记了。反正也看不到星辰了,不记得也没关系。 在回家的路上,时清辞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问她的妈妈“怎么在元旦晚会上扮演白雪公主”。时清辞心想着,元旦不是还有两个月吗?但是很快的,她又反应了过来,小孩子眼中的节日跟大人不一样。工作后,到了放那天才有真切的感受,可读书那会儿,她也能提前两个月开始操心。 高中时候有元旦晚会。 有时候是在十二月月底,有时候因为一些事情会推到十二月中旬。 美食节也在那会儿办的,连着班级晚会、年级晚会,可以快活两天。 班里能人辈出,吹笛的吹笛,拉二胡的拉二胡……时清辞没什么文艺细胞,非要说的话,她能吹口哨——以前在家赶鸡鸭的时候学的。 她惯来是个看客,可也不减对这一活动的热情。 当时有个室友想跳双人舞,可一直没找到合拍的对象。 夏槐安多嘴,说了句“谢朝真”。 时清辞都不知道谢朝真有这本事,打听之后她就来劲了,想方设法地缠着谢朝真,想看她在元旦汇演的时候跳舞。时清辞跟她卖惨,说以前的活动都很无聊,从来没有热闹过。又说初中的时候有个人骗她,连散步都没实现,别说是跳舞了。时清辞那架势一看就是胡说八道,但谢朝真最终点头了。 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时清辞混到了其他班级座次里。座次是按照班级排的,她们是五班,就在后头。学生们不知道抱怨了多少次不公平,可校方就是不改。 可惜那时的她没有手机,也没有相机,只能够靠着回忆一点点地描摹那场视觉盛宴。 结束后其他班级的男生来打听谢朝真的消息,时清辞扫了嬉皮笑脸的男生一眼,呵呵冷笑。 想都不要想。 后头的节目时清辞也没有什么心情看,她很快就提着羽绒服溜到了后台去,给谢朝真披上。 时清辞问:“要回宿舍去换衣服吗?” 谢朝真没答:“等我一下,卸个妆。” 一旁的室友调笑:“小时,怎么不替我拿衣服?” 时清辞伸手往前方一指,理直气壮说:“有空调,又不冷。” 等谢朝真过来的时候,时清辞跟上了她的脚步。 可谢朝真没有朝着宿舍的方向走。 没什么风,可南方的冬天,格外阴冷,尤其是夜晚。 时清辞困惑地看谢朝真。 谢朝真慢悠悠说:“你不是讲没人跟你一起散步、没人跟你一起看星星吗?” 时清辞:“……”谢朝真都陪着她数了几回漫天星辰了?她都是瞎说的。 月色清寒,星辰寥落。 谢朝真又问她:“冷吗?” 时清辞用力点头。 她以为谢朝真要回去了,可谢朝真没有。 谢朝真只是很突然地牵过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那一瞬间,时清辞觉得就算冻死她也没关系的。 013 时清辞走得不快,到家之后坐在沙发里摸手机。 几分钟前,夏槐安发送了打游戏的邀请。 时清辞没什么玩游戏的心思,回复了一句:“我才到家呢。” 夏槐安:“?” 夏槐安:“不会又在小区楼下碰到谢朝真了吧?这是蹲点的吗?” 时清辞想,谢朝真可没出现在她的跟前,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她的心里。她低头,慢慢地敲字:“没,走路消食呢。”也没将手机收起来,而是搜索倒背如流的号码,看着谢朝真的头像发呆。 她还是不敢添加好友,加了也一定会被拒绝,何必多此一举。 接下来的几天,时清辞没出门。 除了忙着不挣钱的“副业”,时清辞也给自己画了一张新头像,用来迎接寂寞的生日。 十一月四日那天,时衢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顿饭,时清辞再一次拒绝了,时衢也没说什么,直接给她发了一个大红包。 工作的那几年,生日都是时清辞一个人过的,有心情的时候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没心情时候就将它当普通的日子。大部分时候都是没心情的,她总是会沉浸在往事中走不出来,非要说点高兴的事情,那就是公司发的福利,一张价值五百的生日购物卡。可在忙碌的日子她的物欲极低。没钱百分百会让她情绪低落,但有钱,未必能够拯救她糟糕至极的心情。 早上的时候时清辞煮了碗面条,几个荷包蛋算是对自己的犒劳,午饭实在是不愿意折腾,直接点了外卖——只是那味道差点将她整个送走,至少坚定了不再坚信店家的心,从楼下超市里买了个面包。 回去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时清辞依稀觉得有人在看她。等她停下了脚步,四下张望,没看到半个人影,像是错觉。她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走路的时候寻思着怎么度过普通又丧气的一天。生日本来可以很普通的,可惜当天发生的时候成了永恒的记忆,还覆盖了过去的美好印象,谁不抱怨一声糟糕? 她当年的脾气怎么那么大?如果再耐心等待一阵,如果再多点包容心,是不是结局就不会走到那么惨烈了?起初,她在怨谢朝真,后来,又开始自责,到最后分不清情绪了,总之有一根尖利的刺扎着,始终拔不出来。 天黑后,门铃响了,紧接着手机也显示了来电通知。 时清辞接通了电话,传来了外卖员清爽的声音,抱着满腹狐疑开门,从外卖员手中接到了一个小蛋糕。 时清辞没下过单,可外卖员坚持自己没送错,匆匆忙忙就转身走了。 萨摩耶窜到了门口甩尾巴,狸花猫在沙发上看热闹,时清辞搭着眼帘,提了蛋糕进屋。 没有卡片,她根本看不出来谁送的。 她回到H市的时间不算短,可知道她住处的老同学不多,更别说是送生日蛋糕这样的交情了。 时清辞问了时衢,得来了一句没有。 而夏槐安呢,百忙之中抽空回:“要是我陪你过,一定订得大的。但是你一个人,我只送礼、发红包。” “是阿姨订的?” 时清辞回答:“不是。”她垂眸望着蛋糕,瞳孔骤然一缩,想到了一种可能。 可那太过不可思议了,她根本不敢去深想。 时清辞在沙发上端坐,手指压在了腿上,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等到狸花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跳上茶几,时清辞才如梦初醒般将它赶了下去。时清辞没拆蛋糕,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后,满怀忐忑不安地拿出了手机,点进过去几年她时常拜访的主页。 谢朝真有一条最新的动态,是在今天凌晨发的。 只有一句话: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刚分开的那两年,谢朝真会在这一天发祝福语,可后来没有了。 