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凰》 1、第 1 章 沈琮砚赌瘾犯了,闷在金盏楼里,四个时辰连输十二局。 “卢!卢!卢!” “犊!犊!是犊!” 周围吵吵嚷嚷,一片乱势。 骰子开了,毫无疑问,他又输了。 “妈的!今天踩狗屎了不成?” 旁观者见了,嗤然起哄:“公子,你还掷不掷了?” 有人好心提醒:“这位公子,你已经连输十三局了。” 沈琮砚不以为意,“掷!老子偏要掷出个头彩,把这些钱全赢走!” 说最豪横的话,摸最瘪的钱袋子,然后把头转向一旁,“大哥……” 同行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他对这场鼎沸热闹毫无兴趣,双手抱臂,百无聊赖的靠在桌边,任旁人如何嚷嚷,始终在闭眼假寐。 金盏楼是越国国都邺城中最大的赌坊。 边境战事告急,城池连连失守,然而丝毫不影响都城通宵达旦的欢腾。贵胄名士们悠然的坐在雅厢里,举杯潇洒,起弦风雅,正透过流苏飞动的帷幔望着楼下赌桌,浑然不知千里之外已是烽火连营。 听到叫声,男人终于睁开眼,清寒的美目看着他,剑眉斜斜的扬起:“裤子输掉了?” 沈琮砚吞了吞喉咙,“快了。” “输掉再说。” “大哥!”沈琮砚跟小媳妇似的扯了扯他袖子,“咱们不是还有正事要干,这金盏楼的下面是个黑市,比赌坊还热闹,你快帮我赢一把。一把!我保证,赢了就走。” 男人没拒绝,也没答应。 围观众人等的不耐烦,催促了几句,正待喧哗,忽见他拿起那五枚木骰,广袖一扬,‘哗啦’将其掷落。 沈琮砚以拳击掌,紧盯木骰,俊俏的面庞不自觉地因兴奋而发烧:“一定是卢!” 摴蒱博戏,用木骰五枚,上黑下白,黑者刻二为犊,白者刻二为雉。掷之,全黑为“卢”,其采十六为最大;二白三黑为“雉”,其采十四次之;三黑二白为“犊”,采十又次之;全白为“白”,为第四。此四种皆为“贵采”。 大伙根本不信他们能掷出头彩,皆做看戏般静观。 木骰开出来,确实不是‘卢’,而是次一等的‘雉。’ 能掷出‘雉’已十分难得,满桌金能拿大半走。 围观者目瞪口呆。 沈琮砚终于笑了起来,谁知刚把金铢捞到跟前包好,就被人截胡—— “如果全黑就是‘卢’对不对?” 一位漂亮的小公子站在人群中,正指着刚掷出的骰子,明亮的眸子疑惑的瞧着众人。 周围一片嘘声。 “是卢!这位小公子竟然掷出了卢!” “那今日的头彩可就是这位小公子的了!” 到手的金铢还没捂热就飞了,沈琮砚恼火不已,骂了句脏话,暗暗记住了那小白脸。 身后,男人掀起眼帘,目光匆匆扫过对方漂亮的脸,长腿一蹬,踢了他一脚: “愿赌服输,走了。” “大哥……”沈琮砚捂着屁股,苦苦哀求,“再来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男人置若罔闻,甩袖身后,离开了人声鼎沸的赌场大厅。 . 金盏楼是个三层的八角大楼,布置极为奢华。 一楼是赌坊,二楼是酒楼,第三层是依墙砌出的半楼,隔断出十来个雅间,雅间有窗,可将一楼所有尽收眼底。 它的地下还有一间聚宝阁,里面珍奇无数,是邺城有名的鬼市。 楼凝抱着赢来的钱四下张望,很快被货架上一支玉笛吸引。 玉质层次分明,没有一丝杂质,绝佳的手感和音孔,让她爱不释手,当即招来小二付了钱。 虽是男装出行,一旁的伏山还是不放心,小声催促:“小姐,买好了就回去吧。” 楼凝正好奇打量四周:“再转转。” “鬼市人多口杂,很不安全。那个江沉月尽出馊主意,非说这里的东西才够奇够珍,我看她根本没安好心。” “她随口提了下,是我有心记住。不过这玉笛确实是个好东西,配得上少陵哥哥。”楼凝抬头一笑,腮边露出的梨涡显出几分淘气。 伏山忍不住打趣:“再过两个月都要成婚了,还这么费心思,二殿下也不知打哪修来的福气!” 楼凝脸一红,不愿搭理她,走到戏台前的坐席坐下。 四周已陆续坐了人,这里的戏台没有细粉香脂的娇娥,只有小二捧着镇店的货物让人竞价。 鬼市货分两处,一处成列供人自行挑选,一处则由商客自行叫价,价高者得。 楼凝从没来过这些地方,更不知道外观寻常的金盏楼地下竟别有洞天,好奇的不得了。然而垂首饮茶不过片刻,小二的话就让她险些没握住茶盏。 “这两本乃国卿楼珩所编的《古星·笺》和《奇门·兆》,此人精于韬略,善从经史,奇门遁甲之术更是无人能及!传闻得此两书便可谋取天下,如今小店幸获二宝,不知道哪位客官有缘可以拍去?” 小二一脸真诚,话却是谎话。 楼珩从未写过这些东西。 因为楼凝正是他的女儿。 伏山更将含入口中的茶汤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喷到了别人的外袍上。 沈琮砚刚过来,就遇此突来的‘袭击’,立马甩了袍子后退三丈,跳脚骂道:“又是你们两个娘娘腔?” 显然,他还在对那包拱手让出的金铢耿耿于怀。 楼凝正要开口道歉,伏山已抬头瞪他,不甘示弱分毫:“你才是娘娘腔!” 沈琮砚脸色铁青,刚要还嘴,就被身旁的男人抓住衣领,拎到一旁。 “安分点。” 席桌相邻,中间仅隔了一条小道。 两人刚坐下就狠狠瞪着对方,俱涨红了一张面庞,视线相对,又迅速移开。 伏山压低声音:“公子,就是他刚刚说你是小白脸娘娘腔。” 楼凝的注意都在台上,只让她不要计较。然而没过多久,耳边又起争执—— “你敢扯我?” “是你先碰我的!” 她转头,就对上一道坚毅沉稳的目光,是来自沈琮砚旁边的那个男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肤色偏黑,五官俊挺英朗,衣饰不华贵,却也绝非寻常百姓能有的装束。 见她望来,男人只稍一颔首,并未多加理会。 明明是该恣意潇洒的年纪,神色中却偏带着睥睨天下的张狂,尤其是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仿佛万丈寒潭深邃无底,不经意瞥眸,好像能窥得心底所有的秘密一般,轻易便消磨掉别人在他面前努力伪装的冷静自持。 这般容颜,配上那似能掌控一切的从容,竟使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自天而下的王者威仪。 楼凝很快起身和伏山换了位置。 男人也坐了过来,隔开了那两个剑拔弩张的人。 随着小二的报价,身边有了议论声。 说的都是那个已经失势的国卿,说他触犯君威被迫辞官。 流言蜚语都是不怎么好听的。 楼凝的手指在不断收紧,终于,她皱眉道:“国卿是国朝肱骨,忠心耿耿,不会写这东西的。” 还拿出来卖,简直荒谬! 突兀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大家都纷纷看向这个漂亮得有些惊人的小公子。 小二赔着笑:“是哪位客观有意见?” 楼凝立马把手举高:“是我,我有意见,你这书是假的!” 底下议论纷纷,小二脸色僵了片刻,依然笑道:“客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若想闹事,金盏楼绝不是个好地方。” 面对她的质疑,有人点头认同。 有人却说:“国卿与越王不和,搞不好是他怀恨在心故意这么干的,刚刚不是说,这两本书能助人谋取天下吗?” 楼凝越听越恼:“那他可以投靠北庸,或者效忠东梁,还费这功夫做什么?” 伏山也气他们的离谱,只是半天没憋出句话来。 这时,楼凝身侧的男人开口了,手中杯盖轻浮茶沫,笑了下,声音平静深远:“楼珩乃兴邦治国之才,保越朝江山数十年太平无忧,多少人想招揽,卖书,闲的慌?” 气氛僵持不下时,上来个方脸肃容的男子,自称是这里的当家,站在台上对众人致歉,表示既有疑义,此物先收回,待查明真伪后再售。 换了新货上台,仍有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不时将目光转向楼凝。 沈琮砚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当家还真好说话,要是我,非得把闹事的叉出去。” 说着冲伏山扬了扬眉。 伏山拍桌冷笑:“狗东西!” 沈琮砚气急败坏得指着她叫嚷:“你骂谁狗东西?” 伏山吐舌:“就骂你呢。” “你!” 沈琮砚正欲起身,手臂就被按住,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又老老实实把屁股搁回椅子上,口中却不甘的嘟囔:“大哥,那小白脸骂我!” 男人敲打桌面的的指尖忽地停下,慢悠悠道:“金盏楼虽为鬼市,却从不卖假货,当家的不给个态度,就是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楼凝闻言,恍然大悟,暗责自己不该冲动。 自己知道是假的就行了,当这么多人面说出来,搞不好会惹火上身。 沈琮砚好奇道:“大哥,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知道这么多?” 男人不答,斜身而坐,目光流连在四周,姿态分外懒散。 伏山也好奇,不过和沈琮砚疑惑的却不是一件事。 “公子,他们明明知有老……国卿的两本书就能得天下,为什么刚刚却无人叫价?” 沈琮砚耳朵尖,立马把脖子高,偷听。 楼凝支手托腮看着她,“手无兵权,要了也没用的。中原几国中,有实力的无外乎三方:北庸、东梁、南越。” 说起这三国,伏山不由的想起市井中常提的那三个当世最耀眼、最有名的人。 为首的就是楼凝的未婚夫,越国二王子,他文采风流,容貌俊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其次是梁国的永乐侯,此人是梁王的爱子,却无心朝堂,很会做生意,是商中翘楚。 而第三个,则是北庸的中山王,徐策。 “唔……公子,那个中山王徐策他是因什么出名呢?”伏山突然好奇不已。 “徐策?”楼凝闻言,眸间起了一丝犹豫,半晌,才言辞支吾道,“他……他长得丑。” 其他几位皆是俊美倜傥,夺目耀眼,唯有此人,以丑闻名。 他凭实力上榜,是个军政全才,战功赫赫。 “丑?”伏山诧异,“有多丑?” 楼凝虽然觉得说别人坏话不太好,但架不住问询,还是把脸凑过去,小声道:“听说长的凶神恶煞,獐头鼠目,丑得闻所未闻。因为丑,年近三十,连家都没成。” 话音落,便有两道目光落在身上。 身侧的男人望着她,眸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沈琮砚直接将口中的茶水喷出,距离之远,动作之大,丝毫不亚于刚才的伏山,随即捧腹笑瘫在椅上。 楼凝没想到叫他们听见了,耳根一燥,神情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轻声嗫嚅:“他虽然长得丑,却有着经国的智慧谋略,且极擅用兵之道,除了十年前不慎败给匈奴,再无败绩。” 视线相触,不经意撞上那男人的目光,本就不剩多少的底气瞬间单薄如纸:“我……因为外界都是这样传的,你觉得呢?” 男人转眸看向别处,语气寡然:“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言罢起身,朝外走去。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或许因他刚刚对父亲的袒护,楼凝叫住了他,礼貌问了声,“敢问兄台,您尊姓大名?” 男人闻言回头,神情自若,风仪翩翩。 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远看都觉有雷霆万钧的威慑力。 在原地略停了一瞬,才负手而来,绣着祥云的衣袂随步而动,华色璀璨,。 楼凝抬眸间,就见一道阴影乍然倾覆,笼罩住周身。 他抿唇,头低下来,靠近她的耳畔,轻轻道: “我姓徐,单名一个策。” 2、第 2 章 从赌坊出来,外间雨已停。 夜色迷蒙,满城华灯明照,将看不见底的昏聩划出一道口子。 沈琮砚跟在徐策身边,心中怨气难平,骂了一路。 “要是让我知道那两个死娘娘腔的来路,夺下邺城一定把他们抓起来吊着打!” “越国的男人这么没有阳刚之气,要取此国,简直易如反掌。等北地三十万大军分路南上与我们汇合后,势必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大哥,你为什么非要入城?害我遇上了两个克星,钱输了精光不算,还要被骂。” 徐策勾唇:“怎么,不愿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锋芒尽敛的沉稳不再,身上的野性全都荡了出来,有点轻佻,有点痞。 沈琮砚看到这笑容就头疼,他晓得徐策有多变态,能把他往死里整的那种,于是连忙改口:“我这不也替你生气么,那小白脸说你长得丑,还把你描述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大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论才论貌,举世无人能及,就算是那个越国的二王子见了都得靠边站。” 徐策瞥眸,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他说的时候,你似乎很开心?” “哪能啊,就算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沈琮砚吓得连连摆手,赶紧转开了话题,“大哥要入城查看,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那赌坊?” “小赌坊可看人世百态。战火硝烟飞滚,国之将亡,越人却无半点防范危机,来日攻城,他们将无力自保。”徐策目光飘飞,凝视着前方,眸间暗色涌起。 中原乱世,北庸、东梁、南越三王并立。 然而梁主残暴昏庸,越主懦弱无能,唯有北庸东阳侯,重情重义,惜英雄,识人才。 十年前的徐策还是个忠心效力梁主的少年将军,战功赫赫,足矣彪炳史册,却在最后一战中,遭匈奴王暗算偷袭,险些丧命。 死里逃生后,梁主非但未曾安抚,反听小人谗言,对他再无信任。 徐策大失所望,转而投于东阳侯麾下,待其故去后,掌握大权,成了北庸新主,决定治世崛起。 既是乱世,这场牵连整个天下的浩劫,必定在所难免。 三国之中,君主懦弱无能的南越恰恰最为强盛。 只因一个楼珩。 此人才堪国用,可匡时济世。 徐策和梁主,皆想招募。 可惜越王不识货,又生性胆小,面对北庸的来袭、城池的失守,依然刚愎自用。 楼珩怒而辞官。 失去肱骨之臣,越国这块肥肉必遭人觊觎。徐策好兵伐战,手下猛将无数,做事更是果断,在梁王还在和臣下商议攻越策略时,他已经出兵。 今日入城,正是决战前的最后勘察。 越人贪图享乐,国内常年纷乱,积弱不堪,如今更是满城不知亡国将至,毫无危机。 如此下去,不日投降献城轻而易举,根本无需逼诱。 徐策对越国存着志在必得的信念,沈琮砚想起刚才从金盏楼内听来的话,若有所思:“大哥,两个月后,是越王儿子大婚,你选择在那时攻城,是想杀个措手不及?” “嗯。” 沈琮砚嘿嘿一声:“我听说这新娘年仅十七已有邺城第一美人之称,反正跟着大哥在军中是没见过女人的,到时候一定……” “嗯?” 沈琮砚察觉到他眼中的警告,放慢脚步:“我就看看。” 说着又摸起下巴,笑得意味深长:“越王虽无能,他的小儿子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倒要看看这个遍地都是娘娘腔的地方能养出什么样的好男人。” 徐策没答话,负手前行,望着来往的人群,目光深沉,像是要穿透这盛世景象将背后的哀恸悲愁纳入眼中。 最后他停在一家绸缎铺子门前,转眸问道:“君无欢还没消息?” “他?”沈琮砚和他一起走进铺子,摇摇头,“南国美人多,美酒也多,他不浪够了哪舍得回来。” 周记绸缎庄是邺城最大的绸缎庄,蜀州的云缎,江州的丝帛,秦川的轻帩,各色花样,看的人眼花缭乱。沈琮砚平时不是在战场就是在营中操练,哪看得懂这些花里胡哨,翻来覆去拨了几下,只觉得无聊。 然而一抬头,就看到徐策拿着匹光影摇动的布料在手中摸着。 他瞪了瞪眼,又揉了揉眼,最后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疼痛皱起,才确定这不是梦。 他的大哥,五大三粗的汉子,打战的时候甚至可以一个月不洗澡的男人,竟然娘们唧唧的在敌国看起了布料。 匪夷所思! 简直是匪夷所思! 掌柜的见状,笑眯眯的迎了上去:“客官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浮光锦,可做帷幔,可做成衣,质地轻薄,细腻光润。” 徐策拿着那匹布看了看,最后又放下,转身离开。 沈琮砚跟在后面问:“大哥怎么有闲情看布料了?”孤清的身影走在眼前,他思量一瞬,恍然有所悟,晓得这男人为何失常了。 “这么多年过去,那丫头长大了,说不定已经嫁人生孩子,早就把你忘了。别人的举手之劳,你却记在心里这么久。” “如果不是她的举手之劳,就没有今日的徐策。” 灯光冲散雨雾落入男人的眼底,使他的目光看起来分外迷离,“她救了我,此恩必报。” 沈琮砚望着他英俊迷人的侧脸,感叹:“可天下之大,要找个人等同大海捞针。” 徐策转头看着他,声色不动,等他念叨完了,才说:“她是越国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越国人?” “当年那辆马车上的帷幔,正是由刚才的浮光锦所制。浮光锦只产自南越,十分名贵,非一般绸缎庄可卖。” “就算这样,越国这么大,名仕贵胄这么多,光凭这个,上哪找人?” 徐策沉默了一下,再出声时嗓音平淡如水:“我知道她的名字。” “?”沈琮砚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的呛到,目色猛地一变:“你知道不早说!叫什么?等攻下越国,我把所有同姓名之人全部逮起来,看看当年谁去过那座山下。” “她叫阿满。” 阿满――眼前光影碎开,过往的回忆忽然都奔腾的涌入脑中,让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冰冷无情的黑夜,也是如今日这般细雨绵绵,冷风飒飒。 他在珞珈山遭匈奴王的狼兵偷袭,身重数刀,被一箭射穿腿骨,滚落悬崖之下,就这样托着支离破碎的病体,忍受着锥心之痛,苟延残喘了一夜。 第二天的阳光洒照在身上,已无一丝暖意。垂死弥留之际,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车上跳下个小姑娘,匆匆跑来,蹲在他身边,心疼地给他擦着脸上污血,喂他喝水,给他上药。 那时候他身上遍布伤痕,神智昏聩,像是被人抽去脊骨一样,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却依然记住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她生的十分漂亮,浅浅一笑的时候,颊边会漾出两个梨涡,玉雪可爱,一双透澈明亮的眼睛,宛若秋泓,纯澈美好到不染半点人间烟火。 当她再次伸出手抚摸自己的伤口时,马车上传来一声呼唤:“阿满!” 就这样,那个姑娘放下了食物和药,离开了视线之中。 十多年南征北战,他的心早已是铁打的,不寒不死,然而前尘回忆却能轻易让他心澜起伏。想起过往,他的声音都是低沉沙哑的,连带微微的颤抖: “无论她今时如何,找到了,不许伤害她,善待她和她的家人。” “大哥的恩人,我哪能啊?”沈琮砚和他并肩而行,冷不防瞧见巷陌中有几个持刀的黑影飘忽而出,轻烟一般纵身踏上道侧树冠,隐没其中。 杀手? 他本能的伸手,想叫住徐策。 然而等男人回头,他又只是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这越国的闲事,自己若是管了,保不齐又要被骂,于是吹了两声哨子大摇大摆的和他走过窄巷,选择对树上的黑影视而不见。 . 而另一边,伏山和楼凝出了金盏楼,还在为刚刚震惊。 “小姐,真的不是他吗?”她第二十三遍的问。 “不是。”楼凝第二十三遍的答,“许是凑巧同名同姓罢了。” 刚才的男人,无论从样貌还是气度,非但和‘丑’搭不上边,甚至过于耀眼,那举止风仪,已经超过了二王子少陵。 他若非平庸之辈,绝对能在当世最耀眼的几人中居于榜首。 可惜,除了气质容貌出众,似乎并未听过有这号人。 伏山点点头,抱紧手中金铢:“这下小姐能安心嫁给二殿下了吧?” 楼凝脸上一烧,想起那个温柔的少年,不禁莞尔。 出神间,忽听一阵孩童惨哭之声,夹杂着隐忍的惊呼。 回头循声望去,却见窄巷中站着一稚童。 见她走来,便扯着她衣角,哭的惊天动地,“哥哥……救我娘亲!” 3、第 3 章 “快放手!”伏山急了,想拉开那孩子,不想那孩子气力颇大,直接她扯退一步。 楼凝扶住她她,蹲下身凑近那啼哭的孩童,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娘亲怎么了?” “她已经……”孩童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快要死了!” 楼凝心一沉,暗道不好,电光火石间,孩子已从袖中掏出匕首,猛然刺来。 她往后一退,快速闪身,避开刺向心房的利刃,却依旧被割破了手臂。 伏山从错愕中反映过来,跃到她和孩子之间,拔出怀中短剑反攻。 孩童丝毫不慌,连退数步,面上依然笑道,“哥哥……不,姐姐,我劝你还是别乱动的好,你已中了我的毒。” 见伏山脸色大变,他笑的更开心:“我要杀的只有楼姐姐,你要是不想死,还是快跑吧。” 伏山虽有点拳脚功夫,但也只能对付些毛贼,根本但架不住那毒,身子很快软了下来,提不起力气,只能怒喝:“哪来的小兔崽子!” 话音未落,口中竟喷出一口血,俯跪于地,脸色发白。 “伏山!” 巷口本来就稀少的摊贩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四下逃亡,长巷潇潇,只剩三人对峙。 楼凝顾不得臂上的伤,冲过来将伏山护在身后:“是谁派你来的?” 她换了妆容,做男儿打扮,行踪更是没向任何人透露,这孩童却偏偏来的及时又凑巧,显然是早已知道,在外等候多时。 孩童瞪着双大眼睛,天真又茫然望着她们:“我自己来的呀!有人花好多好多钱买楼姐姐的命,所以我就千里迢迢的过来杀了你。” 楼凝脑中一突,额角已起冷汗:“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孩童但笑不语,把手探入了衣中。 在他的衣袍贴身处,藏着一把暗器,只消一按,便能发射毒烟。 面对突变,楼凝已然花容失色,却仍咬牙,与他谈判:“他们花多少钱买我的命?” 孩童了然的笑道:“姐姐想出更多的钱买我,让我放你走吗?可是他们抓了我的娘亲啊……” 说话间,他已取出怀中暗器,毒烟飘升时,楼凝只觉得目中剧痛。 那痛,仿佛有千百只脚碾踩着双目,锥心刺骨,让她无法喘息。 “我的眼睛……”她闷哼着跌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全无。 伏山瘫在一旁,眼睁睁孩童诡谲的笑脸渐渐逼近,却无能为力。 楼凝捂着眼睛,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下垂,指尖下意识动了动了,知觉渐散。 她知,命将丧。 阖眼时,两道声音同时响在静谧的窄巷中。 一则来自孩童—— “哥哥们,我已经把她毒晕了,你们要杀速杀,回去交了任务记得把我娘亲带出来。” 而另一则—— 数名黑衣人从树冠上一跃而下时,有人拉长尾音,懒洋洋地喊—— “卖棺材喽!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价钱合理,客官,要不要买?” 黑衣人但闻其声,四下张望却不见其人,脚步停下,纷纷举刀:“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砰’一声,一口棺材坠落在众人眼前,震飞了地上那层薄薄的灰尘,在夜下卷起一道长烟。 黑衣人也顾不得地上躺着的两个,快速一闪,退至两侧避开,口中叫嚷道:“哪来的宵小!” 话音落,只见眼前流绸飘过,似暗潮遇风惊浪而起,片刻后,棺材旁出现一个人影。 他着一件黑色斗篷,临风而立,修长的身形挺拔逸美,腰间金丝镶边的玉带在微弱的灯火下曳出若隐若现的华光。 当黑衣人还在惊叹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时,他已缓步行来,斗篷上积着的几片树叶也随之纷纷掉落。 夜下他一人独行,萧索孤寂,面庞罩在斗篷之下,辨不清神色,只有唇边笑意柔和,被灯光照出万般妖娆。 “在下听到了拔刀声,想来做一做死人的生意。” 他伸出手,指尖挑开眼前的利刃,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满城灯火似乎都黯淡下去。 狭长的眸,精致的唇,白发碧瞳,额飞赤凰。 他笑得时候,眉梢中带着张扬的骄傲,额间仿佛浸了血的凤凰翩然展翅,栩栩如生。 如此妖冶夺目的男人,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黑衣人惊骇相顾,恍过神来时,警惕问道:“裹着个斗篷,你到底是什么人!” “走夜路的人。” “这里四下灯火通明,既是走夜路,跑这来作什么!” “夜路走多了,想见见光。” 数目相对,有人不知死活的念了句:“装神弄鬼的怪物!找死!” 言罢一跃而起,男人侧身躲避,面上依旧笑意盈盈:“要不要卖棺材?认真的,价格便宜。” “少罗嗦!这怪物定是和她们一伙的,速战速决!” 寒芒逼近时,他依然岿然如山一般稳稳立在棺材旁,双手负于身后,悠然笑道:“奉劝你们还是买几口棺材,等下死的时候不至于曝尸街边,买了棺材包料理后事。” “狂妄!” 刀光交错,冷锋相逼,纵使他们一拨又一波的纵身上前,斗篷里的那张绝美的脸依然平静漠然。 当几道身影将他圈在了中央,只见他宽袖略扬,寒意霎时而至,眨眼间便卷过一人手中长刀,‘铮’的一声,稳稳落于掌心。 黑衣人大惊失色,盯着他云淡风轻的面容,横眉怒目。 而他只是手腕微动,锐刀长鸣,顿时在夜色下绽出锋利的寒芒,衬得脸上的笑意透着一抹嗜血的残忍。 “叫人怪物,真是讨厌。” 他足下一点,蓦然前进数丈,长发流泻时,掌上刀锋似白浪滚滚,凶煞尽显,将几人笼罩其中。 杀气劈出时,猛地斩下几人的头颅。 他们双目圆睁,瞳孔紧缩,凝固在一个奇怪的表情中,横自切下的窗口还在噗噗冒着血泡。 如此骇人残忍的动作,他却偏偏收放自如,似浑然天成,黑色斗篷滴血未沾,猎猎翻飞,飘逸绝伦,宛若仙人。 伏山瞠目结舌,喉咙咽了几下,一时不知该悲还是喜。还未回过神,便觉心口一重,两根修长的手指封住了她的几处大穴,随后捏起她的下巴,给她灌了枚药丸。 药丸入腹,她很快平稳了气息,正欲道谢,那人却摊开一只手掌在面前,笑了:“药钱付一下。” 她立马将赢来的金铢递去:“英雄,请您救救我家公子。” 她把昏迷的楼凝扶在怀中,语气真诚:“多少钱都行。” 凤眸淡淡一扫,他拒绝:“不救。” “只要你开口,只要我们能给的,定不吝啬!” 昏暗的光线下,楼凝的面庞虽苍白如雪,美丽却丝毫不减。 斗篷男人懒懒瞥眸,语气不屑:“我君无欢此生三不救。死人不救、比我好看的不救……” 他蹲下身,一手托腮,一手掀了掀楼凝的袖子,摇摇头:“提花绫一匹值数金,成衣一件需百金,老子最不喜欢满身铜臭的人,太有钱的,不救。” “英雄!”伏山见他拍了拍手,转身要走,忙拽住他,“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只要你能救他,必定重谢!” “老子管你是谁?”君无欢甩袍,神色间依旧是狂放不羁的模样,“不救。” 说完走到棺材旁,扣住木板,纵身飞掠上街边屋檐,消失得无影无踪。 . 深夜云似山雾,层层叠叠,荒废的广安寺内极是寂静,院子里花草凋零了一地,佝偻的老树站在中央,树干上布满了虫洞。 檐下的破风铃忽然叮当作响,缈缈传来了脚步声。 破旧木门一推开,灰尘就全部涌出,尘螨的腐味扑鼻而来,夹杂着奇怪的酸味。 那孩童眼疾手快的后退一步,抬袖掩面,却还是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屋内,飘飘白衣正临窗而立,见他到来,也不做声。 孩童把不小心沾上的蛛网扯下,说道:“你找的那几个人很没用。” 白影一僵,回头望来:“他们失手了?” 寺内无灯,唯有月光铺泄,昏黄的光线射入室内时,朦胧了眼前人如画般的眉目。 孩童笑道:“本来不会失手,但来了个不速之客,幸好我躲在暗处才没被发现。不过我毒婴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她和那个婢女都中了毒,不死也得残。” 白影转过身凝望着他,片刻点头,笑颜漂亮魅惑:“看来,两个月后的大婚,是没法如期进行了。” “江沉月,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既帮你做了这事,就把我娘给放了。” “急什么?真被你药得爬不起来,我自会放人。” 孩童自信一哼:“我的毒,天下间只有一人能解。” 可惜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4、第 4 章 半个月后,楼府。 三五个发须花白,历练豁达的医者进进出出。 自那日伏山将楼凝背回家后,她就一直昏迷不醒,寻遍满城名医不得治。 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撩袍坐在床边,面对满地跪拜的大夫,‘啪’一下掷碎了手边药碗,清隽至极的面庞上闪出几分怒意:“凝凝到底着了什么道!你们日日药物喂着,她为何到现在还没醒?” “殿下,臣等医术不精,已经尽力,楼姑娘能否醒来只能看天意。” “若事事都依仗天意,养着你们这帮废物何用!” 众人俯身长拜,声有抖意:“殿下息怒!” 子陵平日很少发怒,却在今日恼了个彻底。 “滚!” 一声低喝,使那帮人如释重负,来不及卷袖擦汗,就屁滚尿流的跑了。 伏山忍不住低头擦泪:“都是我无用,没能保护好小姐。她平日里从未与人结仇,也不知惹上了谁。” 少陵握住楼凝的手,眉头紧锁,未发一言。 忽地,耳边的哭声停住,他抬头,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怎么了?” 伏山恍过神,胡乱抹了把泪渍:“是江沉月,一定是江沉月!” 少陵意外:“她?” 伏山重重点头:“小姐想送你独一无二的礼物。那天江沉月约她吃茶,得知此事,便说金盏楼里有很多宝物,结果小姐刚出来就遭遇不测,这件事也没别人知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伏山一向不喜欢江沉月,总觉得她绵里藏针,坏得很。 “二殿下,江听月也倾慕你,她定是想杀害小姐,取而代之。” “沉月自小与我们一起长大,怎会?而且,我此生非凝凝不娶。” 少陵放下楼凝的手,为她掖好被,斟酌片刻,道:“此事我会查清,当务之急,是凝凝能够醒来,安然无恙。” 看着床上少女平静的睡颜,他轻轻叹了口气,往日光景在眼前一掠而过。 那一年,他是深宫之中的二殿下。 而她,是国卿家中的独女,随着父亲赴宫中赴宴。 王后爱其乖觉知理,玩笑道要收成义女,让她唤少陵为哥哥。 少女躲在父亲的身后,怯怯的唤了一声‘少陵哥哥。’ 而他看着她矜持而秀美的容颜,含笑应了一声,便习惯性的退回最靠前的坐席上。 真的记住她,是次日的午后。 小憩片刻,觉得殿中湿冷憋闷,便出了园子,沿着宫河慢慢的走。 那时杏花才开,满院子白红绿粉,好不娇翠。余光忽然瞥见个粉白的身影,蹲在杏花树下。 好奇的走过去,才看清那女子正捧着一手的残花轻手轻脚的放入地上早已被刨开的凹陷中。 “你在做什么?” 女孩一惊,手中的花瓣散了几片下来。 她转过脸来,四目相对。 竟是她?国卿家的女儿,那个轻着声音含羞带怯的唤他“少陵哥哥”的少女。 “二……二殿下……”她微带惶惑的目光望着他,“楼凝见过二殿下。” “免礼,你在做什么?” “昨晚无端起了一阵风雨,这园中杏花本开的艳丽,却被打落了许多。我方才路过此地,看这光景实在有些……怆凉,便要将残花收拾起好好的葬了。” 他望着她微低着的头,第一次认真地甚至有些贪婪地望着她。 春风微拂,满园香风之中,他似乎听到心弦被轻轻撩拨的声音。 后来,先王后为两个孩子定下了亲,可惜王后故去后,婚事无人再提。 直到北庸铁蹄踏翻疆土,一向懦弱的越王不顾众人反对,屡送降书,愿割让城池,气的国卿楼珩当场辞官。 越王慌了神,忙派人请国卿归朝,可那宦官却出言不逊,导致楼珩直接离城远去,连女儿的终身大事都不愿参加。 他行踪一向飘忽不定,偶尔会送来报平安的信,至于其他的,只字不提。 为使楼珩归朝,越王以儿子做筹码,履行了当年的婚约。 楼珩虽不满意这门亲事,但对女儿宠爱至极,未曾阻挠。 . 楼凝醒的时候,又过了三日。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头疼欲裂,揉了揉眼睛,却看不见一丝光亮。 “……伏山?”她撑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不断。 伏山很快推门而入,一同而来的还有少陵。 自从楼凝出事后,他便守在这里。 伏山拿起一块银棠软枕垫在她腰间,说:“小姐昏迷了好多天,眼睛也受了伤,二殿下遍寻名医都束手无策,只怕是要……要受一阵子苦了。不过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楼凝愣了愣,当她感受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在场时,倏地收回手,从震惊中清醒,缩着身子慌乱往后挪,扯过被蒙住自己的脸:“出去!带他出去!” “凝凝,是我。”一只手握住她的肩,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是少陵。” 正因为是他,才让楼凝更加疯狂的摇着头。 失明的苦她可以忍,失明的痛她可以尝,唯不能接受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叫他瞧尽。 少陵却执意靠过来,将她揽向自己,“凝凝,不怕,你我不日就会成婚,我会治好你的。” 楼凝本就不安的情绪在听到‘成婚’二字后更是激动得一发不可收拾,猛地将人推开,翻身欲下榻,然而脚下却一个落空踉跄摔倒在地。 “小姐!”伏山丢了手中茶盏,飞快将她扶起。 楼凝将脸埋入她怀中,不肯叫少陵看去半分。 “我不嫁,让他走,你让他走!” 从前,她是国卿府的小姐,貌美尊贵,不仅精通琴棋书画,更擅骑射观星,是多少男子心中遥不可及的神女。 如今父亲辞官,自己又瞎了眼,瞬间就从云端跌落,成了累赘,实在无法以这副模样嫁他妻。 少陵听到此话,面容已是铁青:“你这是什么话?”他身子一侧,拦住她的去路,使人撞入自己的胸膛。 楼凝早已泪水盈眸,却又倔犟得不肯滴落半分,直至靠入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紧绷的心弦骤然崩裂,终于忍不住滚落颊边。 “凝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姑娘。”少陵轻轻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抚摸着湿润的面庞,柔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楼凝双目低垂,身子微颤,却在他的话语中渐渐止住了哭声,分不清是该为眼盲酸楚无奈还是为他的承诺自卑。 少陵下颚轻轻抵上她柔软的发丝,清浅的气息一缕一缕扑上她的鬓发,似要化去她心中所有的悲伤。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成亲。” . 越国二殿下将娶国卿之女的消息很快传扬天下。越主笑得合不拢嘴,一扫被北庸攻城掠地的阴霾。 只要楼凝嫁来,楼珩那老骨头迟早还得为他所用。 越国若危,其女也危。 他脾气再臭再硬,也不会不顾女儿的安危。 然而楼珩所在的明沧早在十日前就被北庸的铁蹄横扫,城内外皆布满北庸的将士,封锁严密。 他当即书信一封,以飞鸽传出。未免半路遭拦截,并未加印楼氏独有的图腾,内容也只是寥寥几句祝贺与关心。 他相信自己多年来对女儿的培育教诲,也相信聪明的女儿定能看出他给的暗示。 越主无能,却不肯交权给子嗣,北庸军骁勇善战,势如破竹,邺城沦陷是必然。楼珩希望女儿能在北庸攻城前安稳逃离。 可楼凝眼盲,信由伏山代读,并未发觉从前一直加盖在信末处的楼氏图腾不见了,也不晓得上面隐了遇水则显的叮嘱。 伏山看完便将信丢入火盆烧化,给楼凝挑喜服玉带,安慰她不要多想。 楼凝了解父亲,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不愿回来参加婚礼,想着等父亲气消,再和少陵跪求谅解。 大婚诸事繁琐,少陵忙得不可开交,婚前三日不再出现。 楼凝病得这些天,他日日来陪,喂药照顾,带她散心,逗她开心,总算把人哄笑了,一颗心也落了下来,能安心去筹备婚礼之事。 婚礼这天,全程宵禁。 夜空下满城飞花,所过之处,金箔入泥。鸾轿从楼府一路抬到了宫中,待轿子落稳,少陵三矢中的,新娘跨过平安,带着如意终于将红绸的一端,落入他的掌心。 琉璃宫灯千盏高悬,宫人们手捧红绡到处垂落,奢靡无比。 有人欢喜,必有人伤心。 江沉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楼凝竟还能活,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囍堂红烛下,少陵牵着绸带,红衣飘落柔如薄雪,金冠熠熠生辉,俊美的让她移不开眼。 一声‘夫妻对拜’后,新娘被搀入洞房,杯觥交错间人人都在颂唱百年嘉偶。 越主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少陵更是忙前忙后招待来客,一杯接一杯的饮酒道谢。 满宫笙歌鼎沸,歌舞飘飞,夜下落花簌簌,景色纷娆无比。 “啪”一声随着脆响当空破裂,烟花绚烂绽放。紧接着,数不清的烟花团簇盛开,五颜六色,璀璨夺目,巨大的声响一波波透入碧瓦飞甍,随风隐隐送入了新人的婚房。 纵使那千盏琉璃灯华光璀璨,也抵不上这转瞬即逝的片刻辉煌。 然而就在宫内一片喜庆喧闹的同时,宫外正传来两军对阵的战鼓声。 璨然的烟火下,金甲将军英气勃勃,容颜纵肆的张扬。顾盼飞扬间,扬手挥下,口中一声‘杀!’旌旗刹那如云飞扬,身后将士立时长刀出鞘,挥鞭而下。 无数骏马横驰,浓烟滚滚如潮,一路猛闯,踏破城门。 北庸军的冷箭嗖嗖而出,利刃划破喉咙,刺入胸膛,顿时血溅满空。 守城的越兵举刀反击,百姓们见此一幕,更是惊骇无比,四下遁逃。然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越国百姓,又怎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北庸精锐战士。 慌乱中,不知是谁高声喊道:“中山王说了,降者不杀!绝不伤害邺城百姓!” 守城将军眼见面色惶惶的百姓纷纷跪地,立马提弓拉弦。 一轮箭镞射出,穿透了单薄的衣裳,竟是面向那群无辜民众。他在声声惨叫中大喊:“谁要是不战而降,这便是下场!北庸欲灭我家园,毁我河山,来啊!拿起你们的武器,杀敌报仇!” 百姓闻之,被迫弯腰捡起掉落的箭镞,惊恐、胆怯布满了那一张张苍白又平凡的脸。 “该死的越军!”沈琮砚勒紧缰绳,抹了把脸上的血渍,看着那排排倒地的生命,双目灼红,“这帮畜生竟要挟满城百姓抵挡!大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就算攻下邺城,得到的也只是座尸骨成山的空城!” 徐策面色沉稳,双眸盯着城门上的越将,淡定得叫人心骇。他从马身上取下弯弓,不紧不慢的抽出三支羽箭,对准城楼,满弓而发。 长箭飞扬,瞬间贯穿了越将的头颅,咽喉和心脏。 沈琮砚见状,立马高举手中长剑,呐喊:“降者不杀!我们绝不伤害邺城百姓!” 粗豪的声音若洪钟,高亢直迫云霄。 . 宫墙内,众人还酣醉在欢歌宴饮中。 自楼珩离去后,北庸攻城,边境城池连连失守,这次儿子和楼凝的婚宴举办的如此隆重,也是想粉饰太平,安稳人心。 然而,当搏斗声、呼喝叫喊声盖过了殿内的喧嚣喜庆时,厮杀声也随之轰入耳中,远远望去,血气已经飞洒漫天。 两名禁军直奔入长生殿内,打断了欢声笑语—— “王上!不好了!邺城失守,北庸军包围了整座宫殿,现已经兵临城下了!” 越主惊道:“什么!” 少陵亦是震撼:“北庸的兵不是一直在西山作乱?虽夺我城池几座,却被困青州瓮城,周旋数月而未曾进攻半寸,怎会?” “好一招声东击西!”越王忽然大怒,拍案而起,一手频频指着朝下诸臣,嘴中喃喃,“他徐策屡拒孤的降书,于青州外扎营休战,看似为瓮城所困,实则早已并分数路,暗地南上,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乐声戛然而止,顿时殿中跪了一片,俯首称罪。 高高在上的越王跌坐在龙椅上,珠帘错乱,他面色青白,怒目圆龇,口中反复念叨的不过是那一句:“好一个北庸,好一个徐策!” “父王!”少陵扶住他,转头对那两名禁军说道,“邺城的守军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赵武将军的十万大军呢?” “二殿下……”禁军抹了把额头飞汗,颤巍巍说,“北庸军源源不断攻入城中,数目之多,远超十万。他们还在城中放下话,降者不杀,不少守军眼见大势已去,皆已归降。赵武将军于城门上被中山王射杀,十万大军死伤无数,现已溃不成军了啊!” ‘噗——’悲愤之下,越王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父王!”少陵大喝。 越王抚着胸口,目光浑浊,面容惨白,只直直望着膝下仅存的小儿子,良久,才指天恨叹一句:“老天不公,欲亡我越——” “父王!就算拼劲最后一兵一卒,我也断不会让他徐策嚣张横行于越土之上!” “是吗?” 话音刚落,就响起一道不羁的声音。 伴随着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殿内涌入数十名腰佩弯刀、通身铠甲的黑面武将。 金甲威仪的身影抖地一晃,徐策已缓步入殿。 5、第 5 章 众人望着这位英气勃勃的北庸君主,垂下了脑袋。 徐策径直走到案边,捞过酒杯回晃了两下,唇角微扬,又荡出了那抹野性。 “听闻二殿下今日大婚,徐某特来讨杯喜酒喝。” 越王双目翻白,指尖发抖,已发不出一丝声音。 沈琮砚紧随其后,身边还跟了个方脸肃容的中年将军。 他一进殿内,就大摇大摆的吹了两声哨,然后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个竹筒,取出里面的招降书在众人的眼前晃了晃:“我大哥说了,只要你们在降书上签字,表明忠心,从此为北庸所用,绝不为难,还会善待你们的家眷。” 越王懦弱无能,手下臣子却极有骨气,大部分人不为所动,但也有少数在蠢蠢欲动,只是目光不经意瞥过越王和少陵的脸,又立马低下头去。 “不降也没关系,反正南越已是北庸的天下,擒了你们越王,还怕剩下那些个守城的顽固不归顺?”沈琮砚拿出匕首,从盘中割下一块烤肉塞到嘴里咀嚼了两下。 “狂妄!”面对敌人口出狂言的挑衅,少陵一脚踹开身边武士,拔出其腰间佩刀,怒指沈琮砚:“北庸贼子,欺人太甚!” 少陵的眼神,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好像是燎原的火,又好像冰原中千年的冰刀,带着怒意与恨意,瞬间在这个平日温润如玉的男子的脸上,镀上了一层狠绝之色。 沈琮砚依然嬉皮笑脸,倒是他身边的中年将军立马拔剑:“狗胆包天的东西!竟然对沈将军无礼,也不擦亮眼睛看看如今这是谁的天下!还以自己是什么二王子?” 两人剑拔弩张,沈琮砚则端起一碟肉脍,自食盘中餐,大有抽身看戏的惬意之态。 徐策更是纹风不动,只唇边轻轻上扬,略透出几分不咸不淡的笑意。 谢缙是北庸的猛将,骁勇善战,随徐策历经烽火,于军中甚有威名,少陵敢对他拔刀相向,简直是自取其辱。 气氛凝滞冻结,宛若冰封坚不可破。 这时,有忠心的越臣出言嘲讽道:“一群莽夫!我等誓死效忠王上,绝不倒戈你们北庸!二殿下,不必与他们多言,若抵死不详,他就是得到南越也无法安抚民心!”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应和。 光影一闪,只见谢缙手中的剑在满殿灯火之下划出耀眼的光芒,猛地逼近少陵的喉间:“亡国之臣、亡国之君,胆敢在此叫嚣!我奉劝你不要做垂死挣扎,速速带着你的臣下签了降书!” 少陵冷笑,手中弯刀抵在谢缙腹部,不甘示弱分毫:“厥词!一群沐猴而冠的恶匪!” 谢缙恼羞成怒,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的朝臣,有一半都是死忠二王子少陵,他们手下又有食客何止上千,皆盘根错节在其中,若是光靠杀,无法平泱泱民心。 少陵的目光瞥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那个笑意浪荡不羁的金甲将军身上,刀柄上的手越捏越紧,直至泛出森白的指骨:“中山王徐策,叛逆旧主,倒戈北庸,东阳侯视你为己出,你却为了私欲、贪念,将他杀害,篡夺王位!你这样的人,无情无义,要我臣服于你,绝无可能!” “呦呵!”沈琮砚放下盘子走过来,“大哥,有人骂你。” 徐策慢悠悠地在掌心揉搓着指腹,状似随意道:“二殿下这张嘴真是硬的很。” 他沉吟着移开目光,看向龙坐上半死不活的越王,容颜本是俊美至极,然而此刻却又分明透着一丝让人心颤的阴冷。 少陵警惕的盯着那个气定神闲的人:“你想做什么?” 徐策置若罔闻,少陵高声一喝:“你想对我父王做什么!” 男人负手身后,一步步逼近脸色煞白的越王。 此时的宫城,早已经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面对灭顶之灾,这浩浩渺渺的屋宇楼台,仿佛也不过是河滩之上的沙堡,显得无力而单薄。侍卫和大臣混在一起,没有尊卑之分,惊恐脸色如出一辙。 徐策慢慢来到越王跟前,俯下身来,嘴角轻勾,眉眼含笑,手指撩起他脸庞垂落的一缕乱发,亲昵地撩到耳后,又扶正他的王冠,拨顺王冠上垂下的珠帘,最后弹了弹他肩头的灰尘。 越王浑身僵直,距离他不过一步,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平淡的吐息。 “你!你……究竟要对孤做什么?”他面色骤白,仿佛使出全身之力。 “父王当心!”少陵大喝,手中利刃铿然一声,挡开了谢缙的刀锋。 电光一瞬间,人已抽身后退数步,手上的力道却愈见霸道凌厉,锋芒划过时,蓦地一个转身,竟竟直直劈向已经愣了神的谢缙。 “谢将军!” “谢缙!” 谢缙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长剑被一股力量掷飞,随即利刃戳入腹部,火辣辣的疼直钻心尖。 殿内北庸军立时拔刀,将众人围堵其中。 沈琮砚扶住谢缙,眼中怒火熊燃:“该死的越狗!” 刀刺的很深,直命要害,谢缙踉跄倒入他的怀中,双唇发颤,面色煞白。 满殿寂然,唯有血滴落上地石的声音,细微不可闻,却又轻易撼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少陵抹了把脸,喜服浸了血,在灯火之下分外妖娆:“徐策,你要是有能耐,大可将殿内的人全都杀了!” 此话出口,胆小的朝臣面面相觑,恨不得把案上的降书夺过来立马签了字才好。 徐策当然不会杀了全殿的人,东山还有南越的兵马,青州亦有越军驻守,他只是占了先机,擒住了贼人的王。 往后不但有北庸要管,还有南越要治,他需要南越的能者协助管理,这帮人,能降不能杀,稍有处理不得当,必会引起四海舆论喧哗,民心溃散。 只是谢缙追随他多年,从他还是那个少年将军时就伴在左右,亦师亦友,这个仇若不报,难平众人的愤怒。 他转身喝了一杯酒,竭力压住怒火,蹲下身,握住谢缙的手,贴耳凑去,听得临终几句言语,然后轻轻阖上了他的眼眸。 “老谢!”沈琮砚双目赤红,抓着谢缙冰凉的尸体,“醒来!我们再去比剑,再去杀敌!” 然而无论他如何嘶吼,谢缙的眼睛再无法睁开。 徐策跪在谢缙面前,双目微阖,面庞的侧影在光线下镀着一层蜜色,俊美得犹如神工鬼斧雕琢而出的玉石像。 片刻后,他慢慢站起身,眼睛缓缓扫过视野楼宇雕梁一事一物,最终落在正前方最为庄严的殿门上。 倏而,铿然一声脆响,长剑已从地上落入他的手中。 厉啸破空时,剑起惊风,锐利的寒气直直刺向了越王的头颅。 他素来心狠手辣,出招自是毫不留情,剑尖所到处,血浆迸洒,在场众人目睹眼前一幕,顿感毛骨悚然,倒吸冷气。 徐策一脚踢开滚落脚边的头颅,回身笑道:“二殿下,礼尚往来。” “徐策!”少陵咬牙,赤红的双目泛起一层薄雾。然而此刻的他已被越军制服,刀架颈间,无法动弹。 沈琮砚放下谢缙的尸身,抹了把泪,扯过案上降书恨声道:“今日要是签了这降书,归顺北庸,我大哥必善待你们的家眷,赏金封官。谁要是不签——” 他甩袖走向越王的头颅边,冷哼一声,抬脚狠狠碾了碾:“下场没得比你们主子好!” 一王一将丧命殿中,诸臣本就垂首不敢言语,沈琮砚的话更是轻易让他们心防崩溃。 贪生怕死之辈率先冲上来,生怕下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殿内无笔,他们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降书上按上手印,跪呈:“我等愿效忠北庸,效忠中山王!” 少陵望着这些倒戈的叛臣,神情凝重而失望,他开口,冰冷的声音仿佛带着刀剑出鞘的锋利:“父王生平待你们不薄,你们竟为贼人的几句话便忘记恩义了吗?” “什么恩什么义,国破,自是保命要紧,中山王既愿意招降,我等没理由拒绝。二殿下,您还是降了把,就算不为您自己,也要为满城的百姓想想。” 此话出口,立马引起另一群人的不满。他们是少陵的信臣,誓死不愿归顺,见同僚倒戈,难免愤怒:“什么话!越朝男儿的血性何在?难道战败就要做敌人的走狗?就要忘记国破城毁的耻辱!” “什么耻辱不耻辱!命都没了,谁还管你这些,多年后还不是赋予一抔黄土!” 两派口舌相争时,徐策拿起那封血痕累累的降书来到少陵面前,脸色在灯火下依然透着流水般的寒冷:“二殿下,带着你的信臣归顺,我会留你一命,不让你父王绝后。” “做梦!” “做梦?”徐策眉梢轻扬,眸子一转,有意无意的瞥过他身上的喜服,似了然又似迷茫的点点头,“如此春宵,确实适合做梦,我倒差点忘了,今日是二殿下新婚。” 他将降书递给沈琮砚,似经过一番斟酌后,又抬起双眸望向少陵,脸上的笑意古怪又浪荡,诡谲得叫人头皮发麻。 少陵心中猛地一跳,忽生不详之感:“你什么意思?” 徐策勾唇:“听闻尊夫人有邺城第一美人之称,很想见识见识。” 他动手将身上的盔甲脱下,扔置一旁,手中的长剑挑开少陵腰间的玉带,三两下便把大红色的喜服勾下。 他拎着那身染了血渍的衣裳,在眼前细细打量。 片刻后,套在了自己身上。 红色衬得英俊的面庞神采摄人,宛若美玉。可惜,如此翩翩气度下,那眉宇间却风流又轻佻,是让人望一眼便能恼怒的浮夸。 手里的剑拍了拍少陵的脸,又转了几个花活,随后抛出,笔直的刺入越王的身体。 “二殿下在这里慢慢想,春宵一刻,不好叫夫人在洞房等。要是想得太久了,徐某就只能勉为其难,替你圆了这个房。” 言罢转身,大笑而去。 6、第 6 章 “徐——策!”少陵握紧了拳,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瞳孔深处盛满恨意和痛苦,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夜色里。 脚踝猛地传来剧烈的疼痛,是沈琮砚踩了上来,他得意的挑眉,笑的肆纵:“正好我大哥还没讨媳妇,你要不愿归顺也没事,大不了他后续治理多费些心思罢了,若能因此给我们换个漂亮的大嫂回来,也不算亏,兄弟们!是不是?要不要漂亮的大嫂!” “要!” 殿内立马有人齐声应和。 少陵疼得倒吸冷气,他怒视沈琮砚,面色通红,额角青筋不断跳动:“畜生!你们这帮畜生!” “畜生?”沈琮砚踩着他,举起手中降书,“老子劝你识相点,趁我大哥还没干出点什么,要是迟了那一会半会的,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脚上的痛很快遍布全身,钻入骨髓,然而这些却抵不上心伤的万分之一。 少陵双拳紧握,指甲死死的嵌入掌心。 愤怒、恨意、恐惧,诸多情绪和伤痛心痛一起,折磨着他的思绪,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无论徐策如何霸道强势,威逼利诱,他的拒绝都没有半点犹豫。 然而就在那个放浪不羁的笑声逐渐远逝时,他承认,他动摇了。 已经失去了父王,他无法再放任贼子伤害自己的妻子。 那个纯净无暇的女孩,不该沦为这场战争的牺牲者。 徐策无非是要自己和手下信臣归降,好不费吹灰之力掌控越国朝纲,统治越国天下。 少陵双目赤红,视线流转在殿内诸人脸上,最终停在了沈琮砚的手中。 正当他准备认命接过降书时,手下信臣霍然跪地:“二殿下万万不可!纵然贼子夺我山河,只要不签降书,他既要顾全大局,又要安抚民心,断不敢拿我们怎样!可是一旦签下降书,从此就要沦为北庸的奴隶,将再无转圜之地啊!” “是啊!请殿下三思!东山还有我们的兵马,徐策手眼通天也不能掌控人心,万万不能签!” 这些老臣忠心耿耿,在朝野之中颇得威望,所言句句在理。 要是北庸胆敢不善待俘虏,必会引起民愤。 “天下女人何其多,如果殿下执意要签,臣等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殿中,追寻先王而去!” 话语铿锵,表明了忠臣的心志。 少陵犹豫了。 即使眼中泪花闪烁,即使一只手已经碰到了降书,最终,也还是慢慢缩回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沈琮砚气得一脚将带头挑事的踹翻在地:“妈的!你们这群老东西想死是吗?” 他拽起少陵的衣襟,咬牙:“你他妈到底签不签!老子没那么多耐心跟你耗着!” 少陵闭了闭眼,只觉得筋疲力尽,静默须臾,忽然嘴角一扯,狂笑起来。那声音冲出殿宇,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前廊庑,骤然惊飞了檐上几只鸾鸟,扑簌簌的飞走了。 他笑了许久,笑到眸中情绪满溢,笑到眼里蹦出了泪水,却无一人看出那彻骨锥心的痛意。 明明应该是高高在上笑看人世繁华的贵胄王子,却从眉梢到嘴角,都让人觉得孤独荒凉。 凝凝。 他在心中第一千遍唤着这个名字,吐出口去,却不过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对不起。 沈琮砚彻底没了耐心,待谢缙的尸体抬走后,一挥手,让人擒住了他们。自己则领着一帮平日要好的兄弟去婚房,想给这硬骨头的南越二王子再施加点压力。 . 洞房之中,灯烛满室,楼凝仍觉一片黑暗。 此处安静,远离了那鼓乐不离耳的热闹。 外面的烟花已经停了,不知现在是几时。 等待的越久,就越是紧张慌乱。 她在心里想了很多要对他说的话,然而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大脑就只剩一片空白。 烛火微拂,耳旁传来渐渐走进的脚步声,步伐沉稳,止于身侧。 昏黄的烛光将室内照的朦朦胧胧,不见一丝清透,也暗淡了徐策的面色。 他来的时候,沈琮砚那小子也带着几个手下鬼鬼祟祟的跟着,被发现后索性大方走出来,嬉皮笑脸的说了几句不着边的话。 什么,“恭贺大哥洞房之喜” 要么就是,“小弟们喜得天仙嫂子,想一睹芳容。” 他平时总没个正形,话也越说越离谱,叮嘱他驰骋美人时不能心软,务必第一晚就把她睡服。 最后竟掏出钱和几人设起了赌局,赌得是徐策能在房内坚持多久。 少陵的寝殿和长生殿距离甚远,北庸军控制了前殿,所以变故还未传来这里。 徐策徒步前来,走得很慢,也是想给少陵充足的时间去好好考虑。 话是狠话,可是身为男人,他不想,也不屑真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沈琮砚却不这么认为,他比任何人都激动,吩咐手下不声不响地把门口的宫女弄走,还推开门,挤眉弄眼的让徐策进去,然后又贴心的为他关上,自己则在门外捂嘴偷笑,等着明天多个漂亮的小嫂子,能管一管这个总是整他的大哥。 回应他的是男人飞起的一脚,和那声冰冷的:“滚。” . 屋内的烛火很暗,金翅香炉里不知道燃了什么香,青烟袅袅飘出,徐策眉宇间的冷意在这样的香雾中淡凉下去,柔和却疏远。 香不对劲,他刚进来,就觉得气血狂涌,浑身燥热,本能的想退出。然而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帏帐中的一抹窈窕红衣,又停下了后退的脚步,朝床边走去。 少女端庄的坐在那,眉目隐在凤冠之下,明隐约可见那是个姿容明丽的女孩。 徐策撩袍在她身旁坐下,静默如磐石,纹丝不动, 女孩听不到动静了,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到了他腿上。 “二、二、二……” 许是太过紧张,楼凝不但手抖,声音也颤得不像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喊出那个时常挂在嘴边的称呼。 徐策看了眼搭在腿上的手,心中觉得好笑。 邺城第一美人,美则美矣,却是个结巴。 楼凝的指尖慢慢攥紧,满目含羞,双颊酣酡,迟疑半天,低低唤了声:“夫君。” 声音甜美,语气娇柔,轻轻的响在耳侧,淡如微风拂过。 这一声,彻底消去了徐策眼中的凌厉,他在烛火温暖的光泽下慢慢浮现出清淡的笑意,女孩雪白细长的手指也深深映入了他的眼眸。 屋里燃了可让人动情的香料,成婚前也有人专门教过她洞房时需注意什么,还不知从哪弄来了几本春.宫.艳.情图册,在她耳边念道。 就是怕一个太拘谨,另一个害羞过头,白白浪费了春宵。 楼凝记得那些教诲,他既然不动,自己就得主动些。 于是往他身边靠了靠,想依在他肩上,但沉重的凤冠压得脑袋直往下坠,不由小声娇嗔道:“你就不能先把我头上这个摘下来嘛?” 她以前也总对少陵撒娇,如今已是他的妻子,更是张口即来。 身边的男人依旧没有出声,但轻微的动静后,头上的凤冠已被取下。 徐策重新坐下时,衣袂生风,掀起了酒气,淡然一缕,并不浓郁。 楼凝脑袋一歪,顺势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今天没怎么饮酒吗?” “父王也很开心吧?可惜……爹爹不能来。”她自顾自地说着,“等过些日子,他老人家气消了,我们再一起去给他赔罪,好不好?” 身边安静似无人。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又问:“好不好?” 徐策横眸,注视了她一刻,依旧没有出声。 一室寂静,云母屏风上绣着并蒂而开的百花,貌美如花的新妇就坐在身边,然而这充盈眼中的喜庆却让他忽而想发笑。 屋子里灯火虽暗了些,还不至于连人都看不见。 二王子少陵聪明如斯,娶的夫人倒是笨的可以,连头都不抬一下就撒娇依偎。 等看到真相,不会后悔么? 徐策弯唇不语,楼凝却以为他是害羞,还安慰他:“你不用紧张,我,我都懂了。” 懂? 懂什么了? 徐策挑眉,眸子一抬,饶有兴趣的望着她。 楼凝轻轻推了推他,小声提醒道:“该饮合卺酒了。” 这酒本该由宫女奉上,然而此刻却无人出现,连伏山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楼凝想,无人侍奉左右也好,她可以和少陵单独呆着,也不用太在意那些繁琐的礼节。 男人起身,很快倒了两杯酒,递过去一杯,并在女孩的指示下与她同饮。 他本想拒绝,但香料的作用下,女孩的声音、气息、动作、还有那撒娇的语气,无一不在撩拨着心弦,让他为之沉沦。 楼凝不胜酒力,一杯烈酒入喉没多久就起了醉意,胆子也大了起来。 面对那个半点动静也没有的新婚夫君,再次唤了一声,柔软的小手也攀上了他腰间玉带。 徐策低头看了一眼,想将她拿开。 然而指腹刚握住纤细的手腕,就觉脸上一热。 她温暖湿润的双唇已经贴了过来。 7、第 7 章 她的吻温柔却生涩,覆在徐策的嘴边,轻轻碾磨。 朦胧的烛火下,隐约可见她五官精致,容颜无瑕天成。 女孩温热的气息一缕缕的拂过脸庞,徐策于怔楞懵然中僵了许久。 本欲将她拉开,指尖却像是胶在了柔滑的锦缎上,紧紧的贴着那纤细的手腕,再也无法挪走。 两人靠得极近,近得可以察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楼凝吻了片刻,轻轻咬住唇,试图离开他,然而却因过度紧张,身子一滑,差点倒向地面。 一直手稳稳的扣住了她的腰,把她带往怀中。 她下意识的搂住男人的脖子,指腹不经意划过他滚烫的肌肤,心弦猛地一颤。 “夫、夫君。”她轻轻地叫他,想提醒他春宵苦短,早日洞房,可酝酿了许久的话滚到嘴边时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徐策感受到怀中的女孩在瑟然发抖,不知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勾着他的脖子一声不吭。 突然想开口,问问她怎么了,但理智却在这一刻彻底迷乱。 他是驰骋沙场的将军,也是万人之上的王,无论面在战场还是朝野,皆是不顾一切的果敢与决绝。 然而此刻,却被小小的私心,束缚了手脚。 柔软的身躯在怀,清香漫溢,绕满周身,他抱着她,感受那份不安,终究没有出声。 楼凝说:“你……可以亲我一下的。” 第一次成婚,她想,他大概比自己还害羞吧,只敢搂着抱着,没有任何进攻。 于是轻声提醒,自己已是他的妻子,这里是他们的婚房。 很快,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她发梢间。 徐策亲了亲她的脑袋,脸上神情有些怔忡。 二十九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恍惚,所有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都在这一刻远逝。当女孩亲吻他,一声声叫着他,让他心生错觉,仿佛自己就是她的夫君。 抱着新婚妻子,在洞房之夜,做该做的事。 也许是被谢缙之死的怒意冲昏了头,也许是屋子里该死的香料诱惑着他,又或者是拿几声‘夫君’令他沉沦其中,他的双臂渐渐收紧,身子也不由的开始发烫。 血气方刚的年纪,嗅着催.情的香料,抱着温顺的美人,无论身心,皆再难以忍受。 . 徐策的吻落下来时,楼凝笨拙的回应着他。 他把女孩压在身.下,亲吻那双朦胧的眉眼,亲吻着柔滑若锦缎的脸颊,最终咬住那张能把‘夫君’二字叫得如此温婉动听的唇。 灵活的舌尖抵开她的牙关,缠绕上她的舌,吮吸着她口中的冰凉。 彼此的气息交织,再难分开。 他的吻带着男人的欲.望和占有,吻的深入,吻的霸道。 滚烫的呼吸吹上肌肤时,楼凝终是不堪承受,移开了双唇,在他耳边低吟: “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徐策笑了下,那股痞气和邪气又缠上了眉眼。 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并不清晰的轮廓,手中动作一刻未停。 楼凝在一声锦帛撕裂的脆响中回过神,脸颊犹如火烧,即便如此,柔软的双臂还是勾在男人的肩头,语似撒娇: “我冷。” 徐策放下幔帐,挥袖间,烛火狠狠一晃,又灭了几盏。 . 满地狼藉。 吻,重新落了下来,彼此额头相抵,气息缠绵。 她动情的回应着他,手心满是汗水,喉间不时发出几声嘤咛,听得男人头皮发麻。 “少陵哥哥……” 她被亲得浑身颤抖,气喘吁吁。 徐策挑起她的下巴,在那张喋喋不休小嘴上啄了一下,埋首他的颈间。 当他滚烫的掌心贴上软滑的肌肤时,楼凝猛地一个机灵,额角瞬间冷汗涔涔。 那是一只常年挥剑的手,虎口手心有粗粝的茧子,精壮的手臂上肌肉的线条明显,和少陵握笔弹琴的修长手指截然不同。 “你不是少陵……你是谁?” 她在惊慌中拼命挣扎着想逃离,然而胸口的那只手却半点不肯松开。 “你究竟是谁?放开我!少陵!少陵——” 她心中一恻,放声呐喊,可四周全是徐策的手下、北庸的兵。 眼前一片黑暗,陌生的男人伏在身上,对她无礼且放肆。 她大声呼救,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害怕得想要哭出来。 沉默的男人终在她耳边低低地开口,声音哑的像被钝刀割碎,宽厚的掌心握紧她的手臂,咬了咬她的耳垂,轻喘道:“又是叫夫君,又是亲我,还要解我腰带,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不是我的夫君!”她奋力挣扎,却不能撼动男人分毫,反而这又捶又踢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徐策想起了笼中的幼兽。 他这一生,最爱驯兽,尤其是那种又凶又狠又不听话的,比如现在的她。 女孩的肌肤细腻软滑,身上灵动的香气混杂着屋内催.情的香料,他再也忍耐不住,把她双手压在两侧,用力抵开了她的膝盖。 烈火焚城之际,覆舟的春水蜿蜒而下,在昏暗的光线里红的刺眼,宛若胭脂坠雪。 女孩的眼泪也随之滚落颊边,分不清是身痛还是心痛。 徐策闭上眼沉喘一声,喉咙滚了滚,灵台存留的最后的清醒彻底消失不见。 楼凝惊慌无措的哭喊着,拼命的拍打着坚硬的胸膛。 他身上有数道狰狞的伤痕,箭伤,鞭伤,刀伤……指尖所及之处,无一光滑,她吓得移开手。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你好了?” 最后两个字是下意识脱口,徐策听后脸色铁青,目光更是罕见的阴沉。 他好了,还没两下,就好了。 连汗水都还没砸出。 该死的! 被迫起身,衣服都没套,坐在床边揉着额角,企图压下心中无名的怒火。 想他这二十九年来纵横沙场,斩敌无数,长年累月的训练,一向对自己的身体颇有信心,不敢说多强,但还不至于连个女人都拿不下,在这丢人现眼的! 想到刚才的失败,他再次闭眼扶额,无声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到底是释放积压的欲望,理智总算回来了些,床上的女孩一直在哭,他心里烦躁,随便找了个话题:“这屋里点的什么?” 楼凝根本不搭理他,自打他抽身离去的那一刻就扯来锦被裹住自己,一个劲往后退,直到脊背贴上冰凉的墙面,退无可退。 疼痛不过是一瞬间的,这男人也没多大的作为,可是心里的防线却彻底崩塌。 新婚之喜乍然破碎,少陵不见了,伏山不见了,这满宫里的宫人统统不见了。没有人来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独自待在这里,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失身于他,又急又恼,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不愿开口和那个趁人之危、卑鄙无耻的男人说一句话。 要不是双眼不便,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再自杀。 徐策等不到回答,也不强迫,捞了件衣服松垮的披在身上,胸膛大半都露了出来,散乱的发丝更是随意的搭在肩上,模样不羁又放荡。 他先打开门,负手行至廊下立柱旁,赏了那屁股撅得最高的人一脚。 沈琮砚等人还围在一起猜测徐策的时长,冷不防屁股被踹了,怒斥着回头:“谁胆大包天敢踹你沈爷爷的屁股?” 当他看到徐策那张似笑非笑阴恻恻的脸时,立马认怂:“大、大哥。” 徐策看了他一眼:“滚。” 其余几人听到命令,立马连滚带爬的消失在他眼前。唯有不知死活的沈琮砚将他上下打量,然后震惊无比的说:“大哥,你这就完事了?” 不能够啊,这才多久,几句话的功夫他那英俊威猛的大哥就,就就就完事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哥,不是,你别光看着我,倒是说句话啊,是不是完事了?” 这要是完事了,他可就真得把裤子给输掉了。 又是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徐策冷声:“滚!” 刚才感觉隐约又浮现脑海,让人心动神摇。 那丫头……真紧。 只是来不及体验更多就草草了事,让他恍惚难辨究竟是疼还是爽。 沈琮砚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徐策已经绕过他走了。 望着那转身离去背影,沈某人眼睛忽然一酸。 原来大哥,真的不行啊! . 清理了那帮没大没小的下属后,徐策入室关好门,点亮了灯火,也看清了那个女孩的样子。 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肌肤白皙,容颜秀美,扑朔的光影之间,泪雾朦胧的眼纯澈得不染一丝尘垢,满眸的无措和慌张更使她添了几分楚楚之态,惹人怜惜。 徐策见过不少女人,绝色佳丽更是多不胜数,但都过眼便忘。 从未有哪个能让他记住。 也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姑娘。 不由一怔。 床上嘤嘤的哭泣声很快将他拉回现实,他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衣裳给女孩披上,将语气放柔了些:“不要哭了。” 他对女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但这个不一样。 且不说她已经是自己的人,光那稚嫩的样子就让他对刚才的冲动生出了悔意。 她的年纪应该只有十来岁,比他小了快一轮。 本该含苞待放,却被他一朝折了茎叶,实在没法对她狠下心来不理睬。 望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目光微动,承诺道:“我会对你负责。” 诚恳真心的话换来女孩挥来的一掌,掌风偏了,没打到脸上,拍到了颈间,指甲瞬间在皮肤上划出几道红痕。 “滚!你这恶心的人,滚!” 楼凝的情绪很激动,十分抗拒他的触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手臂不停的挥舞着,不让他靠近自己。 如今满室灯火璨然,徐策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眼睛怎么了?” 8、第 8 章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意灵动,目光却呆滞。 两只手挥来挥去,连他的位置都找不到,分明是不能视物的状态。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错将自己当成了别人,又亲又吻又撒娇的,就算烛火再暗,也不至于分不清样貌天壤之别的两个人。 原来是看不见。 徐策捏得并不紧,楼凝却挣脱不开,一气之下张口就咬了下去。 苦涩的泪水划入口中,滴落在手背上,男人纹丝不动。 她加重了力道,血丝已渗入口中。 男人身姿依然稳如山石,俊美的面容上不见刚才的冷意,任由她咬着。 片刻后,徐策抬起另一只手,粗粝的指腹划过她轻颤的睫毛,刮走上面发烫的水珠,沾了一手湿润。 “是受伤,还是生来如此?”他的声音温和无比,波澜不兴。 楼凝见咬他不起作用,发泄了一通后松开了牙齿,微喘着气,话语冰凉: “老天垂怜我,让我瞎了,不用看你这恶心的人。” 她的讽刺徐策丝毫没放在心上,依然轻声:“怎么瞎的?” 楼凝却不愿再回答,蜷缩成一团紧紧靠着角落,垂首哭泣。 衣服遮不住的肌肤上有几处捏痕,是徐策刚才进攻时太过兴奋留下的。力道虽然不重,可是小姑娘的细皮嫩肉遭不住,才一会功夫就变得又青又紫。 “我会娶你为妻,对你负责。”男人承诺的声音轻轻响起。 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也不会像军中将士那样,每回从战场下来都要去青楼发泄一通,是个女人就上。 他对娶妻一事很重视。 “跟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楼凝的哭声顿了一下,心中冷笑不已。 她不理他,他就颇有耐心的坐在床边等待,也知道要她一下接受不可能,急不得。 过了会,徐策再次开口打破了无话的沉寂:“他能给你的,我会给更多。” 楼凝置若罔闻,只顾缩在那哭泣。 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细碎的声音像猫爪,一下一下挠着男人的心,挠得他既烦且躁,挠得他耐心全无。 他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捏起小巧精致的下巴,语气变得不耐烦:“别哭了!” 最烦女人哭,一声声没完没了,虽然对她干的事确实过分,可也不是他一人的错。 小姑娘动手动脚,又亲又抱的,加上这该死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香,熏得人热血沸腾,要能忍住就不是个男人了! 久经战场的汉子,身是野的,心也是野的,无拘无束,桀骜不羁。 不会哄女人开心,不懂怜香惜玉,也谈不上多少耐心。 只知道睡了她,就应该把人姑娘娶回家。 这是身为男人该有的责任心。 楼凝虽被他这道低喝吓愣了片刻,回过神时,依然不领情,泪水滴落不断: “卑鄙无耻的人,我死也不会嫁给你。我是少陵的妻子,生死都是!” 她貌美,声柔,发起狠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徐策听着就像在撒娇。 “少陵?”他轻笑不屑,“知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出现?” 楼凝心猛地一沉,不详的预感再次袭来。 男人凑近她,勾了勾唇:“邺城沦陷,越宫里皆是我北庸的兵,越王血溅大殿,你的少陵……” 话还没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已经攀在了他的腕上。 楼凝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忐忑慌乱的抓住他:“你说什么?父王他已经……少陵,你把少陵怎么了?北庸的兵,你是谁?你是谁!” 男人薄唇翕动,慢慢吐出两个字:“徐策。” 楼凝乍然被惊,手指颤颤一抖:“徐策?你就是那个,那个以貌丑闻名天下的北庸君主,中山王徐策?” 这话的语气让徐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目光飘过她的脸,默不作声的打量。 得知侵犯自己的人是谁,楼凝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气,侵得浑身冰凉。 她双眸暗色沉落,心中既悲且怅,仿佛骤然坠入夜下深渊,沉沉无底。 “就是,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獐头鼠目,丑得闻所未闻,快三十岁了,连家都没成的徐策?” 她知道徐策是个好兵伐战的枭雄,却未料到此人强悍到能轻易夺下越国的都城。 男人愕然一愣,轻轻笑道:“嗯,长得太丑了,没有姑娘瞧得上,所以找到了你,邺城第一美人。” 他忽地扬手挑起她的下颚,直了眸子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楼凝别开脸,躲避托住下巴的那只手,冷哼不答。 徐策饶有兴趣的追着,将美人的脸再一次捏住,转了过来:“躲什么?” 楼凝阖上眼,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你放过我!” 越国会亡,是楼珩早有预料的事,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还发生在她新婚之夜。 越王死了,少陵性命堪忧,自己又被贼人辱了身子,巨大的变故让她产生了寻死的念头。 “放过你?”徐策嗤然一笑,懒洋洋地纹风不动。 小姑娘半边面庞映在明亮的烛火下,精致的五官间依稀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还有刚才的话,总觉得在哪听过。 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灯火摇曳不定,楼凝的哭声断断续续,半天也没有停歇的打算。 虽然竭力压抑着,哭的很小声,但还是搅得人头昏脑胀。 徐策听得头大,粗鲁的抹去她颊边的泪渍,像给士兵下达命令那样,语气无情冷漠,不容反驳:“行了,不许哭了。” 越是这么说,她哭得越是厉害,像故意和他作对一样,抽泣声不绝于耳。 徐策终于恼火,面色一沉,手上使了力道,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捏得几乎变形:“再吵,老子把你的心上人剁了喂狼!” 劝着哄着,低声下气的商量着,都不见半点成效,这会板着俊脸吓唬了一句,小姑娘立马止住哭声。 女人果然不能太纵容,惯得一身毛病。 徐策再次将她细细打量。 蓦地,一段记忆涌入脑中,隐隐约约将她的脸和另一张面庞重叠,直至清晰。 数月前金盏楼中,那位风华惊人的小公子坐在他身边,替楼珩不平,说他长得丑,问他叫什么名字,那语气、措辞,和现在如出一辙。 原来是她。 徐策恍然有悟的笑了笑,难怪是沈琮砚一口一个娘娘腔的叫着。 当时只觉得她们眉清目秀,没什么阳刚之气,如今看来,两个姑娘家,哪来男子气概。 本已缥缈的往事,在这一刻却又格外的清晰。 他在回忆过去,楼凝想哭却不敢哭出声,长长的睫毛扑闪间,滚落几滴晶莹的水珠。 被捏得疼了,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小声道:“我脸疼,你松开。” 她恨他入骨,若是有刀,若是眼睛能看见,会毫不犹豫的刺过去。 可少陵还在他的手上,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楼凝怕自己不小心惹恼了这个人,累及他们,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恨意和怒意。 徐策见小姑娘温顺了下来,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娇嫩的肌肤,不知来了什么兴致,在她耳边勾唇,笑容邪肆迷人:“你笑一笑,我就放了你。” 邺城第一美人,哭起来楚楚可怜,笑起来又会怎样? 他想开开眼,看看美人展颜的模样。 楼凝的骄傲和倔劲又起来了,咬着唇不愿屈服。 徐策手上使了些力,凑近她,语气甚为不佳,粗鲁又恶劣: “你最好乖一点,要是不听话,我会把他们全杀光。” 被威胁,小姑娘咽了口闷气,心中委屈极了:“我不是欢场卖笑的。” 徐策盯着她的眼睛,扬眉勾唇时,有点痞,有点野,说不出的英俊帅气。 “不笑?”只字未提其他,却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楼凝心中忐忑不安,只能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湿润,被迫展颜。 她笑起来得时候,颊边会荡起两个梨涡,温暖可爱,让人怦然心动。 而偏偏就是这两个漂亮的梨涡,令钳制在脸上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徐策皱眉,目色微变。 脑海里刹那浮现出那个小女孩的样子。 “十年前……你有没有去过珞珈山?” 云烟过往中,那个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小姑娘,声音是那样的轻柔温婉,除了玉雪可爱的容颜,她蹲在自己身边笑得时候,颊边也会荡开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是越人,眼前的丫头也是。 那年她不过五六岁,十年后也正是这般大的模样。 浮光锦非寻常人家可用,这姑娘既能嫁给二王子,定不是普通人。 徐策望着她,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珞珈山……楼凝隐约记起七岁那年随父去北方避暑,路过那地方。 太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年久失真的一张昏黄旧纸,笔墨都花开了,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面对男人的询问,她沉默了片刻,只道:“你手眼通天,这么厉害,不知道是谁嫁给二王子吗?” 纤弱的身影坐在灯火零星处,神情模糊不辨,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青灰色泛白的孤独的光。 空,而冷。 “我叫楼凝。” 须臾,她在男人的注视下,一字一句的说,“我没去过珞珈山。” 9、第 9 章 惊人的相似,又无法和那渺渺远去的记忆重合。 徐策愣了下,又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譬如乳名,或者小字。 “没有。” 楼凝没有撒谎,平民百姓家孩子多,难养大,就会给他们取各种吉祥的乳名。 她是楼珩的女儿,当朝国卿,万人之上,又有少陵这样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从小到大,生活无忧,穿的是云锦罗衫,听的是华章笙歌,享尽富贵荣华,压根也不需要什么乳名。 唯一的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 楼凝的母亲,在生下她后就血崩而亡,父亲一生忠于母亲,再无续弦,守着她长大,教她识星射箭,经史韬略。她虽生的貌美娇柔,但义理精深,才情见识半点不输男儿。 至于徐策所提的珞珈山一事—— 一个恨之入骨的男人,她不愿与他扯上任何瓜葛。 问珞珈山,想来也是没安什么好心。 “楼凝,”徐策唤着她的名字,沉吟道,“楼珩是你父亲?” “是。” 越国二王子的婚事在民间早已传开,他也略有耳闻,娶的正是国卿之女。 徐策一直想招揽楼珩,但此人和越王君臣决裂后就不知去向,如今阴差阳错的,竟把人家女儿给睡了。 楼珩要是知道这件事,拿刀杀了他的心都有,还谈什么招揽,一怒之下甚至会投靠梁王麾下和自己作对。 徐策忽然有些头疼,都是冲动惹事。 楼凝听不到他说话了,害怕他在想坏心思使手段对付少陵他们。 还有伏山,就徐策这禽兽,手下的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伏山是个姑娘家,无法想象一旦落入这帮贼子的手中会遭遇什么。 楼凝越想越慌,紧紧地攥住他的袖子,声音又起抖意:“你如今既得了越国,杀了父王,擒了少陵他们,你,你预备对他们怎样?你要是敢伤害他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恶匪行为,到时候民心皆失,你也别想统治越国!” 本想服软先稳住他,然而一开口就成了恨意满满的威胁。 身上披的衣裳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光洁细腻的肌肤。 徐策握住她的手腕给她穿好,目光不经意瞥过她脚踝上的捏痕,唇一扬:“我差点忘了国卿在越朝的分量,一言可抵他人万句,颇得百姓敬重。你是她的女儿,话虽不及父亲有雷霆般的震慑力,让人信服倒不是难事。” 楼凝轻哼不言。 徐策摸了摸她那头绸缎般的长发,靠近姑娘泪眼婆娑的脸,声音低沉轻缓,似疏疏吹来的风:“那我更应该把你留在身边……要是敢跑一步,你那情郎的命,就别想要了。” 男人的袖子从手中滑落,他已起身,楼凝于愤怒中抬头:“徐贼!你别伤害他们!” 她膝行到床沿,黑暗中一阵摸索,掌心扑了空,差点跌倒。 徐策伸出手,将她扶住:“徐贼?”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叫他。 “你要是伤害少陵,我跟你没完!还有伏山,你把伏山还给我,你们这群北庸的狗贼,她才十五岁!” 楼凝双目赤红,情绪激荡难定,指甲隔着袖子深深的嵌入了他的皮肉中。 她又打又骂又威胁,徐策也没生气,视线流转在她眉眼间,深深的凝望着。 少女姣美的面容惨白,倶是恨意和怒意,方才盈然一笑的惊艳早已不复存在,他看了她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把臂上那只发狠劲的手拿开。 “刚才弄疼你没?”和女人发脾气是不对的,他反思。 吓唬吓唬就得了,这丫头现在疯疯癫癫,心中又气又怨,再刺激一下,别出什么事。 徐策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眼睛,睫毛上的泪珠在火光中别样的明亮。 楼凝很反感他的触碰,别开脸,“疼?你这天下最丑的男人除了会强迫别人还有什么能耐?以为自己威武生猛?不过就是个没用的,三两下了事,你有五下吗?是平日太过放纵自己所以废了?无妨,我就当被年老的野狗咬了一口。” 生于琼宫玉阙的贵女,气急败坏时也能这样口不择言,什么虎狼之词都往外冒,羞得满脸通红也不甘示弱分毫,字字句句犹如利刃,往徐策的心窝里扎。 这位威如雷霆,作战时无畏骁勇的硬汉,何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因为床笫之事,被个小姑娘如此嫌弃。 徐策脸色铁青,极漂亮的墨瞳渐渐冷如冰封,在烛光下像是蒙了层雾,深沉不见一丝光彩。 楼凝看不见他竭力按住的怒意,还在继续说:“听说中山王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只怕不仅仅是因为貌丑?您应该去反思一下自己,究竟除了样貌不尽人意外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疾。男人,可丑,可平庸,却不能不行。” 女孩宣泄完心中的怨气,下巴抬高,向他示威。 回应她的是‘砰——’一声。 徐策夺门而去。 他真巴不得自己是聋了,省得听她那番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 . 夜色浓郁,宫墙楼宇巍峨高耸,晚间的喜庆早已不复存在, 徐策身上还披着少陵那件红色喜服,艳丽的色彩分外耀眼,颀长的身子站在檐下,伫立笔直。他看着无边夜色,沉默半晌,忽地开口:“你想死,我可以给个痛快。” 嬉皮笑脸的沈琮砚立马从立柱后走出来,搓了搓手,贱兮兮的问:“大哥,我刚听到嫂子在哭,你们吵架了?还是……你重振男人雄风,把她弄哭了?” 徐策淡淡的瞥他一眼,沿着长廊慢慢前行:“他还是不肯签?” “签不签也就为了给他手下的信臣看,让他们甘愿归顺罢了,既然落到我们手中,慢慢磨就是。”沈琮砚现在的对少陵签不签降书没多大兴趣,再硬的骨头也沦为了阶下囚,到时候施以酷刑,看他还能能耐几天。 他更感兴趣的是徐策和楼凝之间的点滴。 “大哥,小嫂子是不是特别漂亮?怎么样,这嫩草吃在嘴里滋味如何?”沈某人笑得下.流。 他样貌还算英俊,剑眉星目,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说话的时候也像个翩翩公子,只是眉眼间浪荡之气太甚,以至于眯眼笑的时候特别像个地痞无赖。 “你刚进去那么久,是不是把她给弄哭了?然后她就开始转恨为爱,死心塌地,生非你不可?” 徐策负手行于他身侧,一言不发。 倒是真想再来一次,让那丫头见识见识自己究竟是不是真不行。 但已发泄过,屋内的香也给灭了,理智战胜了冲动,没再对她做什么。 他沉吟半晌,才说:“嗯,很漂亮。” “啧!果然,我那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哥,什么女人拿不下。” 床笫之事,徐策不想跟他多谈,就沈琮砚这张嘴,不出三日就能传的满军皆知,他大男人可以不要脸,人姑娘还得要。 “厚葬谢缙,善待降者,其他人全部关押……”徐策开始吩咐夺城后的安排,几件事情交代下去后,眼前的忽地闪出楼凝那双倔犟美丽眸子,目光微动,又说,“她似乎受了伤,眼睛失明,你挑两个医术好的大夫去看看。” “失明?”沈琮砚愣了一下,惋惜道,“小嫂子真是命运多舛,想不到美人虽美,却有缺陷,真可惜。” 沈琮砚的语气,怅然又落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媳妇瞎了眼。 这一声长叹,显然引得身边男人不满。 徐策斜眸瞥他:“怎么看起来,是你比较失望?” “我不是失望,是替嫂子可惜。” 沈琮砚既有本事让徐策不悦,自然也能把话圆回来,察觉到男人语气阴阳发怪,立马改口: “她是楼珩的女儿,生来富贵,什么样的名医请不起,还稀罕咱们军中的那几位老头吗?可想,她要么是自幼失明,要么是伤的不轻,药石无医了。” 徐策放慢脚步,沉默了一下,皱眉。 须臾,重新迈入夜色下:“还没有君无欢的消息?” “他?”沈琮砚嗤然,“这里美酒多,美女多,估计早浪死在外面了。” “一有消息,带去看看她的眼睛。” “知道了,这事不用大哥吩咐,关乎嫂子,我记着呢。” 徐策英俊刚毅的侧脸沉在夜色里,略显黯淡,就这样悠悠缓缓的往前走,直到拐入另一道长廊,才想起什么,出声问他:“越宫里有没有一个叫伏山的?” 沈琮砚跟在他身边沉默了一路,无聊的都快睡着了。 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是摇头:“不知道,没问。除了前朝的官员,也就捉了几个在新房门口侍奉的宫娥,其余内侍宫女听说越王归西,早就老老实实投了降,配合的很。” 话音刚落,男人驻足,回身看了他一眼:“找到伏山,带去陪陪她。” “还有,”他走了两步,再次停住,“我警告你,不准欺负她。” 10、第 10 章 沈琮砚用了很久,也没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找到伏山,是第三天。 她和几名宫女被关在玄坤殿偏殿几间存放杂物的暗房里。 伏山有点拳脚功夫,那晚企图反抗,结果直接被敲晕了,对方下手不重,她却昏了三天。 醒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痛。 缓缓睁开眼,一片寂灭的安静。 她嘴里塞着布团,只能鼓着鼻翼大力的呼吸。 双手被缚在身后,绳子勒进手腕,轻轻动一下都擦的皮肉疼痛。 伏山咬牙动了动腿,坐直身子,努力回忆那晚的事。 宫闱重地,看守森严,寻常人不可进出,对方却胆大包天,趁乱袭击,目标还是楼凝。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江听月。 她的父亲担任平昌郡长史,姑母是越王宠姬,自小就随姑母住在宫中,与少陵接触的时间比楼凝还多,宫中早有传言她会成为少陵的妻子,怎料最后只是一场空。 江听月对少陵近乎痴迷,而楼凝珍惜三人打小的情意,不愿点破。 自赐婚旨意下达后,怪事便接二连三。 先是金盏楼遇刺,楼凝九死一生还伤到了眼睛,接着就是婚礼那晚,大家莫名被抓,楼凝生死未卜……将诸事串联,细想一番,除了她,伏山想不出还有谁会这样恨小姐入骨?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猛力推开,亮光涌入,进来几个通身挺拔的男子,为首的那个,眉眼不羁,明明是俊美书生模样,却带着一脸市井痞子般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站定在伏山跟前,打量着她。 伏山也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四目对视后,忽然—— “唔唔!”伏山双目圆睁,惊讶不已。 “吵死了!”沈琮砚挖了挖耳朵,把她口中的布团扯下,扬拳威胁,“叫什么叫?再叫把你宰了!” 伏山吐了口灰,喊道:“烦人精?” 沈琮砚愣了一下,抚掌端详着她。 忽地,目光一亮:“娘娘腔?” 确认过眼神后,两人异口同声的:“怎么是你!” 沈琮砚有点懵。 娘娘腔是女的,还在嫂子的门口被逮,那么婚房里的那个—— 不就是赢走他金铢,还说他大哥长得丑的小白脸?! 那大哥知不知道这个事? 他拍了拍脑门,企图唤回灵台的清明。 不能够,不能够。 连他都被骗了,徐策肯定不知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认识他们?” 伏山虽然讨厌金盏楼的烦人精,但眼下身处险境,这人是唯一能说上话的。 罪魁祸首沈某人摸着鼻子,视线一飞,抬头望天。 伏山挪过来,胳膊顶了顶他的腿,可怜巴巴的说,“咱们也算相识一场,虽然有过口舌之争,还不至于到仇人那步,你能帮我求求情,让他们把我放了吗?” 她自小在楼府,没受过半点亏待,虽然身份上是婢女,但楼珩却从没将她当过外人,楼凝更是待她亲如姐妹。 十五岁的伏山被养的眉清目秀,灵气动人,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沈琮砚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最吃不消女孩撒娇了。 身后的手下却不解风情的拔出佩刀,恶狠狠地威胁:“要死!敢叫我们沈将军烦人精?将军,必须给这娘们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晓得如今这宫里究竟是谁的天下!” 伏山一愣:“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宫里究竟是谁的天下? 江听月的嫉妒,只针对楼凝一个人而已,还能扯上整座宫殿吗? 那人冷哼:“什么意思?我们中山王已夺下邺城,杀了越王,囚禁了你们二王子,这里早就易主了。这位可是北庸的沈大将军,岂是你能一口一个烦人精叫唤的!” “北庸?沈将军?”伏山满腹疑惑,比起这些难以接受的现实,她更关心的是楼凝。 “我家小姐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家小姐?”那人眼珠子转了转,恍然一笑,“越王的儿媳?嘿!现在已经是我们大嫂了。” “什么!”嫂子两字好似晴空霹雳般闪过脑海,惊得伏山全身冰冷。 沈琮砚见她小脸煞白,以为是给人吓到了,当即学着徐策平时踹自己的样子,飞起一脚踢向手下的屁股:“闭嘴!” 手下咽了咽喉,低头噤声。 沈琮砚弯腰给伏山松绑,好言相劝:“他话属实。要不了多久,世上再无越国。别和那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学,大嫂……就是你家小姐,已和我大哥喜结连理,我不为难你,等下有人送你过去,你还陪着她。” 沈琮砚俊俏的侧脸落入伏山的眼中,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被人送到玄坤殿,见到了楼凝那一刻才清醒。 “小姐!” 楼凝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冷不防被人撞了满怀,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你怎么这般虚弱?”伏山抱住她,紧张。 察觉到来人是谁后,楼凝反手将她拥住:“伏山,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伏山扶她坐下,摇摇头:“只是关了我几天,二殿下不降,他们也不敢真做什么。” 楼凝正要开口,这时,有宫女端着食物走来,怯怯道:“夫人,该用膳了。” “我说过这里没有夫人,再乱叫,明日不用来了。”她皱眉,声音无温,听得那侍女一个激灵,忙跪在地上求饶。 “小姐,奴婢不懂事,给您添心烦了,以后会注意的,还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说着竟嘤嘤哭泣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委屈。 “您要是赶我走了,中山王那边……他一定会打死奴婢的!” 一想到那个冷血残暴的丑男人,楼凝于心不忍,让伏山将人扶起来,摸着她的脸,卷袖为她拭泪:“我不是什么夫人,你也不必再送饭来。” 这么一说,小宫女却哭得更厉害了:“可您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如果饿出个三长两短,叫他晓得了,奴婢也是难逃一死。” “您还是吃点吧,奴婢求您了。”小宫娥起身端起一碗白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米香扑鼻,搅得人头昏脑涨。楼凝没好气的挥手拂落,“我不会吃的,告诉那个恶贼,要么放我走,要么让我死。” 热气腾腾的粥洒了一地,小宫女似乎是被唬住了,愣了一瞬,终于慢慢止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会转达给他的。” 说完也不敢多言,悄步退下。 待她走后,伏山心疼的抱住自家小姐,眼睛一红,“三天不吃东西,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老爷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 “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楼凝指尖慢慢攥紧,眼瞳凝上一层水光,苍白的面颊透着一丝不会轻易认输的倔犟。 . 太极殿内,徐策正在批阅文书。 刚攻下这里,一堆公务亟待解决。 百姓的安抚,将士的赏罚,官署的调动任命,几处地烽火尚在鏖战,他忙的不可开交。 殿外忽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只见沈琮砚大步而至,呈上一卷丝绡:“哈哈!大哥快瞧,江麟带着几位同僚主动归降!” 徐策接过,阅完将丝绡丢到香炉中引火燃尽,随意问道:“什么人?” 沈琮砚将这些天打听来的事一一道来:“平昌郡长史,妹妹是越王的宠姬。他在越朝不得势,一直被架空,要不是妹妹吹枕边风,早不知道被发配到哪儿去了,听说还有个女儿也一直住在宫里,叫什么……对,江沉月!” 平昌和邺城相邻,想来是变动已经传到了那里,江麟担心妹妹女儿被辱,所以主动归顺。 徐策搁下文书,也不多问。 “江麟这个人有野心有计谋,估计是想来谋个更好的前程。” “有野心计谋,还只是个长史?”案上堆满了折子文书,华衣金冠的男人神情肃穆,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目光上下横扫,不过片刻,就提笔批好,放下换了另一本。 沈琮砚哼道:“心思是歪的,计谋也用在别处呗。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投降的人越多,牢里顽固就越容易动摇,对我们有利就行。” “别处?”徐策抬起俊朗如玉的脸,目色深沉,望不到一丝流动的情绪。 沈琮砚撩袍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咕咕灌下后才接着说:“他和楼珩不合,看人家不顺眼,估计因为她们的女儿喜欢上同一个人,就那什么少陵。” 刚打开的折子又合上了,徐策慢慢靠向椅背,慵懒斜坐,睨眼望着他,若有所思。 “他女儿在宫里住了很久,当时都在传江听月会成为越王的儿媳,结果黄了。” 沈琮砚这些天除了干正事,就光顾着四处逮人,威胁他们说八卦了。 东梁兵强,南越富庶,哪一方都比北庸强, 这里处处透着惊诧人心的奢华富贵,兵临城下前,百姓还能安康乐业,叫人嫉妒又好奇。 那些已成惊弓之鸟的人,稍加威胁,便把该说不该说的全漏出来了,后来为了讨他开心,甚至互相较劲,生怕自己说少了。 原来当初越王请国卿还朝的时候,是江麟买通了宦臣,假传君意,出言不逊,这才气得楼珩愤然离去,连女儿的婚事也不愿参加。 沈琮砚不理解:“这里的人真无聊!江麟要把这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何至于只是区区长史?” 徐策看了看香炉中的灰烬,轻轻扬眉,清寒的美目中透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现在不正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了?” “大哥,虽然江麟行为可耻,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越国那帮硬骨头哪个门下没有几十上百的食客,威望颇深,他们全忠于二王子,杀又杀不得。” “当时你离开,那个少陵明明已经抓住了降书,就是这群老东西以死相逼,才没签,宁可拱手让出自己的女人。”沈琮砚忍不住啧啧道,“也不知道大嫂瞧上他什么了。” 徐策静静坐在案后,注视着殿外苍穹,目光飘忽,神思似乎并不在此处。 直到殿内安静下来,他才收回视线,淡声道:“两个孩子间的恩怨也要插手,确实挺无聊。” 沈琮砚:“……” 大哥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当年梁王恨你倒戈北庸,派人刺杀,如今我们捷足先登吞了越国,估计他又会弄出什么花样来。现在不但有内忧,还有外患。逼也罢,诱也好,收服一个是一个。” 提及往事,徐策微微皱眉,指尖轻敲桌案,望着殿中的盘龙立柱,沉默不语。 片刻后,开口:“嗯,我有数。” 他欠身坐直,拿起一本折书正要浏览,忽觉殿外人影一闪。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说话?” 纤柔的人影缓缓而至,对他们各行了礼:“中山王,奴婢有事禀报。” 见只是个小宫女,徐策重新低下头:“讲。” 小宫女屈膝在地,禀道:“夫人已经三天不吃东西了,奴婢刚刚给她送粥,她将粥打翻在地,并让奴婢转告一些话给您。” 因顾忌沈琮砚在场,没有直接说出口,等待王座上的男人示下。 “真是任性!”男人自唇间发出的声音略哑,似乎是疲累至极,“明日叫北国的厨子给她做几道新鲜的菜。有什么话说吧,沈将军不是外人。” 本欲离开的沈琮砚听到这话,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心再也按耐不住了,立马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小宫女咬了咬唇,低声道:“她不许奴婢叫她夫人,还说,说……您这恶贼,要么放她走,要么她就死。” “嘿!这叫什么话!” 徐策面容平静,很淡定,倒是沈琮砚拍桌而起,“大嫂几个意思?” 刚要发火的人,撞上徐策幽冷的目光,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摸着下巴思量片刻,狐疑:“你不会是没把人给拿下吧?” “不对,那晚你明明就……”沈琮砚回想起他大哥衣衫松垮的走出来,俊美的脸上寐色深深,带着懒散和惬意。 分明是完事后的状态。 既然事情都办了,大嫂还这么恨他,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大哥阳虚,不太行。 本来就是强行霸占了人家,还不把人伺候好了,一点用都没有,大嫂不恨死他就怪了。 想到这儿,沈琮砚惋惜摇头:“大嫂只是个小女孩,多好哄?你个大男人,也太不中用了点,床榻都滚一晚上,还没把人拿下?” 他讲话一向没羞没臊,那小宫娥听得双颊通红,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徐策的目光冷冷飘过他的面庞,“你没事干了?” “我这不是在给你出谋划策么。” 徐策无视他欠揍的眼神,抬头看苍穹之间光影变幻。 须臾,收回视线,问那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中山王,奴婢叫桃儿,原在承庆宫伺候江夫人。您来后,宫女们被重新打散,派往其他地方,奴婢被分到这太极殿伺候,前几日端糕点时,您让给夫人送去,并吩咐以后都去给她送饭。” “江夫人?”沈琮砚好奇,“是不是江麟的妹妹?” 桃儿点头:“正是江长史的妹妹。” 她一提,徐策想起确有此事:“你倒尽职。” 小宫娥伏身:“奴婢分内之事,要是夫人真饿出三长两短,奴婢也难辞其咎。” 男人凝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蓦地轻笑一声:“下去吧,明日回承庆宫,夫人那里,不用去了。” 小宫娥愣了一下,点头说是。 等她离开后,沈琮砚笑问:“大哥日理万机,还有闲情管后宫事了?” 徐策懒懒瞥眸,斜眼睨他,笑容阴恻恻地:“你话很多。” “我是心疼大哥,平时忙前朝就算了,还要管女人的事,多累?听说越王有几位夫人生的的很标致,既然他人都死了,不如就把那些夫人收了,她们在这里呆得久,管后宫肯定有经验。” “不过自然是比不上大嫂的,先将就将就。大嫂那脾气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些贵女都娇气的很,你身子又不行,估计还得磨一阵子。” ………… 沈琮砚苦口婆心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徐策已从案前起身,朝殿外走去。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跨出殿门。 “不是,大哥你上哪去?那些东西不批了?” 衣袂飞动间,修长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轻,传到沈琮砚耳中时,已经微不可闻。 “去看看你那娇气的大嫂。” 11、第 11 章 徐策来到玄坤殿的时候,楼凝正在睡觉。 他挥退了门口的宫人,一进来就看见斜身半躺在软榻上的少女。 殿里安静,伏山不知去向,金翅香炉旁的漏壶时不时发出‘嘀嗒’的细微声响。微风拂入,幔帐随风摇曳,垂下的流苏翩跹而动,宛若彩蝶飞舞。 窗台上有两盆白玉兰,在风下悄然绽放,清香缕缕飘散,使得整座宫殿里都透着一股沁人的香气。 他走到榻边,抬手勾起幔帐,帐后的人影瞬间清晰入眼。 楼凝穿着一身白色丝裙,长发散在肩头,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应该是刚沐浴过。三日不进食,本就消瘦的脸更显苍白憔悴,长长的睫毛罩下,像一面小小的扇子,在脸上笼着一层阴影。 她睡着的时候,眉梢眼角平静柔和,与那夜的气势汹汹截然不同。 徐策这几日忙着处理大小事务,也没功夫来看她,结果直接来了个三天不吃饭。 他身上野性重,桀骜不羁,心狠手辣。行军打仗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从不会顺从谁、纵容谁。人人都说他的心是铁打的,不寒不死,就这样不吃不喝不听话,还胆敢威胁他的,要换了别人,早就不知道往死里整多少次了。 他对女人更不会心软,尤其是那种总爱哭哭啼啼,娇滴滴的姑娘。 一回两回那叫有趣,次数多了只觉得烦。 可这女孩不一样。 她暂时是最好的筹码,为楼珩,也为少陵和那帮信臣。 偶尔见她跟小母兽一样凶巴巴的哭闹威胁,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又觉得有趣。 徐策撩袍坐在榻侧,指尖轻轻游走于完美精致的五官间。 这一碰,女孩皱了皱眉,从上睡梦中醒来,低声呢喃:“伏山……” 挣扎着想起来,无奈身子虚脱,只得重新躺下,“东西都送出去了吗?” 这些天既担心少陵,又担心父亲,还要防备那个丑陋的徐策再行不轨之事,她脑中有根弦紧紧的绷着,片刻不敢松懈,根本没怎么睡过觉。加上又饿了这么久,正午的时候整个人一阵眩晕,在榻上沉沉睡去。 “伏山?”无人回答,抬臂时她抓住了男人的手,刚触上滚烫的肌肤就吓得缩回,惊恐骤然划过眼底,“徐贼!” “嗯。”徐策凝望着她,轻轻应了声,似乎已经接受这个称呼。 楼凝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裹着软毯往后退:“你来干什么?你又要对我做什么!” “青天白日我能做什么?”他身形高大修长,宽肩窄腰,五官英挺,坐在逆光的方向,仿佛一座威严的神像。 “坏人做坏事还分时候吗?” 堂堂北庸君王,被当成了色令智昏之辈,自然是不太开心的。 男人皱了下眉,复又展开,微笑的模样把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轻佻劲都给荡了出来:“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有些事白天也可以做。” 楼凝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回忆起那晚,蓦地竟生出几分颤栗的恐惧。然而视野中一片黑暗,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挥舞着手臂抗拒:“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就去死!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别想少陵哥哥他们会降,别想统治大越!” 新婚之夜的痛苦和屈辱深深的烙在了心上,被天下最丑的男人侵犯,多活一刻都觉得恶心,恨不得立马拔剑自刎。 可她也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死了,少陵他们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楼珩,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太多的束缚,让她连自己的死亡都无法决定。 前方一阵沉默。 男人瞥了瞥那个满脸怒意不愿屈服的女孩,强行把人捞了过来。 冰冷的声音一道落下:“闹够了没?” 臂上那只手明明捏得不重,却好像有惊人的力量。 楼凝挣脱不开,只能靠嘴发泄,恨不得把最恶毒的诅咒都加在他身上:“放手!你这恶心的人,不得好死!” 徐策听着那些怨恨的话,唇边慢慢勾起细微的弧度,清俊的眉眼却蕴着霜雾,掩藏着看不分清的犀利:“骂也骂了,闹也闹了,现在又开始不吃不喝,真想死?” “被你这样的人玷污,我宁可死了。别以为囚禁逼迫我最终就会妥协嫁给你,你就是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她紧皱眉头,双腮鼓鼓,白皙的小脸气的通红。 因为无比厌恶他,稍靠近些都觉得浑身难受。 “老子要你的心做什么?”徐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眉眼飞扬,笑得邪肆,“你的人就够了。” 陌生的气息掠过耳际,楼凝耳根一燥,咬牙:“无耻!” “无耻?嗯,反正我名声是臭到家了。” 榻旁的矮上有玉色小碗,里面盛了碗白粥,是桃儿走后,伏山端来的,已经有些凉。 徐策抬手端过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把粥喝了再骂。” 楼凝咬紧牙关,扭头。 “不吃东西有力气骂我?” 徐策把勺子放回碗中,撩拨米粥,然后重新舀了半勺给她:“要是吃腻了南国的菜,就叫北国的厨子给你做两道新的。” 她倔犟的不肯转过头。 徐策耐心的端着碗,拿着勺子:“或者想吃什么小食、零嘴,我让人去宫外买。” 楼凝满脸嫌弃,把声音咬紧在牙关里,一阵沉默。 徐策不紧不慢道:“把粥喝……” 最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小姑娘扬手一挥,不偏不倚的打在玉碗上,将其掀翻。 雪白的米粥洒了一地,有几滴落在在徐策的墨色锦袍上,快速晕染开来。 “滚开!” 她一向骄傲,宁折不屈。刚才经过伏山的劝慰,也觉得不该如此任性,让那些在乎自己的人担心,但当徐策靠近的那瞬间,所有的理智顷刻被怒火烧成了灰烬。 “你要杀就杀,不过就是一死,我绝不向你屈服。” 徐策目色暗了一下,双眸寒彻,显然再无耐心。 “不吃?”他勾了勾唇,俊挺的面庞不带丝毫温度,甚至透着几分孤冷寒烈。 目色峥嵘一瞬,忽地,他收回手,摸了摸眉尾,轻笑间,一脸痞气。 行,不吃是吧? 当他握住楼凝纤细的手腕,将人拽下榻时,小姑娘立时惊呼出声,对着他又捶又打。 然而力道越大,那一手瓷实的肌肉越是紧绷,最后他面无波澜,楼凝自己的手却痛的不行。 “你要带我去哪?徐狗,你又发什么疯!” 楼凝衣衫不整,赤足在地,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徐策毫不怜香惜玉,一味的拉着她往外走,任由她左右支绌地挣扎呜咽,直到低呼声在身后响起:“我的鞋——” 徐策这才停步,回头看向她那双雪白的小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砖冷,小巧的脚趾微微蜷缩着。 他看了两眼,面色稍有缓和,松了手,径直去往塌边,捞起了那双绣工精巧的鞋。 楼凝的心刚松了口气,压迫感再次袭来。 徐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踝,命令:“抬脚,穿鞋。” “不用你穿,我自己会穿。” 抬腿时,忽有一个冲动—— 如果自己有本事一脚踢死他的话,会毫不犹豫的踹向他那张丑陋的脸。 徐策这次倒不勉强了,说了声行,就抱臂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楼凝在黑暗中探索着鞋子的方向,因其中一只就在脚下,所以很快穿好。 至于另一支—— 徐策垂眸打量手中拎着的鞋,神色淡淡。 粉色的鞋身绣着两朵玉兰,简单大气,姑娘的脚很小,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目光从鞋上移到她的脚下。 徐策从来没有看过女人的脚,不知道人的双脚也可以这样精致小巧。 不过话说回来,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精致的地方。 老天真是垂怜这个女孩,她就像精心雕琢而成的一尊玉石像。 楼凝在地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鞋子,有些气馁,又不想向他求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脚尖探索,企图触碰到那只早已飞向男人手中的鞋。 徐策凝眸端详她须臾,重新来到她身边,蹲下。 轻轻握住纤细小巧的脚踝,将那只莹润光洁的脚抬起来,把绣鞋给她套上。 “找不到就不会问我一声?” 她嫌弃的跺了跺脚,冷哼:“休想我求你,做梦。” 徐策懒得同她讲这些,再次抓住她往殿外走。 楼凝迈着碎步跟着,脚下不稳,几次差点跌倒,她依旧在奋力反抗,也依旧丝毫不起作用。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会不会走慢点!” “放开我!” “弄疼我了!” “你这土匪,知不知道怜香惜玉!” 最后一声委委屈屈的埋怨,徐策听着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里面。 成功停下脚步,指尖也松开些,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楼凝小孩脾气上来,生着气,甩着膀子在那嘟嘟囔囔。 徐策没理会那些冷言冷语,撩起她脸庞垂落的一缕墨色长发,轻轻地为她撩到耳后,展颜魅惑,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带着不怀好意的狡诈。 “不是没胃口吃饭?带你看个好东西,开胃。” 12、第 12 章 楼凝才不信这种坏心肠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被拉着,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时不时要挣扎两下,在他粗糙的手皮上掐一掐。 徐策没什么反应,她就更加用力,指甲死死的嵌入他的皮肉中,恨不得把那又老又糙的皮一寸寸抠下来。 新婚夜,就是这只粗粝的手在自己娇嫩的皮肤上肆意妄为。 她掐得愈发来劲,没多久,徐策黧黑的手背就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指甲印。 男人容颜平静,不见波澜,拉着她兜兜转转,不时的听见有宫人侍从自宫道两边走过,见到是他纷纷行礼,他却瞬也不瞬。 暮色四合,越宫仍旧如往昔般古朴大气,却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压抑。 也不知走了多久,小姑娘被磨的耐心全无,甩手抗议:“我走不动了,不走了,要杀要剐随你。” 杀刮自然是不能的。 徐策回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勾唇笑了:“我不介意抱你。” 楼凝喉咙一噎,瞪了瞪眼,硬着头皮跟上。 “你到底要带我上哪去?” 她是一刻都不愿意和这人多呆。 “到了。”男人停下脚步,伸手把她拽到身边,俊朗的笑颜带着三分邪肆,让人发慌。 他平时随意惯了,不爱束冠,简单一根绣着祥云的黑发带,将所有的锋芒收紧三千发丝中。袖袂上金色苍鹰烈烈展翅,璀璨如骄阳般的颜色,却透着几缕寒芒。 楼凝来过宫中很多次,对这里的每一处都很熟悉,她回忆起刚才走的那数十阶,不由愣了下:“金石台?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越国每朝的储君入主东宫之前,都需先去国寺拜佛,再来金石台行祭祀大礼。 这人好好的怎么带她来了这儿? 徐策转眸看着她,双目迎着霞光,夕阳为他英俊的面庞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他靠着栏杆,展眉一笑时,眸色生辉: “别说话,安静的听。” 意气风发的将士身穿黑甲,腰佩寒刀,肃穆立于金石台两旁。 楼凝看不见,以为他是故意在戏耍自己,没好气道:“什么都没有,听什么听!” 她挣脱了手腕,转身要走。 忽然—— 几声短促的鸣啸划破长空,袭卷而至,仿佛能穿入肺腑,听得人心中一颤。 紧接着是两声、三声、四声……无数嚎声爆发,破空而来,吓得楼凝脚下一软。 “什……什么声音?” “野兽。” 徐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双臂撑着栏杆,将她困在怀中的方寸之地。 “金石台怎会有野兽?” 那鬼哭狼嚎声尖锐猛利,刺得人耳膜生疼。 此时楼凝也顾不得将他推开,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片刻也不想陪他发疯。 “我养的。”徐策目不转睛的盯着了她片刻,朝台上吹了声响哨。 一声鼓鸣后,栅栏顿时被打开,十多个装着猛虎豺狼的铁笼一一呈现在眼前。笼中困兽身处绝境之中,唯有不住的嘶鸣发狂。 被关久了的野兽,撞向铁笼时,动作霸道凶狠,雪亮阴森的爪牙利若剑锋,在金灿的霞光下显得无比妖异。 楼凝皱着眉,声音已起抖意:“你……要把我喂猛兽吗?” “当然,”徐策微笑,“不是。” 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老实说,刚才竟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要是自己真被喂了野兽,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不用再受煎熬? “我曾在与匈奴王作战时,被他的狼兵偷袭,险些丧命。自打那以后,就开始养狼,熟悉它们的习性,尝试和它们做朋友。漠北的苍狼,最是凶狠难防,可一旦掌控,再厉害的猛兽,也会俯首称臣。狼心如此,人心,亦如此。” 男人靠近了些,双唇贴在她的耳边,气息一缕一缕扑上她的鬓发,轻轻道:“不吃饭没关系,从今天起,你饿一天,它们就跟着饿一天,等到七日后,我会把越国那些死不投降的犟骨头和你的心上人,一起丢到笼中。你猜,到那时,里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低低的笑,万顷霞光洒在身上,说不出的耀眼迷人。 楼凝听得头皮发麻,她什么也瞧不见,只觉得背后涔涔冷汗一层层渗出。 她下意识要逃离这个嗜血残忍的地方,逃离那个疯狂可怖的男人。 然而一转身,就撞入了结实的胸膛中。 两人身形天差地别,徐策高大修长,而她身躯娇小,那小腰好像一搂便能折断似的,站在他面前勉强才到心口。 徐策低头看她,女孩面色青白,紧咬的双唇毫无血色,肩膀在微微的颤抖,慌张的模样使她本就美丽的容颜间更添几分楚楚之态。 他忍笑清了清嗓子,故意冷下声音:“以后吃不吃饭?” 楼凝的气焰早已被吓灭,小脸僵冷,低下头,小声道:“吃。” 说完,又立马解释道:“可我不是因为害怕,我只是惜命,不想为你这种人折腾自己。” 徐策点头,赞许道:“嗯,通透。” “而且,而且我绝不会嫁给你这么丑的人。你已经用卑劣的手段得到我的身子,如果还算个男人,就别再用下作的方法逼我。” 徐策轻声笑笑:“一口一个丑,究竟是因为我强迫了你,还是因为我丑,才不愿意接受?” “我既因为你的强迫,也因为你丑,好了吧?我讨厌你!” 楼凝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然而他就像堵坚硬的墙,纹丝不动,始终保持这个姿势,目光游走在她身上,一脸玩味。 “原来你喜欢好看的。” 楼凝懒得解释,扭过头不搭理他。 徐策眯眼想了想说:“你那个心上人生得倒是不错。” “那是自然,”楼凝嗤然不屑,“你是最丑的男人,而他是当世最耀眼的男人,云泥之别。” “最耀眼的男人也一样放弃你,不如就跟了我这个丑的,起码我对你忠心。” “少陵不会放弃我的,你囚禁了他,还在这挑拨离间,真不要脸。”楼凝毫无设防地抬起头,正撞进他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中。 可惜她看不见,不知道那双神采摄人的眼睛,能让多少女人心动。 徐策别有深意的勾了勾唇,话里有话道:“就那么信他?” “我与他青梅竹马,不信他难道还信你?” 本想告诉她,那晚面对信臣的威胁,少陵在骨气和她之间毅然决然选择了前者,要那身没用的骨气,放弃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沈琮砚说的那些他虽未回应,却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心里。 可沉默顷刻后,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又给咽了回去。 还是不告诉她了,给小姑娘留一份美好的念想吧。 但不说点什么,又对不住那身无处释放的野性与痞劲,憋得难受,于是改口道:“你都是我的人了,他还能要你?” “什么话!”楼凝脸色微变,低喝,“我们越国不需要女子顶着贞洁刚烈的美名,他也绝不是庸俗之人。你能问出这种话,想必是很介意的,可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肤浅愚昧!” 她被气到了,又开始喋喋不休的批评。 徐策舔了舔腮帮子,苦笑。 得,又自讨没趣了。 不过听到楼凝这样说,他倒是稍能看得起那个二王子。 贞洁,不是女人的枷锁,更不该成为男人衡量女人好坏的标准。 他徐策找夫人绝不会以此设门槛。 无论这个小姑娘是否完璧,既然得到了她,就会拿出担当,对她负责到底。 至于她要不要…… 徐策忽然俯身,大手一捞,猛地的扣住姑娘细细的小腰,一把将人倒扛在肩上,朝寝宫走去。 “你干嘛!放开我!” 楼凝又羞又恼,不停的拍打他的后背。 他却哈哈长笑,声音满是枭桀野性,引得道上来往宫人频频侧目。 等回了玄坤殿,把人放回榻上,他招来宫娥去给她准备饭菜,叮嘱她吃。 楼凝想到刚刚的威胁就毛骨悚然,哪里还敢拒绝,点了点头就开始赶人:“知道了,你还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快走吧。” 徐策说:“我最近确实很忙,手里很多事要处理。” “那还不快走?”她伸手胡乱的推他。 徐策的身材是极好的,锦袍丝绦,通身无饰,却依然有股华贵飘逸的气质。 赶人的意思很明显,他也不打算停留。 “好好吃饭,想要什么跟我说。” “知道了。”楼凝烦的快要捂上耳朵,“我要休息,你能不能快点走?” 听到他应了,才终于松下口气。 然而下一刻,本已走到门口的男人,突然又掉回头,一本正经道: “对了,今晚开始,我会过来睡。” “?”楼凝猛地从榻上坐直,吓得花容失色,“什么?!” 13、第 13章 沈琮砚说感情要培养,徐策想那就干脆住一起。 他平时忙,没什么功夫陪她,也不会哄女人开心,只能每晚过来和她多说说话,给她讲点有趣的事。 而且小姑娘已经是他的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问题。 可楼凝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呆坐在榻上,脑中‘嗡’一声,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伏山回来的时候,见她坐着发愣,还以为病了,吓得又是倒茶,又是盖被,又要请大夫来看。 楼凝好不容易从那男人的话中回过神,压下心中的余悸,却克制不住话音的颤抖:“我没事,怎么样了?” 伏山摇头:“宫人都重新分往了不同地方,有的直接被送出宫。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将钱送给他们,可他们收了东西却说不出什么,不知道是口风紧还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 楼凝以前常来宫里,也和几个宫人相熟,就叫伏山带点财物贿赂他们,看能不能套出些少陵的事,结果一无所获。 “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伏山担忧:“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本想找烦人精沈琮砚打听,但却找不到人,她转了一圈,只得先回来。 楼凝说:“只要少陵不签降书,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南越国土广袤,子民之多,不是他那小小的北庸可比。黎民苍生所求,向来只是一份安居乐业,如果肆意斩杀我们的忠臣良将,不能平定民心,再强悍,在百姓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到时天下必会大乱,那么他费尽心思攻下越国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下这盆水,又深又浑,风浪会因一人而起,却难以一个人之力平息。 伏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直到今日,她也没说出沈琮砚就是当初金盏楼里遇到的讨厌鬼。 北庸的人如此过分,说出来也是让小姐徒增烦恼。 楼凝也没把徐策晚上要来的事告诉她,就怕这丫头一时冲动,惹恼了那个男人。 或许他暂时不会杀少陵,但弄死一个婢女,易如反掌。 “我现在更担心爹爹,北庸既有动作,东梁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外面兵荒马乱,他一个人也不知怎样了。” 伏山安慰道:“小姐也别太担心了,还有阿满陪着呢。说到底,老爷好歹是自由身,遇到危险随时可以跑,小姐你却被困在这深宫里,被迫面对那个中山王,眼睛还不好,才最让人担心。” 楼凝想到徐策离去前的话,心情再次沉落。 . 傍晚,宫女端来了饭菜,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两口,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上下不得的难安。 害怕伏山和那男人起冲突,又早早打发了她去休息,自己独坐殿内等人到来,在此期间,已经想了多种对付他的法子,最终又被一一击破。 许多事在那晚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再也无法挽回。越王离世,少陵被囚,自己失身……桩桩件件都提醒着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知道,但凡自己乖觉一点,温顺一点,日子绝对会比现在好过。 徐贼那么爱打仗,真跟了他,再生个孩子,到时候日日给他吹枕边风,让他出兵四邻。等他战死了,那些忠于他的手下必会拥护自己产下的孩子为王,到时候大权在手,把越国重新交还给少陵,一切似乎又能回归到风平浪静的时候。 只要她肯从了那个天下最丑男人。 可是她有无法割舍自尊和骄傲,不愿低头。 时间飞快流逝,快到徐策来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刚和这男人分开,他怎么又来了? 宫女们瞧见他,纷纷跪地恭迎,楼凝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徐策将她们挥退,来到榻边,撩了袍子坐下看她,剑眉上扬,笑意潇洒:“这么晚还不休息,等我?” 楼凝慢慢抽出被他坐在屁股下的衣袂,往里挪了挪:“你喝酒了?” 喝酒? 他挑眉:“没喝。” 女孩冷嘲:“那说什么醉言醉语?” 徐策轻笑不言,也不和她计较,转过目光,望着软榻。 “这榻太小,容不得两人,上床去睡。” 楼凝一听,吓得全身紧绷,连忙撇嘴拒绝:“我不,我就睡这。” 徐策静静的看着她,半天才忽地出声:“也行。” 正当楼凝揣摩他话中之意时,有人躺上了塌,毫不客气地掀开被子,伸了胳膊,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抱着。 男人微哑的声音落在耳边: “挤一挤暖和。” 