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别这样(穿书)》 1、第 1 章 “殿下你说什么?你心悦我!” 尖锐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快要刺穿人的耳膜。 林青青猛地睁开眼,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去的心悸,不动声色观察周遭,心一下跌入谷底。 只见她身穿白色镶金边的袍子,腰间束一条金色穗绦,拢起长发的绸带触之清凉,垂下的部分也是镶金之色。 被压在墙角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穿一身朱红绸缎,脸颊绯红。 少年被逼到墙角,眼底浮现难堪,恼羞成怒起来:“殿下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殿下怎么能心悦我!殿下当我是什么人,我待殿下情同手足,殿下便是这样叫我难堪的吗?” 林青青看着比她还矮两公分的少年,心里生出一种荒谬感。 她看过不少穿越小说,没想过这等好事还能轮到她身上,切身体会之后,除了心悸就只剩心寒。 她穿的这本书叫《夺心》,是一本狗血虐文。 女主林夜然,字青青,靖宣帝唯一的亲生子。 为保皇权不落他人之手,自女主出生起,靖宣帝就给她扮上男装,教她治国之道,还不顾天下人反对,将镇国府嫡子方子衿指给她当太子妃。 可女主不喜欢太子妃,喜欢青梅竹马的小世子,为了小世子守身如玉,连与方子衿拜堂都拿一只公鸡代替。 而眼前的锦衣少年,便是小世子宁轩。 宁轩变声期的公鸭嗓穿透耳膜般,强硬地把她拉回现实。 “这就是殿下不顾陛下阻拦,召我到身边共同进学的原因吗?没用的,殿下,你做得再多,我也不可能喜欢你。我堂堂七尺男儿,绝不可能雌伏于人!” “……” “若殿下以强权相逼,宁轩只好以死明志,话已至此,还望殿下莫再为难宁轩!” 林青青抽了抽嘴角,顶着一张看破红尘的脸,拉开距离,刚要出声,便感觉有一阵不正常的灼热搅沸血液,传递四肢百骸。 这段剧情—— 原身已经喝完了蛊酒? 今夜老皇帝驾崩,还不知情的女主一心想和宁轩花前月下,结果喝下宁轩给的蛊酒,和摄政王一夜风流,开始了注定悲惨的一生。 女主和摄政王相斗相杀,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心甘情愿与他共治江山。然而摄政王野心勃勃,借女主的手肃清忠皇党,稳固政权,万事俱备后便对外宣布女主驾崩的消息,自己登基为帝。 女主含恨泣血,终日疯癫,直到被叛军救出去,借着叛军的势力扭转乾坤,一举夺回江山。 原著结尾,女主以剧毒解蛊,身子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没几年好活,为了报复摄政王,当着摄政王的面从城墙一跳而下。 摄政王这才发现自己深爱着女主,痛得肝肠寸断,想要共赴黄泉,却被叛军首领抓回,挑断脚筋手筋,割掉舌头,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深处。 从城墙跳下去的女主没死成,叛军首领心智近妖,提前在城墙下布了一张大网。 狗血文还有两章番外。 原来叛军首领就是曾经的太子妃——废后方子衿! 方子衿因镇国府叛国案被废去后位,于冷宫被赐毒,可他体质特殊,生生挨过剧毒之痛,从乱葬岗爬起,抓烂自己的脸,改名换姓,覆上恶鬼面具,义无反顾加入叛军。 方子衿取下面具的那一日,残忍拿掉女主障目的叶子。 让她明白,靖宣帝之死,镇国府“叛变”,就连她的孩子,都是摄政王精心设计的骗局,而今她依然是别人的棋子。 女主生无可恋,几次寻短见都被方子衿从鬼门关救回来。 这一救,便救了五年。 五年后,女主等来方子衿最后的报复,一场残酷而令人恶寒的虐杀。 狗血虐文的作者指定是有将一切合理的东西打碎给人看的癖好。 林青青目光微转,扫见宁轩腰带上挂着的镶金玉佩,敛眸沉思,突然笑了一声。 宁轩听见那含着香冽酒气的笑声,耳根赤红地别开视线,心中不解更甚。 太子听了他坚定拒绝的话,竟然还笑得出来。 “太子殿下这是无话可说了?” 林青青掀起并无笑意的眼眸,施展二十年没用的表演天赋,对着宁轩吐了口酒气,眼中有深情缱绻,有醉意朦胧。 “子衿,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到底要我怎样?” 宁轩脸色由红转青,脸上的热意如潮水般退去,切齿道:“殿下,我是宁轩,并非太子妃。” 