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抢走我相公》 1. *1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孙芙蕖不是第一次便觉出陆柔良不对劲的。 毕竟那一次的陆柔良,水平太菜。 刚醒过来第一件事,她竟然是哭喊着“我不想死”,然后直冲回三九天的冰窟窿里,急急投胎。 哦,对了。 “菜”这个词,是孙芙蕖打陆柔良那儿学过来的。 简言之,就是笨得可以,难与谋事。 教给孙芙蕖这个词的陆柔良,大抵是第十三、四位。 她们个个都披着陆柔良的皮囊,说着孙芙蕖只是个虚构人物,还说陆柔良若不能嫁给韩愫,就只剩死路一条。 到如今,与孙芙蕖交过了手的陆柔良,都已经能排到第三、四十位。 孙芙蕖动了动刚重生的这副身子,又颓然栽回床上。 唉。 她想起了从她们那学来的另一个词。 独孤求败。 说起来,作为《帝国第一权相》这本男频爽文的女主人公,孙芙蕖的获奖感言是:不管谁穿成了陆柔良,只要能嫁给韩愫的,就是好陆柔良。 嫁吧,嫁吧。这相国夫人的身份,谁想拿去,她都巴不得给。 若不能嫁给韩愫,陆柔良死路一条。 若能不嫁给韩愫,孙芙蕖捡回一命。 皆大欢喜的事情不是? 除了…… 陆柔良会在出嫁的五年之后,以相国夫人的身份,替孙芙蕖去死。 孙芙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这种全文结束后才会发生的惊天绝密,她又怎么会告诉给努力想替她死的陆柔良? “菱角,你去打听看看,陆御史家的小姐捞上来了没有?” “哈?” 冬日午后,正缩在窗边打瞌睡的菱角,闻声一怔,迷蒙着回了自家小姐一句。 “啪!” 抬手就是一记,藕荷敲在了菱角的后脑勺上,方才训道:“怎么与小姐讲话呢?没大没小。莫不是睡糊涂了?” “藕荷,你又护她。” 若不是藕荷先赏了她一记,依孙芙蕖的秉性,定是会命她跪雪地的。 就如藕荷了解孙芙蕖的脾气,孙芙蕖也清楚藕荷的心思。 “藕荷知错。” 赔了个笑,她边揉着菱角被打痛的头,边问向孙芙蕖。 “小姐方才可是梦惊?怎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来?” 梦惊? 如果从现在起整整十年,都能是一场恶梦……等梦醒了,她不必再一次次奋起挣扎、一次次输给命运,又该多好? “干系大了。” 没闲心伤春悲秋,孙芙蕖坐起身子,便也打起了脑子里的算盘。 “爹他近来,一心要讨好韩愫。陆柔良落了水,是为时机。” “陆柔良?落水?” “韩丞相青梅竹马的准夫人?” 菱角与藕荷,关注的截然不同。 一样是自己教养出的丫鬟……孙芙蕖笑。 倒也正应了那句话,一样米养百样人呢。 * 等菱角打探好风声回来,恰值晚膳。 孙芙蕖倒也没为难她,让小姑娘先退下吃好了饭,才细细问起话来。 “没什么事。” 菱角摇了摇头,扑哧一乐。 “奴婢去的时候,听说陆小姐睡得可稳。反倒是韩相爷,恰候在府门口,急着要探病呢。” 韩愫? 放在原来,他今晚可是要宴百官的。 孙芙蕖心思电转,便也跟着乐了。 “小姐,您笑什么?” 菱角虽笨,倒是最人情练达。不然全府的下人们,也不会皆疼宠她。 小姑娘辨人心绪的本事,强过了布局谋算。 孙芙蕖此时节,的确异常开心。 “他去看她,绝非是出于自愿。陆小姐临睡前,对韩相爷说了什么?” “啊!” 得了孙芙蕖的提醒,菱角才想起来,陆家的门房大哥确有提过此事。 都怪她记性差,听了一大圈消息,竟忘得七七八八。 “陆小姐被人从冰窟窿救起来后,对贴身的大丫鬟,耳语了一句什么。” 菱角缓缓地回忆着,尽可能答得详尽。 “随即口信被递到了丞相府,相爷便火急火燎,赶过去探病了。” 好手段。 无论新来的陆柔良,说出的是什么,只要撼动了韩愫,这话就不算白讲。 孙芙蕖想要会一会她。 而此刻,陆柔良所想的,亦是此事。 她想见孙芙蕖。 毕竟《帝国第一权相》这本爆款小说,她读过不下十次。个中情节处处倒背如流,她却不记得陆柔良落水之后,孙芙蕖曾来查探。 今日里,好在她反应够快。 那一句“兰台将倾”,竟真的引来了韩丞相。 她知道御史台的厄运,也知道陆家被满门抄斩。 至于这陆柔良,原本能成为相国夫人,却实际上,只是作者笔下的一枚炮灰。 开篇第一章里,韩愫遇孙芙蕖。 而不久死去的陆柔良,就连昔年落水,都只是他用来索要安慰的谈资。 是的,韩愫爱孙芙蕖。他甚至爱得低微,爱得卑劣。 就连亡故的未婚妻,他都要拿出来讲,只求美人儿疼惜落泪,为他动动真情。 最开始读这本书,陆柔良只惊叹于韩愫近妖。世家贵子,少年丞相,浸淫官场却游刃有余,再加上风姿卓绝,当世无双。 读到了第二遍时,陆柔良已知晓韩愫的官场之路,就把心思转到了女主角的身上。 孙芙蕖,京兆尹孙坚之女,排行最末,又是庶出。 若韩愫不曾因陆柔良,染得个“克妻”的玉中之瑕,孙芙蕖怕是没机会嫁进丞相府的。 可惜这毕竟是篇男频爽文,作者对感情线,言之甚少。 陆柔良实则并不太懂,韩愫天纵之才,是怎么瞧得起孙芙蕖的。 大家闺秀,婉丽端庄。描写翻来覆去只这么几句,就连邂逅经过,作者都春秋笔法。 男性作者是言情废。 无一例外,个个都是。 奈何陆柔良太迷韩愫,舍不得这本小说,就又看了个三、四遍。 不看倒好,她这一看,便看出许多细枝末节。 韩愫惹孙芙蕖心疼他的隐秘伎俩,也是她这几遍里,点滴悟出来的。 说她深挖剧情也好,说她过度脑补也罢。 但总之看来看去,她疑心病倒是愈重,总觉得陆柔良的死,蹊跷异常。 甚至,整个陆府被满门抄斩的兰台疑案,都似乎不止是陆御史东窗事发那么简单。 到底是陆家遭灾,殃及柔良,还是柔良当死,祸延陆家? 越推敲个中因由,她越有一种错觉。 韩愫假极。 他仿佛,戴着最精巧的人皮|面具,是混 2. *2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呀!” 脑子不好的人,就总会在其他地方找补。有的人身强体壮,有的人灵感奇佳。 菱角便是靠她的感觉,发现了侍卫焚风。 “你、你、你……” 她是真的被倒吊在树上的他吓住。“你”了半天,菱角未道出所以然来。 眼看这小丫头要哭出来,焚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再一运气,将她整个人抱坐到树杈上面。 “嘘——我是个松树精。” 松针掩映,焚风见形势好转,倒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呸,我看你像个松鼠精!” 菱角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焚风觉得,自己的颜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鄙视。 “我真这么丑?” “我真这么笨?” 两个人同时发问,又同时窃窃笑了。 “诶,你是府里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人来历不明,怕不是个歹人。菱角惜命,不敢声张。 可她软糯糯的嗓子,倒着实易与人拉近距离。 焚风听得舒服,没再吓她。 “跟妹妹打听件事。你告诉我,我马上放你下去。” “什么事情?” 菱角倒是警惕。 可配上她樱唇鹿眼,却仅仅像刚离巢的小兽。 别说焚风,换作了谁,都只想再逗逗她。 “小妹妹,你可许配了人家?” 樱唇一咬,小丫头娇羞嗔怒了。 “是在下无状了。” 拱了拱手,焚风浅尝辄止,心下微甜。 “敢问妹妹,你家小姐是……?” “是小小姐。” 菱角顾不得什么卖主,急急地答了他,只盼能从这树上逃开。 “多谢妹妹。” 焚风倒还君子,言出必行。 他轻提了菱角的肩,便稳稳地将她送回树下。 “诶,你还没说……”你是何人? 菱角站定,仰头,雪松上空无一人。 怪了。 难不成,真是只松鼠精吗? 从孙府回到相府,焚风的心里面,都仍像抹了蜜。 喜欢。 孙芙蕖的这个丫鬟,谁见了,都得喜欢。 怎么就教养出这么个小东西? 孙家的四小姐,真有本事。 “遣你去探消息,还是遣你狎妓?” 韩愫单指叩了叩桌面。 声音不大,耐性也小。 这话甚冷,焚风一下子回过了神。他继而后怕,警醒般喟叹道:“这京兆尹的幺女,好生厉害!” 韩愫勾唇,兴味被稍稍提了起来。 他看了焚风一眼,示意他再说下去。 座下的门生里面,众人皆垂着头,状若未闻。 能入得沁水斋的,皆是韩相爷的心腹。焚风懂其中利害,便也未再顾忌,直接出言。 “那日准夫人她落水,暗中来打探的,确是京兆尹家没错。那小丫鬟正是孙坚的第四女,孙芙蕖,房里的人。” “孙芙蕖?” 韩愫一字一顿,在舌尖绕着孙芙蕖的姓名,语调里兴味愈浓。 “主子,请恕属下直言。孙小姐的丫鬟,已非善类,那孙小姐本人,只怕更懂得玩弄人心。” “呵。” 座下门生,有一人极清浅地笑了。 满室寂静。 这笑声突兀得很,人人皆听得分明。 “赵深。” 焚风听音辨位的功夫上佳。 谁敢笑他,他一定在相爷面前,揪谁出来。 被点到名字的赵深,清了清嗓,正襟危坐,恭谨开口。 “学生听了这不该听的,恳请相爷责罚。只是受罚之前,学生尚有最后一事相问。” 韩愫心情尚好,遂点点头。赵深问道:“依焚风兄的意思,你的心是已被孙小姐的丫鬟,玩弄过了?” 这一次,几乎是所有人,都忍不住低笑。 “饥者觅食,寒者求衣,不过尔尔。” 叹口气,赵深摇了摇头,低低念道。 “衣食无辜,衣食无辜唷……” 焚风的耳力上佳。 赵深嘲弄着他的言辞,他听得一字不落。 他才不是那冻馁之人! 这只知道读书的呆子! * 自打陆柔良落了水,御史大夫的门槛,都要被众人踩烂。 想当初他几次重病,他们皆不曾关心若此。 陆御史心里清楚,来看望陆柔良的,都是给韩愫面子。 谁叫西昌王还在世时,偏生指了自己这一颗掌上明珠,配给韩老丞相的嫡长孙当媳妇? 到如今,乘龙快婿都做上了相爷,自己这老泰山,也该要沾沾光了。 倒是自己这女儿也怪。 虽说是受了寒,仍在病中,可她偏偏要亲自拣选拜帖。 换在从前,良儿是从不喜这些个应酬事的。 遥望见女儿房中,紫鹊正捧拜帖出来,陆御史招招手,唤她近前。 指着这两摞拜帖,陆御史瞧向紫鹊。 一福身子,紫鹊见了个礼,恭声回道:“左边这摞,小姐说暂时不见。回帖和谢礼都已经安排妥了,请老爷不必担心。” 左边不见,右边的就是见了? 拿起最顶上这封拜帖,陆御史粗粗看去。 不是九卿中任何一位。 怎竟是……京兆尹,孙坚? “爹爹要卖女求荣了啦——” 孙大小姐挽着母亲的胳膊,娇滴滴假哭起来。 她为嫡长,孙夫人最是疼她。拍了拍女儿肩膀,孙夫人慈蔼哄道:“你爹是为了你好。” “说什么为我好?朝里面的事情,我哪里掺和得了?” 不只是孙芙蕖,府里面这些靠孙坚吃饭的女人们,都知道他近日里的难处。 孙坚想巴结韩愫,苦于无门。 当朝三公,无论丞相、太尉、御史,官秩万石,各掌九卿之三。 而孙坚家中二子,皆不过朝中区区小吏。 嫡次子孙竹梅,在陆御史手下当差,秩不过三百石,庶三子孙芳芝,更仅是太尉那儿,虽领俸银却无官秩的缇骑。 