楼凝登时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平时任她捶、打、掐都眉头不皱的男人,却因这一踢,喉间发出了一声低吟。 她愣了下,生怕他气急之下又做出什么禽兽之举,僵在那不动。 徐策的手还搭在她细薄的腰.肢上,炙热的温度从掌心传遍周身,那触感十分异样,她有些不适,却没敢推开。 身后沉静无声,她看不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犹豫道:“我没踹到要害,就踢了一下你的腿,好歹是个好兵伐战的男人,不能这么虚吧?” 徐策虚不虚不知道,反正她是心虚了,还有点慌。 “……我不是故意踹的,你别靠这么近……那不然,不然我准你住这儿,但不许和我睡一起。” “住在一起,不让老子跟你睡,有这道理?”男人手臂收紧,将她圈在怀中,低沉的声线一缕一缕缠绕上来。 楼凝猛然心慌,“有人在身边我睡不着!” “讲究,老子抱着你还睡不着呢。”徐策松开手,见她紧张至极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一抹痞气自唇边荡开,“不都得慢慢习惯?” 他是铁了心要和小姑娘住在一起,无赖又不要脸,楼凝拗不过她,又不知如何抵抗,只得从他那两声‘老子’做文章。 “整天自称的都是什么?真是个粗人。” 她每次把小脸拧成一团,有模有样的批评时,徐策就想发笑。 “这就粗了?老子打了快十年的仗,成天和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比这糙的话多得是。” 楼凝又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耳朵:“你别说!我不听!” “嗯,不说。” 徐策拽她入怀,楼凝挣扎,他使了点力硬是把人弄了过来搂住:“乏了,睡觉。” “你乏你睡就是了,我睡不着,别搂着我!”小姑娘又是一脚踢过去,两次都踹在同一个地方,徐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眉头紧皱,表情有些痛苦。 这声音不像是装的,楼凝懵了,青涩纯真的小脸慢慢转向他,“真的……很疼吗?” 某人不答,不怀好意的凑过来,迅速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亲了下,得逞后扯了扯唇,笑的风流快活: “装的,想亲你。” “你!”小姑娘捂着脖子,脸烧的通红,面对这无赖,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要脸!” ‘无赖’若无其事的抱着她,懒洋洋的打哈欠:“叫你别睡榻上,那床大,我也碰不到你,非倔着不听。行了,既然你喜欢,今晚就这么睡。” “徐贼!”楼凝悔得肠子都青了,就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嗯?什么?”徐策轻轻拖住她的脑袋,额头抵上她的,深湛的目光中笑意越来越明显,“要我再亲一下?” 楼凝立马闭嘴。 走不掉,逃不了,只能任由那只粗糙有劲的手搂着自己。 徐策不放帐,也不熄烛,就这么抱着她,双目紧阖。 她折腾了两下,挣脱不开,手摸到腰间,在他腕上掐了掐。 “徐贼,咱们约法三章吧?” 身后一片寂静,帷幔在烛火下光泽流转,男人气息沉稳,纹丝不动,仿佛入梦多时。 “如果你想住在这里,以后你睡床我睡榻,行不行?” “好歹一国的王,没有夫人难道还没几个侍妾吗?” 她戳着他手背,口中嘟囔道:“也是,你长得丑,估计也没女孩愿意跟你。” “可别人不愿意跟你,我也不愿意,干嘛非赖上我?” ………… 小姑娘独对黑暗,说了许多话,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讲了些什么,只一个劲揉着不断下耷的眼皮。 “好吧,你想睡哪就睡哪,我不跟你说了,可是你不能抢我被子,也不能挤我,更不能……不能……” 声音越说越小,直到困倦的阖上眼,睡意朦胧,却不松手,仍掐着他的手背。 迷迷糊糊中,依稀觉得有人轻轻抬起她歪斜的脑袋,给她垫上了枕头。 那宽厚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发,动作温柔,感觉就像楼珩从前摸她的头,夸她“聪明伶俐”时情流露出的爱怜和宠溺。 “爹爹……”她喃喃地翻了个身,顺着伸来的胳膊往那个温暖的怀抱中埋了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再无了动静。 良久无声,就在徐策也准备睡去时,小姑娘又开始呓语: “唔……上次问我的珞珈山……” 他睁开眼,眸色轻轻一沉,“嗯?” 14、第 14章 楼凝在他心口蹭了蹭,只模糊的说了声:“……想去看看……” 徐策的神情微有些漠然失落,却依然给她掖了掖被角,说:“好。” 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 消失了几天的沈琮砚带回两个消息:一是江麟和几位同僚已到邺城,二是—— “全邺城叫阿满的我都找了,不是七老八十,就是奶娃娃,我看她根本不是越国人,只是跑来买什么浮光锦,买完就走了。” 徐策正笔走龙蛇,闻言顿了一下,目光草草划过殿外开阔的苍穹,威严的薄唇微抿了抿,半晌,方轻声道:“知道了。” “十年前她还是个孩子,举手之劳,估计早都忘了,就你还执着。” 沈琮砚叹了口气:“再说找到了又如何,你想把恩赐赏给她,不如治好这千疮百孔的越国,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能得一位治世明君,对她而言,才是福。” 徐策忽然停笔看他,眸间满是赞许:“话说的漂亮,人平时就不能有个正经样子?” 沈琮砚嘿嘿一笑:“咱过的是刀口舔血,提命马背的日子,我得苦中作乐。” 徐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吧,别成天跟猴儿似的上窜下跳。说说江麟,对他的投诚,怎么看?” “重用,叫那些犟骨头知道投降后的好处!现在既有北庸要管,又有南越要治,正是用人之际。” “嗯。”徐策继续批了几笔,头也不抬,“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看眼睛。” 他转开话题的速度之快让沈琮砚猝不及防,半天才悟出那个‘她’是谁。 “天下名医比不上一个君无欢,等那妖孽玩够了回来吧。”沈琮砚没当回事,身子一歪,翘着二郎腿晃了晃,晃得徐策那双锐利深邃的眸朝这边望过来。 一撞上那目光,他就怂的放下腿,“行行行,我找人去给嫂子瞧。” 刚走两步,想到什么,明润的眼中满是喜意,转头告诉他:“昨日接到信,小九快到了。” 说完敛袖一礼,去找了军医吴敖。 耄耋之龄的老者,眉目清明,宝相庄严,眼中没有半丝老人的浑浊之气,相反澄明之极。 两人连袂而行,他被沈琮砚拉着,步伐匆匆,不出片刻已觉呼吸不畅,满额汗珠。 “我说沈将军,您走慢点!这是谁病了?火急火燎的也没用,得赶到那才能救人!” 沈琮砚拽着他在汉白玉道上走了半天才停下,眯眼摸下巴,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老吴,你什么病都治?” 吴敖捋须,自信的挺了挺胸:“疑难杂症不敢说,小毛病不在话下。” 沈琮砚“啧”了一声,“男人那方面的毛病,能治不?” 吴敖一惊,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沈将军,莫非你,你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去!”沈琮砚一掌拍在他肩上,差点没把吴敖那把老骨头给震碎,“是我家中的大哥不行,你弄几副补药来,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重振男人雄风。” 吴敖疑惑了:“沈将军孤身一人,不曾听过有大哥啊?” “义兄,义兄懂不懂!我说你怎那么多废话,给不给开药?” 老头眼皮一抖,赔笑:“给,给。” . 抓药,熬药一通忙活后,沈琮砚端着药碗来玄坤殿,吴敖已经给楼凝号完脉。 两人迎面撞上,老头别有深意的眼神叫他十分不爽,“别给沈爷乱传,不然把你胡子拔光!” 吴敖哪敢得罪他啊,连连点头称是,巴不得立马消失在他眼前。 沈琮砚看着不远处的金阙殿宇,问他:“怎么样?” 吴敖揖手,如实回禀:“请恕属下无能,瞧不出那夫人是什么病,许是从小患了什么疾。” 一通屁话说得沈琮砚眉头直皱。 他就知道这些大夫是看不好楼凝的,也不知道大哥在那瞎坚持什么。 “知道了。”他挥手,把吴敖打发走,低头看了看药汤。 既要让大哥乖乖把药喝下去,还得保证自己不挨揍。 只有一个法子—— . 殿内,伏山不在,楼凝窝在榻上发呆,流绸般的黑发披在肩头,仅别了一根白玉簪。 沈琮砚见到女装的她第一眼时,就惊到了。 肤若凝脂,精致美丽,那娇贵的小嫂子,实在漂亮,可恨他读书少,没什么词去夸。 如此妙人在怀,难怪把大哥迷得神魂颠倒。 他刚把药碗放下,就惊动了榻上的美人。 “谁?” “嫂子,是我,沈琮砚。” 这声音耳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楼凝缓缓坐直身子:“沈琮砚是谁?谁是你嫂子?” “你啊!除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谁配当我嫂子?我大哥是徐策,嫂子你……” 沈某人嬉皮笑脸的讨好着,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软枕砸了个满怀。 “我才不是,你出去!” 美人咬唇皱眉,很生气。 沈琮砚抱着软枕,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改口:“是是是,楼姑娘。” 他态度尚可,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楼凝脸色稍缓:“有事吗?” 沈琮砚蹑手蹑脚的走到榻边,将软中放回她手里,“有。为我那病入膏肓的大哥来的。” “徐策病入膏肓?”楼凝不禁诧异,随后又笑了下,“坏事做尽天理也难容了,贼寇还想称王,沐猴而冠!” 听到大哥被说,沈琮砚可是立马不乐意了,正打算狠狠骂她,脑中蓦地闪过那句话—— “我警告你,不准欺负她。” 他一愣。 当初死活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下彻底悟了。 他沈琮砚可不是什么好人,别的不管,可谁要是敢对大哥不敬,管他什么嫂子不嫂子的,照样能把人弄哭。 徐策正是知道他的性子,才出言警告。 他允许这姑娘骂自己,却不允许兄弟为这事去欺负她。 沈琮砚正感叹徐策无情时,楼凝又问:“他病入膏肓,是不是快死了?” 要真这样,那现在的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想到这儿,她竟怀着美好的期待憧憬起来。 然而沈琮砚却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怎么可能死,就是病了,还不肯吃药。” “什么病呢?”她并不好奇,只想知道严不严重,最好能严重点。 “这病……”沈琮砚转了转眼珠,转而言道,“反正治好了是你快活。他怕苦,不喝药,但他听媳妇儿话,你给他送去呗?” “我不去。”楼凝拒绝。 他病了才好,病死更好。 沈琮砚一直认为是徐策不行,才导致小嫂子怨气难平。 身为小弟,必须得帮大哥一把。 大哥好面子,有些毛病不好意思说出口,没关系,他来。 “好好,不去就不去。”他撩袍坐在一旁,知道这嫂子脾气不好,不敢得罪,好声好气的哄着,“大哥又凶又坏的,就让他病,让他痛!谁叫他欺负你!放心,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楼凝怀抱软枕,哼了一声,压根不搭理他。 沈琮砚脸皮厚,又说:“楼姑娘在这住的还习惯?膳食还合胃口?” “嗯。”半晌,她才轻轻应了一声。 “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宫里没有的,我去宫外给你买。” 沈琮砚满怀一番热情,终于将她打动。 “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会和你说的。” “别客气,你年纪比我小些,把我当大哥就行。” 楼凝莞尔点头,腮边露出两个十分可爱的梨涡:“你真是他的手下?” 那男人无耻,手底下的人倒不错。她闷久了,除了伏山也不爱同人说话,如今来了这么个能说会道的,还会讲笑话逗她,就放下了戒心。 沈琮砚瞄了眼矮几上的药碗,点头:“比真金还真。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大哥重情重义,是真正的英雄。” 他说起徐策,敬重的同时又添了几分亲切。 楼凝对那男人毫无兴趣,心里惦记的只有少陵。 交谈一番后便开始打听:“听说越国的官员都不肯投降,他们打算怎么办呢?” 沈琮砚嗤然不屑:“骨头硬就敲碎。” “徐策要杀了他们?那里有不少肱股之臣,颇得民心,他还想不想统治越国了?” “要他杀什么?”沈琮砚挑唇一笑,“随便找个好点的理由送走他们,买通杀手半路解决,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怪罪不到他头上,还能落个善待俘虏的好名声。” “什么?”楼凝睫毛一颤,脸色刹那苍白。 “我瞎猜的,不过他们要是给脸不要脸,非跟我大哥硬碰硬,可就说不准了。”沈琮砚望着她苍白的小脸,劝了句,“你别惦记那个二王子了,就算不接受我大哥,也别找那样的。” 别人磕个头,威胁两句就放弃自己的妻子。 脸面有了,骨气有了,越臣是把他当个神,北庸军却没一个看得起他的。 沈琮砚端起半凉的药碗,递到她跟前,那双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好像心中都打了千百个小九九,不过扫你一眼,就会把你看穿。 “楼姑娘,这人身上一旦出了毛病,心情自然也不好。只有把病治好了,才能舒坦,那时候你提个要求……比如见什么人,给什么人求情,没准他就答应了。” 沈琮砚语气懒了下来,嘴角浮现一缕清澈的笑意。 果然不出片刻,就见榻上的女孩表情松动。 “你不怕我杀了他吗?” 他像没了筋骨似的往后一靠:“我放一百个心,你根本杀不了他。” 楼凝知道杀不了徐策,也根本不可能去杀他。 徐策要是死了,他的手下不会善罢甘休,最先遭殃的就是少陵,爹爹也会受牵连。 她在迟疑中抬头,目光微动,小心翼翼的问:“他真的会答应吗?” 沈琮砚轻攥了她的手腕,掰开那五根绵软雪白的手指,将药碗放上去,诱哄着:“再厉害的雄鹰,也有收起爪牙的时候。他身体好了自然开心,开心了万事好商量。药每天都会熬,你记得给他送。” 他凭借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将小嫂子说动,接过了那碗烫手山芋。 吴敖开的十全大补汤,内含虎.鹿.鞭等各种强身健体的药材,包准徐策喝几剂就气血上涌,欲.念勃发,振奋不已。 楼凝端着碗下榻,问他:“徐策在哪?” “他能在哪,太极殿处理公务呢。” 楼凝眼睛不方便,沈琮砚就扶着她。 宫道上种满了四季桐,黄叶落了一地,景色纷绕。 步履踏过,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这仲夏满宫飞黄,倒有些让人置身浓浓秋意之感。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太极殿外广袤的空地上,殿内依稀传来交谈声。沈琮砚把她带来就溜之大吉了,走时没忘记叮嘱她保密,别把他卖了。 手里的碗已经没有热度,汤药在来的路上就凉了。 楼凝循着声音朝殿门走,门外的内侍焚海见到她,忙来搀扶:“您怎么来了?” 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谁都不敢得罪这位夫人。 楼凝走的很慢,生怕汤药洒了,“我来给他送药,既然他在忙,就请您转交。” 药碗还没来得及递给焚海,里面的交谈声就停了。 殿内的男人很快看见门外纤柔的身影,起身绕过跪地的两人向她走来,脸色不大好。 “过来怎么不叫撵?” 知道她瞧不见,还让她走这么远的路,玄坤殿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楼凝握了握碗,小声说:“我有点事找你,忙的话,我就等等。” 徐策回头看了一眼,挑了挑唇角,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笑意:“不忙,说吧。” 焚海自觉退下。 楼凝双手捧着药碗,举过眉眼,“给你的药,喝了吧,对身体好的。” “药?”徐策看了眼那碗乌黑浓稠的东西,有点意外。 仅是迟疑了这一瞬,她就皱了眉,不开心了:“我一路端过来的。” 声调软糯,又带点委屈,徐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有些好笑,俯下.身去,信手捏了捏她的下巴: “不就是一碗药,我喝就是了,气什么?” 15、第 15 章 他接过碗,仰头饮尽,苦涩的药味直冲脑海,脸上却没半分波澜。 这和沈琮砚所说的‘怕苦’‘死活不肯喝药’判若两人。 徐策喝完了握住她的手把空碗递回,她也顾不得躲,好奇道:“你不问问是什么就喝,如果我下毒呢?” 不喝要生气,喝了又怀疑。 年纪不大,还挺难伺候的。 男人抱臂看她,漫不经心的懒散,“好吧,什么药?” “毒药,专用来药你这恶人的。” 楼凝用力一脚,不偏不倚踩在他的靴面上。 徐策望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好笑又无奈,“怕毒不死我,再踩上一脚?” “你别碰我。”她甩开肩膀上撘来的手,生气极了,“凭什么抱我上床,谁许的?”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他干的好事。 昨夜的账,今日算,总之一笔都少不了。 徐策负手身后,慢悠悠道:“睡一起,抱抱也不行?” “我说了,要想住玄坤殿就不许碰我。” 小姑娘凶巴巴的,小脸上浮起憋闷的红。他不禁想起昨晚,也是这样有板有眼的下命令,但没过多久,身体就很诚实的背叛了嘴。 夜凉如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冷,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抱得紧,贴得更紧,哪里像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习惯早起,卯时鸡鸣就已睁眼。因为榻小,生怕压到她,几乎一夜没怎么阖眼。 而她呢,靠在他怀里,睡颜安详恬静,双手死死的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人跑了似的。 他费了好些劲才从她手中慢慢抽出,将人抱上床。 这事过去才几个时辰,她就又是那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模样。 徐策知道对付这姑娘,温柔讲理是行不通的,得凶、得吓、得一通无赖耍到底。 他双臂撑着立柱,将人困在方寸之地间,俊朗英挺的脸慢慢逼近,笑意浮上嘴角,一脸轻狂浪荡:“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就算是毒药我也喝。这么漂亮的姑娘,身娇体软,让人欲罢不能,死你手里,值。” 说完,果然见她脸倏地红了,像被开水烫过。 徐策身高腿长,两人个头大悬殊太大,和她说话时总要顷身,“我有点事,晚上回去再说。” 挥手招来焚海,吩咐把夫人送回去。 他比她大十二岁,收拾她跟玩儿似的,三言两语就把人堵得哑口无言。 小姑娘羞得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焚海过来时,正听见她生气的说:“好歹两国的王,这么不要脸!” 焚海眉心一抖,很想倒地装死。 徐策望着她,爽朗一笑:“要不要脸,这得分人。” 又是一脚飞来,踢中他的小腿。 焚海视线一飞,抬眸望天,假装看不见。 楼凝生怕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再说出什么惊心动魄的话,嘟囔了两句,赶紧转身,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 只是没走两步—— “诶!”徐策刚伸手,还没来得及阻止,楼凝已经一脚踩空,从玉阶上摔了下来。 刚才还发狠的人,瞬间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焚海忍不住想笑,不经意瞥见徐策的目光,又给憋了回去。 不能笑夫人,要遭殃。 结果徐策自己没忍住,低笑出声。 玉阶不过几层,摔下也不是很痛,只是听到那讨人厌的笑,她干脆瘫在地上不动了。 徐策见状,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查看了一番:“摔伤没?” 楼凝毫不领情,只觉得愈发讨厌他,红着眼狠狠将他推开,一瘸一拐的走了。 徐策这才发现她受了伤,追上来:“上哪去?” 她不回答,徐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二话不说朝太极殿内走。 “放开,我自己能走!” 男人大步流星,任她又捶又打也无动于衷,直到把人放在王座上。 殿内还跪着几个人,一见他进来,纷纷垂首。 徐策旁若无人的蹲在一旁,掀开她的裙摆。 楼凝一惊,立马警惕起来,“你做什么?” 雪玉般的肌肤上遍布青紫瘀痕,他皱眉:“伤着了,别动。” “猫哭耗子,刚刚不是笑得挺开心,不要你管。”她往后缩了缩,蹬了两下,不让碰。 徐策不耐烦了,“再乱动把你心上人扔山里去!” 屡试不爽的恐吓,她果然立马老实。 带着老茧的大手重新握住她细长的小腿,掌心干燥温热,动作轻柔,指尖却似系着万千力道,紧紧贴在柔滑的肌肤上。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察。 楼凝咬住唇,愈发坐立难安,没过片刻,就试图再次将腿缩回。 “别动!”徐策冷声,眉间似有一分恼意,指腹停在伤处磨了磨,“这里疼不疼?” 她皱了皱眉头,往后缩了下。 面前的男人终于失去了耐心,神色带怒:“缩什么缩?老子还能在这吃了你不成!” 少女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愣了愣,忙别开脸,声音小小的,透着委屈难过: “你手糙,弄疼我了。” 手糙? 徐策懒懒眯起双眸,唇角抿得极紧,面上的表情紧绷得可怕。 这娇生惯养的丫头真是事多又矫情,头一次听说嫌别人手糙的。 他在烦躁中脸色一冷,竭力抑制怒火抬头,却见她眼睛红红的,紧咬住下唇,似在极力忍着什么。还未来得及出声,小姑娘就已经开口,声音都有了抖意: “之前就刮的我疼,凭什么不许我往后缩,凶什么凶……就是糙。” 越说越小声,倔犟的不肯把脸转过来。 徐策怕真把她给弄哭了,软了语气,无奈又好笑道:“我看看到底是多糙,摸两下也能把你弄疼。” 他松开指尖,目光垂落在小姑娘雪白的小腿上,不看不打紧,还真瞧见自己碰过的地方泛起一片红。 这才意识到人家不仅仅是表面上娇生惯养那么简单,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细白柔嫩,吹弹可破。而他的双手,黧黑粗糙,虎口掌心都有老茧,和她雪白的皮肤简直是天差地别。 知道自己错怪了她,霸道的气焰瞬间就灭了,也不敢再乱摸,生怕又把她哪里弄痛。好在姑娘的腿伤并不严重,没伤到筋骨,只是擦到了皮,回去擦点膏药就好了。 徐策放下她的裙摆,起身抱她:“我送你回去,好好躺着,别乱碰乱跳的。” 他一靠来,楼凝顿时全身紧绷,指尖扣住扶手,死活不肯撒开。 这男人不但可恶,竟然还敢凶她,凶完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抱就抱,说走就走,当她是什么了! 她越想越恼,干脆踢掉两只鞋,赖在了王座上:“不需要你抱,我歇一会自己会走,你不要碰我。” 徐策失笑,俊美的眉目间满满皆是温柔。 他撑着扶手,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道:“还有人在,确定要这样呆着?” 说完捞起被踢掉的两只鞋挂在指尖,再次将她抱起。 这一回楼凝没有拒绝,甚至把脸往他怀中埋了埋,两只小耳朵烧的通红。 “你这坏人,有人也不说的吗!” 她声音细弱蚊蝇,他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哦,我以为你听见了声音。” 徐策斜了斜眸,余光瞥见她那两只红彤彤的小耳朵,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深,“只知道你眼睛受了伤,不记得耳朵也……” 话音未落,胸口遭一重击。 他朗声一笑,掂了掂怀里的姑娘,真轻。 殿里还跪着人,徐策路过身边时,他们忍住膝盖酸痛,抹了把额头汗渍,纷纷揖手道:“恭送王上。” 徐策冷淡地“嗯”了一声,抬步向殿外走去。 “等一下。”楼凝忽然拉了拉他。 男人停步,俯眸看她:“嗯?” 她听到一个声音,由于太过熟悉,以至于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目色迷茫,仿佛是不信,喉咙咽了咽,才颤声道:“江伯父?” “凝凝。”江麟显然早已认出了她,却没有相认。 身为越臣,在君主死后立马倒戈敌国,实在是不义之举,可是如果不降,下场不会比少陵他们好到哪里去。 二殿下对中山王或许尚有用处,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朝臣不过是徐策挥手间就能定生死的蝼蚁。 他还有女儿和妹妹要保护,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愿得罪这个心狠手辣的北庸君主。 江陵垂下头,“沉月也随我入了宫,在她姑母的那里。你们姐妹许久不见了,正好可以叙叙旧。” “江沉月?”攀在徐策肩头的手猛地收紧。 男人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又瞟了瞟江麟,眼尾微挑,“怕他?” 楼凝摇摇头,徐策却视而不见,柔声笑了笑,一脸漫不经心的风流神采:“怕什么,我在这。” 楼凝不再答,拽了拽他,“走吧。” 江麟又问:“那下官们?” 徐策回头,锐利的目光上而下扫了他一眼,紧抿双唇透着冷酷,让人心头一阵发毛。 片刻后,他不知道跟怀里的姑娘说了些什么,一声大笑,长扬而去。 江麟在那隐约的笑声中,听到他留下两个冰冷的字—— “跪着。” 16、第 16 章 徐策把她送回去就走了。 玄坤殿里窗扇半开,昨日伏山刚摘的两枝玉兰正在墙角悄然绽放。 楼凝失魂落魄地抱着膝,蜷缩成一团,心底一片空茫。 没想到江麟这么快就降了,有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许许多多的降臣。他们或许为了自保,或许迫于形势,无论哪一种,都在告诉世人—— 越,真的亡了。 国主已死,少主被囚,群臣会一波波的倒戈,曾经的盛世气象一夕间风云变幻。 楼珩不止一次预言过越国倾覆的命运,越王非治世之才,无勇无谋,懦弱无胆,所以他才会选择永不还朝。 楼凝现在不仅心系少陵,还担心父亲。 他一人在外,危险重重,前有梁主,后有徐策,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桎梏难逃。就像现在的她一样,被困在这座冰冷宫殿里,被困在那个男人身边,身心皆不由己。 她愈发觉得悲哀和无奈,陷在命运的编织的深结中,被反复折磨,逃不出半分。 帷幔四垂的殿内,珠帘撞击的脆响,叮叮当当的传入耳畔,唤回了飘忽的思绪。 她抬头:“伏山?” “是我。” 江沉月白裙清绝,撩开榻前珠帘,不请自来。 “你来做什么?”楼凝下意识往里挪了挪,神色冷漠疏离。 江沉月坐在榻边,目光流转在那张美丽的脸上,将她一阵打量,“刚从姑母那出来,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太难受。” 她的手很暖,覆在手背上,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数月前在金盏楼遇害,伏山咬定是江沉月所为时,楼凝还为她辩驳。 后来将诸事串联起来细想,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朋友。’ 她们自幼相识,喜欢同一个少年,友情却并不深厚。 建立起来容易,摧毁起来更容易,一个转身就忘了。 江麟处处不如意楼珩,女儿也样样不如人家的姑娘。 江沉月也是个美人,姑母既得越王宠爱,她的模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娇而不媚,浅浅一笑时,颊边也会荡起个可爱的小梨涡。 可惜萤火之光终究无法媲美骄阳,就连少陵也只倾心楼凝。 怎会不嫉恨。 楼凝是听了她的提议才知道金盏楼,出门更是刻意低调,知道行踪的绝不超过三人。 遇害一事来的蹊跷诡异,那小孩偏偏知道她在里面,偏偏又知道她是谁,分明蓄意已久,不像寻常劫财。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陌生男子,恐怕早已命丧。 她死了,少陵定会伤心。 这世上不乏情深者,却难求情长者。 时日一久,她会被人淡忘在脑海,江沉月期待了已久的美事总能降临,然后取而代之。 面对妄图杀死自己的人,楼凝显得异常冷静。 没有质问,没有戳穿,也没了素日的取笑玩闹时的笑容。 “我没什么好难受的,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只是苦了少陵和那帮忠臣。他们不像江伯父会审时度势,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投靠了新王,及时保住了江家的前途。” 语气骄傲如常,然而被讽刺之人却丝毫不以为然,甚至坦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局势已定,宁死不降最后累及家人,满门遭殃,何必呢?姑母久处深宫,越王死后,她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父亲首先是一家之长,其次才是臣子,如果连家人都保护不好,臣不臣,忠不忠的,还有什么意义?” 她有自己根深蒂固的观念,楼凝无权去评对与错。 权利向来是让人争夺追求,无法割弃罢舍的。 求生是本能,江麟没有错,那些不投降的忠臣更没有错。 他们生在乱世,有自己的为难、矛盾和痛苦。 江沉月说:“凝凝,我们和少陵一起长大,他又那么喜欢你,如今身处险境,难道你不该为他做点什么吗?” 楼凝心弦一颤,指尖慢慢收紧,没有说话。 江沉月又说:“那个新王看上你了,对不对?我从姑母那过来,听宫里都在传。” “你如果真心爱少陵,何不趁机讨好此人,或许日后还能保他平安。” “君王的喜好向来朝夕更改无常,趁着他现在对你有新鲜感……凝凝,无论我们以前是怎样的,现在都一样是别人的俘虏,你要想想那些你在乎、在乎你的人……难到你不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们吗?” ………… 江沉月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了很多,每一句都掺杂了毫不掩饰的希冀和私心,将她堵的哑口无言。 走到如今的局势,木已成舟,如果再起波澜,又将是一场水深火热无休无止的连绵烽火。越国亡了,至少大家还活着,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可以活多久。 徐策喜怒无常,楼凝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是他用来向少陵、向那些誓死不降的朝臣示威的工具。 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不耐烦了,不愿意再和他们浪费时间了……那个养了很多野兽的男人发起疯来会是怎样的凶残? 她不敢想。 她一直自信的以为徐策不敢轻易动少陵他们,却忽略了他嗜血残暴的本性。 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理智。 江沉月要她牺牲自己,保全少陵,她本能的要拒绝。 然而一个‘不’字,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从喉间溢出。 . 江沉月走了。 楼凝抱膝蜷缩在榻上,仿佛被人抽去了脊骨。 天已经黑了,夜幕沉沉,外殿一片寂静。 廊下宫灯盏盏,却照不亮漆黑的视野。 伏山来过,给她端了膳食,她说没胃口。 伏山又给她讲了江家的事,说江麟降了,江家又要得意了,见她情绪不高,以为是没睡好,便不再说了,叮嘱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嘟嘟囔囔的走了。 今晚是她和徐策同床的第二夜,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那个男人左右是不会放过她的,与其抗拒,不如顺从,把他哄好了,也能替少陵吹吹枕边风。 江沉月的话萦绕在耳边,犹如魔音。 情义压在肩头,沉重如斯,叫她无法喘息。 她一遍一遍的劝自己去接受,直到徐策归来。 她在玄坤殿听江沉月说话的时候,徐策就在太极殿晾着江麟他们。 几个中年男人跪在那,跪的双腿发麻,却无人敢多言,默默地看他批了一下午公文。 末了,男人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状似不经意的抬头,剑眉一拧,甚感意外: “怎么还跪着?天色不早了,有什么明日再议。” 说完再次丢下他们,甩了甩袍袂走了。 江麟他们望着那道骄狂的背影,,不禁都面面相觑着,实在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 徐策过来玄坤殿的时候,门口婢女齐齐跪了一地,恭迎男人的近前。 楼凝听到声音,回过神。 黑暗中男人的气息逐渐逼近,她的心跳也愈发快。 心里有一道声音不停的说:别得罪他!别得罪他! 可又实在给不了他好脸,练了半天的好话是一句都说不出口,索性扯过被子躺下睡觉。 这男人非要同她住在一起,她无法抗拒,也不想管了。 想睡哪就睡哪吧,反正他力气大,自己也拗不过他。 楼凝一声不吭的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纤柔的背影。 安静不了片刻,心里实在憋屈,还是忍不住警告他:“你离我远点。” 她不愿让这个男人碰,那粗粝的手指,其丑无比的容貌,瓷实的肌肉,健硕得可以一拳挥死她的手臂……根本就是个粗鄙的野人! 徐策刚坐下,正解箭袖,突然听她来了这么一句,当即就上了床。 “老子的地盘,想睡哪睡哪,你再说一个试试?” 大手一伸,直接朝她胸前捞了两把,“躲什么?过来。” 那只贼手很有劲,小姑娘浑身紧绷,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揪住被角,一动不敢动, “你,你想干吗?” 他隔着亵衣握住了她的后腰,附在耳边低声道:“你说我想干什么?” 搂的不过瘾,直接掀开被把手伸进来。 楼凝猛然一个激灵,脸色大变:“徐贼,你,你……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老子又不是没弄过。”徐策将人拉到身前,几丝邪气漾在嘴角。 楼凝贴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熨烫着后背,吓得面色发白。 “徐策……”她颤声恳求,“别,你别……” “一次。”男人哑着嗓子说,“弄完我去榻上睡。” 鬼知道今天怎么搞得,突然满肚子的邪火,家里的兄弟精神抖擞的在那抗议,江麟那帮人说了什么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楼凝哪里肯再依他,委屈又害怕的摇头:“我不要……” 徐策呼吸渐重,又去亲吻她雪白的脖颈,不停的诱哄着:“就一次,我保证。” 箭已在弦上,必须发,他不能窝囊到让自己憋死在这。 炙热吻烫在皮肤上,楼凝脑中一片空白:“不……” 抗拒和祈求换来的是男人越抱越紧的手臂,和从后一路吻到前的唇。 “不什么不?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他平时处理正事时,是一副成熟英朗的帝王之气,眉宇肃清,威严赫赫,正经的叫人恐慌。可一旦有了歪心思,野性和痞劲都跑了出来,简直是天生的坏种。 徐策实在憋得受不住,浑身犹如火烧,忍无可忍,直接欺身而上,捏住她的下巴,粗鲁的吻了上去。 他的吻热烈又疯狂,舌尖不断勾弄,楼凝终是不堪承受,张嘴发出一声低吟。 这直接给了男人有可乘之机,正当灵活的舌尖滑入口中时,她毫不犹重重一咬—— “啊!” “还没弄就咬?” 腥甜的血液沁入口中,他被迫松开手,拇指揩着嘴唇,看向小姑娘的眸光也瞬间深沉下去,危险的火苗在里面不安分地跳动着,狂野又迷人。 “咬错地方了,知不知道?” “不许碰我……”楼凝听不懂他的虎狼之词,虚软无力的出声,白皙的面容因气血澎湃而变得潮红。 她被他禁锢在身.下,手足无措的吸了吸鼻子,雾蒙蒙额眼睛定定看着前方,瞳孔已然有些散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她揉了揉眼尾,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哭了出来。 “天下女人那么多,凭什么就揪着我一个欺负……我只是你的战利品,用来逼少陵的工具。每天面对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真的会快活吗?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次次强迫别人顺从。” 光洁的额头蹭着软缎,目中泪如雨下,顺着脸颊流进脖颈,很快没入了衣襟中。 徐策看得皱了皱眉,当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妈的!她怎么又哭了? 本想让她感受自己极度的难耐,她应该能感受到,刚才贴得那么紧,他的反应那么明显,就算年纪小不懂事,已经有过一次,不会不明白那份渴望。 可是他却把人给弄哭了。 又他妈把她给整哭了! 她怎么那么爱哭? 小女孩的心思真让人难以琢磨。 他想要她,承诺娶她,答应对她好,这还不够吗? 楼凝根本不稀罕他的许诺,只觉得委屈极了。 每天担心受怕的防着这野蛮人,身边除了伏山,连个认识的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个江沉月,还是个要置她于死地的。 她在徐策身.下失声抽泣,泪水流淌不止。 徐策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她一眼。 第三眼的时候,直接撤离,站在床边深吸了一口气。 “你就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你想就来吧,不用不出声在那吓唬我,我不反抗了。” 她倔犟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来? 还来什么? 徐策有些哭笑不得:“来不了,软了。” 他俯身下去,给她擦了擦眼泪,粗粝的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揉抚,结果越擦越多。 “还哭?”故意板起脸,俊朗的眉目是冷的,声音却是柔的。 楼凝不出声,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 “别哭了。”他被哭的有些烦躁,也有些无奈。 小姑娘咬着唇,眼泪不停的掉,委屈极了。 “不哭了,这不是没弄你?”徐策的腰压低了,“不弄了,乖。” 他越是这样说,她哭得就越大声,好像故意同他作对似的,那泪水让人头都大了。 “老子真是怕了你了,能不能别哭了?” 又一行泪倏地落了下去,我见犹怜。 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枭雄,站在床边,敛着袖子,将他的腰又压低了些,“姑奶奶?” 姑奶奶正吸着鼻子可劲委屈着。 “祖宗!” 祖宗无动于衷。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摸了摸那颗小脑袋,声音里露出了一丝妥协的无力:“听话,要是不哭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哭声戛然而止,速度快到徐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楼凝抽抽鼻子,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小声说:“那你不许和我睡一起。” “?”徐策转眸看向别处,“换一个。” 楼凝:“……” 算了,不与这野蛮的土匪头子计较,“不许碰我,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什么叫碰?”徐策勾了勾唇角,眸子飘过笑意,“白天你摔倒,我扶你算不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楼凝咬咬唇,小脸沮丧,好像随时都能再哭出来:“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既然我的事你都不肯,那就放了少陵他们。” 徐策没有回答,楼凝在他的沉默中心神不宁。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彼此平稳悠长的呼吸在一下一下转沉。 片刻后,徐策起身熄了灯,广袖轻拂间,满殿帷帐垂落。 他将她从榻上抱起,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也脱了衣服躺在了一旁,掀开被盖住了两人。 “睡觉。” 他没有回应,直接装作没听见。 楼凝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耍了,不停地翻动身子抗议。 不过她翻了几次身后就老实了下来,不再拱来拱去。 正当徐策以为能安稳睡觉时,小姑娘忽地推了推他的腰,扯来两个枕头摆放在中间。 “以此为界,你不许越过半分。” 一说完,手就收了回来,好像他是个瘟神。 夏天睡觉的时候,徐策习惯把上衣脱了。 行军打仗不比宫里,有时候随便在一处平野扎营,蚊虫颇多不算,还无比燥热。 军中的将士都喜欢冲一把凉水澡,脱了上衣睡觉,他也不例外。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楼凝不知道野蛮人还有不穿衣服的毛病,刚碰到他滚烫坚硬的肌肉就吓了一跳。 “你这土匪头子,怎么连衣服也不穿?” ‘土匪头子’是‘徐贼’、‘徐狗’、‘恶匪’这个系列里新取的。 她很霸道,自己占了大半的地方,把他逼至床沿,连被也要全部拉走,反过来还警告他不要越界。 徐策觉得她有点可爱,也有点可笑。 他枕着双臂,在那方寸大的地方离躺平,尽量把空间都让给她,痞痞言语像无赖一般: “从小就这点癖好,爱暴.露,治不好,没法。” “真是个野人!” 她又在取名了,那个系列里一晚上就多出了两个新兄弟。 不过取完名嘟囔了两句就没声了。 大概是哭累了,睡得也快。 夜深的时候,弦月如钩四下寂静,唯有草木潇潇而动。浅银色的月光犹如网中挤的满满的小鱼,透过窗棂涌进来,扑了一地银辉。 廊下灯火阑珊处,数道人影若隐若现,朦胧的洒照在墙壁上。 忽地—— 原本静谧的宫中传来许多女嘤嘤哭泣声,透过门缝窗缝穿入殿内,骇然惊悚,吵得人心悸。 “什么声音!” 楼凝于睡梦中猛然惊坐,额间已起一层薄汗。 “有人在哭,徐策,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她下意识朝身边摸去,然而床边是空的,也是冷的。 徐策不在。 17、第 17 章 哭声凄厉,让人毛骨悚然,那个爱光身子的野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楼凝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她怕恶贼徐策发狂,在宫里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心一沉,立马掀被下床。 然而刚迈开腿,腰间就多出一双有力的手臂,紧接着,温暖的胸膛贴近,将她带回了怀中。 徐策声音有些哑:“乱跑,不怕宫道上的女鬼把你捉走?” 他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后重新坐到案前,于灯火下继续阅览文书。 现在不但有北庸要管,还有南越要治,手下的人多是一帮死忠的悍将,善军不善政。 北国那边倒有几个人才,可惜远水如何能救近火? 这里的事最后都落在了他一人头上,忙的不可开交。 傍晚忽然欲念大起,想着找小姑娘败败火,结果人死活不给碰,又哭又闹,导致他兴致全无。这一折腾时辰已经不早,手里还有一堆事没干,只能等着她睡着后继续。 徐策看完手里的文书欲去拿子下一本时,目光不经意瞥见床上那个翻来覆去的家伙,不由一笑:“怎么,我不在,睡不着了?” 楼凝顿时停下动作,一动不动。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文书:“不回答,是希望你不要去好奇那些不该管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要是不说,今晚你是真睡不着了。”他在一声极轻的冷哼中淡声道,“我把越主的夫人都放出了宫,夜半送行,也算保了她们的颜面。” “为什么?”楼凝转过头,一脸疑惑。 “他的夫人,我留着做什么?” “我是说,能离开你的魔爪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她们为什么要哭?” 徐策抿了抿唇,视线擦过殿外无尽的夜色,沉默半晌,才缓缓道: “因为,她们想嫁给我。” 他比越王年轻英俊,女人都爱英雄,长期浸淫在冷寂的后宫,难得遇上这么个有勇有谋的枭雄霸主,相比出宫还家,更愿意跟随他。 床上的小姑娘听罢,噗哧一声,像是知悉天下间最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笑的全身发颤,连锦被上绣着的两只鸾鸟也跟着翩然而动。 她从被窝里冒出一个头,颊边露出的梨涡淘气又可爱,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你是不是在做梦?” 越王的夫人哪个不是美人,天下男儿那么多,就算再为人妇,也不至于选他这么个又丑又野的。 徐策望着她的笑颜出神片刻,垂下目光,手头漫不经心的画了两笔: “你要是再不睡,我不介意去陪你。” 这种话比什么都有效,床上的人缩了缩脑袋,立马噤声。 . 第二天一早沈琮砚就为这件事找到了太极殿,替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惋惜。 军中多得是还没成家的将士,不给自家兄弟选了当夫人,倒是急着送走,真是暴殄天物。 徐策当然也是考虑过那些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是亲身体会过后方知,瓜强扭,并不甜。 那些夫人无一不是贵胄名士之女,北庸攻下南越后,朝中有很多心存怨恨、敢怒不敢言的人。 真嫁过去,蠢笨些的闹得家宅不宁,高明点的挑得他们君臣离心。 他手握少陵这张王牌,能压得住楼家的姑娘,手下的人有什么? 送她们回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沈琮砚平时打仗有能耐,动歪心思也有能耐,一旦遇到正事,脑瓜子就时好时坏的: “你不会是怕小嫂子伤心才把人全弄走吧?” 徐策想起楼凝的话,漫不经心地道:“我名声差,想落点好。” 沈琮砚自然是不信的,心里就是认定大哥怕小嫂子吃醋,想起吴敖开的药,忍不住眯眼笑,“大哥,昨晚和小嫂子怎么样?” 徐策抬起头,盯着他那身灿烂的紫袍,和比紫袍更灿烂的笑脸,敲了敲手边堆积如山的折书,“你想我们怎样?” “知道你忙,就因为白天日理万机,晚上更要放松身体!” 瞧他皮笑肉不笑那样就知道没干成事,沈琮砚视线一飞,心里又盘算着药的事了。 没关系,才喝了一剂,他会天天让嫂子送的。 他好奇心一向强,私事问完了,才开始说正事:“大哥,听说你昨天把江麟他们晾了半天?越国的顽固倔得跟驴似,人家江麟带了这个头,愿意归顺,咱们不能一点面子不给。” 徐策直言:“我不信他。” 沈琮砚不解:“为什么?” “没骨气的东西。”他眼波微动,脸上是难见的讥讽之色。 沈琮砚更纳闷了:“有骨气的你生气,没骨气的又瞧不上,那接受他们做什么?” 徐策随手翻开一本册子,语气懒散:“养鱼。” “养鱼?” “水至清则无鱼,他够浑。” 沈琮砚摇头:“我不是太懂。” “好好读书。” “又欺负我读书少。”沈琮砚嘟囔,“投降还投错了,那先前降的那些人呢?” “一样。野渡无人舟自横,江麟只是身在湖心,不得不随波逐流。”徐策望着他,“此人心机极深,能耐之大,远超你我想象。一旦他羽翼丰满,来日管宁割席分庭抗礼之时,绝对是个祸患。” “那你还留着?” “暂时有用。” “为了养鱼?” 沈琮砚云里雾里,“你不是爱养狼吗?而且打哪儿看出人家心机深了?” “楼珩的事。”清寒的美目中浮出细微的寒芒,又迅速掩在垂落的睫毛下。 能想到买通宦臣,假传君意,凭一己之力气走国卿,绝非等闲之辈。 不止是江麟,还有在那晚就签下降书的。 这些人贪生重利,财权在哪,义便在哪,绝不能深信。 沈琮砚和他对视一眼,恍然有所悟道:“原来是为你岳父,我懂我懂!嫂子娘家为大。” 徐策并没有否认,重新低头翻阅折书:“江麟不是省油的灯,盯着他点。” 沈琮砚点头:“不过既然接受了他们,要怎么安排?那帮人是以江麟为首的,得把他先安抚好。” 徐策端坐安然,锦袍裹身,金冠束发,语气淡淡:“先晾着。” 殿内光线并不明亮,几许昏暗落入他的眼底,添了几分让人难辨的阴影。 “晾着?”沈琮砚惊诧,“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他对越王没点忠心,可这不能全怪他。生死关头谁都想保命,况且他妹妹还在后宫……我知道大哥看不起这种人,但就这么晾人,让其他想归顺的人怎么看?” “一群亡国臣,管他们怎么看?沈菩萨,”徐策不知道从哪来的火气,砰一声将折书掷在案上,刚毅俊美的容姿间有怒意勃然而出,“老子这不是乐善好施的广济寺!” 沈琮砚一抖,抬眼瞟他,撞上那两道冷硬的目光时又迅速转开。 知道他生气了,却不知为什么生气。 “行行!晾着晾着!你就当我没说过。不管怎么样,这人也祸害过楼珩,把他弄得音信全无的,小嫂子现在肯定担心自己爹,是该晾!” 以为他是因为楼凝,在替楼珩不平。 事实上徐策确实是因为楼凝,但和其父无关。 仅仅因那个女孩在和江麟说话时不安的攥了攥他的衣服。 江麟干的事是沈琮砚才从别人口中逼问出来的,楼凝并不知道,她有那个反应是另有原因。 看来江家人给她带来的伤害还不小。 徐策不是圣人,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人。 可他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能叫人家姑娘跟了自己受委屈。 明明晓得是她不喜欢的,还没心没肺的去提拔重用,回头再跟小姑娘嬉皮笑脸的。 贱不贱? . 沈琮砚灰溜溜的走了,总觉得大哥今天不太正常,平日里属他最痞,遇到这种情况什么骚.话,浪.话,粗话都蹦出来了,哪像这样。 肯定是药没给到位,他不快活。 吴敖说那玩意儿喝个五六副就能见效,于是他自作主张,加大药量,硬是把五六副缩减成了三副,熬出来哄了小嫂子送去。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聪明。 小嫂子这回也很给面子,二话不说把药给端过去了。 徐策依旧一口饮尽,将碗递还她手里时,还拉着她摸了摸空碗,让她知道已经喝完了。 楼凝做完这些,一句话也没说,转头就走。 沈琮砚说这药统共就三副,再喝一次病就好了吧?病好了心情也能好,就不会胡乱发疯了。 徐策忽然叫住她:“有件事,关于你爹。” “我爹?”提到父亲,她脸色瞬间变了,捏碗的手指开始用力,“你欺负我还不够,还要打扰他老人家吗?他的行踪一向飘忽不定,你不必在我这里打主意,我不知道他在哪。” 说的是实话,徐策也信。 其实不是楼想问珩的去处,而是告诉他江麟的所作所为。 但看她这样子,话又咽了回去。 她现在每天都不怎么开心,听说和江家的丫头还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要是知道江家人对他父亲做了什么,应该会很伤心。 徐策看了她片刻,目光下移,落在了碗上。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喝了两回,一次比一次难受。 总是忍不住会往那方面想,燥火难耐,小兄弟更时不时就竖着头。 看她的目光也带着欲望和掠夺。 他不做声,楼凝以为在憋什么坏心思,赶紧问:“我能走了吗?” 徐策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某处带来的不适,“你眼睛不方便,以后不用送来了。” “不行!”就差一剂了,不能功亏一篑。 她抬起下巴,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个对身体特别好,不能停的。” 徐策笑了:“稀罕,不盼着我死了?” 一阵风动,绕起了满殿飘曳的宫纱。 他抱臂倚在案边,勾了眸子看她,慢悠悠地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好法?” 18、第 18 章 她说不出哪里好,咬咬唇,不作声。 徐策见她小脸微红,大约又在生气了,无奈笑道:“没说不喝,等我晚上回去。” 楼凝才不依,现在就盼着他的毛病早点好,然后真像沈琮砚说的那样,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到时候会找他好好谈谈,心平气和的谈谈。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端着最后一副药过来了。 徐策看着她,威严冷漠的剑眉微微一拧:“我不是说你眼睛不好,不要来回折腾?” 小手往前伸了伸,“那你喝不喝?” 徐策有点哭笑不得,只能接过碗,一饮而尽。 这回,她倒不急着离开了,靠在案边,轻轻抚摸着边沿,问他:“你病好点了吗?” 徐策疑惑:“嗯?” “我想跟你谈谈。” 徐策放下笔,侧过身来认真打量她,饶有兴趣道:“谈什么?” 他兀自坐着,身形高大,隐约有些压人,小姑娘站在他跟前,也只勉强和他一样高。 “已经好些天了,如果少陵一直不降,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徐策声色不动,指尖轻击书案,慢慢将问题推回:“换了是你,怎么处置?” “你不杀他们,是因为这些人暂时对你有用,你要吸光他们的血,耗尽他们的价值。” 楼凝看似云淡风轻,指尖却慢慢收紧,“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誓死卫国的赤胆忠心,比那些见风使舵,倒戈相向的人难能可贵的多。我希望你不要杀他们,如果真想招降,就拿出诚意,不要把他们当成犯人看押。父王他……” 她顿了一下,知道这么叫已经不妥,改口:“是越王。他并不懂治国之术,越国之所以能有先前的盛世景象,正是有这些忠心耿耿的臣下辅佐。如今败于北庸,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知道你是位怎样的君王,可你要杀他们立威,想登峰造极,从此俯瞰南越的天下,那么重蹈他的覆辙,不过就是朝夕之变的事。” “我听说北庸的中山王是个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人,能对敌国的俘虏忍至今日,实属难得。既然他们对你有用处,你也想招揽,这碗水就要端好,稍有不平,水则溢也。要务实治国,首先就要有识人之明,他们在越朝的分量,各中利益牵绊,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们不是肆意生事,标同伐异的小人。” 这声‘小人’在含沙射影谁,徐策心知肚明。 “坐下说。”他伸手去拉楼凝,毫无疑问的,被甩开。 “我就站着,你别摸我。” 徐策:“?” 老子摸她了? 老子什么时候摸她了! 隔着衣服拽手腕,连根毛都没碰着! 徐策似笑非笑,目光凝于她的脸上,“说了这么多道理,无非是要我善待他们。你在提醒我,比起平昌郡长史江麟,这帮人更堪重任,为君为王者,一碗水需端平。”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骂他的时候又凶又狠,说起道理来也一套一套的。 这么厉害的小嘴,要是能给他败败火多好。 徐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目中暗色流转,极小声的笑了一下。 “你不喜欢江家,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 “我没说过,也不是要扯别人。”心思被拆穿,她立马否认,但转念一想,干嘛要跟他解释,又坦然承认。 “是,我不喜欢江家,可两者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你宁可养着一帮冗员,也不重用真正有才干的人,他们应该得到延承,如果你是昏君,最受苦的还是宫门外那些无辜的百姓。” “徐策,我希望你不做昏君。” 她的声音柔柔地,轻轻地,回荡在静寂的殿宇中时,依然别样地震撼人心。 徐策注视着她,微微而笑,眸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欣慰。 有那么一刹那,恍惚忘记了,她才十七岁。 是个还会为了一床被子,半寸之地和他抢夺争论的孩子。 楼凝很快转移了话题:“这是第一件事。” 他不由失笑,双掌撑膝,微微俯身,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有备而来啊?说吧,洗耳恭听。” “别打我爹的注意。”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我拿什么打主意?” “还有。” “还有?”男人扬了扬眉,对上她那张神情不悦的脸,又叹气妥协,“说吧,说。” “我不喜欢你。天下女人那么多,我眼睛瞎,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你最好放我走。现在你已经坐拥南北两国,也关了少陵他们好些天,早已挫了他们的锐气,不需要再用我示威炫耀。” “徐策。”楼凝缓了语气,认真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喜欢我,你已经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了,你能不能……” 放我走。 最后的祈求,楼凝没有说出口。 因为面前的男人已经豁然起身,她能感受到那个高大带着压迫感的人影在逐渐逼近。 心中一慌,脚下不易察觉地后退了半步,勉强维持平静的声音:“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徐策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下了动作,没再靠近。 撩了袍子重新坐下,还是刚才那个双手撑膝的姿势,望了她几眼,微动的目光别有深涵:“你喜欢他什么?世人口中耀眼的风采,青梅竹马相伴的情谊?” 他的语气并无恶意,楼凝愣了一下,说:“都是。” “傻。”他眼底遍布血丝,显见得休憩不足,声音也透着压抑,“选男人能光看这些?花里胡哨的,首先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你。” “再说,你就知道我一定不如他?说不定回头见了,爱的死去活来还不够。” 一连三句话气得楼凝小脸瞬通红,为他的不要脸,也为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都无济于事。 可是药送了,话也说了那么多,哪甘心功亏一篑。 “你别同我讲这些,你就说,我刚刚提的,答不答应?” 她小心翼翼的给出意见,“我建议还是都答应了,那样以后或许还能做朋友。” “媳妇变朋友?”男人舔了舔后槽牙,哼笑一声,“你是老子的女人,想都别想。” 楼凝喉间一噎,顿时胸闷气短。 他盯着她紧蹙的眉头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三件事,第一个我应了。不杀他们,拿出诚意,只要他们诚心归降,绝不亏待。” “第二件免谈,你我都不知楼老人在何方。” “至于第三件,放你走……”徐策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笑的邪里邪气,“话刚才已经说了,为了做个靠得住的男人,老子这辈子都不能放弃你!” 楼凝恼羞成怒,恨恨地骂:“你这个无赖!” 内侍焚海在两人争执时匆匆而入,提声禀道:“王上,沈琮砚、裴译、杨怀雩三位将军以及昧觉先生在外求见。” “叫进来吧。” 楼凝正要离开,几人已疾步入内。 “大哥,江州急报。” “出了何事?” 沈琮砚递了密函上前:“赫连那家伙以为我们主力军全都进攻南越,开始不安分了。探子说,近来有不少匈奴人进了北庸的境内,歇在江州西陵之外,西陵乃边陲重镇,决不能出意外!” “西陵有霍绥坐阵,赫连崇不敢轻举妄动。”徐策合上战报。 裴译道:“据末将所知,霍绥已从封州调兵,想那赫连小虫只是虚张声势!” 杨怀雩沉思片刻,说:“不止匈奴,东梁那里也不安分。既已夺下南越,这治国一事且交给王上,我这粗人还是早早回北庸镇守,免得叫那些宵小有机会造次。” 楼凝在讨论声中缓缓退下,走到殿门口时,徐策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焚海送她回去。 殿门重新阖上时,男人们也纷纷收回视线,重新回归话题。 徐策帐下最猛的四将,除了在北庸坐镇的霍绥,其余三位皆在眼前。 杨怀雩是几位将军中年龄最大,也是最不像杀伐决断地悍将的。他性子沉稳,遇事冷静从容,颇有几分谋臣风范。将视线从楼凝身上收回的刹那,若有所思道: “听说王上一心想招揽楼珩。他虽和越王不和,但毕竟是越人,如今我们攻下越国,彼此就是敌对,未必肯归降。楼姑娘和王上关系匪浅,真到了那一步,双方都要为难。” 沈琮砚搓搓鼻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老杨,我要批评你,大哥你还信不过?楼珩再厉害,现在也就一孤身飘零无家可归的人。” “琮砚,遇事不可只看表面。” “我说的是事实,况且他姑娘都是大哥的夫人了,归顺是迟早的事。” 杨怀雩和沈琮砚你一言我一句的时候,昧觉正蹲在徐策身边给他看腿。 这条腿曾在十年前被匈奴王射伤,那一箭直接刺穿腿骨,险些落残。十年过去了,腿疾依然缠人,尤其是南方这种夏汛来临的季节,最容易复发,每次疼起来,这个铁骨铮铮汉子都是一头冷汗。 昧觉检查完,为他放下裤腿时,忽地瞧见两处淤青,疑惑:“王上近来可有碰到哪?” 徐策的脸不白,肤色犹如秋日的麦苗,蜜一般的颜色,那是行军打仗风吹日晒所致,腿上的颜色倒是浅一些,让人一眼注意那淤处。 伤是那晚楼凝踹的,下脚挺狠。 “宫里的野猫挠了两下。”他自行把裤腿放下,将昧觉扶了起来:“小伤而已,您不用担心。” 昧觉刚要点头,目光不经意瞥见案上的空碗,里面还残留的几滴药汁,再次疑惑:“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那小姑……夫人送来的,说是对身体好。” 昧觉闻言,脸色大变:“王上怎地如此大意!楼姑娘毕竟是越国人,若她有意谋害,在汤药中下毒,后果不堪设想!” 徐策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只是个小姑娘,也就嘴巴厉害了点,没那么大胆,况且少陵还在我们手中,她不敢。” “防人之心不可无。”昧觉还是不放心,撩起袖子用指腹从碗中沾了点药汁来尝了尝。 不尝不打紧,一尝,这位平日一脸肃容的中年男子瞬间变了脸色,尴尬得发红。 “这,这这……” 徐策看着他,慢慢坐直身子:“是什么?” 19、第 19 章 此时,罪魁祸首沈琮砚已慌得不行,不停地抓耳挠腮,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安生。 徐策瞥他一眼,“长蛆了?” 沈琮砚忝着脸笑:“洗澡了,没长蛆。” 正想岔开话题,徐策已收回目光,“碗中何药?先生但说无妨。” 昧觉神色有些不自然:“此药中不但有虎鹿牛三鞭,还有几味大补的药材,专治男人……咳,专治男人那方面。且碗中药量绝非一副,如此猛烈,想来,想来赠药之人,她,她对您是寄予厚望的。” 殿内众人都在极力忍笑,徐策也愣了一下。 昧觉很快恢复了平静,道出心中疑惑:“这些并非寻常药材,楼姑娘双目不便,是怎么弄到的?” 沈琮砚吓得一个激灵,忙说:“人家可是国卿的女儿,越王的儿媳,要什么没有。不过她送这药,是不是大哥不行?嗷——” 一记折书飞来,精准的砸到他的脑门,沈琮砚捂脸惨嚎:“大哥,你干嘛打我!” 男人的声音冷冷地飘来:“要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沈琮砚立马捂着嘴摇头,不敢再妄言。 真相大白,徐策也没生气,沉默了一会,在众人暧昧的目光下替那小姑娘解释:“她年少不知事,怪我平时忙,没时间陪她。此事翻篇,不要再提。” 众人应声,他们对徐策的私事并无多大兴趣,只有贼眉鼠眼的沈琮砚还在猜想: 所以,这药有用没? 大哥,他到底猛不猛? 杨怀雩顺声说:“既然王上和楼姑娘情已至此,不如让她去劝说楼珩。此人非等闲之辈,听说还写过两本书,传言得书者可谋定天下,要是让梁国知道,恐怕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寻。” 裴译哼声:“这个楼珩要是能和江麟一样实抬举就好了!” 杨怀雩目色沉落:“江麟虽降,但这种头草,不可重用。” 裴译:“那你说来说去也是空谈,现在我们连楼珩人在哪也不晓得。” 徐策听着手下争论,沉吟:“道听途说的事,少信。我已派人去寻,一有消息速回。” 裴译不解:“速回是几个意思?不把他逮回来省事?” 徐策目光落在他身上,批评:“你真粗鲁,怎么能用逮的?” 裴译:“?” 粗鲁?? 哥几个面上是君臣,其实都有着过命的交情。 别看这位君主年轻,坐在那有模样的,私下里也跟他们一起赤过胳膊光过腿,不刮胡子不洗脚。兄弟们围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时候,他的话比谁都骚,比谁都荤,发起火来更是粗口连篇。 他现在居然说别人粗鲁? 变了变了,徐策变了! 裴译被噎的说不出话,神情尴尬,心里还有点不服。 沈琮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老裴,大哥说的你记下,他现在有了那么个媳妇儿,已今非昔比,是吃细粮的人了。往后见了小嫂子咱说话都得细声细语,别成天喊打喊杀,跟土匪强盗似的,把人家吓到了。” 杨怀雩倒能理解,笑道:“高门贵女接触的都是世家公子,哪碰上过我们这种大老粗?琮砚说的对,你那动不动要逮人杀人的虎样赶紧改改,别把姑娘吓哭了。” 徐策并没有解释,只说:“找到楼珩,我亲自去请。” 杨怀雩又道:“除了楼珩,囚牢里那几个硬气的要能归顺,也会是得力帮手。我听琮砚说他们犟的很,天天大吵大骂,什么腌臜难听的话都往外冒,不管怎么威逼利诱,始终不肯动摇半分,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徐策剑眉微拧,复又展开,目光忽然变得霸道凌厉,“水粮断了这些天还能叫唤,那就挑一个闹得最凶的剐了,在牢里,当他们面办。” “这事我来!”沈琮砚眼中一亮,顿时显得无比兴奋,“我就爱饮血!大哥,就拿那个少陵开刀如何?刚好替老谢报仇!” 他舔了舔唇,满脸的期待喜悦:“断几条胳膊只手,大哥你吩咐!” “我说剐了,”徐策将手中册子用力甩下,冷笑了一声,“是千刀万剐。” “削了皮肉挂在牢里,挂在他们面前。”他的声音毫无温度,透着嗜血的残忍,“再闹,就再挑一个闹得凶的办了!” 徐策一字一句缓缓说着,全然忘记刚才对楼凝的承诺。 一群阶下囚还敢叫嚣,要是一个招不来,那全宰了喂狼! 反正他的名声向来不好,弑君、叛主、残暴……左右也不差这一个了。 沈琮砚得了令飞奔离去,跑的简直比兔子还快。 他早看那帮东西不顺眼了,一个个的不识好歹,蠢货! 沈琮砚骂骂咧咧的出了太极殿,半道上没注意撞上个人—— “嘶——疼!干嘛跑这么快?”伏山捂着发痛的肩膀,好不容易站稳,一看是沈琮砚,当即侧身往他面前一拦,没好气道,“急着去投胎啊!” 沈琮砚见是她,连道歉也省了,“姑奶奶,快别挡道了。” 伏山双手叉腰,仰着小脑袋,寸步不让:“不行!” “你边上玩儿去,我有要事。”沈琮砚懒得和她废话,满脑子都是那让人兴奋的画面。 “什么要事这么急,说了我就让你走,不然今天咱就打一架。” 她真的开始撸袖子,沈琮砚头疼道:“我去杀人,行了吧?” 这丫头有点身手,跟她在这耗着,得打到天黑。 告诉她也无妨,那世上人多了去了,又不知道他杀谁。 然而伏山猴精,小眼珠子转了转,一句接一句的套话:“中山王让你去的吗?” 沈琮砚点头。 “杀几个人?要不要我帮你?” “谢了啊,一个人我还应付的来。下次,下次有这活儿一定叫你,告辞!” 沈琮砚抽回手,抱了抱拳,逃也似的跑了。 他办事利索,剐人任务,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完成。 他没忘记谢缙的死,又将那些人狠狠羞辱了一番,尤其是少陵。 还将新婚夜的事添油加醋说出来,说得少陵双目赤红,身上的锁链不停拉动,恨不得立马把他给宰了。 沈琮砚泄了恨,才用他的囚衣擦了擦手上血迹,心满意足的从牢里离开,殊不知因一时口快,大嫂那边又闹了。 徐策刚到玄坤殿,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作响,碗筷摔了满地。 进去一看,晚膳被那姑娘拂落,宫娥跪了一地,就连小丫头伏山都难得恭谨的站在一旁,咬唇不语。 “怎么回事?”脚步停在菜肴之间,他弯腰将倒扣的碗翻了个身,把米饭肉脯都捡了起来,目光撞上跪地的宫女,满是疑惑,仿佛在问:是谁又惹这姑奶奶了? 宫女皆委屈的垂下头,不敢言语。 徐策把碗放下,在她身旁坐下,楼凝碰到碗,欲再次拂落时,他的手及时覆上碗面。 “祖宗,又怎么了?” “卑鄙无耻的骗子!”楼凝掀不动那碗,就握拳砸向桌面。 她的拳头落在了男人掌心之中。 “吃奶得劲都使出来了,这砸一下不得疼死你?”徐策摒退宫女,盯着碗里脏掉的饭菜,问她,“不合口?” “你们北国的菜和你这个人一样,粗糙难以下咽,猪都不吃的东西!”楼凝双眼微红,手在抖,“骗子,你这个骗子!” 她待他一向冷诀,徐策早已习惯,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揉抚着,目光微转,淡然的扫过她的脸,并没接话。 楼凝用指甲抠他,“你答应不杀他们,为什么才几个时辰就反悔?为什么!” 她知道徐策要杀的不是少陵,可不管是谁,都是无辜的生命。 那些人中,还有父亲的好友,张伯父伯父……是谁都不行。 听到这个消息时,各种滋味漫溢心头,硬撑着的坚强,在他到来的瞬间,全数瓦解。 她眼睛一烫,已有泪水掉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 徐策脸色忽然淡了下去,“你知道了?” 她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看得徐策心一沉。 眼泪一直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会让男人烦,也会让男人心软。 “事我干了,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任打任罚。” 徐策拿拇指拭去她眼下的水泽,柔声道,“对不起啊,祖宗。” 他收起锋芒,言行温驯的哄她。 对这个女孩的感情很奇妙,琢磨不透究竟是怎么。 最初是想用来威胁少陵,后来误打误撞把她给睡了。 他要承担起该负的责任,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待她。 再后来,她的倔犟和固执激发了男人的征服欲。 偶尔听她说些见解时,又为她的通透明晰和仁善心感到震撼。 她像被养在金丝笼中的鸟儿,命运再不得自由。 徐策是笼子的主人,也是训鸟人。 她只能让他看着,陪在他身边,就算撞得浑身是伤,也不会放她走。 事情发展至此绝非所料。 先前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以为能凭几句言语就能让他动容。 可土匪就是土匪,恶霸就是恶霸,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无法去改变的—— 楼凝忽觉挫败,然羞恼之外却又是另一种绝望, 她放任自己陷在漫长的沉默之中,让心头的诸种思绪慢慢沉淀。 良久,才问:“你杀的是谁?” 她的拳还躺在他的掌中,指甲依然在抠他的皮肉。 她恨他,恨他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恨他的不守信用,恨他的轻佻,恨他粗糙的皮肤、坚硬如石的肌肉、滚.烫的身子……全身上下每一处,她都恨,都厌。 他不但人丑,心也丑。 可是她除了恨着,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泄愤的方式,大概也只有这样掐一掐他。 黧黑的皮肤被掐的通红,徐策眉头没皱一下,依然心平气和的说: “只要他们投降,我不会滥杀。”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打算,不会因任何人改变。 “骗子。”楼凝扬手,再次把那碗已经脏掉的饭菜挥落。 米饭肉脯洒了一地,有几粒飘到了徐策的靴面上。 他弯下腰,很有耐心的捡起来,放回桌上。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偶尔有点沙哑和慵懒:“不要浪费粮食。” “不必教育我!看不惯就杀了我——” 她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徐策还在摆弄那碗饭,把米拨到下面,将肉翻到上面,看起来,和最开始一样。 “打仗的时候,拼的就是辎重粮草,一碗饭虽少,生死关头,却能够让一个人活命。” “你生来尊贵,哪里知道人间疾苦。” 徐策从军前,没有尊贵的出身,没有显赫的地位,日子清苦艰难,温饱都是问题。即使后来立下一件又一件足以彪炳史册的战功,富贵荣华一步登顶,也没有忘记那些黑暗不见光的生活。 他看着眼前容颜秀丽的女孩,忽地有些庆幸。 还好,现在什么都有了。 有能力给她一切,不用让她跟着自己吃苦。 他知道这个姑娘很倔,于是给她讲了个故事。 大概是说他救过一个流浪的小孩,年纪也就比楼凝小个几岁,为了抢一点老鼠肉,差点被人打死。 他将小孩救下,给了他温饱。 看着那孩子,恍惚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这样的人还有许多,他发誓要治世崛起,谋一个盛世,让所有人能安享长久的太平。 梁主残暴,越主无能,他虽不是好人,但一定会努力做个圣明的君主。 徐策的故事很简单,那小孩也只是纷繁乱世里芸芸众生中最寻常的一个,却成功骗到了小姑娘的眼泪。 有些人连吃一口饭都是奢求,而她却在这里大呼小叫,肆意浪费。 楼凝心中愧疚难当,卷袖擦了擦眼泪,默不作声的把那碗饭挪到跟前来。 徐策将她拦住。 楼凝:“?” 这人到底要干嘛,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徐策望着她那副眉头紧皱的模样,笑了笑,把干净饭菜推给她,自己则端起那碗脏的,“傻不傻,能让你跟着我吃脏的?这个我吃。” 这是两人第一次同桌吃饭,一碗饭徐策两口没了大半,楼凝还在那动作优雅几粒米几粒米往嘴里拨。 终于,在男人又扒了两口后,端起汤碗哧溜哧溜喝起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了:“你喝汤动静能不能弄小一点?” 徐策手一顿,抬起头来。 又他妈开始了…… 楼凝咽下米粒后继续批评:“你难道不知道喝汤的时候弄出这么大动静会影响别人吗?这是很无礼的。” 平时她挑三拣四没句好话的就算了,吃个饭也要被说,徐策不乐意了,“都跟你那么个吃法早饿死了,瞎讲究。” “你就是粗鄙,吃饭要细嚼慢咽,汤也要用勺,小口轻抿,怎么能弄出那种……那种像猪一样的声音。” “猪?”徐策吃完了自己的,又去夹她面前的两块炙肉塞入口中,咧着嘴地笑道,“稀罕,你还看过猪吃饭?” 见小姑娘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他直接耍起了无赖。 “老子什么你都看不顺眼,对,就是混球,就是粗鄙,那不也是你男人?” “你才不是呢!”楼凝气红了脸,把银箸‘啪’的搁在了桌上,“我不吃了!” 她发脾气的时候,徐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等她慢吞吞的站起来后,一把将人拉住,拽到了怀里。 “行,不吃就不吃,咱们谈谈正事。” 楼凝吓了一跳,立马伸手去推他,可是他的胸口坚硬如石,任她如何捶打也纹丝不动,一番折腾后,气急败坏道:“到底要谈什么正事?你能不能放开我说!” “你说谈什么?”徐策收紧手臂,俯脸贴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你给我喝了什么,忘了?” 20、第 20 章 他把人抱上床,欺身而来,粗壮的手臂撑在她身侧,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下次不满意直接说,多来几回不就行了?就为这么个事折腾来折腾去的。” 她顿时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惊恐,扭身挣扎,乱了头发,“你要做什么!” “老子吃饱喝足思.淫.欲行不行?”徐策由着她挣扎,抬起手,开始扯腰带。 难怪先前浑身难受,一个正常男人,喝那么些个大补之物,能舒坦就怪了。 今天高低得把她给整明白了。 叫这小丫头片子看看自己到底行不行! 一团撩人的火蓦地滚上来,他两下就把上衣脱了,露出麦色的结实肩膊。 阳光穿透入殿,拥在硬挺的眉目上,将他本就俊朗的面庞照得神采摄人。 楼凝惊慌失色,没想到这恶人做坏真的不分时间,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欲推开,结果掌心刚碰到累累伤痕,又吓得缩回,扯着软毯厉声命令:“你这浑人,还不快下去!” “下去个鸟!这是老子的底盘,你是老子的女人!” 徐策想睡她的心是一刻也等不了,不仅是喝药后勃发的邪念,还有男人的征服欲,她越是反抗闹腾,就越想得到她。 大掌抓住那两只雪白纤细的手臂,粗声粗气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你也别想跑!” 他俯身亲吻她潮湿的脸颊,亲吻那张成天发狠的小嘴,毫无章法的啃咬,粗鲁又霸道,密密胡茬很快就戳得她脸上酸痒。 楼凝使出全力扭摆抵抗,却撼动不了他分毫。 很快,衣帛撕裂声响在耳边,男人的唇移到她颈边雪白的肌肤上。 “……我不要……”她哀叫一声,“你弄疼我了。” 他隔着亵衣握住了她后腰,哑声道: “还没弄,疼什么?” 楼凝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住颤抖,急欲逃离,“你胡子扎疼我了。” 徐策知道她身娇体软又矫情的要命,一会儿嫌他手糙,一会儿嫌他吃饭声音大的,先前上了她的当,心软过几次,这会药劲上来,情难自控,怎么也得把事先办了再说。 他不予理会,再度吻上她的唇,越来越凶狠,越来越深入,肆意的掠夺。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也渐渐放弃了挣扎,好像接受了他的给予。 然而当他亲够了,准备提枪上阵的时候,却听到她再次开口—— “徐策,你说过会对我好的。” 轻弱的声音微含哽咽。 他一愣,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楼凝目色空洞,双手死死地揪着被,委屈的埋怨:“可是,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你总是强迫我,威胁我,吓唬我,逗弄我。” “问什么都不说。” “我不喜欢的,总也不改。” “徐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对喜欢的人也会这样吗?” 最后一句话说完,徐策已从她身上离开。 楼凝得了自由,紧紧抱住被,蜷着身子将头埋进去,泪意蒙上眼眶,无声而落: “我想回家,我想我爹爹。” 床上一片狼藉。 男人望着她,久久沉默不语,由战火洗礼过的五官清冷坚毅,如刀劈斧刻过。 楼凝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动静。她的裙子被撕破了,半截小腿还露在外面,也没去遮挡,一脸认命的颓败,像是接受了彼此间的恩怨,和逃不过的宿命。 不知过了多久,宽广的胸膛贴近了她的后背,“你应该知道,咬人的狗从不叫唤。” “……什么?”楼凝动了动身子,转过来,怀中还抱着那床被子,满脸是泪。 徐策头双臂,难得安份的躺在她身边,长发和她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我剐了个小吏。” 楼凝愣了须臾,才明白他话中之意。 紧绷的面庞忽而松下,心绪复杂,不知该悲还是喜。 “为什么要杀他?” “他骂我。” 楼凝:“他骂你就要杀?” “当然,”徐策横眸,“我这种睚眦必报的浑球,最不喜欢被人骂。” 想到自己先前没少骂他,楼凝脸色一僵。 徐策转头看了一眼,了然道:“慌什么?给我亲一口,过去的,既往不咎,如何?” 看着那慌张的小脸,他笑了笑,没再碰她。 刚才那股冲动劲过了,眼底的欲潮已经褪去。 “牢中的狱卒,宫里的侍者,一个都没换,还是你们越国人。”他拉过被子展开,盖在了她身上,遮住了残破的衣裳,心平气和的说,“越是沉稳泰然的人,越会顾全大局,但为什么每天都有人骂我?” 楼凝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只觉心中咯噔一跳,“你的意思是……” “乏了,自己想。” 他刚闭上眼,想到什么,又重新睁开,清寒的美目明若秋泓,好看得让人沉沦。 “还有,我没喜欢过别人。” 徐策再次阖眸还没片刻,就被身边的女孩摇醒。 他知道她一定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姑娘,楼珩养大的女儿必然聪明绝顶,但没料到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疯狂摇,就差把他刚才吃得东西全都给晃出来。 “姑奶奶,别摇了,我还没死呢。” “小吏挑事定是遭人指使,少陵他们被关在牢里,本就心存怨恨,就算能见到你的诚意,有心归降,也遭不住有人每天在耳边谩骂。其实目地根本不是骂你,而是要加深他们对你的恨意,如果宁死不肯低头,那最后的结局……” 楼凝的指尖骤然收紧,掐入徐策的皮肉中,“有人要他们死。” 徐策说的没错,肱骨之臣行事稳重,就算心中有怨也不会靠破口大骂来泄恨。 他们明知过刚易折,却也宁折不弯。 显然狱卒里已有人被收买,暗中传达消息,指示那些小吏日日在忠臣耳边大吵大闹,让他们心中波澜成风浪,灭了生还的机会。 “不希望少陵他们投降,想你最后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究竟是谁想让他们死?” 徐策被她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姑娘生气起来就爱掐他泄愤。 到现在,他手背、手指、手掌、胳膊已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掐痕,竟然都习惯了。 他抬头望着凝视着那张紧张兮兮的小脸,心里忽然就不痛快了。 这是他的小媳妇儿,给这替别的男人担心是几个意思? 楼凝第一次对他软了声音:“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移开目光,有点烦。 小姑娘不说话,呆呆的望着前方,神情漠然失落。 徐策皱了皱眉,觉得更烦了,“真不知道。” 他抬手拂去她睫毛上的泪水,“这么做也是想断了那人的念头。先说好,人还会杀,杀到消停为止,你别跟我闹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做便做了,解释无趣。 像这样耐着性子,二十九年来,还是头一回。 楼凝咬了咬唇,没吱声。 徐策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没反抗,胆子又大了起来,竟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要的不仅是越国,还有整个天下。你应该知道和你的情郎再无可能,不要在他身上费心思了,我会对你好。” “对我好?”楼凝嗤然一笑,摸着破碎的衣裳,别过脸,声音又带了丝哽咽,“刚刚那样的好?” 她似乎真的很委屈,攥着被子没多久,又发出压抑的啜泣。 徐策被她哭的心慌,凑过去搂她,却被甩开。 手在半空僵了一瞬,到底还是拦腰将她搂住,扣进怀中,好笑又无奈:“逗你玩的也要当真,天天闹小孩脾气。” “有那么逗人玩的吗?”她呜咽一声,扭动身子,试图将他推开,“你就是仗势欺人。” 他将掌心收紧了些,捏着她发僵的腰,声音低低地响在她耳侧:“好了,是我的不是。以后吃饭不弄出声音,不威胁你吓唬你,逗你也留个分寸……别哭了,我不会哄人……” 声音温和,态度真诚,楼凝也慢慢止住了眼泪,“可是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会甜。你坐拥北庸,现又掌握南越,无论外界怎么传你,依然会有不少女子费尽心思想嫁你,为什么偏偏要纠缠我?就算我和少陵再无可能,也不是非要选你,我根本不喜欢你这样的。” “因为我丑?”俊朗的五官慢慢趋近,徐策顺了顺她的头发,目光微动,“那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楼凝不想他再对自己纠缠,随口敷衍道:“我当然喜欢好看的,越俊越喜欢。而且他还要才华横溢,温文尔雅,谦谦有礼……” 她说了许多他没有、也不可能做到的。 徐策只是“嗯”了一声。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又补充:“不能是好.色之徒。” 徐策不禁扬眉一笑:“什么奇怪的要求,男人不好.色,还是男人?” 楼凝喉间一噎,过会儿才接着说:“反正如果不能嫁给心上人,要嫁,我就嫁那天下英雄。” 小姑娘仰着头,一脸认真,莹白的面庞在光照下,明艳动人。 身边的男人听了,默不作声的翻下床。 她察觉到动静,扭头问他:“你要上哪去?” 21、第 21 章 “怕忘了小祖宗的喜好,得赶紧找笔记下来。”徐策慵懒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殿内。 他在那好一阵忙活,口中念叨着什么帅气,什么英雄。 听起来真像是认真记着什么。 楼凝觉得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就算这个好兵伐战的枭雄来日有可能成为万民敬仰的英雄,但样貌是天生父母给的,怎么也改变不了,说那些话也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纠缠罢了。 她不知他只是在对镜整罢衣冠,欣赏自己的容貌。 世人口中丑得惊世骇俗的脸非但不难看,还俊得有些过分。 徐策坐在不远处,撑开腿,侧目瞧她,眉眼温润,笑容朗如月辉: “以后不乱弄你,你也别给我喂那些东西,我是男人,吃多了受不住。” 楼凝一脸疑惑:“我给你喂了什么?” “你说了喂了什么?虎鞭、鹿鞭、牛鞭……”徐策把那些药材悉数报出,床上的女孩听了,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她急得要供出沈琮砚,念头刚起,想到他也是好心,又将话咽了回去。 忽然就明白了徐策的疾是在哪。 没想到这个平时粗鲁凶狠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不但不行,还弄得人尽皆知。 楼凝扯过被子捂着嘴,竭力忍笑。 徐策掀了掀眼帘,神色懒懒:“想笑就笑啊,别回头又说老子待你不好,笑都不给笑。” “才没有呢。”她又恢复了凶狠的模样,转过身去,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隔着幔帐,都能看见少女的后背在颤动。 徐策抿着唇,无声一笑。 在军中,他是人人敬畏的英雄,每一字都有着雷霆般的威慑力。在北国,朝会上稍微皱个眉,群臣即刻就跪了满地。多少人跟他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如今却被个小姑娘嫌弃笑话。 小姑娘的脾气一天要发无数回,最开始让他觉得莫名其妙,慢慢的竟也习惯了。 他不是君子,干的事很不择手段,本对她就有愧,还比人家大那么多岁,只要不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他都不会计较。 跟姑娘发脾气的男人,都不太是个东西。 真要捅个窟窿出来也没事,天塌了他顶着。 徐策看了她一刻,拍了拍腿:“行,没有就没有。我有事要忙,晚上回来陪你,外面天色不错,别总闷着,叫那个伏山带你出去转转。” 虽然楼凝从不会给好脸色,但他依然会在她闹的时候立马赶来,以至于手头事务总是处理了一半就扔在那,把人安抚好又得回去完善。 徐策走时刻意特意叮嘱了伏山两句,结果她一进门就傻眼了。 “小姐,他对你做什么了?” 桌上、床上都是一片狼藉。 楼凝的裙子破了,肩头像被人咬过,雪白的皮肤上有两处很明显的印子。 伏山年纪虽小,也不是一点不开窍,望着眼前的情形,握拳恨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她不懂家国大义,在这世上,她在乎的,只有楼家。 如今老爷不知去向,楼府也不复当年,她能尽力保护的,唯有楼凝。 楼凝一直没敢将徐策侵犯自己的事告诉她。 虽然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伏山也问过,但她都矢口否认,就怕这丫头仗着自己有两下子,冲动去找那个野人。 越国已经改朝换代,王子朝臣都成了敌国的俘虏,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又能有多大的能耐?真惹恼了他,命都难保。 她拢了拢衣襟,解释道:“我不小心摔倒了,他抱我起来,脚下没注意踩着我的衣服,就撕烂了。” 伏山将信将疑:“真的?” 楼凝点头:“他是想让我跟了他,但我宁死不同意,他也没办法。” 伏山这才松了口气:“这么说那个中山王也不是很坏嘛。” “不坏?”楼凝诧异,他都坏得没边了! 伏山见她脸色不太好,低下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楼凝压下心中不悦,问她:“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坏?” 野蛮人这是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打小跟着自己的侍女才几天就向着那个野土匪头子了,楼凝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点醋醋的。 她哪里晓得少陵在新婚夜为了守住最后的尊严,宁可将她拱手让出也不愿投降的事早已通过沈大嘴巴传到了伏山的耳里。 得知真相的伏山十分失望,虽然那晚被人敲晕,并不知道婚房里的事,但宫里人人都说楼凝将会是徐策的夫人,她也慢慢开始对沈琮砚的话开始深信不疑。 伏山不敢告诉她,怕她伤心。 少陵从选择放弃她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值得被她喜欢。 一个男人,无论多难,也不该舍弃自己的妻子。 “怎么不说话?”楼凝的问题,直到出了门,也没等到回答。 伏山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告诉她:“奴婢只是觉得,中山王杀伐果断,又狠又凶的一个人,对小姐倒是挺有耐心。” 楼凝不屑轻哼:“他才没有,他就是个坏人,你别被他骗了。” “可是,”伏山挽着她走走景致宁和的宫道上,回忆起刚刚,忍不住傻傻笑了笑,“他会叫你祖宗诶!” “那可是两国之主,万万人之上的王,竟然会叫小姐祖宗,他一定很喜欢你。” 徐策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她带楼凝出去转转,还叫她机灵点,别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冒,再把那小祖宗弄生气了。 中山王一点也不比少陵逊色,他是伏山见过最英俊的男人,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可偏偏这样一位风姿绝代的王,却被人说得那么不堪。 实在叫人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两人沿着玄坤殿朝南苑走去,宫阙飞檐连绵不绝,百花绽放了一路,香气浓郁,景致清幽。 楼凝说:“我才不要被他喜欢,他那么丑那么凶,就是个野蛮的土匪。” 在她心中,徐策除了在打仗上有点能耐,根本一无是处。 话一出口,换伏山疑惑了,“丑?凶?野蛮?” 为什么她看到的中山王,英俊温柔,说话谦谦有礼。 她想了半天,才‘啊’了一声,突然明白过来。 小姐还不知道徐策就是他们在金盏楼遇上的男人。 这也难怪,沈琮砚不说,她不说,没人知道这事。 “小姐,其实中山王他就是……” “不许再说他好话,否则我真的会不理你!” 楼凝打断她,有些气恼的赶人,“我渴了,你去端碗梅子汤来。” 伏山见她不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住嘴,转身离开。 楼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些夸徐策的话言犹在耳,要是再不把那丫头支开,只怕会被气死。 也不知道徐策到底给小伏山灌了什么汤,才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 气归气,但眼睛不便,把人支走后也不敢乱跑,只能站在原地干等。 正若有所思,兀自出神,忽听身后有人在念书。 念得是少陵的《章京赋》。 念书的人声音稚嫩高昂,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 正奇怪宫里怎会有孩子,那声音戛然而止,有个人渐渐朝她靠近。 她下意识的想后退,对方已先开口——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是迷路了吗?这个宫里好大啊,我也差点迷路了。” 十一二岁的少年迎光而立,四下环顾了一圈,提醒道,“你要小心一点,这边树上长了很多毛栗子,如果掉下来砸到人,会很疼的。” 楼凝的心正为他刚刚念的文章澎湃不已,思念一闪,难以平静:“你,你刚刚念的……你也喜欢他的文章吗?” 少年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功课没做好,被罚来背书,只得硬着头皮承认:“当然啦!作赋的人他很有才,姐姐你也读过吗?” 读过,她怎会没有读过。 少陵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刻在她的心上,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陌生又熟悉的越宫里找到久违的亲切感。 楼凝的眼眶忽地有些发酸,“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迎着阳光对她咧嘴一笑:“我叫叶九言,一言九鼎的九言,姐姐可以叫我小九,我是中山王徐策的手下。” 他声音轻灵,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听得楼凝心中一咯噔:“你年纪好像不大,他怎么把你这么小的孩子也抓来充军了?” 真不是个东西! 少年闻言也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许是天热,又站久了,她脑中晕乎乎的,脚下一软。 叶九言赶紧扶她到一旁坐下。 阴影下,她的容颜愈发清晰,小九明澈纯真的眸子瞬间一亮,惊艳道:“姐姐,你生的真好看,你是王姬吗?” “王姬?”楼凝摇摇头,“我不是。” “那是越王的夫人了?” 楼凝正要说不是,对方已经开口:“啊!我知道了!” 小九紧盯着她,双目不移,兴奋道:“你是大哥的夫人!” “才不是呢!” 楼凝急着辩解,然而小九根本没听进去,挠了挠脑袋,自顾自的嘟囔:“不对不对,大哥的夫人……那个叫鹭隐的姐姐,她在北国啊。” 22、第 22 章 楼凝愣了愣,直言道:“我是前国卿的女儿,我叫楼凝。” 小九听到这个名字,立马用手捂住了嘴巴,完全一副做错事不知所措的模样。 差点忘了大哥又讨了个天仙似的小媳妇儿。 他根本没见过鹭隐,所以认错了了人,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这误会只怕是要闹大了。 不过楼凝刚才急着解释,并没有没听见他在那小声嘟囔了什么。 小九观察她的脸色,没发现不悦,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拾起一片叶子,往她那靠了靠,替她扇风:“姐姐,天这么热,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出来散心,你呢?怎么日头下背书,不去阴凉的地方?”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太阴凉我就容易打瞌睡。” 楼凝轻声笑了笑,她对孩子没戒心,尤其这孩子还喜欢少陵的文章,更让她倍感亲切,话也多了起来:“徐策怎么把你这么小的孩子都捉来了?” 她不但漂亮,声音也十分好听,柔柔软软的,在浓郁的树影间悄然飘散,小九的心都快化开了。 “我不是被捉来的,我是个孤儿,大哥把我带回去,给我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衣裳,他还教我练剑,教我排兵布阵……大哥人很好的,我希望以后也能像他一样,做个骁勇善战的将军。” 徐策手下的每一个人在提到他时,都是敬重又崇拜,把他的英勇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楼凝虽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 那个男人是小九的信仰,她不忍破坏少年心中的美好。 小九也识趣,没有多说,很快就转了话题,给她讲故事,说笑话,没几句就把人逗得咯咯笑。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本就生得漂亮,笑时腮边的梨涡又显出她的可爱,这样的女孩,任何年龄的男人都无法抵抗,十二岁的小九也不例外,痴痴的望着她。 “当然可以。”楼凝俯身凑前,嘴角噙着笑意,“不过,等你长大了,可就不能随便乱摸女孩子的脸了。” 精致的五官映入眼中,漂亮的有些不真切,小九犹豫半晌,也只敢用指尖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那两个梨涡。 他很快收回手,讪讪道:“我手糙,刚刚捡了些毛栗子,还沾了灰,会弄脏姐姐的脸。” 楼凝心中一软,想说没关系,人却已经跑开。 片刻后小九抱来满怀的毛栗子放在她脚边。 “姐姐饿不饿?我烤毛栗子给你吃,这个剥了皮火烤一下很香。” 楼凝迟疑:“……毛栗子,可以吃吗?” 楼府后院原先也长了两棵毛栗子树,会结许多果子,可府里的下人都是将它们打下来扔掉,从没有人去吃。 小九说:“当然可以,这是好东西。我以前饿肚子的时候连野草都吃,那时候要是能有毛栗子,我会开心好久!” 他低着头一阵忙活,楼凝心中却波澜起伏,不知该为这孩子如今的生活喜,还是为他过去的命运哀。 就在刚才,她还任性的摔了碗,将膳食打翻在地,如果说徐策的那个故事让她心软妥协,那么此刻小九的话则叫她无地自容。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摸一摸小九的脑袋。 小九捣鼓了一阵后,惋惜道:“这些毛栗子都被晒爆了,姐姐,我去树上给你摘点新鲜的。” 炙暑炎炎,浓郁翠色间,虫声蝉鸣不绝于耳。 少年一回头就看见她小心摸索的模样,立马丢了手里的东西过来:“姐姐,你的眼睛受伤了吗?” 楼凝点点头,说没事。 小九扯起半截袍子,使劲擦了擦手,反复搓到有火辣辣的灼烧感才停下,去摸她的眼睛,视若珍宝珍宝般小心。 “是不是很疼?” 她笑着摇头,让他不用担心。 “我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小九安慰了两句,撂起袖子,骨碌一下爬上了树。 枝梢颤动间,绿叶从天飘落,拂了女孩满身。 “小九,小心点!” 小九躲在一片葱茏间,将毛栗子扔到地上,高声喊道:“姐姐,上面好凉快!” 欢快的声音不由让楼凝想起年幼时,自己也是这般顽皮,总爱爬树摘果子,每回少陵都十分紧张,生怕她摔着。有一次她爬上了树也够不着那果子,便指使少陵上来帮她,那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哪里干过爬树这种事,结果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 旧时记忆无不似刀刃,刺的人生疼。 她从久远的回忆中感叹一声,生怕小九也摔着,扯着嗓子让他下来: “上面危险,可以喊人用竹竿打!” “自己摘的才香,姐姐,上面空气好好,可惜你不能上来——” 仅此一句,她原本平静的心就被骤然而起的躁动点燃。 . 楼凝爬上树的时候,小九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掐了掐皮肉,疼痛钻心,才确定不是梦。 “姐、姐姐?” 她微喘着气,汗珠正从额角滚落,啪嗒滴在了小九的手背上。 “我小时候也爱爬树,可惜现在眼睛坏了,半天才摸到树干,全凭感觉上来,不然咱们能比一比,看谁速度更快些。” 叶九言咽了咽喉,没说话。 “我以前爬过槐树,几十年的老树了,参天的高,枝梢柔柔的垂下,无数细白的花蕊落到身上,香气不断,很美。” 那时候,少女娇柔的笑语声夹杂在百花绽放的香气中,明媚春光都要黯然失色。 “我还在树上捡过一个鸟巢,后来也不知道它们飞到了哪里。” “小九,等我眼睛好了,我带你去爬这宫中最高的桐树,就在朝阳宫那边。” 小九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喉咙滚了又滚,依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要是叫大哥晓得他让嫂子爬树,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还比赛爬树?那不是上赶着找死! 楼凝很喜欢小九,絮絮叨叨的说着往事,说起她的过去,说起少陵,她微笑时,仿佛旧时光里的快乐都凝在被阳光照耀的眼角眉梢上。 小九也听得入神,双手托腮,好不认真。 忽然—— “喀嚓” 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两声、三声。 两人倶是双目圆睁。 “什么声音?” 叶九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姐姐,好,好像是你那边传来的。” 话音刚落,耳畔爆裂声起,眼前一道黑影掠过,待他看清时,楼凝已经掉了下去。 他魂都要吓飞了,立马顺着树干滑落。 把人转过来的那一刻,只觉得天塌地陷。 楼凝的脸砸向到毛栗子,额头已被碾烂,血肉模糊,殷殷夺目。 这八成是要破相了,可怎么给大哥交代! 小九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嘴里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比之下楼凝倒是平静,卷起袖子捂住脑袋,满不在乎的笑笑:“破了么?破了才好,你那丑大哥一定会嫌弃我,放我走。” 小九的动作蓦地停住了,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大哥……丑?” 她的额头还在流血,鲜血蜿蜒,很快浸湿了袖子。 小九嗅到了一丝腥甜,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颜色,目光黯了黯,也没解释。 他知道他要完了,只想赶紧抱她去看大夫。。 少年的小身板折腾了好几下也没能把人弄起来,当即急红了眼:“这可怎么好,大哥要把我宰了的!” 楼凝摸到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安慰:“姐姐不说,你不说,他不知道。” 小九眼眶一酸,后悔又难受:“姐姐……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 楼凝点点头,叶九言刚扶着她坐好,就听到有人在大叫—— “要死!” “要死要死!” 两人皆是一怔。 沈琮砚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指小九跳脚:“臭小子你要死!” 叶九言本就慌得不行,听他这么一说,吓得浑身发抖:“沈哥,我……” 沈琮砚扶额:“别说了别说了,沈哥这回真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说着弯腰抱起楼凝,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 玄坤殿里,徐策正低头看折书,忽然听见殿外焚海的声音,立时皱起眉来: “有事就进来说。” “是。” 焚海应声,随后一股灵动的香气勾入鼻翼。 徐策抬头就看见个俏生生的女孩站在殿内,手里端着碗热汤,正冲他微笑。 他漠然的收回视线,“拿走吧,我不饿。” 殿内的人柔柔开口:“您日理万机,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鸡汤,与党参、当归、红枣同炖,很是滋补。” 徐策头也没抬,“送去玄坤殿给夫人。” 话已至此,人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手中的笔顿了顿,他重新抬头,皱眉道:“还有事?” 女孩咬咬唇,忽地跪在了地上:“中山王,臣女是前平昌郡长史江麟之女江沉月。” “所以?” “中山王愿接纳父亲,许他继续担任长史一职,还让姑母继续留在宫中,沉月实在不知如何感谢,特意炖了汤,给您解乏。” “解乏?” 男人将笔一扔,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案,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什么灵丹妙药,还能给老子解乏?” 23-30 第 23 章 玄衣金冠, 气宇不凡,没想到天下人口中的丑男人竟如此英俊。 江沉月赧然低下头:“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臣女一点心?意。” 江麟归降后, 一直没有官职,实在猜不透君王何意, 便让女儿趁着入宫看姑母时想法子?接近徐策,探探情况。 越国已亡, 少陵也成?阶下囚, 如今王座上的那个男人才是君。他年近三十, 却不婚不娶, 若非貌丑闻名天下, 不知要成?为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 江沉月也不例外。 遵从父命不情不愿的来?,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忿忿不甘烟消云散。 若能得?他青睐, 不但父亲可以扶摇直上,她往后也能荣宠不断。 江沉月满怀期待和?幻想,然而座上的男人却半点情面不给?。 “拿走, 我不爱喝鸡汤。” “很鲜美的,您尝尝, 我炖了好几个时辰。”江沉月眉眼含笑,殷勤的说, “您平时操劳国事辛苦,可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体。” 她一袭红裙艳若流火,身姿婀娜,领口拉的很低, 露出内里白皙娇柔的肌肤,胸前丘壑若隐若现。 就不信不能吸引他的目光。 徐策确实抬头看了, 视线在她胸上短暂停留,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 然而正当江沉月端着鸡汤向他走过去时,却听‘啪’的一声,男人将手中刚拿起的折书掷到了案上,俊廷的面容上笑颜不羁,目光却骤冷,让人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是什么。 “江姑娘别在我身上动心?思,你那个姑母赖在宫里不肯走,有这?功夫去劝劝她。” 脚步猛地?停住,江沉月脸色一僵:“姑母她……” “是想去守王陵,还是回江家,问清楚。” “臣女会的。”江沉月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望进男人幽暗的目光中,“宫里都在传您要娶凝凝,我们一起长大,深知她的性格倔犟,既然认定了少陵,只怕此生都不会改变心?意。” 徐策皱了皱眉。 “或许,我可以帮您劝劝她。” “劝?”男人敲打案桌的指尖忽然停住动作,唇边是无情的冷淡, “你们江家的人没事少给?我去招惹她。” 他态度不善,对那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根本不屑一顾,半点温柔都没有:“还有,回去叫江麟安分点,老子?要是再?发现他上蹿下跳的不定当,别怪我不讲情面!” 江沉月一愣,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爹爹现已效忠北庸,绝无二?心?,您这?是何意?” 她不敢抬头,只觉有两?道静深的目光停留身上,愈是不动声色,愈是令人煎熬。 徐策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的饮着:“什么意思去问你爹。” “如果?爹爹做了什么让您误会,我替他道歉,只求您别听信小人谗言。” 这?男人油盐不进,她楚楚可怜也好,柔情似水也罢,都不能撼动他那颗冷漠坚硬的心?。 可凭什么楼凝就可以。 少陵是这?样,徐策也是这?样,凭什么天下间?优秀的俊杰偏偏都看上她! 徐策没耐心?跟她废话,指了指她胸口:“把你那两?团东西遮好,这?里不是青楼,我也不是你的嫖.客。” 这?么直白的丢过来?,江听月顿时羞愤难当,却又不甘,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向前挪了两?步:“江家誓死效忠北庸,效忠您,爹爹是您的臣子?,沉月也可以是您的——” ‘女人’二?字还未说出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琮砚抱着楼凝奔了一路,大气都不敢喘,好不容易赶来?,还要被个碍事的挡着道,当即没好气的喝道:“谁啊你!给?老子?滚一边去!” 江沉月被大力推开,险些跌倒,手里的鸡汤也洒出了些,一抬头就看见王座上的男人已经?起身,看似冷漠无情的眼底却透着藏不住的慌乱。 “怎么搞的!”徐策把人抱过来?,卷袖遮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去叫吴敖和?昧觉。” “小九已经?去请了。” “小九?” 沈琮砚摸了摸鼻子?,开始扯话题:“嫂子?她爬毛栗子?树摔下来?,挺严重的,怕要破相。” 楼凝脸色发青,全身绷紧,紧咬的双唇微微颤动着,明明疼的受不住,偏要一声不吭。 徐策抱着她坐回座,轻轻拍了拍小姑娘,“不怕,我在这?。” 说着抬头问沈琮砚,“宫里哪来?的毛栗子?树?” “我哪知道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害嫂子?磕成?这?样!” 还在殿内站着的江沉月轻轻开口:“是有几棵的,在卓清道上,靠着立仓宫。” “砍了。” 怀中的姑娘听到了,立马说道:“我不许。” 徐策还没开口,沈琮砚已惊声道:“为什么啊嫂子?,这?破树都把你磕成?这?样了!” “我……我想吃毛栗子?。”柔软的身子?贴在徐策的心?口,难得?的温顺,冰凉的小手轻搁于他的背上,紧张的攥住他的锦袍。 沈琮砚:“不是,嫂子?你都成?这?样了,还想着吃呢?” “就是想吃。”她靠着他,彼此的气息交缠,拂面而来?。 徐策揉抚着她的鬓发,再?次开口时,不见了刚才的冷意:“留着吧。” 沈琮砚甩袖:“你就惯着她吧!今天要不是我刚巧路过把人抱回来?,指不定得?怎么着。再?有下次,我是管不了了,倒是磕眼睛磕嘴巴磕鼻子?,嗷——” 话还没说完,徐策已抄起两?本折书砸上了他的脸,“你再?磕一声试试?” 英雄变狗熊,沈某人捂着脸瞬间?认怂,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敢了,真不敢了。” 说话间?,一袭朴素蓝衣阔步入殿,躬身见礼:“见过王上。” “先生不必多礼,快来?看看她的脸。” 昧觉是半个出家人,只可惜大情小义总是无法割舍悖行,做不到万念皆空,不能彻底遁入佛门,一身医术渡人无数,唯渡不了自己?。 殿内只有五个人,江沉月站着,目光紧盯王座,巴不得?楼凝的脸烂个彻底才好。 沈琮砚围着徐策,看昧觉检查伤势。 此次从北国带来?的军医中,数吴敖和?昧觉医术最高,一个擅内伤,一个精外伤。 “吴敖呢?” 昧觉按过楼凝的脉搏,确认没伤到肺腑后,才回:“明渠地?动一事闹的,前日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徐策目色沉了沉,显然早知道邺城边上明渠镇地?动,并且正为此事头疼不已。 半晌沉默,昧觉很快给?楼凝检查完,惋惜道:“利物?碾碎了楼姑娘的皮肉,出血过多又没及时包扎,只怕以后要留疤了。” 沈琮砚苦脸:“不是吧!治不了?” 昧觉支吾。 徐策手指渐渐收紧,命令:“治好她,不惜一切代价。” 楼凝窝在他怀里咕哝:“只爱皮囊,真是好.色。” 昧觉刚要站直身子?,突然听到这?么句,弄得?站也不是,俯也不是,神色尴尬极了。 徐策挥手示意其退下,溢彩的金冠在他英俊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眸中不见情绪。 昧觉离开后,沈琮砚也溜之大吉,跑到门口还不忘拉了把江沉月,“哪宫的你,这?么没眼力见,走走走!” 江沉月的手里那碗鸡汤,从热等到凉,也没能送出去,被沈琮砚一扯,险些洒了。 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看徐策,发现对方从始至终没没朝这?里望一眼。 人都走后,楼凝推了推他:“我伤了头,腿还好好的,不要你抱。” 徐策将她放下,看向刚出殿外的身影,“沈琮砚,把叶九言给?我叫来?!” 沈琮砚都跑出去了,还要被召回,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往回走的时候心?里又要替小九祈祷,又要想着怎么扯谎应付徐策,结果?还是楼凝机智,察觉到这?男人要找小九麻烦,赶紧装病晕倒。 徐策剑眉一皱,伸手扶住她:“怎么了?” “我……我头晕乎乎的,可能是刚刚摔倒的缘故,你抱我回去歇歇。” 想起她刚才的话,徐策有点哭笑不得?,将她打横抱起,在怀中颠了颠,随后大步迈出,一路回了玄坤殿,把人放回榻上。 他看着那神色紧张的姑娘,俯身贴在她耳边,声音格外低沉:“想护人也要有个度,小九顽皮,不能就这?么由?着他。” 楼凝感受到贴近的气息离开,慌乱中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你别走……” 这?是她第一次留他,甚至主动到去拉他的手。 姑娘纤细雪白的手轻轻的攥住他的两?根指头,小脸脏兮兮的满是血污,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徐策收回视线看向别处,纹风不动。 片刻后,他好似认命般叹了叹气,明知她目地?为何,还是回头,撩了袍子?坐下: “怎么了?” “我……我害怕,你别走,好不好?” 他抚着她的肩,柔声:“怕什么?” “怕黑,你别走。”楼凝每回撒谎都会心?虚脸红。 眼睛瞎了这?么久,还能怕黑。 扯谎扯的也不怎么样。 徐策好笑,很不给?面子?的戳穿:“怕黑,还是怕我罚小九?” “是我自己?要爬树的,跟小九没关系,你别怪他。” “小九活泼顽皮,今天是爬树,下次是不是要上天捅个窟窿出来?才甘心??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经?得?起几摔?” 他似乎是铁了心?要罚小九,楼凝一时无言,待回过神,徐策已揉了湿巾过来?给?她擦脸,动作不细致却足够温柔。 “稀罕,你这?样的女孩也会爬树。” 脸擦完了,又给?她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指头。 “吃过毛栗子?么?就说想吃。” 徐策放还湿巾的时候,楼凝忽然问他:“小九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孩子?,对不对?” “嗯。” “小九身世可怜,你别罚他了。他好心?想给?我摘毛栗子?吃,是我起了玩心?不顾劝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发起狠来?会怎样,搞不好会失去理智把小九扔狼窝里去。 徐策看着她额狰狞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 他当然知道叶九言没那个胆子?,现眼下是纠结对错的时候吗?这?脸都烂成?什么样了,将来?她眼睛好了瞧见自己?这?样子?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想的是脸,楼凝想的却是个仅一面之缘的叶九言。 前些天还嫌他手糙,碰都不给?碰,今个主动拉他的时候倒是不嫌弃了。 楼凝听不见回答,急着撑起身子?,“不许你罚他。” 徐策知道这?姑娘对自己?向来?不讲什么道理,就像晚上睡觉的时候,占床占被子?还要警告他,好像天生就该听她的。 该吗? 该个屁! 他就是天王老子?,谁都甭想左右! 凭什么得?听她个小姑娘的! “徐策?”她又拉拽他的袖子?,小脸疲惫又可怜。 徐策别开眼,喉咙滚了滚,没出声。 “徐策。” 男人扯了扯唇,眸光骄傲,俊面上是不通半分情面的固执。 “徐策……” “知道了。”他的冷漠在她面前根本维持不了片刻,“玩什么不好,就非要跟他去爬树?脸弄成?了这?副德行,以后怎么办?” 其实在得?知脸上会留疤的时候,楼凝甚至有点开心?,变丑了,他或许就会放了自己?,可是那句‘不惜代价也要治好’又让她心?里毛毛的。 她不要治好,不想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擦药的时候,不是很配合。 伏山领着昧觉的药童进来?时,看到那张伤痕狰狞的脸,眼泪当即就滚了下来?。她就是去端梅子?汤的功夫,回来?后就找不到小姐了,四下打听才晓得?是从树上摔下来?把脸给?弄破了,搞不好还得?留疤,心?里自责又懊恼。 徐策从药童手里拿过药,又让伏山去拿热水,取纱布。 净了手后撩起衣袖,给?她上药。 他的手上有茧,碰到皮肤上很不好受,楼凝下意识的别开,徐策刚要板起脸,她却莫名问了句:“你是不是很在乎我能不能好?” 徐策停下了动作,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没说话。 “要我是丑了残了,你大概也不会再?多看一眼吧。” 徐策听着那怅然的语气,心?中微动,想告诉她不会因为这?些疤就嫌弃,可那姑娘根本不给?说话的机会。 “你自己?长得?难看,还挺会以貌取人呢。” 徐策:“……” 解释的话成?功咽了回去。 伏山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小声提醒:“还是先上药吧,再?不处理,伤口恶化就糟了。” 小药童也说:“师父说了要及时擦药,要是恢复的好,疤痕就会浅些,平时再?用脂粉遮挡,也不是那么明显。” 徐策接过伏山手中的纱布,飘逸的长袖落下时,开始赶人:“你们先下去。” 待那两?人离开后,他开始语重心?长的劝小姑娘:“别跟我置气,说那些话能刺到谁?不好好治,伤是在你脸上,别人能怎么?” 他给?她清理干净伤口,敷上药,再?用纱布绕裹伤痕,动作很轻,生怕纱布把柔嫩的肌肤伤厮磨出新的印子?。 做完这?些后看她还一脸不情不愿的,不禁扯唇冷笑:“真是个祖宗,在军中谁带伤,随便扯块布就缠上,哪这?么多事?这?辈子?的耐心?都给?了你,倒还不乐意了。” 楼凝顶嘴:“我又没请你弄,你给?我这?邀什么功?”说着就去扯额头的纱布。 徐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凌人的傲气之下,是哭笑不得?的无奈:“行了行了,祖宗,我怕了你了。是我自愿的,我哭着求着要给?你弄的好不好?刚包上,别扯啊。” 说着又拿了软枕垫在她腰后,让她靠着舒服些。 “别赌气,脸是自己?的,哪有姑娘不爱美的,将来?眼睛好了看见不难受?你那二?王子?希望看到你这?样?” “少陵不会嫌弃我的。” “他见了你会怎样不知道,反正你男人我是不在乎。” “见了我……他还能见到我吗?”徐策的话让楼凝的心?中又留存了希望,深思一恍,幽然道,“他怎么样了?” “他确实有才,只要肯投降,一切好说。” 楼凝深知少陵的脾性,摇摇头:“他不会向你的低头的。” “是吗?”徐策懒洋洋的靠在一旁,丰神如玉的面庞上笑意微浮,“那他就在那地?方呆着,呆到死,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徐策!”楼凝抽出软枕砸他。 只一瞬,软枕又回到了她腰后,“我有很多事没处理,你安分点,老实呆着,无聊就叫小九作陪。” 她似乎很喜欢叶九言,这?点徐策颇为欣慰,起码身边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招她嫌的。 大胜之下前朝诸事要解决,折书如山,越国官员皆需任命,事情繁杂,人手本就不够,邺城边上的明渠镇子?又闹出了地?动,搞得?人心?惶惶。 他忙得?焦头烂额,这?姑娘还铁了心?跟他作对似的,一天不给?他找几件事不甘心?。 中午才为吃饭的事闹过,这?才几个时辰,又把脑袋给?磕破了。 一天天正事干不完,还得?为这?祖宗鞍前马后的,甚至得?不到一句好。 想到刚才她为护小九一脸哀色和?提到少陵时期待的目光,心?里就难忍的烦躁。 小姑娘软软的靠在那,长得?漂亮,身影纤柔窈窕,夜夜和?他同床,却碰也碰不得?,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想在她身上讨要点什么,又不能逼她。 干点什么好呢…… 徐策抱臂站在床边,无赖般痞痞勾起唇,一身浪劲无处使?。楼凝不知道自己?正被他用怎样的眼神看着,直到低头扯被子?时,颊边贴来?两?边柔软的唇。 “你!” 徐策觉得?不够,捏住她的下巴在唇上又轻咬了一下,得?逞后退后三步,笑的满足:“碰不能碰,偶尔也得?让我啃两?口解解馋。别闹,我走了。” 楼凝气急败坏,在那又是捂脸又是擦嘴,而那做坏的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徐策这?一走,没再?回来?。 楼凝提心?吊胆到半夜,直到夜风中幽幽传来?宫中的更声。 银梆子?的宦官缓缓的走在夜色里,吟着悠长的调子?:“笃笃——子?时……” 最后一个“时”字散在风中,在空旷清冷的宫落之间?荡起一声声的幽幽回音,好像有许多人低声迎合一般。 这?么晚了,估摸他已经?歇在太极殿,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下午小九来?过,给?她道歉,又给?她讲笑话,还带了些烤好的毛栗子?。 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第一次吃这?个,她和?伏山都觉得?美味。 她确实很喜欢小九,或许因为小九背诵了少陵的赋,或者是心?疼他的身世,又或者是喜欢他纯真的性情……不论是什么,和?小九一起时心?情会很好。 睡前,伏山来?给?她换过一次药,小丫头看见她的伤,哭的稀里哗啦的,不停的自责,她劝了好一会才把人哄住。 夜深后,宫宇寂静,满殿悄然,烛火轻轻摇曳。 窗扇打开,婆娑树荫间?有落叶慢慢飘飞,偶有微风扑来?,吹动帷幔。 楼凝捏着薄被躺下,预备入睡,忽地?,异常的气流在耳边隐动。 窗外青烟般掠过一道模糊黑影,速度之快让人捕捉不急。 “谁在外面!” 她不习惯有人守夜,所以绝不是宫女,更不会是徐策。 可分明感觉到有人在,又会是谁? 正待再?问,夜下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想不到南国的宫中竟藏有如此绝色。” 一人抱臂斜倚窗棂,斗篷裹身,细长的凤眸轻轻抬起,妖异碧瞳静静凝望着殿内。 他勾唇展颜时,额间?赤凰与光线融成?了一色,炫目得?刺眼。 楼凝攥紧被子?,头转向声音的方向:“你是谁?徐贼派你来?的?” “徐贼?”他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微微惘然,明白过来?是在说谁时,忍不住扬唇一笑,“当然不是。” 随即推开窗扇纵身掠入殿内,俨然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楼凝感受到陌生的气息渐渐逼近,脸色微变,仓促不及的后退缩中,差点摔下床。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黑衣斗篷停在床边,他拉了拉帽檐,遮住流绸般的白发,眼中神采风流不羁。 “你是越国的俘虏?”那双独特的碧瞳上下打量着楼凝,“想不到牢中关着个风华无双的二?王子?不算,后宫里还藏了个国色倾城的美人。” 说完撩了袍子?坐在床边,喟叹一声,“徐策好福气啊。” 那语气,分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一连三句话说出口,成?功打消了楼凝警惕,紧张不安的问:“你见过二?王子??” 他勾唇,目光定定落在她的面庞上,“见过。” “二?王子?怎么样了?你能带我去见一面吗?”楼凝目中无神,动作僵硬,显然是个瞎子?。 他眯了眼,丰神秀骨下那一颗登徒子?之心?正在蠢蠢欲动,然而修长的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又敛了神色,意外道:“你中过毒?” 毒婴的天魁,中毒不深,加上有人病急乱投医,给?她喂过不少珍贵药材,虽未伤及性命,却致瞎。 “我不知道。”眼睛受伤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现在一心?只想着情郎,神色迫切道“你是谁?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君无欢。”他爽快的自报家门,挑手抬起美人的下颔,狭长的凤眸里有笑意静静流淌,“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许是刚才动作过大,楼凝额间?的纱布突然松开,滑落脸颊,露出了那个狰狞丑陋的伤疤。 君无欢看见,愣了愣。 他这?一生阅美无数,从未见过这?