林青青凑近少年的脸,仔细辨认。 “你不是子衿?” 林青青脸色微变,急退几步,宁轩身上的玉佩被“不经意”扯到,好巧不巧落入她掌中。 垂眸望着掌心的镶金玉佩,林青青神色不悦,语气沉沉:“孤的玉佩为何在你身上?” 宁轩瞪起眼睛:“我看殿下是喝多酒,糊涂了,这玉佩是殿下方才赠我的。” 林青青漆黑的眸子定在他的脸上,举起手中的玉佩:“你可知这是何物?” 宁轩拧眉,完全不看她手中的玉佩,阴阳怪气:“殿下之物,宁轩岂敢置喙,殿下也不必拿个破坠子戏弄我。” 林青青轻笑一声,带着冷意:“这是龙凤佩。” 靖宣帝有一批万鬼卫,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不凡,能媲美一支军队,也称鬼卫军。龙凤佩与天罗令合用,可驱使万鬼卫。 原著里,靖宣帝对方子衿颇为看重,将天罗令托付给他,便是等哪日女主交出龙凤佩,让方子衿掌控鬼卫军,守护宣国江山。 但女主把龙凤佩送给了宁轩,虽然几经辗转,龙凤佩还是回到方子衿手中,可那时的方子衿已经黑化成本书最大的boss。 宁轩一脸黑人问号,表情丰富,和黑人问号的表情包如出一辙。 “那又如何?” 对于他的无知,林青青不免带上了那么一点无可奈何:“龙凤佩是储君信物,孤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你。孤要送,也只会送太子妃一人。” 宁轩冷笑:“殿下要戏耍我到……” 林青青抬手掐住宁轩的下颚,阻止他继续发声,隔着一面墙,传来一阵骚动。 只听墙外传来尖细的声音:“太子妃娘娘!陛下赐的宝贝您给落下了!” 林青青缓缓眨了下眼。 方子衿路过这里? 想起文里对方子衿容貌的八百句赘述,林青青又眨了眨眼睛。 眨眼间,睫羽的阴影盖下来,落在眼睑上,带起一阵微凉的清风。 蛊酒作用下,睫毛都是凉快的。林青青分神想,如今拿到龙凤佩,没必要和宁轩继续纠缠,走为上策。 林青青放开手,警告地看了宁轩一眼。 墙对面,悦耳的嗓音优雅沉静,犹如玉石之声,不沾半点凡尘俗世的烟火气:“多谢公公。” 林青青一怔,这声音怎么贴着红墙? 方子衿就站在附近?那她对宁轩说的话,对面全听见了? 隔壁安静了片刻,应是在交接物品,只听方子衿缓声说道:“娘娘二字似有不妥。” 他声音平铺直叙,没有起伏。 林青青莫名觉得这音调有点丧,像一个长期抑郁的人在说:我今天不吃饭。 “是奴婢冒失了。”大太监压低声音,“殿下,陛下御赐珍宝万不可丢失,这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关乎国运,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第三人林青青,看了眼第四人宁轩。 “……” 宁轩听到不得了的秘密,鹿眼瞪如铜铃,专心致志窃听墙角,连林青青都顾不上了。 “公公放心。”方子衿不欲多言。 大太监笑吟吟地戴高帽:“陛下对您的看重,远比您想象的要多。” 方子衿扫了眼脚下的石子,言不由衷:“多谢公公。” “奴婢告退。” 树梢突然剧烈晃动,树叶沙沙,深紫色的果实落下一地,林青青被树上的黑色果实砸中,脑门多出一块紫色印记,金白之色的衣袍被染出一块块紫色,斑驳不已。 谁? 林青青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几分,转头看向四周,宫墙之内并无人影。 墙对面的人说完,没有逗留,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青青脸色红润,身上散着热气,宁轩掩下眼底的抵触,试探地攀上她的手臂,“殿下身子可有不适?我带您去偏殿休息可好?” 林青青盯着宁轩,眼角眯成一条锋利的线。 “殿下为何这样看我?”宁轩心里不自在极了。 若非太子咄咄相逼,他也不会听从摄政王的安排,喂太子喝下那杯酒。他要带太子去的也不是偏殿,而是摄政王在宫中休息的地方。 林青青用了力气扒开宁轩搭上来的手,转身就走,听到紧跟上来的脚步声,呵斥道:“在这里等着,孤未回,一步不得离开!” 宁轩没敢违抗林青青盛怒之下的命令,心虚又不安地捏紧手指。 太子态度转变得厉害……是发现酒有问题了吗? 林青青走出幽会的墙角,躲在暗处盯梢的小太监沉默跟上,他低着头,帽檐盖得死死的。 林青青瞥了一眼身后。 小太监眉清目秀,细白的手背上有一道鲜红的烫伤,半掩在深色的衣袖下。那是原主迁怒之下,拿烧酒泼的。 “去把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叫来。” “是。”小太监匆匆行了几步,最年轻的?