家中男儿,既然皆不与丞相有甚瓜葛,孙坚若能从韩愫的准夫人那儿下手,倒算个剑走偏锋的巧妙捷径。 孙芙蕖暗自笑了。 明面上,这是条妙计无疑。 可惜呢,韩愫他不爱陆柔良。 韩愫实际上阴毒如蝎。 他只爱他自己,或偶尔假装作喜欢孙芙蕖。 她想到两个人一次次扮演着举案齐眉的伴侣,却实则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假面夫妇。 某一位陆柔良,形容得还真是贴切。 那边孙林雪已经撒完了娇。 若是她记得没错,接下来,主母会转而唤她。 “芙蕖……” “是,母亲。” “你雪儿姐,始终没有个长姊的样子。她心性小,身子也比你弱上几分。” 孙芙蕖点点头,先开了口,替孙夫人把话说完。 “陆柔良还未病愈,雪儿姐若去看她,只恐会过了病 3. *3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孙芙蕖前脚才踏出府门,就瞧见巷子口,蹲着个穿白衫的书生。 这打扮,孙芙蕖熟悉极了。故而她未似藕荷那样,乍一怔愣,便极警惕地斜睨那人。 若要是换个人来,蹲在孙府的角门这里,孙芙蕖恐怕真会怀疑他不正常的。 挪步过去,她朝那蹲着的人稍施一礼,那人便也起身,毕恭毕敬,长揖到地。 “学生赵深,是韩丞相府中门生,见过孙四小姐。” 她嫁给韩愫这么多次,做了数十世相国夫人,知晓唯独丞相府的门生,才会有这番打扮。 “赵公子有礼了。敢问此来何事?” “学生唐突,奈何若不见小姐一面,实难向相爷交差。” 孙芙蕖面上不显,可心底里却似若明镜。 这赵深,她虽然无甚印象,但韩愫,她懂得分明。 他一定是又为难手下的人了。 就像是她,总要挑藕荷或菱角的不是。 瞧了瞧时辰还早,孙芙蕖对菱角使了个眼色。菱角从善如流,引着赵深步出了这条窄巷。 孙芙蕖则与藕荷一起,按原路先去了胭脂店里。 取了给陆柔良订制的几块皂饼,主仆俩恰要离开,便瞧见菱角已然候在店外。 “定了个月茗居的雅间。茶楼清净,小姐放心。” 月茗居倒也不远,若谈得快一些,便不至于迟归,令主母她生疑。 孙芙蕖点点头,朝着月茗居走,路上问起菱角。 “他可已说明来意?” 菱角摇头。 “嘴严得很,怎么撬都不开。” 她嗓子娇娇软软,带点怨怼,又满是挫败意味。 “真的?”见状,藕荷黛眉暗挑,竟不相信,“他看着有些痴傻,怎如此不好胡弄?” 出手的可是菱角妹妹……那门生,怎竟半点风声不漏? 孙芙蕖想了想……赵深,她的确不曾见过。 韩愫的门生太多。与她有交集的,少之又少。 对于赵深,她仅有的少许印象,就只是有一个陆柔良喜欢赵深。 ‘我觉得,他普通得很,哪儿都不如韩愫……’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才是真嘛……’ 她记得那个陆柔良,虽说胸无大志,倒也与世无争。 来这的穿书者无不倾慕韩愫,唯独她穿进来,竟然暗恋赵深。 听她们说,书中除了韩愫,上得来台面的男人不少。 只不过这里面,没有赵深。 * 喝到第三壶茶的时候,赵深觉得,心下仍像有方寸之地,没能被茶水浸到。 那处地方,像被人强塞进了蜜罐里,腻得哪怕是清茶再苦,不能冲淡。 甜。 孙芙蕖的丫鬟,的确是甜。 也难怪焚风那铜皮铁骨的汉子,竟成了绕指柔。 赵深自嘲笑笑。 便是在前日里,他还当着沁水斋所有同侪的面,嘲笑焚风。 到如今,风水轮流转喽…… “小姐,便是这了。” 帘子一挑,那小丫鬟引着孙芙蕖进了雅间。 赵深不敢怠慢,连忙起身。 “见过孙四小姐。” 想了想,他又朝那丫头,亦施一礼。 “也有劳菱角姑娘了。” “哼……” 菱角仍在气他,故也不理,只偏转过一张小脸,暗暗哼斥。 谁教他嘴那么严,偏不肯说明来意。 害得她在小小姐的心里,落了回“办事不力”。 孙芙蕖笑容止住。 藕荷心里面警铃大作,扭过来菱角的脸,按着头,踹在了膝弯之上。 “这是在孙府外面,便不打你的脸。给赵公子磕头认错,然后跪去门边。” 藕荷言罢。孙芙蕖看看菱角,再看藕荷。 到底是年岁还小。 须待时日,菱角方有可能出落得似藕荷般,尽善尽美。 “菱角……给赵公子赔不是。公子您大人大量,望勿与菱角计较……” 赵深早已经愣于原地。 并非这场面稀罕,他平生未有得见。 眼前的此情此景,朦胧中,似月余前某件事的翻版。 如出一辙! 孙芙蕖,竟这般像是韩愫。 “公子……” 赵深不理睬她。菱角抬头,拿泫着泪的眼睛,怯生生望向他。 小丫头眼圈微红,眉稍蹙,委屈极了。 可这副伏低做小的恭顺样,反倒令赵深觉得,骨子里似有什么醒了。 燥热。 他不自觉扯着衣衿,清了清嗓。 可开口时,嗓子却愈发喑哑。 “学生……并未怪菱角姑娘。” 一旁的孙芙蕖,始终只冷眼瞧着。 菱角跪去了雅间门口,孙芙蕖款款落座。 而赵深,杯杯不停,想浇灭心头邪火。 寡淡一笑,孙芙蕖勾起了茶壶,亲自替对面人将杯斟满。 原是个没开过荤的。 倒也清净。 这买卖,有得一谈…… 赵深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与孙芙蕖,谈成了交易的。 困扰了自己那么久的难题,为何孙芙蕖刚一听罢,就笑答他‘此事容易’。 而孙芙蕖提出来的条件,也极古怪。 孙大人要她去陆家探病,她拉上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从茶楼回去丞相府的路上,赵深困惑得紧。 对比赵深,孙芙蕖可就清明多了。 赵深不明白的事情,她全部了如指掌。 韩愫的这个门生,倒是特别。 真就似书里面写的那般,简单,直白。 相府门生,一个个天资聪颖,旷世鬼才。赵深被扔进他们里面,便不啻水滴入海,埋没得不见影踪。 也不知,他是怎么惹到韩愫,摊了这苦差事的。 倒是韩愫他想见自己…… 容易。 赵深直截了当,前来求她,却也算歪打正着,省去他好多心力。 她不是第一次活。韩愫在何时与她初遇,她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照着过往的许多次,再见上韩愫一回,这对于孙芙蕖来说,无比容易。 反正无论有没有这个赵深,再过不久,她都将遇上韩愫。 这人情,她卖得顺水推舟,稳赚不赔。 至于赵深许诺给她的回报,却是份重礼无疑。 这一次,陆柔良似乎精明。 拿赵深来障眼,再好不过。 * “主子说,请孙小姐至花厅等候。” 紫鹊领着孙芙蕖,还有那郎中打扮的年轻人,移步花厅。 没过多久,陆柔良便迎 4. *4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赵深。” 月茗居二楼雅间,孙芙蕖忽唤住对坐之人。 “你说,你们家准夫人她,信了我么?” 话虽问向赵深,孙芙蕖却没抬眼。 摆弄着手里面的空盏,她闲闲开口,冷冷清清。 顾不了规矩礼法,赵深盯住她看。 这孙四……全没有在陆府的花厅里,似如晴日,灿烂望他的样子。 假意虚情。 时方才,她对陆柔良说的一切,也都是撒谎吧? “丞相他已有婚约。” 赵深沉吟,小心着答非所问。 “至于您,还是莫臆想为妙。”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孙芙蕖笑。 她笑得实在开怀,整个人生动起来,如拨云见日,明艳照人。 “你觉得我骗她,是为了抢韩愫?” 按了按笑得抽痛的肚子,孙芙蕖频频摇头。 “怎会?韩愫他——” 丧尽天良,十恶不赦,道貌岸然,狼子野心…… 若给够她时间,她还能一直说下去。 只是这场景不对。 赵深,亦不是对的人。 孙芙蕖心中清明,韩愫的真面目,她不能说与赵深。 赵深是韩愫门生。他二人,难保早沆瀣一气。 或许说即是死。孙芙蕖很惜命。 眼见她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赵深不解。 想了想,他开口将话补全。 “他是全京城所有女子的春闺绮梦,是乔宋所有士人的榜样楷模。” 这话没错。 倒是细品起来,偏有一处蹊跷。 大宋国,国姓为乔。 孙芙蕖却从没有听过谁,拿“乔宋”称呼这个国家。 疏离生分,亦轻薄狎昵。 或许这便是“家国情怀”? 读书人,可真是怪。 “我可没有说韩丞相他不好……” 再摇摇头,她仔细斟酌言辞。 “陆柔良若是死了,他便娶我……这件事,可是真的。” 孙芙蕖今天,在陆家说了谎。 她不是什么穿成了女主角的读者,她也不爱赵深。 可这谎,因不是凭空捏造,她说得毫不费力。 那一位暗恋赵深的陆柔良,生前告诉给她的事情,她今日挑挑拣拣,都安在了自己身上。 “你不是也听到了?这本书,讲的就是韩相爷的故事。我和陆柔良都曾读过,而现在皆成了书中人。” 赵深记得此前,孙芙蕖与陆柔良的交谈。 孙芙蕖说,她在读这本书时,就心悦于赵深。 所幸她已同他互通心意,不幸她命里将嫁与相爷。 既如此,陆柔良之于这一对情人,便是根救命稻草。 她同样读过这书,所以懂孙芙蕖的无奈。抛开这道义不谈,她还恰喜欢相爷。 陆柔良嫁给韩愫,孙芙蕖就能够和他赵深,长相厮守。 两对璧人,皆大欢喜。 这胡说八道的嘴…… 赵深都险些信她! 谁与她互通心意?谁和她长相厮守?依他看,这巧舌如簧的孙四,分明是缺个男人圆谎,才信手抓住了他。 这天下不过是几行文字的说法,可怜准夫人她也信。 孙芙蕖难道是掐准她落水会冻坏脑子,才敢拿如此拙劣的谎话骗她? “假使你的确不是孙四小姐,方才在陆府的,亦不是准夫人……” 抽丝剥茧,整理这千头万绪,赵深一下下摩挲着腰间佩玉,忽然停手,掀眼看孙芙蕖。 “你为什么逃?” 须臾。仅仅在尘埃生灭的刹那间,孙芙蕖屏住呼吸。 赵深的眼,像不染淤泥的莲……太真、太净,她怕他直看入自己心底,将她看穿。 “学生愚钝。” 又一须臾。赵深仍是那规矩的士人模样,谦恭笑问。 “孙小姐既非钟情于我,若嫁给相爷,有何不好?” 恢复呼吸,孙芙蕖恍然明了,讷讷低叹。 “你的确觉得……我骗她,是为了抢韩愫。” 如果说自己与陆柔良,皆知晓情节走向,而二人亦都爱慕韩愫,那么她谎称喜欢赵深,就是在混淆视听,令陆柔良放松戒备。 “或许孙小姐借尸还魂之言,准夫人信。至于其他……” 赵深说着起身,拱了拱手。 “学生言尽于此,望小姐自去斟酌。” * ‘……你们家准夫人她,信了我么?’ 孙芙蕖独坐在妆镜前,想着月茗居,想着赵深。 原来从一开始,他便回答她了。 “莫要臆想为妙。” 梳齿勾住青丝,孙芙蕖使了使力,梳开发尾,也狠咬出这六个字。 她做的,还不够。 还不够让陆柔良信服,也还不够聪明得胜过赵深。 要不是赵深提醒,她真觉得自己这计策万无一失。 可一旦陆柔良不信她,觉得她对韩愫暗藏情愫,那么她从前的种种努力,将全都付之东流。 她不能嫁给韩愫。 白日里,赵深问得极对。 她知道韩愫最黑暗的秘密,所以她必须要逃。 不同于初见赵深时的印象,孙芙蕖开始觉得,他好像有点本事。 他一针见血地问了她“为什么逃”,也指出来她所布之局的破绽。 孙芙蕖愈发觉得,若要骗陆柔良,少不得赵深相帮。 既如此,她答应给赵深的事,便也该尽快着手。 “藕荷。” 候在卧房外间的藕荷,应声而入。 “我要见赵公子。” 这话突兀,藕荷不解其意。 