么灵动漂亮的姑娘,本想当回采花贼,却在瞥见那道伤口时,慢慢停下了所有动作。 楼凝巴巴地?攥住他的袖子?,一脸祈求:“不过什么?” “咳!”他清了清嗓子?,别开脸,犹豫了。 许是听他声音温柔,也没什么恶意,楼凝好奇多问了两?句:“你是徐贼的手下?” 君无欢目光飘向殿外,薄唇微动:“不是。” “那你是谁?宫里戒备森严,又是怎么进来?的?而且……而且怎么偏偏就来?了玄坤殿呢?” 君无欢淡淡收回视线,看着她似笑非笑。 他来?宫里当然是为了采花。 越王死了,那帮如花似玉的夫人们要独守空房,他哪里舍得?美人落泪,本想来?挑两?个好看的,结果?一路“逛’下来?,除了些容色平庸的宫女,毛都没见着。 直到来?了玄坤毁,看到里面坐着个天仙似的小美人,漂亮的让他移不开眼。 他男生女相,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这?世上容貌能胜过他的少之又少,楼凝算一个。 小姑娘年纪不大,明秀的面庞尚未褪去稚气,嫩的能掐出水来?。 这?年纪,这?模样,看着也不像是越王的夫人,倒像是他的女儿。 一声徐贼,和?对二?王子?的紧张,更让他确定了这?是越王的女儿被囚在深宫里。 徐策那家伙成?天打打杀杀,得?了美人就知道关着,简直暴珍天物?。 “君公子?……”丑陋的疤痕似乎并不妨碍她的美貌,反而分外惹人怜惜。 君无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状似不经?意的揽她入怀,凤眸含情,额间?凤凰微动,漂亮得?近乎妖娆。他俯下身来?,覆在她耳边轻轻道:“额头留疤就不美了,给?你画只凤凰上去,好不好?” 楼凝需要他带自己?见少陵,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好。 君无欢从怀里掏出笔,也不知是以什么作画,点在皮肤上竟是暖的。 他认真的在她额间?描绘着,下笔细腻,刻画有神,走笔转换自然,无一丝累熬之感。小小的一只赤色神鸟,却能画的缥缈又带几分仙气,没有半点红尘味,翩然停在姑娘的眉目间?,浴火般耀眼。 楼凝静静地?坐在那,微风扬起之时,仿佛能闻到他身上幽然的草木香气。 那是春天的味道,草木初生,还蘸着些晨间?的露水,清淡极了。 君无欢画好后,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很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就对了,好好的姑娘,不能叫那点伤痕毁了。” “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 君无欢垂下凤眸,笑道:“我说话算话,但你拿什么报答? ” 楼凝抬起头,一脸茫然:“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登徒子?低下头,贴在她耳边,眉眼含笑,轻轻言语了两?句。 小姑娘先是一愣,紧接着双颊烧红,点头说:“好。”. 君无欢没有食言,他武功高,轻功更是了得?,面对那么多高手看守,依然来?去自如,轻松就放倒了一片,带她去了宫中密牢。 这?牢狱建在数仗地?底,极为隐蔽,里面一片黑暗,机关暗阁无数,稍有异动便会丧命于此,寻常人根本无法擅闯此地?。 随着两?人的进入,天窗洒入一道光柱,照在散乱的杂草之上,静谧森冷。 君无欢从狱卒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门,把楼凝放了进去,自己?则懒洋洋的走到外边,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长话短说啊。” 不少朝臣也被关在里面,大家倚墙而坐,身上只着囚衣,单薄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手脚皆有镣铐铁锁。 耳旁传来?锁链拉动的声音和?木门吱呀声,一双精巧绣鞋踩得?杂草沙沙作响,少陵面沉如冰的抬头,却在看见来?人时,脑中瞬间?清醒。 “凝凝?” “少陵哥哥。” 楼凝扑向前,被少陵稳稳的接住,颤抖的指尖不停的抚摸着她的发。 她瘦了些,额间?不知何时画了飞凰,使?她看起来?更加美艳动人。 楼凝死死的抱着他,贪婪的索取久违的温暖,想要笑,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知道他过得?一定不好,终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还要受威胁,看着自己?的臣下接二?连三的被杀,那些飘洒在牢中的淡淡腥味,每一缕都透着亡灵的悲苦与不甘。 “少陵哥哥,徐策有没有对你们用刑?” 少陵捧起她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满目不舍:“东山还有越国的兵马,臣子?不降者多于降者,他若想统治好越国的山河,不敢轻举妄动。” 明知道徐策不会轻易用刑,但听他亲口说出,才会心?安。 少陵给?她擦去眼角的泪,在长久的凝视中绝望的幻想——眼前的人还是当初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女,没有被恶赋染指半分,然而当他小心?翼翼的把话问出口时,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凶猛,紧咬双唇,一个劲摇头。 无需言他,少陵已经?了然。 心?仿佛被人割了一个口子?,双臂渐渐收紧,恨声道:“该死的恶贼!夺我城池,杀我父王,辱我娇妻,我若有幸逃出,必手刃此贼!” 楼凝听罢,飞快的卷袖擦了擦眼泪,劝他:“这?里戒备森严,根本无法出逃,他只是想你投降,不如你先假意……” “绝不可能!”少陵双目灼红,手握成?拳,猛然砸向草堆,溅起一眼尘灰,“要我效忠狗贼,生死都别想!” “可是东山的兵马再?精锐,也是寡不敌众,你打不过他的。” 她见识过那个男人的手段,金石台的猛兽,绝不只是养着玩那么简单。 可也明白少陵心?中的恨,她仅是失.身,就恨不得?把徐策千刀万剐,少陵失去的远比她多,又怎会甘心?臣服仇人。 楼凝的声音低了下去:“这?里暗无天日,门外又有重兵把守,别说逃不出去,就是逃得?了,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东山的兵马也许是个转机,但也要出得?去才能指挥,否则他们一味莽冲,最后也不过白白葬送了性命。” “你要想想,逃亡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有这?些忠于你的臣子?。” 少陵淡然而坐,双目幽寒,温润俊美的容貌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时,旁边有人出声了,“楼姑娘不必担心?,明渠地?动,人心?惶惶,不少百姓认为这?是先王死后不得?安生,才遇百年难见的天灾。恶贼已下令让殿下和?我们几个去守王陵,禁军里有我们的人,到时候里应外合,在那条偏僻的山道上逃走,应该不是难事。” 他说的胸有成?竹,少陵也轻轻应了一声。 楼凝却在想起沈琮砚的话后,目色倏然冷如冰封。 ‘找个好点的理由?送往别地?,再?买通杀手半路给?人解决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徐策他竟是,竟是要走下下策,准备对少陵动手! 楼凝脸色瞬间?大变,立马起身,二?话不说朝入口走。 在她走出牢门差点要撞上墙壁时,君无欢及时出现,做了一堵肉墙。 “这?么快好了?还以为和?你哥哥要聊几个时辰。”他颠了颠手中的锁,帽下一双含情眼流连在她脸上,片刻不移,“你要聊几个时辰也无妨,我替你守着。” “带我走。”楼凝罔若未闻,“我要去找徐策。” “恐怕不行。”君无欢没骨头似的靠在那,又打了个哈欠,“他去明渠了,最快也得?晚上才能回来?。” “带我去找他!” “嘶——”胳膊上痛意袭来?,君无欢装模作样的抽了口冷气,“姑奶奶轻点儿,我疼啊!仗美行凶是不是?” “对不起。”意识到失态,楼凝立马松手,绕过他往前走,“我回去等他。” “喂!”君无欢甩甩袖,手中铁锁自数步之外落在了牢门上,稳稳的扣住,快步追了上去,“你想求他放了你哥哥?” 楼凝皱着眉,不说话。 他也不恼,笑着凑上来?:“别想了,徐策那死样是干不了几件人事的。” “姑娘,求人不是你这?副臭脸的。” “而且得?先知道你求的那人最想要什么,对症下药,才会事半功倍,对不对?” 君无欢拢了拢黑袍,高大的身影紧跟在她身后,每说一句,楼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直到走到尽头,他扣住姑娘的腰,准备纵身出牢时,怀中的人忽然小声问了句: “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 24 章 “男人么, 想要的?无?非是权利和美人。”君无欢那双独有的?碧瞳正色.眯.眯的?望着她,“不过徐策我不知道啊,他跟正常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那个人就喜欢打打杀杀, 满脑子都是血腥的?东西?,残暴的?不得了, 心眼还特别多,坏着呢。”君无?欢的?手很自然搭在她细弱的腰.肢上, 隔着衣料轻轻地揉抚, 光明正大的?占便宜。 这话简直说到楼凝心坎里了, 她重重点头, 十分认可:“就是这样的?, 你也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个鸟!”君无欢嗤笑, “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他把美人圈在怀里,纵身飞掠, 直到森森地牢变成了朱墙宫阙,才说:“我就一卖棺材的?,他可是尊贵的?王, 不太熟。” 买棺材? 楼凝神思一闪。 君无?欢的?武功她是领教过的?,这些江湖侠士里多得是愿意拿钱财替人卖命的?。 僵滞了一瞬, 她攥紧他的?袖子,声音中带了几分期许:“我把你所有的?棺材都买下来?,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君无?欢扬扬眉,额间飞凰微动,“救你哥哥不行,杀徐策也不行, 除开这两件,可以考虑一下。但我非重利之人, 想要的?不是钱。” “为什么不行?” 两人立在檐牙下的?阴影间,君无?欢手搭在她肩上,俯身贴耳道:“徐策帮过我,欠他一份情。” 柔软的?气息熨烫着她的?脸颊,他贪婪的?望着她—— 想亲。 夜下会?美人,腰也搂了,悄悄话也说了,接下来?就该抱她回屋子,在床上做坏事了。 他对付女人向来?有一手,放平时,美人早就软在他怀里走不动路了,可这小姑娘却推开了他。 “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没说过。今天?的?事谢谢你,我会?兑现的?承诺,我……我要回去了。” 坏心思没得逞,他倒也不生气,抿唇一笑,声音依然温柔:“我送你。” 他出现的?方式特别,送人的?方式也特别,话音刚落,手夹上她的?腰,用力一托,携着她蜻蜓点水般纵越过宫里高高低低的?楼宇高墙。 楼凝不会?武,一连飞了几次,耳旁俱是呼呼风声,心中难免惶然,紧紧的?攥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君无?欢才托着她轻轻落地。 双脚及地的?那一刻,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吐出来?。 耳旁却响起一阵轻笑:“睡得着吗?我给你说故事?”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楼凝才不想听陌生男人说什么故事。 难得徐策不不在,又?莫名来?了个君无?欢,虽无?恶意,提得要求却很?奇怪。 她感谢他,也如约兑现承诺,过后便把人往外?赶:“你还是快些离开吧,等下巡夜的?宫女过来?瞧见?,不太好。” 红扑扑的?小脸在烛火下嫣然如画,君无?欢看着那两只小梨涡,真?的?很?想亲上去。 他克制住了,美人还小,来?日方长,不能头一次就登徒子似的?把她吓到。 “行,下次再见?面……下次见?面啊,说不定我就把你眼睛治好了,先想想要怎么报答我。” “你能治好我的?眼睛?” 她不排斥和君无?欢见?面,甚至期待他再带自己找少陵。 然而?四下悄然,无?人答她,君无?欢似乎已经走了。 她撑着床沿又?问了两遍,确定没回音后才躺下。 今晚徐策不在,整张床都是她的?,不用防着谁,倒也睡的?踏实。 她很?快入梦,双目紧阖,睡颜安详,全然不知早已离开的?黑色斗篷重新掠入殿内。晦暗的?光线下,君无?欢俊美的?脸略显模糊,他伸出手,露出半截黑色衣角,指腹重新按上楼凝的?脉搏时,目色骤冷. 第二天?沈琮砚正走在宫道上吹口哨,冷不防瞧见?个身穿黑斗篷的?人,赶紧揉了揉眼。 盯了半晌,确定是记忆中那个不人不鬼的?妖孽后,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小妖孽?” 妖孽的?指尖正勾着个姑娘的?肚兜在晃,沈琮砚这一拍,差点飞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十分嫌弃的?掸了掸被碰到的?地方,“干什么?” “你小子可舍得回来?了!大哥找你都找的?都快不正常了。” “徐策找我?”细长的?凤眸瞥向身后的?男子,“他找我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嫂——”话说一半,突然瞧见?他手上的?玩意儿,有些诧异,“你胆子不小,采花都采到宫里来?了?” 沈某人一脸八卦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鬼混了这些日子还空得慌呢?又?祸害谁了?” 君无?欢将肚兜收在掌心,不让他染指半分,“你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沈琮砚:“谁要管你这登徒子,我是好奇。越王的?夫人都被送出宫了,剩下些庸脂俗粉的?宫女,你眼光那么高,能瞧得上谁?” “庸脂俗粉?”君无?欢的?脑中立马浮现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将肚兜重新展开在阳光下细细看了两遍,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袖中,“把人都送走做什么,徐菩萨发善心了?” “那群娘们成天?吵吵闹闹的?,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有那个胆子娶吗?” 沈琮砚搓了搓鼻子,记下了那肚兜的?花式。 嗯,鹅黄色的?,绣着玉兰,香的?很?。 君无?欢睇他两眼,不屑一顾的?移开目光:“他还有怕的?时候?” “别扯,快说把谁睡了?”沈琮砚话语轻松,神色却紧张。 现在宫里几分姿色的?,除了江沉月的?姑母,就剩下伏山了。 江夫人风韵犹存,到底也快四十了,君无?欢挑剔的?很?,老女人再美也看不上。 这混球,可不能把伏山给睡了吧? 沈琮砚看着眼前那浪荡不羁的?家伙,突然有点想揍他。 君无?欢回忆起昨夜种种,俊美的?眉目间满是温柔,“谁说宫里没有美人?西?宫里藏着大美人,说世间绝色也不为过。就是年纪小了点,乖倒是挺乖的?。” 他悠然迈步道上,忽然听不到沈琮砚聒噪的?声音了,于是懒洋洋回头,傲慢道:“发什么愣?” 沈琮砚双目圆睁,呆呆的?站在那,似是陷入了庞大的?震惊。好半天?,才哑声问:“你说的?西?宫……是不是……西?边的?玄坤殿?” “嗯?”君无?欢眯着眼回想了一番,“是吧。” 话音刚落,沈琮砚就一拳头砸了过来?,君无?欢侧身避过,皱了皱眉,“疯了?” 沈琮砚眼神如霜刀,不由分说,又?是一拳挥出。 君无?欢直接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不耐烦:“发什么神经,难不成那是你的?心上人?” “要是我也就认了,”沈琮砚双目赤红,俊秀的?面容在一瞬间苍冷无?色,他使出全力也挣脱不了那只白皙的?手,只能咬牙恨声道:“那是越国?国?卿楼珩的?女儿!是大哥的?媳妇儿!” 君无?欢愣住. 徐策从?明渠回来?天?色已晚,一进?太极殿就瞧见?那两个人。 沈琮砚的?眼神能杀人,君无?欢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撩了袍子坐上王座,身上还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神色间满是疲倦,连口热茶汤都没喝上,就吩咐道:“玄坤殿有个姑娘受了伤,去给她看看眼睛。” 沈琮砚的?眼睛红了:“大哥……” 徐策上下看了他一眼:“有事?” 沈琮砚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君无?欢:“你自己给大哥说。” 君无?欢眨眨眼,茫然且无?辜:“不是说了我没睡她,还要说什么?” 沈琮砚:“你没睡你那东西?哪来?的??” “她给的?啊。” “我信你个鸟!”沈琮砚火烧心头,又?准备打他。 徐策闭眼揉了揉额角:“有事就说。” “大哥,他把嫂子给睡了!” 君无?欢纹风不动,“胡说啊,我没睡她。” 挺想睡,但没睡的?成。 沈琮砚从?他怀里扯出那兜子放到徐策跟前:“你媳妇儿的?东西?你认得,妖孽下午就勾着这个在宫道上招摇,还说什么西?楼的?美人绝色。他死在外?头浪了这么久,回来?就招蜂引蝶,小嫂子眼睛看不见?,一定是睡着不注意被他给欺负了!” 徐策看向眼前的?肚兜,颜色嫩,气味香,是不是那丫头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他暂时还没这福气拿到她的?贴身之物。 君无?欢平时什么德行他也晓得,要说把人给睡了,也不是不可能。 徐策捏起那团柔软,剑眉紧皱,静坐良久后,霍然起身。 沈琮砚吓得后退一步,君无?欢却抱臂而?笑:“我欠你一份情,没忘。” 他还没饥渴到一进?越宫就找女人睡觉,让民心未定的?越国?因他再起风浪,置徐策于两难之中。 相识多年,徐策也相信君无?欢的?为人,再风流不羁,还不至于糊涂到这地步。他将女孩的?衣物收入袖中暗袋,对沈琮砚道:“你先下去。” “大哥,你使劲点揍,没人听到。”沈琮砚走时很?贴心的?把门带上,赶走了殿外?宫女。 玄坤殿里很?快只剩下两人,君无?欢腰一软,坐在了香炉鼎上,徐策则缓步而?来?,审视的?目光盯着那双与?生俱来?的?碧瞳,沉默不言。 若说徐策是俊,那君无?欢就是美,生的?跟祸水一样。 小妖孽的?称呼可不是白来?的?。 四目相对,君无?欢移开视线,笑眯眯的?说:“我带她去牢里了,没想到你也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囚禁人家姑娘的?情郎,逼她嫁给你。” 他更没想到那小美人是国?卿楼珩的?女儿,还以为是什么越国?公主?呢。 妖娆的?凤眸四下转了转,很?快又?转回到徐策身上,“她好像很?讨厌你,还想用钱收买我,让我杀了你,到底是对人家做什么了?” 徐策也笑,薄唇轻勾,笑容无?温:“离她远点。” 君无?欢故意拍拍手:“哦豁!还以为你成天?扮丑,是不喜欢女人呢,看来?还是那群庸脂俗粉不够美。” “说正事。”徐策不想和他多谈私事,负手身后,又?不忘提醒一句,“明天?给她看眼睛。” “看了,”君无?欢翘着二郎腿,没骨头似的?挂在香炉鼎上,也不嫌镂空戳人,“她中过毒,有人从?南疆把毒婴请来?了,下手挺狠,想让她死,结果被庸医喂了不少药,没死成。” “那女孩单纯的?很?,不像爱和人结仇。楼珩……”他喃喃,“这人老头仇家挺多啊,报复到女儿身上了?” “能不能解毒?” “这是小事,你还是先处理好大事。”君无?欢脸上的?笑意忽然敛去三分,“梁国?那边不安分,拿明渠地动做文章,扯出你当年杀东阳侯之事,造谣一张嘴。天?灾闹得人心惶惶,越国?百姓已生怨怼,知道你残暴冷血,弑君夺位,杀的?还是自己的?养父,会?生出更多不满。” 徐策想起这两日在明渠的?所见?所闻,略作沉吟,“治她的?眼睛放首要,不是小事。” 君无?欢愣了一下,旋而?笑道:“等会?吧,我还有几件事同?你说。东梁似乎有意和匈奴勾结,看来?你夺下越国?一事让他颇为介怀,这是第一件。” “你的?救命恩人阿满,没找着。全南越年龄相仿的?姑娘闺阁我都去探过了,就没一个叫阿满。”君无?欢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后的?几处挠痕,“珞珈山,阿满,十年了,那女孩或许早把你忘了,跟个缺心眼似的?非要找到人家报恩,怎么报?以身相许?” 孤长的?凤眸斜飞,他将身边锦衣玉冠的?男人上下打量:“别忘了,你是世人口中的?丑男,年龄相差悬殊,以身相许也要看阿满愿意不愿意,老牛吃嫩草,你要点脸吧。” 说完就从?香炉上跳了下来?,拿起银拨子挑了挑香,语气漫不经心:“其实也不是不行,你娶了阿满,西?宫那个可以给我。” “至于这第三件么……”他突然移开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虚掩的?门,根本不给徐策开口的?机会?,手指猛地夹住银拨子,狠狠运力,将其掷出,直破殿门。 横臂荡出的?银拨子瞬间在门上深入数寸伤痕。 他的?内力霸道无?比,却又?不带任何杀气,斗篷鼓荡间,人已掠至殿外?。 君无?欢在一道极细的?声音中看见?个踉跄而?逃的?纤柔身影,因为走的?太匆忙,步摇掉在了脚下,他弯腰捡起,在徐策靠近前偷偷收于袖中,笑了笑:“一只迷路的?小野猫。” 徐策也不放在心上,吩咐道:“找不到阿满,先去找楼珩,凭你的?本事,不难。” “是不难,但梁王玄嬴也在找他,至于是想收为己用,还是送给匈奴共谋天?下,就不知道了。” 君无?欢站了还没一刻,又?找了根虬柱靠上去。 因样貌怪异,白发碧瞳,额飞赤凰,生的?又?妖艳貌美,所以不得不将面目隐匿在斗篷之下,终年如此。 殿门大开,万束光辉洒入,照的?他眉心赤凰璀璨无?比。 他的?皮肤很?白,身形消瘦,懒洋洋的?好像没骨头,明明一身武功,却把自己弄得阳气不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纵.欲过度的?原因。 徐策不出声,他又?把话扯到了楼凝身上:“西?宫里的?美人对你恨意滔滔,我也没瞧着越国?的?二王子有多俊,你这一把年纪的?,连个黄毛丫头都拿不下,到底行不行?” 他还惦记那小美人,恨不得替徐策说一声不行,然后将美人占为己有。 “君无?欢,你要是再敢去招惹她,”徐策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妖孽,嘴角翘起细微的?弧度,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冷笑,“老子让你哪来?的?滚回哪去。” 君无?欢嗤地笑出声,摇了摇头:“那你还是趁早送我回寒潭吧,我要接着招惹她,因为,”他低低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要给他治眼睛啊。” “放心,”徐策重新走回案前坐下,语气比他还淡定,“你什么时候治,我都在。” 君无?欢:“最好不要,她讨厌你,不讨厌我。” 徐策翻开折书?,手腕一动,落笔道:“她年少眼盲,识人不明。” 君无?欢嗤然:“我比你温柔解风情。” 徐策合上墨迹未干的?折书?,又?取来?一本:“巧言令色。” “我长得漂亮,招姑娘喜欢。” 徐策停笔,抬头望了他一眼,认可的?点点头:“有个天?姿国?色的?姐妹作陪,确实不错。” 君无?欢:“??” 你大爷的?!你才姐妹,你从?头到脚都是姐妹!. 晚上徐策设宴款待几位北国?的?将军,共商诸事。 君无?欢则捞了几坛好酒寻了个安静地方喝去了,他是没忘记徐策的?警告,但心里痒痒,忍不住要上玄坤殿偷看。 小美人在殿前的?空地上拱着个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地上有柴,面前有锅,锅里热水沸腾,似乎……在煮东西?? 一个小丫鬟站在她身边不停的?指手画脚,两人有说有笑的?。 君无?欢坐在檐上,喝着南国?清冽,听着美人的?欢声笑语,直到锅里那不太正常的?味道愈发浓烈,冲散了酒香,奔涌而?来?,熏的?他都心肝颤了颤,才慌忙起身逃离。 要不是这女孩不会?武功,他会?以为那是在下毒。 另一边,长庆宫里,男人们因谈论涉及城池天?下的?正事,桌上的?酒是一杯未动。 攻下越国?已是损兵折将,需要休整,人心未定又?遇上百年难见?的?地动,百姓听信谣言,以为是越王死不瞑目,奏请天?神的?降罪,搞得民声载道。 不少百姓从?一开始满怀期待中山王能是做个明君,治国?安邦,到现在都生出了怨恨,甚至有人扯出了他弑君夺位一事,说他凶狠残暴,不仁不义,诸如许多。 将二王子送去守陵,也是权宜之计,好叫百姓看看他对待俘虏的?仁善之举。 同?去守陵的?还有几个小吏,究竟谁是挑事者,徐策已无?心去查,也没耐心一个个剐,直接一箩筐全送走,图个耳边清静,顺便挫一挫牢里那些人的?锐气。 梁国?蠢蠢欲动,一旦和匈奴勾结,兵指中原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他不止要防强敌侵扰,还要尽快平定民心,没工夫跟他们磨了。 众人谈话间,徐策看见?裴译在喝汤,哧溜哧溜的?,是不怎么好听,便出言提醒:“老裴,喝汤不要弄出声音。” 裴译动作一顿:“?” 不是,他有毛病了? 大伙不一直都这样吃饭? 旁边的?沈琮砚凑上去解释:“理解一下,大哥讨着那么个媳妇,你还指望他跟以前一样呢?” 裴译压低声音,没好气道:“理解不了!” 沈琮砚立马举起手:“大哥,裴译他有话说。” 徐策:“讲。” 裴译脸色一变,赶紧夹了块肉塞他嘴里,忝着脸笑道:“末将想说,知道了。” 沈琮砚:“……” 瞅你那没出的?息样儿。 正事说的?差不多了,大伙儿才开始饮酒,焚海也给徐策斟满,杯沿刚到唇边,就见?殿外?一廊明灿的?灯火下,匆匆闯进?个身影。 “伏山!”眼尖的?沈琮砚立马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吃饭没?来?来?,坐下吃点。” 伏山冲他笑了下,转头对徐策行礼:“中山王,奴婢有话对您说。” 徐策放下酒杯:“她怎么了?” 以为是那姑娘又?在闹了。 既然去过牢中,想必已经知道情郎要守王陵一事。徐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结果她的?人就找上门了。 估计是闹的?不清,身边的?丫头招架不住了。 然而?伏山顿了一下,只是说:“小姐请您去喝鸡汤。” 沈琮砚一口酒喷了出来?,谁不晓得他大哥最讨厌喝鸡汤。 伏山见?他不做声,又?支吾道:“她还说……还说……” 男人表情微有松动:“嗯?” “您要是不来?,晚上也别过来?了。” 伏山把头埋低:“还有一句,来?不来?,您自己看着办吧。” 第 25 章 威胁, 明目张胆的威胁。 满座噤声,都等着徐策勃然大怒,把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训斥一顿。就他那个性子, 绝不可能叫个女人骑到头上来。 徐策确实有点意外,不过他没训斥小丫头?, 也没说什么狠话,而是起身准备去了。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 沈琮砚看得明白, 大哥就是被嫂子拿捏得死死的。 徐策对众人?交代了两?句, 大意让他们吃好喝好, 自己?稍后就来, 可明白人?都晓得, 他这一去,哪还会?回来。 玄坤殿那有?钩子, 能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困在里面. 他身高腿长步子大,走路很快,一路径直西行, 步履匆匆,衣袂生风。 不像赴约, 更像赶集。 伏山用跑的都追不上他,气喘吁吁的在后面喊:“您……您慢点, 不用……不用这么赶的。” 徐策置若罔闻,明明没有?饮酒,灯光下?一双清澈的眼?,却好像染了几?分醉意的迷离。昏黄的光线镀在他的脸上, 仿佛一副极美的画卷镶着隐约的银丝,不喧宾夺主?, 倒添了几?分美意。 他来到玄坤殿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进门就瞧见小姑娘坐在桌边,双手托腮发呆,好像等待多时。 宫女跪地恭迎声将她的思绪唤回,她放下?手,眸色闪烁,脸上的神情似慌似怕,总之没有?半分喜色。 明明不乐意,却还要叫他来。 徐策走过去坐下?,将桌上的几?道菜浏览了一遍,目光落在了她的眉心。 丑陋的伤疤被赤色飞凰取代,同样的神鸟,放在君无欢的脸上就是妖孽,在她这里反倒灵起充沛,明媚飞扬。 他不禁伸手,摸向那只栩栩如生的鸟。 指尖快要触及时又忽然停下?了动作。 “鸡汤呢?我尝尝。”男人?在满桌菜肴中寻找她口?中所说的鸡汤,直到楼凝将面前那碗黑乎乎的东西递过去。 “又要给?我喂药?”他一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小姑娘顿时冷了脸,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徐策将她耳边垂落的一缕的发丝撩到而后,耐心十足的问: “怎么了?” 他抛舍手下?不管,就差安个翅膀飞来了,她倒先不开心起来了。 虽然知道她不会?因为自己?两?日未归心生埋怨,还是解释:“我去了明渠,下?午刚回来,召他们议事,顺便留人?用膳。” 结果菜没吃两?口?,酒没动一下?,就被祖宗给?叫过来了。 “生气了?”徐策撑开腿,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侧脸,灯火的光线跳跃在她密密的睫毛上,又悄悄钻入了眸间,使她本就明亮的瞳孔更显璨然。 小丫头?生的标志极了,就算生气,都显得格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徐策不说话的时候,楼凝就会?紧张,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于是赶紧把碗又推了推,“鸡汤,给?你的。” 鸡汤? 徐策收回视线看向碗里黑不溜秋的一团,剑眉一拧。 这是鸡汤? 把南北国的厨子都逮来,也烧不出这么个玩意儿。 他抬手把碗推了回去,结果那姑娘又说:“我做了一个下?午的。” 碗,重新回到了男人?跟前。 “我尝尝吧。” 从尝尝,到尝尝吧,不难听出他很勉强。 楼凝生怕他不喝,破天荒的软了语气:“你快喝。” 徐策有?种被人?按头?喂毒药的感觉,喉咙滚了滚,在小姑娘期待的神色下?,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黑色的鸡汤,甜的,微酸,有?股怪味。 “好不好喝?”她倒对自己?的手艺颇有?自信,像小孩似的,献了宝巴巴的等着夸。 他轻轻一笑,目光温柔,“好喝。这种事交给?他们去做就行,别把自己?烫伤了。” 说着就去抓她的手,要检查一下?。 然而楼凝根本不给?他触碰的机会?,迅速弯下?腰,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下?,从脚边端上来一个罐子,比她的脸还要大一圈。 白瓷罐里盛满了黑色汤汁,她动作缓慢,小心翼翼的盛出一碗。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还有?很多,你都喝了罢。” 徐策:“……” “我第一次煮,可能不比厨子,但是伏山说已经很好了,一般人?绝对没有?这手艺的。” 徐策着面前的汤汁,哭笑不得的扶了扶额。 嗯……确实很不一般。 她很少和他说这么多话,平时见了面不是威胁就是反抗,厉声厉色,凶的不得了。难得今天温顺起来,虽无多少暖意,也够他受用了。 这样的要求,徐策显然无法拒绝,端起碗再次饮尽。 小姑娘一盏接一盏的舀,他一碗接一碗的喝,直到瓷罐见底,他的胃中也开始翻江。 “你还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男人?的嘴角抽了下?,心想还是别了吧,出自这祖宗之手的,不是毒药也胜似毒药。 他去拉她,不顾她的后缩抗拒,执意把那小手给?攥了过来。 姑娘的手不大,手指却纤细修长,指甲圆润,肌肤软滑。 “我看看,伤到哪没?”徐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仔细检查后,确认没伤到,也不打算松开。 楼凝被摸得不自在,耳根燥燥的,“……可以,放开我吗?” 他不放,眉梢微扬,低沉的声音略透着几?分慵懒:“这么急叫我回来,只是喝鸡汤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喝鸡汤,楼凝强迫自己?去讨好他,得知他今日从明渠回来,特意炖汤给?他补补。 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少陵。 这男人?毫无信用可言,答应的事转身就忘了,牢中那些人?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虽然心里厌恶极了,但是这种时候不能和他硬碰硬,哄好了他,再求求他,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什么禁军里应外合,都比不得这男人?松一下?口?。 他们那些人?是不怕死,可要是半路遇上意外呢?要是寡不敌众呢?太多未知的风险,让她不得不放下?尊严和骄傲,去求这个霸道又卑鄙的人?。 “为什么要让少陵他们去守王陵?你不准备让他们回来了,对不对?” 她开口?倒是直接,眸中水光盈盈,好像他只要轻轻应一声,就会?像从前那样掉下?眼?泪,用楚楚可怜的姿态逼他心软。 徐策答的也直接,避开了问题的关?键:“明渠地动,让他去,是为了安抚民心。” “你撒谎,他们去了,就回不来了,你会?在半道安排杀手,断了他们的路。” 徐策不否认,那帮小吏确实是不会?回来了,至于少陵的去留,暂未决定。他并不打算要那个二王子的性命,留着还能吓唬吓唬其他人?,但是楼凝的隐忍、卑微、祈求,无一不再扣动着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她人?是自己?的,心却是别人?的。 这是任何男人?都是无法容忍的。 责任让他娶这个女孩。 征服欲让他想彻底得到这个女孩。 就在刚刚,楼凝开口?说出那些话时,他眼?中已有?杀意遽然而起,只是在那软绵绵的一声‘徐策’下?,目光又恢复了往昔的温柔。 “徐策,你能不能……” 徐策直接将她打断,“你这些话毫无依据,乱扣罪名?,我很冤。” 不想小姑娘为了别的男人?吵闹,索性来个不承认。 杀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死在道上随便扯个借口?就糊弄过去了,君无欢也不会?再有?机会?带她去牢里。 “可是……”她咬咬唇,小手在他掌中缓缓收紧。 沈琮砚性格直爽,没什么心眼?子,相?比徐策,楼凝还是更愿意相?信他的话。 “可是什么?”他松开她,起身走向床边抱头?躺下?,眉间皆是倦意,“我累了两?天,有?什么明日再说吧,过来睡。” 楼凝僵坐不动,她才快活了一晚就要过回提心吊胆的日子,少陵的事没解决,白忙活一下?午不说,这男人?还要催促她过去,指不定等下?又要怎么动手动脚呢。 徐策可没耐心跟她耗,是真累的不行,来去行程就占了一天,两?天没合眼?,对她并没有?歪心思,就想哄她过来早点熄灯歇息,她也忙活一下?午了,不累的么? 他瞥眸瞧那了瞧孤坐的身影,直接走过去把人?抱回床上。 是真老实,什么也没做,她睡里面,自己?则躺在外边。 感受他没什么恶意,楼凝松了口?气,结果转头?时,忽然闻到股味。 不浓烈,不好闻,丝丝缕缕钻入鼻翼。 “你是不是没洗?” 她嫌弃的推了推他:“快去洗洗。” 徐策累的不行,沾了床就不想起来,哪愿意搭理她,眼?一闭,随口?敷衍:“洗了。” “什么时候洗的?” “昨天。” “昨天?” “嗯,天热,路上看个湖,进去泡了下?。” 楼凝:“……” 徐策睁开眼?就看见她一脸震惊与?不信,揉了揉额角,叹道:“我骗你做什么?同行的是杨怀雩,你去问他我洗没洗。” 楼凝惊诧了好半天才回神,“这么热的天,你竟不是每天沐浴?昨天在湖里泡了,今天就可以不洗了吗?你身上都有?味了!” 这人?怎么这么邋遢! 想到先前他在自己?身上又亲又摸的就一阵反胃。 不管人?怎样,最起码要干净,这动不动就不洗澡,什么人?! 徐策实在不想动:“明天再洗。” “不行!”她伸手推他,“你要是不洗,就不许睡在这!” 半敞的衣襟下?,是数道狰狞的伤痕,她的小手揉在他的胸膛上,很快就吓得缩回。 徐策握住她的手,妥协:“祖宗,明天洗,行不行?明天一早起来我就洗。” “不行,”楼凝挣扎无效,又开始抠他,“那你别睡床上,你身上有?味,我睡不着。” 大夏天又是汗又是灰,一夜下?去还不得臭掉,她坚决不同意。 徐策抬起手左右闻了闻,不以为然:“什么味?有?也是男人?味。”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她无法忍受臭味裹身,与?他同床的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也沾了那股味,难受极了,“你不洗,也不肯走是吧?” 楼凝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下?去:“你不走我走!” 她眼?睛不方便,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两?只软软的小手一会?儿撑着他心口?,一会?儿抓住他肩侧头?发,用雪白的脚小心翼翼的探着前路,一副要走不敢走的样子,愣是在他身上磨蹭了半天。 好不容易确定了前方无障碍,准备出去时,柔滑的锦缎勾的她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砸到了徐策身上。 慌乱中,握住一个撑满掌心的硬物?,才没掉下?去,结果刚稳住身,脸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睡,睡觉,还,还还,带,带着匕首吗?” 第 26 章 徐策已经?被闹得睡意全无, 头枕双臂看着她,目光沉静,沙哑的声音略带几分危险意味: “别乱摸, 会划伤手。” 楼凝想缩回,腕间却抖的厉害, 硬挺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声音发颤:“把, 把把匕首收起来……” 徐策盯着她, 喉结上下滚了两圈, 呼吸蓦地加重: “我去洗澡, 把身上弄香了, 洗完了你给——” “我不?给……”她终于松开了手, 紧紧捂着耳朵,不?停地摇头, “我不?给。” 结果身子突然失了重心,不?受控制的向外侧倒。 男人的大掌及时将她捞了回来?,姑娘趴在他怀里, 心跳急促,脸颊烧的通红。 “烫不?烫?”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深深的压着,嗓音涩的像揉进了一把沙子, “小?手握的住么?” 楼凝哪敢回忆,把脑袋藏在在他怀中,眼尾湿漉漉的:“徐贼,你混蛋。” 男人低低沉沉笑?了起来?, 声音穿透胸膛,十分好听:“占了便?宜, 还说我混蛋,嗯?” “混蛋。”她又羞又恼,对着他心口咬了下去。 “嘶——”徐策倒抽一口气,装的像模像样,墨玉般的眼瞳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等人松了口,他看着那两排压印,嘴角微扬:“咬够了?” 楼凝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抱到了床内,耳边是男人起身的动静,不?知他又要干什么,急急问?道:“你要去哪?” “大晚上能?去哪?”徐策理?了理?衣襟,回头望了她一眼,“洗澡,省得被你踹下床。” 他不?是不?爱干净的人,只是有时候没那么认真。以前一个?人,像今天这样身心俱疲,肯定是要偷个?懒。可现在不?一样了,招惹了这么个?姑娘,哪还敢不?讲究。 原想着被她骂两句把今晚糊弄过去得了,哪晓得整了那一出,撩得他心火流窜。 那小?手一握的滋味,简直难以言喻。 徐策离开的时候熄了两盏灯,放下帷幔,楼凝则顺好被子,用枕头排在两人之间。她对刚刚的事心有余悸,生?怕徐策回来?对她做什么,于是又把两床被叠起来?挡在中间。 结果半个?时辰后,徐策回来?的时候,看到床上堆的跟小?山似的,直接给全部搬走了。 “防我呢?” 他刚沐浴过,睡袍随意裹在身上,衣襟大敞,散乱的长发湿漉漉的垂下,俊美的面庞还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懒懒的躺下时,伸手拉了拉她:“防不?住的,过来?睡了。” 里面的人却一动不?动。 他也?不?勉强,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楼凝听他没动静了才躺下,死死的贴着里侧。 满屋寂静,慢慢地,耳畔的呼吸逐渐平稳,正当她以为徐策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开口—— “你有没有仇家?” 他总是这样,要么不?吭声,要么突然冒出句话,吓人一跳。 “有。” 徐策睁开眼,目光中有一丝意外:“谁?” 小?姑娘扯着被嘟囔:“我最大的仇家不?就是你吗?” 他往前凑了凑,滚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笑?的一脸痞气:“好好说话。” 楼凝汗毛都竖起来?了,往里一挪再挪,直至退无可退,才小?声道:“除了你,我真的没有别的仇家。” 身后,男人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江家呢?” 江家?楼凝斟酌了一下,才说:“算吧。” 徐策缓缓撑起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说原因。” 她怔忡了一刻,恍惚想起什么,喉咙里有压抑的情绪,闷了很久才道:“几个?月前我去金盏楼,遭人毒手,虽然没死成,但是眼睛看不?见?了。” 金盏楼,遭人毒手? 原来?她的眼睛是在那天伤的。 徐策硬挺刚毅的五官轮廓笼在昏黄的光影中,有些朦胧不?清。 “杀手好像知道我会出现在那里,一直守在外面。这件事除了伏山,就只有江沉月知道,就是她劝我去金盏楼里挑个?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送给少陵。不?过我没证据,不?确定就是她,江家暂时也?算吧。” 徐策自动忽略她前后的话,只抓住了中间:“你送了什么?” “一支玉笛。他精通音律,笛声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楼凝只有在说到心上人时才会在他面前露出笑?颜,连声音都绵软无比,砸在徐策心上,痒痒的。 “睡觉吧。”他没再说什么,扯过薄被盖在她腹部,重新躺了下来?。 “我还没说完呢。”她一说起少陵就没完没了,“他的笛声就像是天籁仙音,我最喜欢听他吹奏了,他真的很有才,既然你说我冤枉了你,能?不?能?保证不?伤害他?” 听到这些话,身边早已没动静了,楼凝摇了摇他胳膊:“徐策?” 徐策装的一手好死,不?吱声。 楼凝甩开他的手臂,气呼呼的躺下,小?脚蹬来?蹬去的。 没踢几下,脚踝就被男人粗粝的掌心轻轻握住,身侧的人语气低沉:“明天君无欢来?给你看眼睛,别闹,睡觉。” 他是真累的不?行,她却精力充沛,歪着脑袋一脸不?悦:“可我还没说完呢。” 因为讨厌他,所以处处作对,偏不?给睡,偏要折腾。 徐策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的无奈:“好好,说,祖宗,你说。” 就这样,他硬撑着疲惫的身子听她讲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最后睡意皆无,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唇边。 这姑娘每回睡前话一多,就特别容易入眠。 结束的时候,徐策拖着东倒西歪的小?脑袋给她垫上了枕头. 第二天小?九带了只鹦鹉来?,彩羽褐爪,好话不?断,哄得人直笑?。 这鹦鹉名叫大将军,是他从一个?商贩手里买下,话也?是他提前教了几天的。 楼凝的脸虽被君无欢添了几笔后更美了,但他的心里始终愧疚。 “姐姐,以后就让它?陪着你。” 大将军听后,翅膀一扇,落在她肩头,埋首她脖颈,不?住的摩挲。 会说话的鹦鹉不?是没见?过,但像这样乖巧嘴甜的,还是头一个?。 楼凝轻轻抚摸着它?的羽毛,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小?九。” 小?九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鹦鹉本?来?就是要送给她的,但这两天忙着练剑给忘了,还是早上徐策问?他是不?是有只会说话的鸟,让他带过来?,才想起这事。 徐策是被折腾怕了,弄个?鸟来?让她白天把话都说完,晚上能?安生?点睡觉。楼凝这会到遂他的意了,得了个?小?鹦鹉,一整天都在教它?,连伏山都稀罕的不?得了,主仆二人在玄坤殿一呆就是一日。 小?鹦鹉学话快,起先俩人都教些该说的,等该说的教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教不?该说的了。 这学坏容易学好难,好话需得说上几遍,坏话不?过从楼凝嘴里冒出过一次,大将军就学了出来?—— “徐贼!徐贼!” “北国的狗贼,无耻,下流!无耻,下流!”. 徐策这边还在为地动的事头疼不?已。 越王无力匡维内外,积弱且纷乱的国家,百姓更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一个?幻想,一个?神话。他们会等着这个?人苏醒,然后代领众人崛起。 本?来?,徐策可以。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有人将当年之事风传。 短短十年,他已连杀两君,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义父,如此残暴不?仁,难平泱泱民心。 东梁兵动频频,匈奴虎视眈眈,军政诸事搅得他头大,让少陵为父守灵,已是下策。 如果南越的肱股之臣无人愿降,长此下去,必会引发暴动,到那时,他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百姓舆论的压力,这越国国玺只怕握不?了多久就会易主。 刚要吩咐人去查流言的来?源,沈琮砚就来?了。 “大哥,不?用查了,就是东梁那边搞出来?的。玄赢这老东西不?知道是气你当年背叛,还是眼红你夺下南越,小?动作不?停,一直都不?安生?。” 徐策沉吟片刻,皱眉道:“从东梁出发,无论北上还是南下,路途遥远,需经?两国辖制之界,地势险恶。这里刚地动几天,东梁就得了消息,谣言四起——” 话止于此,他背靠座椅,目光平静,竟不?能?叫人看出分毫的情绪。 “你的意思……”沈琮砚愣了一瞬,忽然以拳几掌,一副恍然有所悟的模样,“难怪明渠地动没几天,就有人把你当年的事翻出来?说,一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那事过去多久了,百姓哪里知道?看来?,这个?挑事的人不?简单。” 他向来?机灵,有什么一点就透,只不?过维系不?了片刻功夫。 “肯定和?牢里那帮犟骨头脱不?了干系,我去再杀几个?叫他们开开眼!” 琮砚说风是雨,转身就走,徐策将他叫住:“站住!莽莽撞撞,脑子不?带?” 两人相隔数步之遥,光线稀稀疏疏漏进窗户,悬着的浮尘亮然可见?。 沈琮砚一脸委屈:“大哥,我发现你变了。” 徐策这人处理?正事时看着沉肃,其实?骨子里比谁都野,喜欢玩花样,尤其是杀人的时候。搁平时,早下各种奇怪的命令弄死他们了,现在竟然批评他? “真的,自从你有了小?嫂子后,事儿事儿的。老杨吃饭弄出声音你要说,我要杀人你也?要说,她一喊你就走,把哥几个?晾在那,我还得替你解释。你就是惯她也?不?能?这样惯,女人一旦骑到你头上来?,以后就调.教就难了。” 话说的一本?正经?,实?则有多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徐策没解释,只轻轻道了一声:“过来?。” “少来?,我不?是小?嫂子,不?吃你这套。”话虽如此,脚下却诚实?的往前挪了两步,动作扭扭捏捏,似乎很不?情愿。 徐策不?急不?恼,招手:“过来?。” 沈琮砚还想拿乔呢,案后的男人已经?起身,径直朝他走来?。 徐策目光幽深,嘴角有几分戏谑的笑?意。 浪的很,痞的很,却又好看的叫人猝不?及防。 然而猝不?及防的何止是他的笑?容,当修长的身姿静立在身侧时,沈琮砚不?过一个?恍神,男人的手就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沈琮砚:“?” 他,他摸我? 徐策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摸了另外半边脸。 沈琮砚:“??” 他脚下连连后退,瞪大眼,看怪物似的,“你不?会有断袖之癖,喜欢男人吧?” 徐策抬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沈琮砚捂脸:“你摸了我,却让我滚?真是坏的没边了!” 徐策只是在他提及楼凝时,忽然想到那个?姑娘说自己手糙,想看看有多糙,“摸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 这他妈能?有感?觉吗? 他要对个?男人起了感?觉,这辈子就废了! 徐策瞥了瞥眸,负手身后,解释:“你嫂子说我手糙,糙么?” “糙!”知道他没有非分之想,沈某人这才点了点头。 徐策嗤然:“你那两只爪子又好得到哪去?” “这可不?能?比,我又不?摸嫂子。你瞅瞅你,”沈琮砚抓起他的手腕,撑开他的五指,指着上面粗糙深厚的茧子说,“又硬又老磨人,人家细皮嫩肉,嫌弃的没错。” 二人正说着,焚海入殿禀报:“江家小?姐来?了。” 徐策点头后,一道纤柔的身影施施然走近,在他面前行礼: “不?知您传臣女来?,有何吩咐?” 徐策甩袖挣脱沈琮砚,负手身后,“问?你点事。” “沉月一定知无不?言。” 高大的身子伫立笔直,风仪潇洒,“知不?知道金盏楼?” 金盏楼?沈琮砚先懵了,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容色秀美,举止优雅的女孩,猜不?透徐策的心思。 江沉月也?愣了愣,“听过。” “去过?” 她摇头:“听说金盏楼下面是个?鬼市,鱼龙混杂,爹爹更不?会允许我去这样的地方。” 徐策挑唇笑?了一下,目光清冷桀骜,定定的看着她:“所以就让别人替你去?” 江沉月脸色蓦地一白,露出几分难掩的心虚,强扯着嘴角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找她来?是对楼凝厌倦了,想换个?口味,没成想这男人的几句话说得她一阵心慌。 当初那件事已过去数月,她自己都要忘记了,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提什么金盏楼。 面前的男人嘴角轻勾,清寒的美目飞扬轻佻,带着探究,仿佛一盏孤灯,能?照亮深深井底所有的秘密一般。 “我说点你能?听懂的。” 徐策来?到她身侧,微微俯身,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沉月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心头一颤,低沉的声线已经?响在耳边:“离开宫里,自己滚,别要我动手。” 沈琮砚赶紧走过来?劝他:“大哥,这……你这是干嘛!” 江麟毕竟刚归顺,这莫名其妙的威胁警告又赶人的,到底又是哪里失常了? 知道他从不?怜香惜玉,又去安慰江沉月:“你别跟我大哥一般见?识,他对女人就这样,凶狠凶狠的。” “沉月不?敢。”江沉月咬着唇,情绪蔓延上眼眶,分不?清是害怕还是伤心,“不?知臣女究竟做了什么惹中山王不?开心了?” 泫然欲泣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徐策却好毫不?为所动:“别在我这里嚎。” 他不?喜欢女人哭,特别是这种虚伪又做作的。 见?得多了,也?就看得透了。 都是骗男人惯用的伎俩。 他揉搓着指尖,冷笑?一声:“如果她眼睛好不?了,你这双也?别想要了,老子说到做到。你最好趁我手里还没证据,赶紧滚。” 沉凉的声音像天边的雷云骤然逼来?,压的江沉月喘不?过气。 “沉月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稳住心神,装作听不?懂,还想狡辩。 徐策懒得再和?她废话,移开目光,“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带去金石台处理?掉。” “金石台?”沈琮砚差点跳起来?,“你要把她喂那群狼崽子?” 就算听明白了事情原委,也?觉得这太无情,太狠心。 江沉月闻言大惊,吓得脸色煞白,早已心慌神散,腿都软了。先前的嘴硬伪装顷刻全无,屈膝跪地,匍匐叩首:“臣女知错了!臣女知错了!臣女一时昏了头,才派人追杀凝凝,她既然没死,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我爹,我爹爹他会誓死效忠您的!” 徐策根本?不?吃这套,嘴一挥袖,声音冰冷:“带下去!” 内侍刚动作,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江麟不?请自来?,看着花容失色的女儿,还有金冠华服男人那张冷漠的脸,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在地上,喉咙发出嘶哑而凝重的声音: “中山王,我家阿满年纪小?,若是不?小?心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她。” 徐策闻言猛地抬头,目光如刀,眉头深皱,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叫她什么?” 第 27 章 他才中年, 已经须发半白,浑浊的目光中略有一丝无助慢慢浮现。或许是出于私心,或许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爱, 那声称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叫出口。 徐策扬手掐住江沉月的下巴,目光冷冽:“阿满, 你的名字?” 江沉月脸色青白,被他看得?瑟瑟一颤, 明?明?害怕, 依然迎上他的目光, 口中称是:“阿满是我的乳名, 只是十年前从珞珈山回来后, 便没再?叫过了。” “阿满, 十年前?,珞珈山?”沈琮砚震惊, “那她不就是……” 徐策没有理会他,接着问:“理由。” 江沉月咬咬唇,红着眼睛说?:“那一带常有匪寇作?乱, 我害怕。” “怕?” “我曾在?那救过一个人,怕被他的仇家找到?, 家人受牵连。” 徐策指尖松开了些?力道:“救了什么人?” “将?死之人。他伤的好重,想来?是仇家不少。从?珞珈山回来?后我梦魇了很?久, 为了让我忘记这件事,也为了不被那人的仇家找到?,爹爹将?府中的下人都换了,连阿满这个乳名也不再?叫。” 江沉月的话滴水不漏, 沈琮砚闻言,难掩兴奋:“是她, 就是她!” 徐策目光沉落下来?,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这么久的事,你记得?到?清楚。” 沈琮砚觉得?徐策指定有什么毛病,之前?巴巴的找阿满,现在?人就在?这,还不赶紧感恩戴德,跟审犯人似的问东问西,不知道想的什么。 他弯腰扶起江沉月,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你当初救的那人正是我大哥。那时候他还是梁王麾下的将?军,奉旨战匈奴,遭人偷袭,掉到?珞珈山下。” “所以?啊……”沈某人双目斜飞,阴阳怪气地,“想要什么尽管提,我大哥重情重义,一定尽力满足,不过有一点我得?提前?说?。” 江沉月怔了怔:“什么?” “如果要他以?身相许,暂时是没戏了。” 见她脸色僵凝,沈琮砚耸了耸肩,笑道:“不过等他哪天厌旧,你又有机会了。” 后颈突然一痛。 徐策将?他拎到?一边,望着江沉月,似笑非笑的重复:“十年前?的事,你记得?倒清楚。” “记得?清楚,是因为害怕。”江沉月平复纷乱如麻的心,小声说?,“那样的事想忘都忘不掉。” 徐策思了片刻,沉吟着道:“你多大了?” “十七。” 十七岁,那十年前?就是七岁,记忆中的女孩也就是这般年纪。 江沉月的话说?的天衣无缝,她生?的也是娇贵美丽,颊边也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只是比不上楼凝的那两个明?显,重重迹象表明?,她就是当年那个小恩人。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或许是她的眼睛无法和记忆里的纯澈不染一丝尘垢重叠,又或许是她的话说?得?太圆满,反倒与那一段支离破碎的过往格格不入。 沈琮砚摸着脖子说?:“别想那么多了,你忘了自?己的话了?” 此恩必还——找到?她,善待她和她的家人。 徐策没忘。 沈琮砚和他并肩而立,二十出头的小将?军,银袍潇洒,有点俊,有点野,在?徐策手下这么多年,也被磨成了他那样,张扬得?毫无顾忌。 “起来?吧江麟,别跪着了,你生?了个好闺女,把我大哥的命从?阎王手里拉回来?,这往后少不了江家的富贵。”沈琮砚说?完,毕恭毕敬的给江沉月行了个礼。 “我沈琮砚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多漂亮的话,江姑娘救过我大哥,也是我的恩人,从?此以?后,刀山火海,您吩咐一声,沈某必尽全力而为。” 仅这一刻功夫,他就把江沉月害楼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他们这种常年征战沙场的汉子,比起儿女情长,更看重这救人于危难的恩义。 江沉月将?父亲搀起来?,望向徐策刚毅俊美的侧脸,轻声问:“臣女……臣女还可以?呆在?宫里吗?” 徐策目光深沉,有浓浓的情绪,化不开,他沉默着,良久,才淡淡道:“想住就住下吧,别去玄坤殿招惹她。” 江沉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垂下头,将?所有的情绪掩埋,只道:“多谢您不计过往,沉月会的。”. 江家父女兵行险招,赢的相当漂亮。 不但江沉月地位超然,江麟也占了女儿的光,就等着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父女俩出了太极殿,沿着漫长的宫道走出很?远,江麟脸上的笑意都没敛去半分。 江沉月扶着他,仍心有余悸:“要不是爹爹机敏,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爹爹再?机敏,没有你那天在?太极殿外偷听来?的秘密,也救不了你。如今这个枭雄心中疑惑已除,认定了你就是他要找的救命恩人,你我父女往后可就不愁好日子了。” “徐策此人喜怒无常,仅凭救命之恩,不是长久之计。” “丫头有别的想法?” 江沉月望着紫闼飞檐,冷笑道:“如果我能嫁给他,即便不是正妻,只要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权贵还跑得?了吗?” 江麟愣了一下。 他也动?过这心思,可是徐策年近三十,至今未娶,关?于他的传言颇多,流传最?广的就是貌丑和凶残。如今见着本尊,虽样貌英俊,但凶狠残暴,喜怒无常,今日已经领教,就是再?贪恋权贵,也舍不得?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女儿啊!”他拍了拍江沉月的手,语重心长道:“现在?看来?,徐策是赢家,但是乱世胜负岂是一局可定。他强,东梁王也不弱,塞北还有匈奴作?乱,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别急着把自?己搭进去。” “但现在?谁都知道楼凝有多得?宠,听说?昨天宴请臣下,结果那边来?人,两句话就把他说?走了。楼珩不知去向,他若愿意回来?,徐策必然重用,爹爹在?越朝就处处低人一等,女儿也样样比不过她,如今改朝换代,咱们还要受这种气吗!” 江麟虽重利,却还是迟疑:“你不是钟情那个少陵吗?爹爹是希望你能选个自?己喜欢的,别受了委屈。” “少陵?”再?提到?这个名字,江沉月不屑的笑了笑,“曾经风光无限的二王子,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既然他喜欢楼凝,那就让他一直喜欢去罢。中山王气宇轩昂,英俊倜傥,魄力和手段不知比他强了多少。” 从?前?见惯了温文?如玉的少陵,难得?遇上这么个冷漠霸道,骨子里又野性难驯的男人,征服欲和不甘心都在?驱使她拿下那个男人。 “他既然将?我视为恩人,我便要他娶我。” 徐策身边半个女人都没有,楼凝也只是来?越国后夺来?的,是妻是妾,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比楼凝识时务,知道谁是王,谁更值得?托付。 江沉月想的美好,可徐策不过转身的功夫,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玄坤殿里,君无欢正在?给楼凝治眼睛,徐策则背靠一旁静静的看着。 “你没事干了?那么多军政都处理了?”君无欢没想到?他真会来?盯着,一肚子骚话闷在?喉咙里没法说?。 楼凝也劝:“要不你去忙吧。” 言外之意就是:离我远点。 君无欢听懂了,冲他扬了扬眉,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徐策纹风不动?,将?殿内巡视一圈,没发现小九的鹦鹉,问她:“小九送的鸟呢?不喜欢?” “喜欢!”小姑娘生?怕他把大将?军要回去,忙歪着脑袋解释,“伏山带它出去溜达了。” 徐策刚要说?什么,目光撞上她的笑颜,又把话咽了下去,只轻声道:“喜欢就好。” 楼凝中的毒对君无欢来?说?并不难解,再?次号过她的脉后,取来?针过火,封了她几处穴道,随后一掌拍向她的后背,将?内力源源不断打入她的经脉。 胸口剧烈起伏间,楼凝只觉得?喉间腥甜,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 即使知道是在?替她解毒,徐策还是心有不忍,向来?沉稳无憾的神色难得?露出一丝裂缝,他扶住那绵软无力摇摇欲坠的身子,对君无欢说?:“给老子轻点!” 君无欢手中力道不减,凤眸瞥过他,阴阳怪气的说?:“你是舍不得?她疼,还是舍不得?她瞎?要是都舍不得?,就别来?找我,治不了。” 徐策拖住她的脑袋贴向往怀中,皱着眉,声音却是柔的:“靠着,想吐就吐我身上。” 浓稠的血迹暗黑带毒,楼凝连吐几口,将?玄色蟒袍染得?血迹斑斑。 片刻后,她脉搏渐稳,君无欢才收了力道。 徐策撩袍坐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为她擦去血迹。他信得?过君无欢的本事,只是人虚脱无力,看着毫无生?气,不免有些?担忧。 “毒解了?” 君无欢傲然一哼:“雕虫小技,难得?到?我?” “解了反倒半死不活?” “她一个弱女子,受不住我的掌风。”君无欢自?怀中掏出药瓶,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她嘴中,又从?桌上扯下半截干净的软纱,遮住了她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只赤色飞凰,“养几天就好,眼睛尽量别见强光。” 说?完,若有所思的睇他两眼:“放她躺着歇歇,别抱着了,你一天天没事干了啊?” 徐策指尖轻抚楼凝鬓发,头也没抬:“有意见憋着。” 君无欢斜眼望天,有些?恨然。 还想趁这机会和小美人独处,谁知这该死的徐策,竟然真放下手中事过来?,说?是陪着,其实就在?防他。心里能痛快就有鬼了,人是自?己救的,凭什么被他搂在?怀里,又是摸脸又是擦嘴的。 徐策对他挂在?脸上的小情绪视而不见,看着怀中人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问:“疼不疼?” 楼凝从?刚才霸道深厚的内力中缓过神,虚软无力的摇摇头。 徐策将?她放下,拉过被盖好,手指抚着她的小脸,柔声道:“睡吧,我在?这陪你。” 楼凝才不要他陪,奈何没力气开口,只能由着这坏男人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的。 那糙手摸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宫女跑进来?说?:“江姑娘说?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做什么?”徐策皱眉,满脸耐不住的烦躁。 小宫女怯怯地摇头:“奴婢不晓得?。” 他沉默了一会,妥协:“知道了,下去吧。” 君无欢总算逮到?了机会,立马站直身子,“你去吧,这里有我。” 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拨的噼啪作?响,徐策也没说?什么,哄了小姑娘两句起身离开了这里。 正当君无欢开心的坐在?榻上,沈琮砚又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看着这个笑容欠扁的搅屎棍子,他咬牙:“你来?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照看嫂子的。”沈琮砚坐在?楼凝身边,正了正发冠,笑容爽朗,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去浪吧,嫂子这有我。” 君无欢冷笑:“你想死?” 他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叫做妖孽,徐策身边的人都晓得?,偏这个讨嫌的沈琮砚总是妖孽长妖孽短的喊着。 沈琮砚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也就嘴皮功夫,这会见他要动?真格了,赶紧说?:“你冷静,嫂子还躺着呢。我刚在?路上瞧见伏山了,遛了鸟正朝这走,你别想对我行凶。” 君无欢止步榻前?,来?一个不够,还得?凑一双,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他看了小美人两眼,拢了拢斗篷准备走,岂料那虚弱的小美人竟叫住了他。 “君,君无欢。” 君无欢脚下一顿,往回走了两步,看到?她一脸祈求时,又转了过去,抬手拉了拉帽檐,将?那张倾城绝色的脸遮住。 自?那日后,君无欢再?没出现过,楼凝想求他再?带自?己去牢中找少陵,却无处可寻。好不容易今日撞上了,不能再?放他走了。 他说?喜欢女孩的贴身小兜,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都给他。 君无欢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事做一回就够了,毕竟只是个江湖中人,并不想过多的插手这些?恩怨。 他浪够了,他不想玩了。 他在?楼凝微弱的呼唤声中一跃而起,悄无声息的掠过窗扇,瞬间无影。 “君无欢……”楼凝又喊了一声,依旧无人回应。 沈琮砚按住她的肩头,没让她乱动?。 “嫂子,别喊了,君无欢不会再?带你去牢里了。” “你知道?”楼凝攥住他的袖子,“那徐策呢?” 终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沈琮砚难得?认真起来?:“大哥和君无欢相识于年少时,而且这越宫中,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 楼凝渐渐收紧手指:“他会杀了少陵,是吗?” “明?渠有天灾,送他们守灵祈福是真的。” “可是你说?……他会找个理由把他们送走,都杀了。”楼凝死死的捏住他的衣角,“他一定会杀了少陵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沈琮砚别开脸,清俊的面庞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嫂子,既然你心里认定了,就不应该问我,也不应该求我,你要去求该求的人” 楼凝心一沉,不降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 “我求了,他不承认。可是我很?慌,总觉得?少陵这次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沈琮砚,”她拉了拉他,抬头看视野中的一片黑暗,乞求道,“你帮帮我。” “我就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平时说?话大哥也不听,我帮不了你。”沈琮砚抽出手,给她掖好被子,“你好好和大哥说?,别老对他发脾气,他应该会听你的话,留二王子一命。” “我给他做了鸡汤哄他……可他不领情,问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如游丝,一句话说?完,整个人竟微微的颤抖起来?。 沈琮砚握住她的肩,望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意有所指道:“大哥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当真不知道?” 他的话像惊涛骇浪,冲击得?耳膜嗡鸣,楼凝愕然间,他已起身。 “这宫里有南北两国的厨子,什么好吃的做不出来?,而且大哥最?不喜欢喝鸡汤了。美人在?怀,天下于心,如今天下有了,至于美人——” “别人我不晓得?,但你想打动?他,很?容易的。” “你想换的那可是人命,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嫂子?” 沈琮砚字字句句都像冰刀涌入心中,割的鲜血淋漓。 楼凝拳头紧攥,指甲嵌入皮肉,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她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第 28 章 江沉月精心备了一桌菜, 徐策来的时候,江夫人已经很识趣的去‘散心’,宫女也被屏退。 他坐在桌前把弄酒盏, 无视美人贪婪的目光,语气很淡:“以后这种事不用叫我。” 允许她挟恩图报, 要钱也好,要权也罢, 但不?是做她的狗, 整天?为这种无意义的小事跑来跑去。 江沉月置若罔闻, 给他夹了块梅酱鸭脯, 柔声道:“这是臣女特意做的, 您尝尝?” 裹满酱汁的肉递到嘴边, 徐策垂眸望了眼,没?动作。 江沉月撒娇:“做了好久的, 您说过我救过您的命,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吃一口嘛。” 徐策偏头避开,拿起筷子自己夹了块。 刚入口, 就皱起眉头,神色相当不?满:“太甜。” 他不?爱吃这又酸又甜的东西, 抄起手侧的帕子,悉数吐在里面:“我还有事。” 起身要走时, 江沉月叫住了他:“等一下。” 男人驻足回?头,阳光照入眼眸,明晃晃的刺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冷淡:“还有事?” 江沉月来到他身前, 开门见山道:“您说过,我救了您的性命, 所提的要求,会尽量满足。” 这是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好了。 徐策听了这话不?急着溜了,负手身后,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说来听听,什么要求?” 江沉月咬了咬唇,红着脸说:“沉月倾心您,想嫁给您,是妻是妾都?行,只要能陪在您的身边。” 说完,心虚的撇开目光。 意料之中?,倒没?多少?意外?。她能提的要求无外?乎权利富贵和恩宠,徐策想到沈琮砚的话,故作好奇道:“听说你喜欢的是越国的二王子?” 好奇么,当然是假的,拿话堵她罢了。 江沉月闻之色变,慌忙解释之下,声音都?有了抖意:“沉月确实对他动过心,可眼下越国已灭,我才十七,总不?能为了个阶下囚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况且您比他英俊神武,但凡见过您真容的女子,都?会心动吧。” 倒也坦诚。 徐策注视她片刻,唇角轻轻勾起,带着让人猜不?透的邪性:“小姑娘,知道我多大?了?” 江沉月愣了一下,神色茫然。 “我比你大?十二岁,不?合适,找个年纪相仿的嫁了去。” 江沉月不?依不?饶:“那又如何?沉月不?介意,您即便年近三十,依然风姿潇洒,当世无人能及。” 他直截了当道:“老子介意,懂不?懂?” 已经有一个祖宗了,再来一个? 谢谢老天?了,这辈子都?不?能再来个了,供不?起。 徐策想起那个小祖宗,目光又柔软下来:“我有夫人。” 江沉月倔道:“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您还是万人之上?的王,后宫不?会只有一人。” “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凝凝与我一般大?。” 徐策声音懒散:“以前喜欢小的,最近喜欢年纪大?的。” 年岁是江沉月无法去改变的,她被堵得说不?出话,神色僵凝,沉默一刻后,固执不?减:“您说过,会尽量满足我的要求。” 徐策似笑非笑的望来,“我脾气?不?好,经常打女人。” 江沉月:“……我会乖巧,尽量不?惹您生?气?的。” 他扯了扯唇,又说:“我爱.嫖,好赌。” 明明有着英明伟岸的帝王之气?,脸上?却偏偏带着市井痞子般玩世不?恭的笑容。 如此直白的话让江沉月脸上?发燥,声音越来越低:“……男人偶尔花天?酒地也正常。” 徐策仰头看?了看?天?,漫不?经心的叹了口气?,语气?悠悠:“我有病。” 江沉月诧异:“是什么病?” “脏病。” 江沉月愣了一下,喉咙忽然有些发堵:“天?下名医那么多,总会治好的。” 他挑了挑眉,着实有些意外?:“有病的都?要?” “她都?不?嫌弃你。” 徐策被气?得笑出了声:“老子不?喜欢你,明白吗?找个好人嫁了,看?上?谁尽管说,别在我身上?费心思。” “为什么凝凝就可以?” 他说他脏,说他打女人,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拒绝的借口,江沉月不?服,“这些我都?能接受,沉月别无他求,只想嫁您。” 她逼紧了,问多了,徐策就开始烦了,威严的薄唇抿了抿,忍着没?发火,算给了最后的面子:“换个要求,我尽量满足。” 不?冷不?热的话如石砸入耳中?。 被拒多次,江沉月也不?敢再执着,生?怕惹恼了他,妥协换了要求,至于这个,留待日后慢慢来。 “沉月喜欢玄坤殿,不?知您可否和凝凝说一说,把那里让出来。” 徐策:“……” 玄坤殿以前是少?陵的住所,他心是楼凝的,现在成为了阶下囚,宫殿也是楼凝在住,而自己喜欢他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得到。如今身份地位不?一样了,楼凝有的,她也要有。 “沉月很喜欢那座宫殿,有很多旧时的回?忆,可以吗?” 听似简单的要求,在徐策眼里却一点也不?简单。 “越宫这么多地方,你就非得和她争一处?” 依那祖宗的脾气?,不?得把玄坤殿给他捅个窟窿出来? 见他不?大?情愿,江沉月竭力咽下闷气?,咬着唇,低头不?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徐策看?着她,皮笑肉不?笑。 捅了吧,捅了也好,谁也别住了. 少?陵拜魂祭天?为父守灵安排在下月十五,同行者是三个小吏,得知此事后楼凝成日惶惶不?安。 沈琮砚和伏山也算不?打不?相识,他平时嘴巴就大?,只要不?是太要紧的事,伏山稍稍一勾,就全给抖出来了。 徐策知道他什么德性,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是纸包不?住火,瞒是瞒不?住的,祖宗总归要发脾气?,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区别。 但楼凝这会儿破天?荒没?跟他闹。 徐策自那日从江沉月处离开后,一连三天?都?呆在太极殿里忙自己的事。 江沉月的要求,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恩人是恩人,夫人是夫人,两头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碗水也端不?平。 江这边还曾对楼下毒谋杀,楼那边呢,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从没?给过好脸。难得肯花心思做鸡汤了,虽然带有目地,虽然那味儿实 ?璍 在一言难尽,可人小姑娘起码是用?心了,这时候跟她提要求,好脸肯定是不?会再有了。 想到这些,就心下烦躁,他一把扔掉折书,抬手揉了揉额角。 烛火哔啵爆裂,许是太过疲乏,神思恍惚了一下,竟在那流动的光影间隐约瞧见张盈然的笑颜。 梨涡深深,又娇又甜。 ……该去看?看?她了。 念头一闪而过时,人已出了门。 一众宫人纷纷跪地。 尚未入秋,夜风已有萧瑟意。焚海连忙入殿,然而当他取了披风出来时,长长的甬道上?除了流成一线的宫灯,哪还有那男人的身影。 玄坤殿外?宫女的恭迎声响起时,徐策已经进了门。 楼凝刚沐浴过,琉璃灯罩中?的红烛照得长发水泽微动。 一旁,伏山在喂鹦鹉。 见到他,大?将军立马卸去桀骜的神情,奋力扑打翅膀。 伏山俯身行礼。 楼凝从榻上?坐起来,没?吱声。 他来,心里慌。 他不?来,心里更慌。 这男人一肚子坏水,有狠又毒。 总之,在他身上?,寻不?着好。 厌恶归厌恶,如今有求于他,只能压下心头不?满。 正当她硬挤出一抹笑时,大?将军突然扯着嗓子喊: “徐贼来啦!徐贼来啦!北国的狗贼,无耻,下流!” 它很兴奋,扑动翅膀说个不?听,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清越的声音吓得楼凝立马要捂住它的嘴。动作过急,脚踩上?了拽地的裙裾,险些跌倒。 徐策一把将她扶住,好笑道:“骂的是我,你激动什么?” 楼凝耳根一热,像是做错事被大?人抓现行的孩子,忙撒谎狡辩:“不?是我教它说的。伏山,你先带大?将军下去吧。” 伏山应声而离,抱着那胖鹦鹉跑的飞快。 楼凝心虚的的坐回?榻上?,怕他不?信,重?复狡辩:“真的不?是我教它的。” 从小到大?,只要撒谎,耳根子就烧得通红。 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灯光下,一双眸子潋滟如秋泓,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徐策心都?快化了。 “是不?是都?行,反正你骂的也不?少?。” 楼凝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又摆摆手解释了一声:“不?是我。” 这男人不?喜欢被人骂,动辄要杀要剐的。 徐策看?穿她的心思,也不?点破,起身灭了两盏灯:“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楼凝点点头:“其实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但是你请先说。” 事不?是一个事,却都?是为了别人。 徐策这种向来有话直说的人今天?破天?荒的犹豫起来,楼凝半天?没?等到他开口,便用?手指头戳了戳他:“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嗯?” 她吊足了胃口却又不?说了,咬咬唇,似乎比他还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两人并?肩而坐,像寻常夫妻一样聊着睡前闲话。娇小的身姿挨着高大?威武的男人,眼神空茫,辨不?出感情,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徐策等了片刻,抬起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祖宗,这玄坤殿看?着也不?怎么样,我给你择一处更好的地方搬过去?” 他是商量的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意思,生?怕说不?好把人给激怒了,岂料楼凝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我不?。” 这是少?陵的寝宫,里面满满都?是回?忆。 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也不?强求:“你当我没?说过。” 委屈了恩人可以,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人。 殿里的灯熄了几盏,还是刺眼,晕黄的光从灯罩中?溢出来,直铺洒到两人脚下。 徐策准备再去灭两盏,刚起身走了两步,一只小手突然从腰间伸出,轻轻抱住了他。 夜风的树叶簌簌扑作响,窗扇悄然而开,又悄然合上?,一切在这七月的夏夜,都?带着沁入心房的冷意。 楼凝把脸埋在锦缎上?,眼睛是红的,声音带着细不?可查的颤抖:“徐策……” 为了能让自己的夫君安身立命,她别无他法。 “怎么了?” 柔软的身子往后背一贴,徐策就走不?动道了,更别谈这双紧紧抱住自己的小手,和能融化人心的声音。 他转过身来,把姑娘搂在坏里,柔声哄道:“好了,不?要你搬。” 这丫头现在招式玩的新,改刚为柔了,委屈巴巴我见犹怜的样子,难吃得消。 楼凝认命般闭了闭眼,拳头在袖中?攥紧,心头的冷意直窜到眉梢。 徐策哄了几句,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又去灭了两盏灯后开始脱衣脱鞋。 上?了床后,看?她一动不?动的躺着,提醒道:“睡觉了,把你那界线弄弄,省的我半夜不?小心越过去遭一顿训。” 她不?许他靠近,睡觉时会在两人之间排几个枕头设界,禁止越半分,结果回?回?都?是她自己越界。为了怕她发怒,徐策早上?走之前,都?要再帮她把那些东西重?新排好,装作一夜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今天?她倒是不?急了。 徐策觉得刚才那话就不?该问出口,大?晚上?要睡觉了,还把这姑奶奶弄得不?开心,这一夜岂能放他安生?? 他认躺下来,安静的等待狂风暴雨瓢泼而至。 然而楼凝并?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只是久久沉默不?语,脸色也平静得有些异常。 徐策等不?到她动作,以为是在那生?闷气?,便自己动手,拿了两只枕头给她把那幼稚又有点可爱的界线排好。 “给你弄好了,睡吧。” 说完重?新躺下,阖上?了眼。 当倦意阵阵袭来,困感纠缠全身时,怀里突然钻进个软软的东西。 他瞬间清醒过来,伸手便触碰到姑娘脸上?滑腻的肌肤。 徐策愣了一瞬,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楼凝依然没?说话,只是把脸往他怀中?埋了又埋,藏了又藏。 破天?荒的主动直接把他给干懵了。 这……这他妈是唱哪出? 第 29 章 楼凝的脸闷在他怀中轻轻蹭了两下, 才小声道:“我睡不着。” “冷吗?” 徐策觉得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才会?在七月的夏夜问她冷不冷。 楼凝摇头,心里矛盾又困苦, 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敞开的衣襟,指腹不小心划过他胸口一处刀疤时也没缩回, 似乎没那么?怕他了。 她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徐策再三确定姑奶奶没生气,才敢收紧手?臂把她搂住。 冲动劲让他恨不得立马说:喜欢, 老子喜欢你喜欢的要死! 可理智却将他叫停。 “当然。”半晌, 他才回答。 他是喜欢她的, 想娶她, 对她好。 她漂亮, 可爱, 生气都跟撒娇似的,再铁的心都会?软, 再硬的汉子都要缴械投降。 她还比自?己小那么?多?,应该事事让着她,疼爱她。 徐策身上的责任感很重, 他有自?己的位置和需要完成的使命,也正因为?如此, 才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敌国俘虏,在一夜纵.欢.后弃之不顾。 可是这喜欢还没到碧落黄泉非君不可的地步。 爱这玩意儿, 他一个大老粗也不懂,二十九年就遇上这么?一个挠人心肝的女孩。 男人的承诺话说得好那叫誓言,说得不好那是花言巧语。 在没摸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不能骗她。 徐策很快收起思绪, 自?嘲的笑了笑。 她短短一句话就让自?己想了这么?多?,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 他亲了亲她的脑袋, 见没什么?反应,又挑起她的下巴在那张柔嫩的脸颊上又啃了两口。 “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想你想的都快疯了。” 本想逗逗她,不料怀里的人忽然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的啃咬,因为?胡茬没弄干净,很快又停下了动作。 “我,我不会?。”她红着脸,声音小小地。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颗心跳得紊乱不安。 她在邀请他,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事情?发展的太快,让人始料未及。 徐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目色深沉又专注。 晕黄的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个刚毅俊美的弧度,又渐渐沉入眼底,一道一道,在那双美目中?流转出灼灼华光。 他嗓音低哑,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你认真的?” 楼凝紧张不已,靠在他怀中?说不出话来。 徐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我今天要是进去了,你就没法后悔,考虑清楚再回答。” 楼凝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可是没办法,少陵的生死就握在他手?中?。 下定决心讨好他的那一刻,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就当被狗咬了口。 反正也就是睁眼闭眼的功夫。 他很快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怕老子不行?”徐策见她一脸嫌弃鄙夷,直接低头含住她的小嘴嘬了两口,声音沙哑得不象话,“等会?进去你别哭!” 楼凝听?不懂他那些荤话,脑袋空空的,疑惑不解:“你要进哪去?” 纯净无?暇的眸中?露出几分大胆,勾得人心痒难耐。 到底是个年少的小姑娘,新?婚夜的种种已经模糊,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比不上徐策,浪话直往外蹦。 男人对这种事多?半无?师自?通,更何况他都快三十岁了,懂得自?然多?得去了。 小姑娘的话惹得他哈哈一笑,握住那柔软的腰.肢,咬着她耳垂低语了一句。 楼凝脑中?“嗡”地一响,耳边回荡着令人羞耻的话,小脸瞬间烧得通红。 “你……不许说!” “说什么??”徐策圈着她邪笑,撩开小衣,手?中?可劲做坏,“我说什么?了,嗯?” 楼凝拍下他的手?,不情?不愿的说:“手?糙死了,磨的人生疼。” “好好好,不摸,就吃饭干活,行了吧祖宗?” 难得今日开荤加菜,他眼里情?欲暗涌,明明恨不得立马将她吃干抹净,说出的话却又有几分寡淡:“真想清楚了?” 楼凝抬起头将湿热的唇印在他嘴边,一如两人初次那样。 徐策低低一笑,咬住了她支离破碎的声音,热流一路洇染到颈间。 风动烛摇,光影铺展开来,将彼此的身影打?在墙上。 眼波轻颤的刹那,他破出重重枷锁,带着她沉入了深渊的湖底。 那片莫测的深域里,湖浪拍打?,水波轻摇,她是飘在潮浪之间的小舟,颠簸不平的行驶其间。 浪声震荡,冲击着脆弱的神经。 大风卷水,蹉跎着腿间的柔软。 她绝望悲伤的闭上眼,默默数着数,心中?万念皆无?,任凭风浪探索隐秘的关窍,任凭湖水湮没头顶。 第十个数时,浪潮骤然平息,飓风已过。 她和他又回到了灯火暗淡的寝殿。 身后还是那张床,身前还是那个人,一切那么?迅速又那么?短暂。 “好了?” “……” 小姑娘这句话无?异是在心上扎刀子,徐策拧了一下眉,口中?骂了句粗话。 “好了吧?”她扯过薄被盖住自?己,声音有些哽咽,却丝毫不妨碍把他的自?尊心捅得满是窟窿。 徐策忽然失了言语,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 新?婚夜是这样,隔了这么?久也没比那晚强到哪去。 说他不行,也能提枪驰骋,那洇开的湿润是他们失控的证明。 说他行吧……这他妈又叫个什么?事? 有十下吗? 自?觉是没有的。 重新?躺下时,他烦躁的叹了口气,随后将里侧的姑娘捞过来搂在怀里,轻抚她额间的飞凰:“弄疼你没?” 他也不知道她疼不疼,小姑娘不吭一声,却又在他背上留下抓痕,在肩上留下咬痕。 还没渐入佳境,这小猫挠出来的伤一定不是因为?快活。 楼凝安静地把脸埋在他怀中?,和主动邀请他时判若两人。 她胃口小,一顿也吃不出个胖子,徐策以为?自?己把人给弄伤了,掀开她的裙子就要检查:“伤到了?我瞧瞧。” 她也顾不得矜持娇羞,由着他从裙下钻出。 “有点红,下次不能吃这么?快了,我去弄点热水给你擦擦。” 楼凝却一把将他拽住,不让他离床。 “嗯?”徐策手?上正拿着的一件外衣,回头瞧她恹恹无?神,一时不知该下床还是躺回去。 事情?做完了,接着就是提要求。 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已经给了,楼凝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命令他,可话到嘴边滚了半天,才涩声道:“能别杀少陵,留他一命吗?” 殿内一阵悠长的沉默。 窗外清辉抚地,老树在窗扇透下幽暗的剪影,四下安静极了,偶有鸟雀啾鸣,稍纵即逝。 “徐……”她心慌乱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下巴就被两根粗粝的指腹狠狠捏住。 男人俯眸,微扬的唇边笑意冰凉,烛火浸入眼底,照亮了那一抹嗜血狠决的怒意: “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声音冻得她浑身一颤,“老子跟你做这种事,是交易吗?!” 他震袍起身,暴怒之下,掀翻了几盏琉璃灯罩,‘砰’的一声砸在脚边。 楼凝根本来不及多?想,赤足下榻,将他紧紧抱住,祈求道:“你别杀他,行吗?” 只要饶了少陵一命,别说今晚这一次,往后三次,四次,只要他想,她都愿意给。 可是徐策不愿意了。 他僵直着背,又不说话,散披在肩的黑发微显凌乱。 “徐策……”楼凝把脸贴在他后背,小小的身子紧紧挨着他,声音有了抖意,“好不好?” 新?婚那晚到今日,已经发生了太多?变故,她只觉身心疲惫,没有理由再等待下去,也没有资格再爱下去。越国亡了,她的心也空落落的,像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被漫天砂石覆盖,那些尖锐的石子在心里碾磨,一阵阵地疼,一阵阵地寒。 徐策的唇紧抿着,绷出一条锐利的弧度,他把情?绪掩藏的很好,面?容格外冷静,不见一丝波动。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哔啵爆裂。 许久后,他转头,火光映红了英俊的容颜,他笑了笑,声音却透着阴寒的怒气:“从前见你年纪小,不指望能懂事,处处忍让妥协。江沉月救过我的命,她要住这破宫殿,你拉个脸,我提都不敢再提……费心找了十年的救命恩人,却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对你是不够用心?” 他有些语无?伦次,把腰间的手?掰开,可是掰不动。 她死死的扣着,不肯松开,不知道还在执什么?。 “我徐策再不是个东西,不拿这种事儿戏。你把自?己当什么??当个玩意儿?下次是不是要给老子标价,睡一下多?少钱!” 他垂下手?,漆黑的眼瞳望着前方,目光冰凉,让人觉得森然可怕。 “小姑娘,我珍惜你,才愿意惯着你。想上我床的女人有很多?,什么?下作手?段都使过,你不把自?己当回事,那和她们有什么?区别?楼珩国士无?双,受人爱戴,别为?了个不那么?像回事的男人,丢你父亲的脸!” 第 30 章 夏夜暖风乱穿, 却吹得人心里冷飕飕的。 他?竭力忍耐着,逼自己冷静,即使一肚子火, 也要在闷在胸口憋一憋,尽量不对她发出来, 直到那团怒火变成几个火星,才低声说:“不早了, 去睡吧。”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离她远点, 不去招惹她, 她也别气自己。 楼凝伸出手, 刚好碰到了他的胳膊, 拉了拉,“徐……” “别喊, 别说老子承诺对你好,对你不够好?” 徐策面色愠怒,楼凝却平静的不见一分喜怒:“你说的我都明白, 可是?我没办法。” 望着她眸眼中?的无措,他?心弦微震, 想到牢中?那个少?年,又笑了笑, 浑不以为然?:“他?不值得你这样?做。好好珍惜自己,别拿身子做筹码,你不痛快,我也不感激。”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她咬咬唇, 只?觉浑身虚脱,维持着那个姿势, 一时竟忘了收手。 “我是?很想要你,但不希望你为了别的男人出卖自己。”宽厚的掌心将她双手握住,轻轻拿下,转身时,指尖抚上她的发丝,虽温柔,却又异常地霸道,让她避无可避,“放心,今晚不叫你白忙活。我不杀他?,越国的事处理好后,你我成婚,当邀他?观礼。” “什么?!”惊讶的声音爆出喉间,楼凝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徐策捏了捏她的下巴,目光凝于她的脸上,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你敢不嫁,试试?”. 徐策走?了。 楼凝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受。 让少?陵活着,却要参加她和别人的婚礼,这会比杀了他?还痛苦。 她坐在床边,脸色苍白,透着不见气血的颓然?。 床上凌乱不堪,枕头东倒西歪的躺在那,今夜也不必成为两人的界线。 小小的身体到底还是?承受不了他?的给予,劳及筋骨的疲惫让她很快在不知不觉中?昏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徐策又回来了,把她抱上软榻,换了褥单,端了盆热水过?来,轻轻的给她擦拭着。 她胃口小,一下子吃不进庞然?大物,即使力道很轻,也磨破了一点皮。 许是?伤心过?度,又被吓到了,向来爱干净的人连褥单都没换,就着那滩洇开的潮湿睡了。 他?十分小心的擦洗,却因手上力道没个数,还是?把人给弄醒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嘤咛了声,反应过?来是?他?,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三分:“你做什么?” 还是?以前那副又凶又狠,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徐策把湿巾放到盆里,浸了热水后再次拧干:“干什么?给你这干净人洗洗。” “我不需要!”楼凝拼命的拉扯裙摆,遮住自己,“你能不能要点脸?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老子怎么就不要脸了?”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小脚上,想到刚才她赤足下过?地,抓过?脚踝一瞧,脚底板上果然?沾了灰,又捞起盆里的湿巾给她擦了擦,“那点东西我是?没看过?还是?没用过??你浑身上下哪里长了颗痣我都晓得。” “徐策!” 楼凝蹬了蹬脚,翻身迅速爬行?,气的脸通红。 徐策毫不费力的把她拽了回来,将她双足浸泡在盆中?,斜了斜眼:“稀罕,这么个干净人,脚都不洗了?” 热水没过?脚背,楼凝想起一事,脸色蓦地一变:“这水刚刚洗什么了?” 他?笑起来,颇有?些得意:“你说洗什么了?给你弄得干净了,自己感受不到舒爽吗?” “你!”楼凝气结,脚下重重一踢,掀起了水浪,噼里啪啦打?湿了他?束发的金冠、飘逸的玄袍、以及英俊无度的脸,“这怎么能用来洗脚?” 脏死了! “有?什么不能洗的?”徐策拧干湿巾擦了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很是?不以为然?,“水是?不是?给你用的?自己嫌弃自己?又没给你洗脸,一天天瞎讲究。”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人家小姑娘平时洗个脚都要弄得香香的,何曾这般邋遢过?。 楼凝觉得跟他?是?一句也说不通,心中?委屈,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姑奶奶,你又怎么了?”徐策语气有?点慌,有?点烦。 她脾气上来了,什么也顾不得考虑,只?紧紧抱着双臂流泪:“我和你这粗鄙野蛮的人一天也过?不下去,你爱杀谁杀谁,休想我嫁给你,生死都别想!” “老子怎么了?给你洗还洗出毛病来了?”徐策脾气也上来了,绷着个脸跟小姑娘顶嘴,“你是?干净人,完事了洗都不洗就呼呼大睡,也没见多讲究。” 他?逞口舌之快,被枕头砸了满怀。 楼凝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指着门口,小脸气的通红:“滚!你给我滚!” 大半夜,阖宫安静,唯有?这玄坤殿里还在起争执。 徐策被她又砸又骂的,心里也恼火的要死。 尤其她刚才那些话,听着更是?烦躁。 “不嫁给我,爱杀谁杀谁?”他?把枕头从怀里扯下,扔到床里面,握着小姑娘的细软的脖子把人拽到跟前来,眉间的痞性一点点荡开,“确定?” 本想威胁吓唬人,可看她起头的一瞬间,脾气又软了下来。 雪玉一般的容颜上挂满眼泪,娇怯楚楚,惹人怜惜。 他?收起那副浪荡的模样?,怕自己的糙手把她弄疼,卷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我又没给女人洗过?,哪懂你们女孩家的事,大老爷们要是?比姑娘还讲究,你不觉得奇怪?” 楼凝冷哼,鼻腔里翻出了两个泡泡,扑在了徐策的袖子上。 徐策好笑的给她揩去泡泡,“好了好了,祖宗,是?我不对。我不懂这些,你可以教我,什么水不能一起用,怎么洗。” 又是?一个泡泡从小姑娘的通红的鼻孔里冒出来:“不需要你,我要找伏山来。” “不早了,别闹她们了。” “那我自己洗。” “行?行?,给你弄水来。” 徐策很快给她弄了盆干净的热水,湿巾也换了新的。 楼凝把自己的双脚放在里面,十个指头相互搓了又搓。 徐策抱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望着:“就这么嫌弃你自己?” 楼凝一瞪眼,他?就识趣的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又忍不住解释:“你说你洗个脚都要弄什么花露,还要花瓣,这么讲究,我上哪懂去?” “不需要你懂!”她没好气道,“不是?说很多女人用尽办法要上你床吗?她们不洗澡的?” 徐策刚要开口,小姑娘又哼了一声:“自己什么样?子心里没点数吗?就不能不吹牛。” 吹牛? 他?眸光看着她雪白的小脸,漫不经心道:“唉,没想到你这么冰雪聪明,一下就识破了。” 这句夸赞的话楼凝颇有?些受用,神色缓了些:“撒谎也不说点能让人信服的。” 这世上不缺好男儿,谁会瞧上个这么丑的,就算是?相中?他?的身份地位,来日方长,能过?得下去吗? 她眼睛瞧不见,不晓得身边站着的这位玄衣金冠的男人是?多少?女子倾慕的对象。 北庸宫闱中?不乏用尽手段想上位的。 徐策的义父东阳侯还在世的时候,每回宫中?设宴,都会让朝臣带着子女前来。东阳侯膝下无儿女,对这个义子颇为上心,想为他?择一位贤妻,早早把婚事定下。 每每这时,他?就是?最受瞩目最受追捧的男人。长眉入鬓,乌发飘飘,潇洒不羁,风姿朗朗到只?要一出现?在北庸王宫里,便引来无数贵女和小宫娥围观。 围观也就围观吧,总有?那么几?个会在他?经过?眼前之时忽然?晕倒。晕倒就晕倒吧,倒下的地方,永远是?他?的怀中?。 他?洒脱不羁,散漫自由惯了,不愿解这风情,见着有?人倒过?来便移开一步。 可怜每次总有?那么几?个女子因此而闪了腰。 为了能爬上这位小将军的床榻,甚至还有?侍女胆大到给他?下药。 这些都是?屡见不鲜的了。 便是?这样?看似天塌地陷都能恣意无谓,野性难训,伤透无数女孩心的人,却在南国的宫中?,给一位姑娘洗脚,还被泼了一脸洗脚水。 楼凝洗完后,徐策十分有?眼力,蹲下身给她擦干水渍。 他?捏着那两只?雪白的小脚左右看了看,故意逗她似的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嗯,洗过?了是?香。” 楼凝气性又上来了,抄起枕头就朝床边砸去。 徐策稳稳的接住,轻轻放好,又浸了湿巾,在她脸上抹了两下:“把你这小花脸擦擦干净,哭成什么样?了?怎么每回都搞得老子是?你杀父仇人一样?。” “你不要脸!”楼凝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骂他?,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想到这男人的邋遢样?,心中?又狐疑,“你拿什么给我擦脸了?” “洗脚布。” 徐策把地上水渍擦干,将巾帕扔到水里,将那两个盆放到门口,等着明早宫女来收。做完这些才脱衣服上床,看着那脸色铁青,气到哑口无言的姑娘,叹气:“逗你呢,睡吧祖宗。” 楼凝将信将疑:“真的?” 这坏胚子心眼多,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老子指天为誓,要是?撒谎,这辈子在床上不行?。” 难得听他?一本正经的声音,楼凝沉默一瞬,缓缓拉过?被,小声嘀咕:“那看来是?撒谎了。” 徐策:“?” 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立马翻身而来:“小丫头,欠收拾?” 小姑娘吓了一跳,生怕他?失控对自己做什么,拼命往里挪,情急之下转了话题:“你晚上说江沉月救过?你的命,是?怎么回事?” 徐策看了她一眼,慢慢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语气很淡,“十年前我奉梁王旨意攻打?匈奴,被偷袭,险些丧命,在珞珈山下,她救了我。” 30-40 第 31 章 珞珈山? 楼凝不禁想起他在新婚夜说的话, 好奇道:“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去过珞珈山,是把我错认成她了吗?” 殿内只留了两盏灯,昏黄的光将她的脸镀上了一层迷离颜色, 恍恍惚惚,有些看不真切。 “嗯, 当年她还是个小姑娘。”徐策的指尖在她颊边轻轻刮了一下,“笑起来?和你一样, 也有两只梨涡。” “这世上有梨涡的人多不胜数, 你怎么就认定是江沉月?” “还有其他都对得上。”徐策瞧她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手臂越过她的脑袋, 很自然的搭在她肩上, “祖宗, 我给你道个歉。她亲口承认害你,但我不能?杀她, 当年若不是她,就没有今天的徐策。” 想了想,又补充:“我向你承诺, 对她的容忍,只此一次。” 楼凝虽没指望过什?么, 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失望。 她双手捏住被角, 淡淡一笑,装的很好,却掩饰不了眉间的落寞。 “捡了这么个大宝贝,就没和你提点?要求?” “提了。”徐策横眸, 看到她似乎不开心,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楼凝却追问:“提什?么了?” 江家重利, 想来?也是要狮子大开口,狠狠宰徐策一顿的。 她有点?幸灾乐祸,谁料身边的男人却说:“她想嫁给我。” 楼凝很意?外,盯着视野中的一片黑暗,满面?不可思?议。 徐策把她那只乱动的小手抓住,塞回了被中:“南国湿气重,夏夜也带着冷意?,别受凉了。她确实想嫁给我,还有——” 似是难言,沉默了一瞬,才接着说:“要你搬离玄坤殿。” 楼凝心下一阵黯然。 这个从小相识的女?孩,事事要比她强,样样要和她争,派出杀手时更是没顾念过昔日的情意?,如今得了靠山,还是什?么都要抢。 想到过往,她的心在乍暖乍寒间,不住的酸疼。 徐策说:“两件事我都没答应,你想住哪里就住。” 楼凝沉默了很久,才点?了下头:“虽然她现在瞎了眼,居然想嫁给你,但还是……”她闭了闭眼,声音很轻,“谢谢。”. 这一晚过得奇怪。 上半夜俩人闹的不可开交。 下半夜却又出奇的平静,闲话几句后照例是楼凝先?入睡。 徐策在军中待惯了,稍有动静就会醒,索性?每次等她睡着了,自己再睡。 今夜的她没往他怀里钻,没把手指头放入他鼻孔,也没将腿翘到他肚子上。 她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床内,老实到徐策都有些不习惯了,也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卯时,徐策起床时,小姑娘还在呼呼大睡,他拿起枕头,拖着那颗小脑袋,轻轻给她垫上,穿戴好离开了殿内。 楼凝平时宠着婢女?,不要守夜,不让早起,徐策也随她惯着,从不会板着脸计较这些。所?以夜里放在殿门口那两盆水还是他亲自给端走了。 为此,沈琮砚还笑了他一顿:“想不到大哥还有当婢子的天赋。” 他嘴欠,胆子却小,认怂速度飞快,徐策不过冷眼一瞥,就吓得不敢再吱声。 去了太极殿后,徐策坐下打开一本折书,下颚微扬,问道:“这么早什?么事?” 沈琮砚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有楼珩消息了。” 徐策接过一看,不禁皱眉:“云梦泽?” “他是闲云野鹤惯了,心真大。那地方?正对东梁,背靠着阴山,常有匈奴作乱,两边都不是好惹的,现在外面?那么乱,谁不想把他逮回去共谋天下。” 徐策将信揉碎在掌中,思?索片刻,吩咐道:“安排一队轻骑精锐,请他回来?。” 沈琮砚摆手拒绝,“一队是多少??几百?还是几十?多了打眼,少?了不安全。那地方?不是我们管辖之地,万一碰上什?么,插手管那是僭越,只能?等他玩够了自己离开。现在北庸和南越都属于我们,只要他踏进?来?,一切都好说。” 徐策不答,算是默认。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楼珩脾气琢磨不透,要是稍有不敬,惹恼了他,不止失去一个栋梁之材,也是让楼凝陷入两难之中。 想起那小姑娘昨晚为了心上人委身自己,他重新打开折书,低头看着,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牢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自从剐了三个闹事的后,确实安生,应该都处理干净了。” 徐策翻动折书:“死的那些没价值,搅浑南国水的大鱼藏得深,少?陵的信臣中有他的人。” 沈琮砚:“唆使小吏闹事乱人心,不想让他们投降,究竟有什?么目的?” 徐策笑了下,俊朗的的容颜间一派淡然:“那要看看一旦他们投降,会危害到谁的利益。” 沈琮砚摸了摸脑袋:“危害到谁?” 徐策没回答,而是将刚批好的折书扔过去:“让中常侍传旨,那些投降的南国臣子,照这上面?封官加爵。” 沈琮砚将折书翻了翻,不禁咂舌:“……不是吧?” 要么抠搜的晾着人家江麟好几天,要么大方?到个个都封官。 “这,这官封的未免也太大了,北庸的臣子还没南迁,到时候怎么安排他们?大哥,我说你……”沈琮砚絮叨了一半,忽然不再言语。 他低着头,将那折书又翻了翻,愣了,再翻,又是愣住: “为什?么这上面?盖的还是越国的国玺?” 南越已归北庸所?有,当加盖北国的国玺。 这种错误不像徐策会犯的。 徐策的脸色依然平静,连眼波也未曾动。手指轻轻的翻过一页页折书,动作轻柔表情平和,落下的字迹飘洒不羁。又批完了两本后,才说:“亡国的国玺盖上面?,不作数。” 沈琮砚目瞪口呆。 玩儿阴的,这么阴? 徐策说:“职高位尊也要看能?不能?受住高耸九天的寒冷。得利越多,越是害怕下位,被人取而代之。动作,自然越快。” 沈琮砚听后懵了半天,摇摇头,不是很明?白:“可那地方?到处是机关,没有小妖孽那身手,擅闯就是个死,那人能?怎么动作?” 眼前绯袍一晃,定眼看去,徐策已经靠在了椅背上,食指摩挲着眉尾,语气悠悠道:“下个月不是要送他们去守灵?” 他闻言震惊,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借刀杀人,所?以大哥其实根本没打算亲自动手?” 坐上的男人金冠锦带,看着人模狗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干一件人事,变着花样玩。名义上是让少?陵为父亲守灵,其实谁又会知道,越王的尸首早已抛到荒野,那王陵中躺着的,是北国大将谢缙的尸体。 徐策的声音软软沉沉,十分?好听:“自有人着急,不需要我动手。” “可是大哥,如果放任作乱的人杀了他们,会不会激起民怨?地动的事已经不安生了。” “人又不是老子杀的。”男人轻轻扬眉,瞟了瞟他,清寒的美目中透着一抹孤深的笑意?,“大不了,日后逮到那作乱的,把他交出去平民愤了。” 原以为只是借刀杀人,没想到是一箭双雕。 沈琮砚正要开口,徐策又道:“话虽如此,别真弄死了。守灵路上出了事,赖在老子头上说不清。你派人看着点?,断胳膊断腿的就行了,留口气。” 路遇劫杀,又关在陵墓守灵七天,日日听高僧诵经超度,吃不饱睡不好,光这折腾就能?磨了不少?锐气,那一颗颗死不归降的心,回来?多少?得动摇。 威逼利诱对这些硬骨头不起作用?,徐策喜欢慢慢玩。 沈琮砚哑口无言,等他平稳心潮,已经不想和这男人说正事了。 “别光说这个,你那阿满姑娘找到了,打算怎么办?” 徐策疑惑:“什?么怎么办?” “她就没提什?么要求?” “提了。”徐策缓缓启唇,声音冷硬又淡定,“要嫁给我。” 沈琮砚噗嗤笑了出来?:“她不是喜欢那什?么二?王子?” 徐策瞥眸:“老子长得比他帅。” 沈琮砚:“……” 察觉到手下的犹豫,他不悦挑眉:“嗯?” 沈琮砚讪讪:“是是,大哥最帅。” 这男人从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不知道今天发什?么癫,跟人比俊。 “那你答应了?” “没有。” 沈琮砚知道他拒绝的原因,语重心长道:“可是大哥,你是两国的王,后宫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况且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就要出卖自己?”徐策抄起一本折书砸到他怀里,眼中透着一丝警告。 沈某人握住折书,视线一飞,抬头望天:“我知道你舍不得小嫂子吃醋,但东阳侯生前是给你定了亲的。到时候北庸一位王后,南越一位王后,已经是一王两后,再多几个夫人其实也没什?么。” “义父已死,亲事不作数。” “可她你义父恩师的孙女?,荇之先?生一把年纪还要为你坐镇北庸朝堂。” “你也知道是孙女?。”徐策不以为然,冷眼瞥过去,“那丫头才多大?” 沈琮砚摸摸鼻子:“这倒会知道做个人了,小嫂子比她还小两岁呢。” 又是两本折书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徐策的目光倏地冰凉下来?,“这世上能?做我主的人还没生出来?,管好你那张漏风的大嘴巴,少?他妈给老子乱嚷嚷!” 沈琮砚一手抱着折书,一手揉着脑袋,小声嘟哝:“知道了,我不保证不跟嫂子提。”. 楼凝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备了香汤,要把徐策留下的痕迹都洗干净。 沐浴完换好衣服后,江听月来?了。 矮塌上端端放着长小几,小几上有四角镂着金翅鸟小炉,袅袅冒着香烟。 宫女?通报的时候,她正兀自坐着,掂起一边放着的银拨子,伸进?香炉微一撩,那香烟渐浓。 “让她进?来?吧。” 江沉月身着淡黄宫裙,夏风轻轻吹拂拽地裙裾,轻云般来?到了殿内。 伏山懒得搭理她,在一旁逗弄大将军,还是门口的小宫女?来?奉了茶。 江沉月以前得了个什?么稀罕玩意?儿,总要来?炫耀一番,这毛病从小到大没改过,更何况眼下一跃成了中山王的救命恩人。 楼凝让她来?也是好奇,想听听这回又能?说出些什?么。 江沉月难得没炫耀,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想嫁给徐策。 楼凝嗤然:“你最好快点?嫁给他,祝你们百年好合。” 丑男人配恶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沉月手执茶盏轻轻抿着,细眉明?眸,盯着她笑:“这话说得赌气了,你我将来?共侍一夫……” 还没说完,只听‘砰’一声,楼凝把手中的的银拨子扔甩出,差点?砸到她脸上。 “你不嫌脏吗?” “脏?” “一个男人被那么多女?人用?,恶不恶心?” 江沉月面?色一下涨的通红:“你好歹也是个贵女?,怎么说话这么糙?什?么脏不脏的,中山王是两国君主,后宫怎会只有一人?就是越王也是夫人如云。” “是我请你来?听的?”楼凝吵架从来?吵不赢,不过很徐策斗了这么久,倒是能?掌握些精髓,那就是——无赖到底,不能?要脸。 “你想吃这脏东西就自己吃,谁要和你共侍一夫,别拉上我!”说出这么些没羞没臊的话,她自己那张脸也红到了耳根,小嘴却不服输,阴阳怪气的讥讽,“他也就那么回事,一点?用?都没有,就你当个宝,不必跟我炫耀示威,赶紧拿走。” ‘噗——’伏山刚入口的茶汤喷了出来?:“小姐,你!” 什?么意?思?嘛,什?么有用?没用?的。 江沉月受过姑母指点?,瞬间就懂了,满脸通红,“你怎么说的出这种不知羞的话?” 楼凝冷眼讥诮:“你做的事又有哪件要脸了?诱我去金盏楼,买凶害我……滚!带着你的野心去朝那个男人摇尾乞怜,别再踏进?玄坤殿一步!” 她抽出腰间的软枕,一气掷出,觉得不过隐,又拿起两个杯子狠狠砸了过去—— “滚,给我滚!” 盛怒之下,忽略了一件事。 东西砸出去,却并没传来?落地的脆响声。 第 32 章 江沉月不吱声了, 伏山也不吱声了。 紧接着楼凝的腰间就垫上了软枕,正是她刚刚丢出去的那只。 “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君无欢站在榻边,妖异桀骜的目光落在江沉月身上, 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一丝高傲,一丝不屑。 江沉月没来由的心慌, 刚别开脸, 就听他说:“美人, 步摇掉了。” 步摇? 下意识摸向头上,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如今心系徐策, 每日都?格外注重装扮, 不应犯这种错。 正不明所以,发髻一紧, 君无欢将袖间的步摇落入了她的发间。 黑色的斗篷掩着半张惨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有?些模糊:“下次走?路慢些,别再掉了。” 那语气?温和?的好像两人相识多年。 楼凝心烦赶人:“要叙旧请出去, 我要休息了。” 君无欢笑:“外面阳光正好,别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你管我?” “这不是来管了么?”他俯身在她耳边, 一缕冷香幽然散发,那双凤眸如此漂亮, 却也如此冰凉,看得?江沉月心跳猛地一慌,不动声色的攥紧手。 “美人,这么吵架是吵不赢的, 以后这种小事告诉我,我帮你杀了她们。” “别哄我开心。” “我怎么舍得?哄你?”君无欢顺势握住她的手, 声音柔软又深情,“畜.生才干那事。” 楼凝弯唇,脸上堆了个假笑:“好啊,那你把徐策杀了。” 君无欢嘴角一抽:“咳……乖,换个人。” 正说着,修长的手指捞过江沉月刚刚的那杯茶,指尖稍一用?力,将其碎成?粉末,语气?认真道:“我绝不叫她见着明天的太阳。” 这极深的内里让伏山羡慕又崇拜:“大?侠啊!” 她将大?侠来回打量了一遍,直到瞧见斗篷下那张俊美妖娆的脸,和?眉间的赤色飞凰时?,才发觉无比眼熟。 “你……是你!金盏楼那晚我遇到的那个大?侠?那个死活不肯救小姐的大?侠?” 大?侠:“?” 楼凝:“?” 江沉月脑中一片混沌,既怕君无欢把自己杀了,又怕被他发现?偷听一事,揭穿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阿满’,总归这地不宜久呆,便起身道:“你们聊,我,我先回去。” 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大?将军也扑着翅膀扯嗓子学:“是他!就是他!那天晚上就是他!” 楼凝疑惑:“那晚?” 伏山点点头:“小姐,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见死不救的人。” 君无欢:“??” 不但?肠子悔青了,还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伏山把君无欢的话几乎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末了还叹了口气?,强调:“要是他那时?候肯出手相救,你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啊。” 君无欢听得?头皮发麻,摸着的那只小手好像也不是那么香了。 楼凝情绪倒没什么波动,甚至说句他应该难处,把君无欢感动的一塌糊涂,脑中瞬间冒出一堆情话要对她讲。 她却挣脱开他的手,问伏山:“爹爹没消息吗?” 伏山摇头:“自打小姐成?婚前?老爷来过信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楼凝心情明显低落:“也不知道爹爹人在哪,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楼珩在云梦泽一事是君无欢放给徐策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这小美人,省的美人又哭着求自己带她找爹。 君无欢含笑打量她,就在刚刚伏山说出金盏楼一事,他才晓得?原来那晚自己袖手旁观的漂亮小公子竟是个俏丽的女儿?家。 确实,如果他那时?候出手相救,或许今时?今日得?到她的就不会是徐策。 可转念一想,迟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眼睛还不是只有?他能治。 “朝堂太乱,你爹选择置身事外未尝不是明智之举。”他声音温柔,也会哄女孩开心,三言两语就消去了姑娘心中的烦忧。 “是这样吗?” “当然,眼下无论哪国,都?想招揽你爹,但?不论效忠谁,都?会惹来另外几方不满,难保不会有?杀身之祸。他年纪也不小了,逍遥在外,不好么?” 伏山重重点头,表示认可:“大?侠说的不错。” 楼凝迟疑了一下,“我怕爹爹遇到危险。” “能遇到什么危险?”君无欢取出两枚药丸让她含化,“既然都?想招揽你爹,是不会伤害他的,宽心。” 伏山受他指示,移来一盏灯,“小姐别太担心了,眼下你的处境更危险。那个江沉月成?了中山王的救命恩人,显摆的不得?了,害你眼盲一事也不了了之,以后要是真成?了他夫人,不知道又要怎么对付你。” 君无欢从怀中取出针囊,将银针过火后,扎入了她额角的穴道上。 痛楚瞬间流窜满眼,楼凝蹙眉,哼了一声。 伏山拉紧她的手,为她擦去额间薄汗,君无欢则挡在她面前?,将源源不断的内力打入她的经脉中:“有?点疼,受不住就咬我。” 楼凝紧紧的咬住唇,正煎熬难奈时?,只觉得?胸口发闷,紧接着喉间一热,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喷在了黑色斗篷上. 南越亡国后的第一个仲夏,便耗费在玄坤殿中。 每日伴着鹦鹉的叫声转醒,蜷在矮塌上看窗外流云,听伏山教大?将军说话,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一日便过去了。 那毒蔓延甚快,已侵入心脉,君无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才彻底根除。 解毒的那天,徐策正出宫巡视军营,每天在校场陪着诸将士操练演习,听着那呼喝有?致的声音,眨眼就是七日。 君无欢就是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来。 少了他的骚扰,玄坤殿很清静。 楼凝还记得?刚睁开眼时?,光明刺得?眼睛生疼。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啊哈……可算好了。” 她眯着眼睛微微侧目,便撞上一双漂亮得?惊人的凤眸。 那人薄唇轻勾,额间赤凰随着他一笑,翩然展翅,落霞下的面容美如谪仙。 他抱臂依着桌沿,姿态分外懒散,垂落肩侧的白发尤为刺眼。 楼凝张了张嘴:“您……贵庚?” “忘了,估计已经过百,是个老妖怪了。” 君无欢答的随意,然而美人丝毫没有?预料中的惊慌,愣了一瞬后,赞叹道: “你生的真美。” 纵然她容貌倾城,在这男人面前?也自惭形秽。 君无欢略感意外:“你不怕我么?” “怕你?” “我天生碧瞳,发白如雪,是个怪物?。”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在见到斗篷下的脸时?,不是被他的美貌所吸引,而是被他怪异的样子吓到。 上一个这么淡定的人,是徐策。 楼凝莞尔:“你救了我,生的又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怕你?这样的容貌和?身手,只怕当世?无二,说你是怪物?的,大?概是因为嫉妒你拥有?了他们没有?的东西吧。” 她刚复明,对什么都?很稀奇,四?下顾望。 玄坤殿的和?从前?无二,满殿帷幔飘动,窗边新?换的玉兰正在悄然绽放。 君无欢望着她那张好奇的小脸,只觉得?心弦微震,为了掩饰眼底的情绪,随手拨了拨身侧的妆奁:“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他是异类,是怪物?,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其实那是因为他们嫉妒。 嫉妒他貌美,嫉妒他身手了得?。 所以才贬低他,恨不得?踩在脚底,永无翻身之地。 几十?年的寒潭生活,他的心早已是铁打的,不寒不死,却为这姑娘的一句话荡开阵阵涟漪。她说的极其认真,明若秋泓的双眼扑闪扑闪,不知又在想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 果然,君无欢刚转身,她就把念头说出口:“宫里闷的慌,你能带我出宫转转吗?” 君无欢手指一松,‘吧嗒’合上妆奁,凤眸隐约闪过笑意:“是想转转,还是想在下个月十?五去送你的心上人?” “可以吗?”楼凝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你轻功这么好,应该不至于连宫门口的守卫都?避不开吧?” 君无欢闻言,唇角微扬,笑意漫上碧瞳,煞是漂亮,“夸我没用?,激将法也没用?。你的这些话要是说给徐策听,他应该会很开心。啊,”他忽然抚掌一叹,目视苍天流云,神色懒懒,“说起来,徐策离宫七日,也该回来了。” 帷幔飘飘而动,夏日的风吹进殿里,竟让人觉得?有?些凉爽。 “能不能出宫,该问徐策。他要是不听,你就和?他作对,去哭去闹,去可劲花他钱。” 君无欢纵身掠出殿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前?,给她留下了一个比较馊的注意. 徐策每日巡视军营,陪麾下军队昼夜不停的操练,见他们在淋漓大?雨中扔不敢懈怠,呼喝有?致,颇感欣慰。 将士们吹着山风,他也吹着山风。 将士们淋着大?雨,他也淋着大?雨。 南方夏汛来临,连着下了四?日雨,让他的腿疾又犯了。 虽不致命,疼起来却要命。 饶是徐策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已经忍得?满头飞汗。 一回宫,昧觉就火速赶来,先用?银针过火,封住了他腿上几处穴道,又取出止痛的药丸让他服下,这才稍有?缓解。 “南方雨多,营中阴湿,导致旧疾复发。若长此以往,恐怕会行走?困难,万不可再大?意了。”昧觉语重心长的劝他,“其实几位将军都?在,王上不必事事亲为。” 徐策取来外袍罩在身上,笑道:“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先生不必太担忧。将士的驯养操练非一日可成?,眼下南越虽亡,但?北庸要开疆拓土,也要防范四?邻侵扰,况且东山那里有?越国的十?万兵马,不可掉以轻心。” 昧觉低头为他揉捏着腿,没再多言。 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王上,有?件事……” 徐策刚想喝口茶,闻言,盖起茶杯:“我与先生相识多年,从来都?是有?话直言,何事令您难以启齿?” “也不是什么大?事,”昧觉摇摇头,重新?给他按腿,“就是前?几日楼姑娘身边的婢女问太医要了些避子的汤药。” 徐策微愣,随即目色一闪,脸上又挂回了那抹温和?的笑意。 “她还小,不想有?孕也正常。” 昧觉看着眼前?金冠锦袍的男人,语重心长的劝慰:“可王上已不再年轻,不日谋定天下,也当为国祚着想,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国祚与女人孩子无关,义父也无儿?无女,先生忘了?” 昧觉按完了,为他放下裤腿,扶他坐直:“东阳侯没有?王上的雄心霸心,自然无所谓。楼姑娘年少,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也在情理之中,但?您后宫空悬,该娶几位夫人了。” 徐策不以为然:“治国安天下靠的不是后宫的充盈和?女人的肚皮。先生追随我多年,知道我的性子和?志向。凝凝年少,自己还是个孩子,等她将来想生再说。” 他理好袍子起身,负手行至窗前?,良久无话。 此处是太极殿的偏殿,平时?他看折书战报累了,便歇在这里。 金鼎里香烟袅袅,白中泛紫的淡雾从镂空里钻出来,好像女人细腻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充溢在每一个角落,栖息在每一道红纱帷幕之上。 夏风偶尔卷入殿内,撩得?帷幕层层飞动,珠帘叮当作响,模糊了他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侧脸。 昧觉低头收拾完药箱,来到他身边,徐策回头看他,笑容清淡,窗外的光泽映入眼眸,潋滟如秋泓。 “那药伤身?” “逢药三分毒,女子体弱虚寒,自是会伤些的。” “有?男人喝的?” 昧觉愣了一下,垂首:“有?的,只不过女子喝的仅一剂即可,药量少,效果好。若是男子喝,需长期服用?,方可达到避子效果。” 徐策再度沉默,片刻后云淡风轻一笑:“吩咐下去,药不准再给她,准备些男人喝的。” “这……”昧觉盯着他,长久没有?回过神,直到徐策新?命令下达,才反应过来。 “是。” 徐策跟着他出了偏殿,又吩咐:“把小九也叫过来。” 昧觉垂首:“是。”. 一刻钟后,男人们聚在太极殿内议事,为东山的十?万越军是打是招争论不休。 沈琮砚主杀,乘胜追击,杀他们措手不及。 杨怀雩主招降,那十?万兵马现?如无头苍蝇,六神无主,稍加利诱便能轻易收服。 裴译保持中立态度。 刚攻下越国,北庸军元气?大?伤,军队需休整,而劝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此去东山,稍有?不慎,两军开战,北国也会惨失一位忠臣。 要是能有?一位越国的降臣去劝说,胜算或许会大?些。 可是徐策真正想招于麾下的是那些正蹲大?牢的硬骨头,现?