他疑惑地转头盯着林青青的背影,待林青青走远,神色微变,一路小跑着跑去太医院。 行至寝宫,林青青伸手按下一处机关。 寝宫设有密室,暗道以及各种杀人机关,若无她准许,一流高手进来都要脱层皮。 漆着朱红的雕花木窗正对后院的风雅凉亭,郁郁葱葱的翠竹纤浓得宜,随风而动,传来细细沙沙的声响。 林青青紧闭窗户,熟练地给自己把脉。 她家三代行医,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世家。上辈子,林青青摸过自己的脉象,离死不远了。她爸却说,好好将养还能活三十年。 她装作信了,心里却半点不信,心态更好不起来,最后严重到动手术。 可能那时候爸妈是后悔的,后悔让她学医。 对面放置一面铜镜,镜子里的人雌雄莫辨,一双俊眸钟天地灵秀,气质不算冷清,却有种冷淡的感觉,和林青青十几岁时长得一模一样。 要不是平白多出一段记忆,林青青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没醒来。 工艺繁杂的匡几上摞着成堆书卷,用明黄色绸布卷着,露出古朴书签的边角。靠窗的书案干净无物,随意摆放一柄疑似古董却崭新的鹿卢剑。 林青青盯着长剑,皱眉感受自己的脉象,发愁地揉了揉脑袋。 她身上的是一种奇蛊,喜热惧寒,不属于毒,循规蹈矩的医术诊治不出来。 太医姗姗来迟,林青青打开机关门,看到一张记忆里异常熟悉的面孔。 来人名叫陈霖,现任六品医官,后期医术十分了得,有“再世华佗”之称。其人刚正不阿,未站任何派系,摄政王即位后,辞官归去,后被方子衿威胁出山,吊着女主的命。 还算靠谱。林青青松了口气,递出一张方子。 “按上面的剂量,两刻之内煎好给孤。” 陈霖扫了眼药方,面容沉凝,淡色的嘴唇不见分毫幅度,直言道:“太子殿下,这上面的药皆是性寒之物,服之伤身。” 他抬眼不着痕迹地察看林青青的脸色:“殿下可命卑职诊脉,对症下药才是治病根本。” 林青青脸色很不好,外露的皮肤染上一层粉色。 原著女主被摄政王诓骗,误以为奇蛊是情蛊,每日要么在摄政王身下辗转承欢,要么承受奇蛊带来的燥热痛楚,后来被方子衿救出去,喝下至寒之毒,才摆脱奇蛊的控制,但身子也被毒垮了。 女主武功底子不俗,原本还可以扮猪吃老虎,完成死前反扑,这么一折腾,和摄政王殊途同归,成了废人。 林青青不可能找至寒之毒来喝,她给自己开的都是些相辅相成又死不了人的性寒之药。 每日一点点,生活好一点。 用老林的话来说,熬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你只管配药,两刻之内交不上药,廷杖八十。” 廷杖八十,那是要人命的程度。 陈霖蹙眉扫视药方,也窥出一二,当即告退,回去配药。 见林青青随手在墙壁上一按,等在殿外的小太监后退一步,低眉顺眼地守在殿外。 太子厌恶外人近身,除了太子妃,无人可进入太子寝宫,上回有个宫女想要飞上枝头,还没见着太子的面,就被机关捣成了肉泥。 有了先例,自然没人胆敢擅入。 一番忙活,已过去二十分钟。 今夜靖宣帝召见方子衿,交予天罗令。方子衿前脚离开,靖宣帝后脚就会驾崩。 算算时间,靖宣帝已经崩了。 按理说,靖宣帝驾崩,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但摄政王有心让她难堪。 太子贵为储君,皇位唯一继承人,又有靖宣帝的遗诏在前,靖宣帝驾崩,太子必要接受朝臣叩拜,受诏即位。 摄政王让宁轩引.诱原主喝下藏有蛊虫的酒,本意是让她在众臣面前出丑,寒老臣们的心。 暂压下靖宣帝驾崩的消息,便是要等一个万事俱备。 林青青发自内心地感谢摄政王的处心积虑,不然她就要以这种“中春.药”的状态站在百官面前。 届时撑不住,势必叫太医查看,她的秘密也就暴露了,后果比在群臣面前失仪还要严重。 奇蛊适应了林青青的身体,认真地履行职责,发光发热。 林青青全身红得像煮熟的虾,蜷缩在软藤编织的腾椅上,怀里抱着寒凉的鹿卢剑。 不过一炷香时间,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殿下,主子回来了。” 林青青闷闷地嗯了一声,眼皮突地一跳。 主子? 是方子衿。 …… ——《夺心》番外篇节选 皇座上的青年形相清癯,一袭金纹云袖黑衣。 方子衿俯视屈跪于大殿下的人,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没死成?” 他眼角攀上一层薄红,垂着头,黑发倾泻而下,投出一片浓墨重彩的剪影。方子衿笑够了,笑容收敛:“这位……” 冰冷的声线顿了顿,没了动静。 