白天时,小姐和赵公子明明见过。这才分开多久,怎生又要见面? 对藕荷招了招手,孙芙蕖温柔一笑,转话锋道:“但已经来不及了,故须你奔走一趟,代为相见。” 孙芙蕖这边盘算着拉拢赵深,陆柔良那里,也同样尚未成眠。 她心里面思量的事,可比孙芙蕖要多许多。 孙芙蕖知道雪地里的打火机,所以她是个穿书者,毋庸置疑。 手工皂这东西,讨巧得很。 她一脸无害地递上这信物时,陆柔良没再忍住,才冲动与她相认。 换在了今天之前,陆柔良尚觉她是敌非友。 可花厅里,她听过她的解释,往日疑虑倒也能大致打消。 孙芙蕖穿来得早。这一点,同上,毋庸置疑。 正因她穿来得早,才会不知道作者已死。 在这段时间里,她追到了她喜欢的赵深,也使他接受了“穿书”这个事实。 可怜赵深一个不起眼的门生,知道了相爷未来会夺他所爱……陆柔良想知道,他当时心里面作何感想? 炮灰不能跟主角争。 赵深、韩愫……孙芙蕖进退维谷。逻辑无误。 从这个节点出发,陆柔良落水,孙芙蕖遣人来探,也可说通。 按照孙芙蕖的说法,她为了捍卫爱情,一心想拿陆柔良做文章。 韩愫有婚约在身,又是皇王钦赐,其他人干预不得。 没机会拉来别的女人,同韩愫凑成一对,孙芙蕖的主意,便都打在了陆柔良的身上。 她记得全部情节。陆柔良落水时,韩愫正忙着百官宴,不能够抽身探望。 所以因韩愫前去陆府,她便也急忙派人,赶过去听消息。 她猜得准,猜到另有人和她一样,穿进来这本书里。 而自己恰如同她所期望,喜欢韩愫。 恰如所望么? 从喜欢赵深开 5. *5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藕荷恨这个傻子。 此一遭,她如果因为受罚,香消玉殒,那么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赵深忘了说“求姻缘”。 他现在找上门来,绝对是害她无疑。 “你真的字字无误,全部都教给他了?” 孙芙蕖坐在上首,赵深在侧,藕荷跪在堂下。 “千真万确。” 俯身叩首,藕荷强压住心头的恨。 “奴婢刻意叮嘱了赵公子,您是去济慈寺求姻缘的。” “哦?如何刻意?” “求,姻,缘。” 孙芙蕖一个眼色,菱角立马就哭了起来。 她揉揉额,拨开了抽噎着的菱角,三两步迈至藕荷面前,反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回望向不肯替她掌嘴的菱角,孙芙蕖沉了沉嗓。 “滚。” 菱角千恩万谢地磕头,逃命般离开房间。 “我如何叮嘱过你?” 不等到藕荷作答,孙芙蕖自行言道:“莫失,莫忘。” 她坐回到屋内上首,冷冰冰再问藕荷。 “主子做七分的事情,你何德何能,就仅做区区三分?” 藕荷被掴了一掌。 这一掌打得结实。她右耳里,暂听不见任何声音。 艰难地靠着另一只耳,藕荷隐隐约约,辩识出孙芙蕖正羞辱她。 “莫非我太过宠你,你便欲恃宠而骄?” 孙芙蕖指指卧房。 “倘若我是个公子,恐怕你还要爬去床上?” 藕荷仍未有半点争辩。她知道,孙芙蕖最不喜任何借口。 赵深已听不下去。 这事情,责任多半在他。藕荷虽错,罪不至此。 他看着藕荷被掌掴的右脸上,戒指割出来的那道血痕。 孙家幺女,好轻小的年纪,好老辣的手段。 这种矛盾…… 赵深唯想起年少入仕的相爷。 孙芙蕖发现赵深正在走神。 她转过脸,和颜对赵深道:“让公子您见笑了。” 赵深摇摇头,拱手施礼,想要替藕荷开脱。 “怪我调|教无方。” 孙芙蕖没给他任何机会,挥了挥手,让藕荷先行下去。 盯着她的背影,孙芙蕖无奈轻叹。 “今若轻饶,后患无穷。” 赵深心头一紧,倒是醒了。 这一次,藕荷只传一句“求姻缘”,便出差错。 孙芙蕖身在闺中,消息多要靠婢女递送。若难保准确无误,便如同自割双耳,自剜双目。 他为男子,刚刚却妇人之仁,竟不如孙芙蕖一介女流。 孙四她果然好冷硬的心肠。 “赵公子您不必挂念她。” 知道赵深舍不得藕荷,孙芙蕖出言安慰。 “这只是小惩大诫,又不会真剥了她的皮。” 忆起韩愫那活剥人皮的手艺,她眯起眼,笑得深沉。 眼见着孙芙蕖展颜笑了,分明是生得明媚的人,赵深倒觉得脊背微凉。 孙芙蕖看赵深听闻此话,却全然不信的表情,遂垂下眼,语气里染上一丝怆然。 “我虽是孙家小姐,可身为庶出,又排行最末。藕荷、菱角,便是我唯能驱使之人。我若真罚得重了,岂不等同于戕害自己?可也正因为她们重要,我才会严加管教,不敢放松。” 对赵深,她说出的是心里话。 已然做到如此,孙芙蕖不信,他仍会对她提防。 * 赵深想想菱角,后知后觉,觉得他着了孙芙蕖的道了。 菱角善攻人心,又受教于孙芙蕖,那么孙芙蕖定也极精通此术。 孙芙蕖是发现了他心肠软的。 所以她借着身世之惨,先勾起了他的同情。 再然后,一切就变得容易起来。 比如她求自己,伴相爷同去佛寺。 这事情棘手得紧。 因为他漏讲了“求姻缘”,相爷正误会于他。 他当下不得相爷欢心,若还想跟去佛寺,难度不啻于登天。 孙芙蕖有孙芙蕖的难处,他能理解。可反过来,她不肯体谅他。 她说在济慈寺的初见,便是书内的第一章。 如此一来,还未能完全信她的陆柔良,必定会紧盯住韩愫与她。 按照书中情节,陆柔良风寒未愈,未能至济慈寺中。可哪怕无法亲去,她都会安插眼线,代为打听虚实。 所以,赵深必须出现。 他若不在,济慈寺只有孙芙蕖与韩愫两个,这暧昧不明的形势,定会令陆柔良加深怀疑。 这便是孙芙蕖的难处。 一开始,赵深是不打算答应她的。 他甚至问她道,他若不去,她又能将他如何? 孙芙蕖安排一次邂逅,赵深陪她骗陆柔良。到如今孙芙蕖诺言履毕,这交易也就失去了平衡。 哪怕他此刻反悔,毁了这一桩约定,孙芙蕖也全然无计可施。 她失了手中砝码,还怎么掣肘于他? 可怜孙四倒真以为,他是个良善的读书人。 君子食言而肥。至于他? 呵。 不提也罢。 至于她说他正人君子,说约定乃君子之盟。 瞧着她有些怔愣,又藏着委屈的无措样子,赵深该死地竟对她心软了。 这么笨,可怎么去对付陆柔良呢…… 他只好恭敬施礼,哄她说“学生正直,当然言出必行”。 孙芙蕖所言“穿书”一事,事实上,赵深并不信她。 这其中太多破绽,太多蹊跷,陆柔良蒙在鼓里,他却因身在局外,瞧得分明。 抛去已与他定情的假话不谈,最起码她孙四,怎么看都像是宋人无误。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有不解,比如她如何在朝议前,就知晓了三天后将有祈福法会。 ‘你与皇帝,究竟谁先选了这个日子?’ 是她先打算去求姻缘,恰逢韩相爷奉旨祈福,还是她料到了祈福之事,才谎称要求姻缘? ‘有区别?反正我终归会去。’ 孙芙蕖回答他时,笑得玄之又玄。 他觉得,她一定对他隐瞒了许多真相。可到底,她还是那个怔愣无措的可怜庶女。 他着了她的道,对她心软,所以哪怕她满口无稽之谈,又藏着不为人知的隐密,他还是同情她,怕她敌不过陆柔良,于是答应在三天后,一定去佛寺见她。 到这会离了孙府,出角门至巷子口,他方才醒悟过来,连连叹“悔不当初”。 这下可好。 为解决她的难处,他势必要为难他自己了。 苦笑,赵深摇头。 他怎竟如此纵她…… * 三日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韩愫对赵深的厌弃,扎进了骨子里。直到临行前这一晚,他都未再瞧过赵深一眼。 “主子说,你想出来的办法不算。” 赵深频频点头。 “学生知道,那消息实在无用,算不得将功补过。可这一次——” “主子还说,他已 6. *6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赵深彻底醒悟。 此刻相爷他手里的酒,恐怕也恰是青竹酿吧? 莫非她教给他的,不是她孙芙蕖的好恶,而全是韩相爷的? 可这……怎会? 孙芙蕖是如何做到,对韩相爷的好恶了如指掌? 骑虎难下,赵深此刻再顾不得许多,只盼着早早把一切说完,早早从这里离开。 自始至终,韩愫只是在独饮,不曾说话。 倒是焚风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恨不能叫住赵深,让他赶快收声。 从锦绣坊的青绸,到飘香轩的米糕,甚至是打人先打在右脸上,还有最不喜任何借口…… 这哪里是在说孙小姐? 打“青竹酿”起,他就已觉得奇怪。 他跟随主子多年,最清楚他的习惯。 赵深在说着的,分明就是对面的主子。 这书呆子,捉弄人都这么一本正经! “学生所知,已尽数禀与相爷。” 说到最后,赵深拱手一揖,恭敬施礼。 韩愫偏过头来,静静看他。 良久,他问出了焚风与赵深皆在怀疑之事。 “你说的,是我?” “学生所言,字字属实,皆是孙四小姐无误。” 赵深虽有不安,却强自镇定着如此作答。 韩愫点头,不再看他。 焚风知道主子已问完话了,便连忙拖着赵深,退出了此处院落。 “我说你,八成是疯了吧?简直是吃了豹胆,连主子都敢戏弄!” 焚风话一出口,赵深便坐实了心中猜疑。 “敢问兄台,学生刚刚讲的,可有哪条与相爷不符?” “没有不符。”摇了摇头,焚风忽然奇道,“怪哉!你是如何将主子的好恶,记得这般详尽?” 焚风这话,赵深倒想要转问孙四。 有苦难言,他只得惨笑一声,哀哀叹道:“学生说的,确实是孙芙蕖。” 焚风倒是也没再追问。 依他之见,这书生素来不太聪明。 上一次的主意,等于白出。 这一次的消息,同样白讲。 赵深,这只知道读书的呆子…… 因为中庭与院门间,有些距离。焚风带着赵深,未能高来高走,便也就耽搁了须臾。 可焚风耳力上佳,他未及返回中庭,便已经听到了韩愫在笑。 不是从前那不阴不阳,怪异诡谲的浅笑。 焚风还从没见自家主子,笑得这样开心。 韩愫身子微晃,从廊前跌至了雪地里,可他仍旧在笑,笑得开怀畅快,朗月清风。 真就像天空上散了阴霾,换一轮圆月高挂,又或者晴日当空。 焚风自然是要去扶他的。 主子似未觉得冷,可坐在雪堆上,哪可能不受凉呢? 待走近时,焚风方才发觉,原来韩愫醉了。 他跌坐雪中,笑得明朗,也许就只是因为喝醉。 原来,主子他也是人,也是肉骨凡胎……追随多年,焚风还曾以为,他从来不会醉呢。 韩愫的酒量极好,酒席宴前,推杯换盏,不曾一醉。 而且,他是个极其克制的人。 他知道自己何时将醉,故从不在快要醉时,多喝上哪怕一杯。 可是今晚,韩愫醉了。 从雪地里将他拉起,搀着他回卧房时,韩愫仍旧似心情大好,勾着唇,吩咐焚风。 “去酒窖里,开一坛最好的青竹酿……” 什么? 醉成这样,他还要喝? 下一句,倒出乎焚风所料。 “灌满一壶,明日里替我带着。” 想了想,韩愫又低低地笑。 只这一次,笑容变得玩味。 “再带上……赵深。” * 直到第二天,众人齐至了济慈寺时,焚风仍未想通,主子为什么原谅赵深。 赵深所做的无用功,分明与上次的如出一辙。 可主子竟没再怪他,还把他带来了济慈寺。 焚风不懂,主子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说是因为喝醉,倒也不太可能。 昨夜里主子虽然醉了,可醉得分明不深。他记得自己喝醉后的种种,所以那一句“带上赵深”,也并非酒后胡言。 