在归降的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毫无作用?。 沈琮砚提议让江麟去,徐策直接否决。 对江陵的不信任,并不会因为江沉月而改观。 东山的兵马,他也是主降不主杀。 此刻徐策心里想的是那位国卿,由他出面,别说东山的十?万大?军,就是牢中的犟骨头也能收入囊中。 北庸攻下南越已有?不少时?日,按理,楼珩已经听到了消息。 为防他人在山泽中,消息闭塞,故借明渠地动,让百姓闹得?不可开交,再大?张旗鼓准备守灵一事,只为把越国的消息经由百姓之口,传给楼珩。 守灵,是计,也是饵。 一旦楼珩知道越国的消息,绝不会置身事外,放任曾经的同僚不管。 只要他离开云梦泽,跨入自己的国土中,立马会有?人将消息传来。 徐策有?信心能说服他,对这个国卿,是势在必得?,为此,将不惜一切代价. 此番议事颇为冗长,外面的天,从亮到黑,快的像车轮滚过地面。 戌时?,灯火已掌。 璀璨的光线漂浮在廊檐楼宇之间,照得?四?下朗朗如昼。 徐策负手立于阶下,听几人唇枪舌战,争论不休,并未言语。忽地,他一个不经意的抬眸,在闪烁的火光中瞧见个纤柔熟悉的身影。 楼凝刚跨入,殿内众人纷纷噤声。 小姑娘巡视过几人的面容,没找到样貌其丑无比的,以为徐策不在。 众目睽睽之下,她脚下连连后退,直至退到殿外。 “徐策不在这里吗?”她问门外的焚海。 这位内侍伺候了两任君主,颇得?徐策信任,在攻下越国的第三天就得?令从北庸赶来。方才瞧见新?王的小夫人朝这儿?走?来,魂都?差点吓飞了。 倒不是怕她擅闯,现?在谁不晓得?这姑奶奶有?多得?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出来,里头那位都?会给她扛着。 他是瞧这眼盲的小姑娘行色匆匆,生怕她再碰着磕着哪,回头王上又要雷霆震怒。心里正责备那群宫女不会当差呢,人就跑进去了,只是没两步又出来了,漂亮的眼睛定定的盯着他。 焚海这才知晓她复明了,正要说什么,人又进去了。 楼凝对上老内侍尴尬的笑脸,知道自己刚才太无礼,于是小心翼翼走?过去,为他们重新?关上了门—— “对不起,我来错地方了。” 焚海见她进进出出的一顿忙活,笑问:“您找王上?” “嗯,他不在。” “他在里面。” “没事,我晚点再……什么?!”楼凝指着那门,震惊的张大?嘴,满眸的不敢置信,“他……他他他……” 焚海点头微笑:“他在里面的。” 第 33 章 楼凝一步三回头, 将信将疑。 莫非自己眼花没看清? 焚海再次点头,示意她?进去。 刚才男人们聊到一半,贸然闯进个?不速之?客, 看?清是谁后,很有默契, 都没?吭声。 这会正待继续时,殿门又再次被推开。 众人不明所以的望着那女孩, 还是小九先反应过来, 走?过去叫了声姐姐。 楼凝摸了摸他的脑袋, 目光略抬, 视线在诸人脸上流转一圈, 最后停在在方脸虬须的裴译身上。 其实他生的还行, 只不过站在几?个?样貌英俊的男人之?间就逊色了很多,黧黑的皮肤, 身材魁梧,五大三粗,比符合野人徐策的形象。 几?人交错站立, 徐策刚好?就在裴译身侧,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走?过来, 对裴译说: “徐策,我想出宫。” 裴译:“?” 这他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琮砚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楼凝回头,一眼认出他:“啊,是你!” 金盏楼是她?失明前最后去的地?方,伏山还和人发生口角, 所以记忆犹新。况且二十出头的沈琮砚,那小模样很是俊俏, 想忘记也难。 沈某人可不想被嫂子记仇,尴尬的四下乱望。 楼凝又看?向别人。 她?微有羞怯的站在几?位高大的男人中间,澄澈的眸光流动着温和的水意,像仓皇的小鹿在山野林中遇见了不怀好?意的猎人。 杨怀雩很有礼貌的微笑颔首,小九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眉清目秀的小子,笑起来有点傻,又有点怪。 剩下的几?人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逊色了些,不过与丑也搭不上边。 至于最后一个?—— 最后一位猎人,锦袍玉带,金冠束发,负手?立于众人之?间,浑身上下都透着属于帝王的沉稳刚毅,正温柔的望着她?,眉眼含笑, 楼凝当然也记得?他,长眉明目,五官俊挺,那时就觉得?此人不凡,少陵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今日再见,他依然是神采耀人,气度超然,在一众男人里最为打眼。 那时候他在金盏楼中替父亲说话,她?记住了这份恩情,礼貌的问了他姓名。 他在灯火辉映间缓缓走?来,轻轻地?告诉她?—— 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策。 “徐策?”楼凝心中猛地?一突,怔怔的望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天?下人口中的丑男和眼前这位俊得?有些过分的人联想到一起。 她?攥紧手?,小心翼翼问:“你是徐策吗?” 紧握的五指很快就被粗糙却温暖的掌心包裹住。 徐策轻轻将它们掰开,牵在手?中,俯下身去看?她?那张慌张无措的脸,微微一笑:“眼睛好?了?” 轻缓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打消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真的是徐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如假包换。” 小九也跟着说:“姐姐,他真是我大哥。” 不止他,这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脸肯定。 眼前的男人,风华无双,俊美姿容直沁在心上,楼凝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 侵犯她?的并?非丑陋恶心的野人,甚至好?看?到有些过分。可他确实伤害了自己,伤害了少陵。对他的恨意并?没?有因为这张脸消失,反而愈发狐疑。 外界都说徐策貌丑无比,谣言传的沸沸扬扬,想来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楼凝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心中直捣鼓:这莫不是张假脸? 徐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脸往前凑了凑:“货真价实的脸,摸摸?” 四目相对,小姑娘脸蓦地?一红。 这人……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殿内的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谁都没?有再言语。 徐策目不转睛的看?着满目羞赧的姑娘,直到她?心跳急促,耳根也红了,才站直身,对众人说:“不早了,先回去吃饭。” 几?人退下后,殿内安静下来,楼凝仍陷在庞大的震惊中,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到案前。 徐策握住小姑娘消瘦的肩,轻轻一提,就把人拎起来放到了座椅上。 “说说,出宫要作什么?”男人双臂撑着扶手?,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中,“八月十五,为你那心上人送行?” 楼凝懵住。 “祖宗,”殿内灯火高照,徐策的脸无限趋近,双唇距离不过分毫时,才停下动作,他漫不经心一勾唇,又恢复了往日浪荡浮夸的神采。 “你说喜欢好?看?的,我不好?看?么?” 那不过为了敷衍他随口说的话,哪晓得?当世最丑的男人竟会如常英俊。 楼凝好?想寻粒后悔药吞下肚。 如果再来一次,一定什么也不说。 徐策的问题,她?不知怎么回答,尴尬的左右环顾,直到视线落在前方一本摊开的册子上,看?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文事策论。 册子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策论也没?有问题。 只是那字…… 她?瞪大眼,仿佛知悉了最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惊讶的抬眸,一把将他推开,扯过那本册子翻了翻,愣住。 再翻了翻,又愣住。 洋洋洒洒数百字,却在心底掀起滔天?波澜。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丑陋不说,竟然十字九错,笔误连篇。 “你……”楼凝诧异极了,“你不会写字吗?不识字?” 册子摊在案上,微风吹拂,响起纸张微微翻动的声音。 那是小九刚交上来的功课,这小子成天?醉心舞刀弄枪,想成为驰骋沙场将军,善武不善文,每次功课都让人头疼无比。 得?了空就教?小九战事谋略,甚至让他熟读少陵的文章,可小九烂泥扶不上墙,还是写些狗爬的玩意儿来糊弄。 徐策静待她?阅罢,不动声色道:“……嗯,我一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平时批阅重要文书?,有中丞代笔。” 生平第一次,他把歪心思动在了女人身上。 “不如你教?我写字?”玉笔吮饱了墨汁递到了小姑娘手?中,他笑得?像个?地?痞无赖,“嗯?” 楼凝正要拒绝,突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地?,又把话咽了回去:“那你让我出宫。” 话音刚落,手?中的笔被拿走?,重新放在了笔搁上。 徐策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她?说:“不早了,先回去用膳。” 他一向如此,对不想回应的问题置若罔闻。 说完,就将她?从?座椅上搀起来,走?出殿外。 焚海跪地?相送,隐约看?见那他们紧握的手?,也笑了一下。 长廊下宫灯高悬,将两人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男人不说话,双唇抿成一条线,目视前方,偶尔在拐弯时会转头看?她?一眼。 楼凝知道徐策这浑球一向喜欢装糊涂,没?指望一次就能说服他。 如今和少陵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离宫相送只会增添伤心。 可眼睛复明了,不亲自去看?一眼,又不甘心。 就算无法在一起,留点念想总归是好?的。 她?怕时日一长就会忘记那个?少年的模样,只要想到这种永失记忆的痛苦,心中就会生出颤栗的恐惧。 “在想什么?”快到玄坤殿的时候,徐策忽然开口。 “想少陵。”她?很诚实。 男人罔若未闻,“教?我写字么?” “北国没?有才华睿智之?人?” “想跟你学。” 小姑娘挣扎了一下,嘟哝:“我凭什么教?你。”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他那双布满老?茧的糙手?握了自己一路,也磨了自己一路。 徐策转眸一笑,掌心力道松了些,却没?有松开。 玄坤殿门口的宫人看?见他们,远远跪地?恭迎,楼凝趁他不注意抽回了手?朝殿内走?去。 身后,男人在笑:“要是答应了,我可以允你一个?要求。” 小姑娘果然停步,“当真?不耍赖?”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这次可不能轻信他。 徐策走?上前搂住她?的肩一同入了殿。 “当然,但是不能太过分。” 他所谓的不过分,是十事九不应,和少陵有关的更是想都别想。楼凝侧目看?他,还在企图说服,“我眼睛好?了,在宫里闷得?慌,想出宫去转转。” 殿内已经备好?了晚膳,伏山瞧见徐策搂着她?进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现在小姐眼睛好?了,能看?到他的样貌,并?不逊于二王子,甚至超出许多。 而且中山王战功赫赫,身为一个?谋国枭雄,将来极有可能称霸天?下,最关键的是他对小姐好?。 有人甚至看?到他在半夜端着洗脚水回来,宫女们私下都在传,堂堂两国的王,竟然会给夫人洗脚。 伏山也知道自家小姐近来的脾气有多大,总是甩脸子给他看?,对方却从?来没?发过火。 就现状而言,中山王似乎更适合小姐。 可小姐根本不喜欢他,被迫留在宫中,一心记挂少陵。 作为知情人之?一,在少陵为了家国信臣,弃新婚妻子不顾,将她?拱手?让人时,伏山心里就认定二王子,永远配不上小姐。 有好?几?次想把真相说出,又怕小姐死脑筋,为对方开脱,也担心她?过度伤心,没?了期待后会轻生。 年少的伏山虽不太明白男女之?情,但也晓得?绝不是像少陵那样轻言放弃。 徐策占小姑娘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会搂着人坐下都舍不得?撒手?,完全不知一旁的婢女在心中把他想成了什么绝世好?男人。 “多吃点肉。”他拿起筷子夹了块蒸肉塞入口中,尝过后对味道还算满意,就给她?也夹了一块,岂料楼凝脸色当即就变了,甩开搭在肩头的手?, “我不吃。” 徐策:“?” 这他妈……又怎么了! 楼凝嫌弃的把碗丢到他跟前,“筷子都占了口水,吃你自己的,我不要。” 徐策难以理解:“口水而已,又不是毒药……行行!” 怕了她?了。 他用拇指揩了揩筷子,把上面的油光抹干净,递给她?看?,“擦过了,行了吧祖宗?” 楼凝:“……” 拿用过的筷子给她?夹菜不算,还随随便便就用指头擦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 跟这野人用膳次数屈指可数,却次次倒胃口。 即便现在瞧见他的真容,也无法接受他这些的行为,倒情愿自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糊里糊涂就吃下去了,不用看?着来气。 等等! 糊里糊涂吃下去? “你之?前也是这样给我夹菜的?”她?瞪眼,很快有一盆冷水泼下来。 徐策笑容坦荡,还有些骄傲:“你看?不见的时候比较乖,给什么吃什么。哪里像现在,挑三拣四,亲都亲过了,口水你吃的少?”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她?将筷子用力砸在桌上,气的小脸通红:“徐策,你好?歹长人模狗样,怎么说话这么没?羞没?臊,干的事还一件比一件恶心!我不吃了,伏山,去端碗绿豆汤来。” 伏山也觉得?中山王确实太不讲究了,说话还口无遮拦的,对他的好?感瞬间折了一半,正入神,冷不防被楼凝叫了,吓了一跳。 “奴婢这就去端。” 伏山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僵凝,门口的侍女听他这么说,都极力忍着笑。 这中山王的言行举止和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完全不符。 徐策见她?又发脾气了,扶了扶额,语气无奈:“你每天?不跟我闹,心里就不痛快?” 楼凝气呼呼地?:“桌上这么多筷子,你非要拿自己吃过的给我夹菜?还说那些不知羞耻的话,现在反说我在跟你闹?” 好?好?一顿饭被他给折腾了,本来确实有点饿,这会直接气饱。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徐策一把拽住她?:“不吃饭打算修仙?眼睛能看?见,就长本事了?” 隔三差五就得?给他闹一闹,不是不吃了,就是不睡了,要不然就在那哭,什么好?脾气的都受不住。 男人脸色灰败,已经很难看?了,楼凝视若无睹。 甩手?。 甩不动。 “放开我!”她?皱了皱眉,“你就当我修仙了,不,你最好?当我死了。” 小姑娘脾气比他还大,指甲在他手?上掐了又掐,恨不得?扣掉两块肉下来。 徐策闻言勾唇,目光冰凉,灯光照在脸上,拂去几?分不羁,添上几?分清冷。 “想死?”他拽着她?的手?,故意用老?茧去磋磨她?,“这辈子,生死都别想离开老?子。” 两人几?乎天?天?吵架,起先宫女们都心惊肉跳的,次数多了,也都习以为常了。 徐策浑身都野,自由散漫惯了,从?不受任何?拘束,更不会为了女人低头。这个?小姑娘比她?小十二岁,他是觉得?应该惯着,让着,所以事事不计较,由着她?冲自己火,毕竟把人给睡了,也不能不拿出个?态度。 但纵容也不是无度的,就这今天?摔碗,明天?砸筷子,再好?的忍耐力也磨光了。 他重新拿起一双筷子,给她?碗里夹满了菜,语气淡然:“把饭吃了。” 而自己也端起碗低头用膳,全程不再发一言。 有了上次的批评,他喝汤时开始用汤勺,不会弄出声音。 楼凝跟他发了这么多的脾气,早忘了自己说过些什么,总之?看?这男人哪哪都不顺眼。直到徐策扒完了碗里的饭,小口抿着勺中的汤时,才恍惚记起自己不久前给他下达的命令。 那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 无赖的男人怎么都说不通,满口粗话,还抱着她?企图再次侵犯。 …… …… 灯光下,他侧脸弧度完美,透着疏狂之?态。 徐策的皮肤不像少陵那样白,偏黑,却不妨碍容颜英俊。明明说话时浮夸浪荡,可无话时又不怒自威,只要靠近他,就让人有沉重的压迫感。 唯独看?着楼凝时候,他才会露出市井无赖一般的笑脸。 楼凝有些愣神,没?注意到男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定定的望着她?。 膳食将他的脾气压了下去,语气也软了,“要我喂?” 楼凝猛地?回神,端起碗很快的往嘴里塞了两口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徐策看?在眼里,并?没?打算逗她?,沉默一会,问道:“你去太医院拿了避子药?” 楼凝用力一个?吞咽,把口中的饭菜推下肚,也不否认:“是。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徐策见她?咽的有些艰难,给她?装了一碗汤,好?笑道:“你那么肯定会有?” 楼凝也不客气,接过碗喝起了起来,待到胃里稍微缓和,才说:“……都那样了。” 这人,真当她?年少无知,连男女同房后会有身孕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吗? 她?撇撇嘴,小声重复:“反正我不生,就算有了,也不要。” 徐策听不进她?这些幼稚又任性的话,只笑了笑:“不会有的,我没?弄进去。” “什么?”楼凝眨了眨眼,眸子一如既往的纯真无垢,让他突然有些后悔说那话。 这姑娘年纪还小,什么也不懂,不像他个?大老?爷们,平时和弟兄们一起说虎狼之?词,什么也不忌。 “什么没?弄进去?”她?好?奇的不得?。 生平第一次,徐策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那只低头啄食的鹦鹉身上,“你还小,以后就懂了。避子药伤身,以后别吃,我吃。” “不可能有以后!” 这男人还想有以后? 然而她?很快又好?奇道:“男人也可以吃吗?我只知道避子药女人才可以吃。” 两人从?闹得?不可开交,到少女不宜的话题,再扯到别的,回回都是这样。 徐策不以为然:“谁给你灌输的这些混账思想?男人的身体比女人好?太多,理应由男人吃。” “我还以为……” “少听那些迂腐的老?东西瞎叨叨。”徐策知道多半是成婚前宫里的老?人教?导她?,很是不屑,“快活的事男人享了,痛苦留给女人?你要是嫁给他,就被这些混账话荼毒,心甘情愿的吃药?” 楼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正待开口,他又说:“以后我会取消这不成文的规定。” 字字坚定,似在承诺。 男人眸光深邃悠远,诱人心动。 楼凝心弦微震,放下碗,小声道:“我吃好?了,我……” “洗过了?”徐策打断她?。 小姑娘登时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徐策不喜欢她?面对自己总跟见鬼似的,眉头一皱:“能干什么?洗过了先去睡,我看?……” 本要看?会军报,一想,自己今天?刚扮作个?目不识丁的莽夫,又改口,“我沐浴完练练字,你先睡。” “哦……”她?巴不得?他写字写到天?亮,永远别来。 两人用完膳,各做各的事。 楼凝在床上把界限摆好?,不经意抬头,看?见男人有模有样的奋笔疾书?,忍不住嘲道:“你那字估计再练几?年也难写好?。” “勤能补拙。”徐策也不和她?计较,笔间稍顿,一笑, “明天?教?我。” 楼凝差点忘了这事:“你说答应我一个?要求的,只要不过分。唔……我想了想……可以给我些钱吗?” 徐策为她?难得?不刁钻、不古怪的要求停下笔,抬头望去:“可以。明日让焚……” 他的话被突来的哭泣声打断,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殿门口—— 第 34 章 只?见伏山领着个满脸泪痕的小宫女走进来, 刚把手上绿豆汤放下,就去找帕子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中山王在这?, 有什么委屈给他说。” “怎么了?”楼凝从床上起身,来二人面前, 这?才发?现宫女在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 徐策只看了一眼, 继续落笔。 行书飞快, 神色平静, 显然是不想多问, 更不想多管。 小宫女低声抽泣了一会, 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夫人……” 四目相?对, 楼凝在她眉目间?寻到了一丝熟悉,“我记得你先前在这?伺候过, 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桃儿。” “在这?呆得不好吗?怎么又走了。” “回夫人,奴婢从前侍奉先王后,后来王后故去, 在江夫人那里当过几天差,再后来越国亡了, 奴婢被?分到了玄坤殿,王上得知后说不必伺候您, 又将奴婢调回了江夫人处。” 原来是江沉月姑母身边的人。 她对江家没有好感,尤其在证实?了江沉月害自己?中毒眼盲后,两?人面和的表相?也彻底撕破,都视彼此视为仇人。 听那小宫女如是说, 脸色倏地一冷:“那你不好好伺候江夫人,哭什么?” 伏山的年纪和桃儿一般大, 拿绿豆汤的时候刚好看见她躲在墙角暗处哭,上去多问了几句。 这?一问不得了,原来江夫人失了男人,日日独守空房,没有宠爱和滋润,脾气越来越大,动辄打骂虐待宫女。 江沉月偶尔会劝上两?句,换来的却?是狠狠地训斥。 今日桃儿不过是梳头时稍用?力了些,扯掉了江夫人两?根头发?,就被?打的浑身是伤。 如今越国天下大变,后宫也不似从前,往日和她交好的,出宫的出宫,调往别处的调往别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夜半偷偷躲在外面哭。 伏山于?心不忍,自作主?张把人带回来,还卷起桃儿的袖子,给她看满是伤痕的手臂。 纤细白嫩的手臂上布满了淤痕,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楼凝皱了皱眉,看向案后的男人,问道:“你不是把那些夫人都送走了吗?” “她不肯走。” “那就一直留着?” 前朝君主?的夫人留在自己?的后宫,这?叫什么事。 楼凝走过去,一脸狐疑:“你不会是……” “想什么呢?”徐策在她凑近前迅速停笔,合上册子,没让她瞧见里面的内容,“当时念在江麟归降,没用?强制手段把他妹妹送走。” 至于?后来…… 江麟的女儿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提了这?个要求,就没驱逐她的姑母。 宫里养几个闲人也不是养不起,想来是那江夫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愿出宫惹人笑话。 他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思?,解释道:“我玩的没那么花。”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由着她以后被?江夫人打死?” 徐策不想管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懒懒的靠着椅背,双手交叠于?胸前,微笑:“以后这?种事无须问我,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想的事多着了,可想的事就都能实?现吗。 徐策扬眉:“当然,你是我夫人……” 楼凝立马将他打断:“我不是。” 徐策忍笑,改口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会是我夫人,后宫任何事,理应由你做主?。” 楼凝心知这?男人霸道不讲理,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也懒得纠正他这?些错误的想法,和桃儿伏山对视一眼,说,“那把桃儿从江夫人那调往别处,就放在你的太极殿吧。” 徐策淡然拒绝:“我不习惯女人伺候。” 楼凝:“……” 他打量着她微变的脸色,疑惑不解:“宫里这?么多地方,做什么一定要塞给我?” 楼凝当然是存了心思?的。 她希望徐策身边有很多女人,江沉月也好,江夫人也罢,最好再来十七八个漂亮的小宫女围着,叫这?男人没精力再纠缠自己?。 他若能瞧上谁是最好不过的了。 “嗯?”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端着那碗绿豆汤递到她跟前,“虽然是夏天,也别贪凉,趁还有点温,喝了睡觉,别一天天想歪心思?。” 楼凝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脸一下红了。 “谁想歪心思?了。” 还有谁的心思?能比他歪的? 虽然话说的底气不足,还是瞪了他一眼,才接过碗把绿豆汤喝了。 她把空碗给徐策,对那两?个丫头说:“那就送去——” 楼凝还在想要把桃儿送到哪去,小宫女就软了腿,跪在地上哭泣:“江夫人记仇,要是知道奴婢跑来您这?边告状,去了别处,她不会放过奴婢的。” 伏山担忧道:“江家人确实?都没安好心,小姐,奴婢看她实?在可怜,不如就……” 楼凝知道自家丫头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桃儿侍奉过少?陵的母亲触动了她,思?索再三,点头:“你留在玄坤殿吧,她那个姑母总不能来我这?闹。” 徐策似笑非笑道:“她敢来试试。” 桃儿这?才连连叩首道谢,伏山正要找膏药给她涂抹,徐策却?又补充了了句:“殿外侍奉即可,不准近身。” 他的安排是合理的,不管怎么说,桃儿也曾是江夫人身边的人。同情归同情,仇人的婢女,怕养不熟,留着做些杂事可以,太过亲近就没必要了。 桃儿再次道谢后,由伏山领着退下。 徐策拉着小姑娘,痞坏道:“睡觉?” 楼凝缩了下手:“你休想。” “觉也不让睡了?”徐策跟着她来到床边,脱冠解衣躺下,看着连翻身都困难的地方,朝里面的姑娘说,“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看看把我挤到哪里了。” “嫌弃就上别处去,你最好上别处。” 徐策转过头来,望着她好一会,才说:“无妨,你身上软,想来比这?硬床板舒适,我不介意委屈点。” 他一向厚颜无耻,堪称无敌,楼凝喉咙一噎,脸色由白转红不过瞬间?,却?半天才冒出两?个字:“无耻!” 男人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老子现在竟有些怀念你有求于?人的样子了。” 出乎意料的,楼凝竟没有生气。 如果再来一次,能换少?陵离开徐策的魔爪,她是愿意的,毕竟小小的牺牲就能换好几条人命。 心里不是不厌恶,不是不抗拒,只?是有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东西。 她在男人审度的目光下,小心翼翼道:“那……那我要是同意了,你可不可以……放了他?” 明明处处跟他对着干,却?在某些事上又十分怕他。或许不是怕,只?是忌惮他对那些人做什么。 徐策望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动人,却?在某一刻,像被?蒙上了层薄雾,叫他有些看不清了。 他在那句话中沉默了良久,才把臂膀上的那只?手拿下,塞入了丝薄的锦衾里, “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他值得,今日如果换了是我身陷囹圄,他也定会不顾一切的帮我。” “你这?么确定?”男人勾唇,轻轻笑了。岁月洗礼过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底锋芒微寒,那笑意更是说不出的讥讽嘲弄,似乎很不屑。 小姑娘坚定的点点头。 徐策收回视线,起身歇灭两?张灯,放下帷帐。 “这?交易我不做,睡吧。”. 次日清晨,楼凝醒了个早,去玄坤殿赴约,教徐策写字。 案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子摆放疏落有致,剑拔弩张,将彼此杀在方寸之间?。 局势已成,胜负已分。 楼凝瞥了一眼,评价:“你的棋艺好臭啊。” 徐策笑了笑,一边捡子一边道:“我一个野人,莽夫,狗贼,哪会这?些。” 他将棋盘移走,铺开藤纸,取下玉笔吮墨,“打仗是提命马背,真刀真枪的搏斗,棋下的再好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不过字还是要学一学的,也不能事事依赖手下文官,叫人小瞧了不是?” 楼凝努努嘴,接过笔,弯腰在纸上写下‘徐贼’两?个字。 字迹潦草,也不真心教,只?想着快些将他打发?了好。 徐策倒是很给面子,饶有兴致问:“看起来有些复杂,念什么?” 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微风扬起,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那字,认真道:“徐策,你的名字。” 徐策也认真的点点头,指着贼字,脸上没什么波澜:“原来这?就是策。” 楼凝正要开口,忽然瞧见殿外一道人影闪过,忙将笔塞到他手中:“你先练两?百遍,晚上交给我,我有点困,想回去再歇歇。” 说完就从他身边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殿外阳光灿烂夺人,沈琮砚一身青衫,行步匆匆,在迷宫似的廊下左拐又拐,直到听见一阵呼唤声,才停住脚步。 她的小嫂子站在立柱后,迎风而立,裙裙飘洒,似乎等候多时,看到他来,红唇微微扬起。 沈琮砚摸摸脑袋,讪讪道:“嫂、嫂子。” “走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他连忙摇头:“不忙不忙,嫂子有何吩咐?” 楼凝冲他微笑道:“还记得数月前,我们在金盏楼里摴蒱之戏,最后一把,你被?我的白压住,输了个满盆吗?” 沈琮砚当然记得,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偶来来几把消遣。那次的事让他心痛了好久,夜夜想起都要泪流满面。 见他点头,楼凝眨眨眼,掂了掂掌心的木骰,笑容纯净,一派天真:“你敢不敢同我再来一把呢?” “这?……这?不好吧?”沈琮砚话虽迟疑,却?一脸跃跃欲试之色。 他可做梦都想雪金盏楼之耻,把钱都给赢回来,如今小嫂子竟主?动开口,这?怎能不兴奋? 但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得克制克制,免得赢哭了嫂子,跑到大哥那去告他的状。 楼凝见他似有犹豫,笑容不减:“你是不是怕再输给我一次?” 沈琮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嫂子,不是我吹,那次金盏楼你就是运气好。我好歹也是个赌场老手,赢嫂子你,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沈琮砚自夸的时候,眉眼飞扬,神情颇为得意。 楼凝在他身边慢慢蹲下身,从袖中掏出另外四枚木骰放在地上:“你要是能赢我,我不但把先前的那些金铢都还给你,再奉上十倍的赌资……唔,当然,我还会经常在徐策面前说你好话,让你犯错不受严惩。” 多么诱人心动的话,且不说那些钱财,光嫂子帮自己?说话,就足矣让他毫不犹的点头:“赌!不过嫂子既定了我胜,那我负又如何?” 楼凝摸着木骰,淡淡道:“带我出宫转转。” “这?……” “我成天闷在这?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事不是什么大事,可大哥那里?” 楼凝拨弄着木骰,一脸委屈:“他是不让我出去,怕我出事。可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宠物。琮砚,北庸上将军,那么英勇,有你陪着我,还怕什么?” 小嫂子的声音十分好听,本来就夸得沈琮砚找不着北,那一声琮砚,更是叫得他脸都红了。 “行,不过嫂子你得先赢了我再说。” 沈琮砚话音刚落,就见楼凝将木骰随手一抛,开番便是‘白。’ 他目瞪口呆,楼凝却?声色不动:“说好的五局。” 再次将木骰抛出,落定时,又是‘白。’ 沈琮砚惊诧不已,使?劲揉着眼睛,然而当他怔愣说不出话时,楼凝已连抛五次,番番皆是头彩,轻而易举就锁定了胜局。 “嫂子?”沈琮砚不可置信的抓住她手腕,又把五枚木骰拿起来看了看,“你是不是出老千?” 楼凝莞尔,不答反问:“想学吗?” 沈琮砚点头速度之快,不疑有他:“想。” “那出宫的事保密,别告诉你大哥。”. 夜下,邺城灯火辉煌,楼台间?夜夜笙歌一派繁华胜景。 百姓们快意的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忘却?不久前那连绵的战火。 昨晚徐策又去巡营,这?两?天都不在,沈琮砚便带着楼凝溜出宫,还特意让她换了身男装避人耳目。 越国此朝便取缔了宵禁,所以即便到了夜中,也是熙熙攘攘。灯火掩在楼阁之间?,谁家的幔帐被?风吹起在窗台上,恍恍惚惚映着屋宇中的各色人影。 街市本宽阔,如今却?被?行人和摊肆挤满,沈琮砚站在楼凝身边,不停嘱道,“嫂子你跟着我小心别丢了。” 她似乎真的只?是因为在宫里待着无聊了,对什么都好奇。这?也摸摸,那些摸摸,喜不喜欢的都要买上一买,好像恨不得此时将整个街都搬回去。 没过多久,跟班沈琮砚的怀中就塞满了一堆盒子,全是她的战利品。 楼凝随后又指着那不远处道:“上那桥头看看。” 沈琮砚:“……” 桥头有什么好看的!. 街市拥挤,桥头上也是摩肩擦踵。 沈琮砚走在前头,为她避开个酒臭熏天的醉汉,生怕谁碰掉她一根头发?。好不容易站稳在桥头,两?人占据了最高的位置。 小桥横亘在水上,虽不高,却?也能俯瞰整条街市。 这?是邺城之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白日里摊肆林立,夜中更是灯火辉煌。楼凝扶着护栏,叹道:“我生在国都,却?在今日才知邺城盛景。如果可以,真想回到过去,好好看一看,这?王权治下的大好河山,”她顿了顿,声音骤然轻了几分,“可惜,如今已是所剩无几。” 沈琮砚没有听清,转头问道,“嫂子说什么?” 楼凝但笑不语,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影影错错的灯火上,瞳孔也印了几分迷离。 女子三两?结伴,熙攘间?遇上个英姿秀美男子,一个眉眼递过去,便含羞带惬的低了头,又嗔又喜的推着身旁取笑的女伴。公子少?年们折扇摇得风流,热切又得意的眸子流连在灯海人群间?,只?渴盼着遇上个诚心的人儿。 这?裹挟着浓浓烟火气的风月恋事,这?一生,只?怕都尝不到了吧。 她想着,兀自摇了摇头,轻抿着嘴似笑非笑:“琮砚,北国的街市也像这?样吗?” 沈琮砚打了个哈欠:“差不多,我平日不爱逛街市,也看不出区别,都是人多热闹。不过我们那靠漠北,偶尔有北地的胡人混进城,卖些奇奇怪怪的挂饰。” “胡人?” “虽然和匈奴交恶,也不许汉胡通商互市。但这?种事哪是说禁止就禁止的,和塞外接壤的地方,虽有雄关坚守,也免不了会有百姓乔装混入,做些小买卖。”沈琮砚摇摇头,“现在不打仗,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胡人需要我们的精盐绸缎,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大宛良驹。” 漠北匈奴作乱已不是一日两?日,楼凝疑惑:“徐策有那个精力打我们越国,为什么不去铲除匈奴?” 沈琮砚睇她一眼:“匈奴作乱,受牵累的可不止我们北庸,梁国那边也不好过,凭什么我们打了让梁王捡便宜。再说打仗哪有那么容易,一旦开战,我们北方几州首先要遭殃,苦的是百姓。” 他的话句句在理,君主?开战,受牵连的却?是百姓。 楼凝想到不久前的战役,轻轻叹气。 忽然就明白父亲为何选择放弃政事,选择四海逍遥。 乱世之下,注定不会有多少?太平的日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沈琮砚抱着她的东西,手指头抠了两?下,将包好的油纸掏出个洞,挖出一枚糖球放在嘴里嘬:“听说匈奴内部已乱,老匈奴王死后,右贤王不服左贤王,联合左右谷蠡王准备造反了。那几部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样也好,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再报当年一箭之仇!” 楼凝好奇的转过头:“什么一箭之仇?” “是我大哥。”苏记糖丸子又甜又香,沈琮砚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又抠了两?枚放到嘴里:“十年前,大哥还是东梁王麾下的小将军时,奉旨攻打匈奴,被?赫连家阴了,那老东西一箭射穿了他的腿骨,虽然命捡回来了,可差点残废。好不容易治好,却?落下病根,他那腿一到阴雨天就酸疼,平时也要格外注意。” “他的腿受过伤?”楼凝恍惚想起那天踢了徐策一脚,结果他很难受的样子。 原来那不是装的。 沈琮砚还在说:“对他而言只?要没死都是小事,而且大哥早报了一箭之仇,亲手射杀了那老东西!只?可惜他这?么好的男人,却?总被?误会残暴不仁。嫂子你看眼下,百姓安居乐业,我大哥是那种人吗?他要真是,这?里的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 楼凝想起市井传言,扶着护栏若有所思?:“那东阳侯呢?” “当然不是大哥杀的!这?些混账话八成是梁国那边放出来造谣生事。那可是他的义父啊!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东阳侯,大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草民,还能娶着你这?么个漂亮的媳妇?” 这?话又踩中小姑娘的敏感处了,“别乱说,我才不是。” “我不会说话,嫂子你别不开心,也别生大哥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立马迎娶你,但他一定会娶你的。”说话间?,沈琮砚又抠了两?枚糖。 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花花绿绿跟毒药似的,没想到味儿还不错。 一包糖很快就见了底,沈琮砚抠不到了,咂咂嘴:“嫂子,那个……我……” 大老爷们吃人家小姑娘的零嘴,怪不好意思?的。 楼凝并没有生气,瞧他那副又馋又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柔声道:“今日买了不少?东西,本就有给你的,要是喜欢吃苏记糖果,回去的时候,我们再买些。” “还有给我的?” “当然啊。”她笑眯眯的说,“吃穿都有,就是怕你不喜欢。” “我开心还来不及。”沈琮砚听后感动的都快哭了,还有什么脸说什么不喜欢。现在哪怕是块臭狗屎,他都会捧在手里嗅两?下,告诉她:真香。 楼凝把他稳住了,没忘记此行的目地,小姑娘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问他:“琮砚,你信佛吗?” “不信。”沈琮砚刀山火海滚过来的,从来不信这?些,“不过昧觉信,他是半个出家人,整天神神叨叨的。” 楼凝拽着他的袖子,指向远方一处灯火:“那是广宁寺,是三大国寺之一,香火尤盛,往来信徒无数。眼下我爹不知所踪,我想去为他求个平安,可以吗?” 广宁寺坐落在邺城都以外三里的瑶山,说远也不远,沈琮砚吃人嘴软,拿人手段,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越国的三国寺之首,百年来香火不断,梵音无绝。越国人多笃信佛法,许多信众清晨便进寺,随僧人做早课唱梵歌,而后才回家中开始一日生计。 此时已是戌时,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寺中涌出,各自往山下去。 沈琮砚跟着她,一脸新奇的穿梭在人群中,数着身边一颗颗光秃秃的脑袋,觉得眼花。 楼凝从僧人手中接过束线香后进了佛堂大殿的门?。 各路神佛低眉垂眼,宝相?庄严。 她理好裙子,在佛团上端正跪下,笔直仰视着殿中金身佛像,心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片刻后,闭上双眼,两?手合十。 待睁开眼插好香,招来小沙弥捐香油钱。 沈琮砚望着那厚厚一沓,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得多少?钱啊……败家娘们。 她哪来这?么多钱的? 沈琮砚兀自揣度,全然没注意那小沙弥在捏过钱袋时,脸色微变:“女施主?,可要求签?” 第 35 章 楼凝点头:“了悟大师可在寺中?”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师父在里屋,女施主?请随我来。” 她转身看向沈琮砚:“琮砚,我想请大师帮我解签, 你若呆着无聊,可四下转转。” 沈琮砚一听?, 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行,我得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谁知道那什么悟的是不是好人。” “了?悟大师是这里的主?持, 我只是求解签文, 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 我把你带出来, 必须跟着你。” 楼凝见他如此执着, 拧了?拧眉,忽地心中一动, 道:“那你在门外等我,可好?我想问些女儿家的私事,你在, 恐怕不方便。” 沈踪砚想了?想,一副恍然?有所悟的模样, 然?而正当楼凝以为他要点头时,这呆子竟指着小?沙弥说:“他不是男的?那什么主?持不是男的?为什么就?我不能听??” 楼疑:“……” 见她似乎生气了?, 沈琮砚又立马赔笑道:“我开玩笑呢嫂子,你去吧,我在这等着。” 楼凝听?罢也?对他笑了?一下,模样娇俏十足。 在宫里, 徐策处处严防死守,现在出了?宫, 整个?人如鱼得水般,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广宁寺中种满菩提青莲,报时的钟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被敲响,那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骤然?惊飞了?树上几只鸟,扑簌籁的飞走了?。 小?沙弥将他带到了?悟的房前,放慢脚步:“施主?请稍后,容我向师父禀一声。” 转身进去没多久,就?出来请她。 屋内安静,火光闪烁,簇簇跳动着,在灰白的墙壁上打下一道一道灯影。 了?悟坐在窗前矮榻上看佛经,手边正放着楼凝的钱袋子。 见人来了?,抬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楼凝仰头看他,手指紧紧的绞着衣角:“大师。” “楼施主?。”他神?色安详,亲切的笑着,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 眼前的的人虽做男子打扮,但了?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和记忆中的小?小?人影重叠。 楼凝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长?话短说:“信大师应该看到了?。徐贼大张旗鼓的让少陵守灵,闹得人尽皆知,无非是想逼白夜将军现身,好一举铲除东山的十万兵马。那是少陵最后的希望,还望大师能将信送给白夜将军,让他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东山与?梁国地界接壤,徐策不会贸然?举兵。 但白夜要是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徐策手下都是骁勇的悍将,那十万兵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结局无非是死。少陵一心想复国,十万这个?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有这些兵马在手,完全可以自成一小?国。 “不!”她想了?想,又改口:“不是不要轻举妄动,是撤,撤出东山,走的越远越好。” 了?悟从塌上取了?蒲团,朝西方跪坐,膝上放着一个?木鱼,笃笃笃的敲着,嘴里唱着楼凝听?不懂的梵语,不知在渡谁。 过了?一会儿,他放慢手中动作,缓缓开口:“世事从来因?果?循环。楞严经上说,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萨发心。自觉已?圆,能觉他者,如来应世。楼施主?没有得道,没有参道,没有悟道,却能发自内心的拯救别人,实属普萨心肠。今日种下善因?,来日必得善果?。” 楼凝站在他跟前,逆光的方向,看不清表情。 她在袅香火和絮絮的经声中想起了?过往,一个?久远地剥落了?漆块的故事。 泪水伴着本鱼声落下,沾湿了?前襟。 “大师” “无妨,老衲替施主?走这趟。”了?悟停下动作,看向窗外寺里那个?参了?半辈子禅的老和尚,他已?经浇了?一日的花草,依然?坚持不停歇,一遍一遍的灌溉。 了?悟看了?许久,只缓缓说了?一句:“痴子。唯有痴苦之人,才能这般执着。”. 大殿灯火俨然?,中央礼佛台下,沈踪砚弓着腰,一会摸摸供品,一会摸摸香烛,直到楼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才转过身来。 “嫂子,你好了??” “久等了?吧?和大师聊得投机,所以多呆了?会儿。”楼凝双眼微红,脸上带着歉意。 沈琮砚立马摆手:“没有没有,这才一会儿。” 身侧的小?沙弥在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楼凝还了?礼,道了?谢,对沈琮砚说:“咱们走吧。” 山风微微,扑面而来,吹得人神?智稀薄。 寺庙的立柱上头刻着经文,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悠长?的嗡鸣声,是寺庙报时的铜钟被敲响,肃穆的声音绕檐而来。 楼凝最后又回头看了?眼广宁寺,旧时的记忆再次奔涌而出。 那些年少陵就?是在这里,清心寡欲参禅入道。 终日伴着经声佛火,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一日便过去了?。 俊秀温润的小?公子寄住在寺庙中,引来不少小?姑娘扒着大门偷偷往里看,四目未曾相对便已?羞红双颊。 直到她们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成了?别人的枕边人。偶尔带着少不更事的子女来上香,在后院碰见刚和了?悟分别的他,也?变成了?相视一笑,道一句多年未见。 妇人们会说,“多年不见,公子风采日盛,不像民妇,生养了?孩子,便成了?昨日黄花。” 他从来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与?谁都不亲熟,与?谁人疏离的很。 三年,亦或者是更久?便独居于此。 明明是该站在云巅的天家血脉,却因?兄长?的排挤,君父的不喜,被送至寺庙。后来大王子,二王子相继病故,少陵的母亲成了?王后,越王才想起这个?早被人遗忘的小?儿子。 即使荣宠加身,可他从眉梢到嘴角,都让人觉得孤独荒凉。 少陵说,了?悟亦师亦友,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这个?不出世的高僧活佛,就?像君无欢一样,无人知晓他的年庚。 在众人面前,他是德高望重的主?持大师,私下无人的时候也?有狂浪的一面。他吃肉喝酒,偶尔醉了?还会骂几句脏话荤话,便是这样一个?老和尚,照顾了?少陵几年,让他免受兄长?的杀害,熬到了?晨光熹微。 楼凝小?时候来看少陵,了?悟一眼看出两个?娃娃之间的羁绊,有一回送她离去时,忽然?说少陵并非良人,她的执念不该在此。 那时候,小?楼凝不愿意承认,红着小?脸解释了?两句。 老和尚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楼凝见他一脸认真,表示不信,说他骗人。 老和尚也?不恼,呵呵一笑,还要与?他打赌。 赌什么,他没有提,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她是绝对嫁不成少陵的。 原以为那只是当年的一句戏言,没想到随着越国亡,她和少陵的感?情也?一点点灰败下去。 才忽然?明白—— 他们之间,终究成了?遗憾. 夜深了?些,街市上摊贩渐渐渐少,长?街萧条。 沈琮砚走了?一会,问她:“还要去买糖果?吗?” 楼紧笑着摇摇头,指着那在夏风中飘啊荡啊,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的招牌说:“已?经打烊了?。” 沈琮砚咂咂嘴,有些失望。 两人行走在道上,恢复了?无话的沉静。 但沈琮砚不是个?静得住的人,没走两步,又开始找话题—— “嫂子方才求了?什么签?” “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琮砚不依不饶:“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奇那什么签文,就?是无聊,想和小?嫂子聊聊天。 楼凝不回答,他就?又找话说:“嫂子,你如今能看见了?,看着我大哥的样貌了?,可还满意?怎么样,不比你的二王子差吧?” 楼凝想起那男人,嗤然?一笑,语气平淡的说:“他是生的俊,可粗鄙不堪,连字都不识几个?,为人野蛮又霸道,除了?脸,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少陵的?” 徐策这样的人,在战场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但在朝堂,绝非治世之才。 “他或许是个?骁勇的将军,但绝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字都不认识几个??”沈砚转头看她,一脸诧异。 丑、粗鄙、野蛮、大字不识……究竟是谁造的谣,竟敢这么传他大哥! 楼凝一本正经地道:“他写字那么丑,像鬼画符,棋也?臭,什么都不会,偏偏又什么都要做。他不是小?□□什么都快。快三十岁了?,这个?年纪,很多东西已?经根深蒂固。” 她把教徐策写字一事告诉他,沈琮砚听?罢捧腹大笑,他笑了?许久,仿佛听?到天下最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笑到弯了?腰,笑道眼里都蹦出几滴泪。 “你笑什么?”楼凝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沈踪砚正要开口,宫门处的守卫已?弯腰行礼。 彼此对视一眼,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回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迅速在宫道上分道扬镳,那些抱在怀里的、属于楼凝的东西,沈琮砚也?说等明口抽空送来。 就?这样,楼凝空手而出,空手而回。 玄坤殿内早就?点燃灯火,小?宫女们见到她,纷纷跪地行礼。 她走进殿内,刚要去水盆旁净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回来了??” 楼凝脑中轰的一声,犹如惊雷炸开。 第 36 章 徐策端坐榻上, 手侧的茶已经凉了,显然是等待多?时。 他并没有问她上哪去,她却慌得不打自招。 “我……我睡不着, 就四下转转了。结果一不小心,转久了。”谎话撒的太顺口, 透着几分难掩的心虚,楼凝不敢看他的眼睛, 目光四下乱扫。 “转转?”徐策盯着那身打眼的男装,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和好?像能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愈发慌乱, 连忙转开话题:“你?不是去寻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几日夜间又断断续续下起雨, 营中潮湿, 徐策睡了两天, 腿疾犯了,架不住吴敖的劝说, 只得抽身回来。 晚间,昧觉给他看过,服了药, 施了针,现在已无大碍, 没?什么痛感了。 好?些天没?见小姑娘,刚看完腿, 就急着来找她,结果人?不在宫里。 玄坤殿的小宫女?一个比一个呆,问了只说不知道?,那两个稍微机灵的, 却口径不一致。 伏山说她去消食了,桃儿说她在浴房沐浴。 结果人?站在跟前, 男装裹身,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四目一对,跟做贼似的丢了魂。 徐策默不作声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装扮倒也有几分英气可爱,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急,一绺软软的头发落下来,正?蹭着那红润的脸颊。 她生的好?看,不论男装女?装,都别样的惊艳。 漫漫灯火下,他似乎看见了当初在金盏楼中那个风华无双的小公子。 看着看着,目光愈发锐利。 他浑身都带着野性,杀人?玩的花,床上玩的也花。 小姑娘穿着男装,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带着三分羞怯,他很想把人?拽过来,就着这身男儿装扮使劲做坏。 不止男装,还想让她试各种装扮,小尼姑,小村姑,小宫女?……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有别样的诱惑。 他从不否认自己好?.色,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二十九了,身心早已成熟,不过分沉迷这事,但隔三差五也要有两次。 何况,对方?还是她。 除了身体上的渴望,他更急切的要证明自己到底行不行。 楼凝四下张望了许久,忽然发现他的眼中毫不掩饰着欲.望,羞红一张脸瞪他:“你?看什么?” 他却笑了,丝毫不收敛,“看看都不行?” 她急的转过身,“你?在这慢慢看,我去沐浴了。” 徐策望着她瘦挑玲珑的背影,只觉得心火苗被撩起来了,烧的哗啵爆裂. 侍女?们早在浴池煮好?香汤,水气茵氲,雾气弥漫。 楼凝踩着玉阶沉入池子,随手撩起一掌花瓣轻轻揉抚。 香炉里燃了琥珀,伴随着温热的雾气散开,让人?浑身放松,泡了一会儿,更觉得神清气爽。 她靠在浴池的白玉石墙上,闭目小憩。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伺候的小宫女?,便用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吩咐道?:“帮我擦擦头发。” 脚步声一顿,而后?改了方?向,片刻后?手巾裹上了头发,轻轻的擦拭着。 她闭上眼享受着,不再言语。 直到滚烫的手指触上肩,那磨人?的手茧刮的肌肤一阵刺痛,她才猛地睁开眼,速将身子沉落,让池水快淹没?肩膀,遮住一池春色。 “你?来了多?久,看了多?久?” 男人?不知何时已从池边起来,斜身依在屏风旁,有丝丝邪气在嘴角绽开,神色放荡不羁,“尾随而至,看了很久。” 楼凝差点?跳起来打他,“你?要不要脸?出去!” 徐策大笑,扔了手巾过来,俯下身捏捏她的脸,“羞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楼凝喉咙一哽,噎了半天,才咬牙恼道?:“狂徒!” 眼下身在水里,衣服挂在屏风上,狂徒站在池边笑吟吟的望着,她是一点?办法没?有。 忽然,颈边有手指缠了上来,徐策近乎蛮横地握着她的脖子将人?拖出水面,按在玉阶上,俯下脸,细细的吻着。 楼凝浑身一颤,抬眸就看见他好?看得让人?心魂皆丢的脸,长眉斜斜入鬓,笑意?动人?。 “狂徒么?”他的手指肆意?的游走着,薄唇贴在她的脸轻轻滑动,声音软软沉沉,“这样,似乎才合格。” 楼凝的脖颈处向来敏感,猛烈挣扎,对方?却无动于衷。 恼怒之下,扬手挥出。 耳处火辣辣的疼,徐策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被她的指甲挠破了,渗出些血来。 还好?掌风偏了,没?在那张俊美无度的脸上留下伤痕。 楼凝握了握拳,惊魂未定的呆在那。 徐策没?有生气,从地上站起来,退后?三步,语气无奈:“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个昏君,美人?在怀,天下于心。” 楼凝的喉间依然噎得厉害,咬着唇重新落到水中,身子紧紧贴着池壁。 水花在眼前渐起,将男人?模糊成白影,隐约中,耳边闻得他在轻轻叹息: “是个坏男人?也行,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你?心情?。” 一丛细细的烛火,映着两人?的面容,光线明暗伏荡,晕晕渲开。 楼凝害怕又心虚,移开眸子不敢再瞧他。 很快,她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心扑通直跳,忐忑不安。可这一次,徐策没?有乱动她,扯了衣裳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绕过屏风,去了正?殿。 碍事的宫女?早被遣走了,他把人?放在床上,重复着刚才擦头的动作,不怎么细致,却够温柔。 楼凝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眨眼间,泪水就不争气的倏然滚落。 他动作一顿,“又哭?” “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他嘴唇偏薄,一笑,倒也颇有几分宽宥温和:“这不叫欺负。天下美人?那么多?,你?说我为什么非纠缠你??” “我怎么知道?……美人?那么多?,若瞧上谁大可娶来,你?生的又不难看,确实会有很多?女?子愿意?嫁给你?。”楼凝承认他的好?看,也没?大吵大闹,只是吸了吸鼻子,委屈的问他为什么。 这姑娘一会蠢一会聪明的,这么明显都猜不出来,也不知是真痴还是假傻。 徐策继续着刚才的动作,直到把她的头发搓干。 “姑娘家头发不干睡觉,会生病。”瞧她腮帮子还是鼓鼓地,卷起袖子给她擦了擦脸,“哭什么,又不是没?亲过。” 见她没?吱声,接着说:“你?不点?头,我不弄你?总行了?但是祖宗,我是个正?常男人?,很有需要,偶尔忍不住啃了你?两下,别和我计较。” 他拉起她的手,让她直观的感受自己的难处:“看看小兄弟都什么样了?” 楼凝手一抖,触到火花般迅速收回,红着脸说:“你?多?娶几个夫人?不行吗?再不济,外面秦楼楚馆还有那么多?。” 徐策自动忽略她最后?一句,只为前面的话指天解释:“我徐策这辈子两样东西不会碰,嫖、赌。老子就是把十根手指头磨秃了,也不去窑子寻欢。” “又撒谎。在金盏楼时,我瞧见沈琮砚最后?一番,是你?掷的。” “帮他赢一把而已,我不沾这玩意?儿。”徐策拉来枕头给她腰间垫上。 楼凝看着他的侧脸,疑惑:“你?当初去金盏楼做什么了?” 徐策也不隐瞒,如实相告自己是来邺城探路。 楼凝嗤了一声,正?要说什么时,脑中念光一闪,缓缓坐直了身子,将后?半句话生生咽回了喉咙,盯着他看了半晌。 “怎么?”徐策脱了马靴,解了箭袖上床,还不忘跟她解释已经洗过了。 刚躺下,就听到比上次主动献身还要让人?震撼的话—— “徐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他垂眸,对上那道?清澈的目光。 恍惚间,听她如是说。 她声音极轻,却如重锤砸在心上,他认真思了一刻,问道?:“怪我了?” 承诺娶她,却又迟迟没?有动静。 好?像占有了她,不过是一时兴起。 弋? 他的手指在她发上轻轻揉抚着,“理?应趁早把事办了,拖着没?动静是因为楼珩不在。” “我爹?” “既是明媒正?娶,他不在,算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人?家姑娘不清不楚的跟了自己。 “那这婚礼怕是这辈子都办不了的。”楼凝晓得父亲什么性子,宁折不弯,绝不会向这种恶匪低头。 徐策微微笑起,不以为然:“不信我?” 两人?倚在床上,男人?衣襟半敞,露出结实肩膊。先是抱着臂,又是摸她的头发,最后?直接搂住她的肩,语气认真道?:“不管怎样,我都会求得他同?意?,你?那情?郎不能给的,我给。” 楼凝听得心里一撞,迅速避开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睛。 忽然觉得万里烽烟消散,家国仇恨不再,唯剩下无限的悲凉。 “不问问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吗?” “老子闲得慌?娶个媳妇儿还问东问西。”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呵气在耳边,“问就是不信,是怀疑,那这婚不结也罢。”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呢? 就算有,她能玩得过自己? 楼凝确实有心思,倒也不算坏,毕竟没?想着害谁。 一旦了悟将信送给白军,保住了那十万兵,少陵逃出去后?,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她只是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心爱的男子,和越国最后?的希望。 “你?考虑的很周到,但似乎忘了一件事。”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雨声簌簌。 北庸少有如此黄梅天,墙壁上都已腾起薄薄水雾,徐策收回手搭在腿上,想不着痕迹的掩去腿疾带来的酸痛。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那眼底布满血丝,显见得休息不足。 楼凝盯着他俊朗的脸,语气透着压抑,“我和少陵大礼已成,是他的妻子。徐策,你?若真心娶,就问他要一纸休书来,让我清清白白的跟你?。” 如果少陵聪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就会拿这一纸休书换自由,然后?去找白夜将军。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别的法子能让他逃出囹圄,也试过了所有法子。 撑在身侧的粗壮手臂蓦地一僵,徐策就像被闷头按进冰湖一般,面上的表情?瞬间紧绷。 楼凝害怕他不答应,于是松开攥被的手,转而拉了拉他的胳膊。 自是没?有拉动,只好?低声道?:“躺下来好?不好??外头打雷了,我冷,也怕。” 他依然没?动。 “徐策……”楼凝屏着息不敢再看他,放佛他的目光能穿透胸膛,窥探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 徐策起初仍绷着脸,但经不住她撒娇,老实躺了下去,给她盖好?被子。又想起她说害怕,便隔着被子将人?锁在怀中。 天际一道?闪电遽然射出,穿透密布的乌云,张牙舞爪的来,又渺渺远去,在殿内留下冷白刺眼的光。 “轰”的一声,雷落了下来。 邺城街头巷尾的摊贩纷纷收好?东西赶着去避雨。 囚牢中,少陵望着小小的天窗,听着雷声不住轰鸣,又想起上次两人?见面的场景。 她扑在自己怀里,互诉衷肠,离别时他却附在她耳边提出了请求—— 保住东山的十万兵马。 他知道?这次守灵目地不简单,不是让他有去无回,就是诱白夜将军上钩的圈套。 他的生死早在国破那日就置之度外,可是东山那边是十万无辜将士的性命。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无比可耻。 家国的温度烙在心尖,烫得他不得不一次次松开手,把她推往仇人?的怀抱。 如花似玉的女?孩,落到那贼寇手中,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他也知道?若要达成自己的心愿,她将牺牲多?少—— 可是,没?办法。 他没?办法。 拳头闷着声,砸在了冰冷坚固的墙壁上。 少年闭上灰蒙蒙的眼,泪水突然就掉了下来。 掌心又粘又冷,能清楚的闻到腥气。 潮湿从手背一寸寸落下去,全是他的血,他的家国心血,他辜负的真心,和被背弃的诺言。 又是声声惊雷,细密的滚落天际。 楼凝等不到回答,抬起头望他,明眸似水,情?绪没?有半分隐瞒,由期待转为失望,似乎也不过转瞬一刻的事。 徐策面容一暗,挪开目光:“是我考虑不周,忘了这事。” 她怔了怔,恍悟过来,又惊又喜。 温柔的大掌仍在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熟悉的气息掠过耳际,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叹。 “别高兴的太早,他要是不肯写,是不是就不嫁了?” “……不会的。” 少陵既然要保东山的兵马,就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 她被抱的紧了,挪了挪身子,柔软的发蹭在喉结上痒痒的,徐策闷哼了一声才慢慢道?:“你?向来对他的感情?深信不疑,怎么又坚信他会写休书了?” 窗外的风飕飕刮过,电闪雷鸣间,楼凝震了一下,只觉男的身体温暖得让人?害怕,不由得向后?退去。 对方?将她搂住,紧紧扣入胸膛:“不怕,我在。” 她乖巧的埋在他怀中,看起来,似乎很怕雨天惊雷。 这种时候,实在不该再讨论别的男人?,徐策的下巴抵在她发间轻轻蹭了蹭,“南方?雷雨多?,以前打雷时,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回答的倒也快,几乎不假思索,脸埋在他的衣服上,闷出了厚厚的鼻音:“爹爹会让人?在屋子里点?很多?灯,盖过雷电的光芒,然后?陪我下一夜棋。” 小姑娘说完,又嘟囔了两句,大意?是说他棋艺臭。 他轻轻笑了笑,也不计较:“以后?我陪着你?。” 男人?的手臂强健有力,胸膛宽阔温暖,她一抬头,四周都被严实的挡着,确实心安,可口中却倔犟的不肯承认半分:“不要,你?比雷电还可怕。” 徐策闻言哈哈大笑,故意?用下巴上的胡茬擦她的额头:“言归正?传,既然答应嫁给我,等拿到休书办了婚事,不能再不给碰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么满脑子想这些。” “想想也不行?”徐策一眼看穿她的不情?愿,似笑非笑道?,“成婚之前,我不越界。成婚之后?……” 楼凝脸上一燥,生怕他在大晚上又说什么虎狼之话,小脚在他膝上踢了一下,“睡觉。” 踢完忽然想起沈琮砚的话,有点?后?怕:“你?的腿……我下次不踢了,你?好?好?睡觉,别搂着我。” 外面的雷声渐渐转小,枕头做的界线也悄悄回到了两人?之间。 男人?没?有吭声,她越想越怕。这人?情?绪不稳定,万一惹恼了,一堆人?要遭殃的,于是安静了一瞬后?,小心翼翼的问:“你?的腿没?事吧?我听沈琮砚说它们以前受过伤。” “没?事。” 小姑娘‘哦’了一下,又问:“既然受了很重的伤,怎么没?有死?” 漠北匈奴生性诡诈,手段凶残,能从他们手下逃生,绝非易事,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或许命不该绝,有个姑娘救了我一命。” “是江沉月?” “嗯。” 她不说话了,徐策疑惑:“怎么了?” 楼凝想到江沉月不久前来挑衅,声音都冷冷的:“你?要是娶了我就不能娶她。这世?上的女?人?都可以娶,唯独她不行。” 他低低沉沉的笑了,目光宠溺,全然似变了个人?:“还没?嫁,就开始给我立规矩了?” 楼凝听着那笑,心里不痛快了,刚要赌气说不嫁了,男人?却开口允诺:“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徐策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有侍女?入殿撩开榻前帷帐,他起身穿了马靴,正?自己扣箭袖,半晌未果,冲宫人?一招手,叫她替自己扣上了,见楼凝仍睡着,又动手放下帏帐,示意?她们噤声。 休书一事记在心里,去了玄坤殿就叫来沈琮砚。 这小子花头多?,对付牢里的人?有两手,他去办最合适不过。 沈琮砚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休书?越国都亡了,谁还在意?这?” 徐策接过焚海递来的茶盏,慢慢饮了一口,粗糙柔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姿态间分外懒散。 片刻后?,他望着面前刚批好?的折书,不紧不慢地将它们拂开,唇边微微现出一丝笑意?: “聪明的姑娘,想救她的情?郎。” 第 37 章 沈琮砚意外:“那你还能同意?” “偶尔做一回昏君也不错。” 沈琮砚嗤然:“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徐策喝了口茶, 神色淡淡:“和他好好谈,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 都允了。” 沈琮砚微怔:“就为了一纸休书?” 疯了,徐策一定是疯了。 这哪里是昏君, 简直是色迷心窍! “大哥,你不?要忘了东山那边还有十万越军, 他要是用休书交换自由, 你也同意?那不?是放虎归山, 给自己找麻烦吗?” 徐策随手挑了一本?折书简浏览, 漫不?经心道:“嗯, 同意。” “什么?!”沈琮砚大惊,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没大没小的伸出手要摸他的脑袋, 徐策侧头?避开,看着他,等待解释。 他喃喃道:“还知道躲, 没病啊。” 没病,怎么能干出这事? “大哥, 你有多喜欢小嫂子大家管不?着,但要放虎归山我?第一个不?同意!谢缙白死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白死了?越国朝堂被那无能的君主搅得?稀巴烂, 牢里的越臣虽然讨厌,但都是有点东西的。咱们?本?来就没多少人可用,一旦放他走,他们?还肯投降?” 好不?容易把人磋磨得?差不?多了, 就等借着守陵再来一重击,结果徐策倒好, 为了个女人,竟然连对方的自由都愿意给。 沈琮砚一着急,心里的话没藏住,全给抖了出来:“你把人当?个宝贝,可嫂子把你当?什么?出宫一趟,香油钱都要捐千金万金,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天,国库就被她给掏空了!” 话音落,“啪”的一声巨响爆在?耳际,沈琮砚觉得?脑子里嗡嗡的,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看见徐策满脸怒色,薄唇一张一合,不?知道说着什么狠厉的话语。听到最?后,总算有一句明白,“你擅自带她出宫?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沈琮砚,你怎么跟我?交代?!” 男人的手指紧紧捏住他的肩头?,恨不?得?穿过皮肉挖出他的心肝,“作死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沈琮砚被捏的肩膀酸痛,劈头?盖脸的斥责更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大哥,你先消气?……” 徐策面色狠厉,全然听不?到沈琮砚的话,手上力道一分?不?减,纯粹在?泄愤似的,“东梁,匈奴,越国余孽,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你把她带出去,有没有想到后果!” 那声音冰冷,满是怒意,冻得?他全身一抖,即使在?七月的夏日,也觉得?脚下的地面凉得?钻心。 他终于觉出恐惧:“对不?起大哥,我?只是想着嫂子在?宫里闷的太无聊了,才擅做主张带她出宫转转,也让她乔装打扮了,就是逛逛邺城的街市,拜了拜佛,没往别地去,而且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毛都没叫她少一根。” 徐策眼眸深黑,笑时痞野不?羁,怒时阴冷如潭。 沈琮砚不?止一次觉得?这样的男人薄情凶狠,却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为了个姑娘失控。 “大哥,我?干的错事,甘愿领罚,不?推卸什么。可是……”他声音低了些,小心翼翼道,“城内的兵都换成?了我?们?的人,严加防守。外头?不?晓得?怎样,但这里盛世太平,你是不?是……”太过担心了。 最?后几个字没敢说出口,他捏了捏肩,低下头?。 徐策听得?明白,脸依然紧绷着,声音却软了些,有些哑:“你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别成?天莽莽撞撞,干些不?知死活的事。” “大哥,我?不?敢了。” 徐策重新坐回椅座上,吩咐道:“去牢里把事情办了,他要生要死都答应。” 被训过一顿,沈琮砚有话不?敢直接说了,小心翼翼着看着他。 “如果区区十万兵马就能撼动我?们?的精锐将士,如此羸弱不?堪一击,这个天下,不?打也罢。”徐策目光沉滞,盯着空气?中悬浮的灰尘,扯唇讥诮,“八月十五守灵,你怎知东山的十万兵马,不?会赶着来送死?” 沈琮砚面色微凝,不?敢去想的画面陡然袭入脑海,“所以你故意大张声势,不?仅仅是为了安抚那帮百姓,还想引东山的将军来营救,来个瓮中捉鳖!” 到时候既能安抚百姓,又能诱敌深入……对!还能引出暗中挑事的越国朝臣,简直是一箭三雕! 沈琮一改方才的慌张,脸上难掩兴奋之色,不?过,他很快发现了问题,“可你也说了,不?让那二?崽子死,断胳膊端腿就行。两军要是交战,刀剑无眼的,谁还顾得?上他。” “暂留他一命,无论?他要生要死,都放在?守陵后兑现。”徐策从案侧抽出地图展开,指着上面东山和王陵接壤的方向,“他的命可不?止一封休书的价值。在?此之前,用他引出白夜的军,那是个骁勇善战的硬汉,逼也好,诱也罢,此人若不?能并为己用,将来必成?祸患。” 这些日子以来,无数风声过耳。不?少流民?借地动一事动打起反北庸复南越的名头?,实则却趁火打劫,行土匪之事。只有白夜守着那十万军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为少陵铺开复国归政的道路。 面对浩劫,竟能如此沉得?住气?,绝不?可小觑。 “依大哥所言,去王陵就不?能走必经之路。”沈琮砚凑了过去,若有所思片刻,指尖敲在?地图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这里有条小道,平日鲜少有人,让他走这,我?们?在?弄个假的诓白夜。” 徐策皱了皱眉,目中暗流涌动,似乎另有隐秘。 片刻后,轻点了下头?,示意他下去办。 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区区一封休书而已,偏偏如今最?能折辱少陵的也是这一件事。 为了家国,逼他两次放弃爱人,接二?连撒的打击,会让他心防彻底崩溃,全线瓦解。 身为男人,自然懂男人的最?后那点骄傲和尊严,徐策喜欢碾磨着,看着它们?在?自己脚下一点点,俱灭成?灰。 他知道少陵不?会一口答应,也不?会不?答应。诱饵给出去了,就看自己的手下怎么钓。 沈琮砚走后,他来到窗边,负手站立着,出神地望着窗外阴云,如星眉目朗然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被焚海一声‘不?可擅闯’拉回了思绪。 能这般我?行我?素的,连焚海都拦不?住的,大概只有那个小姑娘了。 “叫进来吧。” 然而当?他吩咐完转过身,瞧见的却是一脸殷勤的江沉月。 “有事?”徐策当?即拉了脸。 江沉月走到他身边,柔声道:“这几日的雨下的连绵不?绝,沉月担心您的腿疾,特意给您炖了滋补的汤。” 徐策这才发现案上放了东西。 眼前的少女,一身碧裙,细腰不?盈一握,雪白的手腕交叠于身前,分?外端庄乖巧。 如此妙人,软糯糯地一句关心,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可不?知道为什么,徐策就是觉得?她假,她的关心,她的笑……诸如许多,从头?到尾看着都假。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女人,手段多,心机深,很会装柔卖乖,动辄再掉几滴眼泪,要是后宫里都是这种人,还不?得?给他搅得?天翻地覆。 印象一旦根深蒂固,就很难改变。 面对江沉月的关心,他语气?极淡:“腿疾和江姑娘没什么关系,这些东西我?也不?爱喝,以后不?必送来。” “良药苦口,对您身体好。” “这是药?”男人皱眉,睨眼看她。 江沉月一时语噎,咬咬唇,指尖不?断勾动了袖子,半晌,才说:“沉月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他长?身玉立在?殿内,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考虑好要什么了?救命之恩,徐策铭记于心,你父亲官职已抬,我?北庸俊杰众多,江姑娘要是看上哪个,大可……” “沉月不?要。”江沉月闻言,连忙摇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沉月仰慕的是您,天下俊杰,哪里比得?上中山王风采耀人。” 徐策听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觉得?烦,想快些把这姑娘打发了。 这种情债,他是一点也不?想惹上身。但江沉月似乎比北庸遇到的女人难缠多了,救命之恩不?能忘,但她的要求,也无法满足。 徐策的看那一脸执着的姑娘,声音愈发的冷了:“我?有夫人。” “您是王,后宫怎会只有一个女人?况且凝凝还不?是您的夫人,我?会好好服侍您的。” “不?需要。前朝政务繁忙,后宫女人多也宠不?来。就算你真跟了我?,一年恐怕都见不?着一次。”他耐着性子最?后劝一声,“江姑娘,适可而止,别被我?耽误了终身幸福。” 徐策甩袖要走。 江沉月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胆量,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柔软的锦袍上,轻轻蹭了一下:“如果不?能嫁给心爱的人,才是真正耽误了我?的幸福。给沉月一个机会好不?好?就当?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沉月,就没有今日您,我?只是想陪伴您左右而已。” 徐策没想到她还敢动手,剑眉深拧,恼意再也压不?住,厉声叱责道:“给老子松开!” 说着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腕,正要把人甩到一边去,殿外焚海又是一声‘不?可擅闯’打断了他的动作。 “夫人,夫人,您不?能……” “我?找他有事。” 殿门被推开,世间的声音仿佛骤然消失一般。 徐策缓缓抬头?,便对上一双同样微惊的水眸。 第 38 章 黄梅雨连绵不断, 把整座越宫都泡透了,细缝里的青苔暗生,一寸一寸爬上宫墙, 使得空空的宫道分外寂寥。 楼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着?,地上的落叶时不时蹭着她的裙摆, 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很长一段距离后,才在大榆树荫下站定。 盛夏蝉鸣在树间轰然响起,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她掏出?帕子?擦汗, 目光紧盯着前方箭亭下的少年。 箭靶矗立, 少年张弓拉箭, 一支银羽箭挟着?风, 径直卷开茂密树叶,飞旋着?钻进了其中, 响起尖锐的鸣啸声。 “又没射中!”一发,两发,三发, 发发不中,小?九摸着?箭杆, 将手?上的弓随手?一甩,垂着?头, 十分沮丧,“我再也不想练箭了!” 徐策给他布置了任务,今日练完一百支箭后,要练会?三箭齐发。可是他练了老半天, 不是脱靶,就是射中一个的靶子?,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练成。 这会?儿手?心?里头全灌了汗,汗涔涔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又找不到东西?擦,只好随意往衣服上蹭了蹭。 看?到楼凝来?了,立马跑到她身边:“怎么?样了,姐姐?” 他是想姐姐求个情,让徐策不要总是抓住他的弱项天天逼迫练习。 楼凝给他擦着?手?心?说:“他在忙,我没与他讲。” 小?九虽然年纪小?,但拳粗掌砺,磨弓提弦的地方都是一层硬得发亮的茧子?。 一个上午下来?,上百发箭偏了几十发,堪堪中靶心?的也有十几发,然而这些都是单箭,三箭齐发的要领,始终无法掌握。 楼凝给他擦完手?后,走到箭亭里,从箭篓中抽出?一支羽箭来?回看?了看?,放下。 又抽出?一支,还是摇摇头放下。 如此反复几次后,才挑出?几支满意的。 “箭镞遇潮松弛,钝了,射不远的。”她拾起一支,左握隆渊中弣,右手?搭弦拉弓,瞄准靶心?,顷刻即发。 羽箭携着?尖细的风啸声,径直的扎在前方的木耙上,不偏不倚,正?中中红。 小?九愣住。 她又抄起三支羽箭,满满一贯,离弦而出?,皆中靶心?,无一偏离。 小?九目瞪口呆。 楼凝说:“徐策也是为你好,哪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不善骑射呢?咱们不必向他求情,你应该相信自己可以练成。” 不知道是射箭用了力道,还是天气太闷热,她雪白的小?脸很快红扑扑的。小?九十分有眼力见的端起石桌上的冰瓜给她递去,满脸崇拜和惊讶:“姐姐,你竟然会?射箭,还射得这么?好!” 楼凝挑了块最大的咬住:“其实?不难的。箭术一事?,需凝神专注,先求准而后求快,并不可操之过急,也不要因为一时失败就气馁。” 她知道少年心?性重,又素有些犟脾气,想孜求两全,又因不得要领失了耐心?。 “一百发能中十几发已经很厉害了,我小?时候每支都要走偏。” 她站在他身后,演示着?姿势:“想要原地不动?将手?里的箭都射中,需要经年累月的注力训练。要练成三箭齐发,不止劲道要足,角度也是个巧招。” “我展示给你看?。”说着?单膝跪地,轻车熟路的取箭拉弓,后臂张足蓄力,将三支羽箭破空方罢。 小?九乐津津地看?着?,心?中也气血蓬勃,兴致盎然的跃跃欲试,充满了少年骨血中的意气风发。 耐心?听?了几句后,模仿她的姿势张弓向靶。 气势是够了,倒是校准时那一丝巧劲,无论如何都难以功全,朝木耙连射十数支,感觉都不好,还待向箭篓中探箭,却被楼凝叫住。 “今天你练的够久了,欲速则不达。先来?吃块冰瓜,歇一歇,等傍晚凉快些再继续罢。” 小?九心?中的犟劲起来?了,段不肯于此将就停手?,屈指勒弦,不料臂上遽然一痛,原本瞄准靶心?的箭顿时扯了个弯,不受控制的斜刺而出?,惊起躁风股股,正?以雷霆之势奔窜。 不远处,尾随而至的徐策已负手?看?了许久。 玄袍飘动?,身影颀长。 这么?久以来?,难得见她如此快乐,脸上的梨涡就没消失过。身火红的衣裳拥在白皙的面颊边,如此鲜艳的颜色衬得她更加天真活泼。 那支箭从满树枝丫中穿堂而过,一片叶子?都没擦着?,却有追着?他肩头之向。 亭下两人?忽儿心?惊,一声急促的‘小?心?’脱口时,已见箭身远去,幸而他疾速闪身,才使之仅仅是擦肩而过。 “大哥!”小?九立马扔掉弓跑了过去,准备挨罚,“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自己人?都射,长本事?了?”徐策话中并无责备的意思,小?九却心?虚的垂下脑袋。 “这么?凶做什么??”楼凝端着?冰瓜过来?,给小?九拿了一块,“一百支箭,这么?热的天,他哪里吃得消?以为人?人?跟你一样是个皮糙肉厚的莽夫?”她看?着?男人?俊朗的脸庞,不知道哪来?的气性,声音冰凉,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徐策也不生气,微笑的望着?她,眉目朗朗。 忽而他伸手?,为她拂去额角的几缕碎发,好让那只赤凰迎着?阳光翩然展翅。 拨完了头发,又去拿碗里的冰瓜。 楼凝侧身避开了。 徐策:“怎么??” “才站了一会?儿,就想着?吃瓜,小?九练了半天,你怎么?想不到他也会?热,会?累?能把一百支箭练完已属不易,半天之内学会?三箭连发,你怎么?不要求他上天!” 说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望到他温柔的目光,怔了一怔,忽然气短,抿着?唇不语。 徐策望着?她浅浅发红的面庞,笑了笑,声音不羁依旧:“想不到你不仅会?射箭,还射得这么?好。” 小?九也在一旁说:“姐姐很厉害,箭术精湛,我看?军中没几个人?能比得过。” 楼凝到底是个小?姑娘,两人?的夸赞,她颇为受用,神色也有些骄傲:“那当然,我自小?就精于骑射,都是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小?九,只要你耐着?性子?好好练,总有一天也可以的。” 徐策拿起弓和箭,左右看?了看?:“你姐姐说的不错,勤能补拙。” 小?九见他握着?弓,笑嘻嘻的说:“大哥箭术也是一流,可以和姐姐比试比试,看?谁更胜一筹。” 徐策却收回手?,和颜悦色道:“男人?赢了女人?,算不得本事?。” 好心?好意让着?,却被小?姑娘误会?成是看?不起她,当即没好气的在他靴面上踩了一脚:“大言不惭,谁赢了谁还不一定能呢!” 说着?就拿起弓,抽出?几支羽箭,作势要与他一较高下。 徐策无奈:“不用比,算你赢。” “什么?算我赢?你瞧不起谁!”她气呼呼的又抽出?两支羽箭,整整五支,弓拉满月,举天待射:“瞧见那排飞鸟没,比比看?我们谁射的多,若你赢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若我赢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 这是她惯用的招数,说的太顺口,以至于忘了,就不算不这样,她的要求,徐策也基本都会?应允。 徐策扣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看?一旁榆树上几个小?鸟巢穴:“别?比了,我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楼凝看?了眼那巢穴,果然垂下手?,“不需要你让着?,下次狩猎带上我,定要分出?个胜负。” “都让你赢还不愿意,非要和我比上一比?”他哭笑不得的弯下腰,凝视着?她晶莹的眸子?,柔声道,“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她愣了一下。 男人?衣袂清扬,姑娘裙裾飘洒。 小?九看?了他们一眼,识趣的离开了。 徐策又凑近了些,纵然满宫美景如画,眼中也唯有她的倒影。 他轻声解释道:“刚才,我还没来?得及避开,你就来?了。” 来?就来?了,倒也乖巧,不给说话的的机会?,也不打扰,留下句抱歉就走了。 每当徐策想象她吃醋的模样会?有多可爱时,就开始嫉妒少陵。 他靠的太近,把小?姑娘逼得直接坐在石凳上,没好气的拿起两块冰瓜塞到嘴里:“少自作多情。” 就算是生气,也是为他的不守信用。 前一晚还说不会?娶江沉月,才隔了多久,两人?就搂搂抱抱,不知羞耻。 他娶谁都行?,娶多少都行?,唯独和江沉月共侍一夫,心?里膈应又恶心?。 男人?的目光依然停驻在她身上,眉眼温柔:“瓜好吃么??” 小?姑娘瞥他一眼,嘴巴蠕动?两下,懒得回答。 然而下一刻,脸就被抬起,徐策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微张的红唇,舌尖勾过唇缝,尝到清甜,才将人?放开,倜傥的笑意浮上面庞:“南国的瓜,确实?很甜。” 他不给那瞪眼鼓腮的姑娘发火的机会?,转身拿起弓抽出?箭,对准靶心?:“愿不愿随我出?宫?” 身后,是小?姑娘的嗤然声,她嫌弃的吐了嘴,又狠狠擦了擦唇:“赢了再说。” ‘嗖’一声,六支羽箭在她音落时,如出?连珠,稳稳地戳进靶心?,铮然有声。 楼凝哼了哼:“很准,可我也在靶心?。” 然而下一刻,耳边就传来?剧烈的声响,待她定眼看?去,只见连云的箭靶上,数十支羽箭齐齐滚落在地,只余他射出?的六支。 楼凝目露惊叹,却也是转瞬即逝。 “愿赌服输。” 徐策负手?立于她身边,脸上的笑意如父兄般宽厚疼爱,楼凝又拿起块瓜放到嘴里,语气依然不好:“出?宫做什么??” 徐策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她,望着?望着?,脸上渐渐失去了颜色。 楼凝还稀里糊涂的吃着?凉瓜,一抬头撞上男人?的目光,隐约猜到几分,只觉胸腑中的血液上涌,奔突啸叫着?冲上太阳穴。 她被看?得心?虚,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瓜扔到碗中,“……花点钱也要生气吗?再说,那本就是越国的钱,小?气的男人?。” 只字不提出?宫的事?,还在心?存侥幸,全然不知对方早就晓得,罪魁祸首沈琮砚也被训了一顿。 男人?紧绷的脸在她的嗔怪中逐渐松动?,唇角向上一挑,“装蒜成精,你干的哪件事?我不知道?在我面前不必装傻。” “我没有。” 她白皙的肌肤上已被烫得隐约发红,仍在佯装镇定,一双小?猫似的眼,偏生看?不出?半分波澜,“不舍得让我花钱就说。” 徐策靠在石桌边缘,一指抵着?额角,阖了阖狭长冷峻的眸,唇角抿得极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片刻后,他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你那是花钱?八万金,撒钱都没这么?撒的。” “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收住手?。” 她好似失去了辩驳的勇气,语气软了些。 徐策凝了眸,认真地看?着?她,不笑,也不恼,只轻声道:“东西?呢?我瞧瞧,是什么?稀罕玩意,让你这么?舍得花钱。” 她花多钱倒无所谓,金盏楼里的宝贝多,随便买个几样也值个几万金了。可这丫头对出?宫的事?闭口不谈,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两次,心?要是野了,三天两头想着?往外跑,他又没多少时间陪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楼凝当然掏不出?东西?给他,那些钱是给白夜将军的。 且不说打仗拼的是辎重粮草,就十万将士要撤离东山,走的每一步都需要钱。 她甚至觉得自己给的少了。 面对男人?伸出?的手?掌,她犹豫了下,把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粗粝的掌心?中,慢慢抬起头:“难道我在你心?里连这点钱也不值吗?” 日光透过箭亭横斜的洒在她发肤处,尽是动?人?楚楚。小?姑娘唇角一弯,又带出?了几分魅惑,“说要带我出?宫的,还走不走了?” 一直都知道这男人?惦记她,遇到事?撒个娇比什么?都好使,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对他服软的。 招式不新颖,甚至有些俗,有些烂,可却管用极了。 徐策慢慢收紧五指,牵住她的手?,指腹一下一下的在她手?背上打磨着?,“聪明劲都使我身上了?” 楼凝被迫贴在他心?口,避开了那两道灼灼的目光,小?声道:“才没有。” 靠的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和低沉的喘息。 “走不走?”她的脸擦过他的胸膛,低头看?他袖子?上绣的祥云,又问。 徐策把她的手?攥在掌中,一双深沉的眼片刻不移的望着?她,直到把她看?得脸红心?跳,目光闪躲,才笑意慵懒的松开,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去换身衣服。” 明渠地动?尚未解决,煌州汛情的折子?又一封接一封的递来?,偏偏西?北地在这时候遭了旱灾,入夏至今滴雨未落,仓箱可期、麦穗两歧是指望不上了,耕牛农民只盼着?能有口饭吃。 他日理万机,忙的不可开交,这时候还要抽空带她出?宫,实?在叫人?琢磨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楼凝很快换上了男装,马蹄碾过街道,偶尔一颠簸,徐策的眼睛无意扫过她,又很快收回目光。 本是要安排马车的,她偏不要,不肯和他同坐一车,生怕再被轻薄。光天化?日,箭亭外还有宫人?时不时走过,他都敢又亲嘴,又摸手?,还……还捏她那里,真是太不要脸了! 徐策也不勉强,带着?她一路纵马疾驰,三个时辰不曾停歇,日暮之前,终走出?了邺城,来?到邻近的煌州。 两人?策行?在笔直通畅的官道,看?着?碧波荡漾的水,和岸边河堤,渐渐放慢了速度。 煌州云江一线流域甚广,看?似水平浪静,实?则漩涡汹涌。 纷乱的马蹄声在静谧空荡的道上格外刺耳,伴着?阴寒的潮气,竟令人?生出?几分战栗。 前几日徐策和官员去查看?河道,结果前脚刚走进山中,后脚大雨就倾盆而下。河沟坍塌,堵死山路,巨大的山石随着?泥流滚滚而下,几个随行?的侍卫当即被砸得脑浆迸裂,没了气息。 湍急的河流游走足下土地,让人?心?中惶惶,大男人?都难心?平气和,更何况一个姑娘。 他此行?目地很简单,带她看?煌州的汛情和明渠的地动?。 灾祸造成的局面,冲击着?小?姑娘柔软的心?,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在煌州做短暂停留,又立马去了明渠。 徐策压根不给她任何悲伤的机会?,因为和煌州汛情比起来?,地动?后的明渠更是一片狼藉。 烟雾茫茫,整个镇子?都弥漫着?酸腐难辨的气味,勾得人?腹中翻江倒海。 房屋的塌陷,百姓流离失所,他们蹲在纷纷落下的灰尘和漆块中,脸上俱是未曾散去的惊惧惶然之色。 此时的小?镇,已经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 楼凝看?着?那一张张灰白的脸,终是忍不住,滚下马去扶住树干,大口干呕起来?。 徐策将人?扶住,拍着?她的背部,说道:“他们有的已经多日水米不进,地动?后又遇疫病,吴敖好不容易把稳住了,眼下为他们重建家园是要事?。” 他娓娓道来?,语气寻常,说的话却让楼凝震撼又懊恼。 徐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排排简陋木屋说:“临时搭建的,勉强能容下镇中百姓。” 他告诉楼凝,这些所有加起来?,都不及她出?宫一躺挥霍掉的零头。 “你花钱我不心?疼,如果是为了报复,故意作对,就多看?看?这些百姓,钱要是用在他们身上,可以救多少条命。”他目视远处苍天流云,轻叹,“越王刚愎自用,数战下来?,损兵折将,劳民伤财,所以国库并不充盈。” “还有,”他淡淡收回视线,语气温和却又不失威严,“记得找个靠谱的,君无欢的本事?,就算带你出?城我也不担心?。沈琮砚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没掂量清楚,带你出?宫,根本是不知死活。” 此刻楼凝无心?思量他的话,满眼都是那些凄苦百姓。 她站在他身边,腰间玉带轻轻绕住指间,默望着?夕日下光色闪烁的破碎小?镇,久久未动?。 徐策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性子?,一贯的嘴硬心?软。今日若是带来?的是旁的姑娘,非但不会?动?容,只怕还要发几句牢骚。 果然,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神色悲戚。 他身边从不缺红袖添香,身为君王,喜欢什么?,大可强取豪夺,腻了就丢。这姑娘一次次踩着?他的底线做坏,现在更是摸准他吃哪套,知道撒个娇,服个软,自己就拿她没撤。 他的初衷是治世崛起,再这样下去,迟早败在她裙下,把将士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玩儿没了。 他一向算计颇深沉,步步有章法。 可以纵容宠爱她,为个女人?输上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不能输一生。 袖摆微动?,是小?姑娘的手?轻轻将它扯住。 “可是钱我已经花了,明渠镇什么?时候才能重修好?” “在筹备了,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 “煌州的汛情呢?” 徐策无视她的勾拉,负手?身后,站的笔直:“已从北国调来?懂河流变化?的官员,不日便可到达。” 楼凝点点头,指尖拉着?他的袖子?,竟忘了放下。 两人?沿着?倒塌的房梁屋瓦缓缓前行?着?,每看?一张惊慌悲伤的脸,心?都会?揪一分。 快要走到尽头时,楼凝忽然被人?狠狠推了一下,紧接着?暴怒声响起—— “是他!我上回见过他!他就是恶贼徐策!那个连自己义父都能杀的徐策!就是这个不祥之人?杀了我们越王,他的灵魂不得安生,才让我们遭天神降罪啊!” 第 39 章 有人认出了这个容貌英俊的男人, 正是不久前和官员一起来查看的新王。 楼凝冷不防的被一推,幸得徐策快手搂住腰,才没跌倒。 他?对那些腌臜的话置若罔闻, 摸了摸她的小脸问:“没事吧?” 楼凝摇摇头,转眸看去时, 发现已被难民围住。 他?们的眼中倶是疯狂的怒意,人人咬紧了牙, 握着拳, 将祸根的来源归咎于这位新王。 许是见他?们没有带随从, 原本怯弱的镇民顿时生了赴汤蹈火, 死不足惜的胆子, 好?像随时会发狠冲上?来。 天灾之后民乱四起之例, 屡见不鲜。 中山王年?少弑父,无情无义, 残暴不仁 。 所有不好?的风声?徐策都听过,再?乱的场面也?见过。 他?不着痕迹的握住小姑娘的手,把人护到身后, 面庞紧绷,眸光深沉, 有道道危险的火苗在里面不安分地跳动。 百姓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赤手空拳, 并不敢真的对这位新王如何,只是被天灾折磨的心防崩溃。面临天灾国破,本就?对任何事都敏感,稍经人一挑拨, 矛头便有了指向。 望着那一双双骇然胆怯的眼睛和苍白无血的面色,楼凝忽然挣开?手, 站在了他?面前。 徐策正欲呵斥胡闹,她已开?口:“招灾之由是自?然规律,而非天象示警。地动论及天怒,把罪责加诸别人身上?,何来公平?你们道听途说就?将他?归为一个冷血残暴的人,可纵观他?治下的北庸,虽有战,却未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北国和乐升平,那些臣民无不恩感他?爱民如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个子不高?,到他?的心口都有些勉强。 徐策以前抱着她的时候,下巴总被那头软软的头发蹭得发痒。 他?看过她很多面,伤心生气开?心,偶尔不讲理,虽然又哭又凶的,却也?不失天真可爱。 在他?心里,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却从来不知?道她也?有这样一面。 瘦小的身子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了那些根本不足畏惧的百姓。 意气风发,神采灼灼。 “如今乱世,战争不可避免,北国攻城数月,先王从没打算还击或死守,只一心将这家国拱手让人。相比他?的软弱无能,中山王起码会保我们不受四邻侵扰。你们受灾祸的折磨,他?又何尝舒坦?越臣不服他?,天灾又接二连三,不仅这里有地动,北地干旱,煌州汛情,太极殿的折子堆积如山,即使这样,他?还要?亲自?来灾地查看,尽最大可能为你们重建一个更好?的家园。为君为王者,他?做的不比越王差,不比任何一位君王差!” 铿锵话语掷地,酣畅淋漓。 百姓脸上?的戾气褪了。 小姑娘说,他?不是为了平天怨,而是平民心。 她说,民心乱,则国乱。国乱,将会再?起烽烟。 她说她说。他?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刻在心头。 目光落在她身上?,静谧深沉,不露半分情绪,偏又有一抹别样的温柔在唇边轻轻荡开?。 “好?话都让你说了,你是北庸的人,当然向着他?!”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嚷了这一声?,原本安定的场面又渐渐有些失控。 楼凝纹风不动,面对他?们的质疑,只淡淡笑道:“我不是北国人。” “我的父亲,是楼珩。”. 暮色滚落山下,几只燕鸟飞于破碎瓦檐下,尽是萧条落败之象。 昔日繁华的高?阁广厦早已不再?,长街一派寂寥,使人不知?今是何时,足下何地。 楼凝走在残垣破壁笼罩的道上?,徐策则放慢步子静静地跟着。 她是楼珩的女儿?,仅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也?就?是刚刚,看那帮百姓的反应,徐策更加坚信国卿在越国人心中的分量,也?更加坚定要?招揽此人的决心。 小镇的尽头是一座山,楼凝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忽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牵马跟随的徐策,神色中竟透出一丝委屈来。 “徐策,你可恶。” 徐策自?觉可恶的事干的多了,也?不反驳。 “你故意的对不对?带我来看他?们,想?让我愧疚。” 远在身后的百姓已经燃火添柴,火光打在她的侧脸,透着几分光彩,她咬咬唇,心中愈发委屈:“诡计多端的老男人。” “你也?知?道自?己?不听话呢。” 男人低沉淡漠的声?线在静夜之中,分外好?听,“对你,可不算诡计多端,要?换了别人,手脚都给?她废了。” 小姑娘听他?这话,眼睛都红了:“你算计我,还威胁我!” 徐策就?是故意说两句话逗逗她,哪知?道她竟然还认真了。 他?抬手为她揩去睫毛下水泽,柔声?道:“我哪里敢。” “你就?有。” 她刚挣扎了一下,就?被搂到怀里,男人的气息一缕一缕的扑打在耳边,“既然我这么讨厌,刚刚为什么还帮我说话?” 这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让这个素来狠戾的男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有那么一瞬间,徐策是想?过放她离开?的。 萤火之芒岂可接近骄阳。 徐策没有好?的出生,从军之前不过是卑微到尘泥里的草根,连温饱都成问题。他?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拼杀的见证。 幼承庭训,严苛礼教,这些,他?都没有。 从北到南,从南到北,他?被遗弃过多少次,自?己?也?记不清。直到遇见那位仁慈的东阳侯,才被收留宫廷,渡过几年?不再?孤苦的时光。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配不上?她的,可那个放她走的念头刚滋生,又立马被掐灭了。 他?现在坐拥南北两国,待日后灭了东梁和匈奴,就?是天下共主。 她说喜欢英雄,他?便成为英雄,成为那个配得上?她的天下英雄。 楼凝不过是害怕人发狂把无辜百姓都杀了,才站出来说话。 为的自?然不是他?,是那些越国的子民。 徐策知?道她心里气着,搂住她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心里编排什么甜言蜜语,然而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凝凝,我喜欢你。” 这是那晚,她主动献.身前问过的问题。 当时徐策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今天,他?重新回答了一遍,发自?肺腑,字字坚定。 这话并没有换来女孩的感动,小姑娘甚至觉得他?有毛病,不愿和他?同行了,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开?,大步朝前方走去,一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徐策这会儿?到不急着追了,懒懒的抱怀,靠在马身侧,轻笑的望着她。 “前方的山里有野兽出没,吃人的那种?,你确定不跟我走?” 她没回应,小胳膊小腿甩得潇洒极了。 他?也?不急,甚至饶有兴味的摸摸马毛。 果不其然—— 当他?重新垂下手站直时,怀中突然钻进个软软的身子。 “徐徐,徐策……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就?在刚刚,她大摇大摆的走出好?远,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鸣啸声?,声?声?尖锐猛厉。一抬头,就?瞧见前方漆黑的山中闪出十?数双眼睛,雪白的狼牙在夜下露出的森森之色,看得她心惊肉跳,也?顾不得旁的,飞奔而来,直扑入男人的怀抱中。 徐策稳稳的把人接住,瞧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这下信我了?” 他?侧脸在她发间亲了亲,安抚似的说:“山里的狼不会主动出来攻击人,不怕,我在你身后呢。” 楼凝仍心有余悸,也?管不上?这讨厌的男人是不是借机在轻薄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我要?回去,我困了。” “困了?”他?低头看怀里的人,目色微动,笑得一脸痞坏,“回宫还需几个时辰,既然困了,今晚带你去别处睡。” “好?不好??”最后几个字,含着她的耳垂问出。 “去哪儿??” 细雨又飘了下来,透明的雨滴很快在姑娘的睫毛上?汇成一点,徐策解开?了腰带,脱下了外衣给?她裹上?。 他?带他?去了邺城南的军营,那阵子他?在营中练兵,一走就?是好?几天,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这女孩。 不知?道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发脾气。 今天,直接带她一起来了。 当值的士兵看到他?,吓了一跳,又是牵马,又是要?引他?去中军行辕。 徐策抬头看了眼雪白连绵的营帐,把马鞭丢给?他?:“天色已晚,不必打扰他?们。” 士兵点点头,又安排他?去了别的营帐。 临走前偷偷瞄了楼凝一眼。她披着王上?的外衫,发丝凌乱湿润,额间赤凰耀眼,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的,像仓皇的小鹿。 南国的女人生的那都是没话说,今日见了才知?道,男人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贵族里,幸男伶,养男宠已是屡见不鲜。 尤其在东梁,据闻官吏之中盛行一种?游戏,便是和自?己?养的男宠同与家中妾室一夜春风,生下孩子来。女娃比美,男娃比俊。这样的孩子,可能有着世族的骨,也?可能有着勾栏院人的血。人们称之为“兴奴”。 北庸虽禁止这种?荒淫无度的游戏,但是贵族们寻不到合心意的女人,养些漂亮的男宠还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王,寻营枯燥寂寞,带个漂亮男人过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士兵离开?后,楼凝开?始脱衣裳。 湿的都是徐策那件,她自?己?的衣服倒没怎么潮,只是印上?些水渍。 反观徐策,浑身湿透。 他?也?不避讳,当着楼凝的面三两下把上?衣服脱了,拿在手里擦头发。 楼凝偷偷瞄了眼他?心口狰狞的伤疤,很快移开?视线:“你身上?湿成这样了,不去洗洗吗?” “明日回宫再?洗,他?们白天操练也?辛苦,不用特意叫起来烧水安排。”徐策把擦到头发半干,将湿衣裳晾好?后才躺下,“我不和你睡一块就?是。” 知?道这姑娘爱干净,特别介意他?不洗澡,索性老老实实抱着被子到一旁重新铺了地铺。 谁知?她竟跟个小白眼狼似的说:“谁要?你好?心给?我套衣裳。” 徐策也?不计较,“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他?赤打着上?身,头枕双臂,盯着帐顶,轻笑了一下。 本来还打算带她找个就?近的村落借宿,哄着她玩点新花样。 村妇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一定别有滋味。 这姑娘今天那么帮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徐策想?的很美,可惜天公不成全,只能被迫来最近的军营,还什么都不能干。 楼凝一转头就?看见他?嘴角那抹浪荡的笑,跟小痞子似的。 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毕竟也?是因为把衣裳给?了自?己?,才淋的那么湿,到底是姑娘家心软,犹豫了一下,说:“我也?没洗,你这样会着凉的。” 地上?只有一床被,身上?连个盖的也?没有。 不管是什么季节的雨,落在身上?,都容易受凉。 她想?让他?过来,反正两人在宫里也?是同床的,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心里又开?始犯嘀咕:这人平时从没老实过,今天倒正经了,就?不能自?己?过来吗? 徐策在军营中浸淫日久,等闲小事并不放在眼中,别说淋点雨,就?是在水里泡上?两天也?无所谓。况且这夏天,受点湿,还舒坦。 听到那姑娘的声?音,会错了意,转过头安慰道:“明天回宫洗,你盖严实点,别贪凉。” 他?今天是真老实了,要?搁平时,不用她开?口,早厚着脸皮来把人搂怀里了。 大概知?道自?己?身上?潮,不想?把湿气过给?她,所以才离得远远的。 楼凝见这男人不开?窍,也?懒得再?说。 爱来不来。 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雨去而又返,好?不容易停了,又开?始刮风,大风卷起细尘,飞扬在层层耸起的营帐间。 徐策在军中呆惯了,比在宫里睡得踏实,却也?从来都是浅眠,任何细微举动都逃不过他?的机敏。 夜半的时候,怀里钻入个软软的东西。 他?微微睁开?眼,借着帐外微弱的光,看到了小姑娘睡了过来。 倒也?没什么意外。 在宫里的时候,她也?总会这样,明明嫌弃他?嫌弃的不得了,一转身就?扑来,身体比那小嘴可诚实多了。 他?为她拉好?被,捋好?发,准备继续睡的时候,怀中的人开?口了: “徐策……” 声?音极轻,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他?的动作给?惊醒了。 应该是惊醒的吧,徐策想?。 要?不是睡得迷迷糊糊,她能这么乖? 他?轻轻应了一声?,没睁眼。 然而没过片刻,就?发觉了不对。 “嗯?怎么?” 她的手在他?腹部一道陈年?箭伤上?不停的磨,像是有什么不痛快,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张掌的。 她以前是很怕这些伤的。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句,顺便在她身上?和脑袋上?摸了摸,衣服都干了,也?没烧。 楼凝蜷着身子在他?怀里拱了又拱,支支吾吾哼道:“我那个……好?像来了。” “哪个?”他?懵了一下,没明白过来。 “就?是,就?是那个。”小姑娘脸红红的,羞于启齿。 许是昨天中午贪凉,吃了冰瓜,晚上?又淋了雨,这癸水来势汹汹,下腹犹如火燎,身体的疼痛让她额头已起一层薄汗。徐策在触摸到那片湿润时,终于察觉不对劲,翻身点了灯,结果看见人眉头深皱,脸色惨白的躺在那。 心一沉,赶紧把人抱起来就?往外走:“我带你找军医。” “别……”楼凝攥住他?的衣襟,气若游丝,“别去,没多大事。”小手拉了拉男人,示意他?低头。徐策照做后,她才小声?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月事,来了。” 徐策愣了一瞬,才重新把她放下,批了件衣裳出帐,倒了杯热水回来给?她喂下肚,又将掌心贴在她腹部轻轻揉了揉:“知?道要?来了还贪凉?昨日冰瓜吃得欢了?事事都要?跟我对着干。” 他?想?吃,她偏不给?,自?己?吃大半,结果遭这么个罪。 楼凝疼的食指屈起,很想?掐他?。 徐策瞥了一眼那雪白细长的小手,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疼的受不了就?掐。” 她也?不客气,说掐就?掐。 他?皮糙肉厚的,并不在乎这点痛,掌心还在糅抚她的小腹,“我找军医给?你开?点药。” “别……不要?了。”楼凝也?不想?麻烦别人,心想?着熬一熬很快天就?亮了,“等回宫吧,好?不好??” 她疼的牙齿都有些打颤了,徐策怕她咬伤自?己?,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将双唇移到她嘴边,诚恳的语气偏又带三分恶劣,“咬这也?行,别咬到自?己?舌头。” 楼凝懒懒的掀起眼皮,一看见他?贴近自?己?,惨白的小脸一下就?有了颜色,“我不要?,都这时候了,你还要?欺负我……你……” “贪了凉肚子疼,还怨我欺负你,没良心的姑娘。”徐策声?音很淡,听不出生气与否,“自?己?的身子从不当回事的?月事要?来,还吃那么多冰瓜。” 乍一听,好?像还在为昨天没吃到瓜一事耿耿于怀,可楼凝知?道他?也?不是那个意思。光洁的额头在他?下巴刚长出的小胡茬上?蹭了蹭,麻麻的感觉好?像能暂且消磨掉一点痛。 这动作在徐策眼里无异于是撒娇,他?叹了一声?,无奈道:“没怪你,这些事要?注意点,疼成这样还不是自?己?受着,谁能替你分担,嗯?” “我以为还有十?多天才会来的。” 她的月事一直不规律,来去匆匆的,很不正常。 徐策的掌心磨了几下开?始发烫,就?掀开?她的衣服贴上?了肚皮,“我手糙,不乱动你,你自?己?按着,哪不舒服贴哪。” 楼凝犹豫了一下,架不住那痛感,握着他?的手腕贴在了小腹。 “一直都不规律?”他?问。 “嗯。” “怎么不找个大夫瞧瞧?” 楼凝说:“之前年?纪小,也?不太懂这些,现在长大了,反倒不好?意思提了。” 他?轻哼:“大哪里了?现在不还是个孩子?哪有生病不看大夫的,这有什么。你娘呢,没教过你?” 她愣了一下,垂下眼:“我没见过我娘。” 楼珩为了不让她孤单,府里的婢女多是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那些姑娘自?己?也?不太懂这些,她也?不好?和老父亲说,回回都咬着牙关忍着。 帐内的气氛忽然有些凝滞,两人之间忽然恢复了无话的沉寂。一丛细细的烛火,映着少女的面容,面颊上?犹带着一丝苍白,良久的沉默后,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整张脸都贴在了那个滚烫的心口,听着安稳有力的心跳。 男人的声?音落在耳边,低沉沙哑:“看来以后不但要?做夫君,还要?当爹当娘的照顾你。” 本是玩笑话,没想?到很快就?一语成谶。 楼凝被腹痛折磨的不轻,没过多久就?弄湿了亵裤,粘稠的血液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这里是军营,压根没有女子的换洗衣裳,而长年?累月的训练,那些大老爷们的衣裳早就?被浸了汗味,她也?不会愿意穿。 还好?眼下是夏季,凑合一下也?能过去。 徐策想?了个法子,把给?她披的那件外裳撕破,撕下两个袖子,捣鼓半天,勉强做出件不太像样的裙子。 他?高?大,楼凝娇小,长度倒也?不差,刚刚好?。 他?给?她把脏掉的亵裤换下,又为她盖好?被,就?拿起那脏裤子准备出去。 “你去哪……”楼凝腿上?光溜溜的,有点不习惯,“那裙子怎么不给?我穿上?呢?” 徐策提了提那件沾血的裤子说:“给?你洗了去。” “直接扔掉吧。”她不要?了。 这天也?不好?,过会儿?就?落点雨,又是在军营中,万一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而且……而且他?怎么能为自?己?洗那个呢。 徐策折回两步,很有耐心的向她解释:“裙子现在穿,明天回宫光屁股不成?” 他?说话一向糙,没皮没脸的,小姑娘耳根又是一热。 “我要?是干点什么还怕被手下看到,这个王当的窝囊不窝囊?”男人身姿修俊,气度清贵非凡,一双手本该执长剑,握国玺,掌控天下,此刻却捏住她沾血的亵裤,没有半分嫌弃,“裤子又没坏,扔了做甚么,我给?你洗洗,明天带回去。” 说完就?出了营帐,留下她一人。 腹痛一阵一阵,每当她困得快要?睡过去时,就?被骤然的疼痛侵袭,不得不睁开?眼。帐内是悄无声?息的安静,灯火浮浮沉沉,摇曳不停,她忽然有点怀念徐策那双粗糙满茧的手,起码被他?揉抚的时候可以暂时缓解一下痛。 楼凝觉得徐策这个人很奇怪,他?明明生的那么俊,非要?由着别人说自?己?丑。明明有权有势,可以拥有数不清的美人,偏偏要?缠着自?己?。明明对手下又凶又严格,却任自?己?的打骂撒泼。 高?高?在上?的王,竟然屈尊降贵的给?她洗亵裤。 还有那次,给?她洗完脚竟毫不嫌弃的放在嘴边亲了亲。 可自?己?几乎没给?他?什么好?脸。 那他?这样究竟是为什么呢? 喜欢受虐吗? 楼凝:“……” 一定是这样的。 正浑浑噩噩中,腰间猛然一紧。 徐策不知?什么时候洗好?了裤子,已经回到了营中。 泡过水的手有些冷,没敢碰她,只隔着衣服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呼出的气却是热的,暖暖的拂在耳后,很舒服。 “还疼么?” “疼。”楼凝为了证实刚刚的猜测,忽然抬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男人清俊的面容懵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有笑意在眉眼荡开?,没有阻止她:“揪吧,我陪你疼。” 她望着他?,手中暗暗使了力,等着看他?可以忍耐到几时。可是徐策非但不生气,又是给?她盖被,又是摸她脑袋,甚至看起来一脸享受的样子。 楼凝:“……” 他?果然喜欢受虐。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她松了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又开?始想?注意了。 没过一会,徐策的手搓热了,来贴她的肚子,“不早了,我给?你揉着,你睡了我再?睡。” 楼凝也?没回答,望着从外面打在营帐上?的火光,由着他?的手伸过来,忽然问:“徐策,你喜欢我什么?” 徐策动作顿了一下,扯唇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讨厌我什么?” 楼凝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又说到了其他?方面:“你有过多少女人?”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徐策却误以为小姑娘是在盘问他?的过往,剑眉微扬,“你在意?” “都说你丑,可你并不丑,而且年?纪也?不小了,以前在北庸,没和谁订过婚约吗?” 男人的指尖微颤,望着她雪白的后颈,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天,楼凝睡到了日上?三竿。 雨后碧空如洗,日光灿烂。 将士们早起在帐外摩擦兵器,演练比武。校场上?时不时发出喝彩呐喊声?,一张张面庞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朝气,气氛闹腾。 徐策则站在一旁观望。 他?一夜未睡,双眼赤红,浑身更像是虚脱了一样。 只因昨夜那个姑娘光着腿躺在自?己?怀里。 起先她肚子疼,他?自?然也?没心情动什么心思。后来姑娘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又是翻身,又是摸脸,雪白的腿更是乱踢乱碰,蹭来蹭去的,砰一下把他?的心火点燃。 徐策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人家不舒服,他?还能起兴。 可没办法,那么漂亮的媳妇在怀里,谁能招架的住。 小兄弟昂头抗议,他?自?然也?一夜无眠,早起见天晴,赶紧把姑娘的亵裤拿出来晾晾,这会已经干了。 楼凝醒来后,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回过神,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起来套上?他?做的裙子,把带血的被褥叠好?,生怕被人看到。 做完这些,才出营帐。 这会士兵都在操练,寻着声?音就?能找到徐策,看到她的那瞬间,整个校场都安静了。尤其是昨夜那个小士兵,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他?妈…… 怎么是个姑娘! 黑色的裙子镶着衮云边,看着挺合身,穿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半截藕白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她头发也?没梳,披散在肩头,即使不打扮,也?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姑娘灵动水眸在众人之间扫视了一圈,很快找到了那个风仪玉立的男人。 裙裾冷冷一飘,来到他?身边:“徐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军中将士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只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她不但漂亮,胆子还大,敢直呼中山王名讳。 王上?的脸色明明已经很不好?看了,眸子瞥来,朝那姑娘看了看,又看了看,最后竟骂了句脏话。 就?在众人以为王上?暴怒之下要?把那姑娘宰了的时候,却见他?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去往了营帐中。 身后,裴译武场上?跳下来,看着那难得失控的男人,解释道:“夫人来了,你们个个盯着看,眼珠子是不想?要?了?” 众将士闻言到抽一口冷气,尤其是昨晚没少看楼凝的那位士兵。 原来王上?的怒意全是来自?于他?们那一双双不老实的眼睛。 徐策把人送回营帐中,又她的亵裤拿进来让她换上?:“穿好?就?走。” 语气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烦,绷着个脸,完全不见了昔日的痞坏和玩世不恭。 楼凝也?把脸拉了下来:“凶什么,要?是嫌丢人就?别带我来,我还不想?来呢。” 徐策背过身:“换好?没?” 小姑娘听他?那语气半点也?没软,气的把亵裤一扔,又躺下了。 “我睡醒了去找你有什么问题?真是野蛮又不讲理,就?会对女人发脾气。” 男人听了不屑的勾了唇。 对女人发脾气? 她那是没见过自?己?对女人发脾气的样子! 大概是徐策刚才的行为太过莫名其妙,加上?身子不爽,楼凝气性大的很,越想?越烦躁:“我不走了!” 紧接着,枕头,亵裤,薄被飞了他?一身,连那双绣鞋也?不放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徐策早上?问裴译借了身衣裳,灰蓝直襟长袍,垂感极好?,乌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系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岁月洗礼过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他?懂得事是不少,却不知?道女人来月事这几天一点都不能惹。 如今他?不但招惹了,还觉得自?己?没错。 “成天使小性子?”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趁早放我走了,我先谢谢您老人家了。” 她小脸气的通红,也?不知?道气什么,气完了又觉得委屈,自?然也?是一样,不知?道委屈什么。 她又不喜欢徐策,随他?怎么说好?了,做什么要?生气要?委屈。 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什么都不顺眼。 人一旦委屈起来,就?容易没完没了,徐策转过身就?看见她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不发一言。他?上?去扯开?被,又见她紧咬着唇,眼睛红红的,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了。 “不是冲你,冲那帮不懂事的。”无奈的把人扶起来,把亵裤递过去,“老子的女人,半截小腿被他?们看了个遍,你叫我心里怎么想??” “我管你怎么想?呢。”楼凝把亵裤翻好?,瞪眼命令,“转过去!” 徐策欲言又止,照做。 她三两下套好?,气势汹汹的说:“你自?己?做的裙子,跟我横什么横?半截腿怎么了,又没不穿衣服。再?说我也?是被你从来别人手里抢来的,你手下不过是学了个皮毛,看了小半截腿而已,你就?受不了?野蛮霸道!” 说完路过他?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 结果没出营帐,就?被男人抵住,下巴被迫抬起。 他?在她嘴上?啃了两下,手更是肆无忌惮在她屁股上?捏了把,这才笑道:“老实了?” 真老实了。 老实到回宫的路上?一言不发,全程皱眉瞪眼。 一回到宫里,就?急匆匆跑走,要?沐浴。 徐策也?不拦她,去往玄坤殿处理公务。 折子没翻两道,不速之客就?来了。 焚海的声?音响起:“王上?,江姑娘求见。” “不见。” 焚海迟疑了一下,又说:“她说此番来,是有关于夫人的事。” 徐策冷笑:“她不来挑拨离间就?是万幸。” 焚海如实回禀:“她说是关于夫人前几天出宫的事。” 徐策沉默了一下,“叫进来。” 江沉月礼数周道,嘘寒问暖了几句,开?门见山道:“听说凝凝前几日出宫了。” “嗯。” “是沈将军带她去的。” “嗯。” 徐策知?道,有沈琮砚那个大嘴巴在,什么秘密都兜不住。 江沉月语气轻轻,笑起来,浅浅梨涡浮在颊边:“昨个遇到沈将军,他?说凝凝给?他?买了好?多东西。闲谈了几句,才晓得原来他?们还去广宁寺拜佛了。” 徐策冷冷的瞟了她一眼,“有事直说。” 江沉月向前走了几步,脸上?依然挂着笑:“那您知?不知?道,广宁寺的主持,了悟大师,是少陵的恩师?” 第 40 章 徐策目光微变, 正当江沉月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时,他又重新?翻开折书,不再?看她。 “少陵的武功身手, 文?事策论,皆由?此人所授。” 那个久远地剥落了漆块的故事, 又被江沉月拎出来重新讲了一遍。 不受宠的二王子在寺庙是如何渡过那几?年时光的,楼凝又是怎么?时常去?看望他的。故事不长, 她却说?了很多, 从过去?扯到如今, 扯到那天晚上楼凝出宫拜佛一事。 “我想, 凝凝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了悟大?师。” 江沉月是有点心机, 可挑拨的法子不算高?明, 也没多大?用。 “说?完了?”徐策卸去?桀骜的神情,懒懒的靠在椅背上, “还有事么??” 言外之意很明显,就差没直接开口让她滚蛋。 江沉月意外:“您……不生气吗?” “生气?”徐策捧起茶盏抿了口,“替青梅竹马拜访恩师, 有情有义。” “可是了悟是不出世的活佛高?僧,别人不晓得, 沉月却很清楚。他名义上是广宁寺的主持,实则红尘未断, 六根不净,非寻常的僧人。下月十五,您就要送少陵去?守灵,凭了悟的本事, 以一敌百不再?话下,万一少陵半道?被劫走, 岂不是祸患无穷?” “照江姑娘的说?法,她是去?通风报信,让那秃驴在八月十五救人?”徐策嘴角含笑,目光却暗沉。 “沉月也只是猜测,不想您的计划遭小人破坏。” “小人?”徐策冷笑着将茶盏掷在御案上,“你是说?我的夫人,还是那秃驴?” 这男人软硬不吃,任她如何挑拨引诱,始终不为所动。 江沉月一时哑口无言,不由?再?次细细打量起他。 年轻的君王面容俊挺,正漫不经心翻着一册东西,宽肩窄腰的轮廓被光线一照,让人心动。 只是他容色冰冷,看不到一丝流动的情绪,与面对楼凝时截然不同。 江沉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论样貌,她不差,论性子,她比那缺乏管教的丫头好了不知多少倍,轮情分,她还是徐策的‘救命恩人’究竟是哪一点不如人了? 江沉月想不明白的事,徐策心里却门清。 算算这些年遇到的女人,也有不少个了。 倒没什么?特?别钟爱的,像楼凝那样动辄发脾气使小性子,三天两头就要闹的,他也能接受。 但是心眼不能多。 他这二十九年过得并不容易,尸山血海里也滚过几?圈,从东梁到北庸,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江沉月这点把戏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撅个腚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这样的女孩,身后还牵扯着家族利益,想要的不仅是宠爱,更想拿捏他。 拿捏他? 徐策扯了扯嘴角。 要是他轻易就被人拿捏,何必心甘情愿做这么?久的丑男。 南征北战已经很辛苦,娶妻,不在乎贤德,只要能过安稳日子就行。 至于楼凝那种喜欢闹腾的,顶多就是小姑娘发发脾气,何况再?怎么?闹,那姑娘没什么?歹毒心思,这就够了。 “江姑娘。”徐策合上册子,不知道?从哪掏出把匕首在手里打旋,“你和二王子也算青梅竹马,秃驴救走他不好?你很希望他死?” 他的目光凝于手中的老茧上,声?音陡然变得深沉:“嗯?” 江沉月面色一僵,随即又强装镇定:“都是云烟过往,江家效忠您,沉月也倾慕您,自是不能别有二心的。当初年纪小,不懂事,现?在一心只在中山王身上,日月可鉴,况且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因十年前?那次相遇就在冥冥中有了定数。” “定数?我是报恩,不是卖.身。”徐策斜眸睨她一眼,抽出匕首划开了掌心的厚茧。力?道?很重,伤了皮肉,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他的眉头却不曾皱一下。 “中山王!”江沉月被那血红刺到了眼睛,忙从怀中掏出帕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徐策将她拂开:“老茧多,手糙,割了嫩点。” 他像削木头似的,把手上的老茧一点点剔除,磨平。 “你还有事?”徐策第二次问她的时候,语气显然开始不耐烦。 拒绝的很清楚,说?话也直接,这是念在江沉月救过自己,才留了几?分面子,没直接赶人。 几?次接触,他不禁怀疑眼前?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善良的小姑娘。 那姑娘会心疼的捧着自己的脸擦拭污血,动作温柔又细致,哪是这样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的。 不过这怀疑也仅是转瞬即逝,想着旧事,他不免自嘲。 还没忘记曾经的话,报恩,善待她和她的家人,总不能因为对她没感情,就随便质疑否决。 想到自己的诺言,他语气柔了些:“没什么?事先下去?吧,我有公务要处理。” 江沉月杵着不动。 徐策抬头看了眼,笑了:“问你有事也不说?,走也不走,站这我怎么?批折子?” “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江沉月再?次鼓起勇气,向他提了要求,“您是王,后宫总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就算现?在不喜欢我,我也愿意等,但求您别一次次拒绝,我们试一试,好吗?” 江沉月虽然心眼多,话却实在,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徐策心坎上。 她说?楼凝现?在是没那个本事,等她翅膀硬了,还会待你你身边吗? 她说?楼凝的性格又倔又犟,如今,无非是靠个少陵绊着。 她说?楼凝如果了无牵挂,就算逃不掉,也会死的。 江沉月告诉徐策,他和楼凝根本就不合适。 一个强迫另一个,别说?人是他的,就是生了一箩筐孩子,那姑娘的心也不会属于他。 况且,楼凝还有二心,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江沉月卑微的望着他,想再?求一个结果。 在新?肉长好前?,徐策并不知道?,茧子磨掉了,再?生出来?的也一样粗糙磨人。 江沉月的话每句都在理,可他听不进?去?。 他总觉得,一个小姑娘能折腾到哪去?呢? 哄一哄,时间长了,总能发现?他的真心。 可楼凝不喜欢茧子,每次被他摸的时候,都被磨的难受,偏偏她又得忍着,就像江沉月说?的,有那么?些事会牵绊着她。 少陵的安危,父亲的生死,越国朝臣的去?留,让这个并非无情无心的小姑娘一次次委屈自己,讨好着一个不爱的男人。 八月十五前?,禁军里有个侍卫找到她,自称叫陆菘,他手下有两百个人是忠于二王子的,他们计划八月十五在道?上劫人。 和楼凝那天在牢里听到的计划一模一样。 徐策总不能叫上千人送少陵去?守灵,左右不过一小队精锐。 虽说?现?在宫廷禁军并不都是他的亲兵,但守卫森严苛刻,一下少了两百多名侍卫还是很打眼。而?且没有王上的御令根本出不去?,徐策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放他们出宫,陆菘只有来?找楼凝。 法子很简单,叫小姑娘偷徐策的腰牌。 楼凝当即领了这个活,并约定好三日之后,在宫中的东直门接头,那晚刚好是陆菘当差。 她有了要干的事,心里会满一些,不觉得空,平时吃吃喝喝,偶尔和徐策斗嘴,可总觉得日子里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似乎是红尘烟火气,期盼着和相爱的人厮守或者分离,下辈子还能同枕的念想。 似乎又不是。 她很清楚,这里已经是不属于她的十丈红尘,不该再?有奢望。 楼凝记着上回献.身引得徐策大?发雷霆,这次不敢这么?干了,让人备好洗澡水,喊他去?沐浴,想趁此机会把腰牌偷走,可这男人洗澡速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当她拿着湿巾进?来?的时候,徐策已经穿戴完毕。 楼凝:“……” 小姑娘郁闷了一晚上。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伸胳膊蹬腿的,时不时还瞄着坐在案后‘练字’的男人。 徐策察觉到动静,抬头看她:“怎么?了?” 楼凝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你过来?睡觉。” 男人扬唇浅笑,“晚点,困了先睡。” 楼凝没那耐心,双手拖着腮,命令道?:“过来?!” 徐策无奈,搁下笔,向她走去?。 人来?了,伸手搂她的时候,她又有些抗拒。 徐策忍俊不禁道?:“躲什么??你月事还没结束,我还能对你干什么?不成?” 回宫后,昧觉给她开了汤药,喝了几?剂,有没有效果,就看下个月了。 徐策坐在床边,幔帐轻拂间,楼凝主动把脑袋枕在他腿上找话说?:“手好些了吗?” “小伤。”徐策并没有告诉她是割茧的伤口。这几?日都用纱布缠着,再?过两天就能长出来?了,到时候再?碰她,应该没那么?糙。 楼凝说?着话,眼神在他身上乱飘,手也不老实的一会按按他心口,一会捏捏他袖子,最后伸到了他腰间。 “把衣服脱了。” 徐策依言照做。 看着他的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地,换上了衣襟松垮的睡袍,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人支走,“晚膳的时候我把镯子拿下,不知道?放哪了,你帮我去?外面桌上找找有没有。” 徐策看了她一眼,起身朝外殿走去?。 刚离开,楼凝迅速在他脱下的衣服里摸寻着,结果指尖刚碰到什么?硬物?,一双脚就停在了眼前?。 “在找什么??” 他俯下身来?,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楼凝手一抖,抬头就见贴近的脸,目光如芒刺在背,那只手顿时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突然,她灵机一动,抓着他的衣服说?:“你这衣裳脏了,我想给你洗洗。” 徐策笑了下,蹲在她面前?,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极轻,“宫里养这么?多人,还能要你洗衣裳?” 楼凝心虚:“先前?你也给我洗了,那么?脏也没嫌弃,我想着,也可以为你洗一次。” 干坏事差点被抓现?行,难免后怕,攥着衣裳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徐策注视了她片刻,松开手,语气柔了些:“傻话,我能要你干这些?” 他把她手里的衣裳拿下来?,放到一旁,撩袍坐下,忽然叫她:“凝凝。” “啊?” 徐策望过来?的目光深远晦涩,似有它意,楼凝不明所以的在他身边坐好,口中还在狡辩:“我真的是想给你洗衣裳的。” 解释多了就欲盖弥彰。 她确实没什么?心眼,连撒谎都不会,头低了,耳根也红了。 徐策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笑意轻轻:“你喜欢他什么??” 楼凝一愣,正揣摩此话何意,他又道?,“可以说?给我听听么??你们的故事。” 徐策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打卷,卷到一半又松开。 如此反复,如此无聊,只为等她开口,说?和别人的故事。 楼凝依然没有抬头,看着床边两人的鞋,沉默了一会,涩声?道?:“我和他青梅竹马。” “嗯。” “他俊雅有才华,本该恩泽万千的天家之子,却因不会讨好越王,被丢到了寺庙中。那时候我还不喜欢他,就是觉得可惜,老天无情,可怜了这么?一个冰雪琥珀的美男子。偶尔,我会去?看他,陪他聊聊天,说?说?外面的事。” “嗯。” “他在寺里也没待多久,几?个兄长就相继离世,他又被接回宫中,成了万人之上的王子。” 徐策是个好的听众,她停顿的每一句,都会及时给出反应。 “最开始应该只是好感,有些仰慕,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真正喜欢他,是在八年的前?的冬天。” 昏黄的灯光暗暗淡了她的面色,她垂着眼,睫羽微颤,在脸上投下一片恍惚的阴影。 “凝凝。”徐策言语柔和,突然打断她道?,“看着我说?。” 楼凝恍然抬头,“为什么??” “你的眼睛,很美。” 小姑娘受不住他的目光,红了脸,接着说?道?:“那年冬天,我说?想吃新?鲜的鱼,可是湖面都结了冰,他跑遍邺城也买不到,就带人凿冰,给我捕。那可是寒冬啊,吹了一夜的风雪,他就守着那冰湖一夜,回来?的时候,手都冻得麻木了,差点落下病。” 楼凝说?,她其实也没那么?爱吃鱼,只是因为前?一日和他堵着气,心里不痛快,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少陵真的去?做。 楼夫人去?世的早,楼珩对她宠爱至极,所以她身上也有些贵女的骄纵任性,甚至会蛮不讲理。少陵无条件的包容,无论她怎么?发脾气,怎么?闹腾,始终温柔相对,从来?也没有责备。 “好像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似的,他……” 身边坐着的是徐策,俊朗的眉目,含笑的眼神,不经意撞上,她忽然就没了言语。 徐策也不问她为什么?突然不说?了,手臂绕过她的腰,给她把枕头摆好:“睡吧,明天再?说?。” 随后下床去?熄灯,照例留了两盏。 两个人躺下后,楼凝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不停的浮现?陆崧的话,侍卫要出宫,她要偷令牌。 那休书呢? 少陵不肯写吗? 她翻了个身,将疑惑问出。 徐策也没睡着,这么?久以来?,都是等她先睡了,他才会睡。小姑娘在旁边动来?动去?,偶尔唉声?叹气,好像有什么?心事。 “在考虑。”他如实答道?。 既然没及时给答复,说?明已经心动。 写下休书,只是时间问题,他乐意等,也等得起。 不过比起少陵的休书,他更看重东山的白夜。 八月十五,天罗地网就等此人来?闯。 楼凝了解少陵,受此屈辱,他所承受的,不比自己少。 写下休书,意味着他们之间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会犹豫,会不舍。 她不知道?他要考虑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 多久都行,只要他能平安。 就算在八月十五之后,陆崧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少陵也可以用这封休书保全大?家,只要徐策的心不变,对她还有兴趣。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徐策见状将两人之间的枕头拿开,让她顺势依偎过来?。 “徐策,你答应过我的事……” “不食言,都作数。” 她不全信他,也不是全不信他。 信与不信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她在中间,跨不过去?。 小姑娘把脸靠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轻地问:“你真的喜欢我吗?人家说?帝王薄情,可能一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徐策听着她那哀怨的语气,啼笑皆非:“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会不自信?” 他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帝王也是人,只有三条腿,见一个爱一个,不用休息的?” 楼凝没懂他什么?意思,等到想明白时,红着脸在他臂上掐了一下。 徐策俯眸微笑:“乱想。” “才没乱想。”她小声?嘟囔,“江沉月最近是不是常去?找你?” 徐策微愣,指尖缓缓摩挲在她发丝间,脸上如罩云雾,难辨喜怒。 须臾,他道?:“嗯。你介意?” 楼凝既不介意,也不吃醋,只是不想在少陵他们平安前?,这男人就对自己失了兴趣,那一纸休书将会失去?意义。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又是君王,后宫里多一位恩人,也不是不可以哦?” 小姑娘没心眼,又不会演戏,明明撒个娇,吃个醋就能让男人事事都依着,可她偏不明说?,阴阳怪气的话让人想发笑。 徐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但也愿意陪着她演下去?,装傻充愣的贴唇在耳,“要那么?多做什么?,凝凝的一张小嘴,就够用了。” 刚割去?茧子的指腹擦过她的唇,一脸坏笑,“更何况,还有两张。” “徐策!”楼凝听明白后顿时对他拳打脚踢,惹得他哈哈一笑,把人抱在怀里,“我虽然浑,也不至于拎不清事。你和她不对付,娶了你又娶她,还不把后宫给我捅个窟窿出来??” 有了他的承诺,楼凝才安下心来?。 男人逐渐失控的心跳清晰的传来?,楼凝想起那晚抓住的匕首,脸颊隐隐发烧,挣脱了他。 “我睡了。” 徐策也不再?逗她。 说?睡觉,又不敢真的睡着,强撑着到半夜,直到听见身边人平稳的呼吸,脑中绷紧的弦才渐渐松懈。 她轻轻推了推他,又叫了一声?,确认男人睡死过去?,才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拎起他的衣裳摸了摸。 腰牌这东西,对徐策而?言无用,他这张脸就是令。 但也叫她证摸出个什么?来?—— 可通行宫中军营的冰冷令牌。 借着微弱的光,她反复看了看,随后小心翼翼的收在袖中,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床上。 一切来?得那么?容易,顺利的叫她觉得好像是梦。 她一夜没睡,翌日晨光熹微时,见身边的男人翻身要起来?,也故意打了个哈欠,假装被吵醒。 “怎么??”徐策套好鞋,回头望了一眼。 楼凝在他伸手去?捞衣裳时,抱住了他的腰。 “我帮你穿吧。” 她哪有那么?好心,只是怕徐策发现?令牌不见了。 徐策的目光自她恹恹疲惫的脸上扫过,松开指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楼凝赶紧下床拿起衣服为他套上:“听说?在民间,都是妻子给丈夫穿衣的,我从没做过这些,想试试。” 徐策不说?话了,站起身,任由?她在胡乱捣鼓一通。 腰带系反了,箭袖也扣歪了,衣襟皱皱巴巴的。 再?看小姑娘,手是抖的,脸是红的,好像他是那会吃人的野兽一样。 “你紧张什么??”他抽回手,快速扣好箭袖,整好衣冠。 “没睡好就再?去?睡会,这种事不用你做。” 心虚的姑娘口中应着,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离开殿内。 结果刚要松口气,徐策就停在门口,反复摸了摸身上。 楼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吧? 她心中一闷,突然想到昨晚这男人还去?了浴池洗澡。 实在不行就赖给浴池吧。 然而?徐策并没有提到令牌,摸了片刻后,轻轻扬了唇,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丢了个小玩意。” 40-50 第 41 章 楼凝体会?不到那笑容下的深刻含意, 还走?过去想?要?帮他?找。 “不重要?,你再睡会。” 他拍了拍姑娘的肩,直接走?了。 这几日, 徐策白天在玄坤殿处理公务,晚上回来难得老实, 只听她讲故事—— 和少陵的过往。 说心?上人,楼凝自?然是乐意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被翻出来说了个遍, 连他?看见自?己脸红了几次, 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她没有忘记少陵, 也不会?忘记。 不管现在如何, 将来如何, 那个少年郎永远在她心?里。 她说云烟过往的时候,徐策从不打扰, 安静认真的听着,偶尔也会?回应两声,眸间?神采温和, 风波不兴。 只是,他?有一个奇怪的要?求—— 看着他?说。 楼凝问过几次, 他?却只是夸赞她的眼睛漂亮,想?看着。 徐策二?十九岁, 小姑娘十七岁。 十七岁的姑娘根本不知道这老男人的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毫无防备的撞进他?的目光中,说那些或甜蜜,或辛酸的过往。 一讲, 就?是一晚上。 连着好些天,徐策就?这样?静静的听着, 看她皱眉,或展颜。 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女人讲另一个男人,还会?贴心?的摸摸她的脑袋,说辛苦。 到了和陆崧约定的那天晚上,徐策刚好召了几位将军议事,说是东梁那边有异动。他?不在,楼凝更方便,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支走?他?,直接光明正大去了东直门。 陆崧今日当差,巡逻的时候看见她,偷了个懒,直接闪了过来。 两人长?话短说,交递令牌。 “劫走?少陵后,应该瞒不了多久,十五那天我会?想?办法托住徐策。白?夜将军已经东撤,你们?朝东走?就?是,帮我带话给他?,复仇需从长?计议,千万不要?冲动,徐策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陆崧捏了捏冰冷的令牌,抱拳:“楼姑娘万事当心?。” 满宫静寂,不一会?又响起了巡逻甲士岿然的脚步声,陆崧跟在队伍最末,从楼凝身边走?过,在天衣无缝的配合里,遥遥远去。 一切好像神不知鬼不觉。 夜间?的夏风环流四散,吹得她身上丝罗猎猎飞扬,不时有宫人侍从自?宫道两边走?过,见到是她纷纷行礼。 广袤的殿宇沉寂在浓浓夜间?,宫道漫长?,阴影一路铺展开,拐到苍立门的时候,楼凝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前方,只见檐牙阴影下立着个人。 夜风缓缓牵起他?的衣袍,翩翩如云,风姿潇洒。 电光火石之间?,她心?跳骤然加速。 那人抱臂立在不远处,斜身慵懒,双目紧闭,似已等候多时。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连眼皮都没抬,喉咙滚了滚,低声问道:“上哪儿去了?” “吃、吃的太饱,出来转转。”她声音细细地,柔柔地,撩得男人心?弦微颤。 徐策睁开眼,面?上笑若春风,眸中却有看不懂的厉色来回流动:“玄坤殿的婢女说,你晚间?并未用膳。” “是下午吃的,结果到了晚上还是撑得慌,就?出来消消食。” “吃了什么?”徐策去牵她的手。 软软的手掌心?里全是汗,见他?目光落下,更是慌得立马转开头?。 楼凝胡乱编了几道菜搪塞过去,跟在他?身边一路无话,紧张至极。 徐策的指腹不经意划过她手腕时,斜眼瞥向小姑娘: “你紧张什么?” “紧张?我……有吗?”明灿的灯火下,男人容颜俊朗,楼凝不敢看他?。 徐策的话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 到底不是擅长?做坏事的,心?虚的不得了。 “徐策,”被盯得受不了,楼凝软了语气,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我腿酸。” 徐策视线微动,作势要?抱她。 楼凝吓得连忙摇头?:“你背我。” 抱着,两人靠那么近,她只会?更慌。 徐策在凝视她片刻后,默不作声的转过来,蹲在了地上。 楼凝顺势攀了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 徐策不爱熏香,身上没有任何香气,微风扬起时,只有一些微微的酒气。 他?背着楼凝,高大的身子在地上拉开了长?长?一个斜影。 楼凝问他?:“你饮酒了吗?” “嗯。晚膳时和他?们?几个喝了两口,没多少,你鼻子倒灵。” “我不是鼻子灵,”她趴在他?背上,指头?抠弄着他?金冠上的宝石,“我是不喜欢身边的人饮酒。” 徐策疑惑:“男人饮酒正常,你的父亲和情郎不喝酒?” “爹爹爱茶,少陵是喝酒的,我说过好多次,还和他?吵过架呢,每次喝完了都臭烘烘的。可是他?身份在那,少不得要?应付别?人,不想?喝也要?喝。” 再次提到过去,楼凝的语气少了几分怅然,多了些平静。 “越王以前就?不喜欢他?,好不容易接回宫,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再惹他?父亲不开心?。他?答应我,等他?坐了王,就?不喝酒啦。” 徐策听罢只是笑笑:“倒会?哄人,难怪你喜欢。” 小姑娘都爱听温柔的承诺,动听的情话,那个少陵诺言许下不少,真正实现的也不知道一只手能不能数得过来。 楼凝听出他?对少陵的不屑,不开心?了,手上使了点力道,差点把他?的金冠给摘了。 徐策不甘示弱的在她屁股上捏了把:“生气了?” 她脸上一烧,埋怨道:“他?才不是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许胡猜。” 徐策在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坚定和信任,忽然觉得这姑娘有点可怜. 到八月十五的清晨,少陵所?坐的车驾自?宫门而出,缓驰前往王陵,为已故的越王拜魂祭天,同行的是两位小吏、两位肱骨之臣。 这驾仅五人的马车在出了宫门那一刻,就?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百姓求一个太平,牢里剩下的官员都祈盼着二?王子能够平安,陆崧早已埋伏路上,楼凝一夜未眠。 越王落棂于弥山,古道上一派明媚风光,骏马飞驰,小队轻骑精锐紧紧跟随,在寂寥无人烟的道上也足够张扬。 与此同时,同样?的车驾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出。 去弥山的路共有两条,徐策既要?诱白?夜现身夺人,又要?引出藏在背后闹事的越臣。两处早已布满了裴译挑选的精锐骑兵,埋伏重重,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在这盘棋中,赶来送死陆崧,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陆崧没想?自?己所?埋伏的那条道上,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二?王子少陵,手下刚现身,就?被四周埋伏的士卒斩杀于地。 他?的出现无异于是打草惊蛇,越臣买通的杀手躲在暗处,目睹这一切,悄然离去。 而另一条道上则平静如初,没有任何波澜。 “不可能!”沈琮砚就?等着看白?夜手底下的十万兵马溃不成军,没了白?夜,少陵再无复国的肯能,越国也才是真正的不复存在。现在好了,折腾了这么久,人家根本就?没有来,接到密报的那一刻,他?气的直接把手旁的茶盏挥落在地。 “白?夜这条走?狗,不要?他?主子的命了?!” 太极殿内殿的其余几人皆沉思不语,按理,忠心?的白?夜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北庸军攻入邺城后,不止一次有密报,说此人在东山蠢蠢欲动,准备破釜沉舟。 先前大张声势,就?为了诱他?前来,一举擒获。 以他?忠勇之心?,不会?不出现。 沈琮砚脸色铁青,在殿内骂了两句脏话。 徐策绷着脸,不发一言。 就?在几人百思不得其解时,传来两个消息。 一则,是斥候飞报,白?夜的十万兵马于数日前举兵东撤,而另一则—— 黑色流绸过眼,久不现身的君无欢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中央,悠哉的转了两圈后,来到徐策身边,附耳道:“广宁寺有个秃驴,身手不错,前些日子去了趟东山,你说他?是干什么去了?” 广宁寺,主持,东山。 君无欢话音刚落,徐策已霍然起身,喉结一动,没有说话。 太极殿中灯火通明,照得他?脸上所?有的怒气都无所?遁形。 他?直身站了半晌,却不见丝毫冷静,反而愈来愈烦躁,胸中血脉逆冲,额顶突突直跳。 “传令下去,王陵但有异动,格杀勿论!” 声音不大,却挟着万钧重的分量,说完就?甩了衣袂,怒气盈胸的离开了殿中. 徐策来到玄坤殿时,怒火已经稍稍压下些,现在满怀胸襟的既非怒气,也非怨恨,而是一股说不清楚的郁郁不平—— 一世?精明,却栽在个小姑娘手里。 待她那样?好,始终得不到她半分真心?。 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手中的利刃会?毫不犹豫的刺过来。 他?没有真正对她发过脾气,从前最多是吓唬吓唬,每回一对上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心?就?软得不像样?,哪里还舍得说一句重话。 往浅一点说,他?比她大十二?岁,大男人也不该冲小姑娘发火。 可这一次,他?见了她,脸上难得没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素来温暖不羁的眸中只剩冰冷. 少陵出逃,对楼凝而言,是多么新鲜的盼头?。 一夜无眠,这会?儿黄昏已至,看到徐策绷着脸,嗓子忽然一哽。 “人平安到弥山了吗?” 桌上摆好了晚膳,她一筷子未动。 徐策走?过去为她盛了碗汤,“先过来吃饭。” 菜式简单,却都是南北国的厨子精心?制作的。那阵子她闹脾气,不是绝食,就?是吃得特别?少,所?以特意吩咐每天同时给她准备几道南北国的菜。 她闻言抬了下头?,没有动作。 徐策见她不来,自?顾自?的吃起来。 殿内悄然,偶有瓷器碰撞声,轻易攫取住了楼凝那根脆弱的心?弦。 “少陵他?们?平安到弥山了吗?”过了片刻,她来到桌边,又问。 自?从被她说过后,徐策吃饭都会?注意,但就?在此刻,他?舀了勺汤递到嘴边的时候,还是不小心?弄出了声音。 或许是心?急,楼凝没忍住嘀咕了两句:“你这毛病就?不能好好改改吗?说了多少次,怎么还是这样?粗鄙不堪。” 大约是“粗鄙不堪”四字戳到心?里,男人忽地冷笑一声,猛然站起身,大力扣住了她的后颈,逼她靠近自?己: “够了!你闹脾气,我惯着,你耍小聪明,我装傻。纵容你,宠爱你,不是为了让你成天在这指指点点,嫌东嫌西!” 鼻尖距离不过分毫,他?注视着那双倔强美丽的眼睛,怒火毫不留情燃烧了声音:“你在老子眼皮底下玩的那些花头?,当我不知道?陆崧是个什么东西,那百来名手下能有什么作为,你心?里清楚!梁王残暴不仁,十万越军东撤就?是一个死,我这张狼口或许还能给他?留条生路,你却非要?把他?推入虎穴之中。你以为你的二?王子逃到东边就?能东山再起?左右不过是个被玄赢用来制衡我的玩意儿罢了!” 男人冷淡的声音拥着热气,一缕一缕滚进她的耳廓。 “你的情郎,在新婚夜受那些老骨头?几个响头?,几声威胁,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走?进洞房,亲手将你放弃。现在想?逃,倒记得有你这么个妻子了,三言两语哄得你同情心?软。丫头?,垫垫自?己的斤两,你是越王的子女还是越朝的重臣?你的父亲早跟他?恩断义绝,真当自?己是什么紧要?的人不成?这越国的存亡,与你何干!” 楼凝还陷在庞大的震惊中,手腕就?蓦地一紧,被人握住了。 徐策声音在耳边炸响,“既然你心?念着他?,我就?带你去看看,你做的那些好事!” 暮色深沉,宫殿肃穆,男人身高腿长?,拉着她迅速没入其中。 通往弥山的驿道上早不见来往的人影,骏马嘶鸣,在夜色逐渐覆盖的穹顶下急速前行,马蹄碾过泥土时,卷起一道又一道漫漫长?烟。 本该甜美的夏日夜晚,楼凝只觉浑身冰凉,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人已离宫,回头?望去,唯看到山头?早已渺渺远逝的烟尘。 护送少陵的人马傍晚才到弥山,这会?儿正在山脚休憩造饭,依稀飘来几处篝火,红光燎燎,在环山的风中不时焰苗大涨,好似要?灼到人脸上来。 “看到了?”徐策勒马山头?,冷眸睥睨脚下。 山风吹过峰崖,在空旷的山野不断飘荡。 楼凝俯眸不语,双手紧握,脸颊被火光照的微微发红。如此模样?站在他?的面?前,浑然是个做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直到视线逐渐模糊,她才言语艰涩的开口:“为什么?” 他?既然知道陆菘,那必然是有两条道,两个少陵。这里路多崎岖,所?以傍晚还没入王陵。他?究竟是为了钓出那小吏身后的人,还是诱白?夜将军现身? 徐策冷笑。 楼凝迷蒙的怔愣一瞬,目光有些涣散:“如果白?夜今天出现在这里,你又预备如何?埋伏四周,再起烽烟?” “无用的假设。我和玄赢打了十多年的交道,对此人了解深透,白?夜一旦落入梁王之手,绝无生机。” “十万军不是寥寥数几,不堪一击。他?只是东撤,未必会?落入梁军手中,可他?们?今天要?是真的来了,才会?死伤惨重。白?夜是越国最后的希望,你大张声势的诓骗他?来,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徐策,我玩的那些把戏和你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念的是少陵,他?想?的是天下。 在这场图谋里,谁也不比谁简单。 男人衣袍荡风,闻言哈哈一笑:“所?以凝凝,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就?为了偷我的令牌送给陆崧,让他?来送死么?” “既然这么想?他?死,我成全你。”他?来到女孩身后,微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轻道,“还有广宁寺的秃子,他?那么爱跑,你猜,我把他?的腿砍成了几截?佛渡众生,你再猜猜,能不能渡了这位信徒,嗯?”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含着几分危险残忍的意味。 楼凝转头?,就?对上他?玩世?不恭的笑脸,冷峻的眉目中,早不见了往日的温柔,只剩寡淡无情。 “你把了悟大师怎么了?” 她双目圆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道,“徐策,你把他?怎么了!” “自?作孽,不可活。”男人冷哼,声音中透着一丝嗜血的残忍,“越国早亡了,白?夜的十万兵却仍在螳臂当车地死守,他?们?守的是什么?愚不可及的忠诚!国寺烧的那一夜烈火,就?当老子为他?们?践行!” “你说什么?”楼凝脸色煞白?,脑中轰轰如滚雷,“你把广宁寺烧了?杀了了悟大师,还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她顿时像被人抽去脊骨一般,双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可徐策不许,捞住她纤细的胳膊,圈她入怀。 “慌什么?还有陆崧,瞧瞧——” 男人俊美的五官在烧腾的篝火中有些模糊,楼凝被迫抬起头?看着前方,只见几道黑影飞速隐没,是陆崧领着仅剩的手下趁众人松懈时拔刀冲入。 “凝凝,看看你给令牌的那个人,他?是怎么以卵击石。”徐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柔声道,“看着前面?,别?回头?。” 别?回头?,他?见不得那双纯澈无辜的眼睛。 从前的心?软犹豫,皆为此。 山下怒喝声与打斗大起,砰然闷声夹杂着惊呼。楼凝看不清他?们?各自?手上持着什么武器,但见林间?树荫婆娑一片,血雾飞扬,四周早已藏伏的精锐纵身掠出。陆崧手下十几名士兵几乎是顷刻间?毙命,脑浆迸洒,模糊的血肉坠入熊燃的篝火间?,眨眼成了灰烬。 寡不敌众,双方实力悬殊显而易见,唯有少陵和陆崧能勉强抵挡那些精锐的快攻,却也没有维持多久。两人渐渐败下阵,陆崧替少陵受了一掌,仗剑俯跪于地,竟吐出一口鲜血。 楼凝望着这一幕,心?好似被利剑洞穿。 一扭头?,却见身边的男人抿着唇,微微而笑,眉目懒散惬意,十足一副看戏的姿态。 察觉到目光,男人捏着她的脖颈,额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怎么了?” 楼凝眼眶湿润,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徐策闭了闭眼,在她耳边轻叹:“别?那么看着我。” 老是用那双楚楚惹人怜的眼睛望着他?,好似随时都会?滚落泪珠,轻易就?能击中他?心?中的柔软。 “凝凝,我们?下去要?休书,好不好?” 他?到底是受不住那双明若秋泓的眼睛,认命的叹了口气,妥协着愿意再给一次机会?。 接着,扣住她的腰,飘身跃下。 打斗声骤然停住,越兵瞧见他?,纷纷跪地:“王上。” 少陵灰败的目光在见到楼凝的那刻,瞬间?一亮:“凝凝?” 徐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双手搂住她的腰,不顾众人在场,在她颊边吻了吻。 “祖宗,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四目相对,楼凝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的厌恶,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对那个梦中的少年说:“越国亡了,白?夜将军也已经东撤。你我今生无缘,但求……休书一封。” 这封休书意味着什么,彼此都清楚。 她不敢去看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年,就?如同徐策不敢看她一样?。 “少陵哥哥,对不起。” 她颤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搂在腰上的手忽然紧了紧,徐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却又什么都没说。 少陵望着魂牵梦萦的女孩被别?的男人搂在怀中,心?潮终是难以平静,紧握长?剑作势就?要?攻来。两侧的士兵迅速拔剑相对,陆崧见状,以身挡在他?跟前。 然而早已负伤的陆菘轻易就?被击倒在地。 双方在此陷入生死一线的僵持。 楼凝紧张的攥住徐策的手:“别?。” 徐策眉头?微动,不语。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呼啸过耳,少陵抹了把脸上血污,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终于,在寂寂的夜色中,在数道目光齐齐的注视下,他?割破了指间?,从怀中取出了帕子。 她年幼时赠的帕子,被他?示弱珍宝,妥帖珍藏的帕子。 如今却沾了满血字迹,生生断了两人的情意。 “休书在此,徐策,我要?两匹千里良驹,足够的食物?,钱财,和生路。” 徐策不回答,而是转眸问小姑娘:“想?清楚,我要?是接了,就?得嫁给我,不能反悔。” 楼凝僵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只觉得有道雷,重重的砸在身上,帕子上泼艳艳的红,更刺的眼睛生疼。 该恨他?的放弃吗? 为他?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她不知道,徐策的话像钩子一般,勾住了心?肺,稍有迟疑就?会?神魂俱伤。 她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张张嘴,嘶哑而凝重的承诺:“我嫁。” 帕子被士兵呈上时,徐策只淡淡瞥了一眼,揣入怀中,挥挥手,示意放人。 他?兑现了承诺,然而就?在少陵扶起陆崧时,他?又抬眸,眼神交递间?,锋芒指向陆崧。 “徐策?”楼凝惊骇回头?,难以置信。 男人目视前方,慵然一笑:“老子可没承诺放了其他?人。拿下!” 惊风掠过众人的耳根,肆意咆哮。 楼凝赶忙抓住他?的手,红着眼哀求道:“放过他?们?吧,我跟他?从此两不相欠,会?好好待在你身边,求你了徐策。” 徐策置若罔闻,始终看着前方。 眼见他?的手下提刀上前,楼凝努力平复的心?与这躁动不住的冲突。 浑身气血沸腾,怒火冲天而起,终于将最后的理智击垮—— “放他?们?走?。” 她从男人腰间?掏出匕首,毫不犹豫的拔出,刺入他?的腹部。 “放他?们?走?!” 第 42 章 楼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漫天?的白雪, 覆盖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殿宇。 一株老梅,孑然独立在园中,被白雪压弯了腰。 梅树下, 有?两个?孩童,他们笑着, 跳着,伸长胳膊试图去摘枝头的白花, 却怎么都够不着。 每跳高一寸, 那梅枝便诡异的上?移一寸。 可是那两个?孩子却似乎丝毫没有?发?现, 依旧欢欣的跳跃着, 为那永远也够不着的寒梅…… 白雪簌簌, 她又听到了?悠扬的笛声。 玄衣华服的男人临湖而站, 辨不清眉目。他一动不动,像在一夜风雪中冻成了?冰柱。那双郎朗如星辰的眼睛盯着着冻结成冰的小湖, 久久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抖落肩头的雪片和残花,嘴角绽出一丝浅淡的笑。 “徐策……”楼凝站在檐下, 小脸埋在厚重?的毛裘中,长发?散在身后, 被?风吹乱。 徐策缓缓的回过头,踩着厚厚的雪朝她走来, 摸了?摸她冻得通红的鼻子,笑道:“像只小猫。” 楼凝伸手将?怀里?的手炉塞进他手中,“你的手好冷。” 说完,目光落在他暴露在外的掌心中上?, 愣了?愣。 她拉过男人的手,静静的看?着, 冰凉凉的手指抚摸着上?面殷红肿胀的伤口?,双手合拢,温柔又心疼的搓着,“割了?茧子做什么呢,是不是很痛?” 她说:“徐策,我做了?一个?梦。” 男人剑眉微微一挑,笑问:“什么梦?” 她眨眨眼,目光落在男人肩头的细碎花瓣上?,手中动作未停:“梦见,我带着你见爹爹。他问我,凝凝,这是你的夫婿吗?” 楼凝不禁笑起来,双颊带着粉若春桃的羞意。 徐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深。 他抽出手,指尖拢起她散落纷飞的发?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簪。 簪子素净,却刻着凤凰。 他把簪子抿在唇间,双手绾起那头绸缎般的发?,然后将?簪子轻轻推入。 楼凝摸了?摸头,却不小心将?盘好的发?髻拨乱。 叮的一声,簪子落在光洁的地面,她慌忙弯腰拾起。 徐策伸手搂她:“傻姑娘……” 最?后一字微抖,伴着顿时粗重?的呼吸,他忽然退开一步,定定的望着胸前。 簪子扎入胸口?,血慢慢渗出,先是一小片,然后渐渐氤氲开。 他惨白着脸,缓缓抬头,指间颤抖,掌心抚上?胸口?,吐息在风雪中幻为一团团白气?。 楼凝只笑,抚摸着他英俊的脸,指尖轻轻挑去落在他眉上?的雪,“对不起,夫君。” 男人的身子开始缓缓的低落,渐渐瘫软在地上?,血滴落在青白色的地面,沿着纹路漫入一旁的落雪中,仿佛万朵牡丹碾碎后的花枝倾洒而出。 楼凝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裣裙跪在他的身前,摸着发?簪上?的凤凰纹路,泪水滂沱般落下。 他的脸比雪还白,迟缓的张张口?,问道:“……为什么……” …… …… 一股风吹进殿内,纱幔掀起的刹那,楼凝猛地睁开眼,突来的光明刺得眼睛生疼。 她从床上?坐直,系在发?上?的丝带垂落下来,一晃一荡,正擦着她纤长的眼睫。 待稍稍回过神,才?发?现床外侧的身体温暖得让人害怕,不由得向后躲去。 对方起身将?她搂住,紧紧扣进怀中,一下下拍着,“做噩梦了??不怕,我在这。” 掌心热烫的温度让人心安,她摸着胸口?努力平复呼吸,想起那刺人的回忆,不禁红了?眼。 “……我梦到你了?。” 徐策笑了?下:“我这么可怕?” 他衣襟半敞,腹部那道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伤痕,此刻正被?纱布重?重?包裹着。 楼凝心中有?愧,不敢与之对视,垂落目光,如实说:“可我梦的明明是少陵,最?后会却变成了?你。” 这种不安已经不止一次化作无限恐慌,让她心绪大乱。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努力回忆过去,脑海里?却怎么也勾勒不出少陵的样子了?。那张俊朗的脸从清晰,到模糊,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讲几个?故事的时间。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几日?前才?见过他,亲眼目睹他离开,可一转身,事关两个?的人梦境却蹦出了?另一张脸—— 徐策。 她突然发?现心里?很空,空到连少陵的模样都被?挤了?出去。 她和那个?少年本该无限亲近,却突然隔着千山万水的遥远,谁也跨不过去,两人之间只剩下无尽的陌生和疏离。 楼凝的眼泪刚落下来,就被?徐策拭去。 “哭什么?”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轻缓,这会儿又软了?些?,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我被?你捅了?一刀都没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小姑娘愣了?下,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伤,赶紧从他怀里?起来,卷袖擦了?擦脸。 “我没碰到你的伤吧?” 她连只鸡都没杀过,那晚许是气?昏了?头,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抽出匕首就把他给捅了?。侍卫见状纷纷举刀相向,要不是徐策及时拦住,早就割下这姑娘的头祭山神了?。 可捅完就后悔了?,害怕他盛怒之下做出什么疯狂举动,结果担惊受怕了?半天?,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放了?少陵和陆崧,把她带回了?宫里?,没有?发?火,没有?质问,自己默不作声的处理好伤口?转身去了?太极殿。 忙忙碌碌的一天?下来,晚上?照例回来陪她睡觉。 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也不说浪荡的话?,只是听她说故事。 他有?时候也 铱驊 会去案边看?书,一看?就是许久,回过神来发?现天?色不早了?,就不再让她说故事。 就这样,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从每日?一说,到隔日?一说。 楼凝觉得自己像个?说书人,每次见徐策津津有?味的听着,就觉得无比满足。直到这两天?,她发?现能说的东西越来越少了?,绞尽脑汁的想,也就剩那几件事还烙在记忆里?。 十七岁的小姑娘毫无防备,跌入老男人的陷阱中。 说的越多,心才?会越空。 心空了?,他才?能住进去。 他撩过衣角遮住伤口?,淡淡一笑:“小伤。” 楼凝想起了?那个?梦,忽然问:“手呢?” “嗯?” “我在梦里?也梦到你把手上?的茧子都割了?,为什么要割?” 她湿漉漉的眼睛被?晕黄的灯光一打,娇妾楚楚,让人生怜。 徐策举起手掌看?了?看?,并未打算告诉他,只说了?句没什么。 楼凝重?新躺下,拉了?拉他:“徐策,我伤了?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 两人连婚都没成,睡在床上?谈话?时,又熟稔的像多年的老夫妻。彼此间的界线还在,横七竖八的倒在那,徐策用手一一摆好,保证不叫她担忧,才?躺好,说:“捅一刀罢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不禁想起那晚。 当匕首刺入他的腹部时,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此生最?阴暗恶毒的念头扑卷而来,伴随着发?狠的声线,慢慢阖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手就被?紧紧的握住,男人眉头不皱,一寸一寸的往前,告诉她: “没杀过人?杀人的话?,一定要刺深点才?行。” 疯子! 看?着匕首被?他握着越刺越深的那一刻,她彻底相信,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楼凝思绪停滞了?片刻,开始回归正题:“现在少陵走了?,牢里?的人打算怎么办?陆崧的出现算是破坏了?你的计划,挑事者没抓出来,你又预备怎么办?还有?我爹爹……” 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给打断了?:“小脑袋瓜考虑这么多不累?先睡觉,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徐策本要让她吃喝玩乐,怎么开心怎么来,又怕她多想,干脆闭嘴闭眼,不吭声了?。 楼凝也不纠缠,反正他有?了?处理结果,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知道。翻了?个?身,正要睡去时,想到一事,又开了?口?:“了?悟大师他……” 身后安静了?一瞬,才?响起熟悉的声音:“他那么爱跑,送去北庸的国寺讲讲佛经不好?” 再大的火气?也无法烧去他的理智。 杀掉了?悟,烧了?国寺,岂不是让民心一败涂地,更加难平? 徐策或许会为了?个?女人冲动一时,却不会为她冲动一世. 越国二王子在替父守灵的路上?往亡东山很快传的沸沸扬扬,民间风向迅速转变。从一开始将?地动怪罪到徐策头上?,到现在赞他心胸宽广,放任少陵远去。 最?后数不清的利嘴开始指责少陵贪生怕死,不守孝道。 反正那群泱泱之口?徐策是领教过的。引经据典,颠倒是非,指鹿为马,没什么是他们说不出来的。 少陵走了?,民心稍平,牢里?的几个?小吏也安生了?不少。 徐策终于能再次考虑开疆拓土的事。 越国只是他逐鹿天?下的第一把火,烧出了?野心。 他还要打匈奴,攻梁国,成为这天?下唯一的君主. 三个?月后。 密雨落了?几日?,气?温降的迅猛。 白夜那十万军要是对上?梁军,唯有?死路一条,大伙知道成不了?气?候,也没放在眼里?。 所以少陵带着他们投靠梁王麾下的消息传来时,着实让人惊了?惊。 没想到这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二王子竟也能做出这种事。要是他复仇心切,唆使?早有?心和漠北联手的梁王结盟匈奴,举兵攻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云梦泽那边也有?迹可循。 然而徐策手底下除了?几个?悍将?,连一个?堪当大任的文臣都没有?。 越国朝局未定,盘根错杂,他需要亲自坐镇朝堂,无法抽身离开将?未来的岳丈请回来。 一筹莫展。 这日?,正坐在太极殿听手下吵的沸反盈天?时,沈琮砚带回个?好消息—— “大哥,荇之老先生到越国了?。” 他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那个?……鹭隐姑娘也来了?。” 徐策自动忽略他下半句,只问道:“人呢?” “今早进的城,这会在宫门外候着呢。” 第 43 章 徐策抬头看了看阴冽的天色, 视线收回时,浏顾于他脸上:“平时没大没小,这会规矩起来了?荇之先生是义父的恩师, 速请。” 当着满殿人的面沈琮砚只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应着却不动作, 待人陆续走罢后,才慢吞吞地说:“我当然知道先生是什么人, 要搁平时, 早就八抬大轿把他请进来了。可是?鹭隐姑娘也来了, 我寻思……你这两位王后要是见了面, 会不会打?起来?” 两个?都是?他未来的岳丈, 让北国的岳丈替他坐镇南国的朝堂, 自己则去找另一个岳丈……沈琮砚头晕乎乎的,“大哥, 我是该叫鹭隐姑娘大嫂子,还是?小嫂子?” 徐策冷眼斜看:“有这磨嘴皮子的功夫,人已经带到。” 沈琮砚望着他那阴恻恻的冷笑, 不敢多言,转身?去请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而?徐策则握着折书, 难得走神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 荇之领着孙女鹭隐站在太极殿中央,对上座的男人屈膝行礼:“见过?王上。” 荇之是?一位不辨年庚的老者,模样?却还是?中年,和君无欢一样?, 年龄相貌相差甚远。北国的男人身?形都很高大,他一身?黑色劲装, 通身?挺拔,方脸肃容,半张脸上有一条森冷狰狞的伤疤,无话时不怒自威,仪态之间并?非乡村野夫之流。 在他的身?后,背着一把三尺寒刀,刀身?泛着暗哑的光芒——是?一把老刀。 这样?的人,看起来没有半点谋臣风范,更像一个?平凡的武夫。 徐策早已起身?过?来,在他弯腰的那一刻及时扶住,“您是?义?父的恩师,也是?我的长辈,不必多礼。” “南国礼仪出色,当入乡随俗,免得叫人以为我北庸皆是?不守礼法之辈。”荇之再次撩袍下跪,礼数恭敬。 随后对身?边的女孩说:“给中山王见礼。” 在他身?侧还站着个?小姑娘,模样?也就是?双十上下,正值大好年华,自入殿起就看着徐策,目光片刻不移。 听了他的话,姑娘盈盈行礼,婀娜的身?姿恰如弱柳。 阳光照着她白皙晶莹的面庞,秀色动人。 “徐大哥。” 似乎是?觉得这称呼不妥,又立马改口:“中山王。” “不必多礼。”徐策看着两人脸上挂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吩咐焚海带他们去休息,“奔波辛苦,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这位北国姑娘的到来很快传遍宫中。 徐策的手下几乎都知道两人有婚约,只是?东阳侯逝世后,他不提,大家也都渐渐淡忘。现在人来了,以那他那重情重义?的性子,这姑娘就是?准王后。 消息风传,江沉月那边先炸开?了锅。 人没勾搭到手,情敌倒是?一个?个?往外?蹦。楼凝就算了,这北国的王后又是?什么?现在好了,南北国各一位王后,再来数不清的如花美眷,还有她什么事? 她在宫里发了一通火,好不容易被姑母劝住,又开?始梳妆打?扮。 今晚上长生殿设宴,怎么着也得去会会那姑娘。 ‘救命恩人’与‘义?父恩师’这两碗水,就看徐策他怎么端平了。 相比她的烦躁不安,楼凝那边就安静多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趴在窗台发呆。 如今入了秋,天气转凉,整个?人也变得懒散。 少陵走后,一桩心事了却,每天除了发呆就是?逗鸟,倒真成?了只笼中雀。 伏山站在一旁絮絮叨叨说鹭隐,说两人的婚约,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说来说去,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也是?为自家小姐不平。越国亡了,二王子在守灵那天逃了,老爷不知所踪,与其在外?四处漂泊,嫁给中山王为后,似乎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不太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只知道中山王对小姐宠爱有加,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专一又深情,小姐跟了他,肯定?不会受苦。 这下突然跑出个?未婚妻,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楼凝根本不喜欢徐策,也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巴不得他多找几个?,别来骚扰自己。 正说着,人就过?来了。 晚上长生殿设宴,徐策特意抽身?来叫她。 楼凝本欲点头,想起伏山一直在耳边念叨的话,犹豫了下,将手从他掌中挣脱。 “我不去。” “嗯?”徐策撩了袍子坐在她身?边,很有耐心的等解释。 楼凝随手拨弄着那朵秋海棠,语气无温:“你为你的未婚妻接风洗尘,我去做什么呢?” 她现在就希望徐策和那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不想赶着去破坏别人的久别重逢,搞得两头尴尬。 徐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手在半空悬了一瞬,才重新握住她的,试探道:“吃醋了?” 这不像她的性格,也比他估算的时间要早许多。 小姑娘果然皱起眉:“我才没有。晚上设宴,你这么闲吗?” 手被他握在掌心,炙热的温度烫的她不适应,想挣扎,他却握得更紧。 “嗯,现在不忙。”徐策倾身?凑近,盯着她耳朵上的两颗摇摇晃晃的水晶坠子。 人生的好看,就算不施粉黛,简单素净的饰物,也一样?明艳动人。 他看了会,伸手拨了拨姑娘的耳坠子,说:“荇之先生是?我义?父的恩师,与你父亲一样?,拥有过?人的智慧谋略。两人要是?遇见,说不定?相见恨晚,会成?为挚友。” 楼凝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是?我尊敬的人,你是?我在乎的人,所以,想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不太好。”小姑娘瞥了他两眼?,指甲又开?始抠他的肉,嘴里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什么关?系,见不得人的。” “见不得人?”徐策看了眼?掌心的掐痕,好看的剑眉一飞,“你是?我的女人,怎么见不得人?” “不怕你那位未婚妻生气么?” “我怕她做什么?”他哭笑不得,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你比她难哄多了。” 他并?没有解释,似乎认下了那位‘未婚妻’的身?份,楼凝心里顿时就不痛快了,为他那句‘难哄多了。’ “难哄?徐策,你是?觉得我蛮不讲理罢?” “胡扯,我敢这么想?” “你就是?。” 眼?见两人又要起争执,伏山赶紧退出殿内,然而?她前脚刚走,里面的男人语气就软了:“是?不是?的,我不都哄了?” “谁稀罕?”她抄起腰间的软枕头砸了他满怀,“你走。” 她又发脾气了,发的莫名其妙,确实有点蛮不讲理了。徐策默不作声的把枕头放回去,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她晚上没事记得去,交代完就转身?走了。 留她一人在殿内生闷气。 蛮不讲理? 好,很好! 那今晚势必要不讲理给他瞧瞧了. 傍晚,长生殿大摆筵席,前有北将,后有越臣,桌桌列下来尊卑泾渭分明,如此架势,足见徐策对荇之的重视与尊敬。 酉时,殿外?内侍长呼通传中山王驾至殿外?。 满座宾客离席起身?,跪地恭迎,直到金冠蟒袍的男人在高处落座,众人方才起身?。 今日设宴为北国谋臣荇之接风洗尘,殿内觥筹交错,歌舞生平,一众文臣武将轮番敬酒。酒过?三巡,鹭隐拉了拉荇之的袖子,低声道:“爷爷,不要饮了罢?” 许是?太多酒下肚,荇之嘴吐几句荤话,一把扯过?袖子:“丫头大了,爱管人了?你夫君在那高坐之上,要管,管他去!” 一句话,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鹭隐顿时羞红了脸:“您别瞎说。” 荇之只是?笑,又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也不言语。 殿内众人自顾饮食,沈琮砚是?个?机灵的,宴席行半都没瞧见小嫂子,估摸着八成?是?吵架了,便借口方便时,差了人去请。 左右今天不能丢了小嫂子的脸,叫人觉得她任性小气。 结果那宫人刚出去,就撞上了悠然而?来的楼凝,便赔着笑脸引她入了长生殿。 楼凝是?故意迟来,还准备发发脾气,好叫这男人见识见识什么叫蛮不讲理。 结果徐策根本没搭理她。 从前殷勤的男人今日倒老实,坐在上座看着她,没半点动静。 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下硬着头皮往前走。 余光正顾盼左右,寻找自己的坐席时,忽然被那张陌生的刀疤面孔吸引了目光,停住了脚。 平凡的面貌,不平凡的刀。 楼凝不禁弯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却在快要触及到刀柄时,又停下了动作。 “敢问?……这把,可是?云刀?” 荇之没想到能遇上个?识货的,来了兴趣,将人打?量了一遍,点头道:“正是?。” 这看似平凡的刀,用的是?极上好云州黑铁铸造,刀尖与旁的刀不同,微微翘起,翻卷犹如祥云之尾。 这样?的刀,扎入人的身?体,会扯出更多的皮肉。 “我可以摸一摸它吗?”她看了片刻,提出小小的恳求。 荇之当即拒绝,“不可,云刀嗜血,认主,贸然触碰,会伤了你。” 楼凝也不勉强,缩回手重新站直,目光撞上他身?边那位样?貌清丽的女孩时,愣了愣。 女孩对她微笑,柔声道:“姑娘好眼?光,竟认得我爷爷的云刀,旁人瞧了,只说是?废铁。” 爷爷? 楼凝好奇的将她打?量:“你是??” “我叫鹭隐,”她抬头看了眼?上座的男人,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是?中山王的未婚妻。” 第 44 章 面容精致无瑕, 笑颜嫣然,似雨中初绽的新荷,令人望之沉沦。 原来这就是徐策的未婚妻。 楼凝转头看向上座的男人, 红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却踌躇又止。 徐策撞上她茫然的目光,大方开口:“这位是我义父的恩师荇之, 和他的孙女, 鹭隐。”转而又向那二人介绍, “越国国卿楼珩之女, 楼凝。” 说完朝宫人一挥手, “来人, 给楼姑娘看座。” 本是安排了她的坐席,只是被不请自来的江沉月给占了, 就在徐策的右手边第一个。 以?为她不会来,也懒得和江沉月说话,就没赶人。 很快有?人又摆了张席桌, 在最末端。 楼凝在他的称呼里没回过?神。 楼姑娘? 认识这男人这么?久,他每天挂在嘴上的不是祖宗宝贝姑奶奶就是凝凝, 从没有?如此客气疏离的喊过?一声楼姑娘。 她有?点不敢置信,愣在那, 没动。 未免气氛继续尴尬下去,沈琮砚忙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嫂子,你坐我这。” 不管怎么?说,大哥的心头肉也不能坐在最末, 这回去还不把玄坤殿捅个窟窿出来? 满殿的人静默的看着,唯有?沈琮砚还记着这位嫂子, 热情的将她扶到徐策左手边第三张坐席上,自己则去了末端。 战功辉煌的沈将军,宴会坐在末端,实在是说不过?去,一干文臣武将见状,纷纷起身要让座。 这波动静起来,倒显得是她的不对?了。 楼姑娘很不开心。 宴席已?经?过?半,该聊的正事已?经?聊的差不多,现眼下的三个女人都?和中山王关系匪浅,再?往下聊的,便是年轻君王的私事。 “听说鹭隐姑娘是王上的未婚妻,”盛装的江沉月,举杯展颜道,“不知?道这婚事,定在何时??” 左右她也成不了王后,那这南北两后之间的关系可得好好挑一挑。 “我也不晓得。”鹭隐红着脸看向徐策,在等他一句承诺。 徐策没吱声。 荇之喝了口酒,淡声道:“乱世?未定,鹭隐还小,不急。” 江沉月又转眸望向楼凝,“可我们凝凝比鹭隐姑娘还小一些呢。” 这么?小的姑娘不但成为了中山王的女人,还独占他的宠爱。流言蜚语从这爷孙俩入宫后就无休止,鹭隐不禁抬头向楼凝看去,刚刚沈琮砚那声嫂子她可听得清清楚楚。 灯火下,华锦长裙的少女盈盈而坐,面容姣美,一只灵动的赤凰飞在额间,嫣然明丽,好似仙子坠入凡尘。 鹭隐的视线流转在她眉目间,看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真漂亮,莫说男人,就算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 可是那位仙子似乎不太开心。 小九与人换了坐,到她身侧贴心的夹菜倒酒,她却一动不动,听了江沉月的话更是直接把银箸拍在桌案上,声音冰冷:“你说话就说话,别扯上我。” 江沉月顿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中山王,我……” 荇之活了这么?些年,如何看不出徐策和楼凝的关系? 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正常,更何况还是一国君主,他只要自己的孙女不受委屈。 但眼下情形看来,这位被徐策捧在手心的楼姑娘,脾气似乎不太好。自己的小孙女何尝不是被捧在手心,她性?子温和,从不与人争执,两人来日共侍一夫,只怕事事要被这位楼姑娘打压一头了。 念及此,荇之缓缓道:“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现如今尚分南北两国,一王两后不稀奇。但将来王上统一天下,就不能这么?乱了。” 鹭隐和徐策的婚事,是东阳侯在世?的时?候就做主定下的。 那个时?候,楼凝还不知?道在哪。 这话里没什么?恶意,但也绝不怀好意。 楼姑娘今晚气性?大,毫不客气的说:“晚辈原以?为荇之老先生能识云刀,必定慧眼独到。现在看来,您辨人的能力还差了点。老先生,不是什么?都?和那云刀一样,是个宝。” 这臭男人江沉月喜欢,鹭隐在乎,她可一点也不稀罕。 莫名其妙就被人提及,好像自己上赶着要跟他一样。 什么?先来后到,她连王后的位置都?不稀罕,这老头竟然明里暗里提醒徐策,自己只能是个妾?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都?在揣测谁会是最先勃然大怒的那个。 楼凝低头摸着杯沿,嗤然一笑:“我不是明理义气的人,所以?不会和别人共享父君,也不可能去当什么?妾室。要叫我爹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不值钱,非气的抽我百来鞭子。” 沈琮砚听了她的话连咽了几口喉。 一直就知?道嫂子什么?性?子,骄傲清冷,谁的面子也不给。这也难怪,大哥当初毕竟是有?那么?点强迫的手段在里面。只是他没想到,嫂子竟当着这么?多人,说这种话。 敢在徐策面前这样耍小性?子的人,天底下独她一个。 楼凝讲话很不好听,那句‘不值钱’带着刺,戳向了荇之。 老人笑意朗朗,勃发的杀意却凝聚在眉宇间。 徐策却在这时?开了口,神色极淡:“楼姑娘年少无知?,口不择言,先生不必计较。” 江沉月听罢,在一旁拱火:“是啊,凝凝娇生惯养,她没什么?恶意,想来是一时?不能接受中山王有?别的女人。” 荇之冷笑:“国主后宫理当充盈,眼红善妒非贵女该有?的教?养。” 众人脸上神态各异,早没了开始的欢声笑语,而徐策则轻抚着酒盏,正似笑非笑的望来。 鹭隐见状,赶紧制止他,“爷爷,别说了。” …… …… 楼凝是微笑着离开的,走的时?候没忘记把杯盏重重砸在桌上,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没教?养。 酒水溢了满手,那‘砰’的一声吓了小九一跳。 她觉得那群人自己有?病,还要把她拉出来示众。 什么?一国两后,什么?先来后到,好像她哭着求着要跟徐策一样。别说从前,哪怕是眼睛复明,看到他的样貌,也没有?对?这男人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 长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只有?少陵。 知?道被他在新婚夜放弃的时?候,迷茫过?,伤心过?,最后还是选择了谅解和忘记。 那种环境下,他选择竭力咽下闷气,独自委屈着,只为护越国最后一点希望,所承受的不比自己少。而且现在人离开了,往后不也会有?交集,揪着那点事不放,失了意义。 宫道上灯火璀璨,夏风在耳边悠悠远去。 徐策没有?追来,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楼凝独自走着,方才的一幕幕正重归眼前,扰的她心烦。 楼姑娘……楼姑娘……好一个楼姑娘! 以?后绝不会再?允许那粗鄙的男人叫自己一声凝凝,祖宗。 “怎么?,不开心了?” 蓦地一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面前的人凤眸妖媚,嘴角含笑,清风吹不动黑袍。 池波闪烁,将他的身子晃出朦胧的幻影。 楼凝有?些意外:“君无欢?” 君无欢还是老样子,斗篷裹身,只敢躲在长夜里不见天明。不过?看到楼凝,他倒是拉下帽子,露出那张足矣祸害天下女人的脸,冲她招手:“我的小凤凰,过?来我瞧瞧。” 在人刚走近,他便一把搂住那纤细的腰,纵身飞掠上屋檐。 楼凝惊魂未定时?,他已?悠然坐下,不知?从哪拎出几个酒瓶,默默地喝着,也不说话。 酒水清冽,没有?什么?后劲,适合慢慢的饮,就好像带着奇怪甜辣味道的水一样。 在太极殿高高的檐上,仿佛整个邺城都?在脚下静静的俯卧着。万家灯火化为细微而模糊的红点,影影错错。更声散了之后,隐约传来女子依依呀呀的歌声,听不清曲词,辨不清哀愁喜怒。 君无欢仰头饮尽了窄口小壶中的清酿,便往身边一放,头也不转伸手就去摸下一瓶,却覆上了一只冰冷而细腻的手。 好像丝缎一样。 他微怔,转头就对?上月光下一双清澈的眼睛。 右手盖着她的左手,两个人都?没有?动,淡淡的对?视着,好像要望穿对?方的瞳孔。 楼凝先回过?神,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 君无欢扯了扯嘴角,拿起酒瓶,仰头又是一口,凤眸有?几分染了醉意的迷离。 “你爹教?过?你识星吧?知?道哪一颗是娵訾星吗?”他忽然开口,微微眯着眼望向浩渺的黑色天幕,“我总是找不到那一颗。” 身旁的人缓缓抬手,指着正西方,“喏,那边,银金色的那一颗。旁边有?三颗小星环绕,便是娵訾。” “楼珩的女儿,识星的能力从来都?是极好的。”他呷了口酒,又说,“大漠观星,比这好看。” “你去过?大漠?”楼凝转头看他,也拿起一瓶酒抿了两口,味道很淡。 君无欢点点头,忽然嘴角一展,露出让人措不及防的笑,“去过?……那时?候每日无事,便躺在黄沙上看天……天空清的很,半点云丝都?没有?。有?时?候觉得好像只要稍微抬一下手,就可以?把星辰攥在手心了……” 那是一个极奇妙的地方,明明离天宫那么?远,却让人仿佛置身在银汉间。周围俱是斑斑的星尘,好像撒了万千凝固在半空中的银沙一样。 可就是摸不到,触不到。 “你去大漠做什么??” “徐策打匈奴,我陪着,一晃十年了。” 一听到那个讨厌的名字,楼凝的好奇心瞬间没了。 君无欢转头看她,手指在她眉心的赤凰上轻点了点:“他那声楼姑娘伤你心了?” 楼凝一愣:“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他叫你楼姑娘,还是你伤心?” “谁会为他伤心?”她皱了眉。 君无欢却哈哈一笑,顾盼间,凤眸生辉,他顺势搂住美人的肩,还是那副浪荡的样子,使着平时?骗姑娘的那套:“反正你的二王子走了,徐策又靠不住,不如你就跟了我?” 说着指了指两人额间的凤凰,一脸玩味,“知?道么?,你那只是凰,母的。我这只是凤,公的。这公的见了你那母的,就走不动道了。” 一如他见了她,三条腿有?两条是软的。 君无欢说着,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缠了上来,好像没骨头似的。 清风朗月之下,白发落了姑娘满肩,妖异的碧瞳温柔又色.情的望着她,好像随时?会把她摁在身.下,在这檐顶上可劲做坏。 楼凝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晕乎乎的,然而就在那妖孽的双唇渐渐贴近她的脸时?,檐下忽然传来了言语,飘忽得似风吹过?。 “徐大哥。” 第 45 章 一人声音甜美, 嬉笑着道:“南国果真名不虚传,连的菜肴都比北国的精致可口,可以日日让人给我做吗?” 另一人声音不羁依旧:“不行?。” “为什?么?” “将来要做国母的人, 怎么光惦记着吃了?”第三道声音响起时,楼凝已经起身要走。君无欢一把将她拉住, 一脸漫不经心的风流神采。 “你就不想听听那莽夫说?些什?么?” “没兴趣。” 君无欢攥着她的手腕,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许是?那声‘莽夫’说?到了心坎里, 又或许是?无聊, 她迟疑了一下, 重新坐回来。 气?氛好像冬日的寒风一样?冷。 君无欢兀自喝着酒, 目光停在西方那颗银金色的娵訾星上, 始终未曾移开。 檐下明灯高照, 将那三人的身影清晰的拉在地上。 楼凝悄伏檐上,抱着两?瓶酒, 听他们的对话—— 鹭隐娇羞道:“爷爷,别?胡说?。” 荇之冷静道:“这会儿人都走?光了,只有我们三个, 还害什?么羞?” “爷爷……” “我年纪不小了,这次来, 也是?想在入土前把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将来走?的时候也好安心。” 爷孙俩正你一言我一语时, 徐策漠然?开口:“老先?生,我比鹭隐年长许多。” 荇之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总没有你和今日那个不守礼法的丫头差得大。” 这话一说?,楼凝按捺不住了, 嘀咕了两?句,君无欢竖起食指抵在唇上, 示意她噤声。 下面沉默了片刻,传来徐策那低沉不觉喜怒的声音:“难为先?生还费个神记得她。” 一声冷哼,是?荇之对所提之人的不屑与?鄙夷:“那丫头除了生的好些,没什?么出众的,倒是?眼光不错,认得我这把云刀。不过如此刁蛮任性,若来日欺负了鹭隐,我不介意用这把刀……” “先?生!” 荇之的话被徐策打断,“既然?印象如此深刻,想必也没忘记她说?的话。” 荇之闻言冷笑,言辞骄傲如常:“那丫头的狂言何止一二?句!” “先?生忘了,我却记得。她说?不做妾,不与?人共享父君。”徐策负手身后,本是?勾唇冷笑,目光无温,却在谈及她时,眼中生出了百般的爱怜,“她那么凶,又喜欢说?狂言,生气?的时候从?不讲道理,我真怕她爬上天把宫殿都掀了。” “所以……”他轻轻叹了口气?,复又低声的笑,俊朗的容颜说?不出的英俊迷人,“我不敢得罪她。” “中山王这是?何意?” 徐策并无耐心与?他们多费口舌,声音不再温柔:“义父已离世?,婚约定下的那年,鹭隐才九岁,我的年龄辈分,能?够当她叔叔了。先?生如果是?个负责的长者,就不该把掌上明珠嫁给我这样?的男人。南北国俊杰众多,别?耽误她的一生。” 此时,早已爬上天的楼凝和君无欢对望一眼。 檐下则是?一阵沉默。 荇之没再咄咄逼人。 倒是?鹭隐,似乎是?受不了这么直接的拒绝,哽咽道:“徐大哥,我不介意你娶别?人。” 徐策垂眸看了眼被她攥紧的袖子,不着痕迹的抽出,“她介意。” 鹭隐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那刚才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说??” “保你面子。” 荇之是?他义父的恩师,是?义父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善待的人,也是?北朝的肱股之臣,而且鹭隐是?个姑娘,他就是?再混账,也不能?当着难么多人面说?出绝情的话,让人颜面扫地。 所以,到最后,别?人的脸面保住了,自己的媳妇气?跑了。 那丫头走?时只瞪来那么一眼,他就晓得,玄坤殿的檐顶是?保不住了。 “鹭隐,我只当你是?个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应该知道感情不可强求。荇之先?生的掌上明珠当配更好的男儿,不要困在我的后宫里,终日为了得到一点恩宠,费尽心思,最后却郁郁寡欢。” 徐策劝退女人时,都喜欢讲道理。 道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个:别?跟他,他是?烂人。 不论面对鹭隐还是?江沉月,他都先?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尽力?保全对方的面子,一忍再忍,直到她们屡劝不听,得寸进尺,彻底惹毛了他。 他的话鹭隐是?听不进去的,打小就仰慕这个男人,本来成为他的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来了趟南国,一切都没有了。 不过荇之倒听进去了。 徐策的话虽然?不尽人意,却句句实在。 自己的孙女嫁给他,就算是?王后又能?如何?今日有个刁钻任性的楼凝,明日又有别?人。说?不清的莺莺燕燕会进到后宫里,而鹭隐生性单纯,根本争不过。 “罢了。” “爷爷!” 荇之道:“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鹭隐还想说?什?么,荇之已经不给机会,徐策更是?递了个眼神让宫人领他们去休息。 等到两?人离开后,他在廊檐阴影下踱开几步,抬头望天,笑容意味深长: “梁上君子,做够了没有?” 楼凝当即把君无欢推了出去,躲在他身后不做声。 君无欢露出半张脸,单手托腮,古怪道:“想不到,平时看着老实的人,实则风流债比谁都多。” 在他的面前,徐策倒是?满不在乎的承认了:“再过几个月,我都三十了,一个没有,还是?正常男人?” “嗯,鹭隐算一个,江家丫头算一个。”君无欢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你在北宫的后花园里养的那些青青,棠棠,莲莲……” 徐策闻言疑惑:“什?么?” 君无欢仰头喝酒,饮罢后哈哈一笑:“我说?的是?花草。”他握住腰间的那只小手,指腹揉抚着细嫩的肌肤,凤眸弯了弯,“这又是?恩人,又是?义父恩师的孙女,个个情义匪浅,不知道楼姑娘在你心里排第几?” 他故意咬重‘楼姑娘’三字时,手掌心被锋利的指甲挠了两?下。 徐策抿唇半响,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其实不用君无欢的挖苦,他也知道今晚开始,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又回到了原点。 徐策眼里的缓和,是?楼凝愿意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没开始那么抗拒。 自从?少陵走?后,那姑娘没了牵挂,也不在他眼皮底下做小动作,平时除了会嫌弃的数落他两?句,倒也乖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俩人像成婚多年的夫妻。 她爱使小性子,徐策也愿意惯着。 有时她半夜做噩梦了,或是?打雷下雨害怕了,会下意识就往他怀里钻。他抱的心甘情愿,只是?哄完了,少不得又挨她几句责备。 徐策很少再听她讲故事了。 或者说?,是?楼凝没什?么再能?和他讲的了。 与?少陵的过往,轻飘飘的好像一阵烟,风一吹,就没了。 他知道自己不厚道,用这种方法把姑娘心里的那个人敢走?,准备自己常住。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向来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天下也好,女人也罢。 反正,也不是?君子. 君无欢在屋檐上阴阳怪气?两?句后,把楼凝送了回去。离别?前一副依依不舍又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自己心爱的女人马上要上刑场,刽子手还是?他自己。 白发碧瞳的小妖孽还替她记着那声‘楼姑娘’,贴耳出了些馊主意,随后震袍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徐策沿着太极殿一路踱回来,没叫辇,也没惊动谁。走?回玄坤殿后,才发现殿门紧闭,里内一片漆黑,门外?也无人守夜。 他缓缓走?上玉阶,还在为怎么哄她而心烦。 今日这声楼姑娘事出有因,她是?能?听进道理的人,可听进后呢?那小嘴巴拉巴拉的,能?把他从?头到脚数落一遍。 打、骂、掐都是?轻的。 最怕她哭。 跨上最后一层时,脚步顿了顿,弯下腰将地上的枕头和被子捡起,凝思片刻,看着回廊深处万分无奈的叹息一声。 很好,玩了个新花样?。 小姑娘今晚不让进门了。 他一手捏枕头,一手抱着被,几乎能?想象出她把这些东西扔出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一定又凶又狠,却又出奇的可爱。 “凝凝。” 传言里那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连弑两?王的君主,正站在檐下,抱着自己睡觉的家伙,轻轻敲响了夫人的门,“我回来了。” 一片寂静。 他又敲:“凝……” 第二?个字还没喊出口,就瞧见门上贴了几张纸,上面墨迹漫漫,画着乌龟和小狗,隽秀的小字写着他的名字。 她生的闷气?和受到的委屈,都透过墨汁,叫嚣着浮现在他眼前。 徐策撕下纸,捏在手里,哭笑不得。 “凝凝?” “我错了好不好?” “真知道错了,祖宗。” 语气?一软在软,祖宗姑奶奶喊了数十声,里头也没任何动静。 徐策无奈摇摇头,连叹书声后撩袍坐在了殿前玉阶上。 得了,今天这门是?别?想进了。 干脆在外?面将就一夜算了,让祖宗看见他认错的态度。 他铺好被,搁上枕头,刚躺下没一刻,沈大嘴巴领着两?个人找过来了。 “大哥?!”他差点跳起来。 徐策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悦:“叫什?么?” “不是?,你……你这……”沈琮砚围着他转了一圈,使劲揉了揉眼,仍是?不敢置信。 “老子被媳妇赶出来了,不行??”他冷笑一声,眉目间野性难掩,“有屁就放!” 沈琮砚实在没憋住,嘴里‘噗’一声后,从?其中一人手中拿过密报递过去:“放了放了,正事。你恐怕接不到楼珩了,人刚出云梦泽,就被捉了。” 他这会儿聪明了,知道小嫂子在里面休息,特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大哥,你一定想不到楼珩是?被谁捉走?的。” 徐策展开密报,于月下静览,阅罢后皱眉:“是?他?” 第 46 章 沈琮砚哼道:“就是那个越国二王子少陵领兵埋伏, 亲自捉的人。” 徐策唇弧微弯,笑得嘲讽,“怎么老子这里有点消息, 东边也能立马知道?” 沈琮砚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咱们能派人找, 东梁也能派人找。” 徐策将密报揉碎在手中,忽然问道:“江麟最近怎么样?” “江麟?”沈琮砚回想一番, 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当?官捡财发?呢, 怎么提起他?” 徐策不?说话, 坐在玉阶目视前方?, 手搭在膝盖上, 不?停地揉着?那密报。 沈琮砚瞧他这样子,疑惑道:“你怀疑他?他女儿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自己又升官发?了?财,脑子被驴踢了?才搞这些。” 徐策依然不?语,两名同来的士兵站在沈琮砚的身后偷偷将他打量了?半天, 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在驰骋战场, 叱咤风云的年轻君王怎么就落魄到抱着?枕头?被子坐在寝殿门口了?呢? 沈琮砚又问?:“大哥,现在怎么办?” “救他。” “救他?”沈琮砚愈发?迷茫, 东梁王抓了?楼珩,定是留他有?用,怎么着?也不?会?虐待这老头?,这救人是从何?说起了?? 他嘴巴快, 脑子却跟不?上,徐策皮笑肉不?笑的挥手赶人。 沈琮砚赖着?不?走, “大哥,你这是什么架势?不?会?真想睡在这吧?” 徐策躺在了?薄被上,面?对沈大嘴巴的质疑,只吐出一个字:“滚。” 沈琮砚咬着?唇,委屈的滚了?。 徐策只要扯到感情就跟中了?邪一样,兄弟也不?要了?,好?心好?意的关心,却被他凶。 全北庸最没心没肺的武将——沈大将军的心,哗啦啦的碎了?. 第二天天刚亮,徐策就醒了?。 楼凝平时不?管束自己的宫女,所以主子赖床,她们也赖床。等?一个个打着?哈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叠好?被,在门外窥视许久。 小宫女们见到他吓了?一跳,纷纷跪地行礼,徐策示意她们噤声,去敲门。 小宫女偷偷瞄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用敲的,这门没栓。”说完双手一推,殿门打开?。 徐策:“……” 楼凝已经醒了?,宫女们伺候她洗漱的时候,徐策也顺便清洗了?下。洗完后吩咐她们去准备早膳,直接把人都赶走。 小姑娘只当?他不?存在,喝了?两口温茶,坐到榻上逗鸟。 徐策厚着?脸皮凑过来:“凝凝。” 她逗鸟,他也逗鸟,吹了?两声响哨,大将军昂首看着?他,眸间有?无法言喻的嫌弃,随后低着?头?狠狠啄起自己的羽翼。 “祖宗。”徐策去拉姑娘的手,却被巧妙的躲开?了?。 她目不?斜视,置若罔闻,仿佛他是空气。 男人的目光温柔,清俊沉静的面?庞上满是无奈:“凝凝,我……” 她往里一躲再躲,直至无处可躲,才不?温不?火的睨他一眼:“别乱叫。” 这时大将军又抬起头?,扯着?嗓子喊了?声:“楼姑娘!楼姑娘——” 小姑娘抬了?抬下巴,像在和他示威。徐策哭笑不?得道:“祖宗,我知错了?,在外头?睡了?一夜,反思了?自己。你要是还不?解气,任打任罚,好?不?好??” 徐策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摸不?到其他的,就开?始摸她头?发?,指尖勾着?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低声道:“事出有?因,给我个机会?解释。” 原以为自己低三下气,多少能让她有?所动容,谁知楼凝听了?他的话,更气了?。 “宫里那么多地方?,我让你睡门口了?吗?” “你不?让进门,我只能睡门口。” “装模作样,整座王宫都是你的,非扮可怜给我看?” “为夫怎敢?” 楼凝哼了?哼,别开?脑袋不?睬他。 徐策微笑道:“难道我不?该和夫人睡一起?” “……”她噎住,从他手里夺过头?发?,没好?气道,“不?要脸。” 瞧这架势,小姑娘真气的不?轻,白皙的小脸就红彤彤的,对他不?屑一顾的很。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气什么? 以前刚喊祖宗凝凝的时候,她十分抗拒,不?止一次警告不?许乱叫。现在他不?喊了?,直接称呼楼姑娘,不?正合了?她的心意? “凝凝。”徐策思虑良久,才轻轻地问?道,“吃醋了??” 小姑娘立马冷眼回应他。 徐策摸着?眉笑了?笑。 也是,还没到吃醋的时候,慢慢来,不?急。 这时,伏山她们端着?早膳进来,徐策拉着?她去桌边。 楼凝一步三甩手,对他的触碰很不?满。 一顿早膳吃得,更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徐策吃完,擦了?擦嘴,待宫女撤走后,再次开?口询问?:“不?打算原谅我了??” 楼凝保持沉默,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拽到身边,动作霸道的很:“凝凝,你到底在气什么?” 他手劲大,楼凝挣扎不?开?,掐了?两下也没作用,只得被迫坐着?,冷言冷语道:“徐策,你外边有?多少女人我管不?着?。” 徐策听罢,剑眉一扬,笑道:“难道你是为了?我在外边的女人生气?”似乎是觉得这么说不?妥,又立马改口,“传言不?可信,我哪来那么多女人?” 昨日当?众被说,她莫名又委屈,眼下这男人竟然能嬉皮笑脸,装傻充愣。楼凝觉得跟他多待一刻也难熬,愤怒的踢了?他一脚,红着?眼说:“我知道她们都喜欢你,可这关我什么事……你那位先生,讲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我爹教养的我,好?坏轮不?到他来说。谁要喜欢你尽管喜欢去就是,我才不?会?和她们抢,我根本也不?喜欢你,凭什么说我……说我爹……” 这可恶的男人,惯会?说好?话,什么待她好?,不?叫她受委屈,结果还没在一起,就处处受委屈。 想到这儿,她瞪了?瞪他,补充一嘴:“骗子!” “祖宗,”徐策不?怕她与自己争锋相对、又打又骂,却怕她委屈流泪的模样,见姑娘红了?眼,立马蹲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小脸,声音又柔了?三分:“气我没护着?你?” 不?待她回答,徐策就解释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南国刚收,朝中无人坐镇会?乱成一团,我需要荇之先生相助。” 一声楼姑娘不?仅是为了?稳住荇之,更是想保护她。 老先生心狠手毒,任何?危及到孙女的事都会?让他杀意横生。 婚事徐策不?会?应,宴后说明,保护了?鹭隐的面?子,没当?着?那么多人面?叫那爷孙难堪。 做到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让小姑娘受了?一次委屈已经是过分,要事事都让她受委屈,这夫君不?要也罢。 “他的话你别放心上,等?我回来。” 楼凝最气的是荇之那句‘没教养’,但是昨晚在檐上,也听到了?徐策的态度。只要自己一生气,他都会?变得很卑微,事事都要依着?。 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恼的,她都不?知道心底那通火气和委屈究竟从何?而来。 想到这些,气消了?些,她看了?看男人英俊的侧脸,清了?清嗓子说:“你离开?需要他,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受这份委屈?” 徐策抓住她两只手腕,低声笑:“不?问?问?我离开?是做什么?” 楼凝不?想问?,但捺不?住好?奇,于是瞪着?他,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 徐策识趣开?口:“我是为了?你爹。” “我爹?”楼凝诧异。 徐策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前阵子收到消息,你爹在云梦泽。那地方?地势险峻,前后有?梁军和匈奴,我没敢大张旗鼓去找,就怕打草惊蛇。结果他老人家刚出来,就被梁军逮了?。” “什么!”楼凝一脸惊诧的站起来,“我爹落入梁军之手?” “看来梁王早就探得他的行踪,埋伏已久,守株待兔。” “那,那怎么办?”她一下慌了?神,抓住他的衣袖,目中满是恳求。 爹爹那性子,要是不?肯为其所用,必要受折磨。 他年纪大了?,哪经得起那些。 一想到父亲的危难,她手紧了?紧,赶紧服软道:“我以后不?跟你闹了?,徐策,你救救我爹好?不?好??” 徐策望着?她,目光微动,欲言又止。 片刻后,缓缓道:“抓他的人,是你的情郎,越国二王子。” “少陵?”楼凝闻此更是震惊。 她用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重新坐下,努力平稳心绪,将那个在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问?出口,“他投靠了?梁国,抓我父亲,是……为了?牢中的那几个越臣?” 小姑娘果然聪明,比脑子不?拐弯的沈琮砚明白得多。 “看来他狗急跳墙了?,竟然抓你父亲和我交易。”徐策嗤然不?屑,“梁王玄赢狡黠若狐,其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绝非那黄毛小子可及。” 拿楼珩换越臣,是少陵的主意。 可梁王会?同意吗? 还是有?别的打算? 楼凝心中乱作一团。 脑中更是昏沉烦乱,哪管得了?别人,只盼望父亲平安。 她主动握住徐策的手,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想办法救救爹爹,我以后都不?和你生气了?,我也不?让你睡外头?了?,我……” 是真的急了?,甚至开?始语无伦次。 她知道徐策并没有?义?务为了?父亲和梁国大动干戈。 自己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不?久前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对他发?脾气,他凭什么呢? 可是这天下有?本事和梁王抗衡的,除了?徐策,也没有?别人。 “梁王残毒凶狠,和他交手不?能冲动,需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把当?下的情形告诉她,让她不?要操之过急。 然而话说一半,颊边忽然印上两片柔软的东西,紧接着?是“吧唧”一声。 楼凝亲了?他。 徐策颇为意外地扬眉看来,却见她红着?脸,说: “你是爹爹的女婿,把他安全带回来,好?不?好??” 第 47 章 自以为很了解这男人, 还特意补充一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极少这般言含乖宠的撒娇,徐策不?由笑了下,“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楼凝脸红到耳根:“知道。” “是吗?”徐策的手臂搭上桌沿, 笑意凝在眉目中,“那说?说?看, 我?想要什么。” 楼凝心底顿时狂乱地跳动起来,两?只小耳朵红的像被?开水烫过一般。 “晚上……晚上可以……” 这话一点也不?动听, 倒像刀子似的, 一下下往心上凿。 他捏起她的下巴, 极近地端详着少女羞怯的面庞, 粉白的肌肤着蒙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眼下隐约有些憔悴的青色。 须臾, 摇摇头,附耳说?: “君子一言九鼎, 我?非君子,更能不?择手段,但?答应你的话, 决不?食言。” 他还记得承诺—— 请楼珩回来主婚,是对她的承诺。 招揽楼珩为己用, 是对自己的承诺。 若连小小的承诺也背弃不?守,君主威严威信皆由何而来? 这姑娘老?是为了别人急着献上自己, 把他当成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先前是男人,如?今是父亲。 徐策不?否认自己有欲.望,但?比起她的身体,更想得到她的心。 感情迸发, 或许是日?日?相处后的水到渠成,又或许是明渠那次柳暗花明。 不?论怎样, 他总归是夺人所?爱,所?以那时才愿意松口放了少陵。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并没有让他感到开心,反倒觉得胸口一闷。呼吸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伸手将她拉向自己。 柔软的身躯贴在怀中,感到了温度,才觉得有些许真实?感。 宽厚的手掌自少女的肩头一捋而过,落在脊背上,反复摩挲着,动作极温柔,像哄孩子。她也确然是个孩子,才十七岁,小小的身子缩在他怀里,不?安的发抖。 徐策在一室沉寂中放低了声线:“别总把自己当个玩意儿献给我?,你想交易,还要问过我?许不?许。既然要做你的夫君,这种事无须你开口也会办妥,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有道义可信。” 大?难临头的天塌地陷之感瞬间减轻,楼凝稍稍宽心,脸闷在他怀中蹭了蹭,随即意识到不?妥,试图挣开他,“别……” 他反而扣得更紧,耳语道:“刚才不?还信誓旦旦什么都要答应我?,这就怕了?” 她面红耳赤的扯开话题:“少陵捉了爹爹,究竟是不?是要换牢里的越臣只是我?们的猜测,他若不?是……” “我?已?经书信一封,送往东梁。” “说?了什么?” 他俯眸看来,缓缓一笑:“谈判。” 说?是谈判,其实?不?过在试探究竟是少陵想换人,还是梁王老?儿存了别的心思。 殿外日?光柔软,树上仍绿得莹润,微风拂过,不?见叶落。飞鸟懒懒的栖息在枝头,见到路过的宫人,也无惊慌,懒散的振翅远去,不?愿留下半声啼鸣。 今天徐策推了所?有事来陪她,为昨晚的行为,也为安抚她的心,更为自己不?日?将要离宫。 楼凝还不?习惯和他独处这么久,有点局促,想起先前说?教他写字一事,便推着他去案后。 他到认真,只不?过一整个上午,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学会,字迹更是歪歪扭扭,惨不?忍睹。小姑娘埋怨了两?句,他索性不?写了,又开始画画。 楼凝奇怪他画了写什么,结果凑过去一看,立马红了脸:“徐策!” 徐策哈哈一笑,“自己画的,忘了?” 那泼墨纸上的痕迹,正?是她昨晚画的乌龟和小狗。 徐策字写的不?怎么样,临摹的倒是有一手。 殿内花香淡淡,偶有微风绕身,竟让人贪恋这份安宁温馨,仿佛所?有的烦恼忧愁都渐渐远去。 到了晚上,两?人之间更是难得和谐,徐策主动给她摆好?那些用枕头堆成的界线,也没动手动脚。第二天仍是早起,悄悄离开,去太极殿处理政务。 楼凝照例睡到晌午,伏山伺候她梳洗后,舀了碗热汤递过去:“昧觉先生?开的方子,能让小姐下次来月事少遭点罪。” 楼凝拨弄勺子的动作一滞,想起那次在营中,徐策给她洗沾血的裤子,心中滋味重重。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他或许也会是个好?夫君吧? 可自己呢? 早在知?道被?少陵放弃的那天就已?经心死如?灰,所?有爱恨皆成过往云烟。 命运的手就是这样攫住她的脖颈,捏得她骨骸四碎,轻易抹杀了她所?有的坚持和努力。 情字……当真如?此让人欲罢不?能吗? 似乎是的。 所?以感情,这一生?都不?敢碰了. 午膳前,玄坤殿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江沉月面上挂笑,挽着徐策那位未婚妻,一口一个小隐,彼此熟稔的好?像多年的老?友。 楼凝喂大?将军的时候瞧见两?人正?朝这走来,当即扔掉手里的鸟食,往内殿逃,“说?我?睡了,谁都不?见。” 奈何江沉月步子快—— “凝凝。” 楼凝的喜怒一向都挂在脸上,回头时,神色冷淡:“有事么?” “鹭隐刚来,对这都不?熟悉,也没人说?话,我?想带她四处转转,没想转到了你这。” “她跟你熟就行。” 鹭隐站在殿外悄悄打量她,被?发现后就移开目光,复又打量四周景致。 楼凝目视前方,依旧冷冷淡淡:“我?要用膳了。” 她想赶人,奈何对方脸皮厚,赖在外面不?走。 “是啊,差点忘了已?经到午膳时候了,不?知?凝凝舍不?舍得赏口吃的?” 玄坤殿里不?差一口吃的,江沉月既然用了“赏”,楼凝想便赏一顿给她,吃完趁早离开。 江沉月来玄坤殿的次数不?多,却回回弄得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她大?大?方方拉着鹭隐走进来坐下,口中说?着这是哪里,从前住的什么人。 楼凝对那两?人视若无睹,走到窗边逗弄着大?将军。 大?将军轻轻啄啄她的指尖,忽然扯着嗓子喊了声:“徐策来啦,徐策来啦!” 那两?人惊得连忙起身,做好?恭迎男人的准备。结果半天没等?到人,才发现是只鹦鹉在捣乱。 鹭隐好?奇的走过去,想摸摸大?将军,它直接扭头避开。 楼凝更是以身挡住鸟笼,将它护在身后,“大?将军不?懂事,别伤了你。” 鹭隐看出她的冷漠疏离,小声道:“楼姑娘,我?为爷爷昨晚的话向你道歉,他没有恶意,只是太在乎我?。” 都知?道徐策很宠爱这个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出生?也好?。鹭隐自觉没什么能比得过,爷爷劝慰的话也很明确,可是东阳侯很久前就定?下了婚约,她也喜欢徐策,所?以,不?想放弃。 楼凝并不?接受,“你爷爷的话,不?应该你来道歉。” 因为荇之,她并不?喜欢这个鹭隐,自然也不?想跟她说?话。正?愁着没办法避开,就见宫女端着膳食进来,便转身道:“先用膳吧。” 因为徐策特?意叮嘱过,所?以玄坤殿的菜式是花样最多的。 除了南北国的菜,还有各种小点心,楼凝喜欢吃零嘴,徐策就让人变着法给她做。 江沉月嚷嚷的饿,菜上来,她先舀了碗鱼羹,尝后直说?鲜美,便催促鹭隐趁热吃。 楼凝没胃口,只拿了块芙蓉糕。 鹭隐有些局促,咬着唇不?知?从何下手,犹豫再三,也学着楼凝,拿了块芙蓉糕,低头咬了口,说?好?吃。 楼凝看这姑娘单纯的模样,一丝恻隐落入了眸中。 荇之讨厌,鹭隐却没错。 徐策那晚的话说?的很清楚,让这姑娘的仰慕成了一场空,她才是最值得同情的那个人。 想到这儿,楼凝收起敌意,给她盛了碗鱼羹。 “都是最新鲜的鱼做的,尝尝吧。” 鹭隐撞上她晶莹的眸子,愣了一下,随即道了谢,欣然接过:“谢谢楼姑娘。” 这碗不?接不?打紧,刚舀了勺饮罢,欲吃第二口时,原本还笑意盈盈的鹭隐突然脸色大?变。 她双目圆睁,神情痛苦,喉中泛起腥甜,一张口,竟吐出血来。 “鹭隐!”江沉月眼疾手快扶住她,锐利的目光掠过楼凝的脸,对愣在那不?知?所?措的人劈头就是一句,“她做错什么了你要这般待她?左右中山王最宠的还是你,你就是容不?下她也不?要下这种狠手!” 楼凝望着她们,陡然色变,全身僵硬,如?坠冰窖的寒。 她知?道,这浑水一泼到身上,只怕是洗不?清了.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徐策收到了少陵的回信,一如?料想的那样,他抓住楼珩,是为了换走牢中的越臣。 这些人都是越国的脊梁,想复国,就不?能舍弃他们。 家国大?义在少陵的心中重于一切,任何其他都不?过是捭阖开阔的棋子。 他约徐策在云梦泽外的环壁山脚换人,此处既非梁地,也非越土,倒也公平。 徐策当即回了信,答应了要求。 两?人各怀鬼胎,此次碰面,也不?止是简单的交易。 少陵现在背靠梁王,不?能大?张旗鼓剿灭越国的余孽,至多带小队轻骑精锐前往。 去往环壁山的路,多是异常难行,最怕梁军沿途设下埋伏,以逸待劳。 徐策负手立于舆图前,半晌不?动,殿内诸将眼色交递,一时俱有些摸不?着头脑。 终是沈琮砚先清了清嗓子,唤道:“大?哥?” 徐策这才回过神来,俊脸上略有倦色:“我?带千余精兵由兖州东上,江勉带五千走这跟我?汇合。”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地图上青州外的关隘,停留在武陵道上。 江勉忙离座,屈膝跪地:“末将领命!” 徐策转目一旁:“梁军可有异动?” 裴译大?步出列:“暂无。” 徐策略有沉吟,默不?作声。 沈琮砚说?:“梁王老?谋深算,他也一心想招揽楼珩,怎么就准许少陵拿他换几个越臣的?” “他不?傻。”徐策重新看向地图,霁月一般明朗的眼眸忽然一片深沉,“我?们吞了南越,眼下独大?,梁王暂不?想两?国兵戎相见,少陵不?过是这狐狸的靶子。” 交易谈得成,他白得越臣。 谈不?成,两?方再起战火,关他东梁什么事? 玄赢只需作壁上观,收好?渔翁之利即可。 沈琮砚皱眉:“那个二王子也是走投无路才被?迫投梁,他复国的念头可是分毫未动,梁王留着有异心的人在身边,岂不?是自掘坟墓?” 徐策没回答,撩袍重坐案前。 杨怀雩闻言倒是摇头一笑:“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复国谈何容易,说?来说?去,不?过是份念想。眼下他需要梁国这座靠山,梁国也需要他的手下扩张兵马,皆为利益往来罢了。” 言罢,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不?过此人行事顾全大?局,不?问私心,儿女情长皆不?能将其羁绊,如?若不?是生?于越国的王室,确实?是个……” “不?问私心?”徐策似笑非笑的将他打断,想起新婚夜的种种、王陵的一幕幕,那纸休书,小姑娘卑微的祈求……桩桩件件都在牵动着心绪,目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损人不?利己的蠢货,害国害家。” 杨怀雩有察言观色的眼力,也懂徐策的怒意由何而来,顺着话道:“也是,这天下间最可笑的只就是他们父子。想那越王临终前指天恨骂……哪有什么天意,是他自己无知?罢了,一手摧毁了越国的根基,如?今儿子竟然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沈琮砚听得稀里糊涂,也插了一嘴:“对,复国,他复个鸟国!” 几人重新笑开,继续商议去环壁山。 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不?顾焚海的阻拦,站在殿外喊着要求见。 徐策挥了衣袖让人进来。 男人们停下交谈,纷纷打量着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沈琮砚先开口,语气不?佳:“哪来的丫头失了魂,这是太极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徐策抬手令他噤声,语气平和道:“什么事赶这么急?” 小宫女抹了把额头滚落的冷汗,狠狠喘了几口气,忙将玄坤殿内的种种道出,末了,俯身叩首,“奴婢来的路上瞧见那位脸上带疤的老?先生?怒气冲冲的赶去了玄坤殿里,那架势,看着,看着是要杀了夫人……”. 此时的玄坤殿里早已?乱作一团,宫女们把鹭隐扶上床,就去叫人。江沉月攥着鹭隐的手,无微不?至的给她擦着唇边血迹,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伏山也慌了神,没想自己不?过离开片刻,就发生?这样的事,又是打水,又是拿衣裳要给鹭隐换,被?江沉月一把推开。 “中山王来之前,事情没查清之前,谁都别碰她!” 事发突然,叫人始料未及。 楼凝近乎呆滞的站在那,脸色苍白,神思乱起。 忽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却终究是稍纵即逝,抓不?住那瞬间。 不?对……很多地方不?对…… 她努力平稳心绪,将刚刚发生?的事脑中回转几番后,吩咐道:“伏山,去查查谁经手过那些菜,暂时封锁玄坤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阖宫上下都知?道中山王宠爱这位夫人,宫廷御厨有四个在玄坤殿的庖厨里。 徐策也没别的女人,平时除了宴请官员,偶尔在太极殿偏殿用膳,多数是回来和她一起。 四个厨子,加上当时端菜的两?个宫女,总共也就六个人。厨子南北两?国各占一半,宫女都是玄坤殿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却每个人都没有动机。 楼凝询问了六人,没发现异常,准备搜身。 南国的厨子没异议,北国的厨子却抱怨着为自己喊冤。 成王败寇,其实?这些人打心眼里是瞧不?起越国人的,包括楼凝。 南国的女人再漂亮也是俘虏,上不?得台面,说?白了这就是个玩物,男人喜新厌旧,王上总有厌弃的一天。 事关清白,楼凝的也顾不?得旁的,搬出王上夫人的身份出来,狐假虎威了一把, “谁要是有什么意见和徐策说?去!” 比料想中的好?用。 “如?果我?的话你们不?听,我?晚上会和他告状。” 身份搬出来了,也起到了效果,就是话说?的有点可爱,刚好?落入了匆匆赶来的男人耳中。 徐策刚进来,就看到小姑娘有板有眼的在那吓唬人,忍笑绷起脸,赶紧过去给人撑腰,“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那两?个厨子可不?敢违抗他。 六人很快搜身完毕,无果。 一阵风动,吹拂众人的袖袂。 昧觉去了城外军营,来的是君无欢,他的医术谈不?上多好?,但?是解毒的本事当世却无人能及。 床上的鹭隐已?经面无血色,彻底昏死,君无欢却慢悠悠的晃过去,一点也不?着急。他依然把自己裹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妖异的碧瞳,视线擦过江沉月的脸时,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江沉月紧握鹭隐的手腕,说?:“凝凝,不?管怎么样,人是在你这出事的,为证清白,你这也搜一下吧,荇之老?先生?那里,中山王也好?有个交代。” 楼凝看向身边的男人,“可以搜,但?不?是我?干的。” 徐策没说?话,只点了下头,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让人分不?清那点头的动作究竟是认可楼凝的话,还是赞同江沉月。 “你们凭什么把脏水扣在玄坤殿?简直欺人太甚!”伏山将手里的湿巾甩在一旁,去往屋内每一个可□□药的犄角旮旯里,没好?气的翻给他们看。 “小姐一步没离开过殿内,她能未卜先知?,料到你们会来,提前下毒?” 伏山本就不?喜欢江沉月,这会更是生?气,借翻东西撒气,把屋里搞得噼啪作响。 君无欢伸出一指探在鹭隐眉间,很快收回,从袖中取出个药瓶给她喂枚药丸:“下手挺狠,我?暂时解不?了。” “那就给我?的隐儿偿命!” 又是一阵风动,殿内灯火顿时闪烁迷离,君无欢的黑色斗篷在那道劲风的牵扯下飘洒如?云, 荇之云刀游走,宛若蛟龙出水,掠出无数锋芒。 寒煞凌厉的刀锋下,他云刀与掌风俱使,势如?破竹,直朝楼凝追袭刺。 如?此咄咄逼人,迎面而来,众人惊慌失措间,徐策已?侧身挡在她跟前,君无欢更是卷袖震飞了荇之的云刀,出手虽快,徐策的袍袂还是被?刀锋割破一截。 君无欢的脸色一点点转沉。 “你有毛病?” 向来诸事不?上心的人第一次横眉怒目,那只赤色飞凰静静落在眉间,再无了往日?翩然展翅的曼妙优雅。 荇之被?这深厚精纯的内力震的气血大?乱,胸口如?潮般澎湃翻涌。幸亏及时借力站稳,才不?至于跌倒,而那把被?他视为骄傲的云刀,此刻正?落败的滚在脚边。 “好?功夫,你是什么人?”他于惊诧中重新打量起凤凰妖孽,矍铄的眼中精光乍现。 君无欢根本不?睬他,瞬间又恢复了那懒散雍然的模样,笑眯眯的朝小姑娘献殷勤,“没伤到吧?放心,有我?在,别人一根毛都伤不?到你。” 楼凝站在徐策的身后,男人高大?的背影将她护住,没有任何安慰,却是对那老?者道:“鹭隐的事,我?会给先生?一个交代,但?不?由分说?冲进玄坤殿动我?的女人,这是身为长者该做的?” 不?是夫人,而是女人。 直接给楼凝的身份降了级。 徐策的声音冰冷无温,带着难亲的疏离,目光却平静淡定?,风波不?兴。 荇之是北庸老?臣,冲动过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捡起弯刀,恭谨的立于一旁,语气稍软:“请王上体恤老?臣,我?只有鹭隐这一个孙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那下毒之人!” 君无欢趁乱捏了把楼凝的下巴。 嗯,又软又滑,舒服。 随后转身对那刀疤老?头说?:“你也别喊打喊杀的了,光这副模样就能把人吓得不?轻。她的毒我?只是暂时解不?了,又不?是一直解不?了,差一味药材,我?需去寻。” 显然,他对自己能力被?质疑一事颇为介怀。 “你走要?”徐策转眸,与他对视一霎,目光微动 “快则几日?,至多不?过十天,放心。”君无欢懒洋洋的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 徐策沉默不?言,剑眉深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好?似做出了决断,抬高声音:“来人,搜玄坤殿。” 这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他不?信楼凝,要当着大?伙的面把这座金阙殿宇扒个干净。 楼凝紧紧咬住唇,气息一颤,手指死死攥住他身后的衣角,“徐策,真的不?是我?。” 君王心思难测,喜怒无常,前一天还柔情蜜意,好?话不?停的男人,转身就下令搜查自己的寝宫,连半点信任也没有。 随着宫人入殿,伏山生?气的反抗,被?轻易制住。 玄坤殿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荇之紧绷的脸逐渐松动,君无欢则嘲讽的看徐策……楼凝慢慢松开了手,站在他身后低垂着眉眼,不?再发一言。 君无欢的目光流转于两?人脸上,眉毛斜飞,讥嘲道:“真发毛病了?她能杀人吗?” 能不?能杀人不?得而知?,她却是最有动机去做这件事的。 为情也好?,为口舌之争也罢,满宫里都知?道这姑娘骄纵,在宴上把北国的重臣气的脸色铁青,若是心怀恨意,对别人的孙女下手,似乎一切都说?得通。 楼凝没有再解释,反正?徐策不?信她。 搜吧搜吧,这宫殿她日?日?住,清者自清,还能搜出什么不?成? 面前的男人始终没有回头,身姿修俊,站的笔直。 君无欢冷嘲热讽了两?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他有病,离他远点。” 这份信任让楼凝生?出了亲近的渴望,往他的披风里挪了又挪,直到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搂住了腰,带往了温暖的怀抱中。 君无欢动作不?大?,又有披风挡着,旁人眼里,只是两?人站的近了些,可那贼手却不?安分的在小姑娘腰后摩着。他的五官妖艳至极,漂亮的凤眸勾魂夺魄,目光在楼凝身上轻轻流转时,风情万种。 楼凝软软的贴着他的胸膛,一门心思都在这场搜查上,全然没注意身后的白发妖孽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手还特?别不?安分。 宫里的人虽得令搜查,下手却也不?敢太狠,东找西翻后又迅速归于原位。 最后动到妆奁时,她终是忍无可忍:“谁下了毒还会留着,还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她的首饰不?多,寥寥几样,算不?上名贵,有些却是母亲曾经带过的。实?在不?愿意让人碰,却无可奈何,委屈的瞪了瞪那华袍男人。 但?她的话很快被?推翻,还真叫人从妆奁里搜出了未用尽的毒,转手递来。君无欢不?屑的扯嘴,夺过那两?粒药丸,谁知?刚放在鼻下嗅了嗅,脸色骤然一变。 “见鬼了!” 仅此一句,坐实?了楼凝正?是那下毒之人。 荇之当即目迸寒光,眉间骤起杀意,“果真是你!” 楼凝脑中一乱,辩驳:“不?是我?做的,我?并不?知?道她们今日?会来。我?虽不?是多聪明,可也不?会笨到把毒放在自己的妆奁里。”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荇之目露疑色时,江沉月放下鹭隐的手,给她拉好?被?子,来了这一句。 荇之脸上浓眉渐拢,双眼冷若利芒。那道狰狞的刀疤,将原本柔和的面庞生?生?扭曲,丑陋而又恐怖,尤其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看得人心底不?由不?发寒。 “我?看你早有歹意,只是没料到她会来的这么早!” 偏偏不?巧,小孙女隔天就来拜访,正?好?落入了她的圈套中,真是最毒妇人心。他阔步来到徐策身边,跪地叩首道:“老?臣只有小隐一位亲人,不?辞千里赶来南国,为助王上成就大?业,不?成想您身边有妒妇,还请王上给个交代!” 证据确凿,害人的帽子重重扣在头上,楼凝有口难辩。 事发突然,谁也不?知?其中究竟,只觉莫名其妙。 这毒药究竟何时藏于妆奁中,又是怎么下到膳食里……江沉月也吃了羹,为什么她没事。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仿佛被?人抽了脊骨一般,无力看他们一眼。 羹是她亲手舀的,毒药又在她这里查出。 如?今说?什么都是狡辩。 生?平第一次被?这样冤枉,她委屈又心酸,抬头看着眼前玉立长身的背影,第一次渴望他能回过头,像从前那样嬉笑着说?相信自己。 恍惚的刹那,脑中浮现出那张倜傥的笑颜。 若说?君无欢是美,那徐策就是英俊帅气,他笑起来特?别好?看,风流优雅,却偏偏带了几分痞,像个浪荡子,蛊惑又迷人。 每次他直勾勾的望来,邪气在嘴角绽开时,楼凝都会没来由的心慌。 他野蛮又霸道,特?别不?讲道理,还爱威胁吓唬人,只要两?人独处,从没安份过,不?是动手,就是动口,总能叫他占点便宜走。 可是此刻,她不?怕他了,她望着他,屏住呼吸,生?怕惊碎心中最后那点渺茫的希望。 徐策伫立笔直,纹风不?动。 君无欢敛了美目,轻睨荇之:“真相到底如?何,徐策会查清。另外你孙女的毒也封住了,我?会尽快取来药材,调制好?解药,保她无虞。你是两?朝老?臣,别冲动起来,就把脑子给丢了。” 君无欢声音淡定?温柔,神情却不?屑漠视的厉害。 他是活在黑暗里的风流郎,万花丛中过,只要身.子不?留情。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得彻底。他找女人,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什么寂寞寡妇,深闺怨妇,青楼花魁。那些形形色色的莺莺燕燕,有怕他的,有喜欢他的,有奉承的,有……反正?见得多了,已?经麻木了,记不?清了。 可是,从来没有谁会真心的夸赞他一句,告诉他,旁人的恶言恶语,都是因为嫉妒。 楼凝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还很嫩,他不?止一次想睡了她,可是每回见她那双楚楚可怜、水意盈盈的眼睛,心就软得不?成样。 要不?是因为徐策捷足先登,他会天天跟在她屁股后边,把人哄到手,带她远走高飞。 可缘分这事谁也说?不?清,也正?因为徐策攻下了南国,他才有机会遇见她。 “我?相信她。”君无欢抬高了声音,字字坚定?,“我?君无欢用向上人头担保,不?是她干的!” 她没这个胆,也没这份心。 荇之冷哼:“你担保?凭的哪门子身份来担保?” 君无欢哈哈一笑,歪头摸了摸额间飞凰,嘴角一扯,“老?头,就凭你,打不?过我?。” “你!”荇之脸色铁青,随即转头看徐策,“还请王上给个说?法!” 徐策的沉默仿佛一世那么长,许久许久后,他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楼凝期盼的那样,回过身,抱住她说?没事。 他弯腰将荇之扶起来,满怀歉意的说?:“是我?的疏忽,让先生?担心。鹭隐的事我?会察明,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复。” 荇之望着这位立于九云之巅,手握权令,可一言起烽烟又可一言休征伐的人,接受了他的承诺。 徐策随即转身,对楼凝道:“楼姑娘有谋害她人的嫌疑,即日?起,禁止跨出玄坤殿一步,直到查明真相。” “徐策?” 那张俊挺的面庞上神情淡漠,好?似千年不?化的冰刃,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陌生?。 四目对视,她眼中情绪一丝没有隐瞒,由期待转为失望,似也不?过一刻的事。 楼凝终是松开了手,沮丧的垂下头,从吼间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原来你不?相信我?……” 她大?约是觉得好?笑,苍白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有好?多话堵在心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只觉得心中异样的难受,难受得眼圈发红。 徐策不?再看她,转而来到床边。 江沉月识趣的起身,给他让位置:“您也别太怪凝凝了,她年纪小,不?懂事,害怕自己的夫君被?抢走,才一时糊涂动了歪心思” 他没说?话,弯腰将鹭隐抱在怀中,转身走出了玄坤殿。 擦肩而过时,楼凝只觉得膝盖一软,这三人的言语间,分明已?经坐实?了她就是凶手的事实?。说?什么察明,也不?过是搪塞人的借口罢了。 君无欢快手扶住了她,把她抱上了床。 鹭隐刚刚趟过那里,她不?愿意呆,脑袋埋在他怀中轻轻地摇头。 君无欢又转身把她放到榻上。 宫女们也陆续退下,纷纷投来同情惋惜的目光。 伏山终于回过神,把徐策骂的狗血淋头。 楼凝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攥着君无欢的衣角,死死不?肯松手。 君无欢被?迫弯腰,让她吊着,“徐策过几天要去环壁山和越国的王子把你爹换回来,会有些日?子见不?到他,犯不?着生?气,该吃吃,该喝喝,小姑娘年轻轻轻,撒泼发脾气还不?会么?” “他要出宫?”楼凝指尖一抖,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微有诧异。 “嗯,和东边的商量好?了,拿牢里的越臣换你爹,还不?让别人去,非得亲自前往。他要是不?犯病,确实?可以,但?脾气不?稳定?,靠不?住。”君无欢伸手摸了摸她红彤彤的眼睛。 后面的话楼凝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再说?—— 出去,逃出去. 太极殿里,众人早已?经散去,只剩个八卦的沈琮砚坚持不?懈的等?候着。好?不?容易等?来徐策,立马凑前问情况。 从那脸色不?佳的男人口中得知?了事情大?概,也不?由吃了一惊。 “真是嫂子干的?” 话一出口,又立马摇头:“不?对,怎么会是嫂子呢?” 这位年轻将军的脸上难得不?见笑意,他皱着眉,几乎不?用思考,就否定?了徐策的说?法:“大?哥,你糊涂了?怎么会是嫂子呢?” 怎么会是嫂子呢? 他反反复复念得,就只有这句话。 沈琮砚和君无欢一样,也相信楼凝。 小嫂子娇生?惯养的,虽然讲究了点,可心肠不?坏。人家年纪还小,又是国卿的掌上明珠,娇气点,有小脾气也正?常,反正?大?哥愿意惯着。 而且就她平时对徐策那副清冷的样子,简直就像个不?可亵渎的神女,怎么可能为了争宠,就去害别人。 就算是气荇之的那几句话,也不?可能。 绝不?可能! 沈琮砚就是相信那个小姑娘没坏心。 “而且谁下了毒还把毒藏在自己屋里?” 徐策不?动声响的站着,耳边听着沈琮砚的话,脑中却都是那姑娘的可怜委屈的模样,她红着眼睛,期盼的望着自己时,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记。 沈琮砚的拳头在他肩上轻击了一下:“你说?话啊!干什么?现在还在后宫给人关禁闭了,哪来的臭毛病?要是查不?出是谁干的呢?嫂子心里估计早恨死你了!” “我?知?道不?是她干的。” 徐策垂下手,走到案上坐下,似乎很疲惫,指尖在额角不?停的揉抚。 “那你还跟别人一起冤枉她?”沈琮砚气的跳脚,“大?哥英明一世,怎么这会糊涂了?她不?是你的俘虏,也不?是你的手下,是你的女人!” “我?知?道。”徐策靠向椅背,支撑着疲乏的身子,“下毒手段不?高明,她又不?长心眼,众目之下,帽子扣在头上不?是那么好?摘。” “那就查!还能叫个宵小翻了天不?成!你既然知?道,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冤枉她?”昨晚睡门口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嫂子这会非得一年不?给他进门。 沈琮砚直爽,这口气实?在咽不?下,骂骂咧咧要宰了下毒之人。 徐策难得没斥责他冲动莽撞,静候他说?完,才解释道:“既然有人下毒害她,就不?会只有一次。我?要出宫接楼珩,君无欢也要离开给鹭隐配解药,到时候谁保护她?你靠的住?” 就沈琮砚这性子,没准还要小姑娘反过来保护他。 离开,需要荇之坐镇朝堂,他对楼凝本就诸多不?满,如?今又证据确凿,如?果不?拿个态度,无非安心接楼珩。 徐策深沉的眼眸冰冷无情,有一团怒火燃在其中,让人不?敢直视。 “她受委屈,老?子心里就能好?受?” 沈琮砚:“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接,我?们几个随便谁都能把国卿带回来。” 徐策目光一瞥,“他是楼珩,不?是喽啰。” 是他的丈人,更是他想要的谋士,他必须亲自去,也只能亲自去。 眼下,接回楼珩是首要大?事,儿女情长只能先放放。 困她在玄坤殿,殿外的人也进不?去,两?方安生?,搅不?出什么幺蛾子。 君无欢不?在,没谁能真正?保楼凝无虞,他的良苦用心,也不?指望那姑娘能理解。 荇之既然承诺,就不?会乱来。 他自觉安排的得当,就待几日?后出发去环壁山,却不?晓得那小姑娘根本不?会认命. 这晚,徐策没有来,楼凝依然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男人冷漠的嘴脸,和君无欢的话。 徐策不?相信她。 徐策要离宫。 楼凝在宫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出宫,她要走。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在脑中疯狂蔓延。 爹爹正?在少陵的手中,生?死难料,身为女儿却因人陷害,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坐不?了,只能痴痴的等?,实?在无法心安。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叫来了伏山,商量了此事。 伏山还迷迷糊糊的,听到她的话,立马醒了:“不?行的,咱们根本出不?去。” 楼凝当然知?道难,可比起出宫,让她一个人呆在玄坤殿,更难。 她想了想,说?:“你去把徐策叫过来。” 伏山迟疑道:“大?概不?会来的,晚间就下令了,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玄坤殿,包括他自己。” 楼凝先是一愣,继而起身来到立柜前。 左右翻了翻,找出一把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将那照人的锋芒划上自己的手腕。 利刃刺破血肉,血液带着温热湿滑,沾上了肌肤。 痛楚之下,她眉头不?皱,神色平静的割下睡裙一角,包住手腕,由鲜血将它染红,然后递给伏山,“去找他,说?我?不?吃不?喝,寻死觅活。” “小姐!”伏山压根来不?及阻止,在她坚定?的目光下,颤抖的接过布条,卷袖擦了把泪,转身跑向太极殿。 门外的宫人见了她,例行阻挠。 她举高布条,呜咽道:“夫人不?行了,快去请中山王!” 第 48 章 侍卫惊诧间?, 又?见她哭哭啼啼,考虑到轻重,还是领她入了殿。 殿内灯火通明, 徐策亦是一夜未睡。 一闭上眼,脑中顷刻会涌那些让人烦躁的画面。她无助的站在身后, 似乎一搂便能?折断的小腰靠着君无欢,泪眼盈盈地说, “不是我干的……” 即使心疼的不行, 却也只能?强自平稳, 把冷漠无情抛给她。 风从殿外吹来, 翻动案上的纸页, 上头有几道?墨痕, 是少女棱角温润的字迹,隐约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淡香, 像玉兰,又?似乎是海棠。 她把他当成目不识丁的莽夫,从开始的敷衍, 到后来也拿出几分真心,渐渐教出了滋味。 大约是喜欢字句, 偶尔会抄上两篇诗誊。 他翻开看了,只觉这小姑娘性子里透着疏朗, 忍不住微微一笑,很快又?皱眉。 沈琮砚临走前的话?说的不错,被关在殿外一夜,半点?记性不长, 又?惹她生气了。 回头在楼珩怀里哭着告状,还能?娶到手? 他晚上喝了不少酒, 本是借酒消愁,此刻脑中却可笑的清明着。 午夜又?下起了雨,滂沱声一阵高?过一阵。 徐策沉在半梦半醒里颠簸,有人在在耳边高?喊,“王上!王上!” “嗯?” 焚海在阶下跪着,来不及回答,一个人影已经闯进来。 身量娇小瘦弱,浑身湿泞,头发贴在肩颈,走路都走不稳似的。一抬起头来,便是小巧的下巴和鼻子,还有红彤彤的眼睛,格外苍白的嘴唇。 正是伏山。 “中山王,小姐她不吃不喝,刚刚自戕了。” 伏山抹了把头上的水渍,将?布条攥在手心。 她已经不需要将?此物?呈上,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了。 因为上座的男人早已霍然起身,匆匆离去。 焚海叹了口气,转身把她扶起,望着那血迹斑斑的东西,口中直呼‘造孽’、‘冲动’ 徐策疾行如风,很快没?入雨幕中,遥不可见。等到了玄坤殿,半副衣衫都被水渍打湿,宫女递来干净的巾帕,他却视若无睹。 恻恻灯烛下,楼凝倚着窗棂,仰目看深广的夜空,夜风卷起她的发丝,系在发尾的绸带流连在苍白的脸上,翩跹飞舞。 袖子下是刚包扎好的的伤口,血色正慢慢浸红纱布。 一旁的桃儿见到他,连忙跪下,“王上……” 徐策有一肚子的火要对她发,是真的压不住了,又?气又?恼,气她不爱惜身体,恼她一点?时间?都不愿给自己。 尘世人皆辛苦,各有各的解脱,她偏偏要寻这个最窝囊无能?的方式一了百了。 让仇者快亲者痛,这不是她的性格。 徐策知道?这姑娘脑子里成天?都在想花头,又?要威胁人?还是起了歪心思? 他站在那,绷着个脸,紧紧盯着她的手腕,目眦尽裂一般,好像随时能?将?它们拧断,叫她再也作不了死。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回眸看见了他,立马下榻,赤足奔来,扑入他怀中。 她没?哭没?闹,只是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徐策心下一动。 这还怎么狠得下心来责备?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受了委屈就寻死?” 楼凝抬了下头,双眼红红,很快又?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委屈又?可怜。 第一次赤足,是她不肯吃饭。 第二次赤足,是主动献.身。 这次,她还是光着脚,脚尖垫着,只为能?搂他 徐策想抱她上床,她却死死的勒住他的腰,一点?也不愿松手。 “我害怕,你别走,好不好?” 他喝了很多酒,浓浓的酒气在颈边散开,熏的她都有了三分醉意,“外头下雨了,不知道?会不会打雷,你陪着我。” 怕他再无情?的离开,楼凝的额头在他脸侧蹭了又?蹭。 男人身形高?