万鬼卫首领吴铮习以为常,上前一步,近身道:“圣手陈霖。” 方子衿轻阖双眸:“林夜然还能活过今日吗?” 陈霖攥紧药箱,眼白漫着血丝:“少帝性命暂时无忧……” 方子衿低低笑了起来。 长刀出鞘声乍响,吴铮慢步走下台阶。 陈霖面上血色全无,用力地闭上眼:“但凭陛下决定!” 方子衿走下玉阶,过膝的长发随着长袍带起的风飘散开,似细软的烟罗轻纱。 陈霖呼吸微滞,一股恨意哽在咽喉里,不由得转首看向身后,皇帝长发未绾披散在背,黑亮的发丝顺垂平整。 谁能想到,这一副矜贵出尘的皮囊里,却住着一头滥杀无辜的畜生。 杀他七名弟子,留一人,只为请他进宫,吊着废帝的命。 “陛下已有决断,草民于陛下再无用处,可否放了阿墨,放我师徒二人回家?” 殿外阳光明媚,面容昳丽的青年轻抬手指,任阳光落在手面,语气没有起伏地嗯了一声。 陈霖暗吁,看到转过身的吴铮,脚底无端生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思雅殿。 乌金曳地,夜幕空降。 林夜然倚靠着寒冷的窗弦,脸色惨白如纸,瞧见一道徐徐而来的身影,灰暗恹沉的眼睛怔忪了一会,直到那人进来才慢慢回神。 “你这些年愈发辨不清人,却独独记得我。若十一年前你也这般记挂我,我不会逼你走到穷途末路。” 方子衿眼底弥散着残缺的曲折的光,像漏了个窟窿的雪面,寒冷空洞。 “朕在意的,并非是你,而是一段未了却的恩怨。” 林夜然干笑起来:“害死你父母的不是我,令你背负骂名亦非我所愿,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方子衿若有所思,半晌后看向一片阴暗处。 吴铮从暗处走出:“镇国府叛国案尚有诸多疑点不明,少帝不辨是非,不经调查便下旨株连九族,镇国府上下两百七十六人,无一幸免。” 方子衿神色没有一丝变化,附和颔首:“不辨是非,你做错了。” 林夜然态度陡变,尖声叫道:“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拿来做报复我的文章,你好意思吗!” “朕为何报复你?”青年凤眼妖冶如画,苍白的脸庞精致剔透,比之惊鸿一瞥的谪仙还要摄人心魄几分。 林夜然一口气哽在咽喉。 空气凝滞了几秒。 方子衿突然问道:“姐姐是谁?” 林夜然怔了怔,僵硬的嘴角往上扯,笑容有些扭曲:“你终于疯了。” 青年眼神茫然。 林夜然还在狰狞地笑:“我是你娘亲啊,小畜生。” 吴铮眼皮抖了抖,连拍三次剑鞘。 方子衿注意力被引到剑上,迷茫的眼神逐渐清醒,他骤然发难,扣住林夜然的双颚,深色的瞳孔如千年寒冰溢散出的薄雾。 “你不想活,朕便送你一程。” 林夜然瞪大眼睛,四脚蛇顺着方子衿青白的手,爬向她被迫张开的口腔。 她想要合上嘴巴,阻止四脚蛇钻进咽喉,缠绵病榻的身体又经历过一场自戕未遂,无法撼动这场令人发指的酷刑。 “别咬它。”青年有一双温柔的含情眸,此时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神色难辨,让人看了心中发怵。 林夜然剧烈挣扎,尖锐的利齿咬破她的嗓子,血液从口腔溢出,疼痛没有结束,愈演愈烈,从咽喉到肺腑,到胃袋。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强烈的呕吐感,一点点被啃噬的痛苦,折磨着林夜然脆弱的神经,她眼眶充斥血红色的泪水,多年未修剪的长指甲抓破恶魔的手腕,却带不来任何改变。 四脚蛇的尾巴足有成年人的小臂长,玄黑色的尾尖消失,方子衿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手腕上伤口狰狞,血液一滴滴往下坠。 看着倒地不起的林夜然,方子衿苍白的面容萦绕起一种颓靡的昳丽。 他脑海里有一汪黑色暗流,恶意着,歪曲着,怨恨着,交错混乱的呐喊声哭泣声嘶鸣声不断,像有无数厉鬼纠缠他,折磨他多年。 现在终于安静了。 四脚蛇满身殷红,从林夜然的衣服里爬出,甩了甩钢钉似的尾尖,皮肤表层的血液脱落,恢复干净的玄黑色。 方子衿缓缓垂下眼帘,睫羽在眼睑打下暗影。 “朕累了。” “陛下可要叫龙辇?” “咽气了吗?” 吴铮扫了眼地上死绝的人,为了让注视着一切的皇帝放心,探了探林夜然的脖颈动脉和脉搏。 “废帝已死。” “还差一个……” 心知皇帝又忘了,吴铮提醒道:“殷昊昨夜死于阴牢。” 青年又长又细的眸子静静地,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才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 “李……” “属下吴铮。” 