想来想去,焚风只能推测是赵深走运。 主子他心情好,故此未再与赵深计较? 赵深也想知道,丞相是怎么原谅他的。 今早焚风过来,让他随丞相去济慈寺时,他心里面简直不信。 孙芙蕖的秘技,立竿见影,果然有效。 至于这个中玄机……待会儿他见了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小姐,咱们到了。” 藕荷的脸上有伤,见不得人,孙芙蕖便带了菱角出来。 行至山门,菱角将孙芙蕖扶下马车,换软轿,朝山上寺庙而去。 济慈寺地处京畿,依山而建,雅致清幽。 不过今日里祈福盛会,全京城的大臣皆聚于此,再加上妻儿家眷,护卫仆从,着实好不热闹。 热闹熙攘,便也就人多眼杂。 好容易得了个空,赵深一把将孙芙蕖拉住,领去了僻静地方。 “沉着脸做什么?” 孙芙蕖笑,悄声问他。 赵深不答,孙芙蕖径自想想,再笑,再问。 “那秘技,难不成你用了?” 这话,戳到了点子上。 “我差点以为,要被丞相厌弃一辈子了。” “扑哧”一乐,孙芙蕖摇着头说:“看来你是知道,这秘技,为什么邪门了。” “韩丞相的喜恶,你缘何如此熟悉?” 孙芙蕖抬眼看他,倒是有点怔愣。 原来,赵深竟误会了。 “我告诉给你的,真的是我自己的事……” 此招甚毒,却不毒在有人竟深谙韩愫的秉性,而毒在孙芙蕖与韩愫过于相似。 “这……” 赵深也怔愣住。 他仔仔细细回想。 的确,不止一次,他暗忖过她竟像极了韩愫。 “我是盘算着,此计一出,他定对你印象深刻。” 不欲深谈,孙芙蕖转开话题。 “你看,这不是奏效了?他果然改变主意,将你带上。” 孙芙蕖将此法传与赵深之时,的确是随口谈谈她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她像韩愫。 所以她谈及的每一件事,不必斟酌字句,定会与韩愫相同。 他喜穿锦绣坊的青绸,爱吃飘香轩的米糕。 他厌烦听人解释,认为过则改之,强于一切借口。 他其实会深夜梦惊,醒来后每觉愈冷。所以入睡之前,他会饮酒。 还有许多巧合,孙芙蕖几十次嫁给韩愫,早已经一一觉察。 她发现得越多,便越恐惧。 韩愫是地狱恶鬼。 那么她呢? 她不要同他一样! 她,不是他…… “阿弥陀佛。” 赵深未待开口,孙芙蕖亦正出神,恰值这间隙当中,一句佛号响在这僻静之地。 “老衲可是打搅了两位施主?” 这和尚笑得揶揄,孙芙蕖下意识地觉得,他是陆柔良派出来的细作。 “观女施主与这位男施主的面相,恰正是天造地设,乃前世注定的好姻缘!” 赵深心 7. *7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韩相爷的心思,实则并不好猜。 焚风、赵深,皆算作韩愫心腹。可这二人却无一能说得清,相爷缘何想要见孙芙蕖。 这事,就连孙芙蕖她自己,亦是猜不透的。 早些时,孙芙蕖一心扑在陆柔良的身上,只想着怎么用赵深去对付她,便也就不曾深想,韩愫见自己所为何事。 到如今二人对坐,各自进食,因韩愫始终不言,孙芙蕖难免暗忖起来,恍了神思。 她方一走神,韩愫便有所察觉。但因念及她年岁尚浅,他未多想,只疑是姑娘家羞怯罢了。 对面人既不自在,韩愫又无心为难于她,遂开口直言本意。 “请孙小姐来,实乃有一事不明。” “相爷您太过客气。” 孙芙蕖连忙落筷,颔首回话。 “只不知是为何事……?” 韩愫打量着对面的孙芙蕖。 她低眉顺眼,乖巧恭敬。 这样子,像极了十五岁的烂漫少女,唯不像索人性命的毒妇。 “陆柔良。” 三个字,脱口时不过须臾。 便是这须臾间,孙芙蕖颤了肩膀。 又须臾,她便已想通这其中定有误会。 韩愫所说的“陆柔良”,多半是意指荷塘落水,她遣菱角去探,而绝非她适才思及的种种隐密。 可当她匆匆抬头,撞入了韩愫的眼…… 他望过来的了然目光,已令她无从辩驳。 仅是以“陆柔良”三个字,他就辨出她心中有鬼。孙芙蕖除了顺水推舟,再想不出他法,保自己一具全尸。 那一日菱角去陆府探查,个中因由她该作哪般解释? 是将“巧合”皆归功于“天意”,或推说自己会“未卜先知”…… 总之,有关陆柔良的“来历”,她不可说漏半分。 菱角至陆府探查之事,韩愫既已起疑,便势必会深究。若她解释得过于简单,岂不等同于欲盖弥彰? 她与赵深的局、与陆柔良的密会,甚至是书外异世,都必须对韩愫相瞒。 唯有讲出令韩愫意料不到,却绝对合乎情理的解释,他才不会继续深究,秘密也才能完好守住。 未及孙芙蕖打完腹稿,韩愫已补全前面的话。 他稍顿首,竟表露虚心求教之意。 “荷塘一计,愿闻其详。” 孙芙蕖微微启口,却难出言。 她既惊讶,倒是也放稳了心。 韩愫竟替她寻了个绝佳缘由—— “始作俑者”,一番再好用不过的说辞。 到了此刻,孙芙蕖才彻底醒悟过来。方才她所有的纠结不定,实则皆只是庸人自扰。 韩愫问的是“陆柔良”。可他意指,并非是事发后菱角缘何现身陆府,而是她孙芙蕖怎么动手脚害人。 孙芙蕖是怎么害的陆柔良? 她根本没有出手。 故此,韩愫无论怎样去查,都不可能抓住她半分把柄。 “相爷您觉得,陆小姐落水并非意外?” 孙芙蕖未等他作答,便继续出言。 “可您除了心证,又寻不见蛛丝马迹。” 稍稍坐正了身子,孙芙蕖亦朝韩愫顿首,神色里谦卑恭敬,语气却坚定沉着。 “若真是有这等把握,当初我必会出手。可若是已出了手,又再将法子诉与他人,则无异于自断活路。相爷您说对么?” 活到现在,韩愫钻营的尽是害人之道,孙芙蕖方一点他,他便悟了。 是他逾越。 本不该为外人道的勾当,她初见他,又怎会毫无顾忌地倾吐? 对他与她而言,这东西既是保命的符咒,亦是道催命符。 她实在没有义务,将如此重要的门道,向他倾囊相授。 韩愫不无遗憾。 倒是他此时分不清楚,究竟遗憾什么? 是遗憾于孙芙蕖未肯赐教,还是这姑娘对他见外? 总而言之,他是想亲近她的。 看着孙芙蕖,韩愫不发一言,只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酒壶,递到她的面前。 便是此刻,他心中都仍在叹服,毕竟她险些害死了人,却对答得如此无辜。 孙芙蕖不明白他何意,遂低头细看那酒。 “你……?” 淡酒恰温。 空气里,青竹酿的甘香,混杂寒冬山岚,扑到她的面上。 她嗜极了这酒,不会辨错。 故而,她对韩愫有许多疑惑。 依着记忆,韩愫不应该带着青竹酿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他硬灌进她喉咙的,是一整壶烟霞酿。 ‘神佛无稽,我心所惧,又岂是在此饮酒?’ 彼时,彼世,她仗着三分醉意,懒得虚与委蛇。 可当时韩愫听罢,却只是笑。 那会儿孙芙蕖尚不懂他,不知他因何而笑,还以为大抵是嫌她酒量太浅,抑或厌弃她一番醉态。 可后来她才明白,她人生中对他讲出的第一句话,便被他懂了。 他因为“神佛无稽”而笑,因为她说中他心思而笑,因为这辈子总算遇上知音而笑。 可惜孙芙蕖并不觉得,他和她算得上高山流水。她不能忍受去与他同流合污,甚至避他如洪水猛兽。 神佛无稽,她孙芙蕖怕的,就只是世态人心。 她怕那些披人皮的恶鬼,尤怕韩愫。 “闻得孙小姐甚爱此酒。” 一句话没头没尾,倒竟打消了孙芙蕖甚多疑虑。 今日他二人初见,与往昔中每一世皆极不同,原来是得益于陆柔良,亦得益于赵深。 她只因担心陆柔良会探查,才苦求赵深随韩愫同来。赵深为来此地,故使出了她那法子。 韩愫是听赵深说过她的喜好,才带了青竹酿来,欲要与她共品。 抛开对饮的人不谈,这酒实在是千金难换的好物。 全京城的青竹酿,上佳者皆由丞相府私藏。便是市井酒铺里买得到的,就已然天价,更别说是韩愫亲自带来的了。 有市无价,恰是这酒。孙芙蕖不至于同青竹酿过不去。 她抬手,将那只白瓷酒壶接过。 指尖触上壶身,淡淡的暖意沁出,她方后知后觉,韩愫在讨好她。 若说带青竹酿,是与酒友同赏,倒也罢了。可为了她能喝上温酒,他便揣酒壶在怀,以身暖着…… 分明是和她一样,终年体寒的人,哪能够这般折腾? 他这样作践自己,晚上回去,少不得又要胃痛手冷,不能好眠。 难道对韩愫来说,如此竟也值得?孙芙蕖知道他想听她解惑,与她共谈那些阴损恶毒的害人计策,可她没有料到,他竟做得到如此地步。 五味杂陈,孙芙蕖品酒的心,便就淡了。 韩愫却毫无所觉。 惯常工于心计的人,唯独在初见孙芙蕖这件事上,想得太过简单。 他只是带见面礼罢了。 青竹酿不能烫煮,冬日又不宜凉喝。这份见面礼若要送好,自然是由他温着。 他送她见面礼,便是留下好印象的开始。今时她尚且认生,日后总归会熟络起来。 一反常态,韩愫结交于谁,并没有图谋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 至于 8. *8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老和尚话出了口,气氛顷刻凝结。 孙芙蕖已然笃定,这老和尚定不是陆柔良派出来的细作。 若是细作,又哪会这般多嘴?韩愫面前,他恨不得缄口才对。 “相、相爷您莫听这僧人胡言,他见了谁都只有这一套说辞!就拿刚刚——” 孙芙蕖急着辩解,话便有一些不合时宜。 她想说的是她和赵深。 老和尚也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这事情,哪里能告诉韩愫? 她这样几近于不打自招,只差坦白她与赵深的私下交易。 但尽管孙芙蕖话只说出一半,韩愫却大抵懂了。和尚此番说辞,她与另外的某个男子曾一同听过。 可是,这又如何? “姻缘天定”,他韩愫从来不信。 若他喜欢,便无论那女子生死,都只将归他一人。 他想要的,从来便可得到。 而孙芙蕖,他韩愫想不想要…… 为时过早,韩愫尚不知道。 本就是出家人揶揄戏言,韩愫丝毫未放在心上,可孙芙蕖倒是紧张得原地跳脚,满脸的惊惶不悦,半点都无法隐藏。 韩愫只觉有趣。 与他天造地设,就这么令她为难? 满朝文武,他虽不是最年轻的那个,可也当得起“年少有为”之称。 他以少年之龄,极人臣之位,又还有哪个同辈,能力更胜于他? 再则,他又不丑。 本朝女子想要嫁给他的,不单是图他权势,又还图他的脸。 男慕少艾,反之亦然。及长而知好色,不过是人的本性。 可就是才色双全,孙芙蕖仍不悦他。 韩愫倒不难过,只是隐约地勾起唇角。 老和尚与他,皆沉默着看戏,瞧孙芙蕖将要翻出来哪种花样。 “大师您不会不知,若是做妾……相爷他有未过门的妻子,而我做妾,又怎能说是良缘?” 孙芙蕖脑子转得快。 她生怕韩愫瞧出,自己对他有莫名抵触。可奈何她前面情绪太真,倒衬得此时的卑微哀怨,过于虚假。 如此峰回路转的骤然变化,老和尚感觉得到,通透如韩愫更是看得分明。 韩愫喜欢她这样口是心非。 观孙家四小姐这一举一动,虽不是他,却也极相似了。 有些时候,当孙芙蕖说出带着目的的话,她实则并未想过,会被旁的人歪曲着听进耳中。 故而她急着为自己辩解,想撇清和韩愫的关系,倒或多或少竟给了韩愫一些理由。 这理由,是否也可称之为某种动力,可解释某家灭门,可解释兰台之倾? 孙芙蕖走在回禅房的路上,越想,越怕。 她方才对僧人所说的话,不是教韩愫宠妾灭妻,又是在教什么? 