大修长,隐约还有些压人,她则十分纤瘦,如扶风弱柳。个子太矮,踮脚也到不了他的下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只。 他笑了一声:“要寻死的人,还会怕?” 怀中的身子僵了僵,小姑娘说:“你不信我,也不来找我,我以为你已经厌倦了。” “老子厌倦个鸟。”徐策已经很少在她面前爆粗口了,因为她不喜欢,总是事事迁就着她。这会酒喝多了,后劲起来,言辞无忌,“碰都没?碰过几次。” 楼凝脸红:“可你不来找我。” “几个时辰而?已,你就寻死觅活的?说说,又?在打什么古灵精怪的鬼主意?” “才没?有,是你可恶。”她讨好似用额头蹭他。 这般主动,要搁平时,徐策早把持不住,把人摁到床上亲吻做坏了。 可这丫头有那么安生? 平时总是甩脸,转眼换了个人似的,能?安好心就怪了。他这会也气着,看到她腕间?的伤就一肚子火。 “嗯,老子可恶,给你道?歉。人现在来了,想做坏事,给不给?” 说完吩咐那个碍事的:“退下。” 桃儿这才拾起魂,退出殿内。 “给吗?”他低了头,嘴唇几乎合咬在她耳上,冷淡的声线拥着热气滚进耳廓,“嗯?” 楼凝紧张不安的心跳在他灼灼目光下愈见失控,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襟,小心翼翼的问:“要是不给,你晚上还会留下来陪我吗?” “不陪。” 小姑娘撇撇嘴,漂亮的脸上两道?细致的柳眉轻轻蹙起,片刻后,她竟妥协的点?下了头。 徐策把人抱上了床,二话?不说掀开她的裙摆,动作利索,不发一言。 楼凝那只受伤的手攀附在他肩上,纱布包裹的伤口早已被血色浸染,一片暗红。 他瞥眸看了一眼,无甚波动,掌心向上,一路分拂,探索到了荒芜的平地。 指腹上已经长出了新的茧子,依然粗粝磨人。 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会,技巧谈不上,但折腾个小姑娘是不在话?下,没?一会就把人弄得失了神智,喉中早忘了顾忌,娇声道?,“别……” 他不搭理?,紧攥着她的手臂,惩罚似的,直到她被淋得一阵阵打抖,才停下动作,扯过裙摆擦了擦手。 “我去洗个澡,回来陪你睡觉。” 沙哑低沉的声音犹如一盆冰水浇在欲.望上,楼凝蓦地清醒了些许,横了他一眼,咬住唇。 他看着床上那滩撩人的水渍,终于再次笑了,“没?吃药,算了。” “吃药?” 徐策沐浴完,洗去半身酒气,又?打来水,拧了湿巾让她擦洗干净,最后换好褥单上了床,才回答:“避子药,这两日?忘记吃,要是不小心弄进去,有身孕了你要遭罪。” 不是因为这个,他今天?也不会碰她。 在这小姑娘身上宰了多少跟头了?回回揣着明白装糊涂,心软由着她。 一个还没?爱上自己的姑娘太过主动,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楼凝看着他刚毅俊朗的侧脸,想到刚才,脸又?红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别人要说你丑?百姓没?见过真容,难道?你的臣下没?见过吗?” “消息是我让人放出去的,谁敢乱说?”徐策往那道?细长的口子上倒了药,轻轻抹匀,又?扯来干净的纱布给她重新包上后,躺下,“我不喜欢被束缚,扮丑,是断了一些人心思。” 东阳侯膝下只有这一个义子,自家臣子,他国君王,不是没?有想嫁女儿过来的。王室中,婚姻是买卖,是权利的附庸,徐策深知一旦妥协,那些人就要与?自己捆绑在一起,此生都难将?割离。 他不愿意。 把自己说差点?,也确实?劝退了不少人。 楼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鹭隐呢?” 徐策转过头,目光微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晚你也在?” 楼凝心虚:“嗯。” 他收回视线,头枕双臂,坦然道?:“我有你了,娶她做什么?” “你可是两国的王。”怎会只娶一位夫人。 他扯了扯唇,目色极是不屑,“两国的王是人,不是配种的畜.生。” 话?题扯到鹭隐身上,楼凝又?觉委屈,摸着伤口不说话?了。 他斜眼一瞧,便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伸手摸了摸那颗小脑袋,软下声音,“有多想不开,为了见我割伤自己。手段使得不高?明,却够狠,说说,到底要干什么?” “鹭隐的毒不是我下的,你不信我,还不许我出去,自己也不来。” 他没?忘记她割手的事。 她也记得自己被冤枉。 彼此算着帐,谁也落不了谁的。 “所?以就要割伤自己?”徐策竭力压下怒火,话?语无不威胁,“仗着我宠爱你,吃你这套,拿命跟我玩?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别在我面前作死!要是再给老子整出这些,把你小胳膊小腿全卸了信不信?” 楼凝垂下眼,没?吱声。 “睡觉。”他扯过被子命令。 没?哄,没?粘解释,说睡就睡。 小姑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安静了许久才出声:“你什么时候去接我爹?” 颤抖哽咽的声音钻入耳中,砸到男人心里。 伸手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掌中却蓦地濡湿,滚烫的泪水沿着指缝落下来。 徐策的动作顿住了。 “几时去找我爹爹?”她又?问。 “三日?后出发。”他叹了口气,转身去搂她,“哭什么?” 她不给碰,往里面挪了又?挪,攥着被子掉眼泪。 徐策这会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凑过去解释:“我气你伤害自己。” 想为她擦一擦泪水,却被抓住手,猛地咬了一口。 “是为这事吗?你冤枉我,下令关着我,谁都不许进来,那这会儿又?来做什么呢?让我闹腾死不是一了百了。” 她委屈极了,难忍心酸,握住他的手一个劲掉眼泪,却又?不知道?自己这般究竟为了什么。 “凝凝,给我点?时间?。”徐策没?告诉她自己知道?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这姑娘性子倔,也不怎么信他,要是晓得了,绝不甘蒙受不白之冤,指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他急着要去接楼珩,短期无法查出凶手给荇之一个交代,所?以只能?暂时委屈她。 楼凝觉得他在搪塞自己,懒得再说什么。 刚才在他身上蹭了那么久,令牌早就得手了。这男人今日?有了做坏的心思,虽然是用手,也足够让他分神的。 徐策不用令牌,当初故意放在身上引她上钩,后来少陵走了,随身揣着也没?拿下,平时狐狸般精明的人根本没?发现那东西又?丢了。 “等我把你爹接回来,会给你交代。鹭隐我送走,江沉月也不留,别再做没?心肝的事。” 楼凝根本不在乎这些,一心记挂楼珩,“会有危险吗?你说梁王诡计多端,我担心他利用少陵复国心切和对你的仇恨使坏,好坐收渔翁之利。” “那十万越兵成不了气候。梁王玩的一手防患于未然,不过推他出来试试水。你说的不错,真出了事,那也是我和他之间?,到时候玄胤拍拍屁股比谁都干净。”隐约的光线中,徐策在冷笑,“玄赢不安好心,不过老子不是蠢蛋。别担心了,睡你的觉,这两天?我不来看你,听话?点?,别出玄坤殿乱跑。” “我哪敢?” “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他觉得有点?好笑,往她身边又?凑了凑,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低头亲了亲她的脑袋,又?粗鲁的给她擦着眼泪。 掌心触及到她脸上湿润,不由想起刚才,小姑娘不受弄,很快就软成一滩烂泥的样子。 “凝凝。” 楼凝往里又?靠了靠,“什么?” 他握住那纤细柔软的腰,摩挲着她眼尾的泪渍,附耳低声:“水真多。”. 三日?后,徐策带着千余精锐一路向东,副将?江勉则领兵五千由琼绿道?出发。与?此同时,楼凝和伏山换好男装,拿着令牌出宫买马,一路疾驰,紧随其后。 车轮辘辘,马蹄哒哒,将?士高?坐坐骑上,拥着三辆马车,沿着砂石道?极速远去。 去往环壁山,本来五日?即可达,但十多位越臣在牢中关了许久,精神体力皆已不支,不得不稍放慢脚程。 越往北行,天?色越昏聩。浓云密布,暴风骤雨似在前方疯狂,随时会呼啸而?来。为在江勉之前赶到,也顾不上那帮人,渐渐加快了脚程。如此疾驰两日?不曾停歇,终于在第四日?日?暮前,来到了环壁山旁的落桥谷。 将?士们就地安营休憩,准备明日?入山。 几个越臣知道?二王子要来救自己,难得老实?听话?,配合的很。 不出意外,江勉的那五千精锐明日?就能?抵达,守在山外静观其变。 这次出行,徐策没?安原定路线,而?是临时改变主意,由南国第一重镇穿过炎岭之北,走了崎岖颠簸的山路小道?而?来,防的就是梁王沿路埋伏。 很快,营帐此起彼伏扎起,篝火熊燃,漫山飞摇。 山风不大,却很冷,吹得树枝颤微,惊得几只夜鸟扑簌簌的飞走了。 及至晚间?,风停,忽然下起了小雨,千人在山下虎视眈眈,恐有滑坡之虞。 子时,雨停。 “又?起风了!”士卒喊道?,忙让哨岗前的士兵进账避风。 “怎会起了这样猛烈的风?” “唉,谁知道?呢,山中天?气素来是变幻莫测。” 刚说完,山风大作,呼啸而?来,吹得枯草垂地,枝干尽断。 夜幕沉沉,漫天?星辰璀璨的点?缀在天?际,变换莫测。 一时,是岁星入月,一时,又?是附尔入毕中,太白自卯位升起。 星芒万丈,赤色如火,却皆是兵困、军溃,将?死的大凶之相。 世人总愿意相信所?谓的命数与?天?启,认为星辰的运动,是上天?给予的启示。 楼珩喜占卜观星,楼凝对星理?星相也颇有研究。 从前跟着父亲翻看星图,只是觉得好玩,如今望着那些星宿,忽然觉得,或许这东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玩。 平野观星,比平日?看起来更?要真切美丽。 记忆在幽静中开始明明灭灭的闪过许多脸。少陵的笑容与?悲愤,父亲的慈爱和宠溺,先王后温柔的眼睛,君无欢足矣祸害天?下苍生的脸,坐在高?高?的巍峨王座上无能?越王的脸,江沉月的脸,沈琮砚的脸,还有……徐策那俊美风流的脸。 那时候年?幼,喜欢拉着父亲的手一起看那满天?星辰,可忽然有一天?被正儿八经的带到星图前辨认一颗一颗星辰的时候,却觉得实?在生趣。小小的心房里,装着漂亮的衣裳,装着在草甸里捉来的小蛐蛐,装着几个总凑在一起玩的小婢女和所?有好吃的,已经满满的了,哪里还有心思真的去管那遥不可及的星辰叫什么名字又?预示着什么呢? 于是总是心不在焉。把娵訾星认作火桀,把析木星认作玄枵,有时候明明知道?是什么星辰,却还故意说成另外一个名字,然后偷偷瞥眼去瞧父亲。 可是,父亲楼珩,总是温文而?淡定的看着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指正着她的错误。宽厚而?温暖的大手包着她的小手,指着那些一年?四季变换在不同位置的星辰,教她辨认颜色,记住预示。 那个沉稳而?睿智的男人,好像一棵苍天?大树,自出生起就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天?比一天?长大。 如今,父亲身陷囹圄,物?是人非。 伏山勒马停在她身边,举目望天?,感叹了两声。 “岁星入月……”楼凝沉吟道?,“《古星·兆》中记载,岁星角动,乍小乍大,若色数遍,人主有忧。爹的星图上也记载过,长庚出现,有兵祸。而?太白恰好在卯位升,东边,所?利的,是梁国。” 夜风在耳畔呼呼吹过,坐下马蹄忽然扬起,她的身子在马背上颠伏不稳,好不容易拉紧缰绳,马儿又?哕哕两声,在原地焦躁不安的踏步。 “徐策他们恐怕有危险,快走吧。” 伏山扬鞭追上,“小姐,要是中山王真有难,我们去等同送死,不如回头,让沈将?军他们调兵前营救。” “只是根据星象猜测,究竟如何也不知道?,贸然回去调兵,会打草惊蛇,坏了他的计划。”两人所?骑的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快马加鞭,追星赶路,并没?有和徐策拉开太长的路程。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千余将?士已经拔营,准备进山。楼凝带着伏山一路追赶,来到环壁山下时,日?头已经开始带来一丝热意,给那些草木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黄色。 伏山掏了快干烙饼出来啃。烙饼是早上在县里买的,过了大半天?已经有些发硬,好像吞石子一样,难咽的很。干巴巴啃了几口,便重新包好塞回包袱中,又?拿出水囊咕噜咕噜喝了好多水。 一旁的楼凝正掏出舆图查看地形时,却听遥遥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 定了定神,侧耳细听。 那不是一匹马,而?是交错杂乱的许多马蹄踏地之声。 马蹄声越来越急,伏山道?:“小姐,可能?是这一带的响马山贼。” 楼凝心中浮起几丝不安,略觉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指着前方窄道?说:“舆图上标记这儿也能?进山,徐策他们应该已经去了,我们跟着瞧瞧。” 正欲扬鞭策马,又?忽然停住。 目光仿佛被胶在不可测的前方,脑中闪现出昏暗未明的影子,却抓不住看不清,犹如星星之火一闪而?逝。 不对……哪里都不对…… 东南两国间?,不止这一个地方既不属东梁,也不属北庸和南越,为什么偏偏定在这四面险壁的山? 马蹄声渐渐远逝,楼凝的脑中也随之瞬间?一空。 再次掏出舆图,观察环比山四周,目光最终落定在落桥谷上。 “梁军……是想诱他入山,再逼至落桥谷吗?” 一路上,楼凝观察过风向,皆是由南向北,吹往山谷 梁国常因地势借东风引火,所?以极擅火攻。而?环壁山又?易守难攻,徐策一旦进入,被逼到谷内,再遭火攻,除非插上翅膀,否则绝无出来的可能?。 伏山想起临行前从沈琮砚口中套的话?,告诉她:“听说随中山王来的远不止那小队精锐,还有副将?江勉领着五千由其他路赶来和他们会和。” 沈琮砚神秘兮兮的说他大哥没?那么蠢,不会走原定路线,梁国那边就算是想在半路做手脚都不行,况且还有斥候探路。 即便如此,楼凝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须臾,她在马背上坐直,再次扬鞭,“走吧。”. 另一边,千余精兵正出落桥谷,往环壁山走去,冷不防耳边有鼓号嗡鸣,伴随着岿然整齐的步伐声、锁甲相击的脆响来回飘掷在上空,打破了四下的静谧。 只见乌压压的梁军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军马策动,整齐划一,在少陵的带领下,列兵迅速排阵,包围了众人所?在的落桥谷。 如此恢弘声势,让人一见,心中骇然,纷纷握紧武器,看向为首的男人。 徐策高?坐马背,纹风不动,望着从人群中慢慢走出的黑甲少年?,慢条斯理?道?:“二王子换人,这么大阵仗?” “中山王出手狠决,计谋无穷,自然是要防患于未然。” 徐策抿了抿唇,静默的望了他一刻,只道?:“人呢?” 身后的越臣见到自己昔日?的主子,早已按捺不住欣喜。少陵朝他们颔首示意,一挥手,只见越兵领着个苍发肃容,布衣飞扬的人上前。 他面目文秀,眸光爽利。 衣衫是最平凡的粗布衫子,整洁却无法掩盖鄙陋,明明只是中年?,须发已然半白。 这便是才可堪国的楼珩。 楼珩看到徐策,面容尤为平静,只在士兵压着他近前做交换时,才开口道?一句:“有劳中山王费心。” 徐策俯眸与?他对视,却见熠熠阳光下,他张张嘴,无声的吐出一个字—— 走。 猛地抬头,只见原本包围他们的越军倏然整齐后退,弓拉满弦,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众人埋在其中。 少陵负手立于众兵中央,唇边带着诡谲冷笑,“此情?此景,不知中山王可还记得?那日?我逃亡时也受过这等待遇,礼尚往来,今日?,算我还你的。” 北庸的士兵见状,骇然道?:“王上,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江勉将?军就算到了,也根本敌不过啊!” 徐策下颚微扬,面色冷俊,似笑非笑的神色间?尽是危险的欲味,“二王子是不想要这些越臣的命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的命运在国破那日?就该消亡。徐策,比起楼老的命,比起他们的命,我更?想要你的命!” 仇恨早已不是心中的伤疤,而?是一团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他的胸膛。 他无法忘记父亲是如何惨死,凝凝是如何被辱,这一件件,一桩桩的耻辱钉在心上,不曾淡褪分毫。 即便将?他的兵卒吃个精光,只要将?未死,便有不可懈怠的威力。 天?,总算是不绝于他的。 终于叫他抓住了机会。 少陵面白如纸,却扯出一丝癫狂带恨的笑意。 他一挥手,喝道?:“来啊!给我射!” 越臣惊慌失色,高?声道?:“殿下是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少陵双目赤红,夹杂着嗜血的疯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人臣,当九死为国!只要他在的一天?,大仇永无得报,越国永不可会复兴!” 语罢,怒喝道?:“愣着做什么?放箭!” 越军得令,倏地再退半里,居高?临下,数不清的利箭离弦而?出,嗡鸣声直撞人心。 漫天?锐箭飞如煌影,仿佛催魂夺命的符咒。 徐策身后的将?士已有七八人受了伤,三名倒地身亡。他挥剑挡下近身箭镞,高?声喝令:“保护好他们!” 大约是这声‘保护’牵动了越臣那颗颗脆弱的心,他们也纷纷捡起落地的箭镞,挥舞着抵挡迅猛的攻击。 阴冷的风环流飞散,血腥的味道?被吹得四处蔓延。不过一刻时间?,身后倒地不起的尸首已有一半有余,纵然有一些短暂的避开箭镞,也被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的羽箭射穿了身体。 眼下没?有攻破的可能?,也无法退师回营,诸人目色急切的望向徐策,等他做出决断。他看着前方密密涌来的飞箭,眉头紧皱,冷声出唇:“江勉来了。” 来送死了。 徐策宁可此刻来的不是江勉,而?是敌军。可是马蹄声纵横之下,一骑,百骑,千骑,看不清的兵众气势豪迈的出现在眼前,而?领头的将?军,正是江勉那张熟悉的脸。 “末将?来迟,让王上受惊!” 五千精兵很快加入战斗,江勉长枪惊风,猛然飞出,横穿两名弓箭手的胸膛,随即挑起地上长刀,引兵而?上。 举手间?,利刃‘噗嗤’刺入血肉之躯,瞬间?横扫几名敌兵。 其余士卒一一效仿。 这些皆是北国精锐,一旦近身作战,皆可以一敌十。 阵势威武夺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敌军就已倒地数百。 坡上厮杀激烈,坡下几名士卒保护着楼珩和越臣躲到了大石后。 然而?局势在渐有扭转的趋势下又?落了下风,少陵身后的将?士多如牛毛,除不尽,杀不绝。北军逐渐体力不支,高?坡树丛中还在不停冒出铠甲士卒,已分不清究竟是越兵,还是梁军。 如此阵势,已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进洞!” 谷中洞穴深不可测,一旦进入,越军势必以火攻之,然而?这是眼下唯一能?保命的法子。面对横陈战场的尸首,众将?士毫不犹豫调转马头,铁蹄踏过尸骨,往洞中驰去。 徐策望着众人的背影,目色突然一狠,单身匹马朝坡上冲去,所?到之处,利剑破开一条血路。 这是欲以一人之力敌万人,换手下逃亡。 江勉见状暗道?不好,立马勒紧缰绳转身,却见他俊面如霜,呵斥:“军令如山,进洞!” “想走?”少陵是带着必杀他的决心前来,又?岂能?让他们轻易离开。眼神交递,身侧副将?立马领命,张弓拉箭,离弦射出,直刺江勉。 正当利刃要刺入铠甲,划破血肉时,一支横空飞来的羽箭将?其射落,紧接着又?是五支满满射来,穿透五名越兵的脖颈。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日?头像个破碎的金轮,挂在重云之后的西天?。 众人回眸,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容色俊美的少年?手执金弓,青衫如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威如神祗。他手中利箭卷风而?来,势如雷霆,数十名敌军士卒在惊呼声中一一倒地。 所?有士兵倒吸着冷气,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射穿了越军的王旗,灭了他们的副将?。 而?徐策看清来人后,目色顿寒。 他面上满是怒气,死死的盯着来人,双拳紧握,胸中一团火滔天?而?起,就差没?用手上的剑上去把她给捅死。 捅死了好,捅死了安生。 刀剑无眼的战场,他妈的,这个疯丫头! “你来做什么!嫌自己命长活的不耐烦了?!”终是忍无可忍,猛地怒道?,随即紧拽着缰绳,双腿紧夹马腹,扬鞭奔驰到她跟前。 何止徐策,远处的少陵见到她亦是满眸震惊,还有躲在大石后的楼珩,无一不是惊骇她的突然出现。 “徐策,少陵他们是有备而?来,北国里有细作,将?你的路线卖给了他们。” 徐策劈头盖脸一声:“老子知道?!” 要不是有细作,他临时改变路线的事,少陵能?知道??这细作究竟藏身在士卒中,还是派人一路追随尚不得知,他现在也不想知道?,只想把这不听话?的丫头仍回宫。 “赶紧滚!”徐策一挥马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 楼凝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及时拉住缰绳,紧紧抱着马脖子,才将?惊魂不定的马儿安抚,“我不走,我在这帮你们,爹爹呢?” “你在这帮不上忙,你爹我会安全送回,滚!”又?一鞭子抽下时,敌军已然回神,面对射杀自家将?军的敌人,毫不留情?的拉弓射箭,对准楼凝射出。 伏山惊骇失色:“小姐小心!” 箭雨飞来,徐策立马以剑回挡,一人尚有些吃力,更?何况眼下还要护着个。 少陵先是愣了一下,却没?有过多阻止,只是让他们将?满弦利箭指向徐策。 然而?刀箭无眼,这些将?士虽受过训练,却非一等一的弓箭手,远距离射出,难免有偏差,那些夺命的利刃,直直飞向小姑娘的胸膛。 徐策挥剑挡下一支,又?接二连三的飞来数支。 “他疯了吗?明知是小姐还要放箭!”伏山抄起地上长刀抵挡时,不忘提醒他们小心。 两军又?陷入了战斗,厮杀再次弥漫。 忽然,一支箭破空而?来,徐策见状,纵身跃起,手掌一挥,将?早已疲惫不堪的战马震起,挡住了空中的箭。 马儿嘶吼一声,瞬间?倒地。 而?徐策也稳稳的落在她的马背上,共乘一骑。 本该射向楼凝的箭被他挡下,紧接着,另一支尾随而?至,再次射入了年?轻君王的后背。 风一霎停滞,徐策阖了阖眼,倒吸了口凉气,反手砍断身后长箭,将?人紧紧护在怀中,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撤!” 残兵向谷中洞穴逃窜,少陵身边的将?士问道?:“殿下,可要追赶?” 他望着山谷间?那处火光微弱的洞穴,冷笑道?:“不必,待夜间?借风起火,烧!”. 山洞阴暗一片,伏山取了火折生火。 藏身之处不大,有进无出,洞内弥漫着酸腐难辨的气味,勾得人腹中翻搅如海。 与?此同时,山洞外已营帐连绵,篝火渐起,耀目的火光慌得众人心中不安。 将?士们互相查看伤势,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扯下衣上布帛,简单的包扎止血。 几个越臣也无声的加入其中帮忙。 “楼老无恙否?”徐策靠在壁上,看了眼楼珩,除了面上脏乱了些,并无异常,这才放心。 “无恙,倒是这些将?士死伤严重。”楼珩歇了一刻,也去帮忙包扎止。 徐策抹了把头上冷汗,喘息两口,又?看向楼珩身边的小姑娘。她脸花了,衣服也破了,身上沾了大幅血迹,面对如此险境,倒是淡定。 这般冷静从容的模样,直接把他给气笑了,昏黄的光线下,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分外迷人,带着难驯的野性,“胆子大了?又?偷我令牌跑出来?说说,准备来干什么?” 为了楼珩?还是为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陵? 他嘲谑的笑一声,没?问出口。 大概是楼珩平安,楼凝也没?什么好忌惮的,直言不讳:“你冤枉我,我不要呆在宫里,我不放心爹爹,我要来找他。”说着靠向楼珩,撒娇似的唤了一声: “爹爹。” 本该是父慈子孝的画面,哪知楼珩眉头一皱,冷声道?:“你就是胡闹!若不是他护着你,你还能?有命?若不是你的出现,他能?受伤?!” 楼珩刚给一位小将?士包好腿,无情?的拂开女儿,来到徐策身边。 “中山王,叫我看看你的伤势。” 方才他观战况时,清楚的看见徐策是如何纵身跃上楼凝的马背,以身挡住两支羽箭,又?是怎么砍断羽箭,从容不迫的指挥将?士撤离。 楼珩骇于此人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沉稳气度,也没?忘记 依譁 他的伤势。 不由分说抓住徐策的肩,解下他身上的铠甲,取过伏山手中的火折。 光线一移,只见那背后已是血迹斑斑,将?袍服染得一片鲜红。 楼凝不曾想他伤得如此深,乍见这般血淋淋的后背,只觉得周身血液也跟着凝结,胸口闷堵,又?气又?恼。 “你受了很重的伤!”她膝行过来,几乎要扑到徐策身上,。 撕开衣裳,才发现后背的伤口已彻底裂开,箭孔很深,不停的有血溢出,怵目惊心。 她顿时慌了神,用手捂住那两个窟窿般的箭孔,“爹爹,这可怎么好?” “别在这捣乱。”楼珩将?女儿拎开,取出药,又?扯下衣角,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血迹,简单的清理?后,上药包扎。 徐策闭紧双眸,忍痛不哼一声。 “疼不疼?”楼凝看着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忙低下头,对着它们轻轻吹气。 楼珩再次抬手,要将?这碍事的女儿拂开,却见她眸间?水光盈盈,话?锋一转: “丫头,笑一个。” “为什么?” “有人想看。”楼珩缠绕着纱布,猛地收紧,疼得徐策倒吸一口冷气,睁开眼,正好对上楼凝的目光。 第 49 章 二人?四目相望, 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徐策也扯了扯唇安慰道:“没事?,不疼。” 随后又对楼珩说, “这丫头做事?冲动,胆子却小, 您别吓唬她了。” “我瞧她胆子大的很,敢一个人上战场来。来做什么?找我还是找那?个无情负心的小子?” “爹爹, 少陵他……” “他什么?”楼珩面色无澜, 声音却冷, “想说他不是那?种人??想说他待你多好多真, 他有苦衷?别忘了, 他的箭不但?要射向为父, 还要射向你!” 当初他就瞧不上那?女?婿,如今又因其遭此?劫难, 必然愤怒。 楼凝一时接不上话,十?分无辜地看向徐策。 男人?的手臂刚伸入衣袖,就接到了求助的目光, 迅速穿好衣裳,替她解释道:“楼先生?息怒。照眼下?情形看, 他定会借风起火,烧死我们, 凝凝应该是希望您想个对策。” 此?言一出,那?帮越臣坐不住了。 “二殿下?如此?狠心,这可如何是好?” “还望中山王和国卿想个法子。” 也有人?怫然不语,只?是沉默片刻后, 又恨恨出声—— “我等誓死不降,宁可捐躯赴国, 在那?暗无天日的牢中吃尽多少苦头,到头来不过是兔死狗烹的结局!” “天下?之?大,我们又能逃到哪去??左右不过是想跟随明君,为民?效力罢了,跟谁不是跟!” 众人?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位年轻的君王身上。 宁可以一人?之?力换大家平安,生?死危难关头,没有弃他们不顾,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撤离,又为护夫人?身受两箭。 如此?重?情重?义,是真正的英雄。 他们没有忘记徐策的目地是什么——换国卿的安虞。 努力了这么久,离众人?投降仅剩一步之?遥,还是毫不犹豫将他们送还。 中山王惜才,是个好君主。 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开口:“中山王——” 后背伤带来的痛渗到心口,徐策用手捂着,靠在那?,望着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轻轻颔首:“诸位聪明人?,应该猜到先前牢中有人?在故意挑事?,目地让你们心里的防线崩溃,不想你们投降。” 他简单的解释了自己剐人?的行为,慢慢道:“我非嗜杀冷血之?人?,但?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上船容易下?船难,诸位大人?可要想清楚。” 众人?沉默间,徐策动了下?,后背擦在壁上两颗小石子,疼的眉头一皱。 楼凝握住他的手,一脸紧张,“你怎么样了?” “没事?。” “怎么会没事?,一定很疼。”她为他抹去?额角汗珠,目中满是愧疚和担忧。 徐策拍了拍她的手,摇头:“不疼。” 楼珩从女?儿手里扶过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墙壁粗粝,有不少石子,靠着我。” 正说着,衣襟忽地被什么扯住,紧接着一阵窸窣的动静从怀里传来。 一只?浑身雪白?的雪貂正钻出了脑袋,正咬着楼珩衣襟上的绣纹。 咬到一半,它忽然抬头,瞪住徐策。 玉雪可爱的小东西,一双眼瞳灼灼有光,带着探究高傲和不屑,雍然的望着他。 “阿满!”楼凝瞧见这小家伙,立马过去?把它抱出来搂在怀中,亲了又亲,手指拂过那?身看起来极为柔顺的皮毛,低头笑道:“我好想你啊,你怎么又胖了?” 身侧,那?人?僵住。 笑意从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消失,少时的记忆泛在心头,铺天盖地漫了出来。十?年前遥远的一幕幕掠过眼前,少女?的不舍与?温柔、嫣然一笑、可爱的梨涡、明净无尘双眸,还有那?声—— 阿满。 阿满,阿满,从来没有想过,阿满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宠物。 那?声阿满是谁叫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伏山,眸光略动,将当初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十?年前,有没有去?过珞珈山?” 伏山刚给?一个伤病擦完血,不假思索道:“珞珈山?唔……去?过一次,那?时候我还小,不过我还记得就是这只?臭阿满下?车小解,差点跑丢了!咦,怎么问起这个?” 电光火石之?间,往事?瞬间明了。 徐策幽深的眸中飘过一丝诧异和欣喜,他在久远的过往中转头,止住前尘回忆,按捺住心澜起伏,抓住小姑娘的手腕。 “凝凝。”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楼凝一松手,阿满便重?新?钻到楼珩的怀中,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众人?。 徐策竭力遏住心中流溢而出的欣喜,沉着气,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想叫叫你。” 面对如此?专注深情的眼神,轻柔怜惜的动作,楼凝耳根一红,神色娇嗔:“你别……爹爹还在呢。” “嗯?”徐策扬眉,不以为然。 在岳父跟前,难到就不能摸夫人?的脸? 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楼珩,谁知对方视线一飞,望向了别处,“那?伤口缠紧些。”. 夜深的时候,耳边逐渐静下?来,偶有风声长啸。 一行人?铺开干草,让受伤的士兵睡了,其余人?却怎么也睡不着。六千精兵几乎全军覆灭,如今只?余不到三百,又被逼至山洞,进退无路。 许是天公垂怜,今日风向面朝洞外,敌军无法纵火。 只?是安然了一晚,明日呢? 夜长梦多,少陵不见得有多少耐心和他们耗,到时候无论是纵火,还是强行入洞,都再无生?机可言。 眼下?徐策还受了伤,士兵们大多也身负重?伤,这里没粮没水,楼凝带来的那?点东西早都被分光了。 楼凝垂眸望着前方,目色飘浮不定,似考虑了良久,把胳膊从伏山掌中抽出,弓着腰,蹑手蹑脚的向洞口走?去?。 “做什么?” 刚移开两步,手就被人?拽住。 徐策睁开眼,警惕地看她一下?,迅速掩去?脸上所有的不悦,换上不动声色的笑容。 楼凝被迫坐回他身边,压低声音说:“我去?找他谈谈,看能不能……” 话未说话,就觉指尖一痛。 男人?粗粝宽厚的手掌捏住她的,稍稍用了力,似在警告。 昏黄的火光下?,他目光冰寒,“你想都别想!” 楼凝嘟囔着解释:“我不是想跟他……” 徐策松开些力道,喉咙滚了滚,吐出几个字:“我知道。” 这丫头是娇气了点,有点小脾气,偶尔也不那?么讲理,不那?么听话,可是脑子好使,没那?么蠢。面对兵指父亲的男人?,要是还能昏了头的去?爱,那?她就不是楼珩的女?儿。 楼凝看他脸色不太好,苍白?的面庞上隐约有怒意,便不敢再往下?说了。眼下?大伙几乎都睡了,就算没有睡意的,也阖眼小憩,没人?注意到角落的两人?。 徐策慢慢闭上眼,楼凝则盯着他的面容,不发一言。 摇曳的火光轻盈地跳跃上那?墨黑浓密的睫毛,在俊朗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忽然扯唇笑了下?,双目依然闭着,“好看么?” 楼凝心中一乱,慌忙移开目光。 这人?……这人?有两双眼睛不成。 稳了稳心神,她挽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的说:“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就是想出去?和他谈谈,毕竟我们曾经……他应该没那?么恨我。” “老子管他恨不恨你。”徐策忽然睁开眼,几丝光亮钻入眼中,满瞳华光。 他盯着她,目色流转间,暗藏着几分犀利的锋芒,“把你的心思收收,这洞里哪个不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包括你们越臣,多少屈辱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也没动过叛国贪生?的念头,我徐策就是跟他拼的只?剩一兵一卒,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去?谈判!” “可是这样,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等死。既然你说他们是你的兄弟,是你欣赏的忠臣,你忍心看着他们就这样惨死吗?少陵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可以试着和他说说……就算,就算没用,能为你们引开他,让你们有逃亡的时间,哪怕一丝,都是值得的。” 小姑娘忽然不怕他了,脸贴在他胳膊上,喋喋不休的想说服他。 “他们也要扎营,外面的战马还在,我去?和他谈谈,分散他的注意……我观察过了,这风向是自南朝北,我可以纵火,可以挟持他,可以……” 后话止在牙关里。 娇软的声音像鞭子,带着刺抽在徐策心上。 他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捏住小姑娘的下?巴,惩罚似的在小嘴上吮了几口,把人?啃得气喘吁吁,才移开双唇,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 “你要是再有这些歪心思,老子对你可就不止亲个嘴这么简单。” “你……你这人?……我爹爹还在,你敢!”楼羞红了脸,却躲不开他的亲吻,只?能由着他做坏,刚刚被胡茬刺过的脸上酸酸痒痒。 徐策垂眸,笑得一脸痞相:“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恰在此?时,一旁的楼珩似乎是被扰到,忽然翻了个身,转过脸,背对着他们。楼凝一瞧更气了,挥手就在他心口拍了一下?。 谁料直接令徐策闷哼一声,眉头皱起,表情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楼凝脑中嗡然一响,不由手慌无措起来。 正待要查看他的伤势时,突然嗅到一股刺鼻的浓烟,在夜下?滚滚而来。 半梦半醒的众人?猛地惊坐起,伏山趴在洞口朝外一觑,只?见熠熠火光之?下?,少陵神色异常肃穆,身后士兵陆续将手中火把丢在平野之?上,燎原之?势骤起。 “不好,他们放火了!” 第 50 章 慌乱中, 不知是谁咬牙说了句:“竟趁着夜半休息,大家戒备最忪的时候放火,卑鄙!” 火舌一起, 便如狂龙,吞噬着地上的杂草, 一路朝洞口烧来。洞外群马见到火光浓烟受惊发狂,越军不得不上马扯住缰绳, 防止惊怒交加的马匹逃离。 洞内烟雾重重, 众人嗅着越来越重的烟味, 纷纷拿起身侧武器, 准备拼死一搏。 只有徐策和楼珩静坐不动。 “爹爹, 可是有对策?” “对策谈不上, 是老天不助他。”楼珩抚摸着怀中雪貂,懒懒的往墙壁上一靠, 阖眼,“折腾这么久,你们累不累?先睡一觉。” “国卿?”几个越臣瞧他这悠然的模样, 慌张道,“火苗一起, 便是势头难阻,即便烧不到?洞内, 我?们也会被烟雾呛死。” “是啊!就算他们不放火,咱们也出不去,没?有食物和水,很快就得饿死。” “外面有战马, 我?等若拼死杀出去,引开他们, 可为国卿和王上谋一条生路。” 众人七嘴八舌时,忽听外面轰然一阵响雷,继而是滂沱雨声。隐约有惊慌失措的人声传进来,是营地上的越兵呼喊着护卫篝火。 然而夜下飞雨,火焰再烈,也维持不久。 楼珩一早看了天象,所以?才半点不慌。 雨声淅淅沥沥,草木清香伴随着酸腐气萦绕在洞中,徐策狠狠咳嗽了一声,牵扯到?了后背的伤口,如有万千刀劈斧砍,手不自控的抖了下,紧紧抠着地面。 “徐策!”楼凝扶住他,朝后背一看,血色已经浸染布条,一丝丝渗了出来。 她眼中蓦地一酸。 “乱逞什?么英雄!你要?是倒下了,这些士兵怎么办?这些臣子怎么办?爹爹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情急之下什?么话都蹦了出来。 小姑娘摸着那他的背,含在眼眶的泪将要?落下。 徐策忍痛把衣服套好,不肯再给?她看了,“没?那么容易死。放心?,不会叫你守寡。” 这两?处伤和身上其他地方比根本不值一提,小女孩没?见?过这些,徐策不想吓唬她,也没?想用这点东西哄她同情,骗她真心?。 这丫头的眼泪跟刀子似的,每回都往他心?尖上掉,一哭,他那铁石心?肠就软了。只是现在众人都醒了,楼珩和伏山小丫头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好去哄她。 “越军在外虎视眈眈,火是灭了,我?们仍然出不去。” 暴雨过后,雨势逐渐轻柔,将重重烟雾洗的干干净净。空气中又只剩血腥和潮腐味,一阵一阵,让人作呕。 一只细白的手伸出洞外,托掌等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尽数扑在手心?,沿着掌纹蔓延而下,划过腕上青色的血管,“吧嗒”落了地,溅起一朵泥花。 外头的越兵早因这场雨乱作一团,谁也没?发现有个小丫头偷偷露出了半张脸。 “如果可以?趁这个机会引开他们,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伏山仰头看了看天幕,脑中忽然浮现以?前在楼府的日子。 江勉听了,立马捂着伤口从地上站起来,只是挣扎两?下又重新跌坐。 他伤的很重,胸口有箭伤,腹部?还有刀伤。 不止是他,这里的每一位士兵,他们身上或大或小,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伤药只能暂时缓解,若不能及时处理,潮湿的气候下,很容易腐烂发臭。 他们闻言也纷纷起身,那一张张苍白无血的脸上,是一双双视死如归的眼睛。他们紧握武器在手中,手指颤微着,背水之战无路可退反而让他们置生死与度外,心?气大胜,如困于?绝境的猛兽,随时都要?冲出牢笼。 他们心?里都清楚的知道,此刻唯有拼命搏斗,才有可能死里求生,也都愿意牺牲自己,换同伴生存。 徐策沉默着,面色很是疲倦。 众人见?他不表态,豪言壮语一番,又重新坐了下来。 楼凝问父亲:“爹爹没?有法子吗?” 楼珩摇头:“夫行兵之势有三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眼下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无一于?我?们有利,想出去,必须有人牺牲。” 少陵手上多少人,这里才多少人?还都是伤病,就连徐策都中了两?箭。外头那位被仇恨蒙蔽了眼,要?的只有徐策,他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这里的每一位,都不愿意让他出去送这个死。 乱世之下,多久才会出一位明君。 徐策是草根出生,知子民之忧,晓人间疾苦。他在外界名声不好,什?么嗜杀残暴冷血无情……然而北庸朝臣和百姓对他的评价却极高?,跟过他的手下几乎都是死忠之士。 楼珩在外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坐拥南北两?国,满心?算计,步步是章法,深谙阴诡难测的君王之道。能从梁王手下功成身退,并一跃成为北庸的王,绝非等闲之辈。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适合当一位君主的。 将来如何不得知,至少眼下,强过残暴的梁王、 懦弱无能的越王。 所以?洞里人人都能身先士卒,独他不能。 徐策不愿意这些手下再去送命,只道再议,便阖眼假寐。那张俊美的双颊此刻不再苍白,而是泛出点点诡异的红。 没?过一会儿,伏山发现了异样,凑过去一瞧,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摸了摸他的脸,“中山王发烧了。” 说着就动手解徐策的衣裳。 她练过武,有些手劲,没?两?下就把沾了血的外裳脱了,只留了件里衣。 徐策从她怀中抽出手,拢好微敞的衣襟,颇一副守夫德的样子,对楼凝说:“看什?么?你的小丫头劲大,老子洁身自好。” “都发烧了,还贫?”楼凝摸着他的脸,确实滚烫如火,忙把他刚拢紧的衣襟又敞开,露出大片胸膛,那上面的伤痕格外刺眼,看得人不由的心?底发寒。 她下意识缩回手,却被他攥回脸上,“你手凉快,贴会,舒服。” 光明正大的占便宜,身为父亲的楼珩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算作提醒,希望这两?人别?太过,再弄出个什?么亲小嘴,搂小腰的亲密举动,真当别?人全?身瞎子看不见?似的。 徐策除了年纪大点,身份地位,样貌气度都比少陵强百倍。楼珩不反对女儿跟他,但小俩口有什?么可以?回去干,眼下生死关?头的,在这卿卿我?我?,叫其他人怎么看? 这些人里,不是没?有未成家的。 真是半点不考虑别?人。 “中山王也发烧了,此地不宜久留。” 少陵纵火不成,必会想别?的法子。 楼珩此话,就是让人早下决断,究竟谁来扮作徐策引开敌军。 正当大伙犹豫不定时,伏山忽然将徐策的那件外衣套在身上,迅速拢好头发,束在发带下,随后抄起地上的剑,屈指抵在舌尖,朝夜下吹了一声响哨。 夜色深处骤然传来骏马嘶鸣,直奔洞穴而来。 “伏山?”楼凝目光敏锐,听着外面躁动的声音,和铁蹄踏踏,不可置信的攥住她。 伏山却将她拂开,“小姐,我?去吧。他们都是为国为家的贤圣名臣烈士,我?只是个小丫头,胸不怀大义,心?不存天下,只晓得,是老爷带我?回家,将我?视为亲女,而小姐更是从未嫌弃过我?的身份,待我?如姐妹。” 外头的火光又起了,点燃了冲天的杀喊和躁动。 伏山似乎说了很多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楼凝听到?最后只记得一句。 “如果小姐能平安回去,帮我?带句话给?琮砚——其实那梅子,好酸。” 这是伏山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伏山——” 那抹熟悉的身影很快出了洞口,在敌军万千箭镞下纵身上马,扬鞭一挥,带着嚣张跋扈的气焰,风驰电掣的离去。 “想跑?”越军早已整装待发,一见?到?她,少陵立马挥手,“放箭!” 然而人已远去,锐箭无法追赶。 他当即上马,令道:“追!” 乌泱泱一群人马遥遥远去。 “伏山!伏山!”回忆一幕幕挤入思?绪,少女的容颜明明清晰在目,却终究在天际越来越模糊,一道电光雷霆间,轰然消散不见?。 楼凝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为那抓不住的人影。 徐策将她拦腰抱住,吩咐:“杀出去!” 事不宜迟,众人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拿起武器,冲出了洞内。 守在外的越兵显然没?想到?这招声东击西,仅是愣了一瞬的功夫,已被他们杀至跟前,不过片刻,亡命数百。 一行人兵分三路,楼凝与楼珩一起。 江勉和士卒护着那些越臣。 徐策则一个人独行。 他飞掠上坐骑,扬鞭挥在楼凝的马背上,目光坚定,身姿稳如山石,似嘱咐,更像是告别?: “凝凝,往前跑,别?回头。”. 轻骑疾驰,人不离鞍,三队人马在箭雨中四下逃散。越国的兵一时不知该往哪路追,愣在原地没?了主张,待到?反应过来,他们已如青烟渺渺远去。 天际浓云密布,谷间夜风密密疏疏,呼啸不断的吹过山峦,掠过平原,在耳边轻轻呜咽。 不知何时又落了雨,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楼凝和楼珩一路向南,行半时,她忽然勒缰停马,脸色倏然煞白。 狂风在刹那停滞,雨丝轻轻拂上人眼,似乎在安抚情绪。 “爹爹,我?要?回去。”楼凝的衣裳已经半湿透,黏腻在身上,很不舒服,然而她已无心?顾及分毫。 分别?时,徐策脸上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与果敢,分明是要?置生死于?外,孤身入虎穴。 少陵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上当,伏山的牺牲只是给?众人一个逃亡的口子,徐策这里都是老妇伤兵,根本就跑不远。 他是想以?一人之力敌少陵千人,拖延时间,让大家安然逃出这里。 金甲修俊的将军笑颜清晰在目,砸在心?上,好像山崩地裂一般,压得心?口一阵阵疼。 “我?得回去!”恍惚之下,她猛地惊醒过来,从怀中取出那枚令牌递到?父亲手中,随即翻身下马,跪地磕了三个头。 “从小您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他为我?身重两?箭,又发着烧,单枪匹马只有死路一条。少陵恨他,梁王恨他,我?……”她低埋着头,迅速擦去脸上泪水,咬咬牙,“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若少陵还念在往日的情意,或许徐策还能有生机。 “爹爹,原谅女儿不孝。请您回越国请援兵,这枚令牌是徐策的,可保您一路畅通无阻。” 楼凝说完,再次掠上马背,阿满露出个小脑袋,正疑惑的望着她。 楼珩并没?有阻拦女儿,只是摸着那枚令牌,若有所思?道:“许多人同生容易,共死难。你赌上和少陵全?部?的情意,就为了让另一个男人有一线生机,他亦可豁出性命保护大家,但你们有情有义不代表少陵也有,这一回头,说不定再无退路,可要?想好了。” 夜色苍茫,雨后寒风吹得人浑身冰凉,楼凝瑟缩了一下,忽然想起从前的日子。即使不愿承认,也无法掩盖那个男人站在身后时,总让她感到?安宁温暖的事实。 新婚夜的恨意在朝夕相处下渐渐淡去,虽然还是无法原谅,可现在的她并不想那个男人真的去死。 “我?想好了,爹爹,如果我?不能回来,您就当从未生养过女儿。” 父女皆是性情中人,楼珩不会因为这些阻止女儿的步伐。 她是他的女儿,她也是独立的自己,应该有决策一切的权利。 包括生死。 临别?依依,明知日后或许就是天人永隔,楼珩依旧笑了笑:“你做什?么爹爹都支持,临危不乱,重情重义,不愧是我?楼珩的女儿。” 言罢手中长鞭一挥,重重敲在马背上,似要?断了彼此这一世的父女情. 伏山在追赶下很快体力不支,加上身重数箭,渐渐慢下速度。索性不逃,挥剑斩敌,飞洒的血液模糊了众人的眼,溅了她一身。 她有武功,却不高?,更何况寡不敌众,等少陵追来时,小丫头早已从马背滚落,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没?了力气挣扎。 那抹极致的嫣红凝结在昏沉的天色下,成了少陵眼中最后一抹明亮。 “住手!”少陵喝停手下,翻下马背,满眼杀戮消褪些,总算找回一点理智。然而当他抱起那倶已被手下掠夺了魂魄的冰凉尸体,确定再无气息后,又把人放下,重新上马。 “他们跑不远,追!”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自小跟在楼凝身边的小婢女就这样被丢弃在硝烟烽火中,付了一抔黄土. 少陵的军队奔袭在平野上,没?过多久就重回谷内。 往前是环壁山,梁王玄赢的兵就藏匿在那,随时支援。 往后撤,就出了梁国七州,只要?过了关?,渡了河,就是匈奴的地界。 徐策的手再长,其下斥候也无法追踪到?与塞外接壤的地方。梁军扎营在此,无论?这次徐策是来千人,还是万人,十万人,都预备叫他有去无回。 中山王骁勇善战,梁王深知不是此人对手,早与匈奴左贤王赫连崇勾连一气。 十多年前珞珈山那一战,徐策虽被射伤腿骨,也斩下了对方的头颅,并让君无欢挂在匈奴的军营上示威挑衅,直接乱了敌方军心?。 年少轻狂的小将军意气风发,一人几乎横扫匈奴半壁天下,气焰凌天,好不风光。 要?不是后来遭狼兵偷袭,又受了老匈奴王一箭,打了败仗,只怕这世上已无塞外诸部?。 而正是那一场败仗,让生性多疑的梁王怀疑他的忠诚。这个战功赫赫,深受万民敬仰的梁国战神,风声势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盖过君主,加上奸佞挑拨,说他私下已和匈奴勾结,准备夺权篡位。 梁王岂能留他。 于?是设了鸿门?宴,欲除之而后快,幸得君无欢及时前来,把人救走。 再后来徐策一路逃到?北国,入了北庸的军营,没?多久就立下战功,得到?东阳侯的赏识,成了北庸君主的义子。 这件事一直像刺戳在梁王玄赢的心?中,每回想起来,就抑制不住怒火,更加认定是徐策早就有了反心?,先勾结匈奴,又投靠北庸,无情的背叛了他。 东阳侯逝世后,有万千风声过耳,无一不是说徐策卖主求荣,杀义父篡位。然而这些流言蜚语并没?能撼动其地位,相反,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带领手下雄兵猛将直接攻下了南边的越国。 中原最富庶最的越国。 梁王也一心?想谋下的越国。 被人捷足先登,心?中的怨气更是难平,在少陵找上门?后,毫不犹豫与其合作,势要?置徐策于?死地。 越王无能,其下臣子多的是好.色好利之辈,稍加诱惑,便轻易倒戈。不仅在牢中作乱,还派人一路跟踪,将徐策东行的路线透露,这才给?了他们一举除尽的机会。 而少陵,每时每刻都无法忘记父亲如何被杀,妻子如何被夺的仇恨。他忍辱负重,在深宫的牢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身边每死一个人,都能轻易撼动他那根脆弱的神经,稍稍不留神,就会崩断,再没?了活下去的信念。 为了报仇,他不惜投靠梁王,做别?人的走狗。 此生最恨勾心?斗角的人,却因仇恨不得不和梁王互相利用。 为了报仇,手下的利箭险些射穿凝凝的单薄纤弱的后背,那两?根箭飞跃出去时,他慌得脑中一片空白。 可是,当看见?徐策毫不犹的将人护在怀中,硬是用自己的身躯承受那利箭时,他又理智全?无,杀红了眼。 于?是一箭又一箭的飞向男人的后背,那一刻,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只要?徐策死! 为了报仇,他的手下刺穿了伏山的心?脏。那个小婢女,打小就跟在凝凝身边,陪着她长大,两?人亲如姐妹,却这样死在了冰凉的雨夜里。 少陵知道,这一举一动已经把凝凝越推越远。 可是,他回不了头。 他麾下铁蹄在岔口将要?兵分几路时,追到?了徐策。 男人即便身负箭伤,依然临危不乱,威如神祗,嘴角甚至还噙着淡淡的笑,地痞无赖似得玩世不恭,浑身野性都挂在了唇边。 像在鄙夷他,又像在嘲讽他。 束束火把照亮了眼前一方天地,少陵不由又想起新婚夜,他也是这般散漫不羁,笑得又痞又野,抢占了自己的新娘。 心?中一下似火在炙烤,他握紧缰绳,冷哼:“没?想到?死到?临头,你还能笑得出来。” 金甲在夜空下分外惹眼,徐策勾着唇,纹风不动,“二殿下跟了梁王,连身上的戾气都变重了。” “你杀我?父亲,夺我?城池,辱我?妻子,此仇此恨,永生难忘!”少陵盯着他,眼神坚毅阴鸷,面色冰凉,长久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兄弟们,活捉此人,梁王有重赏!” 50-60 第 51 章 徐策本就负伤在身, 如今又发着烧。 手下?败亡,被困洞中,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他不是君无欢, 没有出神入化的?轻功,无法从万人之中纵身逃跑。 四下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岩壁峭石, 被逼至此,已?是退无可?退, 索性一路疾驰上前, 厮杀斩敌。 浴血奋战的他从容狠绝, 飞溅的?血液沾满了金甲, 不出片刻, 敌军就?倒地一片。 然而寡不敌众, 身手再好,孤身也难战众人。 与此同时, 纵马折回的?楼凝忽觉心中猛地一跳,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 等她赶到,厮杀已?停。 山风当头飘拂, 带着噬骨的?冷意?直钻人心,平野之上尸体遍横满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她抬头朝前方?望去,只见一匹战马停在中央, 一道利箭逆光飞来,擦过马儿的?脸,坠落在地。 战马瞬间?血流满面,吃痛嘶鸣, 发疯般撒开四蹄。 马背上的?人来不及拉紧缰绳就?已?摔倒。 他仗剑俯跪于地,身姿笔直, 宛若雕塑。 一把刀插在肩头,两只箭镞射在背部,那身衣甲早已?破损,原本英俊倜傥的?脸也沾满血污,看不清原来的?面目,唯有唇边那抹张扬不羁的?弧度,让人再熟悉不过。 见此情?形,楼凝只觉眼前一黑,张了张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陵看到敌人只剩一口气,心中甚为畅快,收好手中长剑,挥手道:“带走!” 恨徐策的?人远不止他一个,梁王、匈奴右贤王,这些?男人哪个不是铁血手腕,多的?是法子折磨他,叫他生不如死。 静籁的?平野间?猛地响起鞭策马蹄声,大军撤离,转瞬功夫,只剩模糊的?衣影。 楼凝眼睁睁看着少陵将人带走,僵坐许久,才驾马追去. 谷外环壁山下?,营帐绵延数里,沿途所执尽是梁国旗帜,楼凝追踪至此,慢慢停下?。梁王残暴不仁,若贸然现身,非但帮不了徐策,还会引火上身,白白送了一条命。 冷静下?来后?,将诸事串联,细细思?考一番,笃定梁王暂时不会杀徐策。 身为君主,开疆拓土利益为先,杀了徐策,他的?手下?势必会来报仇。那些?人哪个不知?兵善战的?猛将,到时候两国开战,反倒叫别人白白捡了便宜。 可?不杀他,不代表不会折磨他。 梁王手段毒辣,人落到他手中,即便不死,也要搭进半条命。 想到这儿,楼凝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徐策是为救父亲才落到这般田地,还替她挡了两箭,人非草木,她又是个容易心软的?姑娘家,哪能?狠下?心对那个男人弃之不顾。 她远远地看着密密匝匝的?营帐和连绵的?篝火,立刻调转马头,回到了刚才的?战场,忍着不适从死人身上扒下?沾血的?战甲,给自己套上,准备潜入梁营,找少陵谈判. 中军行辕灯火辉煌,正前方?摆有金案,案后?放着软椅。 一年已?不惑的?男子悠悠然躺在软椅中,锦衣玉冠,手执酒杯,样貌英气粗豪,不年轻,不英俊,声音寡淡无情?,“二王子有手段,堂堂中山王都叫你抓来了,楼珩呢?” 前方?站立的?青年容貌清秀俊美,却仍透着一丝病态的?白,他闻言,拱手道:“跑了。” “跑了?”玄赢目光倏地冰凉,利刃般在他身上刮了两下?,旋即猛地喝了一口酒,又裂开嘴笑,“听说国卿曾写过两本书,外面都在传得书便可?得天下?,中山王和楼珩的?女?儿好上了,书不在他身上?” 这种谣言根本毫无依据,少陵虽不喜欢徐策,但也不是颠倒黑白之人,面对梁王疑惑,沉稳答话道:“楼老从未写过这些?东西,都是市井乱传罢了。” “没写过?”梁王神色略淡,横了他一眼,“有没有,搜搜不就?知?道了?既有传言,那就?不是空穴来风。来人!” 他搁下?酒杯,坐直身子,声音抖得一高。 立马有士卒入帐。 梁王抚掌:“唔……去把徐策带来。” “是。” 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便见两名通身铠甲的?黑面士卒领着个五花大绑、铠甲褴褛的?男人疾步进帐。 “跪下?!”士卒飞起一脚踢在男人的?膝盖,男人岿然不动。 梁王挥退士卒,眯眼打量他,“沦为阶下?囚,还能?这么有骨气。” 那个被视为劲敌的?男人,不慌不忙的?抬起头,一双清寒的?美目流转于两人之间?,勾唇挑眉,不羁如初,神情?无比地潇洒得意?,仿佛世间?万物也入不了眼。 少陵面沉如冰,双手握拳,若不是顾忌自己是身在梁营,早已?上冲上去泄恨。 而梁王则不紧不慢的?重新?端起酒杯,冷澈的?声音突然又变得轻柔,像和故人在叙旧。 “阿策,好久不见。” 确实是故人。 他一手提拔的?小将军,剑法精湛,箭术高超,有勇有谋,曾是不可?割舍的?左膀右臂。 “承蒙梁王厚爱,还记得……咳……还记得我……”徐策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那痛直钻心尖,稍微动一动都是撕裂般的?疼,若不是人搀扶着,恐怕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梁王摸索着杯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也不拐弯,直言道:“既已?成为阶下?囚,就?该有个阶下?囚的?样子。孤听闻你和越国国卿的?女?儿好上了,他写的?那两本什么占星什么奇门的?书,没给你这好女?婿?” 这样的?故事茶肆说的?太多,徐策吐了口污血,用力抽出一只手,笑着摸了摸心口:“有,自己过来拿。” “当真?”梁王二话不说搁下?酒杯,起身朝他走来。 少陵连忙劝阻:“梁王三?思?,国卿从未写过什么书,他……” “闭嘴!”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二王子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至于让新?婚妻子跟了别的?男人。” 这事一直是少陵心中的?痛,然而面对梁王,又无胆反驳,脸色白了白后?,握拳不语。 烛火晃动间?,梁王已?近身,“东西在哪?” 徐策低眸看他,神色无畏的?冲他点点头。 梁王贴耳上前,却听一阵轻笑后?,那人低低说道:“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好骗。” “你!”梁王顿时大怒,目迸寒光,眉间?骤起杀意?,“好一个中山王!拖下?去,用刑!” 士卒拉着徐策往外走时,他又忽然叫停了人,目色讥诮,似乎有更残酷阴狠的?刑罚。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帐外匆匆走进一个士兵,行礼后?,到他身侧耳语了几句。 梁王听罢,目光一沉,对擒着徐策的?两个士兵说:“先带下?去,狠狠打!撬开他的?铁嘴银牙!孤到要看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等人离开后?,他赶走少陵,才吩咐士兵:“请右贤王入帐!” 匈奴右贤王赫连昊是左贤王赫连崇胞弟,因不服父亲传位给哥哥,联合左右谷蠡王起兵造反。可?是哥哥有来自鲜卑柔然的?外戚势力,实在不是对手,更在得知?他有了反心后?借着各方?力量打压,逼得他退无可?退。 兄友弟恭的?表皮在一夕之间?撕破,兵戎相见。 阴山那边战事频繁,几仗下?来双方?都损兵折将无数,谁也没讨到好,眼见异族频频支援,哥哥调出的?兵力不断增加,赫连昊也想借助外力。 而近来有心与匈奴交好的?梁王,成了他的?目标。 赫连昊不远千里来求助,愿在事成之后?送上几片草原,诱梁王上钩。 殊不知?对方?早和哥哥勾结。 梁王虽不是好人,但此也知?道守信,总不能?答应了人家哥哥,又承诺弟弟。况且左贤王才是名正言顺的?匈奴王,右贤王么……能?篡位成功算幸运的?,要是失败,下?场可?想而知?,他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眼见梁王无动于衷,赫连昊不得不加大筹码。 哥哥不晓得从哪学来的?奇怪阵法,将他的?十五万精兵都困在阿姆河外,进退两难。如果没有援军,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 梁王依旧没有应允,但他并不想得罪赫连昊。 这两兄弟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赫连崇即便坐上王位,那位置坐的?也不安稳。只要赫连昊不死,最后?的?匈奴王会花落谁家,谁又知?道呢? 他想起了徐策,打算做个顺水人情?。 那可?是两兄弟的?杀父仇人。 胡人的?手段比他狠辣多了,就?不信撬不开徐策的?嘴。 “右贤王也别急着气恼。”玄胤击案而笑,举杯相邀,“胡人有自己的?信仰,我们中原也有。孤平时就?爱看些?占星奇门的?东西,刚好最近擒住个人,说起来,与你还颇有渊源。” 饮了两口酒后?,见赫连昊脸色平静,才接着道:“听说他怀揣两本书,孤很想要,可?惜孤没本事,撬不开他的?嘴。右贤王若能?帮孤找到,孤就?重新?考虑出兵一事,若找不到,就?把此人当做一份礼送你。他手下?,或许还帮上你,如何?” “哦?”赫连昊哪有心思?饮酒,敷衍的?抿了两口,便迫不及待的?想见见是什么人。 梁王只叫他别急,又是三?杯酒喂下?肚,才朗声道:“来人,带右贤王去前营!” 立马有士卒掀开营帐,赫连昊直接大步流星出帐,“这有何难?不过本王要先看看,他是谁!”. 夜间?凉风扑面而来,梁营巡逻森严,班次分明,赫连昊跟在士卒身后?,拐弯时,冷不防怀中撞上个人。 低头一瞧,却见是个小士兵瑟瑟跪在地上,口中不停的?求饶。 前头领路的?士卒见他被冲撞,正要训斥,却被拦下?。 赫连昊伸手扶他:“无事,起来吧。” 小士兵颤颤的?站起身,低埋着头,面目隐在晦暗之中,看不出神色。 只是他临风一站时,瘦弱的?身姿竟有些?女?子的?娇盈。 赫连昊负手身后?,饶有兴趣的?望着她:“把头抬起来。” 第 52 章 早就?听说中原人玩的?花, 不但喜欢女人,还有喜欢男人的?,一些?权贵就?爱养些漂亮的小白脸。然而这些?只是传言, 在?草原可见不到这么荒唐的?事,也没有比女人还细嫩的小白脸。 起初赫连昊只是看这小士兵弱小了些?, 但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就?想到那些?荒.淫之事。 小士兵抬头的那刻, 他微微一愣。 夜下, 一双纯澈无暇的眼睛正怯怯的望着他, 额间飞凰栩栩如生。 小士兵的?脸上沾了尘土, 有点脏, 却依然能看出污渍下是胜似白雪的?肌肤。 那水光盈盈的?眸子, 让赫连昊的?心一软。 小士兵说:“属下无意冲撞,您饶了属下吧。” 样?貌可人, 声?音却粗犷,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赫连昊正要开口,前头的?士兵将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一脸狐疑:“你是越兵?” 小士兵再?次低下头:“是。” “你们二王子的?营帐在?前面,别到处乱跑!脏兮兮的?成什么样?子, 冒犯了梁王贵客,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 士卒说话很凶, 赫连昊抬手制止:“让他引路,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梁国?士卒:“可是……” 赫连昊不耐烦的?将其?打断:“本王这点要求你们都做不到?” 梁国?士兵心下一慌:“是。”随后指了个方向。 赫连昊又转过?头,目光流连在?漂亮小士兵的?身上:“走吧?” 这位漂亮的?小士兵不是别人,正是乔装而来的?楼凝。 老匈奴王的?两?个儿子都年?轻俊美, 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可惜模样?却放诞轻轻狂,那双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沈琮砚曾说过?匈奴左右贤王不和?, 弟弟不服哥哥,要造反夺权,而梁王一心想勾结匈奴与徐策对垒,私底下早已和?他们暗连。 楼凝本想潜入营中和?少陵谈判,但无意听到右贤王兵马被困,束手无策,不远千里来请梁军支援。 这或许是一个转机。 她没?有找到少陵,反而撞入了赫连昊的?怀中。 虽摸不准他的?性子,但既然有求于人,总不会因一点小事就?在?别人的?地盘杀人。 死个小士兵事小,拂了梁王面子事大。 两?人本是一路无话,楼凝故意放慢脚步,以至于这段不算太长的?路,赫连昊走的?很无聊,沉默片刻,主动开口:“越国?的?男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漂亮?” “右贤王谬赞了,属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哪见过?那么多人。” 赫连昊笑了笑:“越国?的?女人是不是更漂亮?” 胡人的?装束不像中原的?广袖长衫,他们短褥窄袖,脚踏蛮靴,腰佩短刀,肩上还带着一段毡皮。 不仅衣服上的?纹饰独特,挂饰也奇异。 楼凝盯着他脖子上的?一串狼牙挂饰瞄了又瞄,赫连昊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瞧,当?即取下递过?去:“拿走。” “不不,这是右贤王的?东西,属下怎……” “小玩意儿罢了,废话真多。”赫连昊直接解开绳扣在?她脖子上,“本王见识少,没?瞧过?你这么漂亮的?男人,就?当?见面礼了。” 阴森残毒的?狼牙,做成挂饰后,倒有了几分美玉之色,篝火一照,十分妖异,给佩戴者平添几分野性的?魅力。 楼凝道谢后,摸着那狼牙,试探的?问:“听说梁王要送您一份大礼,您知不知道是什么?” 赫连昊目视前方,缓缓吐出一个字:“人。” 梁王虽然阴险,但出手大方,是什么不重要,反正不会亏了他。他对礼物没?什么兴趣,倒是期待究竟什么人的?手下能帮到自己。 楼凝转过?头去看他,“其?实属下觉得您比左贤王更有王者风范。” 赫连昊挑眉:“这么说,你见过?我哥哥?” 赫连两?兄弟的?事早不是秘密,他也不恼,甚至对这个漂亮小士兵的?话颇感兴趣。明知道那里面溜须拍马的?意味太明显,还是忍不住要和?他说上几句,总好过?气氛僵凝、无话可谈的?尴尬。 楼凝摇摇头:“未曾有幸见过?,只是听说了您和?左贤王的?事。” “哦?”赫连扬眉,“都说了什么?” “说您骁勇善战,是草原的?英雄,是天神?化身,英勇无比,理当?顺应天命,继承王位。”楼凝面不改心不跳的?把沈琮砚贬低匈奴人的?话反过?来说,添油加醋的?说。 这般虚与委蛇,直接把赫连昊逗笑了:“想不到你长的?漂亮,脑子却不怎么够用,溜须拍马的?功夫不到家,还得练练。” 他拍了拍她的?肩,手劲大到差点把她一只胳膊给震下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关押徐策的?营帐前。 楼凝对门口的?守卫说:“这是匈奴右贤王,我奉梁王之命带他前来。” 梁军士兵显然知道此事,没?有阻拦,赫连昊走进帐后,楼凝又说:“你们先退下吧。” “这……”守卫迟疑。 “我在?里面,那人跑不了,别坏了右贤王的?兴致。” 营帐里面的?是北庸的?中山王,他不仅是梁王的?死敌,也是匈奴的?仇人,梁军上下皆知晓此事。匈奴人来了,中山王还能落到什么好?命都难保,想来也跑不掉。倒是那个右贤王,脾性难测,万一惹怒了凶悍的?胡人,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守卫们对视一眼,不再?迟疑,转身离去. 帐中刑架上,一人血衣褴褛,发丝凌乱,低垂着头,好似早已没?了气息。两?端铁链拉扯着他手脚,将骨骼手腕勒出深深的?血痕。 两?人一入内,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浓郁腥味。 刑架前的?鞭子上,血迹还未干,分明是刚用完不久,如若不是他们进来,这酷刑不知还要持续到几时。 楼凝眼眶发酸,手指微微颤抖,为压下心慌,刻意转眸去瞧边上的?更漏。 赫连昊一步一步走向徐策,移来烛台,往他脸上一照,到没?有预想的?惊诧,只是愣了一瞬,异常平静道:“原来是你。” 他转身放下烛台时,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没?有讥嘲讽刺,也没?有鄙视不屑,倒是有点无奈:“想不到让秀秀惦记了十多年?的?男人,居然成了别人的?阶下囚。中山王,你的?能耐呢?横扫我漠北疆域的?本事呢?喂狗了?” 方才还冷静从容的?男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抬腿,踢向徐策的?膝盖。 阴雨天,腿疾早已复发,只不过?身上多处伤痛已经让他麻木,眼下陡然被人一踢,猛烈的?咳嗽起来,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吐出,顺着衣襟蜿蜒而下。 楼凝很想上前制止,可是她知道,不能。 绝不能暴露。 她在?一旁观望,拳头在?袖中已经紧攥,指甲深深的?嵌入皮肉。 外面吹起一阵冷风,钻入帐内,刮过?脸颊,很凉,很疼。 “右贤王身份尊贵,怎能屈驾于这腌臜之地?”灵台最?后留存的?一点意识因这痛稍稍清醒了些?,徐策看了赫连昊一眼,很快又垂下头。 他似乎勾了下唇,又似乎没?有。 散乱的?发遮住了原本英俊的?面容,叫人瞧不见脸上的?神?情。 赫连昊注视他须臾,淡定的?声?音中竟透出几分友善:“雄视中原天下的?苍鹰,不该被困在?这里。徐策,梁王已经将你送给了我,我能放你走,但你要答应一个条件。” “帮不了。”徐策张嘴就?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痛,腥甜再?次泛上口中,被他竭力压下。 或许是想掩饰狼狈,亦或者是太累了,一开口就?是赤.裸.裸.的?拒绝。 “不问问条件?” “咳咳……帮不了。”他咳嗽了几声?,依然如是回答。 烛光轻摇,楼凝清楚的?看见赫连昊的?容颜愈发冷厉,分明是盛怒的?前兆,于是连忙开口道:“右贤王,他被我们王上打得半死不活,能走到哪去,估计也帮不了您什么忙。” 尽管她刻意压低声?音,徐策还是觉得有点熟悉。 为了不让他发现,楼凝赶紧低下头。 赫连昊脸色稍缓: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本王会让人你治好你,带你回草原,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能兑现。但是中山王,我不是秀秀可以等你十多年?,所以最?好不要想太久。” 他的?兵马可等不起太长时间。 至于梁王…… 那老狐狸说话含糊,滴水不漏,拿什么破书说事。 就?徐策这德性,身上能藏住什么?梁王老儿定是气不过?,把人送出来做个顺水人情,也料定了他的?脾气,绝不会妥协任何事。 什么拱手山河,割让城池,简直是痴人做梦。 赫连父子都和?徐策打过?交道,知道这男人一身硬骨头,这辈子没?低过?头。 徐策要是死在?梁营,他的?手下用不了多久就?会举兵攻来,梁王还不至于蠢到和?那些?脑子缺根筋的?悍将硬碰硬,既然这烫手的?山芋已经没?有价值,还是趁早抛出去的?好。 而接住这山芋的?,正是脑子也同样?少根筋的?赫连昊。 他没?有哥哥和?父亲感情深厚,甚至怨恨过?父亲为什么不把王位传给自己,所以徐策当?年?射杀父亲一事并没?有勾起他心中的?恨意。 赫连昊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把徐策交给哥哥,换个太平。 毕竟哥哥对此人的?恨意可畏是弥天盖地的?。 他在?沉思的?状态下慢慢走出帐内,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帐内静寂,唯余两?人,仿佛可以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楼凝看着眼前的?男人,喉间忽一哽咽,眼眶不由得发热。 徐策垂着头,感受到还有另一人气息,舔了舔唇边血迹,扯唇笑:“主子都走了,你不滚?” 狠话出口不过?一刻,怀里就?扑进个人,冰冷坚硬的?铠甲蹭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徐策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样?貌,一道熟悉的?声?音就?钻入耳中。 “徐策……” 要放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把声?音的?主人抱在?怀里啃两?下,可是现在?,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用一种阴鸷残忍的?眼神?看着她。 没?有重逢的?喜悦,更没?有往日的?怜惜。 “你怎么来了?” 若说山谷看见她射箭时是想弄死她,那这次就?是想把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知道这丫头行事大胆,但没?想到她能这样?不知死活。 他甘愿回头赴死,就?是想给他们一条活路,那些?人里有跟着他多年?的?兄弟,有欣赏的?越臣,有器重的?谋士,更有他心爱的?女人。 如今这丫头回来了,那楼老呢?那些?人呢?是生是死? 他忍辱负重,统统白费了? 徐策目光涌动,说不出地怪异,嘴角微微抽搐,似激动,又似无限伤感, 楼凝无视他眼中的?怒意,又是给他擦脸,又是查看他身上的?伤,那些?狰狞的?伤口此时仍有猩红的?液体不断渗出。 她用力扯下一块衣角,堵了又堵,按了又按,好不容易止住血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滚落。 “徐策……”她哽咽着唤他的?名字。 男人心一下就?软了,那些?发狠的?话,难听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凝凝,梁营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快点走。” “我不走,我要救你。” “你一个小姑娘,救不了我,别说傻话,赶紧走。” 楼凝将他散在?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不住的?摇头:“我把令牌给了爹爹,很快琮砚他们就?能来救你了。” “其?他人呢?”徐策眉头紧锁,面色严峻。 “应该都逃了,我往回走的?时候,就?看见少陵抓住了你。”楼凝捧着他的?脸,像十多年?前在?珞珈山下救下他那样?,心疼为他擦拭嘴角的?血渍。 他有了青青胡茬,刺得掌心又酸又痒,但她却不放手,痴痴望着,不停地掉眼泪: “为什么回去?” 徐策抿住唇,望着她,沉默。 楼凝又说:“你替我挡了两?箭,又以身涉险保护大家平安撤离,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我一次次的?难受、难舍……” 她卷袖快速的?擦拭眼泪,可是酸涩的?水珠却越掉越多。 徐策中箭,她难过?。 徐策浑身是伤,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她更难过?。 她多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彼此两?不相侵,可是命运却开玩笑似的?,一次又一次将他们连在?一起,纠缠难分。 徐策以前要是听到小姑娘这么说,肯定是荤话张口就?来,非把人调戏的?脸红心跳才罢休。可这会儿,他只是坚持着最?后一点精神?,告诉她:“救你是心甘情愿,别有负担。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一直想逃,刚好,我保护不了你了,走吧凝凝,往前走,别回头。” 往前走,别回头。 这话他说过?两?次,她回头两?次。 铁了心要救他出去,时间紧迫,两?人不商量,却在?这上演话本里的?苦情戏。楼凝突然有点气恼,不知道气他的?不信任,还是气自己无能。 她咬咬唇,厉声?道:“别说这种话了,想想怎么出去。梁王要把你送给匈奴,你不是和?匈奴有仇?真落到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外面戒备森严,要从梁军眼皮子低下逃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手下带兵赶来,还得好久,等待的?这些?天,说不定命早没?了。 “梁王不会杀你,是因为他不敢。琮砚裴译他们,哪个不是猛将,你死了他们谁都会带兵踏平梁土,而且梁王一定也想从你手上分走半壁江山,可你又不会同意,他怀恨在?心,就?把你送给胡人,借刀杀人。” 楼凝边抽泣,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漂亮的?小脸花得像野猫,徐策看着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别哭,你……” 柔软的?目光顺着她的?脸下移,发现小姑娘穿铠甲也别有一番滋味。 生死关头,他脑子里还能蹦出那种念头,实在?是……禽兽。 正当?他收起心思准备安慰人时,忽然瞧见她脖子上的?狼牙,一瞬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赫连昊的?东西?” 楼凝忙将那枚狼牙摘下,解释:“刚刚带他来,他说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男人,送给我做见面礼。” “赫连昊的?心机比他哥哥深,当?心点。” 楼凝点点头,又觉得奇怪:“当?心点?我以为你会让我离他远点。” 徐策未答,黑色的?瞳仁愈发深沉,看了她片刻后,说:“把狼牙带上吧,有他在?,梁军无人敢动你。” 楼凝依言照做。 徐策注视着那枚狼牙,目光微动:“赫连崇好战,赫连昊贪图享乐,身边侍姬无数,别让他知道你是女人。” 楼凝点点头,想到刚才一幕,疑惑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你知道他的?条件?” 徐策沉吟:“赫连昊的?兵马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他哥哥以偃月阵法困在?阿姆外,进退两?难。据说此阵无人能破,他来梁营多半是寻求支援。可惜,玄赢那只狐狸早跟赫连崇勾上了,根本不会出兵,又不想得罪赫连昊,把我送出去,是想做个顺水人情。” “你的?意思……他在?梁军那得不到帮助,就?从你这里下手,想让你帮他打左贤王?” “匈奴迟早要除,我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死,让那些?兄弟去给胡人卖命。”徐策闭了闭眼,轻哼一声?。 “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离开梁营。” “不,我会想办法不让他带你去匈奴,塞外苦寒,走的?太远,你手下追的?也辛苦。” 夜色深沉,山中风寒,帐中的?烛火突然间摇曳不已,很快慢慢平稳下来,照亮他的?脸。 哪怕狼狈至此,依然俊美如神?。 徐策沉思一会,说道:“匈奴王庭内乱,去了,未必不是好事。或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拔了他们的?营帐。” 即使身处险境,他仍旧一脸从容。 小姑娘盯着他英俊的?眉眼,竟鬼使神?差的?问了句:“……秀秀是谁?” 赫连昊连提了这个名字两?次,还说什么等了他十多年?。 十多年?,一个女子把最?好的?年?华都用在?了等待上,实在?叫人好奇又匪夷所思。 大概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徐策微愣,看着那张疑惑又好像带点委屈的?小脸,不动声?色道:“匈奴的?公主,赫连秀。” 楼凝很是惊讶:“你竟把魔爪伸到了塞外,连匈奴的?公主都不放过??” “扯!老子哪知道她一根筋,死守活等……咳……咳咳。”解释的?太急,牵动内伤,剧烈的?咳嗽起来。 楼凝慌了神?,赶紧去顺了顺他的?后背,口中忍不住嘀咕:“还真是会招蜂引蝶,鹭隐已经找上门了,这个公主是不是也要找来?我看你巴巴的?要上匈奴去,是想当?人家的?驸马吧?” 徐策不咳嗽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从后背绕到跟前的?小人。 小人毫无察觉,还在?说:“还有个半路杀出的?江沉月,知道的?就?好几个了,那不知道的?呢?究竟招了多少个……” 他看着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目光:“招了很多。” “那是多少个?” “七八十,也或许是七八百。” “这么多?”楼凝抬起头,瞪大眼,更好奇了,“那你和?公主怎么认识的??” 得,谁说这丫头傻,精着呢,扯来扯去,没?忘关键。 徐策无奈的?笑了笑,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帐外有脚步声?逼近。 他示意小姑娘:“快走。” 楼凝也不做停留,出了营帐才发现是刚才被支走的?守卫回来了。 彼此擦肩而过?时,还很客气的?点了点头。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楼凝松了口气,正抚平骤然慌乱的?心跳,准备找个隐蔽的?草堆里凑合一晚,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她一愣,抬头就?对上赫连昊的?笑脸。 “你哭了?” “没?有。”摸了摸脸,确认泪渍已干,才敢抬起头,直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 赫连昊松开手,也不揭穿她,而是若有所思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笑非笑地说:“你认识中山王?” 楼凝赶紧摇头:“怎么会。” 赫连昊当?没?听见,“你们是兄弟?” “……您开什么玩笑,属下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是朋友?” “属下真的?不认识中山王。”楼凝不想和?他纠缠,赶紧找借口溜,“等下还要巡逻,没?什么事属于先告退了。” 赫连昊双手抱臂,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你是女人,对不对?” 第 53 章 楼凝僵住, 面色有些发青。 自己这身打扮,他究竟是从哪看出来的? “右贤王说笑了,属下一个人大男人, 就算不如?他们高?大威猛,您也不能冤枉属下是个女人啊, 这可是死?罪,属下担不起。” 赫连昊很不客气的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把衣服脱了。” 楼凝:“?” “既然说自己是男人, 就把甲衣脱了。” 楼凝喉间一噎, 避开他的目光:“属下虽是男人, 但?大庭广众下脱衣服, 实?在……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 误会了您, 多不好。” “别扯废话,要是不脱, 我就把你?带到梁王那里,让他亲自帮你?脱。或者……” 赫连昊的眼中突然多了分?凌厉的寒芒,“我会杀了中山王。” 楼凝身子?一滞, 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 脱衣服是不可能的,不脱, 这人又不会罢休。 情急之下突然想起徐策和沈琮砚说过的话,灵机一动道:“右贤王心怀天下, 实?在不该为了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士兵费心,倒是您贸然来此,有没有确认那所求之人是否可靠,会不会把您的消息走漏出去?” “你?想说什么?”他长眸微眯, 眼中倶是不曾掩饰的傲然,“有点意?思的小士兵, 本王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 夜深,两人站在大石后,不太引人注意?。 赫连昊双手抱臂,惬意?的靠在石头。 楼凝站在他跟前,半边身子?落在夜色里,不卑不亢道:“梁王野心勃勃,绝不会甘心只做一方?君主,他想统治天下,这天下里,包括塞外漠北。胡汉向来不和,与梁国、北庸、南越哪一方?没有戎相见?过?他的以礼相待,只怕是另有所图。军中人多口杂,您这样的王来过不止一个,属下可听说,梁王私下里和您的哥哥也有些联系。这又是哥哥,又是弟弟的,其心不定啊。” 把听来的那些话稍加润色了一通,成功令他面色紧绷。 沈琮砚说的不错,匈奴人看似勇猛,其实?脑子?简单又不会拐弯,只要有个雄辩之才稍加言辞,就能把他们骗的一愣一愣的。 而现在,她就是那个雄辩之才。 赫连昊是那个被哄得一愣一愣的那个。 “越国亡了,中山王又被擒,现在梁国独大,你?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这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 楼凝抬眸,成功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笑了笑,不再说话。 赫连昊把她的话理得七上?八下的,总是找不到个头,不过也算捕捉到关键。虽怀疑,面上?却不动声色,“中山王被捕,还有他的手下,那些家伙个个骁勇善战。” “群龙无首,再厉害,也就是群莽夫,成不了气候。” “你?为什么和本王说这些?梁王可是你?的主子?,卖主,你?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属下不是梁兵,是越兵。”楼凝每回撒谎,就耳根发红,心虚的不行,幸好现在是夜晚,这里又黑暗,没叫赫连昊瞧出什么端倪,“我的主子?是越国的二王子?少陵,他为报仇忍辱负重,不惜投靠梁王,可梁王只是利用他……” “你?是越兵?”赫连昊打断话,似笑非笑的瞥着她。 “属下是越兵。” “既是越兵,就同本王一起去见?见?你?主子?。话有几分?可信,就看他认不认你?。” 赫连昊松开手,二话不说把她拎到了少陵跟前。 这小士兵从中山王的帐中出来,眼睛就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个无名小卒,竟然会为了北庸的王流眼泪,两人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回想起初见?时,就被她的美貌震撼到,男人生的这般美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那纤弱的身姿,遇事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似的,不是真娘们是什么? 既然她说是越国人,那便叫他的主子?认认,看看究竟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汉人玩的花!. 越营中,少陵正在烛下阅览文书。 说是阅览,其实?不过是做了个看书的姿势,他的神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了。 徐策被擒,落入匈奴人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按理,大仇得报本该开心,可却愈发觉得心里空。 空无一物的空,前路茫茫无所依的空。 他被仇恨蒙蔽了眼,杀了伏山,伤害了楼老,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凝凝不会再原谅他了。 归政复国谈何容易。 没了徐策,还有徐策的手下,还有梁王,还有匈奴,这些人哪个不是手握重兵,真动干戈,他又能打的过谁?左右不过沦为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往事纷纷,少陵握紧了手里的军报,眼光依稀带了丝茫然。 直到赫连昊拎着日思夜想的女孩进了帐中,才恍惚回过神。 “越国的王,这小兵自称是你?的手下,本王瞧她迷了路,特意?给你?把人送回来。” 楼凝看了他一眼,迅速低着头,恭谨行礼:“主上?。” 少陵搁下奏报,惊诧之下感受到赫连昊不怀好意?的语气,很快了悟过来,“不是说了不要乱跑,还不快谢谢右贤王!” 楼凝立马跪谢。 赫连昊没想到这清秀漂亮的小士兵真是少陵的手下,而且人家就是男人,一时语噎。 灯火辉映下,刚才还骄傲不羁的人,脸色难得尴尬起来,冷哼一声,甩了袖就走,打算去试探试探梁王那只老狐狸是否像小士兵说的那样,存了旁的心思,算计他。 随着帐帘被掀起,帐里只剩二人。 楼凝站在角落,身上?脏兮兮的,脸上?的污渍也没擦去。少陵在一旁看着她,谁都?没有开口。 帐中静寂,静得可让二人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忽然道:“凝凝。” 烛光下,楼凝眼睫颤了颤,心中隐隐一动,摒息片刻,抬起双目看他。 “你?怎么来了军营?那个赫连昊不是好人,离他远些。”他想抓她的手,想抱抱她,却被避开了。 “想办法?让他放了徐策。” “凝凝?” 落空的手悬在那,少陵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是为了徐策来的?” 楼凝移开视线,咬唇不语。 “你?爱上?他了?” “我没有。” 少陵暗暗松了口气,为先前的事解释:“凝凝,动手的那位副将已经死?在你?的箭下,我从没想过伤害你?,伤害楼老,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追杀也是有苦衷,我只想抓住徐策,我恨他,你?知道。” “有苦衷?”楼凝此刻正在闹心,闻言冷笑道,“有苦衷就可以不顾别人死?活?我,爹爹,伏山,你?的手下,都?是无辜的生命。白夜将军死?守十万军等?你?,等?来的是什么?梁王不过利用你?引徐策来,他现在出了事,那些手下第一个就会找你?报仇,那点兵怎么抵抗?难道苟活于梁营,你?就痛快了!” 眼泪早已流光,如?今再面对昔日里朝思暮想的情郎,楼凝的眼睛暗沉空洞,漂亮的脸蛋上?也不见?往日灵动的笑颜,“我其实?挺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带着你?的手下解甲归田。他们都?不容易,别再卷入战争中。” “好好活着?”少陵目光赤红散乱,面容在一瞬间苍冷无色,“父王被杀,妻子?被辱,轻描淡写?一句好好活着,就能把这些仇恨一笔勾销吗?你?让我怎么忘!” “那你?杀了伏山这笔账要怎么算!”她忽然红了眼睛,看着这个让自己付出一切的人,觉得可笑又可悲。 “你?究竟是想让我活着,还是为了徐策?” 长袖下的双拳紧紧握住,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越国最耀眼的少年,如?今憔悴不已,眸中光彩不再,只剩不尽的惆怅。 “我是为了他回头,如?果不是徐策,今天被抓的就是爹爹,死?的就是我。”楼凝的脸上?渐渐失去了颜色,“你?放弃了我一次,两次,还要再放弃几次吗?伏山的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少陵听不得她这些话,发疯似的逼近她:“我告诉你?,徐策已经完了,他活不久了,你?是不是还执意?要跟他!” 楼凝只是为了报恩,少陵却总是把她和徐策之间扯上?那层关系,看着他陌生冷淡的眉眼,想到曾经那些不要命付出,只觉得心割碎似地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笑:“我从未与他有过感情,更不会因为感激就动心,甚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记挂的都?是你?,没想到根本你?不信我。少陵哥哥,多希望一梦醒来能回到小时候,可是,我们心里都?知道,回不去了。” 一句回去不去了,断了所有的可能。 原本最亲密的两个人,渐渐形同陌路,再也回不到当初。 生于权利争斗下的感情,注定也会沉没权利之中。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意?,是那么的纯洁美好,却在不知不觉中悠悠远逝,终究却没能长久. 楼凝走了,少陵在帐中又哭又笑。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又错在哪里呢? 他只是想报仇,他不是圣人,渡不了自己。 等?他从伤感和失落中回过神来,追出去时,连绵的营帐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夜色阴郁,风吹地火焰簌簌飞动,也吹得楼凝脑中一片混乱。 眼下徐策处境艰难,再呆在梁营,恐怕连命都?没了。 她要想办法?带他走,但?这里守卫森严,要带一个重伤的人逃走,谈何容易。 正自出神,迎面走来两个越兵,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们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声音—— “听说梁王把那个中山王送给了胡人,胡人从梁王帐中出来,直接就去了关押中山王的营中,大发雷霆,又打又骂。” “胡人手段残毒,二殿下这下可以报仇雪恨了。” “非一般残毒,听说还要给他用宫刑。” …… …… 楼凝脚下一滞,紧绷的心弦‘嗡’一声彻底断开。 · 赫连昊听了她的话,去营中试探梁王。 而梁王面对那些质疑,皆矢口否认。眼下抓了徐策,他也要拔营回梁,和臣下商量作?战计划,抓住这个开疆拓土的机会,根本没工夫和这匈奴人周旋,等?他除掉徐策手下的那些莽夫,就会挥兵漠北。 赫连昊也不是省油灯,咄咄逼人。 梁王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又开始打楼珩的注意?,准备好好利用这个野蛮的胡人。便告诉他,那个可称天下国士的楼珩,正是徐策的丈人。 若有他相助,定能破了赫连崇的阵法?。 胡人囚禁徐策,还想抓楼珩,那些手下必不会同意?。 胡汉间的战火一直都?在,右贤王就是一场东风,能让星星之火燎原,他则隔岸观望,等?两方?打的差不多了,坐收渔翁之利。 这话刚说出来,赫连昊果然满怀兴奋喜悦的跑去找徐策。 然而面对威逼利诱,徐策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他。 赫连昊一怒之下,开始用刑。 这位中山王少年时就纵马战场,什么苦没吃过,普通刑法?根本无用。他忽然想到了对一个男人最残酷最阴毒的刑法?——宫刑。 帐外的士兵看到右贤王来了,自动退离,他们还记得楼凝的话,生怕扰了这位凶残的右贤王兴致。 楼凝赶到的时候,赫连昊正对徐策做宫刑前最后的折磨,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白色里衣早已撕裂,露出殷红的血痕。 风吹起帐帘,隐约可见?帐内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趴着。 站着的那个在逼问楼珩的下落,趴着的那个早已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笑着的,目光骄傲,桀骜不驯,眸中光彩没有因此黯淡半分?。 那笑,刺痛了楼凝的心。 她站在帐外,身子?落在黑暗里,风吹着,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样的男人,一生都?不会向谁低头,却可以为了哄她开心,低三下四?,又是祖宗又是姑奶奶,被掐被骂也不会生气。 他生过气吗? 印象里,徐策从来没有为她的蛮不讲理、刁钻任性生气。倒也零星发过几次火,她不肯吃饭的时候,她轻视自己献.身的时候……可是生的那些气,从来也不是为他自己。 他还会给她洗脚,无论?什么事都?会耐心的解释,讲道理。 那时候越国刚亡,少陵被捕入狱,徐策不止一次说过少陵不值得。她自是极瞧不上?这野蛮匪寇的,对那些话很是鄙夷,甚至觉得要换了他,未必能做到少陵那样誓死?不降。 可是今日亲眼瞧见?了,才发现徐策真的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过往的回忆一幕幕掠过脑海,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心中尽是苦涩。 “……唔,听说楼珩的女儿很漂亮,中山王,拿她换个自由,如?何?” “少给……老子?……打她的注意?。”徐策缓缓开口,一字一字,低沉有力,如?石坚定。 “一个女人而已,只要你?把那父女献给本王,本王允诺快马加鞭送你?回越国,还会帮你?收拾梁王,你?可要想清楚了。” “闭嘴。” “真是不识抬举!”营帐内,赫连昊手中的铁锹烤了火,要往他脸上?烙,“人人都?说你?貌丑,可你?并不丑。既然这么喜欢扮丑,本王就成全你?,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丑男,看看那位小美人,还能要你??” “再敢提她,老子?就端了你?的龙城,拔了你?的营帐!” “还敢威胁本王?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叱咤风云中山王?不过就是个阶下囚,本王想你?几时死?,你?就得几时死?!既然你?不肯张嘴说出他们的下落,别怪我心狠手辣!” 赫连昊一脚踹上?他的后背,那团热铁,距离脸颊不过分?毫,随时随地都?能炙烤肌肤。 徐策依然满眸不屑与藐视,肆意?的笑声凌空而至:“蠢货,你?敢吗?” 楼凝猜的不错,徐策这一生从不低头,更不会向敌人低头。 赫连昊被他的傲气彻底激怒,手一扬,火红的铁印眼见?就要贴上?面庞,帐帘忽然被掀起,有人影闯入,挡在了徐策跟前。 “别伤害他!” 被打断已经很不爽,看清来人是谁后,赫连昊更是脸色铁青:“是你??” 热铁从徐策脸上?移到楼凝跟前,赫连昊面色凶狠:“你?想死??” 他目光异常犀利,盯着楼凝:“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连三句话出口,赫连昊在楼凝的身份和徐策的关系间猜疑不定,徐策趁他分?神,手脚并用,使出全力从地上?爬起来,一拳打在他胸口。 赫连昊痛的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踉跄倒退,险些没站稳。结果又是一拳狠狠捶打在胸膛,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即使动一下,都?是骨骸四?散的痛,甚至在赫连昊倒地后,被迫低下头喘了两声,徐策依然死?死?的抱住赫连昊的腿,命令楼凝:“快跑!” 惊慌下,楼凝脑中一片空白,忙从地上?起身。 帐帘掀开后,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双腿不受控制的沉入夜色中。 赫连昊很快挣脱出来,反守为攻,一脚踢在他的腿伤处。 徐策疼得跌跪在地,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狼狈的模样哪里还像个好兵伐战、不可一世的枭雄君主。 营帐中的动静越来越大,掌□□加夹杂着沉闷的哼声,像是有人在激烈缠斗,像是有人不敌,即将命丧。 楼凝并没有跑远,蜷缩在帐篷的阴影下捂着嘴哭,纤弱的身体已经羸弱不堪一击,但?有风来,便可吹倒。 那双早已被水雾打湿的双瞳充满了绝望,篝火映照,浮飘出虚幻的光彩。 她哭什么呢? 见?过徐策的惨状,也知道自己跑了,徐策面临的将会是什么处境。曾经那么恨他,巴不得他去死?,如?今心愿成真,侵犯她的仇人沦落到这种下场,她本该开心的,可此刻却感受到一种彻骨锥心的恐惧。 她怕这一走,徐策就会死?。 她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楼凝折回帐中时,赫连昊从腰间抽出了镶满宝石的匕首,眉间杀意?横生:“你?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本王不但?要剁了你?的手,还会用这把匕首,对你?施以宫刑!” 手起,刀未落,再次被人挡下。 若不是停手及时,那利刃就会划上?漂亮小士兵的脸。 “你?想陪他一起死??!”赫连昊忿然低吼,“本王成全你?!” 暴怒之下,尖锐的锋芒直抵喉间。 徐策瞳孔猛地一缩,然而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抬头。 千钧一发之际,楼凝开口道:“我能破你?哥哥的偃月阵法?!” 她面容无惧,目光坚定地盯在他的脸上?,面对逼至喉间的利刃,神色间依然是丝毫不会退步的坚持和固执。 赫连昊猛地收住力道,“什么?” “你?找不到楼珩的,困境我可以帮你?解,但?你?必须放了徐策,不能伤害他分?毫!” “本王凭什么信你??”话虽如?此,赫连昊臂上?一用力,还是将匕首稳稳的凿入案桌上?,审度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能耐?本王凭什么信你?!” “凭我是楼珩的女儿。” 赫连昊凝目,片刻后,低低沉沉的笑了:“我说这天下间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漂亮,原来真是个女的。看来本王猜的没错,中山王,确实?是你?的情郎。” 美人在前,他眼中的怒火消去不少,手指头也开始不安分?的往楼凝下巴上?摸。徐策的手掌刚攀着地面移动半寸,就被他的蛮靴重重踩住,狠狠碾了碾。 即便如?此,地上?的男人还是努力张开嘴,无声的吐出几个字—— 别碰她。 楼凝看着伸向自己的指尖,从容不迫道:“右贤王是干大事的人,不该困于美.色。您若非要对我做什么,最坏就是我和他一起死?,可您,什么也得不到。” “威胁我?”话是这么说,赫连昊的手却忽然改道,没有摸她的脸,而是将她脖子?上?的狼牙摆正,随后站直身,语气冰冷,“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明日回漠北。破了阵,你?是我赫连昊的恩人,破不了——” 楼凝忽视他的警告,扯过衣角给徐策擦手,每移动一分?,心就疼得揪紧。 “我还有一个条件。” 赫连瞥了眼地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明白她什么意?思:“放心,我会派人医治他。” 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有勇有谋,又和北庸南越两国都?纠缠不清,谁知道她的话可不可信?就算她不提,也会治好徐策,这么有利的人质,可不能让他白白死?了。 赫连昊走后,楼凝将徐策抱在怀里,看着他遍布全身的伤痕,只觉得心痛难当,眼眶一烫,酸涩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滚落。 徐策靠在她怀里,视线已经模糊,撑着最后的神识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但?最终因为痛又垂下,只在嘴边挤出一抹笑来。 “凝凝,我没放弃你?。” “我不会放弃你?。” 第 54 章 楼凝抓住他的手, 紧紧贴在脸上,不?停地点头,也不?停地落泪, 那水渍一滴滴打在徐策的额头,凉凉的, 痒痒的。 伤痕累累,疼痛压身, 他?终于坚持不?住, 在她怀中陷入昏迷。 随后, 有人带他们去了干净的营帐。 这里毕竟是梁营, 赫连昊没有找军医, 只让手下给她送了点伤药。 徐策昏迷不?醒, 还发了高烧。 楼凝揉了湿巾给他?完擦脸,动作利索的扯下他?的衣带。 衣衫褪下的那刻, 她?脸色骤然一变,呆了片刻,指尖抚过数不?清的新伤痕和旧伤疤, 心中又惊又疼。 望得久了,视线便慢慢模糊起来, 烛火沉淀在眼底,晶莹的湿润在光晕下慢慢凝结。 她?垂落眼眸, 任泪水沿着?脸颊悄然淌落。 虽然以前也看过他?身上的伤,但那时候恨他?,歪歪扭扭的伤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恐怖恶心。 现在再看,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 稍稍一动,心便似碎裂般疼痛——却不?知是心疼他?, 还是恨曾经的自己。 她?拧了眉,喉咙有些发紧,眼中透出来的只剩不?舍震撼,早已没了当初的厌恶。看得出了神,按在伤口的手一不?小心就加重了力道,害得昏迷中的男人皱了皱眉。 “对……对不?起……”她?慌忙松开手指,愧疚的摸了摸他?的脸。 徐策虽皱了下眉,可依然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楼凝移来灯烛,仔细检查他?身上所?有伤口,小心翼翼的给它们涂抹膏药。那些伤痕有许多是以前的,连疤痕都退了,留下褐色的印记。现在又多了不?少鲜红的鞭伤,还有两处随时会威胁他?生?命的箭伤,由背部射入。 虽布草草裹着?布,但早已被血迹浸染,血液将皮肉和布条凝结在一起,撕开时,硬是将刚粘合的伤口又扯开血红的口子。 徐策闷哼一声,楼凝连忙卷袖给他?擦拭额角的汗珠,口中不?住哄道:“马上就好?了,你听话,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赫连昊下手很重,所?碰之处皮开肉绽,先前的箭伤也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有点化脓。楼凝一边给他?擦洗,一边伤药包扎,处理好?背后,还要?清理前面,使出吃奶得劲才把人翻过来。 他?不?仅有外伤,还有拳脚相向的内伤,难怪稍一动就咳嗽不?止。 楼凝敷药盖住那些伤口后,给它们缠上厚厚了的纱布,动作轻柔,偶尔不?注意?时,听见他?吃痛的呻.吟,会吓得停手,好?一会儿,才敢再碰。 徐策面上血色全无,奄奄一息,脉搏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撒手归西。 楼凝的手紧紧搭握住他?的,一刻也不?敢离。 “徐策……千万不?能有事……” 处理好?伤口天?已破晓,帮他?盖上被子后,楼凝依旧握着?他?的手,明?明?脑中昏沉,身体疲乏,却强撑着?不?阖眼,生?怕一个慌神,他?就不?见了。 赫连昊并没有给他?们多少休息的机会,天?光渐明?,东方的天?空刚投射下一缕金黄光芒,就备了马车干粮与车夫,催促他?们上路。 十一月戊寅,塞外苍原已是黄沙飞舞,万木枯黄,寒风凛冽中,尽是一片萧索风光。 马车自环壁山向东,出了梁国七州,一路疾驰,悠然远去,渡了河,过了关?,算是彻底来到匈奴地界。 赫连昊三十万兵马扎营阿姆河外二十里的平野之上,不?料被偃月阵法一困数月。如今既有破阵之法,必然要?马不?停蹄的赶回去,等着?决胜哥哥,夺下王位。 到达中军行?辕已是三日后。 夜下,塞外苦寒,冷风阵阵,楼凝撩开车帘就看见远处烽火连营和一线流飞的匈奴旗帜,绵延数十里,相当醒目。 胡人素来豪放无拘束,将士们围着?篝火造饭喝酒,吵吵闹闹,时不?时兴起,扯着?嗓子高歌跳舞。 赫连昊下了马,招来两个士兵把徐策扶下车,亲自领到中军大帐。 “站住!什?么人?”帅营哨岗前,哨兵看到远远走来的人,立即喝停他?们,声音粗鲁凶狠,等看到暗处走出来的身影,又吓得立马跪地行?礼。 “王!属下该死?,不?知是您。” 赫连昊摆摆手,吩咐道:“给他?们安排住处,让军医去治伤。” “是。”士兵应声,快速离去。 很快楼凝和徐策就来到新营帐,军医也没耽误太久,片刻功夫就拎着?药箱前来。 徐策高烧三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军医查看了伤势,身上都是皮肉伤,倒是心口被踹的不?轻,造成内伤,不?过不?严重。是那些外伤没有及时处理,化了脓,加上塞外和中原气?候相差甚大,才导致发烧不?退。 徐策喝了军医开的药后,就昏昏沉沉地躺在营帐中的床上。 军医又给楼凝留了不?少瓶瓶罐罐,说是治外伤的的好?药。 同样的病,胡人的军医和中原的大夫治法和药大相径庭,他?们下药甚猛,一剂药下肚不?到两个时辰,竟有了反应。 楼凝这几日照顾他?,还要?想着?怎么应付匈奴人,几乎没怎么阖眼。这会儿实在累得不?行?,本?想趴在他?身边眯了一会儿,谁知渐渐地,困意?愈盛,这姿势睡觉极不?舒服,索性脱了鞋袜外套,直接钻进了被窝里,躺在他?身边,一点也不?讲究。 或许是太累了,轻细的喘息声中竟夹杂着?低低的鼾声,一下一下扑打在耳边,没多久就把徐策震醒了。 他?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隐约闻到一丝清冷的药香,微苦,微涩。 入目是陌生?的陈设,身下是床,身上是被,身边—— 塞外不?比中原,更不?比温暖宜人的南方,气?候干燥不?说,十一月的夜晚,寒冬风尤烈,小姑娘似乎很怕冷,往他?怀里埋了又埋,冰凉的小脚更是直接钻入他?的膝盖间。 神思逐渐清醒,徐策往下埋了埋,抓住她?的脚贴在自己肚子上,让她?取暖。谁知楼凝根本?不?领情,男人的手划过脚底板时,只觉得痒痒的,轻轻一下就踹了上去。 隐约有一声闷哼响起,楼凝瞬间从梦中惊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转头,就对上男人深沉的目光。 徐策弯唇笑了笑,还是那般放荡不?羁,野性难拔的模样。 “你醒了!”楼凝欣喜的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确认烧已经退下,又把他?翻来覆去的检查个遍,才稍稍松了口气?。 重新躺下后,问他?:“伤口疼不?疼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又是掀开里衣看伤,又是抓着?他?的手检查,担心得差点生?出了杯弓蛇影的错乱。 徐策享受着?她?的的轻抚,半天?不?动,目光温柔无比,等小姑娘喋喋不?休念叨的差不?多了,才把她?往怀里抱了抱。 “赫连有没有为难你?” 楼凝摇头,“他?不?敢。” 徐策回忆起昏迷前她?说过的话,眸色渐沉,“偃月阵法十分诡异难缠,真有把握破?” “你不?信我?”楼凝撇撇嘴,不?开心了,“我偏要?叫你见识见识我们楼府风采!” 徐策识相闭嘴。 以为是这丫头情急之下才脱口的权宜之计,没想小姑娘是认真的。 也是,楼珩的女儿,必然非比寻常。 此次梁国一行?已经叫他?开眼了,又是偷令牌溜出宫,又是射杀敌军副将,还在危难时孤身回头,和凶悍的胡人做交易。 如此不?知死?活,究竟是该说她?天?真无邪好?,还是冲动鲁莽好?。 徐策想过无数句发火的话,甚至在环壁山见到她?的那一刻,差点把她?杀了,可是小姑娘现在乖巧的躺在怀里,软绵绵的小手在身上摸来摸去的,还是和从前一样,说两句就有小脾气?,他?又半点火都发不?出来。 “凝凝,你又救了我。”徐策略低头,双唇在她?发顶擦了擦,“这份恩情,怕是难以偿还了……” “又?”楼凝疑惑的抬眸,眉心刚好?贴在他?唇上,脸一红,迅速别开脑袋,“那你就放我走,不?要?再把我留在身边,反正你知道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辨不?清心底的情绪。 很奇怪,从前理直气?壮的话竟然说的毫无底气?。 他?听了也不?恼,低低地笑,指尖顺着?她?脑后的头发,问:“为什?么回头救我?” 楼凝:“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为了爹爹,我不?能忘恩负义。” “不?怕么?” “最坏的打算就是陪你一起死?,回来是爹爹也应允的,他?支持我这么做。” 女儿胡闹就算了,当父亲的竟然还支持,徐策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将手指拢起来,揉了揉她?发红的小耳朵。 “傻不?傻?陪着?一个让你这么讨厌的男人去死?。” “我不?傻的。其实……也不?全是的。”她?手指绵软,笨拙的按在他?颈间,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香软的呼吸有节律的扑在他?脸上,吞吞吐吐道:“我就是……” “是什?么?”他?眼中笑意?深藏,一副浪荡的神采。 “就是听说右贤王打你,还要?对你用宫刑的时候,我特别慌,脑子里都空了,满心都是要?救你。” 小姑娘年?纪小,根本?想不?明?白心里那点东西,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可以说的,便统统告诉了他?—— “后来看到他?折磨你,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考虑就冲进去了。你为了让我跑,差点被他?杀了……其实我那时候根本?没有跑,就在外面,躲着?哭,听着?里面你们打斗的动静,还有你的哼声,心里真的很害怕……” “怕什?么呢?”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可掌控一切的从容不?迫,一下一下揉抚着?她?滚烫的耳垂。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动作一滞。 虽觉意?外,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淡然微笑:“害怕再也见不?到自己讨厌的男人,我们凝凝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现在已经不?讨厌你了。”楼凝小声说,“你为我和爹爹奋不?顾身,和外面传的不?一样……” 徐策重情重义,是个英雄。 可能是日渐相处,习惯了这个男人,她?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排斥。 “虽然不?讨厌,可也不?喜欢。” 她?急于解释,徐策却心平气?和地道:“我知道,你紧张什?么?” “才没有紧张……”她?往后缩了缩,可被子就那么大,一后移,半截身子就露在外面。 冷意?入骨,又立马钻了回来。 徐策顺手把她?搂住,轻叹:“外面冷。” 楼凝靠在他?怀里取暖,又怕碰到他?伤口,全身绷紧,一动不?敢动,躺的很不?安生?。眼下两人身陷囹圄,儿女情长终不?是当下该讨论的话题。 “算日子,爹爹应该已经回到越国,我们来匈奴的事要?尽快通知他?们。琮砚性子急,知道你被抓,一定按捺不?住,只怕我爹和那位老先生?一起都劝不?住。” 徐策沉吟一会,道:“确实冲动,和你一样。”话音落,耳根就传来一丝痛意?,他?浑身是伤,楼凝打不?得,就揪耳朵。 他?欣然接受这惩罚,继续说:“打梁国,匈奴捡便宜,打匈奴,梁国占便宜。无论我们身在何地,他?们出兵哪里,受利的都会是另一方。有沈琮砚在,按兵不?动只怕难。” “右贤王严防死?守,消息根本?放不?出去。”楼凝的脚底贴着?他?的腿,渐渐有了温度,“你受了伤,正需要?他?们的军医和药材,进退不?是,现在只盼着?爹爹能劝下沈琮砚。” 徐策帐下四?将,除了死?去的谢缙,就属沈琮砚做事最火急火燎不?过脑子,再加上脾气?暴躁的裴译,两人一合计,别说剩下一个杨怀雩,就是十个也拦不?住。 事实情况比两人担心的还要?糟糕。 楼珩回到越国,将此事告知后,那两人暴跳如雷,当即要?点兵出发,口中叫嚣着?夷平梁国。 杨怀雩想劝劝不?住,还被打了一顿。 楼珩不?得已,和荇之一商量,直接把这两人给关?起来。 裴译虽然冲动,但年?已不?惑,冷静下来也有几分沉稳,被关?了一晚上那股劲就没了。 倒是沈琮砚,年?轻气?盛,怎么劝说都不?听。 最后还是杨怀雩来送饭时,点醒了他?。 “国卿是肱骨之臣,大家都知道王上多看中他?。你没看住人家女儿就罢了,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找着?,现在连人家父亲的几句忠言也听不?进去了?” 原本?还骂骂咧咧势要?斩下梁王头颅的沈琮砚瞬间安静了。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这事。 大哥走后,小嫂子和伏山也不?见了,问宫门守卫,谁都说没见过。 好?好?地人还能按上翅膀飞了不?成? 可他?找了这么些天?,毛都没找到,这两人还真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本?就没法和大哥交代,现在人家爹也来了,他?这又吵又喊的,是干什?么呢! 沈琮砚意?识到自己冲动失理,也不?敢告诉楼珩嫂子不?见了,老老实实听他?说话。 楼珩没有过多的提女儿,甚至没有提伏山已遭不?测,只说楼凝是去找徐策了,有少陵在,暂时不?会有危险。 “什?么?!”沈琮砚又跳起来,“嫂子和和和,和她?老情郎在一起?” 那大哥岂不?是要?做冤大头了,这他?妈算个什?么事! 太极殿内,众人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回归正题。 楼珩说:“当务之急是救中山王,但要?怎么救,需从长计议,决不?能冲动莽干。去梁国的路线,两地间必经之路的地势,以及梁王抓了人下一步什?么目地,都需衡量。” 荇之表示赞同:“这次去梁国的事经过再三斟酌,其路线王上私下里与我商讨了好?几番,有斥候探路,甚至他?最后临时改道,如此反复,却还是中了埋伏,按理实在不?该。” 几人神情肃穆的立在殿中央,将前后诸事串联,虽觉奇怪,却想不?通。 这时,沈琮砚望着?众人,眸色渐深,忽然说:“最开始谣言四?起,风声不?断的时候,他?就怀疑越国的降臣有问题,我那会还说他?多疑,现在想想,应该是真的。越人奸诈无能,为保命假意?投降,那些人里又有几个真心的,大哥中埋伏这件事,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沈琮砚的脑子一向时好?时坏,刚点醒了众人,又陷入了疑惑:“可大哥行?踪除了我们几个谁也不?晓得,要?这么说的话,奸细难道在我们当中?” 殿内众人瞬间朝他?飞去几记白眼。 荇之摸了摸脸上刀疤,说:“如果猜想正确,看来此人早和梁国勾结,蓄谋已久,王上出宫当天?,派人跟踪路线,将谍报传给梁王。” 楼珩负手立在他?身侧,点了点头:“既然中山王自己都有所?怀疑,那细作的事八九不?离十。此人不?除,出兵也是罔送无辜将士的性命。” “怎么除?把越臣都抓起来逼问?这事我在行?,谁都别和我抢!” 沈琮砚一脸兴奋,结果又早数记白眼。 楼珩笑吟吟的拍了拍他?的肩:“沈将军稍安勿躁。” 荇之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冷漠的好?似和众人从未相识:“你有应对的法子?” “计策谈不?上,不?过是上不?台面的小伎俩罢了。”楼珩身姿笔直,笑容自信朗朗,“看来此人极重利,既是重利之人,引他?出洞,不?难。” 荇之若有所?思,片刻后,目中一亮,恍然有所?悟的点点头。 几位将军不?知两位先生?打的什?么注意?,面面相视。 杨怀雩问道:“楼老怎知他?是重利之人?” 楼珩却不?回答了,只笑道:“越国最恨中山王的人已归梁王麾下。” 杨怀雩凝眸看了他?一瞬,也了悟的拱手笑道:“请先生?出妙计。” 这哑谜打得沈琮砚和裴译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愣是没想明?白。 外界传徐策的话一直不?好?听,但是他?并非嗜杀残暴之人,统治越国数月,诸事亲力亲为,对天?灾牵挂在心,对降臣更许重利,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那些共患难回来的越臣,早在路上松了口,表示如果不?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在牢里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投降。 曾经誓死?不?降的肱骨之臣尚且如此,更遑论最初主动投降的那批臣子。 他?们或为利,或为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投降后,在徐策手下的日子非但不?难过,还比之前舒坦多,完全没有理由去恨他?。 既不?为仇,就是为利。 为利的人,多半是对徐策的恩赐不?满,而梁王那边能允诺更多,这种见风使舵的,都在第一批降者?中。 所?以问题就出在最初那帮主动归降的人里。 楼珩让沈琮砚故意?放出风声,说几位将军得知国主被擒,怒不?可遏,点兵三十万,要?杀得梁国片甲不?留,不?日就出发。 裴译不?解:“您刚刚还说让我们不?要?冲动,怎么这会自己倒先变卦了。三十万兵不?是小数目,真对垒起来,搞不?好?就成灭国之灾。” 为防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他?又补充道:“当然灭的肯定是梁国。此战代价太大,王上还在他?们手上,恐怕……” 他?的担心也正是众人所?担心的,不?过沈琮砚的关?注点向来和别人不?太一样,摸了摸眉尾,好?奇:“为什?么是我去放风声?” 裴译:“你嘴巴大,什?么时候兜得住话?你不?去谁去?你最合适。” 众人一阵低笑,就连荇之那张向来紧绷的脸也稍有松动。 沈琮砚:“……” 好?好?,都欺负他?是吧。 荇之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你的目地并非是要?举兵攻梁,而是让梁王得到假谍报,不?再信这位细作,让他?进退难?” 楼珩依然在笑,目光温和又透着?说不?出的诡谲:“也不?尽然。” “先生?快别卖关?子了,有话说完,我也好?去放风声。”沈琮砚云里雾里,实在猜不?下去,迫不?及待催促。 楼珩缓缓道:“失去梁王信任,此人必会自乱阵脚,绝不?甘心再失去中山王的这座靠山。到时朝会上,且看哪位素来不?吭声的突然迫切提议出兵救人。我想,抓个惊弓之鸟,应该不?难。” 手段不?算高明?,甚至有些奸诈。 但,兵不?厌诈。 沈琮砚照着?他?的话去做,没过两天?,荇之又召集诸官员商讨营救中山王一事。和预想的一样,果然冒了两个无名小吏,殷切的恳求立时出兵,绝不?能上王上蒙此耻辱。 可惜,只是小吏。 楼珩要?钓的是不?是这些虾兵蟹将,而是其身后的大鱼。 这条鱼不?但狡猾,还很谨慎。 于是荇之得了他?授意?,当即驳回出兵请求,只说不?可操之过急,颇有一副趁乱上位者?的姿态。 众人各怀心思。 此人不?再得梁王信任,徐策又生?死?难料,他?如今唯一的退路,就是倒戈匈奴。 散会后,荇之又设宴,邀请众人赴宴议事,密网已织好?,就等那人来投。 当夜,酒过三巡,众人醉醺醺从宫宴离席,焚海掩上太极殿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就不?知去了哪里。 子时,忽有黑影悄步而来,左顾右盼,随后,太极殿门被推开。 殿内陈设简单,案上放着?几本?折书,折书旁放着?一个锦盒。 来人扣住暗格,触动机关?,暗格动了动,将国玺调出机关?外。 正当他?拿起国玺准备逃离此处时,急促的脚步震响,倏然打破了一夜寂静。 灯烛燃起,沈琮砚一见那人就愣住了:“怎么是你啊! 一室烛光照亮了她?的面容,目光惊骇,容颜似雪。 “江姑娘?” 江沉月的手里还抓着?那枚国玺,面对突然闯入的几人,神色惊慌,一时口不?择言:“我……前些日子我落了东西在这里……没想到不?小心……” 证据确凿,哪里还有人愿意?相信她?苍白无力的辩词。 楼珩凝眸看着?她?,忽然朗声一笑:“原来是江麟,难怪!难怪!” 早在越朝的时候,那小长史就动作不?断,最初是因女儿和少陵婚约嫉恨,毕竟宫中早就在传江沉月将来十有八九要?嫁给二王子。 可惜,那两个孩子都是死?脑筋,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 江家美梦成空,私底下小动作不?断。 后来和越王闹的君臣离心,宫里的宦官借着?传旨,出言不?逊,之后楼珩就离城而去。 堂堂国卿,智谋过人,如何看不?出那宦官是受人买通,故意?大放厥词? 当时北庸攻城掠地,越王刚愎自负,越国灭亡,指日可待。楼珩不?愿再蹚这趟浑水,才离开邺城,谁曾想走了没多久,越王为逼他?现身,竟不?惜拿儿女的婚事做筹码,此举才是最叫人失望的。 他?素来随心所?欲不?愿受束缚,自夫人去世后,这世间已没有任何东西能牵绊住他?。 哪怕女儿也不?会。 楼凝有楼凝的人生?,她?长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老父亲陪了她?一程,该放手让她?自己走。 所?以即使瞧不?上少陵那个女婿,瞧不?上越王那种亲家,也没有阻拦过分毫。 孤身在云梦泽的时候,闲云野鹤,日子逍遥自在,远离朝堂后,更不?过去细想这些,如今真相就摆在眼前—— “你父亲寡廉鲜耻,卖国卖女,你倒也甘心受他?摆布,不?知死?活为何物!” 江沉月被抓了现行?,心知怎么狡辩都没用,忙将罪责推尽:“楼伯父,沉月年?少不?明?事理,一时冲动,听了父亲话,没有及时劝阻他?,犯了弥天?大错……看在凝凝的份上,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说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双手举起国玺。 楼珩没有去接,负手身后,语气?平静:“你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江沉月依言照做,接着?指尖轻轻一扣机簧,盒子毫不?费力的被打开。 里面放着?一枚精巧的国玺,江沉月在楼珩的注视下,将其拿起,玉石上刻着?的,却又并非玺印,她?心一沉,捧着?那锦盒,神情逐渐僵凝:“这……” 荇之冷声道:“梁王不?信你们,中山王又身陷囹圄,你们急功近利,竟想着?拿越国的国玺投靠匈奴!你以为梁王为何不?信你父亲?这长生?殿外又为何无人看守?” 江沉月闻言怔住,浑身僵直,手脚冰凉。 荇之目光犀利,盯着?她?,“这天?下是多少将士提命马背换来的,江麟不?会以为区区一块玉石,就能主宰越国了?” 想起生?死?难测的徐策,和那些无辜丧命的将士,众人脸色都绷得紧紧地,神情严肃。 裴译总算明?白了这几日他?们打得哑谜,原来是为了引那个江麟现身,而这一切都是那该死?的家伙所?为,害的王上落入敌国手中,那么多将士战死?! 他?当即爆喝:“那还愣着?做什?么?江麟那混账东西呢!必须把这对父女千刀万剐!” 江麟早就收拾好?行?礼,躲在妹妹寝宫,就等女儿偷出国玺去讨好?匈奴人。 结果没等来女儿,倒等来焚海带人将他?们兄妹押走。 父女俩一见面,就高喊饶命,众人不?为所?动,又彼此乱扣罪名,互相指责,闹腾着?不?得安生?。 一向大嘴巴的沈琮砚这次却没吱声,沉默了许久,才提醒大家:“江姑娘犯了弥天?大错不?假,可是十多年?前,她?也救过大哥的命。大哥一向重情重义,现在他?不?在,我们贸然处置,等他?回来了,谁也没法跟他?解释。” “还解释什?么?他?可比我们狠多了,要?是知道这些破事都是这对父女干的,千刀万剐都不?解恨!”裴译一拍大腿,面红耳赤,“琮砚,你这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 沈琮砚垂下眼,难得不?回嘴了。 旁人不?知道,可他?知道。 徐策找这个恩人找了十多年?,是真的想报恩,善待他?们一家,让他?们后半生?无忧。可是江家不?停地作死?,竟然搞出这些事,现在想来,江沉月那会死?活要?跟徐策的目地也不?单纯,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 他?也恨江家,心中的怒火不?比他?们少,但这份犹疑,是替徐策说的。 还好?两位先生?不?是冲动的人,彼此眼神交流后,意?见达成了一致。 楼珩吩咐:“先收监。” 三人被押出殿内,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到了牢中,狱卒锁上门后,父女俩才开始继续盘算。 江夫人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过牢狱之灾,一进来就捂着?脸嘤嘤哭泣,先是怪哥哥野心太大,又怪江沉月不?劝着?点,还纵容他?一起胡来。 哭哭啼啼的把江麟头都搞大了。 “别哭了行?不?行?!现在是哭的时候吗?” 江沉月凑过去安抚了一阵,哭声才渐渐转小。 “行?了,别嚎了,我还没死?呢!”江麟看着?妹妹和女儿,心中恼暗暗恼恨,“我在徐策这里根本?得不?