方子衿扫量吴铮的脸:“你说朕在期待什么?” 吴铮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朕以为今日做下了断,会有所不同。”方子衿的眼底弥漫起浓烈的戾气,稍纵即逝,“有何不同呢?” 他自问自答:“没有不同。” 他半辈子忠于君忠于国。 为所谓道义,所谓忠诚,戴上可笑的后冠,护在帝王身侧,踽踽独行。 白马银枪,满腔热忱。 光风霁月,不可一世。 却落得个山穷水断,扼吭夺食的下场。 君王无能,邪佞当道。 百姓愚昧,随波逐浪。 他便把半条命丢进腐烂的算计里,算计人命,算尽天命。 而今回首,啼笑皆非。 他还在期待什么? “把……” “属下吴铮。” 阒然间,吴铮想起陛下只是不记没必要记住的人,却不会犯第二次错,机敏地补上一句:“霸图尚未返京。” 方子衿失神的双眸缓缓眨动。 “把他二人的尸体悬挂城墙风干,生前做不成鸳鸯,死后成全他们双宿双飞。” “属下领命。” 2、第 2 章 林青青继承了原身所有记忆,包括上辈子被诛心的记忆,立地成魔的心都有了。 三个月前,原主拿公鸡与方子衿拜堂,病重的靖宣帝险些气死过去,责令原主和方子衿住一处,否则就把她扔回阴沟沟里。 原主当时嚣张地问:“等你死了,谁继承你的皇位?” 靖宣帝气得吐了一大口血:“滚!老子就是传位给狼子,也不传不孝子!” 狼子专指摄政王殷昊。 原主讨厌殷昊,也讨厌方子衿。 为了再见到小世子宁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决定以后看到方子衿,就当没这个人,太子寝宫又不是只有一张睡觉的榻。 方子衿住进太子寝宫,原主有心给他下马威,吩咐内务府缩减太子妃用度,授意宫人作践苛待他,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方子衿的不喜,每次方子衿回寝宫,都要在殿外站上几个时辰。 若非靖宣帝安排一个小太监过来盯梢,方子衿根本进不去寝宫。 方子衿对小太监有恩,小太监也处处尽心,把方子衿当主子,原主不高兴,动辄迁怒一回。 书中这个时间,方子衿还没黑化,是个伟光正、不记仇的谪仙。 林青青稍稍把心放回去,没立刻叫谪仙进来。 她数着数,数到一千三,陈霖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候在殿外。 正值辜月,药碗上蒸腾着白色雾气。 陈霖怕来不及,没有用箪笥仔细装点,一双手在寒夜里像是被冷风打出了血似的,红得发紫。 林青青瞅了眼殿外三人,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他的外表年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身形修长挺拔,深黑色长发,后边束着白色锻带,一身雪衣,凤眸放空,月光下宛若白玉的脸庞轮廓清晰,冷若冰霜。 他没有看林青青,目光轻飘飘停留在陈霖和小太监身上,打量完他们,才懒洋洋地转向林青青,凤眸中染着少许幽黑。 只一眼,林青青便收回了视线。 她当初看到大反派的外貌描写,还笑了一声,什么“天人不敢看他,恐一念堕尘”,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没想到,她还真就见着了。 陈霖退下后,林青青没有重启机关。 今夜京官都会抵达皇宫,她不能一身酒味到场。喝完药,拿上素净的衣服,抬脚向东宫的御池走去。 御池周遭被机关陷阱覆盖,既藏住她的秘密,也断绝了宫人们的凤凰梦。 林青青紧着时间收拾妥当,回到寝宫仍未等到靖宣帝驾崩的消息。 原著这里有一段香艳的描写,殷昊和女主一夜春宵,生生把靖宣帝驾崩的消息拖到了平旦时分。 那时天光已亮,奇蛊消停,女主惨白着脸完成即位仪式。 她甩开小世子直接回东宫,殷昊没道理再等到天亮。 林青青敛眸沉思,头发还未擦干,便用发带束起,冷不丁瞧见对面配殿伫立一人。 月华如练,少年如同一具冰冷孤寂的石像,眸中的光像被掠夺过般空洞冷冽。 林青青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那双眼睛看她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凉薄得如同偶然扫见脚下随时可以一脚踩死的蝼蚁。 难道谪仙对原主的感观如泥石流一样跌入谷底了? 