时清辞以为她早就忘掉了。 她擦了擦眼角,拿起手机给小蛋糕拍了张照片,接着又再度搜索谢朝真的手机号码,压着那几乎让心脏爆炸的紧张,颤抖着发送了添加请求。 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她又猛地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把它倒扣在身侧,没再继续看。 是个四寸大的小蛋糕,正好一个人的分量。 时清辞慢慢地吃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如同潮水般袭来。 平复了心情后,时清辞依旧不敢拿手机。 那股添加的勇气消散后,只剩下被拒绝的惶恐。 可她不能将手机扔得远远的。 她像是上了发条的老旧机器,动作迟缓。 没有拒绝。 谢朝真出现在她的列表里。 时清辞的紧张没有半点消减。 谢朝真为什么会通过她的请求?如果她问起的时候该怎么回答? 时清辞思绪凌乱,她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一个线头,她想,蛋糕九成九是谢朝真送的,那以感谢作为开场白可以不可以?可万一不是她呢?她们的关系是不是还能更糟糕? 仿佛一个即将踏上刑场的囚徒,时清辞终于又挤出了赴死的勇气,毕竟她也没有其他什么退路了。 将拍下的蛋糕照片发出去,她说:“很好吃。” 她没再挪眼,双眸一瞬不移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分钟,又像是三分钟,对话框里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时清辞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攫住了,那施加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心捏爆。 她的面色绯红,屏息太久后张嘴喘气,反倒被冷空气呛得连连咳嗽,眼角泛出了晶莹的泪泪花。她抬手抹了抹,就在目光偏移的这一刻,谢朝真的消息过来了,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谢朝真没说蛋糕的事情,可时清辞知道这就是答案。 她们之间已经不适合有直白热烈的言辞了。 时清辞:“谢谢。”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余下两个字。 然后,她静静地躺在了谢朝真的“沧海一粟”里。 没有更好,也没有变坏。 014 十一月的夜,寒气渐重。 谢朝真关了窗没走,抱着双臂看万家灯火通明。 今天是时清辞的生日,她免不了在这一天想起旧事,想到欠时清辞的蛋糕。她去了时清辞空间看,是一反常态的沉默。唯一表示她曾在线的征兆,是换了头像。 新的,不代表美好,乍一看充满了凄清和阴郁。她给时清辞点了个加急的蛋糕,但是很快的,她就后悔自己的冲动。难道就因为几回偶然相逢便要打破多年维持的状态吗?退一步她不愿意,进一步又早就失去了勇气。 可能时清辞会以为是其他人送的吧,她的朋友总是那样多,夏槐安不就是其中一个吗?她不会猜到自己身上来的。谢朝真自欺欺人地想。 但晚上的时候,时清辞发来了好友添加请求。她一下子越过了那条她们默认的那条边界线,汹汹地闯入了早已经封闭的空间。她想干什么?爱过的人能当朋友吗?时清辞其实已经释怀了是吗? 谢朝真想要拒绝,可很早之前她就发现自己果断不了,只能默默地看着请求过时失效。 但要是在小区路上时清辞问起呢?是不是会被她发现自己的逃避?还要怎么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跟前?谢朝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可她还是一想再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给了自己一个同意申请的理由。 通过之后,时清辞没跟她说话。像是过了许久,她才看到时清辞发来了一张照片,说蛋糕很好吃。 谢朝真不由地想:蛋糕很甜,可她们的心情,能甜吗? - 可能缘分在前几次的相逢中耗尽,接下来的一个月多,两人没怎么在小区里碰面。 加了好友,谁也没有跟谁说话,要不是聊天记录还在,时清辞都以为先前的祝福是个幻觉。 她偶尔在朋友圈发些猫猫狗狗的照片,不知道谢朝真看没看见。 兴起的浪潮慢慢地变成了细微的波澜,在回忆中轻轻荡漾。 时清辞恢复了过去几年的状态。 跟夏槐安打了个把游戏,结束后还挂着语音没断,夏槐安忽然说:“咱们在本市的老同学说组个迎双旦的局,正好周六,你去吗?” 时清辞兴致缺缺:“再说吧,前两天还有人问我呢。”她回到H市的消息被很多人知道了。他们来打探消息,时清辞一律说“暴富躺平”,所幸对方还没缺德到把流言舞到她的跟前。 夏槐安很是感慨:“好多年没见了吧?” 时清辞懒洋洋道:“毕业到现在,的确好些年了。”她毕业后没有回家,而是在那边待了四年。不长不短,可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回忆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远不如读书的那几年清晰。 夏槐安:“他们对你很好奇,你没应,还找到了我这儿问。” 时清辞啧了一声,说:“别人的生活总是有趣的,攀比是一辈子的事情,以前比课业,现在比工资,看到熟人比自己过得差,心里才会舒坦。” 夏槐安无言以对,半晌后:“别说得这样直白,难道你心里就没留下点美好的东西?” 时清辞静默片刻,回答:“有。” 夏槐安没问,不用想她也知道。时清辞跟谢朝真分开这几年,可爱没有散,一直在塑造对过往爱意的回忆,爱情在回忆里永垂不朽了,可八成是个假象。时清辞自己也知道,但是她走不出来,也狠不下心利用谢朝真,来对“白月光”进行祛魅。 时清辞不想去参加这什么同学会,毕竟大部分人已经无法和记忆里画上等号了。可时衢忽然间一个电话打过来,要她别老宅在家里,得多出去走走。一问才知道,是隔壁的一家伙透露的。那家伙小、初、高都是跟她一个班的,知道同学会“通风报信”也不奇怪。 时衢总觉得她缺朋友,拿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做对比。以前想要她文静,可真变得文静了,时衢又有了新的担忧。 时清辞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让时衢操心,她应了下来,可也没搭理那“热情”老同学发给她的消息。 “我听说他们联系了在H市的所有人,确定有十来个要参与,听说还会携家带口。”夏槐安跟以前比起来变化少,还没到时候就将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组局的是她们的老班长,小个子,脾气很温和,以前班上闹了点什么,她也不会给班主任打报告。 时清辞问:“然后呢?”夏槐安这句话肯定还有潜台词,时清辞不想动脑子,直接问她。 夏槐安说:“那位也在H市啊,王希文说了,跟她还有联系。” 在她们的对话里,有时候出现的是“谢朝真”这个名字,有时候是“那位”“某某”。 时清辞:“她不会喜欢聚会。” 夏槐安:“你不也不喜欢吗?可还不是去了?” 时清辞:“……” 她这是迫不得已,难不成谢昙还能跟时衢一样吗?时清辞知道谢昙对谢朝真管得紧,她来学校次数不多,可每一回都事无巨细地询问。她关心着谢朝真的学习成绩、关系着谢朝真的交友状况,也害怕谢朝真在学校里早恋。当她跟谢朝真成为朋友后,谢昙会了解她的状况,再通过她去更深地询问谢朝真的大小事。连她都能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何况是谢朝真? 谢朝真一直想要出走,试图挣脱牢笼。 她不止一次说她欠谢昙很多,她的心里填满了愧疚,可她还是要走。 谢朝真的狠心是真的,她说放下,就那样轻松地将一切甩下了。 同学会,谢朝真不会去的。 在聚会的前两天,朋友圈不少老同学发了对聚会的期待。 时清辞翻了一会儿,没见到谢朝真的动态。还没等她想明白,手指已经先一步退出朋友圈,找到置顶的对话框点进去了。可看到的是一片空白,谢朝真仅显示最近半年的动态。背景墙倒是跟上回看见的不一样,是书中的一页,记号笔画出了一条高亮的线:愿你忠于自我,不舍昼夜。 015 时清辞知道那本书是《哈姆雷特》。 比起文学,她对史、地的兴趣大些。她不喜欢看三毛,也不喜欢看莎士比亚,可为了跟谢朝真有更多的话题,她愿意去了解。高中学校里的图书馆不大,每周四下午是年级大扫除、借书的日子。这个时间段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的主课老师来抢占自习时间,学生们拥有真正的自由。 时清辞跟着谢朝真去图书馆,和她讨论悲喜剧,和她讨论十四行诗。 谢朝真问她最喜欢的是哪本? 时清辞回答:“《第十二夜》。”可她不喜欢结局,奥丽维娅应该和薇奥拉在一起才对。 可谢朝真不喜欢,她说:“一开始就是欺骗。” 她们当时因为这个吵过架,谢朝真说奥丽维娅喜欢女扮男装的薇奥拉,说明一切起始点是“男性”。时清辞不太理解,不过现在明白了。什么“无关性别、只是爱你的浪漫”,简直是狗屁。四条腿的公猫都不想多看一眼,别说两条腿的玩意儿。 扒拉回忆的时候,时清辞会不由自主地笑,可紧接着涌来的是如影随形的伤心。她将手机扔到了一边,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天冷了,时清辞也没忘自己的任务,穿得严严实实地出门遛狗。 在同学会的前一天夜里,她看到了打电话的谢朝真,她眉眼舒展,语调温和,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挂断的时候,两个人眼神相撞了瞬间,可谁也没有开口。 时清辞一直目送谢朝真消失在单元楼里,才在瑟瑟的寒风中紧了紧衣领,催促着撒欢的客儿回家。 同学会,谢朝真九成九是不去的。 同学会的地点在“鸿丰客栈”,是高中一同学的产业。 这些年来旅游的人不少,都爱体验“古色古香”,当然,指得是外观上。 时清辞懒得开车,因为夏槐安也要去,就蹭了她的“顺风车”。 “听班长说,来了三十多个人,开了三间包厢。” “有人结婚好早,小孩子都上学了。携家带口的,不知道场面有多么嘈杂。我觉得看热闹可能是一种错误,乐子人有乐子人的归属。” …… 红绿灯的间隙,夏槐安一张嘴叭叭叭,就没停过。 时清辞掀了掀眼皮子,笑道:“你这说得我想立马下车。” 夏槐安问:“不怕被阿姨叨叨?” 时清辞噤声,片刻后才哀叹道:“没想到我们的老同学,都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告状。” 夏槐安调侃:“兴许就是想见你一面,毕竟你可是在家半月,出门没有百米远的死宅啊。” 时清辞:“见面有什么意义呢?”她越来越不耐维持一些人际关系,仿佛活着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夏槐安:“我觉得你该出家,你怎么看呢?” 时清辞眼也不眨:“我尘缘未了。” 夏槐安呵呵冷笑,恨不得给时清辞来一棒槌。 节假日的道路是排长龙,是看不要命的同志“炫技”,骂声、喇叭声此起彼伏,路灯、车灯齐飞。 等到的时候,夏槐安也是心有余悸,跟时清辞说:“地铁才是真神。” 时清辞睨着她,凉凉道:“得庆幸老同学够意思,留着车位。” 夏槐安停了车,拉上时清辞就走,口中骂骂咧咧:“怪不得你不开车呢,真阴险。” 她们来得时间不早不晚,老班长早就来张罗了,领着她们去了包厢。沙发上塞着四个人,一个个捧着手机打游戏,没敢当面骂队友菜狗,话锋一转就大骂对手。 岁月模糊了很多人的面孔,时清辞想了一会儿才堪堪对上“绰号”,至于对他们大名的印象所剩无几。 那四个人忙着打游戏,一扬手算打招呼。时清辞乐得自在,和夏槐安在僻静的角落坐下,悠闲地聊天。小孩奔跑、哭泣声的穿透力极强,夏槐安低声说了句:“就知道会这样。” 时清辞安慰她:“总比近在咫尺好。”可能她这话有魔力,声音才落下,便有人抱着个还在哽咽的小孩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两有说有笑的寸头男人,这场景地狱程度堪比拜年。 “嘿,这不是咱们时总吗?” “还是自己家乡好对吧?混多少最后不都得回来啊?” “时总回来几个月了吧?现在在哪里高就啊?福利待遇行不行?” …… 时清辞的耳朵里嗡嗡响,扑面而来的油腻感让她眉头紧蹙起。 她原本想装没听见,哪知问话的大脸直接怼过来。 时清辞呵呵冷笑,说:“在无何有之乡呢。” 那大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迷茫,片刻后又笑着转移了话题。 时清辞小声地吐槽:“也只有老一辈的才会觉得这场合热闹有趣。” 夏槐安用力一点头,说:“代沟。” 哭出窦娥冤的小孩被抱走、抽烟的男人远离,包厢里总算是恢复了点清净。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一开始低头打游戏的也将手机收起来,在闲聊中追忆往昔,慢慢地消去多年不见的陌生感。 