到重用,他?给的官衔是高,可压根没实权!北庸的臣子瞧不?起我,越臣也瞧不?起我!梁王肯许我权臣之位,自然要?铤而走险。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为了江家!”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楼珩居然能回来。 他?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一回来还给他?下了这么大的套。 地动后散播谣言、唆使那帮小吏天?天?破口大骂乱人心、派人跟踪徐策……一桩桩一件件,他?可没少帮梁王干事。 眼下东窗事发,所?有矛头都指了过来,江沉月那个‘恩人’的身份根本?不?足以保命。 江麟眉头紧锁,颇为苦恼。 三人之中,江沉月最为镇定,等父亲发完牢骚,姑母不?再哭泣,才冷冷一笑,破有信心道:“爹,你放心,就算徐策回来不?用怕,他?不?但不?会杀我们,还会把我们放了。” “女儿,你这是何意??” 江沉月却不?再说话了. 三更天?的时候,荇之过来,云刀架在江麟脖颈上,逼他?继续跟梁国书信往来,想套出徐策的消息。 江麟被迫写信继续讨好?梁王。 几日后,梁国有了回信,众人得知徐策已被送给右贤王赫连昊,再次陷入困局。 胡人蛮横残暴,贸然出兵,怕打草惊蛇,徐策和楼凝处境只会更加危险。而且背后还有个梁国虎视眈眈,一旦和匈奴开战,无论胜负如何,最终得力的将是梁国。 可如果不?打…… 将们士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和敌人决一死?战。 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将,绝不?会坐以待毙。 荇之和楼珩终日呆在太极殿内查看北上的地形图,研究胡人的防线壁垒。 胡人皆是精悍的骑兵,横驰漠北来去如风,作战时更是骁勇无比,可以一挡十。真要?开战,必须制定周密详细的作战计划,既要?严防梁国,又要?战胜匈奴,还要?确保徐策和楼凝的安危。 楼珩在疆域地图上敲了两个地方,想借天?时地利,用阵法困他?们,再由凉、幽二州北上夹击,令他?们后方生?乱,杀个措手不?及。 荇之思量片刻,说出眼下困境:“不?仅东边有梁国,虎视眈眈的还有左贤王赫连崇。不?过匈奴那两兄弟也不?和,赫连昊的兵被困在阿姆河外已有数月。” 鹭隐中毒昏迷不?醒,君无欢至今未归,说起来,楼珩还算是仇人,但荇之却能不?计前嫌和他?共商大事,公而无私,确实堪当良辅。 荇之一番话让楼珩茅塞顿开。 他?大笑起身:“荇之老兄,你倒是提醒我了,或许我们的难题可以迎刃而解。” “愿闻其详。” “梁王和匈奴勾结,却将中山王送给赫连昊,真正恨徐策的是赫连崇……这兄弟两个又不?和,到时候谁能获利最大,还不?好?说。” 楼珩重新坐下,姿态悠闲,捧着?茶盏吹拂热气?,送往唇边。 荇之呆了呆,片刻后竟也露出难得的笑意?:“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塞外寒风猎猎,吹动着?飞扬的旗帜。 徐策的伤已日渐好?转,匈奴的药确实厉害,原本?猩红的伤疤已经开始慢慢结痂,只是动作不?宜猛烈,内伤也还需要?养一养。 他?伤势一有好?转,赫连昊就催促楼凝赶紧破阵。 楼凝说偃月阵法诡谲难破,徐策内伤还没好?,而且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婢女葬身环壁山外,尸骨无存,她?需要?缓一缓,稍有不?慎,一步出错,会全军覆没。 赫连昊信了她?的鬼话,给她?时间,还派人帮她?找到了伏山的尸体。 风吹雨淋这些天?,又遭轻骑践踏,小婢女早就面目全非,她?的手中攥着?一颗发黑的梅子,紧紧捏住,至死?没松开手。 楼凝将她?葬在大漠,和那些星辰黄沙相伴,愿她?来生?无忧。 回到帐中,硬撑的冷静坚强终于全线瓦解。 想笑,眼泪却忍不?住滴落,过往的回忆一幕幕掠过眼前,难受的,她?哭着?,开心的,她?哭的更厉害。 从小到大,身边的亲人朋友只有那么几个,却死?的死?,散的散,回头看看,自己这十七年?里,竟什?么人都没留住。 “徐策……你也会离开吗?” 徐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替她?擦去眼泪,将她?抱上榻。 “我这种恶匪蛮横又粗鲁,怎么也要?死?缠烂打到底,离开去哪?”他?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躺在一旁,借着?火光望着?她?,眉眼依旧是往日的温柔, “只要?你想,年?年?岁岁我都陪你。” 久违的温暖溢满身侧,楼凝抬头,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你蓄胡子不?好?看。” “明?天?刮了。” “昨天?睡觉你打鼾了。” 徐策想起前几天?她?鼾声如雷,不?禁笑了笑,“下次直接叫醒我。” “你还总挤我,我都没地方了。” 她?一向不?讲理还霸道,从来都只有她?把他?挤到床边的份,却存心挑毛病似的。 说着?还在他?怀里挪了挪,结果没两下就停了,耳根忽然烧红。 男人的身子紧紧贴着?她?,早就受了影响,眸色渐深,某种欲.望烧了上了神智。 楼凝清楚的听见耳边沉重的呼吸和逐渐紊乱的心跳,紧张得十指攥紧。 片刻后,一道阴影倾覆,他?压了过来,冰凉的柔软紧紧堵住了她?的唇,狠狠的吻下。 楼凝脸颊蓦地一烧,想推开,却觉得身子发软,只能任由他?热情的亲吻着?而毫无抵抗之力。 他?吻的深入又疯狂,舌尖不?住的勾弄,吮吸,直到吻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才大发慈悲的停下,轻轻咬住她?的唇,五指却死?死?扣住她?的指尖,声线低沉道: “行?吗?” 第 55 章 深夜时分, 乌云遮月。 一声碎响回荡在帐中。 床上的两人纷纷落地,徐策眼疾手快用手护着,才没?叫她摔疼。 意犹未尽, 他身上还挂着汗珠,床居然坏了。 楼凝脸烧的通红, 尴尬的埋在他怀里。 这?浑人,怎么求都不肯停, 明?明?身上有伤, 还要用那么大力气。 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 晚上听?他在耳边轻轻问了句‘行吗?’居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原以为很快, 十来个数就 忆樺 会结束了。 可?万万没?想?到?, 她数了很多很多, 他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好?不容易歇了一会,来不及喘上两口气, 又得在天旋地转的光晕里数着。 她开始哭哭啼啼的求饶,喉咙哑的连调子都变了。 如果不是床塌了,不知还要多久。 “怎么跟没?吃过?饭似的, 野蛮死了。”楼凝看着身旁那一片狼藉,埋怨。 徐策捞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笑?道:“嗯,我是饿鬼投胎, 不像凝凝吃不了多少,这?胃口还得再撑一撑。” 楼凝想?起刚才,他就像草原上的野马,一路驰骋, 精力充沛,不由的把脸往他怀中埋了又埋, “你这?徐贼……” 叫的顺口,徐策也听?习惯了,把人抱上椅子,“先坐会,我叫人换新的来。” 随便套了件衣服转身要走,手却突然被拉住。 “你的伤口出血了!” 纯白的纱布不知何时被血迹浸染,十分惹眼,楼凝下意识站起来,结果双腿一软,倒在他怀里。 徐策把她重新抱上椅子,满不在乎道:“没?事,不疼。” 说的一脸轻松,小姑娘却蜷缩在那,撇撇嘴,瞪他。 他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真不疼。” 养了几天,该结痂的都结痂了,皮糙肉厚,只要没?死,任何伤都不会放心上。 楼凝不听?,“知道自?己有伤刚刚还……” 那么用力。 最后几个字在嘴边滚了滚,却怎么都说不出了,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只能转口道:“你都把我弄疼了。” “疼?” 徐策当?即蹲下,拎着小姑娘两只脚踝就埋头查看。 “红了,有点肿。” 他很快走出营帐,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拽着她小腿就要帮她洗,把人吓得花容失色,直往后躲:“我自?己来!” 徐策笑?了:“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看过?,害哪门子羞?” 楼凝看着那纵肆风流的眉眼,没?好?气的命令:“你转过?去!” 这?姑娘容易害羞,生气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还特别难哄。 徐策只得老实照做。 楼凝蹑手蹑脚的从椅子上下来,生怕被他回头偷窥,又说:“去找军医给你看看,伤口流血,得重新包扎。” “小事,不用麻烦。” “你去不去?” 徐策没?吱声,片刻后,人影一晃,他已出了帐。 楼凝这?才安心给自?己清理,今晚的事来的突然,她到?现在脑子里都昏昏沉沉的。 或许是因为亲手埋葬了伏山,太过?悲伤,迫切的需要肩膀靠一靠,把疲惫的身心都交付出去,就此放纵一回。 又或许是见他为自?己受了伤,不舍得拒绝。 无论是哪一种,今夜彼此间再无距离。 徐策比她想?象中的会,各种姿势手到?擒来。 他甚至有个奇怪的癖好?,一会儿?让换上他的衣服,一会儿?又是冰冷的铠甲裹身,可?惜这?里衣裳有限,否则真不知道要换多少件。 这?次胃口被撑开后,她能慢慢吃进东西了。 一直都知道徐策生的好?看,却不知道他沉喘着挥汗如雨时,也能那么迷人。 尤其是双双坠地时那一声隐忍的—— “祖宗,别咬。” 让人想?起来就脸红心跳的。 她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喜欢他认输投降的样子。 堂堂南北两国的君王,平时又凶又坏的,到?了她这?儿?,轻易就被掌控住。 她拢紧衣裳,不禁笑?了笑?,只是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 身孕。 会有身孕吗? 昧觉先生不在,没?人开什么避子药。 现在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弄不明?白,而且她才十七岁,根本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 想?着,心情瞬间低落,双手抱着膝,把下巴抵在上面。 颊边蓦地贴上两片柔软的湿润,一抬头,就看见男人笑?意深深的脸。 “在想?什么?”他蹲在姑娘身边,摸了摸那颗总爱胡思乱想?的小脑袋。 “徐策……”楼凝咬了咬唇,目中起了一丝犹豫。 “嗯?”他给她把衣裳系带系好?,动作不细致却足够温柔。 “……我会有身孕吗?” 男人手中动作停了一下,“不会。” “为什么?刚刚你明?明?就……” 刚刚,她真真切切感受到?灼人的热意,知道他留下了什么,还清理了好?久。 徐策给她弄好?衣裳,才说:“我吃药了。” 楼凝:“?” “前几天赫连昊的军医来给换药,让他开了几剂。放心,日日在吃,没?停。” 楼凝回想?起他这?几天喝药的情形,仍是不敢置信:“所以……你喝的不是内伤药?” “内伤不严重,两剂就好?了。” 他脸上云淡风轻,她却咬牙道:“原来你是蓄谋已久,不要脸!” 徐策失笑?道,“天天跟你躺一起,我怕忍不住啊祖宗。吃药最安全,弄外面也有万一,你才十七岁,难不成小小年?纪就想?为我生儿?育女?” “才没?有呢,我不想?。” 徐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想?,老子还不舍得你遭这?份罪。” 楼凝斜了斜眼:“可?你都快三?十岁了,又是君主,就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难道……你是想?和别的女人生?” 这?冤枉有点大了,徐策正要开口解释,营帐外隐约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究竟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不能明?天说!” 匈奴的军医在入帐后看到?两人,怒哼一声,语调更高,“你们两个、你们两个!” 他指指楼凝,又点点徐策,脸色铁青,训斥道:“不是说了不能用力过?猛,不能用力过?猛!就不晓得节.制一点?年?轻了不起?你一身伤,是嫌血多,流不完了?” 军医生气自?己的病人不听?话,白费了他的辛苦,手臂抡起,在徐策肩上锤了一下。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不明?白的。 一进来就瞧见男的看着女的,那叫一个色.眯.眯。 女的呢,脖子上多处红痕。 更可?气的事,床榻都给两人弄塌了,真是一点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楼凝赶紧道歉:“老先生,是我们不听?教诲,他伤口裂开好?几处,劳烦您给他看看。” 军医实在怒气难消,给徐策换药包扎的时候故意使了劲,小惩大诫。不成想?这?汉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定的有点反常。 军医觉得他不但身体有病,心里也不正常,换了药,一刻也不肯停留,飞快的跑了。 过?了一会,两个匈奴士兵抬了张新床进来。 右贤王说了,对这?两位汉人必须有求必应,所以即便在深夜熟睡时被惊扰,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换了床,洗了身子,两人重新躺下。 楼凝已经精疲力尽,沾了床就困得不行,却依然没?忘记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 “你是王,年?纪也不小了,没?有孩子,怎么堵住悠悠众口。是真舍不得我有孕,还是打算和别人生孩子?” 这?话的语气怪怪的,问完她就后悔了。 徐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孕什么孕,痛得死去活来,老子是真舍不得……舍不得我家凝凝遭这?罪。”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不和别人生。将来有机会一统天下,那都是我的子民,多得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若喜欢,收养两个在身边,一样。” “但是……” 楼凝话没?来记得出口,身后的男人再次将她打断:“凝凝,我也有个问题。” 小姑娘成功被他带偏,回眸,茫然:“是什么?” 他勾了勾唇,笑?容邪的很:“我刚才,厉不厉害?” 楼凝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他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收紧手臂,附在她耳后轻轻地说: “再不睡觉的话,就让你让试试新衣裳,然后被我压着……” 他嘴唇微动,无声的吐出一个字. 来到?匈奴的这?些天,徐策倒淡定从容,楼凝却过?得心惊胆颤。 她很怕沈琮砚他们带兵攻打梁国,被匈奴讨了便宜,可?是现在消息根本放不出去,思前想?后,决定等徐策伤好?了,和他一起逃。 赫连昊自?带回伏山的尸体后,就再没?露面。 这?天,他知道来了什么兴致,竟要和徐策下棋。 楼凝刚入嘴的一口茶汤直接喷了出来。 下棋?徐策连字都不认得几个,那棋艺她虽没?见过?,不过?回想?起他从前说过?的话,也能想?象出有多烂。 匈奴人喜怒无常,阴狠残暴,下棋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赌。 赫连昊说:“听?说在你们中原,一盘棋可?定生死,可?定天下。中山王,你仗打的漂亮,棋下的想?必是更漂亮。本王这?几天刚学会,瘾大,敢不敢来上几局?” 楼凝知道徐策的底,不想?他入了匈奴人的圈套,忙说:“右贤王既然有这?兴致,不如我陪你下几把,如何?” 赫连昊笑?了,目光流连在她身上,话却是对徐策说的:“中山王,在我们匈奴,男人说话时,女人,不能插嘴。” 徐策也笑?,目光却冷:“在中原,夫人是天。” “别诓本王,中原女人的地位还不如匈奴。”赫连也不生气,让人送来棋盘。 徐策拾起两枚棋子在手中垫着玩,丝毫没?有要陪他下的意思:“我夫人是楼珩的女儿?,右贤王难道就不想?探探虚实,看是否真有那能力帮你破偃月阵法?” 他完全是想?满足楼凝才故意这?样说,赫连昊却以为他是怕了,哈哈一笑?后,也愿意成全,虚指座位,对楼凝说:“来吧,不过?本王初学者,棋艺不精湛,你可?得让让。” 楼凝坐下后才知道谁才是真正诓人的那个。 两人各执瓷钵,黑白子噼噼啪啪落上棋盘,愈下愈多。 徐策不得其中要领,一副完全看不懂的模样,很快就无聊的四下张望。 帐内静悄悄的,赫连昊的白子风头正兴,没?多久就把楼凝的黑子杀在方?寸之间。 看着对手踌躇,他不禁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本王的文士萧乾昨日来军中了,他的棋艺我不过?才学了皮毛,怎么样,可?入得了你的眼?” 楼凝正琢磨棋局,并没?有搭理他。 赫连昊不急不慢的捧起茶杯喝了两口,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因为得意,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说起来他也是中原人,你们中原人的头脑一向好?使,当?初要对付中山王,鞭打、宫刑,还都是他给本王出的主意。说什么……中山王是硬骨头,得用对男人最耻辱的方?法,才有可?能制服。” “知道本王为什么要对你们严防死守吗?文士说了,中山王鬼点子多,再加上个楼珩之女,要是不看住了,必定要给中原偷偷报信,惹火上身。” 楼凝疑惑:“萧乾,汉人?” 赫连昊摸着棋子笑?了笑?:“什么人都不重要,只要钱财给够。” 楼凝盯着眼前疏落有致的棋子,再次陷入沉思。 赫连昊等得不耐烦了,催促了句:“速下速下,本王等会还要和中山王对弈。” 楼凝本就不知下步该走往何处,被他一催,更是心急,原本光洁的额头,在不知不觉中已起一层薄汗。 “黑子,行三?七路。” 正犹豫不定时,一道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徐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臂靠在一旁,观摩二人的棋局。 楼凝一愣,既而两指捏住一粒黑子,落入棋盘,回眸对上他含笑?的眼睛,脸上蓦地一燥。不但一点都不领情,甚至没?好?气的批评:“观棋不语,不用你教。” 就他那臭棋,还想?教人呢? 徐策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就真不吱声了。 局势渐渐逆转。 帐内静悄悄的,唯有棋子落盘的叮当?脆响声。 楼凝没?走几步,又被堵的进退两难,毫无办法。 赫连昊见她敛眉沉思,良久不动,颇为自?豪的扬了扬眉。 小姑娘凝视着棋局,只觉得心烦气躁,下意识转眸,去看那个斜身雍然,姿态懒散的男人,却见他双目紧闭,一脸寐色。 看一眼如此。 再看一眼,还是如此。 赫连昊那挑衅的笑?让她不服又恼,可?无论她看过?去多少眼,手中棋子怎么样敲击棋盘提醒,身边的男人始终没?有半分动静。 “咳!”她终是忍不住,喉咙里发?出声响,企图唤醒男人。 徐策果然睁开眼,望着她微笑?,一丝戏谑揉碎其中,衬得双瞳狡黠迷人:“怎么了?” 楼凝想?到?自?己刚刚才斥责过?他‘观棋不语’,实在不好?意思求救,窘然的用眼神扫了扫棋盘,希望他能懂。 徐策直接走过?来,夹起一枚黑子,随手一摆:“我来吧。” 楼凝迟疑。 自?己的棋艺虽不能说多精湛,好?歹也是实打实学过?。 小时候和楼珩下棋的时候,聪明?劲没?用在钻研棋技上,倒全用来耍赖。 比如下棋的时候,偷偷的将棋子藏在袖中,却被耳尖的父亲听?到?了声响,一把抓住作案的左手。 比如输了棋便耍赖,要不就故意不小心撞了下棋盘,本来剑拔弩张的黑白子顿时就散了一地。而她呢,就在那一头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本来就要赢了。真可?惜真可?惜。” 琴棋书画都学了个半调子,楼珩也是好?脾气,从不逼迫她。 即使这?样,楼凝也相信自?己的棋艺比徐策要好?很多。 刚才被他蒙对了一步,不代表次次都能那么好?运的。 输了棋是小,赫连昊以此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是大。 正犹豫,徐策已撩袍坐在了她身边,将手中黑子推入棋盘,抬头时,眸光潋滟生辉。 楼凝回过?神来一瞧,差点没?晕过?去。 这?棋,果然臭的很! 徐策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腿,转眸看到?她脸上的神态后,不由笑?了:“怎么,我哪里下的不对?” 对? 哪里都不对! 这?样走,数招之内,黑子必被白子困死。 楼凝不禁皱了皱眉,徐策却从容有度,笑?颜华光斐然,好?似胸有成竹,一点不担心。 她怔了一下,喉咙噎了噎,不知该说什么。 三?人不在言语,黑白子越落越快,噼里啪啦的敲在棋盘上,让人目不暇接。 楼凝越看越无语。 徐策的棋下的又臭又烂,偏偏毫无章法的下法让赫连昊一时摸不着头脑,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几番回合下来,也陷入了沉思,为之发?愁。 她实在觉得枯燥,去给两人斟茶。 赫连昊喝不惯中原茗品,楼凝就去给他热了一壶羊奶。 从帐外回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僵冷凝滞。 不久前还得意洋洋的赫连昊已经全身紧绷,脸上甚至不断有汗珠流下。 相比之下,徐策则悠然惬意的多,屈膝斜身靠在软褥上,懒洋洋地好?像没?了骨头。看到?她来了,这?才慢悠悠的伸手,接过?温热的茶汤饮了两口。 楼凝又把羊奶递给赫连昊,对方?纹丝不动,神情专注在棋局上。她只好?将碗放在一旁,此时久坐不动的赫连昊终于落下一子,楼凝闻声胎眸。 只一眼,目瞪口呆。 先前毫无章法凌乱不堪,甚至有点离谱的黑子,早已逆转乾坤。 他甚至在开局的第一子就摆错了,可?如今入眼的却是缜密的弈局,黑白子对垒分明?。 如此错乱的局势,精妙的排布,只怕越国第一国手,都要甘拜下风。 这?哪像出自?一个对棋艺一窍不通的莽夫之手? 意识到?自?己被骗,楼凝蹙眉,睨眼看他。 徐策目不斜视,摆弄着指尖黑子,望着棋局,忽然说:“萧乾,右贤王的文士?” “不错。可?惜师父的棋艺本王未曾学得皮毛,否则今天坐着苦恼的,可?就不是本王了。中山王,你棋艺了得,一定要和他对弈一把,保证精彩!” 徐策摇摇头,无奈苦笑?:“还是免了,我不和爱财之人对弈。” 赫连昊惊奇:“这?是为什么?” “我输了赔不起,他输了不好?看,而且……”他故作沉吟一番,卖起关子不吱声了。 “而且什么?” “下棋,讲究一个棋逢对手,中原,有人以国事做豪赌,一局棋可?定天下。他是你的文士,既爱财,义必和利挂钩,为君为王者,最是头疼这?类人啊。” 赫连昊皱眉:“哦?本王不懂汉人文化,不知其中精义,可?否请中山王指点一二。” 楼凝听?到?两人对话,心中想?发?笑?。 指点? 怕不是徐策又要说什么谬言诓人了。 果然,徐策在讲了几句义理国政后,开始循循善诱,眉间满是诚恳:“胡汉不合,汉民在听?到?胡人时,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为财对你忠心,那来日谁许利更重,他就能毫不犹豫的倒戈。” 赫连昊摸着下巴,听?的一脸认真。 徐策推入一枚棋子,脸上笑?意深不可?测,又将偃月阵一事拿出来说:“你被偃月阵法一困数月,毫无对策,应先想?想?当?初什么会来阿姆河边。天下间没?那么多巧合之事,在坑里栽了一次,就要把它填起来。” 盘中局势已定,赫连昊脸色渐渐暗下。 片刻后毫无气度的拂乱棋盘,豁然起身。 “本王要去处理些事,自?便。” 他走后,楼凝看到?男人懒洋洋洋洋的倚在那,唇边微微现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不由好?奇道: “你笑?什么?” 他转眸看向小姑娘,一脸玩味道: “我笑?那个文士,活不过?今晚了。” 楼凝愈发?疑惑。 “赫连昊疑心重,所谓的文士,也是他的谋士。”他神色不动的饮茶,双目微眯,抬头望着微动的帐帘,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偏偏什么都没?说。 越是这?样安静,就越显得他的眼神暗沉凌厉。 楼凝在他身边坐下:“你认识那个文士?” 徐策这?个人一向心思百转,心狠手辣又记仇,文士向赫连昊乱出馊主意,又是要对他用宫刑,又是把他们困在这?里,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饶过?他。 但她总觉得不止这?一个原因。 刚才,她明?看见徐策在听?到?萧乾的名字时,脸色微变,如果不是赫连昊提到?此人,恐怕他还在那闭着眼睛装死,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可?恶的老男人,居然骗她。 一想?到?这?些,已经开始生气了,对他笑?得阴阳怪气。 徐策丝毫没?察觉,嗤笑?一声:“何止认识。” 萧乾和荇之师出同?门,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武功利器,无一不通。后来还一起投靠徐策的义父的麾下。 但一山不容二虎,斟酌后,义父选择了性子更沉稳的荇之。 萧乾妒心重,心机又甚深,对此事怀恨在心,摆了一道鸿门宴哄荇之前去,饭里下毒,暗里买通杀手,荇之脸上的那道疤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还好?东阳侯是明?君,没?让自?己的谋臣白白受辱。 派骑兵追杀萧乾,将他逼出北庸境内,自?此销声匿迹。 原以为他找了处僻静地归隐,没?想?到?是投靠了匈奴,为胡人卖命。 徐策缓缓说着那段过?往,楼凝认真听?完,很快捕捉到?重点—— “原来你想?文士死,还有一个原因,他是鹭隐姑娘爷爷的仇人。” 荇之就荇之,她非要加上个鹭隐,不知道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徐策收回视线与?她对望,毫无察觉的点点头:“嗯。” 话音刚落,手里的茶盏被夺走,小姑娘一手拎茶壶,一手端茶杯,走到?营帐口,掀开帘子,把刚热好?没?多久的茶汤全倒了。 徐策:“?” 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等她走回来,不解:“怎么了?” “没?怎么。” 话虽如此,动静可?不小,先是把他腰后的软褥抽出来用力的甩,又是把棋盘收猛地拿走,那些棋子自?然也没?能幸免。 她每朝玉钵里扔一个,都似用尽力气似的,弄得噼里啪啦作响。 这?动静,就算徐策再不懂女人,再后知后觉,也知道她生气了,忙坐直身子把人拉到?跟前来。 “究竟怎么了?” “没?事。” “没?事?”徐策挑眉,看着在自?己怀里挣扎、脸色极臭的人,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臂,“这?像没?事的样子?生气了?” “我没?生气。”她嘴硬不承认,不想?叫他误会什么。 气是肯定会气的,徐策冤枉她害了鹭隐,现在还心心念念惦记着人家爷爷受过?的委屈。 什么人! “你别碰我!”有些事没?有说,不是忘了,是还没?找到?机会。 现在旧事重提,越想?越气,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呼出的气息都变粗了。 她又开始掐徐策的手,那手力气很大,抓得她根本无法撼动,没?办法,只能用掐的。 徐策也不躲,摊开掌心让她掐个够。 可?他越是顺从,楼凝就越是生气,也知道他皮糙肉厚的不怕疼,掐了那几下,他眉头不皱一下,自?己的指甲倒是先抠疼了。 一气,松开手,抱着软褥走了。 “上哪去?” “睡觉。” “青天白日睡觉?” “管好?你该管的人。”她没?好?气的回头,结果脚下没?注意踩在褥子上,直直的往床榻上倒去。她个头本身就不大,徐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现在整个人埋在褥子里,更显小小一只,除了两条露在外面的腿,根本就找不到?身子。 徐策赶紧过?去把人拉出来,理了理她头上的乱发?,蹲在姑娘跟前,好?奇又好?笑?的问:“我又惹姑奶奶生气了?” 刚刚听?了她最后那句话,总算明?白这?丫头气从何来。 当?初答应了她会察明?,也让她给自?己时间,但后来事发?突然,他们双双离宫,到?被困匈奴营中。生死关头,宫里发?生的那些早已抛之脑后,久不触碰,便也落了灰,可?她从没?忘记过?,扎根在心里,一旦提起,又是万般委屈。 “萧乾一事,我确实存了私心,荇之是义父的恩师,义父待我不薄,我……” 楼凝打断他:“你别同?我说,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凝凝,”徐策想?了想?,知道她误会了什么,立马端正态度解释,“我十三?岁从军,每天和刀枪棍棒为伍,睁眼闭眼都是训练。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班师回朝时,已经快十七。十九岁那年?战匈奴,被赫连昊的父亲射穿了腿骨,连站起来都是奢望,养了快一年?。后来义父去世?,外有战,内有朝中大小事务要管,还要忙着开疆拓土……” 二十九年?来,他最缺的就是女人,最不敢碰的也是女人。 为君为王者,最怕一个色字当?头,毁了万里江山,百年?基业。 “放话自?贬,是不想?有心的人用婚姻做筹码。我不爱被束缚,不愿被管着。” 他是草原的苍鹰,浑身都带着枭桀野性,而如今,却甘愿为她折腰。 徐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像解释,更像回忆。 他要表达的东西也很简单,二十九来年?无论身心,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我要是有别的女人,你成婚那晚,能那么快?”见她气性小了些,他胆子也大了,竟然敢坐在她身边,还要撩她肩头的发?,勾勾绕绕缠在指尖上,笑?得痞坏,“那次头一回,你又那么紧。昨晚才是正常发?挥,天差地别……” 身边的男人意态潇洒,笑?颜俊朗,正经的时候又凶又严肃,坏起来的时候也什么话都说,天差地别的远不止是那些事,还有他的性子。 楼凝瞥了瞥眸,瞧见他唇边那抹浪荡的笑?,赶紧捂上耳朵:“你别说了。” 徐策顺势把他抱在怀里,附耳低语,用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逗她。 “凝凝,弄进去的时候……很舒服。” 小姑娘脸红的像开水烫过?,赶紧去捂他的嘴,脑袋往他脖颈间埋了又埋,“别说,不许说……你不许说。” 他低低的笑?,哑着嗓子和她商讨:“那不要生气了,都是莫须有的东西,气什么,嗯?” 楼凝搂着他脖子嘟囔:“我才不是为了别的女人和你生气,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腰间的手慢慢收紧,他依然在笑?:“好?,不喜欢。” 楼凝心跳不受控制的急促起来,挣脱他的怀抱,坐到?一旁,板着脸,继续算账,“你说给你时间,可?你人在匈奴,自?己生死都难测,还巴巴惦记着他们,就这?样能给我什么说法?” 当?初的事才过?去没?多久,腕上的伤口虽然结痂,可?她没?有忘记徐策是怎么把她囚禁,一点信任也不给。君无欢,伏山,甚至小九沈琮砚,哪个不是第一时间站在她身边,无条件给予信任,唯独这?个男人没?有。 逃出宫后发?生的事完全不在预料中,他为自?己受伤,不顾性命也要换大家平安……桩桩件件,有情有义,她稀里糊涂的感动,稀里糊涂的和他发?生了那种事,结果到?头来,被冤枉的委屈还得受着,真是气死人了! 徐策说:“当?时鹭隐生死难测,君无欢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给她解毒,荇之先生为我坐守……”. 当?晚,他又被赶出来了。 坐在山坳上,吹着冷风,彻底明?白了有些屁话是不能说的。 就在这?时,匈奴的中军营帐中传来了两声惨叫,随后士兵们抬着个无头尸体出来。尸体身上甲锁未解,身上有七八处血洞,殷虹的液体流了一路,最后被抛入流水汩汩的阿姆河中。 赫连昊多疑敏感,本就不喜欢汉人,要不是念在萧乾还有点脑子,加上要和哥哥对抗,根本不会收为己用。徐策三?言两语一挑拨,让他愈发?怀疑这?个汉人的目地。 重利之人,但有更高的筹码,就会予出更忠的义。 这?话反反复复响在耳边,犹如魔音,扰的他一整天都不得清净,睁眼闭眼都是怀疑,从四面八方?来,一点点啃噬他的心。 最终,他心里只剩下不信任。 确实,当?初撤到?阿姆河边就是听?了此人的意见,现在弄得进退两难的地步,搞不好?萧乾早已投靠哥哥麾下。 赫连昊越想?越气,直接去逼问萧乾。 萧乾也是个一身傲气,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料定赫连昊需要自?己辅佐,加上颇有点身手在身上,顶撞嘲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赫连昊一怒之下,直接把人捅死了。 或许是觉得不解气,徐策看到?他提着沾血的剑,怒气汹汹走向了自?己的营帐。 帐中现在就小姑娘一个人,他连忙跳下山坳,疾步返回。 赫连昊晚间得到?消息,哥哥的军队大动静的调动和操练,看样子,是准备动手了。已经耗了这?么多天,偃月阵法再不破,只怕会全军覆没?。 先前楼凝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他也应了,今天无论她说什么,偃月阵法必须破,否则,他就用这?把捅死萧乾的剑,再割破她的喉咙。 楼凝知道,偃月阵法,不破,是死,破了也是死。 不管破不破,她和徐策都难逃一死。 现在他们不知道越国是否已经出兵,还是在按兵不动等消息。 但赫连昊这?边是拖不下去了。 楼凝看着直抵吼间的烈烈锋芒,正想?着编个什么谎话糊弄过?去时,帐帘被忽然被掀开,徐策走进来。 “放开她。”他命令。 赫连昊嗤然:“中山王莫不是以为自?己还身在中原,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王?” “放开他!”他面容冷淡,重复道。 赫连昊亦是面色一冷,目中怒火四溢,“你没?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破不了阵,你们两个都得死!” 双方?僵持不下,目光相刺,气氛愈见凝滞。 却在这?时,楼凝身子发?软,脚下一个趔趄坠倒在地。 徐策快步将她扶住,“凝凝?” 怀里的人双目紧闭,似是陷入了昏迷,他赶紧把人抱上床,回头对赫连昊说,“她这?样帮不了你。右贤王,还是不要逼人太紧。” 赫连昊没?料到?楼凝会晕,考虑到?漠北和中原气候饮食风俗大相径庭,以为她是水土不服,收起剑,脸上戾气消去了半分,“本王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内如不破阵,我会杀你们祭天!” 徐策给楼凝盖好?被,摸了摸她的脸,沉思一刻,说:“五日。” 赫连昊再次提起手中的剑,冷笑?:“讨价还价?” 徐策转过?身,从容道:“如果右贤王不答应,现在就可?以把我们杀了祭天。” 赫连昊知道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五日就五日,他们既然承诺了,料想?到?时候也找不到?别的借口拒绝。 于是一挥袖,冷哼两声,气势依然甚人:“希望中山王说到?做到?,别再耍什么花招!” 帐帘掀起又落下,一阵风卷入营帐,吹得烛光狠狠晃了两下。 “为什么是五日?” 赫连昊刚走,本该在床上昏迷的人立马就醒了,疑惑的望着徐策,见他比自?己更疑惑,眨眨眼笑?道,“我装的。” “聪明?的姑娘。”徐策捏了捏她的鼻子。 楼凝按住他的手,追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是五日后?” “以为你真的晕倒了,担心。” “撒谎。” 徐策笑?了笑?,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那你说说为什么?” 楼凝十分嫌弃,用力擦了擦脸,瞪他,忽然也笑?开:“不想?知道了,咱们换个问题。” “问吧,一定知无不言。” 她伸手,勾弄着他肩头的发?和青色发?带,微笑?:“想?不到?中山王棋艺如此了得,不过?比起棋艺,骗人的嘴功更是了得,不知道是哪位名师教出这?样一位高徒?” 徐策脸色瞬间变了,“凝凝,我……” 小姑娘不理他,背过?身,裹着被,直往里侧挪,徐策脱了鞋上来,从后面握住她的肩,“听?我解释,不是存心骗你。” 楼凝立马转过?身,盯着他,“那你解释吧。” 如此乖巧听?话给面子,倒把把徐策弄得一时无言了。 解释什么呢? 解释就是狡辩,话越说越错,越说越乱,他这?张笨嘴,什么时候连好?好?哄个人都不会了。 楼凝见他僵了一瞬,没?憋出一句话,又转了过?去:“睡觉!” 身后良久无声,直到?一声叹息传来,他才轻轻开口:“对不起,祖宗。” 再多的解释比不上一声诚恳的道歉,他掀开被子,钻了进来,紧紧的抱住她,“再过?五日入冬,匈奴人每年?入冬都会有集会,秋后感谢天神,商讨国家大计。他们率多敬鬼,极重祭祀,很相信这?个。赫连昊屡败,还被逼到?走投无路,一定会带手下拜拜天,祭祭神鬼。” “你……该不会是想?在那天,趁乱逃跑吧?”楼凝转头,一脸惊诧,“可?是我们怎么逃?没?有坐骑,没?有武器,连粮食都没?有,靠两条腿是跑不远的,如果被抓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法子。” 徐策横眸扫过?他,而后扬眉,一脸从容进退的把握。 “什么法子?”楼凝欠身坐直,摇了摇他的胳膊,又问,“什么法子?” 烛火下,素日总放荡不羁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火攻。” 先前风向不利于起火,今日风向突然转变,尤其是入了夜,风势更大,很容易借风起火。这?里野草靡靡,火一起,必成燎原之势,失控的蔓向四方?,烧了他们的营帐,烧了他们的粮草,烧的平野寸草不留。 到?时候军中大乱,军心必动,赫连昊自?己的事都应付不来,哪有闲情去管两个早已跑远的人。 要放火,入冬那几日是最佳时机,要是等得久了,塞外千里霜雪,根本无法纵火。 楼凝单手托着腮,思量着那些话,时不时摇晃两下脑袋。想?了一会儿?后,笑?盈盈抬起脸,目色有些狡黠:“要跑远,就不能单单只放一把火,这?么简单。做就要彻底点,我来布阵,如果天时地利都向着我们,会困住赫连昊一些时辰。” 徐策点头:“逃出去后,需避开梁国,也要防赫连昊追来,不能沿着阿姆河走。此去,只有一处可?行,安阳。” “可?是现在外面烽火四起,过?关的路比平时会增添许多不便。” “年?关里会有互市集会,不少百姓拿着年?货去卖,正是热闹的时候,关口防守也没?有平时严,混出去,不是难事。” 楼凝不说话了,趴在他肚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策垂眸就看见她无暇的侧脸,难免又会想?到?被她夹着的滋味。 喉咙滚了两下,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慢慢摩挲着。 小姑娘不经意抬头,就对上他欲.望勃发?的目光,吓得连忙缩回,往里逃。 他哪里肯放过?,追过?来贴在她耳根轻声软语的哄着,气息一缕一缕的扑来,吹得她面红耳热,捂住耳朵抗议:“不要了……我不要了……” “你不舒服么?”床尾放着两身干净的胡服,徐策想?让她穿上。 他花招特别多,各种姿势不断,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看她穿着各种衣裳,凌乱不堪的躺在身.下。 昨晚用力过?猛,到?后面,又诱哄着她骑了半个时辰马,一路颠簸,确实有点把人吓到?了,小姑娘不抗拒着说不。 身后的男人却痞笑?的问她,“那被褥上洇开的那滩是什么?” 她红着脸的回头瞪他,他却不依不饶,与?她额头相抵:“凝凝,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要了……我吃不下的……”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胃口撑撑就大了,吃得自?然也就多了。”明?明?是个容貌俊朗,风姿无双的男人,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浪荡。 楼凝还是摇头,把通红的脸埋到?褥子里:“……你走开……” 二十九岁的老男人尝过?了甜头,哪能轻易放过?她。 此去中原,路途遥远,一路上不知道要旷多久,不把握机会怎么行? 眼下他干劲十足,蓄势待发?,就等小姑娘点个头。 “祖宗……”徐策贴着她,温声哄着,“饿不饿?我们先吃饭?” “我不饿,吃不下的,你每次都给我盛好?多……太撑了……” “就是平时吃的少,一顿半碗饭都没?有,才会觉得撑得。多吃几口,习惯了就好?,相信我,凝凝。” 楼凝还是摇头:“我怕烫……汤很烫、烫人……” “你身子虚,不能吃凉的,烫的驱寒。”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似含了无限委屈,“亲手为你准备的饭菜,赏脸吃一口……就当?可?怜可?怜老男人。” 最后楼凝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又见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点君王威严也没?有了,简直就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点了头。 片刻后,他得意的哼了一声:“凝凝,新添的菜,很新鲜,看看小嘴抢着要吃,哪里是吃不下?娇气的姑娘,要吃饱点,身体才能好?,知不知道?” 楼凝一口吃撑了,差点噎住,眼中顿时水雾蒙蒙,声音也开始发?颤:“……一会儿?你把汤吹吹,吹凉了再喝好?不好?……汤好?烫……” 第 56 章 喝完汤已是下半夜, 徐策骗了她,根本不给她吹凉,满满一碗, 还是滚烫的喂了进去。 他哄着她把胡人送来的三套衣服都换了一遍。从床上,到地上, 再到案边,椅子旁……那些胡服被撕破了, 落了满地布帛。 他会在她耳边一遍遍的问:“多少下?凝凝, 现在是多少个?五下?” 那天她的话, 他一直记在心里, 这是每个男人都必须较劲的东西。 “凝凝, 告诉我, 多少?” 在她话不成音的要报出数时,又低下头, 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他如烈马,在迷迭小道上驰骋不歇,最后穿过河流, 激得白浪一波波翻卷,再散开。 温和的缠绵柔如春雨浸润, 却也带着万物生发的力道。 楼凝的神智被冲涌得一片空白,只?知?道在心里数着数, 然后告诉他,求他。 到最后,也记不清数到了多少,迷迷糊糊间, 抬起湿漉漉的眸子一看,外间晨光熹微, 隐约的光线已经洒了进来。 “徐策……” “嗯?”他捞过湿巾擦了擦身上的汗,若无?其事的拎起衣服一件件穿好,不需要歇,也不喊累,给她掖了掖被,“你睡吧,睡醒了洗。” 楼凝浑身疲软,根本没?有力气起来,脑袋沾上枕头就呼呼睡去。 她真的太累了,呼吸很快就轻软均匀,温热的气息柔柔拂在徐策手背上。 慢慢的,帐中鼾声如雷。 徐策摸了摸她脑袋,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转身出了营帐。 话是那样?说,但他快活完了,没?忘记她的讲究,打?了几盆热水来,给她清洗擦拭。 楼凝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被人?抽了脊骨似的,浑身散架。她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从东方的天空投射下一缕金黄光芒,不由揉了揉眼,奇怪道:“我才睡了一会儿?吗,怎么天没?有大亮呢?” “睡了一天一夜。” 熟悉的声音蓦然吹入耳中,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睡得香,他却没?阖眼,坐在案前绘制逃跑的地图,总算在刚刚大功告成。 图上路线详尽,从阿姆河到安阳,到洛城,再到胡汉的关?隘,沿途小道河流山坳,无?不涵括。 “什么?”楼凝也顾不得身上不适,撑起身,“你怎么不叫我呢?” “折腾一夜,怎么舍得把你叫起来?困就再睡会。” 他相信她的本事,也不着急。 绘好地图,还要准备水粮马匹。 此去路途遥远,不能停留,到达关?外第一城,洛城,才算安全。干粮不用带太多,这几天问他们要点存着,一路野草丛生,也不缺河流溪水,马匹可食用,这些倒不是什么难事。 楼凝瞧他那副从容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那么信我,就不怕我失手吗?唔……或者,有没?有可能我已经和右贤王联手,诓骗你,等你放下戒备,然后置你于死?地呢?” 徐策收好地图放入怀中,抬头看她:“凝凝,你晚上叫的时候要是能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停,我会很开心。” “徐策!”她抄起枕头砸去。 很可惜,没?砸到人?,也没?落到地上,被他稳稳的抓住,又送回她腰后。 “总是这样?,说生气就生气。” “还不是你胡言乱语。” “肺腑之言,我确实爱听。”徐策在她耳边停了一刻,微笑?,“干劲十足。” “徐策!”她在他心胸口捶了两下,板着脸说,“是你为了我和爹爹奋不顾身,正好,正好又看你那么可怜才答应你……我心善,你可别?误会了。” 徐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为你奋不顾身的是别?人?,也会答应?” “当?然不会,我才不会!” 她脸庞红了红,拧眉委屈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生气了,他却低声笑?了,笑?完后赶紧哄人?:“说傻话也较真,你是我的人?,我的祖宗,谁敢为你奋不顾身,老子宰了他。” 楼凝气呼呼的推他,腰间却有一双手臂扶过来,轻轻一带,将她搂在怀里。 “如果这次能安然逃回去,请楼老为我们主婚,好不好?现在是南北两国,以后会是整个?天下。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夫人?。” 徐策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想起从前,原本宁和的心逐渐变乱。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不再追问,把她抱的更紧,恨不得揉入身体里. 火攻有利必有害,东风难测,匈奴营帐如麻,稍不注意风向,遭遇下风,非但乱不得对方一隅,还会引火上身。 此计虽好,但险,需万分谨慎。 军队作战时,会由士兵排好战斗队形,手执草把,筑沟垒,挖沟堑,每隔五步,疏密均匀的堆放柴草,避下风,借助气流轮回。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现下,没?有士兵,挖不了沟堑,筑不了沟垒,只?有两个?人?,四只?手,和一些草把。 楼凝将心思放在了赫连昊的粮草上。 营帐不好烧,粮草却遇火便燃,但有风吹,即可燎原。 立冬那天,天色清明,营外早早摆好了祭祀之物。到了傍晚,彩霞如锦时,军中众人?匍匐跪地,口中轻声告罪、祷告,祈求天神降福,大战获胜。 军中戒备松懈,楼凝早早和徐策搬了柴草,从囤放粮草的帐篷外摆放了一路。 徐策不懂阵法,只?觉得那模样?有些奇怪,却也不多问,照着她的吩咐去做。 粮草一旦断绝,赫连昊的军队毫无?生机,重新运送粮草耗时太久,足够让赫连崇将他全部剿灭。 为了不让匈奴两兄弟任何一方安生,纵火逃离时,楼凝给赫连昊留下了偃月阵的破阵之法。 此阵诡异难防,步兵居中,骑兵据其两翼,使?敌不见首尾。但其弱点是,一旦敌军近身攻击,前排刀盾兵、长枪兵、重骑兵会集中死?亡。 剩下些骑兵已经不成气候。 楼凝早早绘好了破阵图,留在了自己帐中。 扔了火把后,但见火势滔天,迅速蔓延,两人?在冲天的火光中携手而?逃,纵马离去。 没?多久,就听得鼓声隆隆。 “遭了,他们发现了。” 徐策手腕一个?重力,抽到她的坐骑上:“别?回头。” 楼凝点点头,努力将那些吵杂慌乱声抛之脑后,扬鞭策马,一路疾行。等她跑出一段路后,只?见夜色遥遥下,那火光已离百丈之远,淡若不可见。 而?此时,匈奴营帐中早已乱作一团。 谁也不曾想到,祭祀不过一刻,堆积粮草的帐中骤然起火,惊得众人?慌忙扑火救粮草,可惜扑了左边有右边,扑了右边又有前边,火苗滔滔,好似怎么都灭不尽,扑不完,诡异极了。 好不容易等到火势稳住后,粮草也已尽毁。赫连昊怒火冲天,当?即提刀割下两名?士兵的头颅泄恨。众将士看到这一幕惊心动魄的画面,纷纷跪地,瑟瑟发抖。 眼前的右贤王,双目带着嗜血的疯狂,仿佛夜下修罗,阴森骇人?。 “那两个?人?汉人?呢!” 士兵很快来报,颤声道:“回禀大王,不在帐中,似乎已经……已经逃了。” “混账东西!”赫连昊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上当?,只?觉得眼前一黑,按着额角,咬牙,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给本王追,方圆百里挖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两个?捉回来!” “是。”将士应下,快速离去。 赫连昊看着眼前浓烟狼藉,倒地的尸体,还有远处空无?一人?的黑幕,气的浑身发抖。他竭力压下怒火来到两人?的帐中,企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蓦地发现那张图。 展开一看,脑中瞬间明晰,眉头由紧缩到舒展,怒火喜意交加,“中山王!好一个?中山王!” 他反反复复念得不过这句话,指尖握着阵法图,抖得不成样?,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须臾,神智恢复稍许,高声道:“来人?!” 将士入内,俯跪于地:“大王有何吩咐?” “点兵拔营,今晚,破阵!” “今晚?”将士脸色一僵,似有迟疑,“可是……” 粮草刚烧尽,敌人?逃的无?影无?踪,这时候破阵,等于是自寻死?路。 赫连昊将手中阵法图抛出,冷笑?:“粮草既烧,左右都是进退无?路,我绝不能让哥哥得了便宜!点兵,今晚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将士茫然的展开手中阵法图,愣了一瞬,随即喜道:“偃月阵的破解之法?末将领命!”. 马不停蹄的疾驰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晌午,穿过古道旁的巍峨群山,到达关?外第一城,洛城。 洛城后是黄沙苍原,一片苦寒之地,前方则是胡汉第一关?,雁门。 徐策走了一步险棋,没?有长途跋涉,绕道而?行,而?是直接来到洛城,打?算过雁门,一路南下。 此处是各国与塞外接壤的地方。边陲之地,十分贫瘠,所以每逢年关?过节,都允许胡汉通商互市牟利,城内常有汉人?出没?,并不稀奇。 两人?来到城外,翻身下来,改为牵马步行。 相比战火纷乱的阿姆河边,洛城倒有几分平静与祥和。 塞北第一城,胡风颇盛,行人?摩肩擦踵,酒肆茶馆随处可见笳动胡舞,喧哗热闹。 两人?牵马绕行巷陌间,寒风四起,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暖意。 徐策本是目不斜视,但身边的姑娘从没?来过塞外,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得不得了。一会儿?在停在街边的摊肆摸摸那些好看的挂饰,一会儿?又停在酒肆前看胡姬跳舞,一条短巷,走了数十步也没?走完,便转头提醒她: “凝凝,得快些找到卖信鸽的地方,通知?他们。” 此时,楼凝正停步在一家摊肆前,盯着人?家卖的糖丸子不肯走了。 “想吃?”徐策问完了,又觉得是句废话。 因为他根本没?钱。 没?钱怎么买信鸽呢? 带的干粮也快吃完了。 身处异地,没?钱可不是个?好现象。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饿上几天也不碍事,但现在身边还有一个?。 再怎么样?,不能让她跟着吃苦。 徐策正想着怎么在短时间内弄到钱,摊主已经包好了糖丸递来了。 那是个?中年妇人?,笑?起来一脸憨厚,见两人?生的好看,不由多说了几句:“两位大爷是汉人?吧?” “听大娘的口音也是汉人??”楼凝欣然接过,从怀里掏出钱递过去,取出一枚塞到徐策嘴边。 他从来没?吃过、也不吃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 “很好吃的,沈琮砚上次吃了我一包。” “他偷你东西吃?”徐策这才张嘴含住,目光略动,不知?何想。 楼凝摇摇头,凑近他,笑?开:“甜不甜?” 糖含化在嘴里,很甜,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更甜。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颊边的两只?梨涡,神情动作皆暧昧,看得摊主一脸懵然,善意提醒道: “二?位大爷?” 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 徐策收回手,“走吧。” 楼凝点点头,也捏起一粒糖丸塞到嘴里。 要离开的时候,那位摊主大娘忽然又叫住了他们,欲言又止,神色紧张。 “大娘,怎么了?” 摊主迟疑了一瞬,轻轻叹息:“二?位要是来买年货的,逛完这条巷子,就快些回去吧。再往前,可别?再去了。” 徐策:“出了什么事?” 大娘却不愿再说,低下头又翻弄起那些五颜六色糖丸,将它们摆好,吸引来往行人?。 她有难言之隐,二?人?也没?多提,问了声哪里有卖信鸽的,道了谢,转身离开。 信鸽传信比信使?快,又比飞鹰便宜,所以即便在塞北,也不乏商贩饲养。 很快找到店铺,楼凝付了钱,接下鸟笼,捧了信鸽出来。 徐策将早已写好的信塞入信鸽腿上的细竹筒,封存好后,将鸽子放飞。 他动作娴熟,扬袖时更是收放自如,做好这一切,见她正一脸不敢置信、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那颗小脑袋:“怎么?” 怎么? 刚才他取出写好的信略略阅过时,那上面的字迹,潇洒飘逸,遒劲有力,好看的简直让人?嫉妒。 他竟然还好意思问怎么? 楼凝:“你早写好了信?” 徐策毫无?察觉的点了下头:“嗯。为防夜长梦多,走前那夜顺手写了。” 脸色平静,语气从容,一点都没?认识到自己的错, 当?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牵着缰绳走远七八步了。 “姑奶奶,怎么了?”徐策快步跟上,为她那一天发作多回的小脾气哭笑?不得,“凝凝,常生气对身体不好。” “那你还惹我!”楼凝气急败坏,跺了跺脚,觉得不解恨,直接踩了他两下,扬长而?去,留他愣再原地,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儿?又做错了。 糖也吃了,哄也哄了,人?却气呼呼的走了。 “祖宗,”他再次追上,把她拉住,柔声问:“那个?十恶不赦的徐贼又怎么惹凝凝生气了?” 徐策没?哄过女人?,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可他毕竟是个?大老粗,不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姑娘家心思细腻,还特别?敏感,有些他认为没?毛病的话,会不经意的伤害到她,事后甚至毫无?察觉,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认错,揽责,不管什么,放低姿态总是对的。 果然,小姑娘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不过扬起的唇角很快落下,面上依旧冷冷的,还瞪眼故作恼状: “骗子。” “什么?”徐策因为要注意两边的行人?,没?听清,凑近她,又问了一遍。 楼凝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心口,那是他刚才藏信的地方,“你、是、骗、子。” 明明字写得那么好看,明明棋下的那么好,却要骗她,骗她不止一次。 甚至在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说明,依然闭口不提,一路骗到底。 男人?的脸英俊刚毅,双眸朗朗,长眉入鬓,即使?粗布衣裳丝毫盖不住不凡的气质。 差点忘了,这张脸也是骗人?的。 想起不久前两人?相拥缠绵,他粗喘着气,在自己耳边一声声的哄着,那失控的模样?,和撒谎时的脸不红心不跳简直判若两人?。 除了这些,这男人?还骗了什么,骗了多少,她一无?所知?。 过了年,徐策就到而?立了。 为君为王者,向来狡黠若狐,多智近妖,何况面对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对方掌控。 楼凝知?道,除了新婚夜那件事之外,徐策对她不坏,甚至好的有点过分。 这些若是给了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她们都会很高兴吧? 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想到刚才从他手里看见的那封信,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不喜欢被人?家骗。”她低埋着头,像在看脚尖,像在看道路,又或许什么都没?看,只?是不想去看他,“可我年纪小,又傻又单纯,好骗,好哄,对不对?” 对个?屁! 徐策跟在她身侧,目光一刻不移。 这姑娘究竟是怎么觉得她好骗又好哄的? 除了那几件事,他说的话,她基本是不信的。 至于好哄,就更是荒谬。 打?个?仗都没?哄她难。 徐策心里是这么想,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 “那字是小九的,你没?问,直接认定是我写的,不过这事怪我没?跟你解释清楚。” “打?雷那晚问你,是想尽我所能陪着你,让你不害怕,怪我没?直言自己会下棋。” “至于我的脸……凝凝,身居高位,有很多的无?奈何不由己,总之,都是我的错。” “你总有法子自圆其说。”楼凝咬了咬唇,不买账。 “凝凝,有什么回家再说,好不好?”徐策牵住她的手,“回家了,任打?任罚。”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带着能掌控一切的从容有度,楼凝指尖颤了颤,正要开口,他又说,“第一次金盏楼相逢,那场摴蒱之戏,你一把掷出卢,似乎并不是偶然?”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也骗人?吗?”楼凝皱了皱眉,目光倔犟,不悦道,“就算再掷百次,我一样?可以扔出卢,我也只?能扔出卢,你叫我掷出别?的还不行呢。” 那就是个?乐子,懂技巧何方法就行。 其实楼凝也确实骗过他,那时候为了留住他,又是抱着他说害怕,又是献.身,还偷令牌,鬼把戏不少,只?不过是徐策不计较罢了。 他嘴角含笑?,目光悠长的落在前方道路上,握着她的小手,走的不快也不慢,刚好让她以最舒服的速度跟上。 忽然,前方传来器具相撞的厮打?声,惊慌的呼喊中,几记惊就马从巷子里边蹿出来,马上坐着高头大马,卷发碧眸的……胡人?! 这里有胡人?不稀奇,让人?震惊的是,这些胡人?士兵正用手里的利刃肆意追杀洛城的汉人?。 烈风在巷陌穿梭,卷飞酒肆上的旗帜。 为首的胡人?将领锐利的目光扫过街巷,举起弯刀,喝道:“左贤王有令,所有的汉人?统统抓起来带走!但有违逆者,杀!” 城中百姓早已乱成沸水,四处奔走逃亡,生怕在胡兵的弯刀下魂飞魄散。 原本宽阔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变得稀少,处处透着颓败。 慌乱间不知?是谁撞了楼凝一下,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过意不去,催促道:“这位小爷,快跑吧!那个?左贤王在洛城发疯呐!这两天光逮汉人?,听说逮过去就是一顿折磨,最后连俱全尸都没?有!” 说完就匆匆跑开了。 城里的汉人?多是来做生意的,有健壮青年,也有老弱妇孺。 跑得掉的都跑了,剩下些行动迟缓的,毫无?疑问被胡人?士兵五花大绑的抓了起来。 徐策攥着楼凝躲到了一侧立柱后,有点意外,自语道:“赫连崇在洛城?” 两人?的藏身处并不隐秘,他们清扫了现场后,很快就发现这两个?漏网之鱼,一挥手:“那还有两个?,抓起来!” 眼见胡人?步步逼近,楼凝慌张的攥住他:“怎么办?” 却在这时,一阵好听的娇笑?声响起,紧接着,有人?甩出手中长鞭,挥向了那为首的将领,“呼衍将军,你是要在我的地盘撒野吗?” 就在女子说话时,楼凝看到徐策快速用手蹭下立柱上的灰,抹在了脸上,企图掩盖自己真实的样?貌。 她上下打?量他,狐疑:“你怎么了?” 第 57 章 徐策没出声, 略略低首,面目隐在晦暗之中,看不出神色。 楼凝疑惑不解, 目光在两边来回横扫,只?见众胡人士兵间, 一女子纵马而来,身后跟着十几名骑兵。 女子腕间一使力, 长鞭便将?那个凶神恶煞的胡人将军从马背上?掀倒在地。 “呼衍将?军, 打狗还需看主人面, 把他们给我放了!” 呼衍真有些为难:“可是左贤王他……” 左贤王是匈奴未来的?王, 万民的?信仰, 他的?话, 身?为下属,岂敢不从。 女子却满不在乎的?扬了扬眉, 再次举起手中长鞭,只?是这次声音中有了冷意:“君主间的?斗争与百姓无关,胡人是人, 汉人也是人,哥哥这样做只?会尽失民心, 难道你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呼衍真沉默。 不远处,楼凝细细瞟了女子几眼。 柳眉大眼, 黑裙蛮靴,长发及腰,没有任何装饰点缀。她?浑身?散发着飒爽英气,眸色中更是满满的?骄傲自信, 是个非比寻常的?美人。 “你认识她??”楼凝收回视线,目光转向身?边的?男人, 却见他始终不曾抬眸,愈发觉得奇怪,“她?是谁?” 徐策似愣了一下,随后目光微动,轻声:“她?是匈奴的?公主,赫连秀。” “是不是赫连昊口中那个喜欢了你十多年?的?秀秀?” “嗯。”他低声。 楼凝笑?了:“那不正好能解眼下困境,你低头做什么?” 徐策没有答话,赫连秀扬声道:“呼衍,把这些汉人交给我,哥哥那里,我去说。” 一边是左先王,一边是公主,呼衍真哪里都不敢得罪,只?得将?那些刚捉来的?汉人交给公主,自己带着手下调转马头离开了此处。 一群受到了惊吓的?汉人刚脱离狼窝又入了虎穴,人人面色青白,浑身?发抖,低埋着头,不敢吵,不敢闹,生怕成为下一个洛城亡魂。 楼凝和徐策最终也没能幸免,在赫连秀手下的?弯刀挟持下,随那群百姓一同去往洛城行宫。 此时阳光正盛,慵然洒照在身?上?,暖意融融,也照得赫连秀的?面容,无比耀眼。 行至一刻后,赫连秀突然勒马,挥动手中长鞭指向那些紧面色紧张、相顾张望的?汉人,嘱咐道:“你们走吧,跑快些,别叫再呼衍捉回去。我保得了你们这次,保不住下一次,左贤王这半月都会在洛城,通知你们的?家人,不要再进城了。” 绳索解开,那群汉人从绝望中回过神来,四下奔走。 手下望着落荒而逃的?人,疑惑:“不过是些卑微的?蝼蚁,左贤王要杀便杀,公主为何要得罪他,放了这些汉民?”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赫连秀高坐马背,抬头看远方碧空白云,眸光流转,藏着一丝难辨的?神情,“权利之争永无止境,君主纵横捭阖,百姓只?是牺牲者。我答应过他,不杀无辜百姓,他亦如此。这是我们的?约定。” 前方,才走出没几步的?小姑娘听?到了这话,腕间扭了扭,见挣脱不开他的?手,便用?指甲挠他掌心,小动作不断。 “她?说的?是你吧?想不到你们还有约定呢。有没有什么拱手山河,拱手草原的?约定?” 她?面上?是笑?着的?,可是水波轻漾的?眼中,却无欢喜,藏着难辨的?心意。 男人侧头看她?,深湛的?目光对上?她?的?视线时,露出一丝意外。 “别拉着我,快点走了!”楼凝终于甩开他,撒腿向前跑,徐策在后面寸步不离的?跟着。 两人皆着布衣,装束普通又简单,却偏偏还是被身?后的?匈奴公主瞧出了端倪。 “站住!” 徐策宽厚温暖的?掌心重新?握住了楼凝的?手,粗粝的?指腹在她?光滑细腻的?皮肤上?磨了磨,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只?是在这一声厉呵下,减慢了速度。 “站住!听?不见本公主的?话吗?”见二人毫无停下的?打算,赫连秀恼了,藏在心里的?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站住!你站住!你以为涂脏了脸,换了身?衣裳我就认不出来了?” 十年?了,她?朝思暮想的?人,魂牵梦绕的?身?影,哪怕是化成灰都认得。 一声马蹄疾踏声携风入耳,赫连秀扬鞭拦住二人的?去路。 她?看着徐策,乱潮涌上?眸底,再不见了方才的?波澜不兴,然而一阵似喜似狂下,双唇微动,却只?吐出了寻常简单的?一声: “徐策,好久不见。” 这声好久之间,是整整十年?。 是空留悲伤的?十年?,是一个女子大好年?华流逝的?十年?。 十年?光景,将?她?从豆蔻年?华的?少?女蹉跎成一个二十五岁都没有嫁出去的?昨日黄花。 而他明明年?长自己四岁,已经快到而立之年?,可岁月没有在那意气风发的?眉眼中生出半点沟壑。他还是从前的?模样,风姿郎朗,俊美无双,足矣令数不清的?女人为他心碎。 被认出,被追来,徐策只?是微微颔首,平静道:“公主,久违。” “稀罕,你怎么来洛城了?”赫连秀上?下打量他一眼,美丽的?眸中多了几分?执着与坚定,“还穿成这副模样,莫不是亲自来刺探军情的??” 玩笑?话而已,徐策也没当?真。 “不是。” “那……” 洛城的?街上?经刚才一闹,萧条冷落,不见任何行人。 两人叙旧,赫连秀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人。 客套了几声后,大致也猜到了徐策目前的?处境。 两个哥哥为争匈奴王的?位置兵戎相见,大哥赫连崇不但把二哥赫连昊逼得走投无路,还和梁王勾结,打算杀了徐策为父报仇。 说是报仇,不过是他自己存了私心,想把手伸到中原,兵指中原腹地。 环壁山一战,她?无意听?哥哥们提起过,不过没放在心上?。 徐策骁勇善战,帐下四将?随便哪个都勇猛无敌,即使东梁兵强,面对这样的?劲敌,也绝不敢掉以轻心。 她?相信徐策的?本事?,不会输给梁王。 可眼下的?情形,似乎是猜错了。 徐策败了。 败了就败了吧,或许他不再是那个中原的?战神了,就会低下头看自己一眼。 马蹄轻轻踏响,赫连秀来到他面前。 一层薄薄的?光晕打在男人脸上?,有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可望几分?轮廓,却也足够让她?回想起十年?前—— 他被狼兵包围,被父亲射穿腿,被胡骑漫山遍野的?搜寻。 雁枭在珞珈山顶飞了一圈又一圈,眼见就要嗅着血腥味找到人,她?毫不犹豫从疾驰的?马背上?跃下,摔伤了自己,成功令老匈奴王结束那场长达一天一夜的?搜寻。 她?知道他一定还活着,漠北的?雁枭只?饮活人的?血。 他后来真的?被一个小姑娘救了,有了力气,逃出珞珈山,找到了部下。 可惜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时候的?赫连秀独自忍受着伤痛,在床上?躺了数月。 父亲射穿了他的?腿,她?想,就由自己来还吧。 十年?了,她?从没一刻忘记过那个意气风发横行草原的?少?年?将?军。 徐策后来也去过草原,替东阳侯谈休战盟约。 那时候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小将?军也沉稳不少?,身?形高挑颀长,面容俊朗,声音温润如玉,唇边总带着笑?。偏偏那双风采依旧的?墨眸,又隐有奥色,让人摸不透看不穿那笑?容背后的?究竟是什么。 她?邀他喝酒赛马,带他看婀娜多姿的?胡舞,后来跳舞的?人从胡姬变成了她?。 那天他们开怀畅饮,谈了很多。 草原酒烈,他却像个无底洞,怎么灌都不醉。 倒是她?先红了脸,夜色下,分?不清是醉还是羞。 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斜身?靠上?石头,手指慢慢敲打膝盖,漫不经心的?说不知道。 她?不知怎地,在他注视下低了头,竟有几分?狼狈。 不知道么…… “中山王,我挺喜欢你,你瞧我怎样?” “你?”他舔着腮帮子笑?了下,语气懒散,“太小,得小我个五岁?不喜欢小姑娘。” 小姑娘多麻烦,得哄,得惯,事?事?要顺着。年?纪小,很多东西还跟自己想不到一块去,一言不合就会吵,媳妇跟闺女似的?养着,伺候不起。 那个时候他有二十二三岁了吧,提到这茬,心想找媳妇起码找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但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大多都嫁人生子了。 所以,还是做个孤家寡人的?好。 两人目光相撞,徐策很快避开,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再看看牵在掌中的?手,和身?边那张稚嫩单纯的?脸,不由笑?了下。 当?年?,仅五岁的?差距他就接受不了,如今却牵着个小十二岁的?。 日日得哄着,惯着,捧在手心里。 见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身?边的?小姑娘将?视线转向别处,不去看他们,手也在一点点抽回。 赫连秀这才注意到徐策身?边站个额头飞赤凰,漂亮无比的?瘦小少?年?,当?即笑?道:“难怪你会在环壁山败给梁王,这么瘦小的?手下,能上?战场杀敌吗?诶?那个沈……沈什么,就话特别多的?,还叫过我两声嫂子的?人没来吗,还是已在战场遇害?” 徐策皱眉:“他不说人话,别放心里。” 她?莞尔:“可我爱听?。” 虽说洛城是自己的?地方,但是赫连崇最近来了,每日不是在城外军营,就是在行宫,要是被发现可不是好现象。 这里终归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赫连秀邀他们去行宫,有什么再从长计议。 徐策拒绝。 他要尽快赶回去,没功夫在这耗。 赫连秀提醒:“大哥近来心情不好,四处抓汉民,进城容易出城难。你要走,我可以找机会送你出城,但绝不是眼下。” 认真思了一刻后,徐策点头:“劳驾。” 赫连秀一挥手,远在数步外的?士兵立即下马,将?自己的?坐骑牵来给他们。 徐策拉着楼凝来到马旁,准备抱她?上?去,一直在看他的?赫连秀终于察觉出不对。 “等等,你怎么一直拉着他的?手?他是什么人?” 第 58 章 两人之间虽隔着千山万水, 但中原的风也会吹到漠北。 枭雄霸主三十未娶一事,众说纷纭,有说他?狠, 有说他?疯,有说他?带疾, 甚至说他?丑。 无论哪种都好,总没有喜欢男人的这一说。 他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他?可?是?万人敬仰的英雄啊。 赫连秀白皙的指尖拉扯手中长鞭, 眸光高扬, “我听二哥说, 中原的男人玩的花, 不但喜欢女人, 也有喜欢男人的, 尤其是?漂亮男人。徐策,你不会也喜欢男人吧?” 楼凝听罢赶紧拉了拉徐策的袖子, 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眼下处境窘迫,离胡回汉是?头等大事。匈奴的公主愿出?手相助,也是?看?在与他?的情分上, 有些话?要是?说出?来,只会把他?们推入险境。 徐策不动声色:“公主要请我们去行宫, 不走?” “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赫连秀抬手甩了一个响亮的空鞭,“他?是?谁?” “她么??”徐策握住少女圆润玲珑的肩头, 看?着那通红的小耳朵,不禁一笑,“她是?我的夫人。” “夫人?”赫连秀当即怔住,看?了楼凝好几眼后, 仍是?不敢置信,“你已经成婚了?几时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她看?起来太小了, 你不是?不喜欢年纪太小的?” “还没成婚,不过快了。”徐策重新牵起楼凝的手,说起自家夫人时,眼中神采骄傲,“年纪大了,也想学别人啃两口嫩草。” 楼凝手足无措的被拉着,不敢看?他?。 “你!”眼前的男人在说起夫人时,眼中流露出?的温柔深情和嘴边扬起的笑意,烫得赫连秀指尖一颤,怒火中烧,鞭影闪电般朝楼凝袭去。 徐策想也没想,迅速抬手挡住她挥来的重鞭。 长鞭很快划破了他?的衣袖,麦色肌肤露了出?来,带着一道鲜红的血痕。 “你受伤了?”楼凝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指腹触摸着那道口子,紧张道,“出?血了!” 赫连秀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打出?的这鞭上了徐策的身,忙收回长鞭,美?丽的双眸望着他?,目中满是?悔恨,心痛道:“对不起……我……” 徐策安抚了小姑娘,敛袖负手身后,不再让她看?,随即目光冷下,漠然的看?着赫连秀:“公主若不愿相助,直言便是?,何必出?手伤人?” “……我不是?故意的……”赫连秀眸光微黯,垂下头,眼眶微红。 须臾,又?重新抬头,似是?做好了什么?决定,向远方的云雾中望了望,“我既说过帮你们,就决不食言,走吧。” 徐策将楼凝抱上马后,自己也跳了上来,打算和她同乘一骑。 “你臂上有伤,我来骑吧。” “不用。” “可?是?……”虽说这些日子跟着他?,早见惯了大伤小伤,但刚刚那一鞭子甩下来,打的他?皮开肉绽时,还是?会紧张担心。 这人身上有那么?多伤,再添,还有一块好地方了么?? 楼凝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手臂上的鞭痕。 徐策手拉缰绳,将她圈在怀里,低头时,面?色一暖,“小伤,不疼。” 楼凝想到赫连秀刚刚话?,心里莫名的烦躁,收回手,喃喃:“该,疼死你才好。” 徐策俯眸注视着她的侧脸,片刻后,低声笑了笑:“走了。” 赫连秀停在不远处等待着,两人四?目一对,徐策蹬腿夹紧马腹部。 “驾!” 骏马一声嘶鸣,朝前撒蹄疾驰。 楼凝仍扭着头,目光停在他?脸上。 “看?什么??”风声过耳,他?望着前方,轻轻问。 她不回答,歪着小脑袋,好奇的打量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跟着赫连秀来到洛城行宫,翻身下马要抱她时,她也配合,搂住他?的脖子,双脚落的那一刻,手依旧不松开,额头擦着他?的脖颈,忽然问: “赫连公主跳舞,好看?吗?” 赫连秀刚刚不过提了一嘴,她却记了一路。 徐策一愣,那张单纯得有些过分的小脸正贴着他?,满眸好奇。 好看?吗? 赫连秀长得很漂亮,英姿飒爽,豪气纵横。胡人的舞和中原也不同,那时的她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花儿?般明艳动人,身姿曼妙,舞姿婀娜,平心而论,是?好看?的。 可?是?这话?能说吗? 徐策在‘能不能说’和‘该不该骗她’之间犹豫不定时,小姑娘又?搂得紧了些,垫着脚,光洁的脑门?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是?不是?很好看??” “不好看?。”他?喉咙滚了滚,立马否认。 话?音落,小姑娘松开手,站在一旁,斜眼瞅了他?两眼。 徐策心里没来由慌了下。 果然,那姑娘小声道:“这么?久了,还记得好看?不好看?啊?你记性挺好呢。” 这时行宫的婢女过来,行了一记礼,要为二人引路。 楼凝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似有还无。古怪的神情叫徐策毛骨悚然,想了一瞬,总算悟出?她的话?里话?,大步追了上去。 洛城是?老匈奴王送给赫连秀礼物,并当众宣布,将来左贤王继位后,绝不可?侵犯此地,这是?他?留给女儿?的一片净土。 行宫不大,却修的奢华大气。 北方气候清冷,秋短冬早,宫道边遍地种着腊梅,入冬一场风刮过,陆陆续续的开了,香气飘溢。 婢女领着他?们走过一座座宫阙楼宇,穿过一条条亭台长廊,总算来到了寝殿。 里面?灯火通明,早已备好了衣物火炉,婢女说隔壁浴房烧了热水,又?叮嘱他?们不要乱跑,行礼后,款款退下。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殿内,徐策反手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凝凝。” 楼凝跟没听见似的,抱着干净衣物去隔壁浴房,这些天在外头沐浴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虱子了,这会儿?可?得好好洗洗。 徐策挡在跟前拦住她,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的无赖:“一起?” “还是?不要了吧。”楼凝甩手,“浴房热,别让水雾迷了你的眼,蒙了你的心,乱了你的神……一不小心把那些重要的事给忘了,可?就不好了。” 说完就走了,留下他?一人在殿内,先是?愣了愣,随后慢慢扬起唇,最后摇了摇头,笑的畅快。 嗯,小丫头会吃醋了. 晚上,赫连崇回来。 狐裘上一张堪称俊美?的脸,与赫连崇、赫连秀有着三?分相似,此刻却满是?恼意。 一进殿就挥落桌上的果盘茶具,噼里啪啦滚了满地,还将前来恭迎的侍女推到在,大概是?觉得不能发泄,拔出?案上的剑,怒火冲天的往外走。 迎面?撞上了妹妹,没好气道:“别拦着我!” 赫连崇的火发了好几天,赫连秀也是?刚刚才知道哥哥的火源自哪里。 先前梁王捉住徐策,准备把人给他?,结果二哥赫连昊捷足先登,悄悄去了不算,最后还把人给搞丢了。 他?气弟弟居心叵测,怀疑是?故人把人弄丢,好看?自己笑话?。 “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父亲!赫连昊难道就没有一点?耻辱感??徐策不仅是?我的仇人,更是?他?的,和你的!” 他?甩了甩狐裘,又?指着妹妹怒喝:“还有你!天下男人是?死绝了?非惦记杀父仇人!你和赫连昊一样,不配做父亲的孩子,不配做草原的子民!” “大哥,你冷静点?!”赫连秀可?不是?任打任骂不还口的女子,兄妹三?人本就同父异母,说是?血亲,到底还隔了一层。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既然选择这条路,就注定提命马背,难以善终。 赫连崇对仇恨的执着究竟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自己? 他?和徐策交手过两次,皆以惨白告终,自此冲恨深埋,提到此人就会失控。 “哥哥,恨谁就去找谁,洛城百姓无辜,你这样乱杀人,只会民心尽失,惹得一片怨声!眼下年关将至,百姓都需要通商互市,多赚些钱财过年。现在闹得人心惶惶,你让我们的子民怎么?想,怎么?看?!” 赫连秀劝了他?不止一次,这位兄长一生?要强,想横扫中原,可?偏偏叫他?遇上个劲敌,屡战屡败,怎能甘心。 赫连崇虽怒火中烧,但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草原的新王。 那些卑贱的汉民死了无妨,不能叫胡人受到影响。 可?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冲动和错误,绷紧脸半天不发一言。 须臾,冷哼道:“赫连昊破了我的阵法,中原那边也有异动,最近忙,我去寻营,就不回来了!” 走了两步又?停下,冷冷环顾过四?周,最后一甩袖,彻底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赫连秀的心也落了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找徐策。 她有许多话?要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娶了夫人?夫人的一切,他?的一切,统统想知道。 楼凝还在沐浴,整个人泡在浴池里,惬意舒适到一点?也不想出?来。 她泡得久,甚至小睡了一会儿?,全然不知道寝殿里两人的久别重逢是?怎样的场景。 徐策倒淡定,负手身后,远远的看?着她,神情漠然,没什么?涟漪。 他?能有什么?涟漪呢?他?敢有什么?涟漪? 那丫头已经不开心了,只是?身在匈奴,不好发作罢了,如果是?在越国,今晚怕是?又?要睡门?外了。 但这却是?至今以来,第一次因她生?气而感?到开心,以至于开心过了头,对面?那个匈奴公主说的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是?什么?人?” “徐策,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姑娘了?” 赫连秀太了解他?了,那姑娘除了生?的漂亮,根本不是?这男人喜欢的一类。 她在问,徐策却在想她口中说的那姑娘,半天才道:“什么??” “抱歉,没听见。” 第 59 章 “我等了你十年。”赫连秀的眼睛红了。 徐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 不知怜香惜玉。 他的怜惜和宠爱尽数给了别人,多?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他不说话,赫连秀便再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 喜欢的人应当是女中豪杰,英姿飒爽, 可?以陪你坚守共望江山如画,海晏河清。你不喜欢娇滴滴的姑娘, 不喜欢年纪太?小的, 也不喜欢身子板瘦弱不禁风一吹的, 那她呢?” 徐策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刻, 说:“这么久了, 还记得?你记性挺好的。” 赫连秀:“……” 问的问题, 他一句也不答,赫连秀既不甘心, 又好奇,好奇那个连下马都要?他抱的小姑娘究竟哪里招他喜欢了? “徐策,你究竟有没有听我……” “我对她做了冲动的事。”他出声打断她, 明灿的灯火照在脸上?,拂去几分不羁, 添上?几分认真?,“要?对她负责。” “什么!”赫连秀美丽的双眸瞪得滚圆, 仿佛知悉天下间?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半天没回过神?。 她是个成年女子,明白徐策话中之意。一时不知是该为他的担当开心,还是为他的风流难过。 “她才十七岁。” 徐策的话仿佛铁锤, 又给?了赫连秀一下重击,敲得她脑中嗡嗡响。 十七岁……一直以为徐策是个君子, 想不到?男人都是本性风流。 “是不是很禽.兽?”徐策笑了一声,“我真?不是什么好人。” 赫连秀稀里糊涂地,差点被?那些话绕进去。 不是好人……还会?想着对一个姑娘负责吗? 他是君主,后?宫本该佳丽如云,却?死守着这一个,哪里不是好人了? 赫连秀往前挪了两步,抬头仰望着他,目光中尽是爱意。还没开口,他却?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强调:“一个够了,我年纪不小了,娶太?多?女人回来,身体吃不消。” “多?一个都不行??” “不行?。” “为什么?别说你们中原男人有后?宫,就是在我们草原,男人都不止一个妻子。” 徐策挑眉,不以为然,“公主,难道你喜欢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赫连秀脸色微变,语噎。 她才不喜欢……这天下间?恐怕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共享夫君。 徐策上?下扫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她不愿意,我也舍不得她难过,明白?” “徐策,我……” 徐策再次打断她:“我不能保证自己是个长情之人,但会?尽量克制自己,给?她最好的。” 赫连秀目光一动,攥紧手指,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男人就那么点事,骨子里的东西改不掉。美女,我也喜欢,从前也会?多?看两眼,不过现在不行?了,她会?打我,和我生气。再一个,我是正常男人,要?是有个样貌还算说得过去的女人脱光了躺床上?,我不能保证自己是什么柳下惠。但这些东西,可?以克制,可?以避免,只要?我不想,别人就没机会?。所以公主,对你,我不想。” 徐策声音温柔,话却?直刺赫连秀的心。 “她还打你?”她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憋了半天,才冒出这一句。 徐策大方的伸出手,露出手背、手心、手指上?的一些掐痕迹。 “打,怎么不打?拳打脚踢,又掐又咬。”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眸光温柔,倒像是一种享受。 “可?她也只能这样发发脾气了。”他很快敛了笑,轻叹了一声,“我皮糙肉厚,打两下换她开心,值得。” 赫连秀瞧他温柔深情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说什么不喜欢小姑娘,要?哄要?惯,嫌麻烦,可?还不是找了个小那么多?的哄着惯着?而她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再也没资格成为他心上?的那个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希望破灭,依然忍不住打听他们之间?的点滴。 徐策还是那句话:“干了冲动的事。” 赫连秀不理解,因为这样,所以认识? “你喜欢她什么?” 徐策踱步到?门口,临风而立,反问:“你应该问问我不喜欢她什么。” 她顺势问了一遍,结果他却?扯了扯唇,说:“没有。” 赫连秀:“……” 该说的都说了,徐策不想跟她废话,打算去浴房捞人。小姑娘洗澡洗了快一个时辰了,可?别出什么事。 赫连秀追上?去叫住他:“徐策,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纵马饮酒,我跳舞给?你看,你射下苍鹰送我,难道我们不快乐吗?” 廊下那个身影停步,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冷漠,听不出情绪:“快乐,朋友间?的快乐。公主,你是胡,我是汉,我们永远不可?能。”. 徐策走了,赫连秀一个人站在风里,许久许久,才松开手,轻轻抚平掌心里那些被?剜出的凹槽。 浴房那边,楼凝泡的差不多?了,刚要?起身,听到?徐策推门而入的声音,吓得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她在水中也没忘捂着胸前那一亩三分地,他看过,摸过的三分地,红着脸命令,“你,你出去,不许偷看。” 这男人无赖起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可?不要?再上?当了。 徐策真?的退到?屏风后?,抱臂依在上?面,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这里没侍女伺候,我就在屏风后?面,不看。有需要?拿的东西就叫我,早点洗了出来,别冻着了。” “才不会?需要?你。”她嘟囔着转过去,还不忘偶尔回头瞄一眼,瞅瞅他偷看没。结果嘴硬没多?久,就发现干净的衣裳还在屏风后?的桌上?,只得先用脏的裹住身子,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屏风一侧露出半只脑袋,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 徐策回头:“洗好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眉眼弯弯,两只梨涡灵动可?爱,小声说:“你可?不可?以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徐策依言照做,没忘调戏她两句:“我帮你穿?” “不用!你转过去!” 他乖乖背过身,口中却?没消停:“害哪门子羞,又不是没帮你穿过。” 她迅速套好衣裳,没好气的哼了两声,大摇大摆从他身边走过去。 徐策长腿迈开一步,轻松把她拽了回来。 “干嘛?”她挣扎。 “不干什么。”他把人困在怀里,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我闻闻香不香。嗯,香。” 大概是刚洗过澡的原因,她原本白皙的皮肤透着红,看着比平时更明显一点,漆黑的瞳孔也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颤颤的拂动,让人想一亲芳泽。 可?当他捏住她的下巴准备吻下去时,脚却?被?踩了一脚,怔忪一瞬间?,她已从怀里脱身,嫌弃的拍了拍身上?,阴阳怪气的说:“胡人的舞蹈好看,让人记忆犹新?,我不好看,你别碰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策忽然想抽自己两巴掌. 这件事后?来成了她常挂嘴边的话,晚膳的时候要?说,睡觉的时候要?说,还把他赶下床去,说睡一起,万一忘记公主的舞姿,她岂不成了罪人? “凝凝吃醋不讲道理,我只说她跳舞不好看,别的可?什么都没说,你跟我斗了一天的气了。”徐策双手撑着床沿,微微倾身,将她圈在自己的身影里,无可?奈何的望着。 “胡说。”她迅速从被?窝里冒出头,狡辩,“我才没有吃醋,为什么要?吃醋,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那你气什么呢?” “我!我……我没有生气。”她转过身去,紧紧的抱着被?,声音低了些,“那我不说了。” 男人的手臂从后?面饶了过来,连人带被?的将她抱在怀里,俊朗的脸上?是哭笑不得的无奈:“说吧,说多?少?回都行?,小祖宗。” 小祖宗撇了撇嘴,嘟囔:“不说了,免得你误会?我喜欢你。” 徐策失笑:“我们凝凝怎么会?喜欢我这种‘粗鄙’、‘野蛮’、‘丑陋’的男人?” “你知道就好。” 天冷了,她小脚冰凉,他身上?暖和,也不抗拒了,心想着反正两人什么都做过了,这‘暖炉’不用白不用,便转过来往他怀里埋了埋,把脚伸到?他腿缝间?。 徐策用手握住,给?她搓了搓。 楼凝望着他的侧脸,又想到?匈奴公主,心里犯嘀咕,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人家跳舞?” 徐策手中动作一顿:“什么?” 她撇撇嘴不说话了,掀开他的衣服把不算暖和的手贴在他滚热的胸膛上?。 徐策很快反应过来,啼笑皆非。 看来他那句话还真?是让这丫头颇为介怀。 “我不喜欢看人家跳舞,”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喜欢看凝凝换衣服。” 他是存了点那心思?的,但是不强,知道她累了,没想真?折腾人,想着调.戏两句,吓唬她睡觉就算了,可?她却?铁了心追究到?底。 “徐策,我睡不着,你给?我说个故事听,行?吗?” 徐策握住心口的小手,“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她在他掌中伸出指头,戳了戳他胸口的一道伤疤,“和赫连公主的故事。” 生怕他不答应,又补充道:“我想听,特别想听。” 徐策脸上?的笑僵了僵,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这他妈哪里是想听,这是要?他交代! 第 60 章 “战场上认识。” 徐策其实没什么要交代的, 他跟赫连秀什么都没?有,可怀里的人却?不依不饶,“战场认识的?对立面啊, 那怎么熟悉的?” 徐策喉咙堵了一下,看着她那双不染尘垢的眼睛, 老实?说道:“义父不喜战争,那时候北庸兵力又是中原三?国中最弱的一方?, 我替他来谈过休战盟约。” “唔……”楼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以借着谈盟约的机会认识了公主, 顺便看公主跳舞吗?” 徐策:“……” 她往前凑了凑, 手?指头在他的伤疤上抠了抠:“是不是啊?” “不是。” 看赫连秀跳舞纯属偶然,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宁可把眼睛戳瞎了也不看。 “那是什么?” “凝凝,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明?明?该理直气壮的人, 却?在她的目光下失了三?分底气。 “我没?问这个啊,就是好奇你们的故事。”楼凝往他怀里靠了靠,“如果她不是胡人的公主, 你不是中原的君王,你会不会……” “不会。”徐策没?给?她机会把话说完, “我承认很欣赏她,但不喜欢她。” 能文能武的匈奴公主, 风姿飒爽,生的貌美动?人,确实?适合做个红颜知己。可她是胡,自己是汉, 身?份地位就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而且欣赏是一回事, 喜欢又是另一回事。 楼凝:“那你以前喜欢什么样的?” 徐策以前满脑子军政,他喜欢上战场杀敌,喜欢开疆拓土攻城掠地,哪里有心思去?想女人。倒是有不少女人惦记他,可他一个也瞧不上,不是眼光高,只是身?处高位,比寻常人要多疑,那些女人存了什么心思,他也晓得,没?几个是善茬。 楼凝见他不说话,抿着唇,面容紧绷,严肃的不得了,好像难以启齿一样,便换了个方?式问:“你不喜欢什么样的?” 徐策不喜欢的标准倒是有,还有好几条是和这姑娘对上的,所以和她对视一眼,没?出声。 “你说不说?” 他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不喜欢娇滴滴的,爱哭的,身?板太瘦……” “太瘦的也不喜欢,为什么?” 因?为摸在手?里感觉不好,可这要怎么跟她说呢,说了又要被骂不要脸,于是胡乱编了个理由:“我力气大,怕把人弄坏。” 楼凝想起前两次,他确实?力气大没?个轻重,体力还出奇的好,脸一红:“那还有呢?” 还有…… 徐策抓住她的手?往心口贴了贴,“不喜欢年纪太小的。” “为什么?” “年纪小的姑娘事事要哄,得惯着,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屑……凝凝?” 徐策话还没?说完,怀里的手?抽走了,腿上的脚也抽走了,那姑娘撅着屁股转身?,还扯了扯被子,灌了一波冷风进来。 徐策哭笑不得的凑过去?抱住她:“不说要生气,说了也要生气,那都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哪知道喜欢不喜欢的。现在有了你,不照样天天哄着,不敢得罪一点?” 回应他的是两声轻哼,还有那不停顶他的小胳膊。 徐策觉得这姑娘有时候确实?可笑又可爱,嘴上说的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事事都介意。他还不能问,不能问她是不是吃醋,是不是喜欢……一问就急赤白脸的解释,然后生气,不许他说。 姑娘家?爱面子,尤其是她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让她绝不会承认喜欢上一个曾经无比讨厌的土匪。 他也知道,不勉强她,不逼问她,让一切顺其自然。 徐策搂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时,她又说:“那现在怎么变了?喜欢我什么?” 喜欢她什么,这个问题徐策不止一次想过。 最初是出于男人的责任心和征服欲,后来带她去?明?渠,看她在难民面前替自己说话,再后来,似乎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这个小姑娘三?天两头的撒娇,习惯了看她脸色行事,习惯了去?哄她惯着她。 好像有了她,日子才算有点滋味。 有了她,才算有了家?。 明?明?这些话好好说出来,能把姑娘感动?一番,可他就是喜欢时不时逗逗她,贴在她耳根说:“喜欢凝凝……夹得那么紧……而且,叫的时候……” “徐策!”她羞得面红耳赤的打断,他却?哈哈一笑,脸皮奇厚,“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 “你!你不要脸!” 她小孩脾气上来了,嘟嘟囔囔数落了他几句,拽着被子不再理人。 “睡觉吧,这几天回去?,长?途跋涉,好好休息。” 他给?她掖好被子,又在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她依旧嫌弃的抹了抹脸,口中说他的不是。 每回睡前她话就会多,徐策就安静的听着,因?为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把自己说得困倦。 果然无例外,没?一会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夜后,赫连秀又来找他。 或许是被那些话刺激到,她嫉妒,她不甘,她后悔了,不打算放他离开了,要他娶了自己。 十?年的等待,不是换来轻飘飘一句‘朋友。’ 洛城是她的地方?,徐策送上门来,没?理由再把人送走。 她不介意他有别的夫人,也愿意和他的小夫人好好相处。 赫连秀和徐策在门外说话的时候,楼凝就坐在屋里看映在门上的高大的身?影。 偶尔有柔柔的声音传来,满含情?意。 谈的越久,她心里就越失落,总觉得一眨眼,那个男人就会消失,再也不回来了。 这种脆弱敏感,哪怕是对少陵都没?有过。 害怕和担心驱使着她来到门后,骄傲又让她不屑去?偷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犹豫片刻,她拉开门,轻轻叫他:“徐策……” 男人看到她出来,有些诧异:“怎么了?外面冷,快进去?。” “既然外面冷,那和公主进来谈吧?”她心虚的不敢看他,随便扯了个理由。 赫连秀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脸上的笑意微敛,“不用了,话说完了,他考虑就行。” “答复已经给?出,公主的要求,恕我无法满足。越国那边不日就会点兵,如果执意扣留,要面对将是生灵涂炭赤地千里,该考虑的应该是公主。” “徐策,”赫连秀的眼眶蓦地一红,“相识一场,你当真这么狠心?” 徐策负手?身?后,似笑非笑道:“相识一场,公主又何必步步紧逼?” 赫连秀一指楼凝,“我愿意与她好好相处也不行?徐策,我答应你待她如亲妹,绝不为难,但凡我有的,她都会有。” 徐策好看的剑眉皱了皱,“你提这种要求,已经是在为难她。” “我是真心的。” “公主的真心,我要不起。” ……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徐策的声音越来越冷,赫连秀美丽的大眼睛也越来越红,嗓音越来越抖。 阳光当空洒下,照得那身?黑袍愈发刺眼,他身?姿修俊,风仪若神,可落在楼凝的视线中却?越来越模糊。 “徐策……”楼凝最后伸出手?时,没?能攥住他的袖子,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没?了知觉。 昏迷时,有人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一股馨香钻入鼻翼。 赫连秀眼疾手?快抱住她,神色慌张:“这……” “凝凝?”徐策目色一沉,从她手?中接过人。 小姑娘已经昏过去?了,脸色苍白,毫无意识。 赫连秀也慌了,她只是喜欢徐策,没?那么歹毒的心肠盼着他夫人如何,这姑娘跟她无冤无仇的,好好的人突然倒下了,自然也是紧张的。 “你先把她抱进去?,我找人来看看。” “有劳。”徐策抱人进屋,把她平放在床上,抓着她冰凉的小手?在掌心不停的揉搓。 在大夫来之前,他以为这丫头只是水土不服,加上奔波劳累没?休息好才会昏倒。 但是赫连秀领来的那个胡人大夫给?她把完脉后,却?一个劲摇头,“这姑娘并非水土不服,也不是太过劳累,她是中毒。” “中毒?”赫连秀双目圆睁,与徐策目光相撞,仅愣了一瞬,连忙解释,“我没?对她做过什么,徐策,相信我。” 男人不是她的唯一,她还有整片草原,实?在没?必要。但人在她这里出的事,实?在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 大夫说:“此毒毒性不强,非一次可成。天长?日久的下,慢慢积累,才会致毒发。” 这下愣住的不仅仅是赫连秀。 徐策那张素来不羁的脸上难得不见了往日的从容。 “能否解毒?” 大夫摇头:“不知何毒,无法解毒。今日她昏迷,恐怕毒已攻心,若不快些找到法子,只怕性命堪忧。” 大夫说完,起身?对赫连秀行礼后,退出了屋内。 赫连秀望着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了,一会儿我再去?找两个……” “赫连公主,请让我们离开。”徐策放下楼凝的手?,坐直了身?子,转眸看她,“中原有一人可解天下奇毒,我夫人性命堪忧,希望你别再阻拦。” “我知道,但是此去?路途遥远,而且我们胡族也有许多医术……”赫连秀的声音在徐策深厉的目光下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屋内悄无声息了一瞬,徐策撩袍起身?,目光冰凉。 他开口,一字一句道: “只要她能够无恙。” “公主,我保你做匈奴的王。” 隐约中,赫连秀听他如是说。 60-67 第 61 章 楼凝醒的时候, 身边只有赫连秀在。 刚撑起身子,腰间就垫来了软枕。 赫连秀扶了她一把,“你中了毒, 已经昏迷两日。” 楼凝对自己中毒很意外,完全猜不出谁干的。 在?宫里, 她和江沉月很少接触,出了宫遇上的都是些杀伐果断的男人?, 稍有?不满一剑毙命, 根本不会?浪费时间下毒。 赫连秀倒了杯热茶递来, “别太担心了, 会?有?办法的。” 楼凝接过?, 目光在?屋内浏览一圈, 没?发现那熟悉的人?。 “公主?,徐策呢?” “已经守了你两日, 我让他休息去了。” 楼凝点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赫连秀说:“你生得?的真?好看,徐策也?很爱你, 这让我很羡慕。” 楼凝莞尔:“我只是个普通人?,公主?身份尊贵, 是草原……” 赫连秀抬手打断她,苦笑:“身份尊贵又如何, 除了身份,我什么也?没?有?。哥哥们整天斗来斗去,喜欢的男人?也?不爱我。” 赫连秀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她羡慕的东西, 却是楼凝曾经最不稀罕的。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正是他最好的年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张扬不可一世,仿佛天地万物?都入不得?他的眼。” 赫连秀说起那些过?往时,苍白的脸上这才有?点颜色。 “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他呢,永远是那副自由散漫的样子,跟没?有?心似的。我以为他志在?天下,根本无心情爱,直到见?到了你。” 见?到楼凝,她才知道,原来那样意气?飞扬,骄傲枭桀的男人?,也?会?为爱折腰。 为了离开这里,保夫人?无恙,竟愿意扶她做匈奴的王。 一旦盟约签订,他将无法再兵指漠北。 赫连秀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王上添白,成为天下共主?。”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 “不止是我,天下不知多少女人?会?羡慕你。白头一心,生死不离,他能许你。” 这下,苦笑的人?换成了楼凝。 徐策对她很好,纵容宠爱,几乎事事依着,就算当初捅了他一刀,都没?有?责备过?一句。他坏起来的时候是那么讨厌,可好起来,又叫人?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害怕,一直不敢正视这个问题,以至于越来越分不清对他究竟是感激,还是喜欢。 赫连秀第一次将她细细打量,看到她脖子上那枚狼牙时,有?点意外,随后又笑道:“果然人?美,就是招男人?喜欢。” 楼凝顺着她的目光看下,立马解开绳扣,“公主?别误会?,当时我女扮男装,右贤王看我可怜随手赠的。” “可怜?”赫连秀接过?狼牙反复看了看,似笑非笑道,“在?我们匈奴王室,每个孩子射杀的第一匹狼,都会?取下狼牙做成挂饰,意义非凡。我倒不知,二哥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楼凝不知这狼牙竟然这么珍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也?很喜欢徐策吧?”赫连秀望着她额间的赤凰,感叹道,“女人?都爱英雄,想不到比他小这么多的女孩也?会?动心。” 楼凝下意识就要解释:“不是的公主?,其实我,我……应该还不喜欢他。” 话说得?毫无底气?,以至于那双灵动的眼不停躲闪。 “不喜欢?”赫连秀打趣道,“小姑娘,你眼睛都快胶在?他身上了,那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不喜欢啊。” 回想起她看徐策的目光,靠在?他怀里的模样,尤其是对自己警惕的眼神,简直就像个护食的小狼崽子。 楼凝坦诚道:“对他……可能更多的是感激。” “既然这样,那我嫁给他,好吗?”赫连秀摸着光滑的狼牙,与她开玩笑,“你应该知道我很喜欢他,既然你只是感激他,那等我嫁了,就让他放你走,去找真?正喜欢的人?,如何?” 楼凝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好不好。 她抬头看向窗外,企图压下心头的烦闷。 那里是一片梅林,梅花初绽,红粉参差,风一吹,飘落树影,很是漂亮。 正不知如何回答时,掌心一凉,只见?赫连秀把两枚狼牙放在?她掌中,其中一枚是赫连昊的,还有?一枚…… “这是我的,也?送给你。狼牙上面的纹饰不一样,是根据每个人?身份去刻制的。以后你要来大漠玩,只要带上它,会?有?人?引你来见?我。”赫连秀的双手包裹住她的,柔声道,“我们大漠的女子才不会?为情爱所困,比起得?到他,我更想成为草原的王。你和他好好过?,徐策是个好男人?,他值得?。”. 赫连秀走了,带着楼凝为她绘制的羊皮纸星图。 楼凝说这是礼尚往来,她在?黄沙上看过?两次星星,确实比中原好看,好像稍微抬一下手,就可以把星辰攥在?掌心。 那些美丽的星星,每一个,都有?它们自己的名字。 她把它们写下来,送给了赫连秀。 中原有?中原的好,大漠有?大漠的好,日后,她们可以同在?一片夜幕下看星空. 当晚,徐策收拾好,准备第二日出发。 赫连秀为他们准备了马车干粮药物?和水,但路途遥远,他怕小姑娘受不住,又要了点打发时间的零嘴,还拿了两本书,打算路上给她说故事。 这毒来的莫名其妙,拖得?久了,只怕君无欢都无能为力。他恨不得?即刻出发,楼凝劝住了他,让他好好休息。 山雨欲来,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徐策不想她担心,心中再着急,也?只能故作?镇定的抱着她躺下。 夜半的时候,小姑娘毒发,张口便是鲜血吐在?褥子上,浑身经脉撕裂般的疼痛。 “凝凝?”徐策捧着那张惨白的小脸,目色抖得?厉害。二十九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再不见?了往日的神采。 “不怕,我们回家。” 他一刻也?等不了,要带她回中原。 楼凝攥着他的衣袖,气?若游丝,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张嘴,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被男人?抱在?怀里,靠着温暖的胸膛,依然忍不住发抖。 “冷……” 徐策敞开衣襟,抓着她的手贴在?身上,不住的揉搓她的肩膀。 她白嫩的小脸已经被血染花,脏兮兮的像只小猫。 小猫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脉搏消沉,虚弱得?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了。 徐策给她穿好衣服,拧了湿巾给她擦去血迹,也?不顾赫连秀劝说,执意连夜赶路。 走前,他扯下了楼凝脖子上的狼牙。 带着那枚属于赫连昊的狼牙,带上火折子,去了趟赫连崇的营中,借了点风,放了把火。 他轻功不算好,跟君无欢简直没?法比。 就这点东西还是那白头发的小妖孽教的。 小妖孽以前总拉着他,要教他武功。他无心学,那东西花里胡哨的,而?且不是江湖人?士,学来无用?,总不能在?宫中上蹿下跳的乱施展。 但就这点皮毛,衣袖一扬时,也?能来去悄无声息。 漠北夜晚,风很大。等到徐策转身离开时,火焰已经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天色。 浓烟滚滚下,是攒动的人?影和惊慌的呼声。 而?他早已远去。 他没?有?忘记在?匈奴所受的耻辱,赫连昊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因贪图美色送出去的狼牙,会?成为他的崔命符,而?那两兄弟也?正因为这枚狼牙,这场火,厮杀激烈。 子时,一辆皂缯盖车自穹顶下摇摇晃晃地驶出洛城。城墙上,赫连秀一身红裙,孤身独立,目送马车悠然远去。 驾车的是位发须花白的老翁,从小看着赫连秀长大,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但头脑灵活,身手敏捷,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 马车行的不算快。 一路上,楼凝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第二次吐血后,她靠在?徐策的怀里,攥着他的手指,轻轻地问:“徐策,我是不是快死了?” 徐策皱眉,眸色暗沉如车外夜空。 大概是害怕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强撑着问东问西,想听他说说话。 夜里那么静,那么冷,他在?耳边说说话,她就不觉得?害怕了。 “北庸……是什么样子的呢?” 徐策告诉她,北庸只是一个小国,在?越国的北边,兵不如梁国强,地不如越国广。 她把头枕在?他腿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不知道是夜寒风大,还是中毒体弱,格外的怕冷,冰凉的小手拼命往他衣服下钻。 徐策握了一把,索性扯开衣襟,让她贴着自己的皮肤。 “塞外夜寒,等过?了关会?好点。” 楼凝的手一钻到衣服里就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从前十分厌恶不敢看的伤痕,如今却细细摩挲起来,手指心地划过?交错纵横的伤痕,问他:“可以给我讲讲它们的故事吗?” 别人?眼里的英勇事迹,到了这位硬汉口中只是简单带过?。大约是不想她担心,好几个差点要了命的伤,也?是轻描淡写几句话。 楼凝听得?无趣,手指头在?那些伤痕上轻轻抠弄着,摸到腹部一处时,忽然被握住。 她软绵绵得?嘟囔一声,似乎不满他的阻止。 男人?温柔的声音落在?头顶,带着三分无奈:“怕痒。” 其实他原本不怕痒,只是姑娘柔软的小指头一挠一挠的,蹭得?难受。 徐策的手很大,很宽,很温暖,当然,也?很糙,蒙着厚厚的茧子,每回碰她都磨得?又疼又麻。楼凝想起他把茧子割掉那次,好奇的问他为什么。 他唇抿成一线,不说话。 她往他怀里埋了埋,声音细细软软:“为什呀?” “糙,怕弄疼你。”淡凉的月光偶尔透过?飞起的车帘洒进来,照亮他俊挺的五官侧脸,“那时候你给我喂药,天天想碰你。” 她皮肤嫩,用?力摸一下都能红。他怕自己在?床上太兴奋,给她哪里弄伤了,结果完全是自己多想了,这姑娘压根不给碰。 楼凝红着脸在?他腹部拱了拱,手没?抽回,由着他握。 他手糙是糙了点,可暖和,不一会?就捏出了一把薄汗。 “我还想听故事,你好好说,我想听。”刚吐了血,浑身无力,软在?他腿上,眼皮下沉,只想睡觉。 她真?的挺怕这一觉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还没?见?爹爹,还没?把伏山的酸梅子带给沈砚,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不能死。 “徐策……” “我在?。” 他没?故事讲,也?不会?讲故事,从包裹里翻出一本书,打算照着念。她却不让,可怜巴巴望着他,小脸憔悴的让人?心疼。 他皱了下眉,开始搜肠刮肚的给她说了战场上的事。 说到帐下四将,说到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 以为这些很枯燥无聊,不想她听得?津津有?味。 徐策的故事是倒过?来讲的,说到十年前那一仗的时候,怀中人?已经不怎么出声了。 他说起和匈奴王那一战,说起珞珈山,说起了自己的腿,还有?她。 十年前,珞珈山。 楼凝在?久远的回忆中抬起眼,轻轻笑了一下。 原来当年阿满乱跑,下车寻找时,顺便救的那个人?是他啊。 她后来还在?想那个人?最后到底有?没?有?活过?来。 十年,那么久,那么长,都已经要忘了。 “凝凝,为了报恩,我找了你十年。” “结果认错了……以为是江沉月,对不对?” 他霎时沉默了下去,许久,自嘲道:“我蠢。” 凭借几尺浮光锦,一声阿满,漂亮的梨涡去认人?,却被骗的彻彻底底。 因为这个,江麟小动作?不断,他当没?看见?,江沉月想跟他,那心思就没?单纯过?,他也?不追究,结果却委屈了凝凝。 马车辚辚,怀中人?半是埋怨的说了一句:“早知道你这么坏,才不救呢。” 这不自觉撒娇的语气?,带着三分孩子气?,徐策本该笑得?,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小姑娘在?他怀里又咳嗽了两声,吸进去的是冷气?,吐出来的是热血,腥红温热,脏了他的衣裳,蜿蜒而?下,一点一滴落在?他心里。 他恨不得?马车按上翅膀飞回去,又怕她身子吃不消,吩咐外面慢一点,再慢一点。 楼凝渐渐睡迷糊了,又开始说胡话,攥着他的袖子说赫连公主?挺好的,与他般配,问他会?不会?娶她。 徐策没?有?回答,反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眉心的赤凰上吻了吻:“凝凝,我会?治好你,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要你拱手山河,也?愿意吗?”她忽然想起少陵,觉得?他们这样的男人?,都是志在?沙场,志在?天下,儿女情长什么的得?靠边站。 被放弃过?一次,她不信了。 徐策果然没?有?立即回答。 她笑着摇摇头,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我也?不怪你的,你是英雄。” 他并没?有?迟疑太久,深沉灼烫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中,“山河太重,我无法主?宰两国百姓的生死,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替代,只要它不在?手上,就没?人?拿这个作?要挟。” 她刚要开口,忽然眉头一皱,喉咙里竟发出一声呜咽,继而?汗如雨下,鬓发都被打湿,一绺绺贴在?脸上,“徐策……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疼得?在?他滚热的胸膛上胡乱抓着,脸上色惨白,眼泪不自觉的滚下来。徐策抱着她,不停的摩挲着那瘦伶伶的背,胡乱安慰着:“难受就抓我,我陪你疼。睡一觉就好了,乖,听话……” “要是……醒不来了呢……黄泉路上会?不会?很冷……” 徐策闭了闭眼,极力克制着情绪,再睁开时,眸光依然抖动得?厉害,“我们凝凝胆小,怕黑,怕打雷。徐策呢,是个坏蛋,又凶又可恶,徐策陪着凝凝,没?人?敢欺负她。” 他声音很轻,却坚定如石:“再冷再黑的路,我都陪你走。” 楼凝搂住他的腰,把脸藏在?他衣服上哭,不停的哭,却不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徐策以为她又睡了,她才闷声 依誮 闷气?的说:“其实我撒谎了……徐策不讨厌了……现在?的徐策,已经变得?很好。” 哽咽的声音一下乱了他的心,忙吻了发顶将人?拉开,“是不是又疼了?” 结果发现她已昏睡过?去。 身边还放着打发时间的零嘴和书册,却没?能用?上,他不舍的为她揩去血渍和汗水,回想起小姑娘刚刚的模样,心就像被人?狠狠的拽着。 很疼. 越国那边收到信,准备攻打匈奴,结果前方斥候来报,说匈奴人?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阿姆河边尸横遍野,两军交战,厮杀激烈。 如此情况,徐策绝不可能还在?匈奴。 楼珩再三思量,命他们点兵,佯装攻打匈奴,制造慌乱,也?让梁国那边松了戒心,再安排人?马沿着中原去漠北必经的五条路接应。 以徐策的本事,不会?坐以待毙,一定想办法往中原跑。 徐策为了防止万一,沿途改了六次路线,终于在?中原第一场大雪来临时,过?了关,安稳回到了中原。 他并没?有?遇到前来接应的兵马,或许是心思都在?楼凝身上,与他们擦身而?过?,没?有?注意。 马车在?雪地上撵出两道深深的痕迹,慢慢驶向前方。 楼凝没?再醒过?。 湿润冰冷的东风一吹,她的气?息已经淡不寻。 回到越宫,又花去两天时间,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她的毒,他遭人?暗算,慢慢理出些头绪,不过?现在?没?心思管这些,总归是一个也?跑不掉。 这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她。 从十年前的相遇开始,到她成了他的女人?。 缘分似乎在?最初遇见?时就注定了。 他真?的没?想过?自己会?找个年龄差这么多的姑娘,他不会?哄人?,不解风情,也?不温柔,可遇上了她,偏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就栽在?她手里了呢? 她是举世难寻的美人?,一双美目含羞带怯,青涩纯澈,不染一丝尘垢。十七岁的年纪,那小模样已经能敲骨吸髓,叫人?移不开眼,恨不得?把所有?的疼爱都给她。 他虽非好.色之徒,但也?是个正常男人?,男人?见?着漂亮的女人?总归要多看两眼。当年遇上赫连秀时,也?免不了多瞅了瞅。 可看看就算了,还能真?怎么着不成? 哪有?那么多精力。 小姑娘还爱发脾气?,别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她倒好,小脾气?每天要发无数回,又凶又狠的,动辄不让回屋,不让上床,到处挑毛病。 这样的姑娘,曾是最令他头疼的。 可他还是忍着了,为男人?的责任心,一路惯着。 慢慢发现,她发脾气?的时候也?挺可爱。 她一哭,他就烦,烦着烦着心就软了,又硬又臭的脾气?到她这里全都不管用?了。 就连在?床上,都要哄着她求着她,憋得?都快废了,只要她不点头,也?不敢碰。 他有?两回实在?受不住,沐浴的时候自己解决了,却不得?劲,根本不是新婚夜那种?被紧紧包裹住的感觉。 后来在?匈奴,其实还能继续,可她哇啦大哭,他怕把人?弄坏了,意犹未尽的放过?了她。 这个姑娘,甚至在?床笫之事上都不能满足他,可还是毫无防备的栽在?她手的里。 她只要软软的喊一声‘徐策’,他根本就走不动道,更别提主?动贴上来。 那一刻,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摘给她。 徐策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人?家姑娘还小,这么小的姑娘被他强夺了,让让她吧,大男人?没?必要死守那点没?用?的骄傲尊严。 这一让,是打算让一辈子的。 他不舍得?对她发脾气?,有?时又气?她不把自己当回事,小小年纪就敢跟她玩色.诱那套,真?到了床上,那点斤两根本不够他折腾的。 还不知死活的划伤自己,千里追到环壁山……见?到她的那刻,理智全无,是真?想掐死的。什么都能哄着让着,这种?事忍不了。 他憋着火气?,结果她又傻乎乎的跑回来,一副要和他同生共死的模样,搞得?那么深情,看见?个女人?就闹脾气?,小嘴却咬的死紧,怎么都不肯承认一声喜欢。 在?得?到她的这件事上,他一直在?使?手段,新婚夜不论是不是药物?催了情,在?开门发现不对劲的那刻,都可以立即转身离开,却没?有?。 她的心也?一样,他做了很久的听众,日日哄她说故事,一点一点挖空了她的心,自己住进去了。 他承认自己不够坦荡,他本来也?不是君子。 他可是徐贼,是土匪,是坏蛋。 坏蛋能什么样?还不是喜欢就抢,爱了就夺。 以前草根出生的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女孩,现在?他是万人?之上的王,不再是萤火之光,当配这轮的骄阳。 现在?,有?人?要害他的小太阳了. 徐策回宫的前一天,君无欢才回来。 鹭隐服了解药,没?多久就醒了,荇之见?到孙女安然,也?不想太追究那件事,可是徐策却没?打算放过?,他不但要追究,还要深究。 分别多日,众人?见?到他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楼珩立马命人?去追沈琮砚,即使?女儿性命危在?旦夕,想的还是那个行事莽撞的沈将军。 接到消息后,他是第一个带兵去接应的,其他人?碰不到徐策会?回头再拟计划,唯有?这位将军,搞不好头脑发热,直接带着那千余轻骑就杀到匈奴去了。 事情安排好,才有?空看看女儿。 在?楼凝决定回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失去她的打算,还能活着已是万幸。徐策说她中了毒,先?前鹭隐那孩子也?中了毒,两者之间看似毫无干系,仔细想来,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楼珩想事情的时候,阿满突然从他袖子里钻出来,跳到了床上,晶莹的眸子转了转,低头在?楼凝耳边呜咽了两声,似乎在?呼唤她的主?人?。 当父亲,哪有?不心疼女儿的。 尊重她是一回事,心里也?是真?的舍不得?。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要是为了情意死在?战场,倒也?没?什么说头,那地本就方刀剑无眼,是多少英雄的坟冢。 可她没?死,还被人?害成了这副模样。 将死不死,只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楼珩抱着阿满圆滚滚的身子将它塞回袖中时,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玄坤殿的宫女有?问题。 那毒毒性极慢,天长日久的混在?饮食中,一朝发现,毒已攻心,药石无医。 既要她死,又要她死的彻底。 给鹭隐下药的目地,也?是为了嫁祸她。 其心之毒、之狠,无法想象,看来对她恨之入骨。 楼凝身边有?伏山,还有?徐策。 伏山有?武功,徐策有?脑子。 能瞒着这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把毒下了,一是蓄谋已久,二是—— “焚海,传令下去,玄坤殿的宫女一个不留!还找不到下毒的人?,阖宫上下的宫女,杀尽!” 徐策在?太极殿里下命令,声线冰凉,字字残忍。 和楼珩想到了一起,毒是近身的人?下的,当然,不可能是伏山。 他几乎日日来玄坤殿,毒还能下在?小姑娘身上,简直荒唐! 这账,会?一笔不落的和他们算,眼下,他更关心她的身体。 君无欢为了给鹭隐配解药,一走小半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不浪了,老实了,风流纵肆的眉眼也?深沉了,失落得?像被哪个姑娘给甩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抱臂靠在?立柱上,整个人?惆怅的不得?了。 “哪个姑娘把你给伤害了?” “没?有?。”君无欢平时特爱和他斗嘴,这会?儿也?不斗了,眉头紧锁,漂亮的凤眸沉浮在?晦暗的光线间,眼神哀怨。 “鹭隐身子没?什么大碍,毒我给解了,你不用?担心。” “去看看凝凝,她中毒了,在?匈奴毒发。” 徐策的话刚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本来还靠在?立柱后面忧伤的人?瞬间就来到了身边。 ‘砰’的一声,君无欢一掌下去,顷刻震碎横亘在?两人?间的桌案,碎屑四溅,惊了焚海,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又退了出去,为他们掩好门。 徐策纹丝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这么喜欢搞破坏?” 君无欢抬起妖异的碧瞳,冷冷看着他,紧缩的瞳孔中怒哀皆存,“你没?保护好她!”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质问:“你当王当的鬼迷心窍了?连个丁点大的丫头都保护不了!中毒,又是中毒!她是铁打的身子,吃得?消这么折腾?徐策,不能让她好好跟你,就放人?走,你这宫里是破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别他妈害死她!” 众人?眼中的小妖孽从来不发火,跟谁都笑眯眯的。他好像没?有?仇人?,也?没?有?没?朋友,最喜欢女人?和美酒,讲话温柔得?不得?了,生的又好看,若不是那双独有?的碧瞳和诡异的白发容易吓到人?,恐怕天下女人?都能让他祸害个遍。 妖孽头一次发火,却是为了个黄毛丫头。 漂亮是漂亮,没?什么风韵,不够风情,年纪小,连小身板都还在?继续长,除了那张脸,根本也?不是他在?床上爱好的那种?。 可他还是毫无征兆的恼了,怒气?蓬勃,气?血翻腾,气?的。 徐策这人?靠谱,不乱搞,重情重义,黄毛丫头跟了他,日子不会?差。可结果他离开不过?小半月,人?就半死不活的。下毒,下个鸟毒!后宫的娘们没?一个省心的!给不了偏爱和保护,就放人?!就他妈放人?! 君无欢冷哼一声,身形一闪,黑袍顷刻如烟飞逝。 他来到玄坤殿给黄毛丫头号脉,修长的手刚搭上她的脉门,脸色就变了。 “雕虫小技!”目光扫过?殿内,他冷笑一声,狠狠运力。 斗篷旋绕间,雄霸的内力送出,窗台上那几盆玉兰瞬间飘飞出去,落于数丈之外,白瓷瓶哗啦啦碎了满地,娇嫩的花蕊自腰间齐齐折断。 楼凝喜欢玉兰花,徐策就让人?温养着玉兰,放在?玄坤殿里,尽量四季不断,却不曾想,这些妖娆争妍的东西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殿内的摆设因他的内力震碎四散,一室狼藉。 君无欢扶起楼凝,凝神运气?,把柔软的内力送入她的体内,把几处生死大穴封锁护住,将她叫嚣着要远离尘世的魂魄唤回,感受到她脉搏渐平,才收住力道。 “少侠,她怎样了?”楼珩扶着女儿重新躺下,问道。 君无欢脸色缓和下来,看了眼一旁的徐策,“那毒本不起作?用?,遇到窗台的兰花,才催发了毒性。下毒的人?很了解她的喜好,你是养了什么豺狼在?身边,吃人?不吐骨头。” “能不能解毒?”徐策声音虽平和,但那双清寒的眉目却透着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君无欢抱臂靠在?那,闭上眼睛,“能,但有?一样东西我没?有?。” “什么?” “雪莲。” 雪莲生在?极寒的峰峦边缘,四十年开一株,别说拥有?了,寻常人?这一生连见?都没?机会?见?。楼珩见?多识广,自然也?听过?这东西,在?他说能解毒时,目光一亮,听他说到雪莲时,目色又黯淡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徐策皱眉:“当世无有??” “有?。”君无欢缓缓睁开眼,漂亮的碧瞳中光泽清浅诱惑,薄唇一扯,笑意里竟添了几分苦涩,“云州,慕容家。” 徐策不说话了,握住楼凝的手在?慢慢收紧。 楼珩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渊源,背手沉默。 一殿静寂,三人?各怀心思。 