见林青青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方子衿眼中不起半点波澜,启唇道:“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绝无可能。” 方子衿今年十八,正值年少,林青青就当他是个青少年。这位青少年神情冷峻地说出这句话后,林青青还没反应过来。 “哈?” 她想什么事情了? 不,她什么都没想。 林青青正直地看过去。 在林青青用视线澄清己身多么刚正不阿的时候,方子衿不紧不慢走到她身前。 少年鼻梁高挺,嘴唇淡薄,盯着人看的眼宛若两颗透彻的墨玉,里面是空的,盛不住多余的情绪。 “林夜然。” 林青青心里一咯噔,后背渗出了汗。 这语气……和大反派弄死林夜然那一晚上的语气如出一辙! 别人穿越,给一半记忆,后面的全靠原著透剧。 林青青不一样,她继承的是林夜然上辈子全部记忆,那段黑暗的过往,她从头到尾以第三视角身临其境了一遍。 林青青不确定地寻找方子衿的龙蜥。 龙蜥是方子衿的宠物,变色龙种类,皮肤颜色随主人的心情变化。 玄黑色的四脚蛇攀上少年的肩膀,漆黑长尾泛着寒光,圈在少年凝雪似的皓腕上。 很好,开局即地狱。 他不是重生的,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相信重生这个事吧,就好比让她相信有一天自己会穿越。 天马行空,匪夷所思。 尽管如此,事实摆在眼前,方子衿的外表可以唬人,龙蜥不会骗人。 十八岁的方子衿深陷郇州烽火的噩梦,却依然心怀赤诚,碧血丹心,靖宣帝正是拿捏了他的品性,用大仁大义的说辞,说动他应下圣旨辅佐太子。 太子始终是女子,给她选一个可以全身心托付的皇后,才能无后顾之忧,方子衿正是不二人选。 靖宣帝相信,待方子衿从郇州战火的阴影里走出来,会成为太子最趁手的兵器。 方子衿十五岁失去双亲,在镇国府过得并不好,老太君不问世事,二叔婶母都是势利眼的小人。 他们经常用粗野的言辞谴责方子衿,说他不配活着,该同他的父母一起战死郇州,还能留一个为国捐躯的美名。 方子衿胸中有丘壑,又见惯人情冷暖,袖子里的龙蜥始终是翠绿之色,安静祥和。 后来镇国府陷入叛国案的泥潭,方子衿被打入冷宫。 摄政王为寻找“事关国运”的宝贝,扭断他的双手,拔掉他的指甲,连着头皮削断头发。 龙蜥与主人心绪相连,躲在泥瓦中的身躯战栗恐惧,走向疯狂,鳞片一寸寸化作纯黑之色。它迷失在主人的痛苦中,变成残忍的凶器。 俗话说,洗白弱三分,黑化强七倍。 摄政王纵使权势滔天,也不是黑化大反派的对手。 林青青心里不无扭曲地想。 要不我暂当个闲人,你们先杀一阵? 方子衿快死了才想起杀女主,如果他一直活着一直活着呢? 他们可以一起长命百岁! 林青青心里乐观得很,到底没能压下强烈的理智和对危机的紧迫感。 拆穿大反派,无疑会激化他们的矛盾。 也不能让方子衿察觉她是另外一个人,这事真没法解释。 借尸还魂,蓄谋换脸,亦或是真假太子谋朝篡位,无论哪一个被拎出来,都能害她不得好死。 黑化boss的人性拿显微镜找,高抬贵手纯属笑话。林青青宁愿一辈子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抱大腿。 她怕大腿踩死她。 还是算了吧。 让大腿独美。 “孤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唤的?”林青青冷声冷气,睫羽下满是阴郁。外面传来一阵跑动的脚步声,她偏头看向殿外,利落束起的长发曳过脸颊。 方子衿修长的手指拂过她湿软的发丝,空洞无神的眼睛缓缓眨动:“你为何会回来沐浴?” 林青青怔了怔,神色陡然一紧,在龙傲天的记忆里,今夜她不会回来,更不会平和地任他触碰。 感受到指腹上残留的水汽,方子衿用研判的眼神打量林青青,眼底隐含着一丝探究。 林青青深吸口气,下了狠心,寒声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尽早死了那条心。再有下次,孤剁了你的手!” 她的表情很凶,非常凶,把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凶完方子衿,林青青就有点后悔了,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个令人寒颤的场景: 宣国历史下五千年,博物馆介绍员指着一具干尸科普:“这里陈列的是千百年前的宣国皇帝,她的尸身保存完好,是历史上第一位女扮男装的皇帝。她死于宣国皇后之手,死状凄惨,在位仅六年。” 林青青可怕的幻想没有持续多久。 寝殿外,大太监尖着嗓子,哭丧般的喊声响起。 “皇上驾崩了!” “太子殿下!皇上驾崩了!” 