时清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直到包厢中倏然一静。 夏槐安用手肘捅了捅时清辞,压着嗓音:“你的尘缘来了。” 时清辞看见了。 谢朝真是跟着她以前的同学王希文一起来的。 “哎呦,这是谁啊!王希文你真厉害!”嬉笑声再度如潮水袭来。 “是啊,要不是多亏了我,你们还能见到谢大美人啊?” 时清辞身躯紧绷,压在了腿上的手上渐渐收成拳,她的眼前人影摇晃,说话声在嗡鸣中也失去了清晰。她垂着眼睫,神色藏在暗影里。 夏槐安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时清辞嘴唇翕动着,说:“没事。” 她还能怎么样?小区里不也见过几回了吗?难不成在狭小的包厢里,她就会经受不住? “朝真,坐哪边?”王希文问,伸手去挽谢朝真。 谢朝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王希文的手,慢慢地收回了视线。 在人群中,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时清辞刹那间退尽血色的脸。 她在担心什么吗? 王希文又说:“小时那边还有空位,过去吧。” 谢朝真没应声,可被王希文的动作裹挟着,就那样到了时清辞的面前。 时清辞抬头,忽地展颜一笑。 016 谢朝真很多年没看到时清辞这样的笑了。 重逢后,要么是没有表情的木然,要么是蕴含满腹心酸的痛哭。 笑容成了奢侈品,至少在她们俩之间是这样。 可就应该是这样。 “怎么不走了?”王希文“唉”了一声,又朝着夏槐安说, “老同学,挪挪位置。” 夏槐安:“……”她突然间理解到了什么叫坐立难安。倔强地看了一眼谢朝真,她往时清辞身侧靠了靠,将“保护我方时宝”当成第一要义。 王希文倒也没说什么,看着谢朝真坐下后,她又热情洋溢地去招呼其他同学。 谢朝真低着头不说话。 时清辞也沉默不言,坐在中间的夏槐安眼神到处飘,最后没忍住,又跟时清辞吐槽:“做母亲的交换养娃心得,精英人士互换名片,咸鱼相约打牌……真是一幅众生相。” 时清辞笑道:“你还漏了嘀嘀咕咕的自己。” 可能才毕业那会儿的同学会才有意思,毕竟那时候的人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说话间没那么多后天形成的奇怪腔调。时清辞处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没有追忆往昔的心情,只觉得这是个大型应酬场,梦回最失败的一次“年会”。 人会自动成群,可能是时清辞、谢朝真那处气氛过于诡异,极少有人过来,顶多是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就走。到了餐桌上,气氛才稍显得活跃起来。敬酒的人可不管氛围冷不冷的,不应和的都是不给面子。 夏槐安跟时清辞说悄悄话:“领导训话的口吻,果然进入社会就世俗了。” 时清辞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时光重叠,过去与现在交错,当初桀骜的磨平了棱角,文静恬和的有了独当一面的魄力,有人向好,有人后退,有人奋进,也有人妥协。 几乎每个人都在变。 时清辞的视线悄悄地落在不远处的谢朝真身上,她正在和王希文说话,唇角微微扬起,面上带着如轻风般的浅笑。高中时,最先接触谢朝真不是她,谢朝真总会给王希文一个面子。瞧她们此刻谈笑风生的模样,大约这些年没少往来。 谢朝真是被王希文劝来的。 这样的场合,她竟也愿意来。 夏槐安也在观察谢朝真,不过她的视线落在了谢朝真的手上。每次时清辞夹菜的时候,谢朝真都会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压住转盘。 夏槐安:“……”这看起来不太像要当陌生人的态度。 夏槐安压低声音:“时宝?” 时清辞回神,心不在焉地应答:“怎么了?” 夏槐安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时清辞眼神闪了闪,说:“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夏槐安还没搭话,新一波“敬酒的人”裹挟着一股烟味来了。老班长把位置调得挺好,可耐不住人长了腿,喜欢到处跑。 嘈杂的环境让时清辞的太阳穴隐隐发痛,她开始后悔自己来参加这个无聊的聚会,她宁愿听时衢唠叨。尽管早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她的烦闷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更可怕的是她宁愿忍着嘈杂,也不想提早退场,至于理由,无需明言。 “谢朝真,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我有个好兄弟,他的人品不错,端着铁饭碗,家里早给他买了房……”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在屋中的男人们顿时兴奋起来,腆着一张醉意上头的大红脸,开口就是满含“同学情”的介绍。边上的人附和加起哄,倒是跟十年前的姿态如出一辙。 时清辞眉头紧皱着,冷冷地开口:“你们是接了什么缺德指标吗?” 这话一出,包厢里安静了片刻,紧接着说话声又起。 “时清辞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开玩笑。” “你忍心见咱们的谢朝真落单啊?” “来,喝一杯。” 谢朝真喝了点酒,眼尾勾着几分绯色。她原本安静地坐在人群中,仿佛一切闲言语跟她无关。看着那明晃晃递到了跟前的酒杯,谢朝真没有动弹。她搭着眼帘,淡声说:“不是玩笑。”众人一愣,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谢朝真是在接时清辞的话。开口那人脸色红红白白的,难堪得厉害。 可他们有什么好难堪的?真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王希文见氛围凝滞,端了酒杯站起来,与老同学碰杯。她转了个话题,众人们也跟着打哈哈,一起将这事情揭过去了。 夏槐安说:“挺烦的。” 时清辞十分认可,没几分钟,她就站起来,借口去洗手间,出门透口气。 鸿丰客栈建在湖边,听说请了专门的园林艺术家来设计布局的,栏杆、假山、长廊都有种中式园林的美。