唆使谁杀害发妻的事,孙芙蕖做得出来。可若是唆使韩愫,教他杀陆柔良而娶她,她做不到。 只要是对韩愫,她既不想嫁,亦不能嫁。 这一次重活于世,她只想继续活着,她只想活下去。 未等到孙芙蕖推开门,她便听到房门里,有低泣的声音。 “老爷,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小姐去了何处。” 菱角哭着,如是撒谎。 真真有其主必有其仆。 孙芙蕖是知道菱角忠心待她的。所以情形才会如现在这般,哪怕是孙坚在问,菱角都不肯吐出真相。 毕竟,四小姐跟着韩丞相的侍卫,去见丞相……这种话一旦被说出来,只靠瓜田李下,孙芙蕖都能被孙夫人绑着浸猪笼,或是被孙坚卖女求荣,绑着送给韩愫。 兹事体大,菱角不敢替孙芙蕖拿主意。 故而孙老爷踏进门来的时候,她既无法遵孙芙蕖的嘱咐,拦着他不让进,也不能如实对答,置自家主子于险境。 好在,这会儿小姐她回来了。菱角抬手抹泪,亦遮住眼里的笑。 “爹爹怎在这里?” 孙芙蕖以手扶门,并不进来,只轻飘飘问向孙坚。 一句话,便足以教孙坚哑口。 他怎么会在这禅房里,他知,孙芙蕖知,菱角亦知。 近来他一门心想要巴结韩愫,孙府内人尽皆知。此刻他来找孙芙蕖,无外乎是想携她见韩愫罢了。 孙林雪不似她这般好拿捏。故而孙坚此次,甚至未带孙林雪前来寺中。 她是孙夫人的心头肉,是京兆尹府中的嫡长小姐,哪里像孙芙蕖,早早死了庶母,无人肯替她撑腰。 孙芙蕖知晓自己的处境与身份,若是孙坚开口,她定不会拒绝。 可表面上的好拿捏,与真正任他宰割,到底不同。 孙芙蕖清楚孙坚的道貌岸然。拿她讨韩愫欢心的话,孙坚不可能说得出口。 事情也正如同她所料,孙坚蹙着眉,默然。 “老爷他还不是记挂小姐,才特地来瞧瞧的?” 菱角不紧不慢地拭着泪,明里帮孙坚开脱,暗里与孙芙蕖一唱一和。 “得知小姐您贪玩,溜了出去,老爷可把奴婢好一通责骂。” 孙芙蕖对上菱角使过来的眼色,背着孙坚一笑,点了点头。 “爹爹待女儿真好!都是女儿的错,害爹爹您担心了。” 电光火石间做过衡量,孙芙蕖决定弃韩愫保陆柔良。 “但是爹爹可知,女儿刚刚遇见了谁?” 她状似亲昵地挽住孙坚胳膊,笑得明灿而又娇憨,妥妥小女儿邀功之状。 “是韩相爷!” 孙坚随着孙芙蕖这句话,面色初晴。 “陆姐姐她因女儿前去探病,心情大好,甚至在相爷面前都没少夸女儿呢!” 孙芙蕖这面不改色的一派胡言,字字熨帖,恰说进孙老爷心坎里。 “相爷或许是看在陆姐姐的份上,还留了女儿用膳。那可是韩相爷啊,女儿做梦都没想过,能与他一同用膳呢。” 孙芙蕖刚刚同韩愫在一起时,做梦都没想过的并非此事。可她既然衡量过后,决定从陆柔良那方入手,便势必隐去韩愫相护之事,只胡言起她结交陆柔良的好处。 饶是如此,孙坚亦是信的。 一来,他不知晓自家女儿曾与相爷饮酒,而后事发,再然后相爷护她。 二来,孙芙蕖曾探望陆柔良,这的确又不假。 孙坚本就打算靠旁的路 9. *9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怪我,该早早提醒你的,省得害你像这般自讨苦吃。” 孙芙蕖接过紫鹊手里面的银盘,先打发她退下,又拿棉纱沾了伤药,一点点替陆柔良搽上。 “你这副身子的正主,从来与世无争,性子说好听了是温良无害,说不好听就是任人搓扁揉圆。” 她低着头,动作轻柔细致,替陆柔良包扎好手上的伤。 “从前她们总是寻你麻烦,可你逆来顺受,处处忍让那些个金枝玉叶,她们遂也没闹出过什么乱子。” 孙芙蕖摇摇头,轻声叹息。 “今次你若非同着她们还嘴,又哪会徒惹来皮肉之苦?” 她托住陆柔良的下巴,左右瞧这张脸。 “这巴掌甩得狠,倒没撕破嘴角。手段这样精明,是四公主做的吧?” 也就只有宫里,才会避免在明处见血。 宋皇年高,子嗣单薄,公主唯有乔继、乔纵二人。 孙芙蕖对乔继,只不过略略耳闻,与乔纵也鲜少有过交集。但至少她知晓,前者与韩愫情同姊弟,后者则对他厌恶至极。 韩愫幼时长于宫内,受皇后恩养庇护,二公主乔继亦为皇后所出,小儿女论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皇后早年丧子,后无所出,故而四公主乔纵与当朝太子,倒是一母同胞。 这姑娘出生时,母妃便难产而亡,因此她极是黏着自家皇兄。她对韩愫是何态度,全看三太子乔络罢了。 乔络视韩愫如眼中钉,乔纵便恨不得韩愫去死。奈何当朝丞相,正是如日中天,乔纵动不得韩愫分毫,便来打陆柔良的主意。 累世里北境战起,韩愫随乔络出征,孙芙蕖因是韩愫亲眷,被皇家“请入”宫中,名为照拂看护,实则软禁监察。 彼时节的乔纵,便没少仗势欺人,将孙芙蕖狠狠磋磨。 孙芙蕖尝够了乔纵的厉害手段,每每见了那跋扈骄纵的四公主,皆是要躲开来的。 到底是皇帝的女儿,哪怕乔纵要明着害官家小姐,都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更何况,今日乔纵不毁陆柔良这张脸。只待隔天,陆柔良的伤便将难见痕迹。 到时候陆柔良就算寻何人评理,都只会被认为是无理取闹。 “你倒也是,那些打你的都没下什么重手,反倒是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孙芙蕖牵过陆柔良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她站起。 “十指连心,伤口冬天又好得慢,你这一整月都有得疼了。” 适才陆柔良的手指,因被流苏割破,鲜血染脏佩玉,也染脏她身上的曲裾深衣。 紫鹊此时已捧来了干净衣裙,孙芙蕖遂替陆柔良解下玉佩,亲自帮她更衣。 孙芙蕖这般亲切殷勤,倒与前面造访的那些个狰狞女子,全然不同。陆柔良好容易止住的泪,这会儿遂再度涌了上来。 她取过紫鹊手中衣物,将她屏退,方哽咽着开口,委屈问孙芙蕖道:“陆柔良既然本就人如其名,温柔良善、与世无争,我不明白,她何来结下这等仇怨,树敌众多?” 为了忍住泪水,她既言罢,便匆匆去解裙腰,急着将脏污的衣裙褪去。可她心中悲怒交加,情绪极难平复,双手甚至不能受控,恨得细细颤抖。 指腹上,已包扎好的伤口,遂不慎碰触浆洗过的衣缘。 硬物碰痛伤口,陆柔良的手,随即更是抖得厉害。 她再也无甚耐心,胡乱扯起腰间繁杂袍带,对衣服发起火气。 泪水扑簌落下,打湿手上包裹着的绢纱,伤口愈痛,她便干脆不再强忍,倚在孙芙蕖的肩头,呜咽哭起。 “你才来这里多久,这三重衣繁复,曲裾双绕不说,垂胡袖又太长,最碍手脚。” 孙芙蕖轻抚上她的背,好生宽慰。 “等你待得久了,似我一般习惯了这儿的衣裳,就不会这样平白地挨它欺负了不是?” 她哄过她,仔仔细细替她将深衣换好,方牵着她从旁落座,替她拭净泪水,解她先时之惑。 “你今日所遭的罪,多少有些怪我,早先我忘了同你嘱咐,教你提防京城里一众未出阁的闺秀。” 见陆柔良此时情绪已然稳定许多,孙芙蕖方才娓娓道来。 “我携赵深初来见你那日,便早就对你言及,韩愫有婚约在身,又是皇王钦赐,其他人干预不得。” 这话陆柔良的确记得。她抹去腮边半干的泪痕,点头接道:“西昌王为韩陆二家结下婚约,是雪地里的打火机明明白白,写在了小说里的。” 孙芙蕖点点头,复又摇头。 “我此话想说的,是‘其他人干预不得’。” 她加重的这几个字,教陆柔良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曾忽略了什么。 见陆柔良眼中恍然,孙芙蕖微笑颔首,心中默叹,今世的陆柔良幸而并不愚钝,甚至一点就通,聪慧得很。 “西昌王生前随皇伴驾,战功赫赫,虽是异姓封王,子嗣不承爵位,但其子好歹也是当今度辽将军,驻守北境,护卫疆土。” 韩愫日后随三太子乔络北征,便是与度辽将军,共抗北方乌夷。孙芙蕖言及此人,陆柔良因对原著了如指掌,记得分明。 “将军尚在,宋皇故有顾忌,难毁其父西昌王所赐婚约?” 陆柔良顺着孙芙蕖的提点,接过话来,主动问道。 孙芙蕖再度颔首,耐心答她。 “既是王爷赐婚,天底下也就只有今上,能将这婚约废止。可今上并不会为了哪家小姐,去惹恼驻扎边塞的功臣之子。” 此约若废,置已故的西昌王于何地,又岂不是毁伤其子的颜面呢? 孙芙蕖大致知晓,西昌王会为韩愫赐婚,是与韩愫之父,老相爷的独子有关。 据说此人同西昌王、度辽将军,皆为行伍同袍,可惜早早过世,未能抚养韩愫。西昌王与他情同叔侄,故而照拂韩愫,为其指婚。 韩愫出身高门,广结权贵,当真是人皆艳羡的天之骄子。 不过这婚约背后的旧故之交,军中情义,孙芙蕖并不确定小说中可有提及,而陆柔良作为小说读者,又是否于书中全然了解,故而并未深谈。 在面对陆柔良时,她每一刻皆谨记,自己亦不过穿书者罢了。 “是不是,那些没资格干预韩愫婚约的‘其他人’里,就有今日到我这儿撒泼的周曙?” 陆柔良这会儿早已经止住了泪,她阴沉一笑,唇边挂着明晃晃的讽刺之意。 孙芙蕖所言“今上并不会为了哪家小姐”,破坏韩愫的重要婚约,便是有无足轻重的周曙,包含在她们之内的吧? 周曙这名字,孙芙蕖并不陌生。好歹也是九卿当中的太 10. *10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孙家女儿困于父母之命,皆至今不得嫁人。我却并不恨你,只一心盼望你尽早与韩愫完婚。如此,便是你对我最大的恩情了。” 她抬眼,眸中衔泪,殷殷望她。 “若你成全我与赵深的姻缘,我二人定当感激不尽。” 自从月茗居中,赵深劝诫孙芙蕖莫要臆想,孙芙蕖便在琢磨着,该如何补全自己谎言中的漏洞。 巧就巧在,今日她来见陆柔良,而乔纵与周曙等人,恰正离了陆府。 此世的陆柔良,又刚好是个硬气的主儿,装不得委曲求全之态。 双方相见,必有一伤。孙芙蕖遂在此处钻了空子,打乔纵那儿捡便宜,坐享其成。 累世重生,孙芙蕖再清楚不过乔纵那一群妮子的脾性。她瞧准了此时,在陆柔良这儿出现,为的便是费最小的力气,造最好的效果。 哪怕她舌灿莲花,也不过空口无凭,徒惹闻者起疑,而乔纵却只要一个巴掌,便打得消陆柔良诸多疑虑。 果不其然,陆柔良与那一众贵女们的冲突程度,甚至远超过她的预期。闻她此间的含泪请托,陆柔良朝她重重点头,郑重答应下来,成全她与赵深。 “其实惭愧,早先我还对你存过怀疑。我想着为何你与赵深定情,却不嫁他,莫非此情有假,你在骗我。毕竟……” 孙芙蕖闻言颔首。 “毕竟,一旦我尽早与他成亲,什么注定会按照小说情节,发生的嫁给韩愫之事,必然失效。” 被她道出了心中所想,陆柔良愧疚无话,半晌,方才又喃喃低语。 “今已被她们合起伙来欺辱,我才恍然,你最是以诚待我。是我挡了她们的路,招至嫉恨,也是我挡了你与赵深的情,害你们不得成婚……” 陆柔良如今终于知晓,自己竟如何地遭京中女子们百般厌恶,也明白了哪怕身为公卿之女,譬如周曙,都无法撼动韩愫身上的那桩婚约。 既然西昌王所赐婚事,如此难以损毁,那么…… 此时此刻,同样玲珑肝肠的孙、陆二人,皆思及同一件事。 韩愫与陆柔良婚约难毁,陆家本身却并非铁板一块。