3、第 3 章 皇帝寝宫,京官们满满跪了一地,哀泣声一片。 林青青走进去,看着乌压压满眼人,恍然明白自己为何迟迟没收到靖宣帝驾崩的消息。 殷昊通知所有人,唯独对她封锁讯息,就为了让她最后一个得知,不给她留一丝一毫的准备时间。 “太子殿下还冲了凉?”殷昊微仰着下巴俯视她,简称拿鼻孔看她。 男人一身紫色锦袍,腰间系宝石腰带,挂坠玉长箫,剑眉笔挺浓黑,桃花眼,嘴角上扬,表情放荡不拘,眼神透着野兽才有的狠毒阴冷。 看见殷昊这张极具个人风采的脸,林青青就想起他成为阶下囚时狼狈的模样,怎一个惨字了得。 她非常想拍拍这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肩膀:而今大反派已黑化,大家也别互相看不起,都是兴风作浪的垫脚石,没谁比谁高贵。 可惜条件不允许。 眼下殷昊独揽大权,权倾朝野,而她势单力薄,外强中干。她胳膊伸出去也只有被打的份。 惋惜于不能和“同道中人”把酒一杯,林青青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至靖宣帝的塌前,重重跪下。 “……!”碎骨般的剧痛从膝盖刺到后脑勺,林青青眼眶泛红。 这地面……可真瓷实! “孤正要去礼佛堂为父皇祈福,求父皇早日康复,怎知竟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林青青眼尾发红,拳头隐忍地紧攥着,让她沉痛的说辞愈发逼真。 众人见太子最后一个来,只觉得太子荒唐,不成大器,听林青青这么痛彻心扉地一说,豁然明悟。 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皇上驾崩前怎么可能不想见太子。 于情于理,太子也不会错过这最后一面,除非有人从中作梗。作梗之人,除了摄政王还能有谁? 当真是功高震主,拥兵自重啊! 林青青为何沐浴,沐浴前见了谁,干了什么,殷昊一清二楚。 他轻抚腰间挂着的长箫,也不管满堂臣子,勾唇笑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可若成算在心,又有谁能拦得住殿下您呢。 愚公不过一介庶民,尚可移山而为。殿下乃真龙天子,为何连陛下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殿下此时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走进这座象征权势的殿宇,日后要如何独当一面,扛起宣国的江山。” 殷昊桃花眼带笑,有种痞坏感:“没有本王的辅佐,殿下能坐稳那个位置吗?” 殷昊的轻笑声,朝臣听着刺耳,林青青却没有感觉,在这一点上,她像个旁观者。 “摄政王的意思是,孤不配?”林青青撑着手臂起身,僵疼的膝盖不太配合她,起身的动作迟缓,为配合动作,她故意拉长了字句。 “摄政王觉得孤不适合那个位置,莫不是——也想上去坐一坐?” 寝宫内的假哭声戛然而止,朝臣一脸骇然地瞪大眼睛,瞠目结舌地盯视太子殿下的背影。 这种话,即便陛下在世,也不会随意说出口。 纵使是激将法,倘若摄政王一个心动,谋朝篡位,太子还能活吗? 殷昊意味深长道:“殿下是这样想本王的?那真是错怪本王了。” 大太监手里捧着靖宣帝的遗诏,左相疯狂眨眼睛。 林青青看了一眼唐未寒的暗示,收回视线:“父皇驾崩,满朝文武只有摄政王提膝而立,且不论孤心里如何想摄政王,摄政王心里在想什么?” 宣朝有双相一王把持朝政,东殿设有东厂和内廷,前朝有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其中三分之二的势力落在殷昊手中。 殷昊在宣国,上可手眼通天,下可指鹿为马。 老皇帝驾崩后,太子理所当然成了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林夜然不愿做傀儡,林青青也不想成傀儡。 朝中除了投靠摄政王的党派,不是没有能与其制衡之人。 太.祖创立宣国不过五十年,对林氏死心塌地的忠皇党还没死绝。 只是靖宣帝不作为太久,政权倾斜严重,他们不愿再站出来发声,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没人傻到上赶着送人头,但这不代表他们能容忍摄政王谋朝篡位。 原著殷昊登基后,义军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打着“勤王”旗号的叛军不费吹灰之力攻下皇城,其中不乏有忠皇党的身影。 