时清辞出门,坐在了临水的小亭子里,借着灯笼的光晕看池中游弋的十几尾红白锦鲤。 天气还算不错,稀稀落落的幽暗天幕洒着几点星光。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萧瑟的寒气 ,凉意刺骨,时清辞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 “时清辞?”依稀间听到有人在喊她。 时清辞立刻回头,可在看清楚夏槐安脸庞时,叹了一口气。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东西? 夏槐安慢吞吞地将围巾递给她:“你看起来很失望。” 时清辞笑道:“怎么会呢?我们最可爱的安安怕我着凉,来给我送围巾,我感动都来不及。” 夏槐安拍了拍时清辞肩膀,沉重道:“你看我像是那么细心的人吗?” 时清辞的神情有了变化,下一刻就恢复如常。 夏槐安看着她,等待着她来询问。 可时清辞没有,她留下了一句“回去吧”,就终结了话题。 回去的时候,老同学们已经去了隔间玩游戏。 时清辞啧了一声,低声说:“流水的席面,铁打的真心话大冒险。” 夏槐安附和:“你还忘了一个狼人杀,只有可怜的KTV被踢出去了。” 时清辞:“也好,省得鬼哭狼嚎折磨我的耳朵。” 夏槐安将时清辞往身侧一带,小声说:“答应我,人前不要这么刻薄。” 时清辞乖巧点头,她一直很懂分寸。 屋里的人见时清辞、夏槐安进来,招呼着她们一块儿玩。 时清辞视线在酒瓶上停留片刻,笑着说:“抱歉,开车来的,不喝酒。” 夏槐安:“……” “到时候喊个代驾嘛,简单得很,我也开车来的。” “不对,喝什么酒?你这是打算轮到了两个都不选,直接接受惩罚?有什么真心话是我们听不得的?” 时清辞开玩笑道:“万一你们问我卡号和密码呢?” 见时清辞实在没有加入游戏的打算,她们也没再继续劝。 时清辞挑了个角落坐着,谢朝真正好在她的视野里。 谢朝真也跟她们玩起了游戏,只是她的运气不错,没有轮到过她。 时清辞念头才起,就听见了起哄声。 她没听清那人问的是什么,只看见谢朝真举起酒杯,干脆利落地将杯中酒饮尽。 手机震动声响起。 时清辞低头,看见的是夏槐安发来的消息:“你不如坐过来听。” “运气不好就胡说八道呗,反正也没人知道。” 时清辞抿了抿唇。 夏槐安她不知道。 真话不能说,假话同样不能。 017 一轮游戏后,有人退出,有人登场。 时清辞拿着手机,夏槐安总能找到间隙给她传话。 夏槐安:“你不好奇吗?” 时清辞:“好奇什么?” 夏槐安:“置顶是谁。” 时清辞眼皮一跳,还以为之前夏槐安无意间看到了她的聊天框。但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了夏槐安说的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置顶是谁?不能回答就是有。只是不能答的原因呢?因为她坐在这里吗?可她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她只能在语笑喧哗中回味着早已经凋零的少年爱意。 一部分人闹着要通宵,他们的场合不再局限于客栈,而是寻找其他的游乐场所。可也有带着小孩来的,早早地回去。时清辞她们夹在了这两类人中间,等到九点的时候,她们这波人也准备好回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一个个忙着打电话找代驾。时清辞滴酒未沾,看着醉醺醺的夏槐安,她目中露出了几分忧色。 “我早就喊人来接了。”夏槐安扬了扬手机,朝着时清辞一努嘴,示意时清辞往一边看。 不用夏槐安说,时清辞早就看到了安静坐在一边的谢朝真。她喝得比夏槐安多,可酒量不知比夏槐安好了多少,眼尾泛着红,至少眼神是清明的。 来这边玩乐的人多,她们出来的时间点,代驾也忙得像陀螺。 时清辞扶着夏槐安,朝谢朝真看去,一转眼的功夫,便有人上前献殷勤,想要当一回护花使者。王希文在谢朝真的身边张罗,嗓门不小。 夏槐安拍着时清辞的肩,说:“接我的人来了,你自便。” 时清辞瞪她:“我跟你一起来的。” 夏槐安笑道:“总不好麻烦人家绕路嘛。”她推了推时清辞,又说,“不正好还了她先前送你回家的人情?我在这儿等着,要是你被拒绝了,再回来找我。” 清醒时候的夏槐安不会说这样的话。 可时清辞被她的三言两语鼓动了,也许她早存了这样的心思,夏槐安便贴心地给了她一个机会。 时清辞抿了抿唇,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谢朝真走去。 凑在那儿的人又换了个,对方推着眼镜框彬彬有礼地开口:“我酒精过敏,就没喝。我送你回去吗?”时清辞在记忆中扒拉着与这个人相关的片段,可所得甚少。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等待着谢朝真的答案。 如果谢朝真答应了那同学的好意,她就不必走过去了。 谢朝真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王希文问那人:“我记得你家不顺路?” 那人又说:“多走半小时,也没关系。” “你开谁的车?如果你不开自己的,到时候怎么回去?” “那就开我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接送谢朝真已经是笃定之事。 时清辞憋了一口莫名的气,她大步地朝前走,可在即将接近的时候脚步又迟缓下来,步伐小的像是原地踏步。 说话声戛然而止,他们抬头看时清辞。 王希文眼神很奇怪,有疑惑、迟疑,还有好奇。她原本以为谢朝真和时清辞关系很好,可在今天的聚会中,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普通同学也不至于如此。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间或许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存在着几乎无法调和的矛盾。 “你——”王希文正准备说话,就被时清辞打断了。 时清辞没看别人,她故作镇定地朝着谢朝真一伸手,说:“钥匙给我吧。” 谢朝真抬眸,把包给了时清辞。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时清辞的心仿佛在经历一场冒险。她怕谢朝真拒绝她,那样她会在头晕眼花中坠向无底的深渊。那种恐惧只持续片刻,从灾难的临头的惊恐里复苏的心变得无比轻快飞扬,尽管她不知道谢朝真是真心依赖她还是出于礼貌。 谢朝真转向王希文,咬字清晰:“我们住一起。” 