陆御史获罪,陆家因此被满门抄斩,这何尝不是个毁掉婚约的手段? 如此釜底抽薪的阴毒计策,韩愫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孙芙蕖内心里,是确定无疑的,毕竟牵涉到陆御史的案件,分明发生在明年春日,可此案了结后又过一年,御史台方因涉案倾覆。 韩愫何许人也,哪里会迟了整整一年,才查清此案背后纠葛? 而他残忍狠辣,若认为陆柔良碍他的眼,便必然做得出杀她另娶的冷血行径。 只可惜累世之中,同孙芙蕖交手的那些陆柔良们,不似孙芙蕖般,明晓韩愫为人。 她们读的是矫饰过的“伪史”,一如国都洛川无数女儿、泱泱宋境天下百姓那般,被道貌岸然的韩愫蒙在鼓里。 盲目追捧着男主韩愫的陆柔良们,又何尝怀疑过一瞬,她们的死与他有关? “你也看了《帝国第一权相》,我正好想问你,既然韩愫悔婚实在困难,你觉得是不是有可能,为娶到你,他才毁了一整个御史台?” 陆柔良本已经搁置此事,但恰巧孙芙蕖提及了西昌王,提及婚约难废,她便想到了初来书中,她对韩愫的那句试探—— “兰台将倾。” 这四字乍一脱口,孙芙蕖初初愣怔。 她不解地凝视住陆柔良,对方却只当自己刚刚的那一问,过于出格,惊骇到同为穿书者的孙芙蕖罢了。 陆柔良细细对她解释。 “我荷塘落水之时,紫鹊替我捎给韩愫的口信,便是‘兰台将倾’。” 孙芙蕖惊诧之情更甚。 她知道面前的陆柔良不同以往,是个极剔透的。但她未曾料到,这女子竟能如此与真相接近、更做得这般的高明手段。 陆柔良见她神色讶异,权当她不曾有过这方面的思路,便好心对她提点。 “你应该也记得,书中御史台的案子事发,离现在还有好些时日。可是你看,我对韩愫说‘兰台将倾’,堂堂丞相便肯拨冗,急忙赶来见我。” 她无意识轻敲桌面,沉吟着缓缓出言。 “他可不像咱们,读过原著,‘未卜先知’。所以我是觉得,御史台倾覆的事儿,他早就盘算过了。” 不同于孙芙蕖,对韩愫的怀疑,是凭经验,皆为心证。陆柔良并不清楚韩愫的真面目,可她敢赌,敢去放手一搏,故而在事实上,得以抓握到韩愫的把柄。 “就算他不是陆家灭门的始作俑者,可至少我能确定,他早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听闻风声不是?” 陆柔良仍在喃喃问她。 孙芙蕖艰难地清了清嗓,内心惊惧交加,脑子转得飞快,编排着答复陆柔良的说辞。 眼下刻不容缓,她必须阻拦住她,教她不再对韩愫深究下去。 若再探查,韩愫的全副伪装,都将要被她撕去。到时候,那样十恶不赦的奸佞歹人,她又怎可能代替孙芙蕖去嫁呢? “我早先是听丫鬟说过,紫鹊曾帮你带话给他。” 孙芙蕖强自定下心绪,眼中带笑,语调轻松。 “可明眼人都知道,他见过紫鹊就急忙赶来陆府,不是因为心里记挂着你,又是因为什么?” 话至此处,孙芙蕖神色里带上些许揶揄。 “三九天,你掉进冰窟窿里,韩相爷心疼未婚妻的安危,能不撇下百官宴的事情,急于见你?” 她绞了绞手帕,一整个小女儿的情态,半垂下眼,复又出言。 “就算紫鹊替你捎了别的消息,他还是照样会知晓你落水。我看他登门不像是为了你那句话,倒如同赵深对我,十足情真意切。” 这如同闺蜜间相互恭维的话,陆柔良并非不肯受用。 相反,听到小姐妹肯定韩愫对她一片深情,陆柔良心里甜蜜得很。 只不过此时她更多是觉得,自己鸡同鸭讲。 她对孙芙蕖推演着逻辑分析,孙芙蕖倒与她吹什么粉红泡泡。 “算了,咱们俩在这儿胡猜乱问,说白了都是空谈。” 多说无益,空费精力,陆柔良大翻白眼,结束话题。 “毕竟韩愫为天下鞠躬尽瘁,做过那么多丰功伟绩,事实摆在那里,我不信他,也相信原著不是?” 说到底,陆柔良还是选择物证凭据,以她读过的一整本小说为准,确信韩愫是为国为民的良善好官。 杀妻另娶之事,他不至于去做。 退一万步,就算孙芙蕖想错了,韩愫并不爱陆柔良…… 可他 11. *11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这会儿也不早了,此事需你我从长计议,不如就改日济慈寺里,咱们在惠通禅师那儿见?” 惠通和尚,正是曾打搅了她与赵深,也打搅过她与韩愫的那位僧人。 因他每一次同她相见,都要说她与身旁男子有“好姻缘”,孙芙蕖故而觉得此人荒唐。 可彼时待她作别韩愫,返回禅房去寻菱角,思来想去,又觉得惠通蹊跷极了。 几十世的重生,她与韩愫在济慈寺内初见,皆不曾另有他人出现在旁。 那和尚所道“天造地设”,口无遮拦,也许仅是天性。至于他是否被陆柔良差遣过来,监视她的踪迹,实则与此举并无绝对关联。 这一世不同从前,赵深是济慈寺法事之中,最关键的变数。而关心赵深在寺内一举一动的,必定是陆柔良。 单凭惠通他好巧不巧,出现在赵深与孙芙蕖密会之时,孙芙蕖便不得不对他的来历,慎重推敲。 故而在离寺归家之前,她打听到那老和尚的居所,同他再作攀谈。 据引路的小沙弥讲,惠通师父乃水云身,并非此庙僧侣,而是游方之人。济慈寺住持心善,遂收留他住下,准他在此修行。 这样的行脚僧,名不见经传,因并非德高望重的法师,孙芙蕖累世之中,半点亦不曾听闻。 若不是凑巧得见,她根本尚不知晓,济慈寺内还有个惠通和尚。 可是她与惠通相见,真的仅是凑巧,又或者陆柔良有意左右? 在惠通那儿,孙芙蕖没问出个究竟,反倒是听了他一通胡诌。 那和尚信口开河,自卖自夸,说他虽然是游方僧人,却并非寺内人皆以为的平凡之辈。 他说他虔心向佛,已做了将近百世的比丘僧,是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谙熟佛法不说,又还乐意同孙芙蕖分享。 若是孙芙蕖愿受他的点化,只需少许布施,定期施舍他香油钱,便可以常来他这里聆听妙音。 孙芙蕖才不是人傻钱多的主儿。 她见那和尚滑不留手,知晓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便将对惠通的疑虑皆留存至今日,只待朝陆柔良探个明白。 “咱们改日再议,倒也不是不可,毕竟行动计划须得缜密安排。但那惠通禅师……又是谁人?” 陆柔良开口问了,孙芙蕖却迟迟不回答。 两个人僵在原处,半晌无话。 孙芙蕖直到此时,才死了心,确信那老和尚只是个画虎兰的奸商罢了。 他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只为了蒙骗她些许银钱,而与陆柔良毫无干系。 显而易见,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陆柔良,不认得他。 孙芙蕖扑哧一笑,摆了摆手。 “那日祈福法事,我与赵深在寺里幽会之时,这老和尚不知从哪里跳出,妨碍了我和他互诉衷情,实在是可恶得很!” “互诉衷情”的谎话,孙芙蕖信手拈来,唬弄人的功力,只比她暗自咒过的惠通,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柔良恍然颔首。 “他是你相熟之人?” 孙芙蕖提到赵深与她,曾被僧人打断,陆柔良便多少跟上些她的话来。 毕竟,紫鹊领命去济慈寺探听那会儿,带回来的消息,也与孙芙蕖当下所言,无甚出入。 因着唯独紫鹊见过赵深,陆柔良便差遣了她前去。而为了不在孙芙蕖那儿打草惊蛇,紫鹊藏得隐蔽,并不曾同她靠近。 倒是那丫鬟远远地瞧上一眼,对陆柔良来说,也已足够。 至少在明面上,孙芙蕖与赵深,的确有些往来。 “我倒是原本并不与他熟识,不过他想要同我讲经,得我布施,故有了些许交谈。” 孙芙蕖因陆柔良问起,便干脆道明心中打算。 “他教给咱们佛法,咱们付束脩给他。对外用这个说法,实则租借他那间禅室,作芦笋小队的据点可好?” 若要制定计策,并非朝夕可成,而欲拿捏住韩愫,更需要许多次的行动。这期间,孙芙蕖若太过频繁地前来陆府,的确易惹得旁人关注。 更何况,京城里那么多双招子,都狠盯在陆府这里。陆柔良今日挨了她们的打,对此不是不知。 因她本就已遭人记恨,陆柔良心中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与孙芙蕖的会面,最不该高调行事。 孙芙蕖提出来的法子甚好,有了这障眼法,芦笋小队的秘密便能守住。 陆柔良唯独担心的是,惠通有多可靠。 “你也才初识惠通罢了,咱们在他那儿所谈细节,会不会被他走漏?” “他不在寺内僧众之列,是个游方的行脚僧,本也就不受戒规约束,济慈寺管不到他。” 孙芙蕖摇摇头,替陆柔良打消疑虑。 “他想要的,只是从香客身上刮些油水。咱们把银子给够,他哪还会多费精力,管你我的闲事呢?” * 孙芙蕖早些时候去了陆府,孙坚便心心念念,翘首待她归来。 既听闻她竟说动了陆柔良,将随她常去济慈寺中,共习佛法,孙坚登时便按捺不住欣喜,连声夸孙芙蕖懂事乖巧。 难得孙芙蕖这不受宠的幺女,因帮着自家爹爹攀附韩愫有功,遂有了片刻如同孙林雪般的待遇。 家中婢女院工,当日里对孙芙蕖的态度,皆随着孙老爷而转向,对孙芙蕖殷勤体贴,恭谨极了。 孙芙蕖不晓得,是否是她的错觉,似乎连傍晚散值回府的孙竹梅,看她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那可是眼高于顶的孙竹梅,从来最瞧不起她这没了娘的庶女。 倒也难怪,毕竟孙竹梅是尚玺郎,在符节台那里保管印玺。算起来,九卿中的少府,既是符节令的长官,亦是陆御史的下属。 孙芙蕖这一次多多少少,伸手触到了孙竹梅的官途。 至于家中三哥,向来对她冷淡的孙芳芝,这一次依旧无好脸色给她,并未与她多话。 孙芳芝从来面如霜雪,哪怕常年着缇骑那一身焰色军服,亦不能中和半分。 是他家那位生母,害得孙芙蕖早早没娘。孙芙蕖她自己,都还未曾表露过对二姨娘的厌恨,孙芳芝倒像是反咬一口的恶犬,无时不对她疏远至极。 好在孙芙蕖早已习惯他如此,故遭了他冷眼相向,却并不困扰分毫。 毕竟比起他来,她还有更难缠的人要应对。< 12. *12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上一次,便也是在此处,学生曾对孙小姐您说过,若欲得准夫人她信任,您尚欠些火候。” 赵深笑起,周身气质竟有几分清润,少了些读书人的呆板,添一许富贵公子之态。 孙芙蕖暗啐自己,绝对是瞧花了眼。 这寄住在丞相府上的落魄书生,哪可能和谁家的公子少爷,有甚关联? 赵深并不顾孙芙蕖如何作想。 他只是再开口,继续前面所言。 “孙小姐倒是个通透的人,听话听音,又晓得借力打力。” 这书生讲话非要如此含蓄,弯弯绕绕,害得孙芙蕖这一会儿才明白,他竟是在夸她。 “学生以为,小姐您虽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却至少虚心向学,孺子可教。” 赵深仍是在笑,孙芙蕖却只觉得,他笑得实在可恨。 她自认并不蠢笨,哪需要这书呆子委婉相告,说她尚且未傻到无药可救? “四公主既已打上门去,准夫人对孙小姐您,多半便是信了。” 赵深却不瞧孙芙蕖的脸色,该说的话,一句不落。 毕竟她这一招,实在精妙。