君无欢紧盯着徐策,不一会?,嘴角又绽开从前那般风流不羁的笑。 徐策在?床边枯坐着,一想到弱柳般的身姿,艳艳的笑靥,自此不见?,便心痛如绞。 天下娇童数不胜数,其实也?不是非她不可。 为君为王者,当有?凌云四海之志,不该被小情小爱束缚手脚。 可那么多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替代她。 没?人?再像她这样,救过?他两命,喜欢凶巴巴的瞪他,教训他,偶尔也?会?在?他怀里撒娇,趴在?他肩上红了眼,躺在?他身.下红了脸。 会?打他骂他,也?会?可怜巴巴的说‘我怕再也?看不见?你。’ 他也?怕啊,怕再也?瞧不见?这姑娘了。 她小小的身子埋在?厚厚被褥里,没?呼吸一下,他的心就会?被牵动一下。 还想好好哄她,哄一辈子。 窗扇微响,冬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苑中景色蔚如云霞。 徐策冰冷的眼眸透着轻微的血红,许久,才涩声道:“救她,你我之间,两清。”他放下小姑娘的手,给她掖好被,目光坚定,一字一句, “我要她活着,安乐白头。” 一声两清,一句安乐白头,断了和君无欢之间所有?的联系。 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爽快,君无欢愣了一下,不敢信:“你认真?的?” 忽然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这滋味,比被娘们儿甩了都不得?劲。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确定?” 记不清是十年,还是十二年,十五年,甚至更久? 那时候他被人?害得?经脉俱损,四肢用?铁链捆住。也?是这样冷的冬天,全身浸泡在?悬崖身处的寒潭里。 潭水冰凉彻骨。 当最后一口气?,也?慢慢被四面八方的浪潮激荡,呼吸窒闷,神思渐渐消散时,有?人?托住他的腰,带他浮了上去。 若说这世上除了楼凝,还有?人?第一眼瞧见?他就不怕,甚至目露惊艳的,那就是徐策。 也?只有?徐策。 从来不知道还有?人?比他还不羁,浑身野性。 大冬天,从潭水里爬上来,跟没?事人?似的,赤.打.着胳膊在?那烤火。 君无欢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为什么能那么淡定了。 秋日麦田般的肤色上挂着很多伤。腹部,背部,有?新鲜的,有?旧疤痕,胳膊处还在?汩汩冒着血,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扯了衣服上的布料,草草包扎。 连清理都懒得?,生的倒是不错,怎么这么埋汰呢? 他抬头笑得?时候,那叫一个浪,嘴角一扯,痞得?没?边了,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君无欢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样,可他毕竟救过?自己的命啊。 何止是救命,还带他回王宫,给他吃的喝的,名贵的药材滋养着。这些富贵人?家就爱动不动救人?命,也?不挟恩图报,像是个乐趣,显得?自己多厉害,大手一挥,生死在?握,别人?都是蝼蚁。 伤渐渐好了,却挡不住记忆中那冰寒刺骨的深水带来的颤栗和绝望。 君无欢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是这报恩要怎么报呢? 徐策又不缺钱,那小模样更是俊得?一塌糊涂,勾人?的紧,也?不缺女人?。 怎么报恩呢? 真?烦啊!不喜欢欠别人?的。 就当他以为徐策是什么好人?的时候,那家伙主?动找上他,挟恩图报,神他妈的挟恩图报来了!杀人?用?偷袭,打仗背地放火烧人?粮草,一言不合断人?筋骨,挖人?眼珠子……这世间最卑鄙不要脸龌龊全他妈让他干! 徐策真?不是个东西,笑得?时候像个人?,不笑的时候也?像个人?,但似笑非笑的时候,那绝对不是个人?。 他怎么那么坏呢! 心眼子又多又损,没?边了。 可没?办法,谁让人?救过?自己的命。 君无欢对他那是又爱又恨,报恩报了这么多年也?没?报完。 估计是没?完了,那坏家伙不把他最后一点价值耗完是不会?罢休。 他那会?天天跳脚,要恩断义绝,不报恩了。 徐策倒是很淡定,叫人?弄了一堆铁链扔到他脚下,意思很明显:不听话,就回寒潭。 君无欢纵然武功高?,也?难敌千军万马。 斗不过?徐策,根本斗不过?。 那时他才知道徐策比寒潭的冷水还可怕。 后来,君无欢已经习惯被他使?唤了,偶尔感叹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在?寒潭里死了呢。感叹完又庆幸,死了干嘛?死了多不值,得?好好活着,活着有?美人?,有?美酒。 这些年,他活的也?不算亏。 阅尽人?间春色,万花丛中过?,只要身.子不留情。 徐策有?事的时候才找他,无事的时候大半年不问他去向。 日子就这么过?着,也?没?个头。 君无欢都习惯跟他相爱相杀了,有?事是兄弟,无事是个屁,可现在?,兄弟要把他这个屁给放了。 应该是开心的吧。 他看着徐策帅死人?不偿命的侧脸,咧嘴笑了。 嗯,开心的想上天。 终于摆脱这恶魔了。 恶魔爱上一个姑娘,那姑娘他也?喜欢。 刚才发火的时候,恶魔问他气?什么? 气?什么? 是啊,他气?什么呢? 他愣了一下,忽然就没?了言语。 君无欢风流成性,没?少睡姑娘,守不住身,却守得?住心,几十年如一日的,没?爱过?谁。他大概也?不会?爱上谁,寒潭的日子让他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过?的快活才是真?,爱别人??爱什么爱! 他沉默着,又笑了笑。 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就她不怕我。” 天下那么多女人?,就她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没?有?震惊和意外,没?有?恐惧。 哦,她还夸他好看,那纯真?的小眼神,好像羡慕的不得?了,还说别人?都是嫉妒。 她怎么那么可爱?可爱到他除了想睡她,又想跟她有?点别的。 可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真?心,唯一,钱财,地位,他什么也?给不了。 能做的,大概就是在?知道她被人?害得?中了毒,在?那发一通火吧。 云州,慕容家……如果没?有?徐策那番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去的,哪怕这个姑娘真?的死在?自己跟前,哪怕散尽内力为她多续两天命。 他从未见?过?徐策那样的沉滞的目光,男人?的眼神不会?骗人?,是真?的爱那个姑娘。那种?无心不解风情的男人?,都不知道负了多少女人?,却栽在?了小姑娘手里。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姑娘要死了,徐策要把他当个屁放了。 他又要一个人?浪荡去了,没?有?来路,不知归途,比寒潭的日子还寂寞。 心是烦的,嘴却是硬的:“行,我去一趟,以后大家两清。” 云州远在?千里之外,走之前,君无欢用?内力让人?醒过?来。 此毒致幻,楼凝已经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先?是拉着楼珩的手说了一通胡话,说起伏山,说起少陵……说着说着,就落下了眼泪。 徐策舍不得?她,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荏弱的发丝。她纤细的手臂软软的攀在?他颈后,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柔软的眼睛轻轻看了他一下,就将头埋在?他肩上呜咽,委屈的问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大约是真?糊涂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将一身重担全拱手扔给他,只想做个孩子,在?他怀里哭得?停不下来,反反复复说的只有?那两句——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敢不要我,你敢,我爹爹还在?这,你欺负我!” 徐策胸口的布料很快被泪水打湿,只得?胡乱去揉她的背,哄着:“怎么会?不要你?乖,不哭了……凝凝乖……” 他们的话恰巧被她听到了,要送她走。 呆在?匈奴的那些日子让她心慌害怕,那时候有?徐策陪着,现在?呢?千里之外,马车都要行驶好久好久,他也?不会?陪着了。 她重重咳嗽了一下,说话颠三倒四的:“你是不是要娶别人?了?是鹭隐姑娘对不对?荇之老先?生帮了你那么多忙,你要报恩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就是想这样抛弃我,把我赶得?远远的。” 她几乎哭得?停不下来,拽着他的衣襟,又开始服软求饶,一下一下抽噎着:“别把我丢下,徐策,我害怕,我不要去千里之外,那么远,我不要……回不来了怎么办,我怕。” 单薄的身子颤抖着,不知道是中毒的缘故,还是真?的很害怕被他丢下,害怕失去他。 那些话重重的砸在?徐策心上,他心疼的将人?拉到眼前,旁若无人?的吻去那些泪水:“傻话么,除了你我能娶谁?凝凝乖,不怕,君无欢会?陪着,没?人?能伤害你。” “君无欢……”她懵了一下,恍恍惚惚的点了头,大约是在?这事上闹到头了,又找别的话和他闹,“我走了你就要看别人?跳舞,夜夜笙歌是不是?是这样的,否则为什么不陪我,像在?匈奴一样,我们相依为命。” “哪来的舞给我看?” “你是他们的王上,招手就有?一堆舞姬。” “越说越傻,我不招。” 温柔的承诺依依在?耳,她却依然觉得?委屈:“徐策……” “在?。” “徐策……” “我在?,祖宗。” 她这样,徐策根本放不下,但他有?别的事要处理,军政,国事,报仇。 毒拖一日危险就加一分。 楼老看不下去了,把女儿拉开。 君无欢也?看不下去了,扯了被把她裹着,扛起来就跑,肩上的人?伸胳膊蹬腿,他一手指头戳过?去,点了她睡穴。 等人?走后,屋里清净了,徐策就要开始处理正事了。 衣服上还沾着小姑娘的泪,也?懒得?去换,从床上站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一脚下去,将跪了满地的宫女当胸踹开,阴鸷地盯着夜幕深处,声音夹着丝丝狠厉冷气?: “把人?带过?来!” 第 62 章 玄坤殿灯火通明?, 照得他脸上的威严和怒火无所遁形。 脚边的跪了一地人,伏着?身?,低着?头, 扣在地上的指节森森发白,个个脊背发抖, 大气不敢喘一下?。 瓷器爆裂的声音在他手里响起,焚海刚递上来的茶杯就被捏碎, 又狠狠的掼在地上, 有几片渣子?飞起来, 刮伤了两个宫女的脸。 “您消消气。”焚海劝了一声, 转而对身?边的人说, “人呢?还不快去催催!” “不用了!”徐策豁然起身?, 抖开袍子?,长腿一迈, 出了殿,“直接带到金石台!” 夜晚的金石台,冷森森的将整座宫殿隔绝在外, 宫女们搬来了椅子?,徐策坐在上面, 撑开腿,目光如刀, 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刮出千百道口子?。 孱弱的身?子?俯下?,额头抵上青砖,咬住了一声哽咽:“王上,奴婢爱慕您, 嫉妒夫人,一时糊涂才做了那样的事?。” 小宫女抬起头, 明?璨如昼的灯火下?,端的是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一笑,坚定的目光不曾褪去分毫。 此人正是被楼凝好心救下?来的桃儿。 她在玄坤殿的日子?是不差的,跟着?那么个受宠的主子?,吃香喝辣不说,阖宫里谁见了不得弯腰叫一声姐姐。 那里头的是谁? 是王上的准夫人,是那个坐拥南北两国枭雄的心头肉。 自己得宠,父亲还威望颇高。 多少宫女眼红羡慕,想来玄坤殿。 桃儿却不珍惜,一心想往上爬,想爬上枭雄霸主的床上去。 鹭隐姑娘顶着?那么个身?份都没成功,小小宫女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打这种注意。 周围宫人一阵唏嘘,都为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桃儿惋惜。 徐策手里的杯子?握得紧了。 焚海刚递过来的凉茶,知道这寒冬里的风是吹不灭他心里的怒意,想让他败败火,消消气。 男人墨玉般的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人,眼尾上挑,似不屑,似嘲讽。 半晌扬唇冷笑,手上杯子?狠狠砸到她脸上。 下?手很重,力道挥出去,桃儿的头上直接鼓了个包。 得亏茶汤是凉的,否则就要被烫得面目全非了。 也是个倔犟丫头,疼的眼眶一烫,泪水却含着?不肯落下?,口中仍是坚持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可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就错在不该……” “爱老子??”徐策嗤然不屑,挥袖间焚海捧在手里的茶盅也拂向了她的脸。 这回的力道更重,桃儿的眼角直接被砸出了血。 她捂着?眼睛正准备俯身?,就被跟前的男人愤怒的踢上一脚。 “你爱慕个鸟!”徐策浑的时候比谁都浑,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有威严,但怒的时候七情上脸,又比谁都狠。 如此一声,两边站着?的宫人都抖了抖肩,吓得直挺挺跪了下?去。 “王上息怒!” “姓江的给了你什么好处?敢害老子?的女人!”他踱了两步,袖摆翩翩垂落,漠然看向她。 那一眼冰寒彻骨,眉间怒意毕现,带着?凛凛威严。 “带下?去!” 他一挥袖,定了桃儿的命运。 百层阶梯下?是金石台,曾经越国王室用来祭拜的地方?,如今成了他那些?狼宠的栖息地。不止是狼,豺狼虎豹他养了个遍,一只?只?猛兽在笼中收起爪牙,看似被他驯服,只?要冲开桎梏,又恢复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残。 桃儿在惊慌中疯狂摇头,小脸铁青,刚才还固执不肯落下?的眼泪,这会儿全滚了下?来:“奴婢知错了!王上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嘴再?硬,也硬不过徐策的手腕。 在决定下?毒的那一刻,她就预知了自己的结局。 死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上了断头台,睁眼闭眼间的事?,可她没想到这男人竟是要将她喂猛兽。 她往下?面一觑,腿就软了。 笼中数十只?兽在徘徊发狂,时不时张牙舞爪,隐藏无?限杀机。 桃儿用力挣开束缚,连滚带爬过去,抱住徐策:“奴婢错了,王上,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不该害楼姑娘!奴婢自知罪该万死,求求您给奴婢一个痛快!” 徐策被这么拦腰一抱,登时怒得抬腿一踢。 小丫头纤弱的身?子?砸向地面,疼的闷哼一声。 “替江家卖命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蠢货!” 他确实是怒不可遏,双目赤红,竟能和她多说了这几句话,为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临别依依,那丫头的眼泪全滚在了心里,烫的发疼。 她要是不中毒会怎样? 他会在匈奴跟赫连秀继续周旋,对付女人总比对付男人容易,然后离间三兄妹,让他们斗的你死我?活,漠北那快地,或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等他们回来,他会向楼珩求娶。成婚后,他会兵指东梁,成为天下?共主,为她带上凤冠,给她前呼后拥的荣宠。 可现在,她危在旦夕。 那可怜又委屈的呼唤,简直是刀子?,往他心上剜。 疼,又没有任何办法。 他把怒火统统发泄在这该死的祸患身?上,因?为心里不痛快,多斥了几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好受点。 徐策这人什么都玩得花,那些?年浸淫在市井学?会了不少东西。 在床上,他又野又疯,特别会弄。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还求着?要深一点,好好的姑娘被他调.教的什么浪话都往外说。 不说,就做坏似的往里顶,回回都能让她打抖淋漓。 杀人时,他手段狠辣,都不一刀解决,非千刀万剐才觉得有趣。 可现在,他没兴趣再?慢慢折腾人,只?想泄恨,把这些?王八羔子?全部剐了,往死里弄! 桃儿哭的梨花带雨,喊得撕心裂肺,他脸上神情没有半点松动?。等侍从拎着?人走下?阶梯,送到金石台里,几声嘶吼和惨叫后,下?面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才拾回一点理智,接过新上的热茶汤,慢悠悠饮了口。 越是这样气定神闲就越是可怖。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徐策端着?杯盏,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焚海小心翼翼的给他填满茶水,静候示下?。 焚海是北庸王宫的老奴了,伺候了东阳侯小半辈子?,心细话少会来事?,这位新主中山王也十分信任他,刚攻下?北庸,就召他过来。明?面上是伺候,实则是要他管好越宫的宫人,权给的很大,他也没辜负,事?事?妥帖。 这会儿新王刚抬了抬头,他立马会意 ,示意身?后的侍卫。 桃儿只?是从犯,还有两个主谋。 徐策没兴趣折磨从犯玩儿,但主谋绝不会放过。 他跟那女孩相识还不到一年,就发生了许多事?。初识她明?眸璀璨,再?遇眼盲,后来江家人投降,江女入宫,甚至胆敢冒充他的救命恩人。 仇恨深刻在心头,他竟难得地平静片刻,所有的思绪,都沉浸在她的笑颜中。 耳边声音逐渐纷杂,徐策刚疲惫的阖上眼,揉了揉额,突听几声惨厉的“冤枉。” 一睁开眼,就瞧见狼狈的江家父女跪在面前。 牢里关了这些?天,江麟早已?崩溃,这声冤枉,喊得实在是莫名。 和梁王暗中勾结,认证物证都在,没有立即处刑完全是看在江沉月的面子?上。 徐策的救命恩人谁敢动?? 结果,连这个都是假的,从凝凝手里抢过来的。 当初就怀疑,但这对父女把故事?编得天衣无?缝,江沉月脸上那两个的洞也成了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如今真相大白,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徐策端着?杯盏,杯盖一下?一下?敲着?,敲得人心慌,可他面上偏偏又不露怒色了,弯唇一笑,添上了几分不羁,“来,再?细说说,珞珈山下?怎么救的我??” 江沉月以为他真想知道,于是把那日在殿外听到的话又编了一遍。 徐策听罢只?是笑,俊朗的容颜上是漫不经心地懒散,“你记性不错。” “臣女从未忘记过您。不敢奢求回报,只?盼着?您能念在当年的事?情上,别听信小人谗言,放我?们一条生路。” 小人? 楼珩还是荇之?亦或者是他帐下?几将中的一个? 徐策抬手,焚海已?经双掌向上,接住了茶盏。 他点了点地上的人,冷酷一笑:“叫她起来,把刚刚的故事?再?说一遍。” 焚海如何不懂他的意思,把人拉起来,“江姑娘,再?说说吧,当初怎么救的王上。可要一字字说清楚了,您是王上的恩人,也好叫大伙听听,记下?这份情,日后对您才不敢怠慢了不是?” 江沉月哪晓得他打什么鬼主意,只?得把那故事?重复一遍。 徐策靠在椅背上,指腹摩挲着?下?巴,斜身?懒散的听着?。 一袭修长的黑色锦袍映衬着?俊朗的容颜,墨眸深处,是让人无?法看透的黑。 片刻后,他出声:“说完了?” 江沉月垂眸:“臣女说完了。” 他“嗯”了一声,拿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再?说一遍。” 江沉月:“?” 一旁的江麟颤颤巍巍地问:“您,您这是何意啊?” 徐策凌厉的目光在他脸上刮了两圈,他又立马闭嘴。 此时的江沉月已?经开始脊背发凉,直冒冷汗。 徐策明?明?脸上没什么怒意,可她还是怕。一遍遍叫她说,绝对不只?是想听故事?这么简单,先前也不是没听过他的名声,凶残狠毒,连义父都能杀,会是什么仁善君主吗? 她沉默,徐策就不满意了,斥声当头劈下?:“说啊!” 他从坐上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逼近,吓得江沉月连连后退,喉间话不成声:“我?……” “老子?的话听不见?” 江沉月委屈的咬住唇:“沉月已?经说了两遍。” “两遍?”徐策负手在后,冷笑,“江姑娘的嘴这么会说,我?不让你说个够,岂不是辜负了这么漂亮故事??” 江沉月脸色顿时煞白:“您,您这是何意,沉月句句属实,当年……” 她在做濒死挣扎,徐策却不给机会。 他对江家不差,江麟自从归降后就小动?作不断,他忍了,给官职,给钱。江沉月多次表达心意,他虽没接受,也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没叫她空等。在得知她是害了凝凝眼睛的人后,更没用强制手段赶她走,允许她住在宫里,让她提要求,自己尽量满足。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报恩。 这恩报到最后,成了养虎为患。 他从没忘记过当年的恩情,可江沉月那会总是在耳边提,生怕他忘记。 话说得多,就烦了,恩情也一点点说没了。 他给不了江家更多,故事?也听倦了,故事?里的人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么善良的姑娘,不应该变得恶毒,嫉妒,心机颇深。 徐策是从无?数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女人那点心思还能有男人复杂?江沉月当初想的什么,他一眼就看透,唯一没猜透的是她竟然冒认了这个身?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头,挟恩图报,步步紧逼。 “说事?,怎么知道的?” “什,什么?” 男人目视前方?,口中淡然道:“十年前,珞珈山。” “您,您在说什么?那件事?,沉月自然是知道的呀。” 江沉月哪会承认。 父亲犯了事?被捉,她就想顶着?这个身?份等徐策回来,指望幸免于难,反正那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也找不到正主,只?要她打死不承认,就算怀疑也没有办法。 徐策可没耐心跟她扯皮,剑眉一皱,退回座椅上:“去把她舌头割了。” 江沉月浑身?一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小脸僵凝,腿一软,跌跪在地上,“为什么?臣女做错了什么?您难道忘了当初的恩情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一挑唇,“割了!” 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侍卫闻上前擒住她,江沉月花容失色,江麟也上来护住女儿:“您这是干什么?沉月无?错,她何罪之有啊!” “何罪之有?”徐策的目光冷冷飘过这对父女的脸,“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江沉月,老子?要个解释。” 江沉月摇摇头,不是不说,是不知道他问的什么。 难道他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若是找回了当年的恩人,为什么不带回宫? 江沉月仍心存侥幸,咬紧牙关。 徐策眯了眯眼,面上满是阴寒的怒气,焚海一瞧,立马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江姑娘牙关咬得紧,别叫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你们还不快去帮帮!” 江麟 “噗通”跪了下?去,冷汗从额角落下?来。 江沉月被人擒住,再?也动?弹不得,侍从手里的利刃渐渐逼近,明?晃晃的亮色刺的眼见生疼,她如花似玉的小脸惊恐失色。 情急之下?,只?能把那件的见不得光的事?吐得干干净净:“对不起,中山王,我?骗了您,其实我?不是您的救命恩人。” 徐策并无?意外,目色轻闪,“还有呢?” “是您和那位穿斗篷的公子?在太极殿谈话时,沉月不小心听到,回去告诉了父亲。当时您要把我?喂狼,父亲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下?策?老子?看你们父女是蓄谋已?久,心怀不轨!”徐策面上满是怒气,劈头盖脸骂道,“找死的东西!” 江听月想跟他,为的什么他能不知道? 成了他女人,再?怀个孩子?,江家日后还怕没有荣华富贵,江沉月还怕没有退路?他不喜欢被人当猴耍,但这些?都能认了,江家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那丫头下?手,不该害鹭隐嫁祸她! 一想到这些?,徐策就恨不得立马把这两人剐了。 江沉月害怕极了,妄图从他冷硬的声线里听出一线生机。 可是没有,徐策是咬牙切齿,字字含恨。 没有生机,她就自己找。 “王上,沉月手里有凝凝的解药,只?要您……啊——啊啊!”声音戛然而止,话还没说完,徐策忽然俯身?,大手捞起她的下?巴狠狠钳住,趁她张口伸舌的时候,抄过侍卫手里的匕首,用力一划,割下?了她的舌头。 地上有一个肉块,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凝固在那,时不时轻轻跳动?一下?,似乎想替她的主人说完下?半句话。 刚才还狡辩的人,不过瞬间就痛苦得扭着?身?子?,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嘴哇哇惨叫。 徐策冷冷的瞪着?她,眼中的怒火已?烧出一丝癫狂之意:“你想她死,还会留着?解药?这么喜欢下?毒,老子?成全你!” 他站起身?,接过焚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擦完甩在了江沉月的脸上,吩咐身?边:“东西拿上来,都给她喂了,喂完扔下?金石台,让小崽子?开开荤。” 江沉月于哀嚎中喝下?了特意为她准备的毒药,毒发时,被扔下?了金石台。 那毒并不致死,只?是让她全身?疲软无?力,奇特的香味很快吸引了兽群,争先恐后的扑上来撕咬她的皮肉,她的惨嚎在百丈之下?传上来。 江麟胯.下?已?经失禁,一滩尿渍顺着?褥裤淌下?来,打湿了脚下?。 处理女儿,怎么着?也不能放过这位父亲。 徐策也不再?说话,负手走近,兴致饶饶的欣赏着?对方?因?惊恐而不断变化的脸色,“你又干了什么好事?,自己说说。” 江麟早被女儿的死吓的失措,看着?一步步靠近的人,又听了他那似早已?洞悉一切的话,反倒平静下?来,跌跪在地上,喘气大笑。 “杀了我?,越国的旧臣就会对你怀恨在心!我?的同?僚,他们将不再?臣服于你。我?知道你心狠手辣,但我?江麟也不是吃素的!你以为那些?一起投降的是真心臣服你?只?要我?一死,他们会立马倒戈!二殿下?的信臣不肯归顺吧,我?死了,他们只?会更怒更怨,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你杀吧,杀吧,哈哈哈!” 少陵的信臣早在环壁山回来后归降了,是楼珩拦着?不让消息外传,就是要逮出这只?老狐狸。 这会儿老狐狸不装了,徐策也不装了。 “算盘打的不错,可惜,老子?从来没信过你,以及,”徐策俯身?唇弧轻弯,“你身?后的那群废物。” 囚牢里的骂声,少陵的半路偷袭,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跟这个江长史脱不了干系。 他嫉妒楼珩,不想少陵复国,就找了小吏在牢里骂,骂的越狠,那些?忠臣的心就越是坚定,徐策的火也越大,最后的结果就是把他们都杀了。 少陵即使有心复国,失去这些?肱骨之臣,孤身?一人,也坐不稳江山。 只?有越国亡的彻底,楼珩才会跌下?云端,再?不是那个国卿,而他也能无?后顾之忧的待在北庸,有机会坐上权臣之位。 可惜徐策重义,一开始就瞧不起他,后来知道了凝凝的事?,更是耍猴似的留他在身?边。一来,江麟身?后的同?僚也有不少,总要稳住人心,二来,那会刚攻下?越国,诸事?摸不清楚,站在高位者,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江麟多少还有那么点用。 现在那些?越臣降了,他还要这些?个玩意儿作甚么。 环壁山一事?,他思来想去,总算发现了苗头。 江长史的风向两边倒,釜底抽薪使得漂亮,晓得在越国没有出头日,又想投靠梁国。 这些?事?,徐策一笔笔记着?,现在人回来了,哪能再?放任他乱跳。 江麟懵愣的瞬间,已?有人将他制住。 徐策长身?玉立,声音冰冷:“既然江大人这么喜欢梁王,就断了他的手脚,送去梁国。”. 沈琮砚在第三天被追回来,和楼珩预料的一样,他沿途未逢徐策,正打算带着?那小队人马直接杀到匈奴,拔了他们的营帐。 得知大哥无?恙,他又哭又笑的,二十好几的人了,站在太极殿内不停的擦眼泪,最后竟一把抱住徐策,声泪俱下?:“大哥!你以后想摸就摸,你摸我?脸吧,我?再?也不拒绝你了!” 楼珩:“……” 荇之:“?” 裴译:“!” 杨怀雩:“。” 徐策从他怀中抽出身?:“不想。” “大哥!”沈琮砚小媳妇似的跟在他后面嚎,没有徐策的这些?日子?里他想了很多,平时不该和大哥顶嘴,不该自作聪明?却惹他生气。 还有上次,他摸自己脸的时候不该抗拒。 现在徐策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别说摸脸,就是摸屁股他也认了。 他矫情劲起来了,其实挺想徐策能哄哄自己的,这些?天他们都沉稳淡定,就他急得焦头烂额。 他真的很敬重大哥,依赖大哥。 徐策有了女人后,倒是学?会了点哄人的技巧,但耐心和温柔都是给夫人的,沈琮砚这大老爷们,想都别想。 “赫连崇与赫连昊在阿姆河交战,这么大块肥肉摆在那,梁王不会袖手旁观。此刻出兵,他将首尾难顾,陷入困局。” 徐策在殿内踱了两步,立定众人之间,沉吟一会儿,下?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杨怀雩,领兵二十万,北上与霍绥汇合,自幽州东行,破梁国。” 杨怀雩揖手:“末将领命!” “裴译,点兵三十万奔赴阿姆河,待水位降低,过河与匈奴决战!” “末将领……”裴译刚揖了手又放下?,“能不能和怀雩换一换?由末将东行破梁国。” “为什么?”沈琮砚扬袖一拳擦在他肩上,“你这些?日子?不一直叫嚣着?要拔了匈奴人营帐,踏平他们的草原吗?怂了?” “末将绝不是怂!” 众人纷纷投来目光,裴译老脸一红,“末将只?是……只?是不擅水战,您是知道的。” 徐策并未接受他的提议,“陆上仗打得漂亮,也要学?一学?水战。” 裴译低头:“是……” 这时,楼珩开口了:“裴将军不善水上交锋,匈奴人亦是陆上作战惯了,中山王挥手就是五十万军抛出去,北庸霍绥将军那里恐怕也是几十万打底,这一仗,是想倾全国之力,灭了匈奴和梁国吧?既然如此,不可儿戏,置将士性命于不顾。” 徐策目光微动?,转向沈琮砚。 楼珩又说:“如果中山王信得过楼某,我?可随裴将军出战,指点他一二。若是运气好,灭了匈奴那两兄弟不说,还能还你个水陆作战皆精的裴将军。” 裴译立马激动?道:“甚好!有楼先生做军师,我?裴译一定剿到他赫连家老巢去!” 徐策眉间却起了一丝犹豫:“战场非同?儿戏,凝凝生死未卜,如果您出了事?,我?没法和她交代?。” 楼珩不以为然的笑笑:“中山王当她是什么小孩子?不成?凝凝深明?大义远超你我?想象,她那时回头,我?没拦着?,今日我?随裴将军出征,她若知道,亦不会拦着?。” 他们都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相互信任陪伴,给足彼此尊重。 是父女,也是知己。 徐策沉默了一刻,松口:“有劳先生。” 楼珩要随军远去,几位将军也领兵出征,沈琮砚留在徐策身?边待命,荇之望着?大家,起身?拱手道:“既然楼国卿在,那么老夫就先回北庸坐镇。” 北国的官员还未全部南迁,将士群龙无?首,确实需要个人去守着?。 徐策没有犹豫,点头应允。 “鹭隐刚解了毒,身?子?还没恢复,此去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只?怕她吃不消,我?就不带她走了,劳烦王上照顾好她。” “先生放心。” 荇之走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徐策和楼珩,话里有话道:“我?就这一个宝贝孙女,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她平安快乐,不受人欺负。” 言下?之意是什么,徐策不想知道。 他在这里,没人能欺负鹭隐,保证那丫头吃好喝好,但是其他的东西,他给不了. 荇之走了,楼珩也要随裴译离去,大军出发前,徐策单独约见了楼珩。 肃冷的冬日里,王宫幽凉阵阵,楼宇殿阁也是无?比清冷。 楼珩和他交流不过两句,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中山王有话不妨直言。” 徐策刚写完给霍绥的折书?,闻言搁笔下?座,背手而立时,气度清贵超然。 “冬日作战艰辛苦寒,先生费心了。”他说着?,忽然撩袍跪在了楼珩身?前,低垂着?头,敛去往日所有的锋芒,英俊倜傥的面容掩在晦暗之中,一字一句,诚恳道,“待凯旋而归时,请先生将凝凝嫁我?为妻。”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还是君王一跪。 楼珩没有阻拦,欣然接受的同?时,却问他:“你想娶,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她是大人了,婚姻之事?,身?为父亲,我?只?能给个意见,干预不了多少。” “她……” “她喜欢的是少陵,青梅竹马的情意,哪能说忘就忘?”楼珩伫立笔直,笑叹一声,“环壁山你救了她,她感激你,愿意舍生回头,与你共死,这究竟是爱还是报恩,你弄明?白了?” 徐策垂首沉思,不吭一声。 君王跪在殿内,不起身?,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他是万人之上的王,只?有别人跪他的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跪过人了。 楼珩看着?眼前的男人,华衣裹身?,金冠束发,姿仪绝世,二十九岁已?立于云巅之上,本该平凡的一生却被他过得如此辉煌,确非庸人。 这样的男人现在就跪在跟前,说要娶他的女儿。 楼珩在云梦泽的时候,不是没听过越国的风声。 新王杀了旧王,囚禁了一批人,强占了二王子?的夫人为妻。 楼凝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没有哪位父亲能接受这样的男人娶自己的女儿。 可风声到底是风声,回来后看见的是女儿面对他的娇羞模样,和他对女儿的宠溺,以及分别时,他们的依依不舍。 身?为过来人,如何看不懂。 就是不晓得究竟是爱慕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 毕竟在环壁时,舍生忘死保大家,任何人都会感动?,更何况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姑娘。 徐策也不知道,但他不在乎。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强取豪夺也罢,小人行径也罢,就是天下?人都不同?意,他也要拼着?天下?之大不韪,留她在身?边。 只?是不舍得她受委屈。 上一场婚姻,她并不快乐,唯一的亲人不在身?边,在婚房里,话语中的遗憾历历在耳。徐策从没忘记,所以他等楼珩,找楼珩,求楼珩,只?为征求同?意,给她一个圆满。 “我?会对凝凝好,永不言弃,若有相负,天不假年。” “天不假年?”楼珩的神情忽然有些?狡黠,“中山王拿什么担保?你敢拿南北两国的国运起誓,让这承诺重过百座城池,我?就信你。” 他站在徐策身?边,垂眸一笑:“中山王,你敢吗?” “不敢。”徐策的答复几乎没有迟疑,剑眉紧拧,俊面上神色错综复杂,“她是她,天下?是天下?,我?不会为凝凝舍弃天下?,也不会为天下?子?民舍弃她。家国稳,子?民才能安,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该安享盛世太平,百座城池太重,她肩上负担不住,我?也不是色令智昏的废物,不会为了女人拱手山河,先生的话,严重了。” 楼珩闻言,忽地朗朗一笑,赞许道:“很好,不为了个女人,拿天下?百姓当儿戏,是大丈夫所为。” 地面又冷又硬,承载着?君王的黄金膝。 殿外的寒风偶尔刮进来,牵起他的衣袍,翻卷似云。 “还跪着??”楼珩抬手去扶他,他却纹丝不动?,“徐策此生非凝凝不娶,希望先生能成全。只?要您点头,她那里,我?有信心。” 楼珩:“你还真是自信。不过丑话说前头,你哄小姑娘要使哪些?手段我?不管,能哄到也是你的本事?。但若敢伤害她,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放过你。” “再?多的承诺比不上行动?,我?会证明?给先生看。” 楼珩“嗯”了一声,“起来吧,还跪着?作甚么,叫外头的人看见了,以为我?是居心叵测,要弑君夺位了。” 徐策这才从地上起来,许是跪的久了,起来的那瞬间,高大的身?影竟轻微晃了一下?,楼珩伸手扶了他一把。 “多谢先生。” 楼珩挑眉:“既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还叫先生?” 他愣了一瞬,俊面上很快现出惊喜神色,一掀袍子?再?次跪下?: “岳父!” …… …… 十二月壬寅,塞外飞雪披霜,左贤王赫连崇率兵二十万,连营数十里,围攻右贤王赫连昊。赫连昊巧破偃月阵法,倾兵十万,昼夜轮攻,将其击退。 赫连崇败走阴山。 于此同?时,梁王拟檄文天下?,挥师北上,侵占漠北数城,灭匈奴残兵。 元月初,裴译领兵三十万北压侵袭,一路横扫,破匈奴六部,与左、右贤王、梁军会战阿姆河边。 塞外烽火燎原,大战一触即发。 关内,杨怀雩率二十万兵自幽州向东,与霍绥汇合,五十万兵马直奔梁国,踏破城门,剑矛直指国都。 元月末,梁国城池连连失守,梁王惊恐,不得已?与匈奴休战,联手抗敌,兴伐北庸。 三月中,春风拂拂,夜起大雾。楼珩借风纵火,烧敌方?粮草千石。烈火熊然,敌方?人马死伤惨重,后又以雾布阵,毁舟棹船舰百艘,困敌河西,乱敌军心。 四月,惊雷乍响,雨润万物。东梁大乱,漠北不安,敌军粮草紧缺,将士疲乏,无?计之下?,连夜拔营逃走。 两方?败退,北军大获全胜,破匈奴六部,扩草原千里,夺梁国城池数座,疆域万里。 最终获降民四十万余口,马匹十八万余匹,钱财、辎重不计其数。 至此,阿姆河上再?无?风声浪起。 年轻的君王有凌云四海之志,麾下?烽烟纵横数万里,欲成胜追击,灭梁国,降匈奴,天下?归一。 楼珩及时将其劝住,直言穷寇莫追,我?方?伤亡惨重,亦需休整。且匈奴地势易守难攻,还有凶猛的狼兵,中原人不善与狼作战,梁胡又联手,并不好对付。 五月初夏,北军再?拟作战计划。 天下?大乱之时,落宅万丈深渊下?的苍云山庄中,白发似雪,碧瞳明?璨的君无?欢正拉着?少女的手细细揉抚。 小婢女涨红着?脸,不敢去瞧他,“君公子?,您看出什么来了吗?” 君无?欢薄唇轻勾,笑颜魅惑,“我?再?瞧瞧。” 这瞧着?瞧着?,小婢女就坐到了他腿上。 君无?欢笑眯了眼,双唇凑近婢女的耳边,轻咬了咬她的小耳垂,绝美?的容色下?那一颗登徒子?之心正在蠢蠢欲动?,“今晚来我?房里,公子?我?慢慢给你看?” 小婢女脸色滚烫,埋首他颈间,娇嗔:“君公子?……” 二人正情意绵绵时,一道劲风袭入门内,霸道的内力硬是将他怀中的婢女掀倒在地。 “狂徒!”苍云山庄二庄主慕容远纵身?飞掠到跟前,掌风直劈向他妖娆的脸。 君无?欢侧身?躲过,身?如魅影,眨眼功夫,人已?上了房梁。 他脚尖轻轻一勾,倒挂着?身?子?,漂亮的凤眸与慕容远的距离不过分毫。 “真凶,把小姑娘都吓着?了。” 弱冠之龄的二庄主恨恨咬牙:“该死的妖孽,立刻滚出苍云山庄!” “那恐怕不行。”君无?欢撩起肩头一撮白发勾弄着?他的鼻子?,“什么时候交出雪莲,我?什么时候走。你不给,我?就赖在这儿,给慕容家添丁。” 凤眸瞥向地上的小婢女,他掰着?头发一根根数:“我?种好,包活。一年抱五,两年抱十五,保你慕容府五年内人丁兴旺,自成一国。” “你!”慕容远挥手就是一巴掌,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占到。 地上的小婢女狼狈的爬起来,还在为梁上的男人说话,“二庄主,您别怪君公子?,是奴婢自己倾慕他,主动?引诱,奴婢……” “够了!”慕容远将其打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那丫头,差点上去扇她,“你才认识他多久?去年末这死妖孽闯进来,短短数月,就把你迷得不着?边了?别忘了你从小生在慕容府,是慕容府把你养大!” 小婢女听了,咬唇不语,眼眶红红的,委屈得不得了。 她喜欢君公子?又没有错,二庄主自己不喜欢人家,也不许别人喜欢么。 这副模样让慕容远更气了,不仅是她,短短几个月,苍云山庄只?要是个女的,都被那只?死妖孽勾过魂,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苍云山庄建在雪山下?的万丈深渊里,旁人进不来,庄里的人轻易也出不去。 去年这妖孽突然闯入,拿走血魂草不说,现在又来讨雪莲。 要不到就赖在这蹭吃蹭喝。 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君无?欢神色懒懒,重复着?几个月来说的最多的话:“我?的耐心有限,不给,就血洗苍云山庄。” 他生的比女人还漂亮,额间还有一只?妖异的赤凰,为他的美?色又添上三分魅色。不但人好看,说话也温柔,再?狠的话听着?都没杀伤力,对谁都笑眯眯的,好像不会生气。 苍云山庄几乎与世隔绝,里面伺候的婢女都是孤儿,从小就在这里,除了两位庄主,和老管家,几乎没见着?过什么男人,难得遇上宛如仙人的君无?欢,不心动?也难。 那家伙没事?就爱发.浪,撩女人的手段极高,青楼妓子?都招架不住,何况是些?不经人事?的小丫头。 慕容远十分极其无?比讨厌他那张脸,还有他的笑,他的飞凰,他的碧瞳。 碧瞳……只?有在漠北以北,最卑贱的柔然部落才有碧瞳。 那双眼睛,天生就是被人轻视的! “血洗苍云山庄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这里遍布机关,皆是‘天工’柏涯子?所造,只?要触发,任你身?手再?好也难逃!” 慕容远句句属实,也正因?为如此,几个月来君无?欢才束手无?策。 柏涯子?是世间第一巧匠,藏着?雪莲的密室前有数十道机关守卫,他破不了。 若贸然用内力摧毁,雪莲也会不保。 君无?欢没办法,在这耗了几个月,从去年冬,到今年夏。 他用内力为楼凝续命,对方?却一直昏昏沉沉,醒了就说胡话,已?经不辨人。有两次搂着?他的脖子?就哭,紧紧抱着?不撒手,叫的却是徐策的名字。 君无?欢找女人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他干过趁人之危的事?,但不会在对方?意识模糊时对她做什么,回头人要是闹起来他能痿一年。 没趣,没劲。 这几个月来他很忙,白天周旋于各色女孩之间,晚上回来还要陪徐策的女人。 他妈的!徐策的女人是他陪着?,是他耗费内力养着?,到头来却便宜了那家伙! 越想越不公平,变本加厉的撩拨山庄里的小丫头,从她们身?上找点满足。 昨晚又给那姑娘号了脉,已?经弱到微不可查,人也好些?天没醒了,君无?欢知道再?拿不到雪莲,她小命就不保了。 于是今天一早搂着?个丫头故意在这刺激慕容远。 “她们都是你慕容山庄精心培养的花,不想被我?折断茎叶,雪莲拿来。” “休想!” “慕容远,”君无?欢身?形一动?,站定在他跟前,“我?对你苍云山庄没任何兴趣,要雪莲是救人。” “我?怎知你是救人而不是害人?”慕容远冷笑,“再?说,你救人,与我?何干?与慕容府何干?我?们什么关系?笑话!” “我?不想动?你,别找死。” 慕容远嗤然不屑:“狂妄!” 君无?欢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修长的手指猛地扣住他的肩,狠狠运力,霎时,屋内摆设晃荡不安,震得人耳膜嗡鸣。 “当我?吃素的?”慕容远不甘示弱,当即回击。 两股雄厚的内力交缠不休,带着?无?穷的杀气,顷刻就把屋子?里搞得天翻地覆。 小婢女吓得躲在角落,浑身?瑟瑟。 “住手!”一道低沉的斥声骤然响在室内。 紧接着?一声铮咛,寒光袭来,长剑如风,刺向两人。 剑锋逼近时,硬是被内力震碎,‘咔嚓’断成了两截。 两人也随之收手,各自推开数步。 “大哥!”慕容远一见来人就指着?君无?欢告状,“当初就是你要把他留下?,现在好了,那些?丫头都被他祸害成什么样了!你把他赶走,现在就赶走!” 他在兄长慕容庭面前愤怒甩袖,对方?却无?动?于衷。 “不得放肆!”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一袭灰蓝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乌发用一根嵌玉银带随意系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 岁月洗礼过的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瞳光平静,修眉端目。他没有看弟弟,而是望着?君无?欢,说:“小远,给他道歉。” 慕容远:“?” 慕容庭皱了皱眉,重复:“道歉!” “为什么?大哥,他想偷雪莲,偷不到就祸害那些?丫头,你还让我?道歉?” 慕容远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君无?欢已?经先开口,“行了,别废话。我?只?要雪莲,救人用。” 慕容庭负手身?后,目光微动?:“救那个姑娘?她是什么人?” 君无?欢扯了扯唇:“我?女人。” 慕容庭注视着?他,似乎在揣摩这话的可信度,片刻后,说道:“雪莲是慕容家至宝,不可拿来救外人。” 前方?的君无?欢突然就没声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后,他摸着?额间飞凰低低地笑了。 那张足矣祸害天下?女人的脸藏在帽檐下?,没人看见表情: “你把我?当外人么?” 第 63 章 慕容庭目光微动, 伸手想拉他,可他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 “差点忘了,我?是外人, 用不了你慕容家的宝贝。” 沉闷的声音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苦涩与怅然,最后又放声一笑。那声音冲出内室, 回荡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骤然惊起了树上几只鸟雀, 扑簌簌的飞了。 君无欢走了, 小婢女缩在墙角, 目光追寻着他, 还在想今晚要不要去找他。 慕容远不屑冷哼, 而慕容庭的手却停滞在半空, 保持着那个想拉他的姿势。 半晌,才?收回手, 警告弟弟:“别再招惹他!” 慕容远有些不明?所以然。 君无欢神色恹恹的回南苑后,发现那个昏迷了好些天的姑娘竟然醒了,坐在床边叠衣服, 叠得是他的两件黑绫长袍。 阳光照耀在她的发梢睫羽上,竟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温暖。 见他回来了, 姑娘停下手头动作,微微一笑。 漂亮的眼睛, 可爱的小梨涡,他喉咙里卡了一路的那句气话‘不治了,回家等死?’竟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回来啦?” 君无欢以为她又迷糊认错了人,不想她竟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君无欢, 我?们在这里是不是很久了?” 她今日气色很好,脸上红润多了, 精神也不错。 灯烛将尽,回光返照。 不是个好现象。 君无欢很烦躁,为慕容家那两兄弟,为她。 再深厚的内力,也稳不住毒性了,如果没?有解药,她会熬不到这个秋天。 见他不出声,姑娘拉了拉他,又问:“是不是?” 他终于收回思绪,低低一声:“嗯,你十八岁了。” 漂亮的手落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大姑娘了。” 治吧,他想,还是得给她治,倾家荡产也得给她治啊。 楼凝点点头,瞧出他今日心?情不佳,也没?再追问什么。 南苑清幽,一抬头,就能瞧见盛放的百花,阶下种着几株桂子,风一吹,满屋飘香。 依稀记得从越国离开前,抱着徐策又哭又笑,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当时?只觉得浑身不受控制,好像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君无欢,确实就再也见不到他。 后面的事她就没?什么印象了,只晓得自己不停乱梦。 梦中的人,梦中的事明?明?那么真实,醒时?却一样也记不得。 “外面怎么样了?” 她脑子有点清醒,就开始问徐策,君无欢更不开心?了。 “你就那么惦记他?” 楼凝咬了咬唇:“……我?想知?道。” 不仅是徐策,还有父亲。 君无欢凝望着她,扬唇一笑时?,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流神采:“行,知?道,都告诉你。” 他拿起软枕给她腰后垫着,又扯了被子给她搭上,生怕她刚醒又受凉,病在这里。 话也随着动作慢慢溢出喉咙,一字一句,都落在楼凝的心?上。 “他很好,你爹也很好,一个个威风的不得了,击退了匈奴,打败了梁国,下一步就要灭了他们,一统天下了。” 君无欢的动作很温柔,目光也很温柔,“反正这小半年?来,他是一封信没?有啊。善变的男人,根本不关心?你。” 楼凝真信了他的话,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徐策写过很多信,无论信鸽还是飞鹰,都在山顶盘旋后又原路折回。 雪山太高,深渊太深,它们根本进不来。 她刚离开那会,徐策日日把自己关在太极殿,和他们商量要事,整宿整宿的不睡觉。 怎会不想……小半年?,念得都快疯了。 可他身处万人之?上,情感不能轻易流于表面,让臣下看见一国之?主在军政大事前,还被儿?女情长牵绊。 楼凝撇撇嘴,一脸不屑,“才?不要他关心?。” 她的口是心?非全给了徐策,嘴上倔的要死?,病容却因为生气,涌上了三分血色。 君无欢今天没?心?思逗她了,难得正经,撩袍坐在她身边,消瘦的身子靠着床沿,凤眸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些许情绪。 “解药差一味雪莲,拿不到。之?前用内力替你控制毒性,现在稳不住了。”他说了两句,身子又懒了下来,慢慢往他肩上靠去?,“姑娘,认真想想,是回去?,还死?在这……死?在这也不怕,我?陪着你,反正我?也活够了。” “好好的,怎么就活够了呢?”楼凝将身上的被子往他那扯了一点,也给他盖上。 君无欢头一歪,舒服惬意的枕在瘦小的肩头,白发散了她满怀,凤眸紧阖,脸上没?忘记挂着他自以为优雅帅气的笑容,“没?人要我?,你是徐策的宝,也是我?的心?肝,不知?孑然一身的苦,你不懂。” “怎么会没?人要你呢?”楼凝疑惑的转头,视线落在他眉心?的赤凰上,伸手摸了摸,“我?听?说你外面有好多女人……” 君无欢蓦地抬起头,拉下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听?谁说的?” “琮砚先?说的,叫我?离你远一点,后来徐策也说过。” “胡说啊,他们污蔑我?,故意抹黑我?!”君无欢撑着床,把她困在身前,“你信了?” 楼凝摇摇头。 当时?也只是一听?,过后就忘了。 想怎么样,是他的自由,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君无欢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立马解释:“我?对女人最忠心?,一心?一意不乱搞。别信他,他是混球,天下最坏的人,他嫉妒我?。” “他……他没?那么坏的。”楼凝垂下脑袋,声音很轻。 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可就是不敢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看久了容易犯晕。 君无欢愣了一下,弯唇笑了:“心?肝儿?,他给你喂什么迷魂汤了?” 他挑起她的下巴,漂亮的容颜有种咄人的高傲。 “你喜欢他了?” “我?!我?……我?不喜欢。”她摇摇头,五指渐渐攥紧,有点底气不足。 君无欢放开了她,孤身坐在一旁,脸朝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楼凝也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转开了话题,把这些日子在山庄的事如实相告。 “你或许不知?道慕容家,许多年?前做奸商发家,阴得狠,还特别小气,那朵破莲花给多少好处都不换,他们留着又没?用,宁愿烂在密室,也舍不得拿出来救人。” 楼凝听?了倒是很平静:“那是别人的东西,他们有权决定给不给的。” “他慕容家有什么资格……”君无欢忽然有些激动,语气也高了起来。 楼凝奇怪的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他又立马平复,扯着一把哑嗓子别开脸,“人命关天,有什么资格见死?不救。” “没?关系的,我?们求的人家,选择权在他们手上。如果我?死?了,也只是能说是命。”一只温暖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年?纪轻轻认什么命?”君无欢甩袖起身,一眨眼,就闪身到了门口,抱臂斜身靠在门上,“我?会救你,刀山火海也给你闯,君无欢决不食言!” 他站在门口轻哼、冷笑、甩袖子许诺。 身后的床上,动静却越来越小。 那姑娘忽觉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腥甜泛上喉咙,紧接着胸口一阵紧缩,痛的她呼吸窒闷。 “君……”楼凝脸色瞬间惨白,眼前再次出现了许多幻影,她向其中一道幻影伸出手,却如星星之?火,稍纵即逝,抓不住那瞬间。 直到她身下一空,彻底滚落在地上,君无欢才?回过神。 “喂!”他纵身掠来,把人抱在怀里,“凝凝?” 姑娘再次昏厥过去?,没?了知?觉。 君无欢将她拥在怀中,手掌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不断以内力打入她的筋脉。 她醒了一下,却是一脸迷蒙的模样。 “凝凝?”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微颤的唇齿间,竟生出一抹连自己都难辨的缱绻。 “君……君无欢,我?要是死?了……你,你告诉我?爹爹……” “死?什么!老子在,你就死?不了!”君无欢不想听?她废话说遗言,打算一指点在她的睡穴上,好让她闭嘴。 然而不等动手,她一口鲜血溢出,再没?了知?觉。 君无欢漂亮的眼睛微微红了,他紧紧的抱住楼凝的腰,飞身跃出门外,眼神中竟流露出不舍与害怕。 慕容家的两位公子正在前厅待客。 来客不是别人,而是梁王的小儿?子,永乐侯。 永乐侯玄骊是个商人,多年?前和慕容家有过生意往来,后来生意做完了,也结下了深厚的情意。这些年?常常会通过密道来到苍云山庄,和他们把酒言欢。 这会儿?婢女刚奉上才?揭开封泥的梨花白,就被一道劲风卷落在地。 酒壶哗啦一声碎了,上好的佳酿也洒了一地。 “妖孽,你找死?是吗!”慕容远拍案而起,怒指来人。 君无欢视若无睹,抱着楼凝一步步走向慕容家的掌权人,双目泛红,声音嘶哑:“救她,我?要她活着。” “狂言!”慕容远一掌劈出,距离不过方寸时?被慕容庭握住了手腕。 君无欢望着他们,一字一句的说:“慕容庭,慕容家欠我?的,必须还!” 第 64 章 “慕容家欠你什么?你这妖孽, 拿了血魂草还不够,又想来夺雪莲,这世上怎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慕容远手被控制住, 嘴依然不饶人。 玄骊见他们僵持着,笑?眯眯凑过来:“吵架多伤和气, 他要什么,给就是了, 价钱到位就行。” 梁王的小儿子玄骊, 穿着一身着暗红衮云长衫, 面庞俊秀, 眼眸温润, 手中素面描的金扇子摇的风流, 正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们,“有话好好说, 你们要做什么交易,我?作见证。” 没人搭理他,他绕回去喝了两口茶, 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地, 无聊又尴尬。 君无欢冷冷望着慕容远,“问问你的好大?哥, 慕容家欠了我?什么?交出雪莲,过往一笔勾销。” “你!”慕容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慕容庭已?经一把松开手,挡在了他身前。 “雪莲可以给你。” 慕容远两眼一黑, “大?哥!慕容家的宝贝凭什么给个外人?” 慕容庭无视他的质问,对君无欢说:“要求是, 你回来。” 君无欢像是听到什么忍俊不禁的笑?话,嘴角一扯,意气?飞扬的眉眼中满是不屑,“野狗在林野浪惯了,承不起庄主的抬爱。” 玄骊仍在一旁摇扇子,目光流连在他们表情?各异的脸上,为这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头晕。 “庭,这位白?发?美男是你什么人?” “故人。” 玄骊疑惑:“故人?” 慕容远也诧异:“大?哥,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么个故人?” 慕容庭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君无欢,并没有回答。 慕容远愣了一瞬,恍然有悟:“我?说当初他来拿雪莲你怎么不拦着,就算是故人也不能这样放肆无礼,还蹬鼻子上脸了,我?慕容家的宝贝能给他一个外人?大?哥早年在外,真是什么人都交,这种人他……” “他是你二哥!” 简单一句话,让看戏的玄骊和自?家弟弟都脸色骤变。 捅破了这层窗纸,慕容庭的神色再不见了沉稳,“他是你二哥慕容乐。” “你不可对他无礼。”慕容庭转身,绑在后脑的黑发?落下来几缕,勾勾绕绕的擦着脖颈,他重复道,“这是你二哥。” 慕容远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僵直不动。 他脸上表情?难测,无喜无怒,似是陷入庞大?的震惊。 长久的寂静下,气?氛愈见尴尬。 终是君无欢出声?打破了僵凝:“雪莲给我?,从此我?和慕容家再无瓜葛,永不再来。” 慕容庭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回来,雪莲我?双手奉上。” 君无欢嗤然一笑?:“这么多年,毛病学了不少,逼我??” 慕容庭轻叹:“就当大?哥是在逼你,雪莲换你留下,我?给你时间考虑。” 话音落,君无欢脸色顿时冷若冰霜,仿佛有逼人的寒气?迎面而来。 慕容庭看了眼他一直抱在怀中的姑娘,提醒道:“她命不久矣,别考虑太久了。” 君无欢神色冷定,眉间却杀意骤起,满室灯烛也照不亮那一双美丽的凤眸。 就因为他母亲是卑贱的柔然族人,他遗传了母亲妖异的碧瞳,慕容家主害怕流言蜚语,所以留不得他,将年幼他的抛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现任家主又拿一朵花来威胁他,逼得他步步艰难。 玄骊好奇的走到君无欢身边,看了看他怀中的女孩,又看了看他,啧叹:“这两只凤凰怎么弄上去?的,比天下第一画师画的都真,天生的?” 扇子哗啦一合,打在手心。 玄骊越瞧越感?兴趣,不知死活的伸手想摸摸楼凝。 君无欢斜眼,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惊人的杀气?隐露,玄骊立马收回手,连退三?步,脸上陪着笑?:“有话好好说,我?没碰到她。” 君无欢收回视线,黑袍飘动间,人已?闪至慕容庭面前。 慕容庭:“考虑好了,三?弟?” “别叫我?三?弟,恶心。”他懒懒瞥眸,语气?冷硬,“想好了,你不给,我?就血洗苍云山庄。有你们陪着,黄泉路上,她不孤单。” 君无欢身手极好,天下无人是他的对手。 苍云山庄里?头的这些个人,身手好些的也就眼前的两兄弟,说血洗并不是威胁恐吓,他做得到。 他伸出两指头摁在手侧的桌面上,倏地用力,身后窗扇骤然紧闭。 冷风在一瞬间灌入,灯烛闪了几下,光影晃荡间,随即熄灭。 满室昏暗,室外夜色已?降,沉沉如墨,再透不出一丝光亮。 玄骊一惊:“妙哉妙哉!这是怎么弄的?先把灯点?起来再教教我?,嗷——”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着甩到了一旁。 速度之快,下手之狠,简直太无情?! “二弟,”慕容庭一挥袖,灯火重燃,明灿的灯火再次照亮了众人的脸,“我?只想替父亲弥补你。” 君无欢冷笑?,言辞依然骄傲,依然不通情?面,依然固执:“闭嘴!弥补就是逼我??大?庄主,收起你的伪善,老子犯恶心!” 当他再次抬手,欲以内力摧毁时,衣襟被人扯了一下。 低头,瞧见那姑娘不知何时醒了,正躲在他怀里?,怯生生的望着他。 君无欢抬起一只手覆住了姑娘的双眼:“别看,我?很快结束,带你回去?。” 姑娘也伸出手抓住他的,轻轻的说:“嗯,我?们回去?了。” 她把脸闷在他怀中,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任性—— 君无欢,我?们回去?。 回去?等死,不治了。 “傻瓜么?”他的手收的紧了些,像在安抚,可也只是将她抱紧了些,什么都没说。 回去?等死,不久前他才?动过这念头。 真回去?等死,他来的意义是什么?耗了这么久的意义又是什么? 慕容家的老东西死了,小的大?概是不安,哄着他回去?。 回去?干什么? 现在外面天下大?乱,遍地战火,谁知道最后称霸中原的是谁,万一祸及苍云山庄,俩兄弟的安生日子就没了。 这是瞧上他一身武功了,指望着能给苍云山庄镇宅呢。 笑?话,他又不是门神,镇个鸟宅! “我?能让你死?就算死,也要给你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君无欢觉得这话纯粹是自?己发?泄的气?话,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果然是一副铁了心寻死的模样。 狭长的凤眸眯了眯,君无欢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见喜色。 “行,不治了,回去?等死。” “反正姓徐的现在厉害的不行,到时候三?妻四?妾,左右右抱,要不了多久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挺好,他不难过,你也不伤心。” 一连三?句,成功把人给刺激到了,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上竟然染上一抹绯红。 “他说他没有……” “没有什么?男人的鬼话你也信?” 玄骊揉着肩,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非得凑上搭一句:“对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君无欢看了他一眼,他又吓得退回了立柱后面,握扇子的手抖得跟过筛似的。 楼凝咬了咬唇,情?绪全都上了脸:“他骗我?的吗?” “他是君是王,你真当他能一辈子洁身自?好守着你,等着你?你都不想治了,你都要死了,他保准转身就娶别的姑娘。” 楼凝眉头紧皱,不语。 君无欢细数:“什么鹭隐,赫连秀,冬梅,秋菊,夏荷……” 楼凝信了:“他外面有这么多吗?” “不止。你又没去?过北庸的王宫,全凭他一张嘴。他养了不少女人,能告诉你?” “他敢骗我??”她生气?了,小脸越来越红,腮帮子也慢慢鼓了起来。 这可恶的徐贼,居然敢骗她! 说什么外面没有,就只有她一个。 还有什么孑然一身多年,就对她一个心动过。 鹭隐姑娘他不爱,赫连公主跳舞不漂亮……原来全是哄人玩儿的。 君无欢还在添油加醋:“他那人重情?重义,东阳侯定的婚事,他能不娶?你不治了也挺好的,他正好心安理得的娶鹭隐,至于你么……” 楼凝小声?问:“我?什么?” “再过两年,他们孩子也有了,还能记得你是谁?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他那样貌,那身份,还怕没有美女投怀送抱么?” 君无欢说完掂量了掂她:“行了,咱不治了,走吧。” 真抱着她走了。 人要自?己不想活,他在这瞎忙活也没用。 这丫头是不想牵累他,不想他为难,他心里?知道。 但来的目地是什么?不就是治好他么? 君无欢不再劝,他知道怎么哄女人开心,自?然也知道怎么让女人伤心。 治她,几句话就够了。 果然回南苑的一路上,楼凝都不再说话,呼吸也渐渐变粗,看来是气?得不轻。 目地达到了,君无欢倒是笑?了。 她想活着,不放弃就行。慕容庭那边,再想办法?。 把人放回床上后,准备再去?密室时,楼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君无欢反握住她的,趁机占了下便宜。 姑娘说:“我?很早就醒了,听到了你们的话,我?不想你为难。” “哦?是吗?”君无欢当然知道她醒了,猫似的窝在他怀里?偷听,挺坏一丫头。 姑娘又说:“我?虽然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你这么久的努力白?费。” “所以呢?”他抬手,落在她脸上,指尖沿着连轮廓轻轻划动着,顾盼间神采飞扬。 楼凝沉吟了一会儿,朝他勾勾手。 君无欢轻声?,附耳:“嗯?” “你可以把密室的图画给我?,或许,我?能破柏涯子的机关呢。” 她眨眨眼,目色狡黠,君无欢愣了一瞬,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第 65 章 楼凝并没有把握, 只能?试一试。 她听到了君无欢和慕容庭的对话,知道了?他的身世?,不想他陷入两难。 也知道自己中毒已深, 命不久矣。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睡得多了?,把脑子睡昏了?, 刚刚竟有了?轻生的念头?。 慕容庄主的要求摆在那,君无欢的态度也摆在那, 非亲非故, 凭什么要人?家做这么大的牺牲。 但是徐策的春夏秋冬四季姑娘又刺激到了?她, 她的心?乱了?一刻, 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 那男人?对她总没个正经, 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动手动脚, 就是言语调戏。这样轻佻浮夸的人?在说出?一心?一意的承诺时,她是不信的。 但两人?历经过生死, 他的态度和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心?也慢慢软了?。 谁曾想竟还有别?人?。 本该信他的,可不久前的赫连公?主, 还有鹭隐又让她陷入迷茫。 他和别?人?有过婚约,看过别?人?跳舞……现在还冒出?什么春夏秋冬四姑娘。胸口越想越赌, 一定要回?去找他问个明白。 楼凝闷着声气了?好久,君无欢则再?探密室, 将里面的机关路线绘制成图,递给?她。 密室建在凉亭旁湖心?中央的地底下,有石阶百余层,里面供奉着慕容家先人?的排位, 藏着无数奇珍,雪莲就是当中一件。 那里面阴森, 终年不见阳光,一靠近就有逼人?的寒气席卷而来。 这里的机关紧密相连,无论是石制墙壁,还是壁上烛台,或是狭窄的暗道,每一处都?藏有机关暗卡,只要触发其?中一道,整个石室的机关都?会开启。 就算是君无欢这样数一数二的高手,都?会随时丧命。 楼凝并不精通机关术,但她曾在父亲的书房,读过最精通机关密道的匠人?撰写的书。 “雪莲在哪?”研究片刻,她问。 君无欢的手指划过地图,落在密室中央处的一方暗格。 密室看似四壁不透风,却能?让火把难支,而四周皆是冰冷的墙壁,只怕其?中另有玄奥。 楼凝屏息凝神?,看着密室的入口和墙上每一处烛台。 忽然?,她目中一亮, “若让你在百步之外取物,能?做到吗?” 君无欢摇头?:“可以,但不行。那机关极其?诡异,我的内力都?能?触发。之前试过一次,险些命丧,幸好跑得快。” 楼凝的目光又暗了?下去。 慕容家的人?平时怎么下去的,他们又如何能?巧妙的避开? 一定有某处可以控制机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里还有别?的通道。 细览之下,她奇怪道:“既然?密室火把难支,为什么又要放这么多烛台呢?” 君无欢扯唇冷哼:“鬼知道他们。慕容家的人?专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楼凝摸着图,皱眉:“我总觉得这图看起来怪怪的。” “该画的都?画给?你了?,”他不以为然?,“就一张破图。” “不是说这个。”楼凝将图举起来反复查看,“墙壁上这么多的烛台,看起来倒像是个奇怪的图案。” 君无欢歪头?瞧了?一眼,“什么图案?” 楼凝摇头?:“我不认得。像符咒,又像图腾,你瞧。” 她把图举过眉眼,转了?两圈,挑了?个最适合观看的角度,指着上面的烛台给?他看。 君无欢打心?眼里瞧不起慕容家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嗤然?不屑的神?情?,看图也是因为美人?的邀请。 谁知刚顺着楼凝的手瞟过去,脸色忽然?一变。 屋内静寂,仿佛能?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楼凝注视他片刻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君无欢夺过图,顺着她刚才所指的几处自己用手勾画了?两遍。 楼凝挨着他的臂膀瞧过去,“你也发现奇怪对不对?我琢磨不出?里面的含义,如果能?知道这是什么,或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君无欢垂眸看着地图,始终不发一言。 许久,他才缓缓道:“这是属于柔然?的图腾,从先祖时期留下,象征着死亡与重生。” “是什么?” 君无欢却不肯多说。 慕容家的密室是上一任家主,也就是君无欢的父亲在世?时,请的天工伯涯子所造,那时候的他还未出?生。 他的母亲是柔然?族人?,有着一双独特的碧瞳。 在漠北,他们是最低等?的贱民,在中原,他们是众人?口中的妖孽。 母亲产下他就血崩而亡,慕容家那时已是名震天下的商贾巨富,手下经营遍及各行各道。大概是受不了?流言蜚语,便?将这个有着碧瞳的儿子扔到了?河边。 谁知他命大没死,被人?救下,还因祸得福,学来一身武功。 心?中对亲情?的执念成了?障,带着仅存的希望重回?慕容府后,依然?被人?当成妖孽,慕容家主更是见到他大难不死还练就一身雄霸的内力后,将他当成了?不祥之人?。 他们假意接纳他,为他摆宴,却在饭菜中下毒,敲断他的腿,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脚,把他关到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他活在仇恨与黑暗中,饱受折磨。 愤怒的火焰在他心?底燃烧,他日日夜夜想着怎么出?去,怎么手刃仇人?。 他在那地方喝着寒潭水,吃着潭边的野草和树上掉落的浆果,也不知就这样混过多少年,终于重获自由。 这么久过去,恨意早在心?中结痂,那些惊怯和无助的日日夜夜就这样被深埋疤下。 他没有去报仇,重获新生后看到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 好好活着。 这一生如此短暂,无论过往是否美好,也不过是行云流水,弹指一挥的红尘。 地笼中红罗炭噼啵脆响,催发暖意。 这一室融融,烛光熏暖,而门外,朔风正狂,恍若另一个世?界。 君无欢合上地图,收于袖中,起身为楼凝掖被:“你聪明,能?看出?这个,我去拿雪莲。” 他利落的解下斗篷往外走。 楼凝看着他的背影,叮嘱道:“万事小心?。” 他扬眉一笑?:“放心?,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 如今既已看出?那是柔然?的图腾,他知道命门在哪。 果然?,再?入密室没多久,就轻易找到控制机关的烛台,轻轻挪之,后侧墙壁轰然?而开,出?现一条幽暗逼仄的小道。 他从小道走向密室中央,再?次触动机关,脚下青石砖缓缓抽动,随后破开一方暗格。 君无欢取出?了?雪莲,走前在里面放了?把火,甩甩袍,纵身跃上了?湖心?亭。 解药有他的内力催化,楼凝的毒很快解除。 当晚,两人?打算趁天亮前离开苍云山庄。 君无欢怕她赖床不肯起来,给?她说了?一夜的故事。 从大漠的星星,说到中原的月色,从柔然?先祖说道慕容家主。 从他母亲说到父亲。 他说了?许多过往,偶尔也会提一提这些年喝过的美酒,遇上的美人?。只不过每回?楼凝好奇美人?的时候,他又为证清白急着狡辩。 他是情?场浪子,编过许多故事,哄女人?开心?,让女人?流泪,或波澜壮阔,或期期艾艾。但还是头?一次在这样寂静无人?,灯火扑朔的深夜,跟女人?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平静温和的声音道尽一生的孤寡与辛酸。 楼凝安安静静地听着,最终在这个醉心?红尘的男人?身侧睡着。 君无欢和衣躺在她身边,同床不同被,借着廊下灯影,看了?她许久许久,漂亮的眼中翻涌着好像随时都?会溢出?的东西。 分不清是欢是悲,还是二者交融. 第二天一早,君无欢出?去溜达了?一圈,在外面备好了?马车,暖炉,棉衣狐裘。 可不能?把徐策的女人?给?冻着了?。 密室里的火烧了?一夜,该留下不该留下的都?没有了?。 慕容家两兄弟发现的时候,他欢早带着楼凝跑了?。 不过这次离开,还多带了?个人?—— “唔唔!” 玄骊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车内,不时的扭动身子企图挣脱。 君无欢嫌烦,勒马停车,扯开了?他嘴里的布团,然?而正当玄骊要呼救时,忽觉颈后一酸,随即眼皮下沉,再?无了?知觉。 他从怀里掏出?瓶药给?楼凝:“吵死了?。醒了?再?闹给?他喂一颗下去。” 马车疾驰,不住的颠簸,楼凝望着身边躺着的陌生男人?,好奇:“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君无欢懒洋洋的声音飘入车内:“早上正好瞧见他,顺手。” 确实挺顺手。 玄骊大早上在的院子里撅着屁股欣赏花草,刚好被君无欢撞见。 对方抬手的那一刻,他腿都?软了?:“大侠,你要干嘛?” “带你去见你老子!”君无欢的手并没有因他的害怕就缩回?,反而毫不留情?的将他敲晕带走。 这人?,对徐策那家伙大有用处吧。 扛着玄骊君的无欢想。 而慕容远发现密室被烧,雪莲被偷,怒不可遏,当即要追。 慕容庭将他拦下:“不必追了?,你追不上,他也不会再?回?来。” “难道就眼睁睁看他毁了?密室?” 慕容庭眺望天际,长叹一声:“就当是对他的弥补,以后两清了?。” “既然?这样,你还不如直接把雪莲给?了?他,现在好了?,里面多少东西都?没了?!还有玄骊,有人?看到他把玄骊那小子也捉走了?。” “留不住他的东西,没了?就没了?。玄骊是不请自来,不归我们管。” “万一他把玄骊杀了?,惹恼了?梁王,外面的人?是进不来,可我们又不是不出?去了?,这不是找事吗!” 慕容庭负手身后,沉默良久,才说:“他不会的。” 终究是心?善的,但凡对有过恩义的人?从来不肯放下。 这就是君无欢,慕容家的二少爷。 他那个身世?凄苦的二弟,慕容乐。 无欢无欢……你当真一生都?不快乐么? 第 66 章 冬天来得迅速, 走的也悄无声息,一点也不留情?,仿佛只是一夜春风, 宫中已经遍被新绿。四处还散落着未燃尽的鞭炮红纸,像极了一地残梅, 倦倦地倚在?那儿等着来年的冬风带去远方,再尝一尝喜庆。 倒春寒作祟, 太极殿里?燃着暖炉, 徐策接过焚海递来的茶杯。翠玉在?手, 暖意犹生, 盏中是上好的东海龙舌。 “王上, 鹭隐姑娘已经等候半个时辰了, 虽入了春,可外头还寒着呢, 您看——” 徐策放下茶杯,意外:“怎么不说?” 焚海陪着笑脸:“您吩咐的,不见她。” 徐策沉默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究竟有没有这回事,片刻后吩咐道:“叫进来吧。” 一晃又是一年, 这些日子,鹭隐常来找他, 不是奉茶送菜,就是要捏肩捶腿,恨不得日日同他在?一起?。 最初他还很有耐心的找这姑娘谈了一次,结果根本不听劝, 来的还越来越勤。后来他索性闭门不见,把自己关?在?殿内一忙就是一整天。 梁国?和匈奴元气大伤, 这几?个月来都老实本分,但他不想给对方太多喘息的机会,一开春又和众将商讨作战计划,准备先灭梁国?。 十天前,麾下几?位将军已带兵远行?,梁国?边境大乱。 现眼下,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完全没心思听小姑娘在?那诉相思。 鹭隐站在?殿内给他行?了礼后,将手里?的点心端上来,关?切道:“焚海说你今日都没用膳,我自己做了些糕点,徐大哥尝尝。” 徐策从疆域地图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饿。” 鹭隐依然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我特意找北国?厨子学的,南国?的菜太淡,点心也不好吃,你一定是吃不惯的。” 徐策侧头避开:“我不爱吃,以后别费事了。” “我知道你不喜甜食,特意做了不怎么甜的,这梅花糕入口即化,尝一口嘛。” 在?鹭隐的身子快要贴上来时,他斜眼命令:“下去!” 眉眼皆是冷意。 鹭隐脸色一白?,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恭谨的站回殿中央。 徐策敲击着桌案,竭力压住心中的怒火,“姑娘,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别在?我身上费心思。” 鹭隐咬了咬唇,眼圈微红:“可是我们明?明?是有婚约的……我不求别的,只想待在?你身边,徐大哥。” 一声徐大哥叫的徐策头疼。 “我和你父亲一辈,叫徐大哥不合适,婚约是义?父定下,我没同意过。” 鹭隐不依不饶:“你不答应是为了楼姑娘吗……我不介意和她一起?伺候你。” 徐策彻底烦了,剑眉一拧,语气颇冷:“我介意,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明?白??” 他不是没对女人?发过脾气,但对鹭隐没有过。 一来是他们接触的少,二来,这是荇之的孙女。 这一声,叫鹭隐猝不及防,目中水光流转,委屈至极,泪水眼见着就要掉落,徐策揉了揉额角,声音软了些: “你口中的楼姑娘,心眼很小。” 鹭隐哽咽道:“我会和她好好相处,不惹她生气的。” 徐策抬眸,却是哭笑不得。 他遇上的女人?,个个都是死?心眼,要么等上许多年,要么怎么说都不听,可偏偏自己心里?的那个,全反过来了。 怎么待她好都没用,好不容易把人?打动,嘴还硬的不得了,始终不肯承认一句喜欢。 日子轻飘飘好像不过一阵风起?,她又长?大一岁。 离开越国?也有数月,也不知道毒解了没有。 徐策深思一晃,便难以回转,直到?鹭隐叫了一声,才回过神:“心眼小,脾气大,爱吃醋。” 又重复了一遍,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姑娘的毛病似的,然而鹭隐正要开口时,他又笑了笑:“你不介意,但我舍不得。” 那姑娘跟他闹得次数也不少了,刀子都用上了,捅他的时候一点不留情?,可捅完了又问他疼不疼,红着眼睛给他道歉。 这他妈……叫他怎么去怪,怎么狠得下心来。 徐策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她的,不然天下女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栽在?她手里?? 那句舍不得,比直接说出“不喜欢你”还要伤鹭隐的心。 她抹着眼泪含笑说:“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没有。” 徐策将手边的糕点往一旁挪了挪,重新去看案上的疆域图。 那丫头知道自己看过赫连秀跳舞,阴阳怪气了好几?天,这要是再敢跟别的女人?扯上点什么关?系,不得跟他闹一年? 刀子挨了,大大小小的伤受了,被骂被打,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别的男人?舍生忘死?……这些他都忍了,好不容易快把人?哄到?手,他可不想再犯糊涂。 徐策低头看了一会图,发现鹭隐还没走,直接赶人?:“回去,别来了,我没空。” 话已至此,鹭隐也没有脸面继续赖在?这问,抹了抹眼泪,端起?那盘一口未动的糕点离开了殿内。 当晚他又把自己关?在?太极殿看了一夜地图军报。自匈奴回来后,所受的屈辱让他的雄心壮志更加勃发,他要征讨四方,取匈奴,灭梁国?,降服诸夷,在?四十岁之前拥天下,立新国?,择一处王气天成之地定都。 第二□□会时,正和众人?聊到?关?键处,焚海领着一名侍卫入内,俯耳低语了几?句,他立马从座上起?身,接过侍卫手中的密函于掌中阅览,随后阔步往殿外走。 一点也不像没空的样子。 身后群臣纷纷跪地相送,问他要去哪。 他将密函揉在?掌中,神采飞扬的眉目中是流溢而出的欣喜—— “接祖宗。” 众臣一愣,面面相觑下都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君无欢将马车停在?西门,再往里?便是宫徵重地,非君王或王妻不得行?马行?轿。 他坐在?马车前,翘着二郎腿,给楼凝出损招:“见到?他拿拿乔,别立马扑上去就又亲又啃的。” “我才不会。”楼凝耳根通红,不知是因为君无欢的话,还是为那几?个月不见的坏男人?。 君无欢捏起?一撮头发搔鼻子,“你是不会,他会。他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 他提醒道:“别忘了那春夏秋冬四姑娘。” 这话果然有效,楼凝立马咬了咬唇,重重的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叫他碰的。” 西门通身铠甲的侍卫约有百名,一路站到?了道旁,伫立笔直,肃然而深沉。随着黑袍潇潇而来,他们整齐有序的跪了一地。 徐策连一句免礼都忘记了说,自打拐到?西门这儿,远远就看见马车上的两个身影,君无欢身边坐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白?色狐裘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融在?天地间。 他身高腿长?,一路小跑过来,哪见往日的沉稳,恨不得能插上翅膀才好。 来到?姑娘身边,大气都没喘两口,伸手就要抱她。 姑娘扭过身,没理他。 狐裘衬得她那张粉嫩的小脸雪白?,让人?忍不住要一亲芳泽。 徐策弯腰,双手伸到?她面前,嘴角笑意温柔:“凝凝?” 楼凝轻哼一声,去看君无欢。 君无欢视线一飞,抬头望天。 分别多日,徐策现在?只想把人?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他自以为这姑娘也是想他的,结果根本不理人?,看那小模样,似乎还生气了。 他有点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撩袍蹲在?她跟前,去抓她的小手:“外面冷,先回去。” 姑娘红唇微动,拒绝:“我不要你抱。” 徐策无奈一笑:“那走回去?叫撵?还是坐车?” 楼凝这才转头。 分别好几?个月,他黑了,瘦了,满眼疲色,却依然俊朗。 她望着他,想起?过往的种种。他在?环壁山一马当先,只身入敌营,他的英勇,他的果敢,他满身是伤,性命垂危,仍在?说凝凝,我没放弃你, 一时出了神。 徐策的大掌握住她两只小手轻轻摩挲着,很有耐心的问:“不回去?” 楼凝回过神要抽手,他却握的更紧。 她被那两道灼灼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慌,移开视线,小声道:“我要你背。” 徐策二话不说转过身,拍了拍后背:“背,上来。” 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就为这事。 楼凝本是看见这里?这么多侍卫,故意这么说,哪知他答应得毫不犹豫,只能趴上他后背,走时还不忘提醒:“这儿这么多人?呢。” “谁敢管老子背媳妇?” “别乱说,我才不是……” “怎么不是?你父亲已经把你许给我,不信你去问问。” 楼凝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父亲居然就把自己给卖了,心里?又气又急,扬起?拳头就在?他背上锤了一下:“你哄我还不够,又去哄他老人?家,真是可恶!” 他把背上的人?掂了掂,哈哈一笑:“可恶就可恶,把人?哄到?手就行?。” “才没有呢。” “没哄到??那你搂我搂的这么紧做什么?” …… ……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君无欢站在?风里?看了许久,才回过神。 想到?方才的怅然若失,终于明?白?出心中牵挂何在?。 那纯真的笑脸,是梦里?永远不敢想的奢望。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努力地让自己假装不知道。 原来还有一片看不破的红尘,隐没在?天地间。 第 67 章 徐策一路把人背到玄坤殿, 刚放上床就俯身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楼凝哪料到这人这么猴急,话都不说两句,脑子?里?净想着那事, 十分不乐意的抵住他的胸膛,欲将其推开。 徐策反握住她的手, 将她按倒。 他吻的深入,舌尖抵开牙关, 在她口中一寸寸搜刮吮吸, 温柔缠绵了?许久, 尽诉相思。 他其实没动什么心思, 是这姑娘自?己想歪了?, 在他身.下拱来拱去, 最后?真把火给拱出来了?。 “凝凝。” “别……你别……” 真是浑人,只想着这个。 楼凝不依他, 在他舌尖轻轻咬了?一口,把他逼停。 徐策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以为自?己的鲁莽又要把人惹哭了?, 立马下来,缓了?缓上头的冲动。 “别生?气, 想你想疯了?,没忍住。” 他想抱她, 又不敢乱碰,万一真把她弄哭……哄半天到无?所谓,只是分别这么久,一回来就把人惹生?气, 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楼凝看着床边那个老实站着,还有点无?措的男人, 心里?又有点好?笑,擦了?擦嘴,别开脸,小声咕哝:“天都没黑呢,就不能等到晚上。” 原本还在想该怎么靠近她的男人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眉飞色舞的凑过来,将人搂到怀里?,低低地笑了?:“晚上给?” 楼凝意见他那副得意的模样又有点后?悔,窝在他怀里?不点头。 徐策哪里?肯,紧紧的箍住她,亲了?又亲。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也就三回。就那三回还是他挨打挨骂,又哄又骗,许久才得手。 “说好?了?晚上,不许耍赖。”他亲完了?把人松开,捏起姑娘的小巴细细打量。 瘦了?,憔悴了?。 不过没事,好?好?养着就行。 “想不想我?” “才不想呢。”姑娘也在打量他,容颜俊朗,笑眼风流不羁,明明正经时?威严霸气,可一但面对自?己,总是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简直就是个市井无?赖。 男人的吻再次落到她额头的飞凰时?,她嘟囔道:“没正经的老男人。” 老男人听后?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哈哈一笑:“老不怕,中用就行。” 楼凝知道再说下去,他嘴里?就要说荤话了?,连忙赶他走:“你快去忙。” “不忙。” 这话太假,楼凝根本不信,催促他:“先去干正事。” “你不是正事?” 楼凝用了?一瞬才听懂他话中之意,小脸一红,在他身上拍了?两下:“总没个正经的,再不走晚上不依你了?。” “走,这就走。”这话比任何都管用,徐策立马起身,只不过走前又把她搂到怀里?啃了?两口,才依依不舍的放开,“长途跋涉累人,歇歇,晚上还要耗体力。” 楼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第一次见他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个已经而立,威严孤寡的君王,心中不由?感慨。 朝臣还被晾在前殿,徐策没了?心情再继续,回去交代了?几件事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正打算起身离开,君无?欢拎着玄骊,将他扔到殿里?。 玄骊睡了?一路,醒来就现自?己身处异地,抬头又看见了?君无?欢,吓得两眼一翻,差点又昏过去。 君无?欢蹲在他身边,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儿子?长得像父亲,你过来认认人。” 徐策垂眸看了?一眼,“梁王的儿子?,永乐侯。” 君无?欢松开手,玄骊又摊在地上,咬着五指瑟瑟发?抖。 殿内的光线晦暗不明,仇人的儿子?在手,徐策的目光却在君无?欢身上。小妖孽离开的这几个月,阳气似乎比以前足一点了?,白色的皮肤上隐约能瞧见点红,凤眸还是细长迷人,碧瞳妖娆,身子?懒洋洋的好?像没了?骨头。 “不是说走了?,两清?” 君无?欢嗤然:“还不是为了?你女人?徐策,我和?你清不了?,这回是你欠我的。” 徐策负手身后?,薄唇抿成一条线:“我救过你,你救了?她,不欠了?。 君无?欢哼笑:“这是赶我走呢,行,你可别后?悔。” 说着甩甩袖,真朝殿外走,路过玄骊时?,他两眼一翻,再次昏厥。 君无?欢走的很慢,袍尾轻摆,徐策在身后?静静望着,毫不在意,还颇有一副看戏的姿态。果然,在小妖孽的脚快要跨出殿内时?,又不出所料的折回来,笑叹一声:“其实吧,你这人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呢? 坏了?点,无?耻了?点,嘴巴毒了?点……从头到脚除了?那张脸还说得过去,君无?欢几乎找不到他丁点儿好?。 可就这么个哪里?都不好?的人,竟让他在离去时?心生?了?不舍。 离开,又能去哪。 真离开了?这家伙,以后?也没什么牵挂了?,日子?大概会过得更无?聊吧。 君无?欢为了?说服自?己,硬是在心里?把他那些缺点全给掰成了?优点,这么看起来,徐策其实也不错。 “算了?,”他慢悠悠叹了?口气,“不清了?,赖着你吧。有吃有喝有钱花,这日子?,还想什么呢。” 说话时?,斗篷下伸出一只脚,踢了?踢玄骊,“起来,装什么!” 玄骊战战兢兢睁开眼:“大侠,大侠……” “鬼喊什么?”君无?欢几乎是对谁都和?颜悦色,又没把他怎么着,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温柔好?形象都没了?。 玄骊见识过他的本事,半点不敢得罪这大侠,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拐到这么个陌生?地方来,眼眶一红,哽咽道:“大侠,你……你们要对我作甚么?如果要钱,我可以给很多很多钱,别杀我!” 他虽是梁王的小儿子?,却不涉朝堂,喜欢经商,喜欢游山玩水。和?慕容家结识也因?生?意往来,自?认为待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玄骊哀求了?半天,君无?欢也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徐策走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很客气的道了?谢。 玄骊刚要松口气,哪知这男人的话让他腿再次一软。 金冠华服的男人望着他,微微而笑,说道:“杀你做什么,拿你和?你父亲换几座城池来,不是更好??”. 这一夜,玄坤殿异常热闹。 殿内光影黯淡,红纱从梁上垂下,在风中扬起,露出摇曳的躯体, 殿外屋檐上,君无?欢拎着两壶酒,看着空中的弦月,星目迷离。 夜风微微,依旧带着冬日的寒凉,他也不觉得冷,挑开了?前襟的系扣,露出大片白玉一般平滑的胸膛。 月色渺渺,银辉落在那一片玉白之上,仿佛世间最美?的一块玉石。 桐花酿的酒,香溢满齿,清冽美?味。 酒过三巡,他打了?个酒嗝,突然哈哈大笑了?一声。 今晚这位置又好?又不好?的,弄得酒兴都没了?。 好?么,是因?为能仰观月夜星辰。 不好?,是因?为靠的近,内功又高,殿内的吟哦一声声传入了?耳中。 他抱着酒壶笑话了?徐策许久。 笑他一进去就把人弄得哇啦大哭,没技巧又不会怜香惜玉。 笑他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一结束休息不过片刻,立马提枪再继续。 笑他癖好?特殊,人菜花样倒挺多,哄着人换衣裳给他看,看完又撕碎,在她的哭求声中继续。 真是……粗鲁。 徐策闷哼一声给人灌进去时?,君无?欢手里?的酒也喝完了?。 薄唇轻勾,他又笑了?一下。 三十岁的人了?,贪图享乐起来,还真是一点理智都没有啊。 君无?欢抬头看了?看星辰,嘴角还衔着半嘲半讽的笑,可是那笑却越来越僵,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暗淡,直到最后?,凝在脸上,一点点消失。 他笑不出来了?。 耳边是那个男人温柔的声音,偶尔姑娘会埋怨几句。 男人贴心的给她擦洗,给她穿衣,把她收拾的干干净净塞回被窝里?。 在床上,他比谁都粗暴,结束了?,又比谁都温柔细心。 君无?欢以前总嘲笑他爱摆臭架子?,特无?情。军中将士不过偷了?片刻懒就被他罚得差点脱了?层皮。朝臣不过办错了?一件小事,就把人家贬去种田。 还不解风情,北国的宫里?,有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上赶着要跟他,他就是觉得那些上赶着的都是心怀不轨。 好?了?,找到个不上赶着的。 哄呗,哄到了?,吃到嘴里?了?。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家伙还能有如此体贴心细的一面。 君无?欢又扯了?扯嘴角,只是这次脸上再没了?笑意。 他或许比徐策温柔,比徐策懂女人,比徐策会疼人……诸如许多,可是徐策正在做的事他却永远也做不到。 还会给人洗洗……真是当男人又当爹的。 想想他每回做完这事的时?候都在干吗呢? 是搂着人编故事,还是事后?一杯酒? 太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年?久失真的一张昏黄旧纸,笔墨都花开了?,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是恨,不是怨,不是哀……酸甜苦辣皆算不上。 “娵訾星啊……哪颗是娵訾的?” 眼前光影碎开,恍惚飘过一张稚嫩的脸,还是最初的模样,尚未沾染上任何庸俗的情感和?念想。 原始的姿态,让她鲜活而分明的活在自?己的心中,不与?任何情感混淆。 君无?欢盯着繁星冷月看了?许久,忽然纵身而起,一跃,消失在夜幕下。 那片看不破的红尘,就永远隐没在她的笑颜中吧。 夜下一阵风吹,吹得两个空酒壶滚落屋檐,哗啦一声,碎在了?地上。 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 【正文完】 第 68 章 楼凝被折腾得不轻, 浑身像散了架,转头瞧见那一脸餍足的男人,立马往里?靠。 “离我?远些。” 扯被子时?又补充了句:“以后不许碰我!” 说着拿起枕头堆在两人中间。 徐策哭笑不得:“好好的, 又闹脾气?” “好?好?的?”楼凝忽然想起君无欢的话,板着脸问?他, “你说,你在北国宫中?养了多少女人?什么春夏秋冬……啊!” 话还没说完, 被中?就探入一只手, 惹得她娇喘连连, 往里?躲了又躲。 徐策懒洋洋的说:“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看?来是我?没把祖宗伺候好?。” 楼凝低头看?看?身上的痕迹, 哼道:“你不是人。” 怎么喊都不肯停, 疯了一样进攻,把她啃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现在都后悔答应他了,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稀里?糊涂依了这浑人。 徐策今天吃了个七分饱,粮也交了不少, 舒坦是舒坦,但没完全尽兴, 要不是这姑娘实在吃不消了,他能驰骋一夜。 他连人 铱驊 带被搂进怀里?, 唇贴在她发上轻轻的磨,宽厚的手掌不老实的绕到她腹部,轻笑:“交了不少进去,吃饱了?” 小姑娘现在是大姑娘了, 这些话能听懂,转过?头红着脸瞪他:“你不许说。” 结果?鼻尖擦到他唇上, 被含住吻了吻,“没拿一滴出去,都交给夫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收了,嫁给我?好?不好??” 楼凝捂耳,不听:“我?不喜欢你。” 徐策失笑,故作诧异:“凝凝不喜欢我?,刚才是在干什么?” “就……就瞧你可怜罢了。” 她始终弄不明白对他究竟是不是喜欢,十八年来就喜欢过?少陵,两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和少陵一起,是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文雅矜持。 和徐策一起,生气起来简直就像个市井泼妇。 她骂他,羞辱他,掐他,拿刀捅他……做了许多足够死上一百次的事?,他都没有计较过?。 大约是习惯了,所以心安理得的对他发脾气,而他每次都轻描淡写的翻过?去。 她知道徐策对她很?好?,哪怕是父亲,见?她这样耍性子也要训斥几句,可徐策从来没有怪过?她,处处容忍。 他生的好?看?,地位权势无人出其左右,对她还宠爱有加,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不动心的吧。 可这究竟是喜欢,还只是依赖。 她弄不明白。 楼凝皱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徐策就静静抱着她。 他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等了这么久,还有什么等不得? 结果?怀里?的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一晚上没给答案。 第二天,他早早起了,见?了楼珩,见?了群臣,告诉他们,打算把婚事?先?办了。 姑娘虽然不点头,事?他得安排。 娶她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上下,风声?到鹭隐耳中?时?,祭酒把日子都挑好?了。 鹭隐这才想起爷爷的劝告,字字句句都扎在心里?。 强扭的瓜不甜,这瓜扭都扭不下来。 徐策对女人一向?清清冷冷的,鹭隐觉得这样的男人即使娶了夫人,也改变不了,他就是这性子。 直到见?到楼姑娘—— 春寒料峭,楼姑娘在赏梅,他忙完了第一时?间去找她,为她披上狐裘。 楼姑娘推了推了他,他却一点也不在意,把人搂在怀里?,吻过?那张白皙的脸。 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就拥有他所有的宠爱和珍惜。 他的温柔和偏爱都给了她。 他要娶她。 他应该很?喜欢楼姑娘吧。 红梅飘落树影,落在肩头,鹭隐笑着擦了擦泪,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天傍晚,她说要离开这里?找荇之,徐策很?快同意,安排了人送她。 马车悠悠驶出宫门,启程北上。 离开的那一刻,鹭隐拂了拂冰冷的衣袖,极是洒脱的挥了挥手。 这富丽辉煌的宫阙楼宇,再?也不来了. 当夜,徐策在梦中?被扰醒。 内侍通传了一声?,就有士兵趋步入殿,呈上前方战报。 徐策接过?,于灯下阅览后,眉头紧皱,不语。 身后熟睡的人也被惊醒,楼凝从被窝里?起身时?,徐策拢了幔帐,将她遮好?。 士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失礼,连忙跪地。 一夜春雨,他从前线快马加鞭的赶来,衣上还占着湿淋淋的水汽,正望着前方的男人,等待决策。 徐策脸色愈发阴沉,战报在手中?狠狠揉了两下,却只道:“先?去歇着。” 士兵不再?多言,领命退下。 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略显颓然,楼凝问?他:“是出了什么事??” “嗯。”他只应了这一身,就捞起鞋子套上,起身穿衣裳。 楼凝急急掀开幔帐,“你上哪去?到底怎么了?” 徐策动作利索的穿戴好?,转身托着她的脑袋把人放平,语气是一贯的沉静:“梁胡联手,扼守两处的屏障,北方重镇江城即将失守。沈琮砚为护小九遭袭,身重数箭,前方无帅,我?要连夜前往。” “琮砚受了伤?小九呢,小九没事?吧?”她心中?一抽,神色亦起担忧,竟对他生了埋怨,“小九才多大,你就总想着让他上战场,养个孩子又不是养不起,过?几年,他及冠了再?去不行吗,你……” 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徐策安慰:“小九没那么娇气,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算不得什么。” 徐策在小九这个年纪时?已经立下了战功,楼凝无从反驳,默了默,抽出手,反握住他的,交代:“战场危险,千万保重。” “知道。” 临别依依,大概是真的害怕,指尖扯着他的衣袖不松手,又凶又狠的威胁了两句。 “把小九带回来,自己也要好?好?的,不回来也没关系,转身我?就找个最优秀的俊杰嫁了,我?……” 话止于紧贴的唇齿间,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来,低声?道:“为夫怎敢?”. 徐策走了,带着玄骊一起赶往江城。 他少时?得梁王赏识,做了几年的君臣。 梁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上次在环壁山,遭了那些毒打,彼此间恩情已尽,这次也是要给两人之间彻底做个了断. 自战败后,梁王休整数月,还未来得及卷土重来,徐策的兵马已经再?次进攻。 他对徐策的恨已经弥天盖地,不管是当年的事?,还是眼下战败,都耿耿于怀,不手刃此人誓不罢休。于是再?次联手匈奴,围剿他麾下小将军。 沈琮砚这个人杀敌勇猛,脑子却不怎么够用,面对敌军时?,尤其鲁莽冲动。梁王玄赢心思百转,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别说区区沈琮砚,就是徐策和他对阵时?,都要无比小心。 不过?现在他的手中?捏着玄赢的命根子——玄骊。 梁王极宠这个小儿子,舍不得他肩负重任,就由着他经商胡闹。 君无欢知道徐策和梁王的过?节,晓得这两人迟早会走到那一步,从慕容家出来时?,特意把玄骊给他带来。 玄骊浑浑噩噩了几天,吃的好?,睡得好?,被养得又肥了两圈,正当他开始慢慢习惯了这种被投喂的日子,又被人捆起来塞到了马车里?。 短短几月,他已经辗转数地,从开始的惊吓惶恐,现如今已经很?淡定了。 骏马疾驰,连夜疾奔至江城,城外三十里?地的平野上,是乌泱泱的将士战马,营帐起伏连绵,旗帜随风飘扬。 军中?士兵见?到徐策,纷纷下跪。 他大步走向?中?军行辕,瞧见?榻上那个面色灰败的小将军时?,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因怕楼凝担心,密报里?还有句话没告诉她—— 上将军沈琮砚,战死城头。 小九早在一旁哭成?了泪人,见?到他来,眼泪更是凶猛:“大哥,都怪我?,都怪我?一心想立功,恋战追敌,沈哥是为了我?才……” 语出唇齿,话已不成?音。 徐策看?着沈琮砚,神思一晃,仿佛又回到从前,他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屁颠叫大哥。 八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沈琮砚那声?大哥叫了整整八年。 他平时?嘴巴大,脑子直,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即使他不够机敏,行事?冲动,徐策也从没有嫌弃过?他。 委以重任,一路提携,让人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万民敬仰的沈将军。 如今,小将军躺在面前,再?叫不出一声?大哥。 他的里?衣已被换上了干净的,徐策掀开去看?他身上的伤疤只一眼,便迅速松手。 “你嫂子还在家里?等你,说有话要告诉你。”徐策的面容比以往更为清冷,跪了半天,只说了这一句。 楼凝从苍云山庄回来的时?候,沈琮砚已经领兵出征。 伏山临终前给的那枚青梅,他永远也看?不见?了。 小九听不得这些,哭着哭着又扑上去摇他:“沈哥,沈哥你醒来,我?再?也不会乱闯祸了,我?会好?好?听你的话!” 无人回答。 营中?两位士兵纷纷低头垂泪。 小九嚎啕大哭,徐策跪了许久,双拳紧握,直到双腿麻木。 连绵的雨下着,他腿疾又犯了,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最后还是副将把他扶了起来:“王上腿疾缠身,不宜久跪。梁军那边今夜怕是要再?进攻,沈将军的五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徐策双手握拳,捏的青筋鼓起。 副将望着他冰冷的侧面,听他一字一句,凉声?道:“出城迎战,灭梁国。” …… …… 三月辛卯,春色无常。 江城城门大开,北庸挥师迎敌。 将士扬鞭而下,铁骑驰骋迅如闪电,森寒的杀气席卷至整个平野。 战鼓雷鸣,号角连绵不绝。 徐策亲自领兵,手下将士士气昂扬,宛如铜墙铁壁坚不可破。 厮杀激烈,血洒漫天。 与此同时?,裴译、杨怀雩、霍绥分别攻破梁国三州六城。 梁军节节败退,士气大渐,卷尘而去。徐策紧追不舍,将士紧随其后,乌泱泱人马一路追赶梁王,最后涌入山岭中?。 此处地势险要,荒野绝壁凶险万分。越往前行,路口越浅,徐策环顾四下,察觉不对,当即勒马转身,神色戒备。 果?然不出片刻,风吹草动间,利箭飞出,紧接着是无数箭镞嗖嗖而出。 身后将士失神惊呼:“有埋伏!” 徐策侧头避开一支,挥剑抵挡,吩咐道:“撤退!”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数不清铠甲骑兵自山口外将梁军包围。梁王还未来得及欣喜,一支冷箭猛然射出,直奔他的心口,身侧将士挥剑挡下,对他说:“北庸军是有备而来,知道您要诱他们入山,在这等着咱们呢!” 梁王啐了口,失控大喊:“他知道个屁!” 不止梁军,这里?还有匈奴的援兵,徐策能手眼通天不成??什么都叫他算到,这王八羔子都成?神仙了! “他的兵全他妈在攻老子的城!梁胡人马加起来还比不上他现有的人马了?”梁王眼中?怒火熊然,呵斥,“再?有自乱阵脚者,杀无赦!” 将士低头称是。 梁王举剑呐喊:“放箭!放箭!给孤射死他们!” 随着他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一声?声?士兵的惨嚎声?紧接而来,玄赢一回头,就见?后方将士被人包抄。 而那位驰马在众兵之首,白甲晃眼,面容隽秀,神情温柔又凛冽的,正是赫连秀。 她身前还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手中?的匕首正抵着那人的喉咙—— “骊儿!”梁王骤惊。 “赫连公主,”徐策马上揖手,弯唇,“多谢。” “中?山王,”赫连秀转头微笑,“我?帮你解决这家伙,别忘记你的承诺。” “决不食言。” 得了承诺,她一挥手,身后无数胡骑涌上前,弯刀出鞘,杀得梁军措手不及。 赫连秀一夹马腹,手中?长鞭破风,在将士厮杀激烈时?,卷住了玄赢的脖子,将他拉下马背,居高临下的望着:“中?山王已兵指漠北,我?哥哥自身都难保,梁国的王,去我?帐中?坐坐客,如何??” 玄赢腿脚一颤,直接滚下马背,张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对方长鞭勒的紧,他憋红了脸,喘气都困难,早已不能成?音。 身边的副将见?状脸色大变,却不敢轻举妄动。 梁军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家主子被擒,面面相?觑。 四周的交锋逐渐薄弱,直到停止。 赫连公主生擒梁王. 营帐中?,徐策刚擦完沾满血迹的手,帕子直接甩到了梁王的脸上。 “多年不见?,你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 他从榻上起身,身后是沈琮砚冰冷的尸体。 梁王跪的不情不愿,徐策抬脚踩在了他背上,逼的他不得不匍匐在地。 “跪好?了!” 沦为俘虏,梁王依然不服,冷眼瞧他,“你骗孤,抓孤儿子,卑鄙!” “兵不厌诈。”徐策脚上使了力,直踩得梁王惨嚎连连,“卑鄙的事?你干得少?” 面前躺着的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当年那场鸿门宴,后来的环壁山偷袭,甚至这次,又想诓他入山。 花样不多,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个招数。 沈琮砚或许会上当,徐策可不傻。交手多了,对他了如指掌,早就暗中?和赫连秀联手。 一个想做匈奴的王,一个想统率中?原。 权利面前,这位匈奴的公主舍弃了小情小爱,只想追求至高无上的地位。曾经仰慕徐策是一回事?,归根结底还是信任,这天下能给她那种承诺,并做到的,只有徐策。 至于两位哥哥,他们打的头破血流,身为妹妹,劝过?,阻止过?,既然都没什么用,那就把握住这个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在漠北,谁强,谁就是王,绝不会因为骨肉亲情就放弃利益逐鹿。 等她成?了草原的王,一定爱护自己的子民,不在让他们因君主的贪念,一次次卷入无休止的战争中?。 梁王凌人的气焰终是在徐策的脚下一点点的灭了:“你抓了孤,却又不杀,想要孤手下的将士臣服,要梁国子民臣服?” 徐策抿了抿唇,没说话。 梁王到底是上了年纪,快五十的人,不服老不行,徐策的力道差点把他那把老骨头给碾碎。他痛得闷哼一声?:“你到底要做什么?折磨孤,要孤生不如死?那你会什么都得不到。” 徐策依然沉默,脚下踩得他背部发酸。 梁王皱了皱眉,妥协:“放了骊儿。” 他想回头看?一眼,奈何?动不了身,趴在地上咳嗽了两下,又说:“别让东梁的后宫成?为你的后花园。” 说完这两句,徐策终于开口了,冷然的目光就打在他身上,如芒在背:“这时?候还能惦记妻儿的安危,真是个好?父亲,好?夫君。那我?死去的兄弟们呢?” 梁王知道他一向?狠辣,自己落在他手里?,要活命只怕难,但是儿子和女人,是他的牵挂。他做君王不怎么样,做丈夫和父亲却是尽心尽力。 “成?王败寇,你也不必威胁我?。放了他们,我?签国书,让臣民归降。” 这些话放在刚夺下越国时?,或许对徐策还能起到作用,如今他根本不稀罕。北庸是他的,越国也是他的,梁王又被擒,谁是天下之主,大家有目共睹。 当初越国有个少陵在,那些臣民还有退路,梁国的臣民有什么?难不成?北撤投靠匈奴,做异族的奴隶? 徐策根本不担心这些问?题。 他要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要为沈琮砚报仇,为他和凝凝吃的那些苦讨回应得的。 他扯着玄赢的衣襟,将人拉到琮砚跟前,按住他的头朝地重重磕了三下,梁王的脑袋瞬间就青紫一片。 “当年幸得你提携,我?才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将军统率。”徐策抽出案上的剑,剑芒直指玄赢的喉间,“你让我?少年为将,履立战功,这份恩情,没忘。” 梁王紧绷的脸色并没有因这些话松缓,自己一手提拔的人是个什么货色,他清楚。 果?然,徐策一笑,又说:“可你听信小人谗言,干的那些事?也让我?彻底寒了心。” “君上,”徐策像当年那样称呼他。长剑插.入地面,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累累伤痕,指着那一条条,一道道的疤告诉他,“这里?有多少是我?为梁国立下的汗马功劳。飞鸟尽,良弓藏,我?不是良弓,你说过?,我?是坏种,有人生没人养的坏种,是这世上最卑贱低微的奴,这样你也容不得?” 那些年,他跟在玄赢身边,朝中?上下谁见?了不要恭维一声?“徐将军。”可是又有几个人真正瞧得上他过?。 他是玄赢手里?的利刃,一把从贱民堆里?拾起来的利刃。 正因为没有好?的出生,没有强大的背景,所以即使战功辉煌,可吐风云,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莽夫。 玄赢对他没有多少情义,只是在他身上见?到了坚韧的意志和极致的忍耐,想培养他做自己的利刃。 利刃么,过?刚便折。 “匈奴王射穿我?的腿,我?托着支离破碎的病体也要回来向?你复命,你又是如何?待我??” 那场鸿门宴,若不是君无欢及时?赶到,他早已命丧。 “对你,对梁国,我?问?心无愧。但义父病故,你是怎么收买江麟传谣言?玄赢,你心胸狭隘,为人不坦荡,容不得忠臣良将,也成?不了君王。” 地上的长剑晃了晃,铿然一声?又回到了他手中?,瞬间割破了他的喉咙。 血洒营帐,他不紧不慢的抹了把脸,双膝一弯,重重的跪在地上,给玄赢,和玄赢身后那位将军磕了个头。 君上,若有来生,愿你我?互换,让你也尝尝被君主背弃,被万民唾骂的滋味。 徐策伸出手,阖上了他那双因过?度惊慌、还睁着的眼睛。 “我?会留玄骊一命,算是还了你当年的提携之恩。” 话音落,营帐被挑开,士兵匆匆入内,跪地叩首:“王上,斥候探到前方二十里?有异动,周副将带兵追寻,发现梁国残兵七万,领兵者是,是……” 士兵说到这儿,支吾了起来 徐策没有没回头,嗓音低沉:“是谁?” “前越国二王子,少陵。”. 自环壁山一战后,少陵损兵折将无数,现有人马已经不足以对抗徐策。他投靠梁王也不过?是利用对方,现在梁国完了,这泱泱人世间,再?也没有他的退路。 也是在得知赫连秀生擒梁王的那一刻,他看?着身后将士那一张张灰败的脸,才终于有了解甲归田的心思。 他们何?其无辜? 乱世之中?,大家所求的无非是一个能安居乐业的家园。 他们本可以投靠徐策换一个平安,却因忠义选择了跟他,辗转在烽火硝烟中?,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甚至妻儿。 长久的杀戮,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回过?家了。 家中?的少年,已经成?家立业了吧? 隔壁的老叟,是否已经故去到下一场生命轮回? 村头的新嫁娘,现在膝下又有几个小儿郎? 他们快意的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是否会受到连绵战火的影响。 少陵抬头看?了看?远方,道路的尽头,是越国重重叠叠的宫落。 玄坤殿的侍女还在吗? 母后埋在院中?的那一壶清酒还有吗? 沉月是否还在为一朵花和凝凝争执? 凝凝还好?吗? 当初因一封降书放弃了她,后来又为了东山的兵马要她帮忙。 她一个姑娘家能怎么帮呢? 明知道她会牺牲什么,为了私心,为了仇恨,为了那可笑的复国归政,还是再?一次把她推向?别人的怀抱。 或许是太过?自信,他始终坚定的认为,无论怎样,凝凝都不会爱上那个莽夫。 直到她孤身闯入营帐中?,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从前她的眼中?明明只有自己,可那天她的眼里?、心里?,装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就算她嘴上再?不承认,可是眼睛骗不了人。 她在乎那个悍匪,为了他来求自己。 少陵忽然笑了一下,想起当初。 那时?候的凝凝,也曾为了自己卑微的求过?徐策吧。 不一样的是,她希望自己活着,却愿意陪他死。 同生共死。 也是,自己干了那么多蠢事?,还杀了伏山,亲手葬送了这份情意,凭什么要求她和自己同生共死呢? 少陵抬头看?了看?天,有那么一瞬间,泪水似乎就要从眼眸的深处翻涌而出。 可是……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再?多的泪水,也应该流光了吧。 徐策手下的副将周炎带兵将他们围住时?,他抬手制止了身后的将士,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句心平气和的话:“带我?见?徐策。” 周炎愣了一下,见?他身后士兵并没有异动,挥手:“带走。”. 中?军行辕中?,满营寂静,玄赢的尸体已经被运走,徐策还坐在沈琮砚身边。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疲惫,周炎入账时?,他甚至愣了一瞬,才慢慢抬起颓然低垂的头。 “王上,前越国二王子说要见?您,属下见?他愿孤身前来,擅做主张,将人引至帐外,还望王上示下。” “让他进来。” 渐急的风吹得帐帘飞卷,没一会,少陵入账。 铠甲染血,眉目沧桑,他清俊的容颜此刻已不见?血色。 徐策看?了他一眼,墨玉般的眼眸冰凉,因沈琮砚之死增添的几分忧伤随着他的到来一点点散去,开始弥漫上嗜血的凶狠,看?得人心中?森然。 少陵这次来不是吵架的,开门见?山道:“徐策,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徐策扯了扯唇,一脸讥嘲,并不接话。 谈交易?成?王败寇,他有什么资格和自己谈交易? 少陵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无论是权利还是感情,都是你赢了。我?不求别的,愿用这条命换手下将士余生的安宁。徐策——” 少陵双膝一弯,笔直的跪在了他面前。 “他们每一个都和你的北庸军一样,忠勇善战,只是没跟着一个好?君主。若你不嫌弃,请将他们收于麾下,若你嫌弃,请放他们解甲归田,不要赶尽杀绝。” 他这一生心高气傲,遇事?从不低头,哪怕那时?在牢中?日日被威逼利诱,也未曾动摇过?半分。可是现在,国没了,家也没了,连妻子都成?了别人的夫人,再?坚持下去,意义何?在? 想择都再?立新国,只会让更多人牺牲罢了。 就算坐上了那个孤寡之位,父王不会复活,凝凝也不会回来,从前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他苦苦追寻那个位置,无非是被权欲和仇恨迷了眼,让一条一条无辜鲜活的生命垫脚铺路。 梁王被擒,他忽然就想明白了。 父亲一声?遭受骂名,他的胆怯,懦弱,刚愎自用,步步退让并不是真的害怕,而是不想更多的人死于战火之下。 只可惜,生在乱世,并不是隐忍就能得周全。 少陵在他跟前跪了许久,徐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忽起一阵暗风,悄无声?息的吹入帐中?,吹得人脑中?骤然清明。 徐策终于缓缓开口,剑眉微皱,目中?含霜,让人难以逼视:“我?确实看?不起你,新婚夜为了那点可笑的骨气和尊严,亲手放弃了她。” 少陵皱了皱眉,无言反驳。 “你大概不晓得她为你做过?什么。”或许是为那姑娘不平,或许是为自己为自己这么久的付出不甘,他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在少陵的心上扎下一刀又一刀。 “为了让你活命,为了保你在东山的十万兵马,她想尽办法讨好?我?,不惜献.身。” “我?把她困在宫里?这么久,对她宠爱至极,能给的都给,她从来没有动过?心,念的想的都是你。” …… …… “她的方法不多,也很?笨,就是一遍遍委屈自己跟我?。” “越国的二王子,你或许不知道,当初亲手放弃的人,有多在乎你。” “可你没能好?好?珍惜。” 扎人心窝子的话徐策还有很?多,但他说到这儿,就没再?继续了。 并不是想扎他心窝子,只是为那姑娘不平。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牵扯,到今天也该结束了。 少陵双拳紧握,双目赤红,却无恨无怨,只有悲伤和不舍。 如果?他当初签下那封降书,一切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凝凝也不会被迫跟着一个不爱的男人。 可是舍不得又能怎样呢? 他是越国的王子,是下一任越王。 为君为王者,从来就不是以己为先?,理应保护自己的子民。先?有国,再?有家,他身份如此,使命如此,所以抉择也注定如此。 少陵目色空茫,盯着徐策俊挺的脸,忽然开始说往事?。 他和她的故事?,彼此一生的遗憾。 “我?在寺庙的那些年,她常常来看?我?,可是师父说我?和她有缘无分。我?不信啊,我?们一起长大,都是彼此的唯一,怎么会有缘无分。直到你的出现,我?开始试着相?信,这世上有些人,有些相?遇,注定只能成?为平生憾事?。” “你知道吗,其实她胆子很?小,江沉月以前捉了只虫子吓她,她哭了一天。” “可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却孤身闯入军营,求我?放了你。” “大概从那个时?候才开始真正害怕,意识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真的已经不属于我?了。” “徐策,我?这一生,亏欠她太多东西?,也没什么机会再?弥补,好?好?待她吧。” 少陵给他磕了一个头,为那些将士,为那个姑娘。 …… …… 这年春末,梁国灭,群臣归降,越军编于中?山王麾下。 次月,赫连两兄弟联手,胡骑来犯,大战一触在即。 北庸军骁勇善战,横行漠北战场,一路收复胡族部落,逼退左右贤王。匈奴内部因战事?颓败、私利分图不公斗争不休。 七月,赫连公主与北庸军里?应外合,在阿姆河一战大获全胜,胡骑溃散逃亡。 八月,赫连公主率五万骑兵破匈奴二部,匈奴兵乱。 十月,赫连公主再?次引兵逼近,扩疆千里?,左右贤王节节败退,逃回龙城。 十二月,胡骑卷土重来,左右贤王怀恨在心,再?次联手,剑矛直指匈奴公主,与其战于蒙城山,公主不敌。 翌年元月,北庸援军赶到,战局转变。 二月,左右贤王请广纳天下贤士入麾下对抗中?原铁骑,建计布阵对抗,二者被困之。 三月,楼珩搁置前朝事?务,交由中?书省总领政务,前往战场,巧破敌军阵法。 五月,楼珩夜观星象,以火雾布阵,以风纵火,一时?,匈奴人马烧死惨厉。 六月,赫连公主收复阿姆河以南诸部。 八月,北庸军出兵漠北,倾兵数十万,助公主一统漠北。于此同时?,北国大将杨怀雩由豫州向?西?,半路截敌粮草,断其后路,匈奴兵败如山倒,无奈送来休战书,烽火稍熄。 十月,北庸军再?次出兵,联手赫连公主,围攻龙城,兴伐左右贤王。龙城之中?军疲将乏,辎重不再?充盈,北庸军却势如破竹,二王终不是不敌,战死城头,余兵皆降。 此战绵延近三年,烽火遍及梁国九州、匈奴十三部,终以左右贤王败北、赫连公主成?为新一任匈奴王告终。 …… …… 中?山王征伐四方,降诸夷,定四海,合并三国,一统天下,于次年春,在群臣众将共请之下立国称帝,定都朝都,广纳天下人杰。 建国初,大赦天下,论功欣赏。 四月初七,三十二岁的新帝在朝都登基。 旭日之下,祥云瑞瑞,鼓乐震天,新帝威严的薄唇微抿成?一线,在一浪接一浪的山呼声?中?挥袍坐上龙撵,睥睨苍生,受群臣万民朝拜,好?不风光。 朝都环山环水,不仅地势易守难攻,景色更是秀丽纷绕,气候温暖宜人,百余年来都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此处距离邺城有百里?之遥,但不妨碍风声?传来。 那夜徐策离宫,已经三年未归。 关于他作战时?的骁勇无畏,楼凝已经能倒背如流。 先?前几年还好?,说的都是他战功赫赫,如何?与国卿联手,屡战屡胜。 楼凝听着,悬着的心慢慢落下,也为他高兴。 可是距新帝在朝都登基至今已有六月有余,宫里?从遍披新绿到满宫飞黄,他也没有要回来的动静,更没有一封书信,像是早已忘了这座宫殿,和里?面那个等了他三年的人。 楼珩偶尔来信,也只是说一切都好?。 十月末,宫里?景致已有些些萧条的意味。 那些关于新帝的传言纷纷入耳,已不再?是谈论他的战功,他的治国之术。 风向?渐渐往一处刮,说的都是女人。 说新帝后宫美女如云,今天纳了哪位功臣之女为妃,明天又许了哪位将军之女为后。 朝都的事?传到越国的后宫,把这小姑娘惹得天天不开心,心里?又酸又赌。 她知道自己应该信他,可是拿什么去信呢? 三年了,他位极九鼎,成?了万民之主,却连一封信都没有。 得知他纳了新妃,又要立后的那天,她难过?了很?久,抱着被子哭到了晨光熹微,才疲乏的睡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她推醒,是焚海带着几个宫女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她一脸茫然的揉了揉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拾掇好?。 久别三年的新帝在这时?手捧凤冠跨入殿内,风姿潇洒不减当年。 他在姑娘愕然的注视下,将光彩熠熠的凤冠轻轻戴到她的头上,又弯腰为她穿鞋,随后蹲在她跟前,轻抚那两只通红的小眼睛,语气一如往昔般温柔:“生气了?” 姑娘咬咬唇,别开脸,只一刻,又转了回来,红着眼睛瞪他:“气。” 新帝没有起身,嘴边讨好?她的笑意不减当年:“傻瓜,哪里?能真把我?的祖宗忘了?” “我?不是气这个。”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说。 “那气什么?” 她性子倔,在他面前示弱是万般不肯的,更别说在这从前嫌弃又讨厌的男人面前承认心里?的那些东西?。 新帝眉眼温柔的望着她,虽然黑了,憔悴了,但剑眉入鬓,姿容俊美,依然举世无人能及。 “凝凝,我?很?想你。” 仅此一句,姑娘眼眶一红,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揉了揉眼睛,哽咽着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我?气你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和别的女人一起,我?不喜欢,我?心里?会难受……我?就是自私,希望徐策是我?一个人的。我?守在这里?,就是等个答案,我?……” 她逐渐语无伦次,鼻腔里?的泡泡扑出来时?,一直手伸过?来,用袖子接住泡泡,如当年那般。 徐策起身,捏住她的下巴,旁若无人的吻了上去,从眉到眼,一路向?下,吻去了她的眼泪和所有的委屈。 “那凝凝喜欢徐策吗?” 她顺势搂着他的脖子,最后的倔强在他的吻中?瓦解。 “喜欢,很?喜欢。” 新帝的低低笑出声?,屈指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别人说什么都信,哪有女人,傻瓜。” …… …… 那年十一月,新帝在朝都立后。 册封大典的阵仗丝毫不亚于登基大典。 千倾宫阙威严雍容,内外焕然一新。 斗拱梁顶镂纹栩栩,楹柱朱红流彩,宫灯盏盏,入暮不暗。 连绵仪仗自宫墙外排开,百姓屈膝,禁军匍匐,众人盈盈叩首。 帝后同坐銮驾,一路驶向?宫内。 宣政殿外,群臣俯首,随着内侍一声?长呼,帝后从銮驾中?走出,缓步行上台阶。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威武如天神。 皇后凤袍拽地,仪态万千。 国色倾城的小皇后在众目瞻仰之下被皇帝牵着手,于礼乐声?中?一步步登上高台,从此母仪天下。 面对眼下黑压压的一片臣子,年轻的皇后有些紧张,手微微有些颤抖。 皇帝轻轻握紧她,旁若无人的附在她耳边,温柔的说:“别怕,朕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