王希文:“……” “住一起”三个字过于暧昧,时清辞的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对上王希文困惑的视线,她尽可能地维持声线不变,补充说:“同个小区。” 谢朝真“嗯”了一声。 王希文的疑惑没有消失,可她露出了一抹轻快的笑容,朝着热心的老同学道:“就不用麻烦你了,这样皆大欢喜。”那热心人识趣地退场,王希文盯着时清辞、谢朝真两人看了又看,心中一直在嘀咕。 时清辞找到钥匙,她小声地问:“可以走吗?” 谢朝真点头:“可以。” 时清辞转身,没再看谢朝真。 喝了酒后的谢朝真眼睛仿佛春风下的湖泊,含情脉脉的。 以前谢朝真亲吻她或者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时,也会这样看着她。 旧日的温情里总是泛着心酸,但是一种宁静随之而来。 谢朝真落在时清辞后面一小步,她也在打量时清辞。过去精神抖擞、活力四射的人变得木讷寡言,过去的她从没有想到不苟言笑会和时清辞沾边。她从那些零星的字句里,靠着回忆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时清辞”。她熟悉自己创造的那个人,而近在咫尺的时清辞,则始终萦绕着一种朦胧的陌生感。 “车停在哪边?”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时清辞才扭头问。 谢朝真报了个编码,跟着时清辞在凄冷空旷的停车场走动。太安静了,可等到两束刺眼的车灯晃来,嘟嘟的喇叭声回音不绝,她又觉得过于吵闹。她按压着眉心,露出难受的神色。 时清辞突然间停步,她将包挎到了手腕上,解开了暖和的围巾,一抬手替穿着单薄的谢朝真围上。 包随着动作晃动,撞到了肋骨上,泛着一点点疼。 时清辞骤然回神,一转身大步往前。 谢朝真默不作声,理了理被裹成一团的围巾,跟上时清辞。 回去的时候道路没那么拥挤。 车辆来往,各不相干,也就没有让人心烦的鸣笛声。 红绿灯的时候,时清辞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时清辞看了谢朝真好几眼,她只阖着眼倚靠在车座中,没有半点接听的打算。 “有电话。”时清辞的声音不高不低。 谢朝真伸手,没摸手机,而是打开了车载音乐。 在前奏中,时清辞听到谢朝真说话:“好好开车。” 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几分钟后又重新打来。 在第三个红绿灯口,时清辞问:“要关机吗?” 谢朝真偏过头,她的小半张脸埋在了乳白色的围巾里。睫毛微微颤动,弯着眼眸像是在笑。 “怎么,嫌吵啊?” 时清辞保持沉默。 她没有嫌吵,她在怕。 谁会在这个时间给谢朝真打电话?是催促她回家吗? 恐惧一下子攫住时清辞的心。 她要竭力抵抗那突如其来、荒唐可笑的恐惧,不能被谢朝真看出端倪。 018 谢朝真伸手取了手机挂断,她低着头认真地发消息。 时清辞看不到谢朝真的屏幕,也看不清谢朝真的神情,只是听到一声愉悦轻快的笑。 那种混杂着好奇、恐惧、悲伤的复杂情绪骤然涌上了心头,时清辞打了个哆嗦。 “冷吗?”谢朝真转头看她。 时清辞生怕被谢朝真看出她的慌乱不安,愈发强烈的紧张让她的精神紧绷着,她竭力地控制情绪,不让自己的语调颤抖:“不冷。” 好在就要到家了,好在就要结束这难熬的酷刑,可在进入小区停车场后,时清辞察觉到了心中有一抹强烈的不舍。她早就习惯痛苦中衍生出的甜蜜。 时清辞从驾驶座转出来的时候,谢朝真正靠在车门上,抬着手轻轻地按抚眉心。时清辞提着包,轻声问她:“还好吗?” 谢朝真“唔”了一声,说:“还好。”她没看时清辞,站直身体解围巾。时清辞只看到她身形一晃,忙不迭伸手将她扶住。谢朝真解围巾的动作倏然停止。她转眸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时清辞,被醉意侵蚀的意识与迷乱的幻觉交织在一起。 片刻后,谢朝真往前走。 没管围巾,也没理会时清辞手里拿着的钥匙和包。 时清辞一愣,看着谢朝真走到柱子投下的阴影里。她眨了眨眼,消失的人影重新钻了出来。她没再犹豫,快步跑起来,跟上谢朝真。在走入廊道的时候,那愈发强烈的灯光刺激着她的眼睛,她不由得搭下眼帘遮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2栋,才平静不久的心又因为激烈的情绪而颤抖不已。 叮一声响。 电梯门开了。 谢朝真回头看她一眼,时清辞无法从她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眸中看出半点情绪。 她抿了抿唇,跟进了电梯。 谢朝真没动。 时清辞越发忐忑,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她转头背对着谢朝真,伸手摁下了二十六楼。 她很怕听到谢朝真问:“你走错了吗?” 如果谢朝真这样说了,她绝对会无地自容。 电梯在沉默中一路上行抵达楼层。 小区中的单元楼构造相差无几,就算是第一次来,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2603所在。 谢朝真耷拉着眉眼,报了一串密码。 听起来不像谁的生日。 时清辞打开门,侧着身让谢朝真走进去。 她正打算把包还给谢朝真,哪知道手才递出,谢朝真就取出一双新的棉拖鞋给她。 时清辞没有任何迟疑地接下,这让她告别的客套话没了说出的时机。 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时清辞默不作声地进屋,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再度进入谢朝真全新的、让她感到陌生的私人领地 。 谢朝真随手将包挂了起来,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玻璃杯。 时清辞蹙眉,没想到谢朝真回来还要喝。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在那边喝得不少。” 谢朝真睨了时清辞一眼,继续倒酒:“我知道。”没等时清辞接腔,她又说,“你随意。” 几年的分别中,时清辞一次又一次回味与谢朝真的点点滴滴。她轻而易举地从谢朝真的语调里分辨出,她在闹情绪。 至于原因—— 不明。 时清辞坐在谢朝真几步远的对面,伸手拿酒杯,浅尝了一口。 她不爱喝酒,以前应酬的时候很难从酒桌文化中逃离,她对那些事情的厌恶延伸到了酒上,尽管它的味道不算坏。