陆柔良两相比较,自然会戒备乔纵等人,而主动信任、甚至是亲近于她。 先时她拉他上了贼船,赵深还在犹豫,该不该趁早跳下。 如今他既见过了她的手段,便暂且再纵她些时日,倒也无妨。 “准夫人的怀疑,显而易见,唯留存在你我之情上面。” 赵深再笑,却已然是丞相府白衣门生,最平常的模样。 他谦和恭谨,朝孙芙蕖拱手一礼,不紧不慢地对她答应下来。 “故此,山寺讲经之事,学生肯去。” 闻得他同意作戏,在陆柔良面前假装与她有情,孙芙蕖心下稍安,向他回礼称谢。 她还以为,要再费上许多口舌,才劝得动这木讷迂腐的书生。没想到,在替她审时度势之后,赵深便答应下了。 既然赵深肯帮忙,孙芙蕖自然欣喜。 这一件头疼的事已解决,她则只剩下另外一件。 待她与陆柔良在济慈寺禅房相见,她二人皆须拿出对书内情节的看法。 可孙芙蕖并没有读过那本小说。 陆柔良熟知剧情,而孙芙蕖熟知的,则是一世世重生过的经历。 从现在起整十年的时间,她对将要发生的一切,皆了如指掌。但有些事,她不知陆柔良自小说中知晓的,是怎样一种面貌。而另一些事,她甚至并不确定,原著里可有提及。 如此一来她若不谨言慎行,势必在陆柔良那儿,难以自圆其说,隐瞒她重生者的身份。 孙芙蕖困于形势,行动上束手束脚,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勉强为之。 毕竟这一世的陆柔良,仍能存活于世的时间,已算不得太久。 再过五年,孙芙蕖便将嫁给韩愫。可在她出嫁之前,陆柔良早就被兰台案牵累至死。 今已迫近年关,明年便是永汉三十二年,而陆柔良的死期,即在三十三年秋后。 孙芙蕖靠着穿书者们的只言片语,得以推断,小说结束在永汉三十九年。那一年,孙芙蕖则亦已离死不远。 只可惜每一世的陆柔良,皆死去得太早。她们里许多人,甚至未活过书中原定的死期。故而孙芙蕖较为熟悉的原著,又或者说“伪史”,便只有区区三年时光。 要想在这三年里,使韩愫爱上陆柔良,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寥寥无几。毕竟在有限的情节里,孙芙蕖与韩愫一同出场之处,更是本来就少得可怜。 哪怕陆柔良全部替孙芙蕖去行事,三年时间,也不过三两件事情罢了。 而若是陆柔良能有幸,活过本该被秋后问斩之时,孙芙蕖倒是另有一些情节,可交给陆柔良去替她。 但这样的侥幸心理,孙芙蕖不敢抱有。 她失望过太多回,目睹了一位位陆柔良的死亡。至今无人能战胜过命运,她哪还会痴心妄想,做陆柔良死期后才能被落实的那些打算? 永汉三十三年之前,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助陆柔良嫁给韩愫。 唯有如此,陆家被满门抄斩之时,陆柔良才能够继续活着。而接下来,她每一世皆经受过的苦难,陆柔良才能够替她遍尝。 那么在短短的三年之内,她都有什么事情,可以请陆柔良代她去做? 若站在穿书者的角度,这期间可制定的计策,只怕并不够详实有效。 孙芙蕖累世重生,自然有一些经历与见解,是陆柔良不具备的。 山寺密会之时,她既要维系住自身“穿书者”的谎言,又要不着痕迹地将这些额外事件,填补到陆柔良的计划之中。 孙芙蕖送走了赵深,独坐茶室内轻揉额角,只觉愈发头疼。 累世以来,陆柔良都太短命。对她们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语,孙芙蕖东拼西凑,才了解到的《帝国第一权相》,实在只能算是个概况。 而即将与她共商大计的这一位陆柔良,无论如何,对小说的了解程度,都定然是远胜于她的。 孙芙蕖并不确信,待到山寺密会之时,她若在陆柔良眼皮底下做了手脚,会不会被陆柔良当场擒住。 既然有这番顾虑,那么在陆柔良的面前,她便只能时时谨小慎微。不等到陆柔良拿出个总的计划,她便不能够妄动分毫。 唯有敌方先动,她才可见机行事,朝陆柔良的计划之内,补充适当的细枝末节。 孙芙蕖并不喜自己这一番被动处境。 可为了摆脱韩愫,逆天改命,为了能活过永汉四十年那一杯御赐鸩酒,此时节再如何委屈艰苦,她也认了。 * 赵深知道他太纵容孙芙蕖。 说孙芙蕖诡计多端也好,说他从不长记性也罢。总之,每每事情牵扯到孙芙蕖的身上,他总是要吃亏受苦,却又稀里糊涂,一遍遍重蹈覆辙的。 隆冬腊月,这京畿山寺的暴风骤雪,直刺得赵深骨寒。 “你也怕冷?” 孙芙蕖搓了搓手,瞧显然已忍不住打抖的赵深,熟络地同他闲谈。 “我天生便体寒,也怕冷得很呢。” 赵深掩紧衣襟,在漫天风雪里堪堪辨识前路,薄唇紧抿,半点不欲理她。 宋都洛川因在北地,冬时最是严寒。赵深哪怕已来了这里甚久,仍无法习惯像这样的雪天。 孙芙蕖哪里会看不出,赵深有点恼她。 见赵深闷闷地不肯搭话,她主动献上殷勤,将暖手的袖筒塞入他的怀中。 怀内乍暖,和着女儿家温软馨香,赵深一个激灵,正想说“于礼不合”。 可他朝孙芙蕖转过目光,本打算横眉冷对,却见她迎着艳阳皓雪,朝他粲然而笑。 这场冬雪,好巧不巧,竟恰是在此时止了。 天地间白得耀目,却纵如何,亦比不及笑容明媚的佳人。 更何况,她又还对他启口,温柔小意,赔着不是。 “我又不知,和陆柔良约好的这个日子,竟恰巧会下雪。劳烦你冒着风雪同来,真是对不住了。” 赵深的半腹冷风,满腔怨气,一时间顿消无 13. *13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陆柔良是眼见着赵深的那抹羞红,从下颌角,直爬到耳朵尖的。 孙芙蕖却还在明知故问,撩拨得赵深愈发心旌摇荡。 “赵公子为何不喝?莫非是嫌弃这杯盏,已被芙蕖用过?” 她带着小女儿的娇羞,朝他委屈嗔怨。赵深强自稳住心神,才在陆柔良揶揄忍笑的目光之下,堪堪握住茶杯。 这可恨的孙四,非逼着他在陆柔良面前逾礼,才肯罢休? 适才禅房之外,他归还她袖筒,便已然被陆柔良误会,以为他对她有失礼数。 想他虽不是正人君子,孔圣门徒,却也绝非那乘人之危的宵小之辈。 哪怕在陆柔良的面前,他与孙芙蕖是“极恩爱”的关系,可因此便假公济私,损害女儿家清白之事,他尚且做不出来! 孙芙蕖见赵深迟迟不肯饮茶,倒是并不慌张,只带着一点儿促狭,侧首对陆柔良笑。 “我家这一位啊,古板得很。他对我还算好的,若换了旁的女子,莫说同人讲话,便是瞥上一眼都不肯的。” 想一想旧时文生那套陈腐礼俗,陆柔良连连点头,表示赵深食古不化,如此腼腆内敛,她很是理解体谅。 赵深直到这会儿,才悟透孙芙蕖的用意。 此前他问过她,若陆柔良朝他一再盘问,自己说漏了嘴,又当如何是好。那会儿孙芙蕖并不答他,只笑得神神秘秘,道“山人自有妙计”。 原来她的算盘,是打在了此处。像这样剑走偏锋,却也的确能挡许多探问,替他省下同陆柔良周旋的精力。 既然是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见惠通已收好茶盘,退出禅室,赵深便借口寻他讨教佛法,趁早遁逃开去,奔殿宇间躲了清静。 远望赵深落荒而逃的匆忙脚步,陆柔良无奈笑叹。 “他那么介意男女之防,若逼他每一次都过来,参与芦笋小队的例会,倒也是苦了他。” 既见过赵深与孙芙蕖在雪地里的暧昧,又有方才饮桐木血,他二人险些“间接接吻”为佐证,陆柔良倒也不再纠结什么,费心再探这恋情的真假。 杀鸡焉用牛刀? 她更多的智计与心血,本也该倾注在韩愫身上才对。 闻得陆柔良肯开恩,准许赵深不必常来此处,孙芙蕖暗暗舒气,知晓她与赵深算是通过了这一关。 那边厢,陆柔良已经展开了袖中卷轴。 白纸黑字,密密麻麻不说,单是那高高挂起却仍曳地的长度,已教孙芙蕖再一次倒抽了气。 “这是……?” “计划案的初稿。” 陆柔良得意一笑,孙芙蕖除了敬佩注目,再给不出旁的反应。 这一次的陆柔良,果然与曾经那几十位,全然不同! 孙芙蕖上前细瞧陆柔良所书内容,越看下去,越惊叹于这份卷轴的详细程度。 那边陆柔良见她呆愣,好心开口,同她讲解。 “男频文万变不离其宗,说白了就是个‘九线写法’。我把《帝国第一权相》整理出来,咱们就从这九线入手,深挖能够做文章之处。” 耳听陆柔良胸有成竹的昂扬语调,孙芙蕖眼眶一热,只差没对着她落下泪来。 累世里同孙芙蕖打交道的陆柔良中,有太多人读小说犹如囫囵吞枣。 从来没有哪一位穿书者,能够像她这样,巨细靡遗地勾描出全部剧情。 孙芙蕖今世既能够得她助力,或许就真的有可能改变命运,逃脱嫁人、惨死的凄凉结局。 几百年循环往复,被困于小说里不断重生,孙芙蕖却直至今时今日,才彻底一睹了这本男频文的全貌。 读过陆柔良的卷轴,她不禁心中感慨,雪地里的打火机的的确确,没少在小说里为韩愫贴金。 不过这其实倒也不能全怪他呢…… 孙芙蕖回想那可怜且可恨的男人,以陆柔良的面貌跪在她面前时,曾哭着坦白过的话语。 他那已过世的病友,生前有许多想法,并没有对他尽言。 病房中两个人交谈时,有些事被病友粗略带过,譬如韩愫在寺里饮酒,而有些事甚至是被篡改,韩愫往东却被道作往西。 雪地里的打火机,原本一如所有穿书的陆柔良般,被那位创造了韩愫与这世界的病友,久久地蒙在鼓里。 他们所写、所看,皆美好的幻景,唯有孙芙蕖已经历的,才是病友心中的残酷真相。 陆柔良挂好了卷轴,另取笔墨纸砚,放在孙芙蕖的身前。 “毕竟你穿书太早,有些细节或许早就忘了。我替你梳理一下,你做笔录,待会儿咱们探讨,整理好了再朝卷轴中补充。” 这样的分工排布,省时省力,总好过两个人不分主次,没有条理地一通乱忙。 孙芙蕖对此亦没有半分疑议。毕竟为隐瞒重生者的身份,她乐得陆柔良主导此事。 将毛笔蘸上朱砂,陆柔良立于卷轴旁侧,不时圈画重点,开始对孙芙蕖详述纸上方案。 “如图所见,通常所说九线,分别是下列几种。《帝国第一权相》中的主线,以及各条支线,我都已分门别类,清晰整理出来。” 陆柔良这只卷轴,做得简洁直观,孙芙蕖虽不曾接触过所谓“九线写法”,却已然大致领会了其内涵。 “在此基础之上,我将芦笋小队的行动方案,简单分为三层。” 陆柔良圈点完毕,继而逐一同孙芙蕖说明。 “雪地里的打火机所写的,毕竟是男频文,冒险线是主线,辅以身世、势力等等,后宫线则实在着墨不多。” 她勾出短短的那条后宫线,将笔尖悬停在孙芙蕖之名上面。 “实例我稍后会逐一说明,但首先咱们必须清楚,今后行动的首要目的,是改变‘后宫’这条支线。” 陆柔良放下朱笔,改为指住座下的孙芙蕖。 “也就是说,所有你出现在书里面的情节,我替你去完成。” “会不会太少了些?” 孙芙蕖略作迟疑,便蹙着眉,担忧发问。 陆柔良闻罢点了点头。 在小说里,孙芙蕖出场过的情节,屈指可数。 她在永汉三十一年初次登场,到三十三年陆柔良死去为止,就只参与过一处重大事件。 京城洛川 14. *14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第二层中,将来要采用的主线情节,重点在于替你我额外加戏。” 陆柔良只是稍作停顿,未中断整体思路。有关具体事件的选取,她后面已预留了时长,待与孙芙蕖共同商议。 眼下她重又关注回芦笋小队的行动要领之上。 “而第三层,是在冒险主线与后宫支线之外,咱们姑且能参与的情节。原则其实还是要选取公开场合,那么在陆家灭门之前……” 陆柔良神色深沉地望过卷轴一眼,并未将话言尽,转而放下朱笔,坐在了孙芙蕖的身侧。 孙芙蕖正盯着卷轴九线之上,陆柔良亡故之前,那短短的三年时间,不明白陆柔良到底还能从哪里入手,参与到所剩无几的支线情节之中。 “书里的全部内容,你也都回想过了。下面就到了头脑风暴环节,咱们俩各抒己见,取长补短,总能拼凑出个万全之策。” 孙芙蕖点头称是,将桌上笔录理好,起身行至那一幅卷轴近旁。 她手中毛笔因蘸着群青颜料,恰与陆柔良先时勾勒的朱砂笔迹,区分开来。 “你所言三个层次,我皆已然清楚。那么对书中具体情节的筛选,便以此为准则,从卷轴九线之上挑出。” 孙芙蕖划掉卷轴开头的永汉三十一年。 “这一年毕竟将尽,眼看年终岁尾,除了韩愫代天子山寺祈福,已无别事发生。” 待孙芙蕖说完,陆柔良点点头。 目光移到卷轴的下一项处,她将孙芙蕖所言接过。 “雪地里的打火机真正开始认真写的,是次年春,早朝前大司农挥扇策马,欲与韩愫的车驾争道,却被截停马车,故二人当日皆未上朝。” 此事并非是书中虚构,孙芙蕖的确曾有耳闻。争道一事,大司农随后上本,怒参韩愫,却奈何自身理亏,并没能得到宋皇袒护。 但陆柔良这会儿却开始称赞起韩愫,说他惩治了横行霸道,惊扰民众的九卿之一,皇亲外戚,凭此事狠挫大司农的锐气,实乃是心系百姓、不畏强权的好官。 孙芙蕖对此存疑。 毕竟这事情她未曾亲历,而陆柔良看待韩愫,是隔着不真实的光幕,故对他极仰慕的。 陆柔良喜欢,甚至崇拜韩愫,孙芙蕖可不同。 她草草应和了陆柔良对韩愫的溢美之词,便忙将手中的笔,指到下一处事件之上。 “孙林雪被拐案,归属作战计划的第一层。永汉三十二年春分,她踏青时遭遇歹人劫持。那么待韩愫查明此案,就由你替他挡那一剑好了。” 青笔勾挑在后宫线的前部,这一件事情之上。陆柔良瞧着孙芙蕖落笔处,那蓝紫色的醒目痕迹,眯起眼满意微笑。 若是按书里情节发展,她代替孙芙蕖受了伤后,韩愫自责不已,便会邀她去丞相府暂住养伤。 到时候孤男寡女,朝夕相处,还愁没法子日久生情么? 孙芙蕖悬腕停笔,瞧过永汉三十三年秋日,陆柔良那处死期,又回看三十二年这一整年。 她记得适才陆柔良曾道过,行动里第三层,会是此间支线当中,她们能参与的地方。 可眼下除了御史台高官失踪的那一条势力线,就只剩下…… 陆柔良注意到她的迟疑,轻咳一声,极为平静地提醒她。 “我说的第三层,不在永汉三十二年的势力线,而在另一条支线上面。” 孙芙蕖闻言却是惊得一抖,青笔在“厉疫”二字之处,重重地污了一滴浓墨。 “你也知道,我和韩愫的婚约是毁不得的。倘若真能毁废,我眼下早就另嫁他人,和陆家断开关系,也省得后年秋日被当街问斩了。” 陆柔良极是无奈般摇头叹息,并不顾孙芙蕖已惊惧到战栗,只是不紧不慢地自说自话。 “三十二年除了那两件案子,已再无别的文章可做。刺客我能去挡,可朝政的事我怎么帮韩愫呢?” 她自桌旁站起,走至孙芙蕖的近前。 “若这一年咱们俩行动不利,唯独还剩下的也就只有次年,陆家被灭门之前那短短的几个月了。” 指尖轻划过此刻仍未干透的墨,陆柔良将靛青颜色抹开,透出其下的焦黑字迹。 “永汉三十三年春夏,韩愫他几乎全待在京洛的疫区之内。你我若是不随他同入,那么在我死前,就再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接近他了。” 孙芙蕖望着这一条被她不慎划脏的身世支线,咽喉发紧,迟迟难以成言。 三十三年的那场疫病,凶险异常。其被称作“厉疫”,自然是有被如此称呼之理。 陆柔良所说时间紧迫,形势严峻,这些孙芙蕖都懂。 在她被斩首前,她们能干预的地方,的确比往后几年要少了太多。 但这并不是陆柔良该选取“厉疫”下手的理由。 累世重生,孙芙蕖在这场疫病之时,皆不曾跨出过孙府一步。 莫说是她从来便没有入过京中疫区,就连那些位穿书的陆柔良们,都极少有人闯到过疫区里去,追求韩愫。 就算是富贵险中求,也终归有个限度。 京城的疫病直到最后退去,也根本仍没有救治之法,若是染上,唯剩下死路一条。 零星有陆柔良曾豁出去,以命作赌,却悉数未死在秋后问斩之时,而是提前死在了疫区之中。 孙芙蕖每一世都远远地避开那场厉疫。而陆柔良,则从没有一个人,自疫区里活着回来。 “这实在太冒险了……” 好不容易,孙芙蕖艰涩开口,想要尝试着劝她改变心意。 可陆柔良却竟笑着摇头,拉她在桌旁坐定,极为欢喜地同她再言。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又怎能说是冒险?虽不能对你透露太多,但这一处情节,根本就是打我手背上了。” 孙芙蕖摇头表示不懂。陆柔良慎重措辞,说得再详细些。 说起来会选身世线这处“厉疫”,并不是陆柔良意欲豪赌,孤注一掷。 她本就出身于医学世家,哥哥继承了母亲的医学天分,子承母业。 而陆柔良,则是与父亲同在军中,秘密从事武器研发。 军工基地内的事情,她不能过多对孙芙蕖谈及,只说自己就职于研究所,同事里不少人的日常,即是与实验室工程病毒打交道。 “你就放心好了,我可是被业内人士交口称赞的‘天才少女’。原子物理、生物化学,对我来说都再容易不过。” 她拍拍孙芙蕖的肩膀,替面色仍有些白的队友打气。 “对付疫病的事我在行。到时候我主导,你辅助,咱们俩携手并肩,准能共度此关。” 孙芙蕖大致懂得,陆柔良似乎在穿书前, 15. *15 《谢谢你抢走我相公》最快更新 [] “既然是太久之后的事,暂且无法笃定,那便先搁置好了。” 对于芦笋小队是否要同去围猎,孙芙蕖标出记号,留待再议,引着陆柔良朝接下来的情节看去。 围猎后的长久一段时间,在她的记忆里,并无大事发生。 陆柔良这卷轴上,虽记载了一些支线情节,但因是庙堂政事,孙芙蕖干脆跳过,手中青笔径直圈点在韩愫成婚前后。 从永汉三十四年秋狝,到三十六年孙芙蕖韩愫完婚,这期间竟恰有一处符合陆柔良先时所言,可算作第二层的事件。 “韩愫成婚前夕,正值越国遣使来宋,百官同在宫廷宴上,女眷亦可出席。” 越国使团的这份热闹,孙芙蕖累世并未去凑。 自她重生以来,因陆柔良们彼时皆已亡故,她忙着焦灼于即将嫁与韩愫的忧怖当中,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瞧越国的美少年碧眼儿,二皇子云暮呢? 再说人家进宫,是替太子哥哥云朝议亲,求娶宋国二公主乔继的。 事情同孙芙蕖不存在半点关系,孙坚那会儿又已经搭上韩愫,她全无必要去皇宫中,费心应付众人。 更何况,哪怕她有心去凑热闹,孙坚也曾因更疼爱孙林雪,仅将赴宴的机会留给宝贝嫡女,而不允孙芙蕖一并同去。 但孙芙蕖如今再看,此事因为在主线上,又发生于女子亦能出席的稀少场合,简直是上苍竟眷顾芦笋小队,给了她们这样的一处良机。 “说起来这场筵席,我早就想亲自去了!” 陆柔良简直觉得她与孙芙蕖一拍即合。 她起身执朱笔上前,从主线的这次宴饮,牵出一条横线,直划到临近的后宫线处方停。 “打火机他写的是男频文,没道理不为主角广开后宫。但夸他不落窠臼也好,贬他情商低下也罢,后宫线敷衍潦草不说,女主又是个极度脸谱化的花瓶。” 对于男频爽文,陆柔良无意苛求一条精彩的后宫线。毕竟这一环节的薄弱,算得上此类小说的通病。 再者说,她清楚这“通病”并非绝对。一竿子打不翻一船人,总会有一些男性作者,将冲破笔端樊篱,有望跳出“言情废”的怪圈。 起码雪地里的打火机,曾有在《帝国第一权相》里面,进行过一次失败但勇敢的尝试。 “相比之下,你不觉得苗施身为女配,都比孙芙蕖生动了许多?” 倒是也可恨许多。 陆柔良回想着这位异族妖女勾引韩丞相的样子,恨不得当下便冲到筵席那儿去,将韩愫与苗施拉开。 也是为一泄心头之愤,她早先甚至并未将此女之名,记录于后宫线中。 孙芙蕖看着陆柔良咬牙切齿,在宫宴对应的后宫线那儿,用力写下了“苗施”二字。 朱砂赤色刺眼,孙芙蕖不难瞧出,她对这名字心怀着深仇大恨。 “我若是未能活到那永汉三十六年,你可得义不容辞,替我去对付苗施!” 陆柔良此刻只恨恨盯着卷轴,不再多言其它,孙芙蕖则不敢向她深问。 她毕竟尚伪装着穿书者的身份,若表现得对苗施一无所知,便定会惹来陆柔良的怀疑。 苗施……? 孙芙蕖默念这极陌生的名字。 此女既然姓苗,那便是已然覆灭归越的楚国皇族。 苗楚既已是越国属地,那么这女配苗施,大抵是随着云越使团,一同来宋都洛川的。 观陆柔良提及苗施时的态度,孙芙蕖可以浅浅猜到,这女子多半与韩愫曾有往来。 可尽管苗施在书里的后宫线上,孙芙蕖却一次也未耳闻过她的姓名。 毕竟韩愫在宫中为宋皇接待来使,而孙芙蕖每一世里,皆都缺席了那番场合。 韩愫极易讨得女子们的欢心,譬如太常之女周曙,也譬如无数个穿书的陆柔良。 而在这些女人们之外,又还有一个来自异域的苗施,这其实不足为奇。 哪怕苗施远胜过一众旁人,足以名列在后宫线上,说明她与韩愫的确过从甚密,可那又怎么样呢? 比起紧咬银牙的陆柔良来,孙芙蕖对此倒是看得很淡。 她唯独好奇的是,这样一位皇族出身的楚人女子,又还与韩愫似有过风流韵事,怎可能自己累世重生,竟丝毫不知晓此人的存在? 过往有些时候,韩愫会在陆柔良们对孙芙蕖下手之前,便将事情挡去。 可那只是因为她们的手段又蠢又坏,实在是不入流极了。 孙芙蕖知道韩愫习惯于如此行事,但若论后宫线上的女配苗施,却从根本上便与陆柔良们的性质不同。 苗施又不曾害过她,只是在出使宋国之时,对韩愫倾心罢了。 如此想来,她之所以并不知晓苗施,倒也不过是机缘巧合,而非韩愫刻意对她隐瞒什么? 孙芙蕖当事者迷,陆柔良却是旁观者清。 因当下两人并未做过多交流,此事全貌,直至苗施自越国远道而来,才彻底显露罢了。 卷轴上青赤二色,自上而下,最终汇聚在云越来使同年,韩愫启请天子赐婚一事之上。 孙芙蕖不过京兆尹家庶女,默默无闻,本不至于韩愫大费周章,讨一道与她婚配的圣旨。 但那时巧就巧在,孙芙蕖阴差阳错,守护国玺有功。皇上既要赏她,韩愫便顺水推舟,求了那将她许配于他的旨意。 这件直接导致了孙芙蕖嫁与韩愫的事情,她巴不得陆柔良代她去做。 陆柔良亦盯着后宫线上的这处情节,眼瞳发亮,摩拳擦掌。 “那么为了撮合韩愫和我,芦笋小队全部的作战计划,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依照纲领,这段归属行动第一层的剧情结束,也就意味着整个行动的全面成功。 她代替孙芙蕖守住玉玺,也就是代替她得到了宋皇青睐,能够风光无限地嫁给韩丞相了。 孙芙蕖略略朝下看去。 卷轴的后宫支线虽然简短,但尚未于此结束。 其后还剩下一件小事,却因在婚后发生,故而确无再考虑的必要。 深秋水寒,韩愫逼她跳船,为的不过是捞起宋皇的香囊罢了。 观陆柔良的记载,这事情竟成了两厢情愿,她“忠心为主”,故主动替天子拾取香囊;韩愫与宋皇皆是“感动不已”,甚至奖赏她做了诰命夫人。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