很偶尔的时候,她会允许自己放纵,在酒精带来的迷幻中释放压抑太久的情绪。 在时清辞沉默的时候,谢朝真主动开口:“路上的电话是我学姐打来的。” 杯中的酒水一晃,荡开了圈圈小涟漪。时清辞又喝了一口,她的动作很急,幸好没在谢朝真的跟前呛出眼泪。 谢朝真继续说:“她是我直系学姐,一直对我很照顾。我们在同一个导师的手底下,她帮了我不少忙。这次她来到了H市,就在这两天,有个活动,问我有没有时间。” 时清辞眨了眨眼,说:“挺好的。”安静一会儿,她问,“她叫什么呢?” “危崖。”谢朝真笑了笑,“危崖千仞,殆无寸土。听起来很险峻的名字。她的性格……怎么说呢?很符合这个名字给我带来的第一印象。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要做一个关于‘打铁花’的课题,大家还在找相关资料时,她已经先一步找到传承人,跟随着他学那门危险的技艺。将千余度的铁汁打向十米高的花棚上,我们想都不敢想。” “可她就那样去做了,课题结束了她还在坚持,直到一年后,她给我们看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浪漫。” 谢朝真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她的唇角扬起温柔的笑容,眼神中还藏着几分向往。 危崖的形象在时清辞的脑海中逐渐变得立体,她像是在挑战极限,或者说她自己就是极限。可随着危崖变得鲜活的同时,一根针扎到时清辞的心间。 那是别人的精彩。 那是她缺席的过往。 空缺的,总有一天会被别人填上。 不知不觉中,一杯酒已经见底了。 时清辞的内心深处焦躁不安达到一个巅峰,甚至伴随着一种生理性的呕吐欲望。 那熟悉的语调最终变成嗡嗡的轰鸣声。 就在时清辞以为自己即将失控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 时清辞费力地睁大眼看着谢朝真。 雾蒙蒙的眼。 长睫已经被打湿了。 眼尾泛着红,有种脆弱的昳艳。 谢朝真猝不及防地想起一些往事。 当时时清辞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时清辞心中难受,眼睛睁开了又合拢。 两个的距离拉得很近,可在理智松懈后,身体更不可能去抗拒深刻在灵魂中的温暖。 谢朝真忽然说:“我以为未来的你也是这样。” 有一往无前的洒脱,有鲜花、诗和远方。 时清辞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许久,她才忍着泪说:“抱歉,让你失望了。” 谢朝真一定是故意的,在闹情绪的时候,就会来戳她的痛脚。 019 谢朝真没有失望。 她设想中未来的时清辞的确与现在截然不同。 她以为她喜欢的只是那种朝气蓬勃的张扬和棱角,她以为她在意的是不受拘束的自由和洒脱,但当她遇到这类和幻想中时清辞幻影叠合的人时,她只会产生欣赏,根本无法投入任何的爱恋。 褪去了记忆强行塑造的朦胧面纱后,时清辞身上有她预料之外的疲惫和沉寂,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被消磨殆尽,她被强行拉回现实。可破灭之后,她不是失望,而是开始心疼时清辞。可她很没用,被拒绝一次后就不敢向前了,于是陷入一半陷在过去,一半麻木地走向未来。 谢朝真收回手,坐在时清辞的身边。她替时清辞倒满酒,又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里正在热播青春偶像剧,画面明明暗暗,将两人的神色掩住几分。在主角们的对话里,谢朝真的声音响起:“毕业前,我到过你学校门口。”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将眼窝里的泪水憋住,不让它滚下来。 时清辞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没有询问,只怔怔地陷在沙发里,听谢朝真借着醉意继续倾诉。 重逢后,她们的对白干瘪得可怜,萦绕在她们之中的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言语的力量有时候过于浅白,难以表达内心情绪的万分之一;可有的时候又太沉重,能压垮她们自诩可以扛起任何事的双肩。 谢朝真又说:“我想看看你在的城市,也想再看看……”剩下的一个“你”字很轻,转瞬就被电视的背景音吞没。谢朝真低头喝酒,缓了一会儿才说,“当年我以为你快又能再见,从没有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时清辞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她一直在躲避谢朝真的视线,可在这一刻抬眸,颤声问:“所以你请我来是告别的吗?” “我想过开始一段新生活,没有谁能够停留在原地。可为什么无法往前了?是因为没有告别吗?”谢朝真的声音中多了迷茫,她不知道要拿时清辞怎么办,记忆里充斥着摇动她整个青春的甜笑,再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呢?这些年遇到了什么?”她转了个话题,此刻她能意识到自己不甚清醒,但是问出来的时候,她仍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时清辞说:“玩游戏、工作加班。”她单调的生活乏善可陈,一直在两点一线中奔忙。她学会戴上面具,跟同事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关系。她好像已经忘记如何跟人敞开心门了。 谢朝真说:“你进了几次医院。” 如果是询问,时清辞会选择否认。可谢朝真的语气中充满笃定,不知道从哪听来了消息。她会给谢朝真展现自己的部分动态,但从来不会说坏事。怕她不关心,又怕她独自担心。“胃病、结石、小车祸。”时清辞轻描淡写。在谢朝真询问细节前,她提起一个人,“我们部门有个妹妹,在我住院的时候陪床三天,事后她跟我告白,我没答应。”感激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她心中有放不下的人,凭什么让人等呢? 时清辞说完后,直勾勾地看着电视屏幕。 她等谢朝真问为什么,可谢朝真什么都没有问。 于是,她又藏起自己的心事。 她们的声音小去,再怎么分辨,都是屏幕上传出来的台词。本来是谢朝真倒酒,时清辞接过就喝,慢慢地,变成她主动将杯子满上。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会不会在谢朝真的跟前失态,只想一醉方休,将所有的烦恼都抛掉。 这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晚上,就像她们理不清的关系。 时清辞和谢朝真都是窝在沙发中睡的,宿醉以及吹一夜空调后的干燥、头疼如潮水一样冲来,时清辞抬起沉重的眼皮没动弹,躯体的酸疼比思绪更早一步醒来,像是经历风暴的摧残。时清辞掀了掀毛毯,她的动作将近在咫尺的谢朝真惊醒,四目相对,须臾,时清辞哑着嗓子说:“早安。”爆发的情绪在暗夜里汹涌,等到日光下,就彻底地收缩起来。她控制着面部的神情,尽量不露端倪。 谢朝真应了一声:“早。”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临近十点,是她往日不曾有的懈怠。她起身活动四肢后,收拾茶几上的空瓶子。 时清辞低着头整理衣服上的褶皱。她很仔细地将褶皱捋平,像是要借此拂去她跟谢朝真之间的沟壑。可留下的痕迹,没那么容易消掉的。时清辞忽然间变得惊惶,她触电似的缩起了手指,没敢看谢朝真的神色,她说:“我回去了。” 谢朝真没什么表情,她点头:“嗯。” 踢踏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客厅里回荡,时清辞仓皇地踏上逃离的路,依然没有留下任何告别的话语。她合上了门,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心脏也会骤停。背抵着冰凉的门轻轻喘息,在听到电梯处传来的动静时,她才匆匆忙忙地往前跑,没来得及看一眼与她擦肩而过的人。 直到门关上,谢朝真才收回视线。 她没有忘记昨夜的对话,她触摸到了时清辞掩藏的过去,体验着她的悲欢。可她和时清辞的距离没有变得更近。原来她们是一样的,都在挣扎着,都试图去拥抱那失去了对方的未来吗?可为什么成功不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谢朝真快步过去开门。 可在看到来人那双布满笑意的脸时,谢朝真的神情起了细微的变化。 危崖腾起了嘴角,笑:“没想到是我吗?” 压在了门框上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片刻后,谢朝真才侧了侧身,说:“抱歉。”顿了顿,又说,“你在客厅等我一会儿。”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时清辞折回来了。她察觉时清辞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危崖笑意更浓,拍了拍谢朝真僵硬的肩膀,打趣道:“怕什么,更邋遢的样子都见过。” 谢朝真也笑了起来:“那哪能一样?”这一晚上都在喝酒,没怎么睡好,脸上一定会很糟糕。谢朝真只能失礼地扔下客人。等到她收拾完出来的时候,危崖坐在沙发上看书。谢朝真歉疚一笑,一边烧水一边跟危崖说:“久等了。” 危崖道:“我冒昧上门,你没怪我就好。” 谢朝真知道危崖抵达H市,也给了她自己家的地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上门来。她没问原因,只是关切道:“活动怎么样?” 危崖唔了一声,懒洋洋道:“差不多了,没什么需要我来处理的。我偷个闲,趁机跟你还有驴友见一面。” 谢朝真挑眉看她:“今年春节又是在外?” 危崖点头:“回去一直被催呢,没什么好惦念的。”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谢朝真,又说,“你反正也闲着,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发啊?往B市那边走,一路向北。” 屋中安静片刻,危崖又笑说:“不去就算了,我到时候给你发照片。” 谢朝真:“好啊。” 危崖一脸遗憾:“可惜我摄影很烂。” 谢朝真安慰她说:“镜头哪比得上双眼看震撼?” 危崖跟谢朝真寒暄了几句后,终于将话转到正题。她说:“你回来得很急,真的不准备过去了?我以为你一直想远离故土,是什么留下了你?” 谢朝真对上危崖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眼,半晌无言。 危崖将合着的书本放到茶几上。 是《亲密关系》,看得出来主人翻了很多次,执迷的人总是迫切找寻一个答案。 “忘不掉的人?走不出的事?你应该对自己好点,人总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谢朝真抿了抿唇,她不太喜欢跟别人谈论这样的话题,尤其是危崖。在危崖的目光下,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而伪装只是一种自以为是。如果回来的时候她没有遇到时清辞,她或许会真的会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心平气和。可石子再度落入心湖,砸开了冰封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好像能释怀,好像不可以,她自己也说不清。 危崖给谢朝真留下喘息的空间,她没有步步紧逼,话题一转,又回到未来的“旅行”上:“你想要什么样的纪念品?算了,问你你也只会说 ‘随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怀习惯。” 跟时清辞学的。谢朝真心中有答案。 好的、坏的,她都刻印在灵魂里,然后不知不觉中染上对方的色彩。 危崖一挑眉,说:“走神了啊。” 谢朝真歉疚一笑,她的精神不好,越发容易心不在焉。 危崖又问:“介意我开窗吗?”屋子里的酒气很浓,她其实进来就看到了空瓶。昨天谢朝真在跟同学聚会,可散了之后仍旧独自喝酒,大概遇到一些不痛快的事,但回忆只在现实痛苦的时候才显得美好啊,很多人的回想都是一次又一次撕裂伤疤,要么麻木,要么痛彻心扉。 谢朝真不怎么怕冷,她一点头,没等危崖这个客人动手。 开窗的时候,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对面那栋楼落去。 她知道看不到时清辞,但还是想看。 她好像陷在了一种清醒的沉醉里。 时清辞昨天提到“告别”,那么昨夜是最后一次相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