林青青兵行险招,立帝王之威,便是在赌殷昊不敢放下那枚险棋。殷昊的不敢,会成为忠皇党们的“起爆剂”,让他们那颗心寒了半个朝代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如今父皇刚闭上眼,摄政王眼中便没了父皇,也没了孤是吗?” 大臣们心有戚戚,伏着地忐忑不已。 摄政王把持朝政多年,陛下在的时候尚且约束不住他,太子殿下脚跟未站稳,便要与摄政王闹翻吗? 摄政王不痛快,太子殿下免不得要受一番敲打。 何必呢? 殷昊身上英锐之气不减,如鹰隼般的黑眸锐利而危险:“太子这是要对微臣兴师问罪,为陛下肃清朝堂吗?” 嗯?微臣?跪地上的个别臣子抓住摄政王的一个奇怪自称。 示弱?不不不,不可能,摄政王定然是在玩心理战术,以守为攻。 林青青闭上眼,复又睁开,像是经历过一场失望,看向殷昊的目光复杂又犀利:“摄政王以为,孤为何还能站在此处?” 殷昊与林青青对视,眼神逐渐转为凝重。 太子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该以正常的状态出现。 探子递来消息,太子喝下蛊酒,还找了御医。那可是麓川传过来的邪物,大内的御医能看出蛊虫并对症下药吗? 要么太子一早便得到消息,故意做戏,要么他手底下有太子的人。 这件事知道的人,接触过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太子三年前才回京城,手伸不了这么长,莫非是老皇帝为太子铺了路? 殷昊故作好笑地反问:“太子为何不能站在此处?微臣不甚明白。” 林青青在靖宣帝塌前跪下,扣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殿外都清晰可闻。 偌大的地方,安静得只剩呼吸和太子透着决绝的叩首声。 殷昊表情未变。 他盯着林青青被砖石撞得青紫的额头,淡淡道:“本王与陛下八拜结交,曾发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在何位,都不会忘记为君王效命为宣国效力。当时,本王也怀着殿下这般义无反顾的信念。” 然而人心善变。 面对权势,谁又能坚守住本心? 他做不到,太子也做不到。 林青青三个响头是为林夜然磕的,她觉得自己走上林夜然的人生,就该认认真真地走好每一步,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林夜然。 “孤听父皇讲过这个故事,你的誓言还作数吗?” 殷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殿下觉得呢?” “为君王效命,为宣国效力,在摄政王眼中,孰君孰臣。”林青青缓慢起身,朗声问,“孤当问一句,而今这天下,君是谁?臣是谁?” 沉稳,不同寻常。 众臣在太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就像一柄刚刚开锋的利刃放在阳光底下,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忠皇党们更是怔愣不已,此时此刻,他们才听到太子殿下的不屈、决心和不甘心。 不甘心做摄政王的傀儡,不屈服于滔天的权势,还有……太子向他们传达的,飞蛾扑火的决心。 三年来,他们从未看清楚太子内心隐藏的心思,原来桀骜任性的太子殿下,在失去陛下的庇佑后,也能与摄政王抗衡。 还处在呆滞状态的朝臣们慢慢回神,不知哪个愣头青带头喊道:“太子殿下是君!为君王效命!为宣国效力!” 趁着愣头青喊话,忠皇党们整顿心情,借机跟喊:“太子殿下是君!为君王效命,为宣国效力!” 不明所以,但不明觉厉的新臣也紧追步伐:“太子殿下是君!为君王效命,为宣国效力!” 殷昊眼底笑意深寒。 他从善如流,一撩衣摆,跪在林青青身后,不动声色地隐藏起眼底的疯狂。 “自然太子殿下是君。” 林青青倒不在意殷昊跪不跪。 他若不跪,只会让火火势蔓延,激起中立党乃至更多人的不满。 殷昊也不傻。 林青青:“宣旨吧。” 左相唐未寒宣读完遗诏,文武百官行君臣大礼,叩拜之声响彻永安宫。 仪式顺利结束,摄政王全程没再闹幺蛾子。 按照礼法,新帝守孝期以日易月,27天之后才能举行登基大典。 靖宣帝驾崩之日起,京城丧钟声不断,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 钟声尾音在治丧期间结束。 林青青先后面见了唐未寒和唐尧。 左相唐未寒,忠皇党头子,原主的亲舅舅,正房夫人已逝,有一子唐尧,任大理寺卿,从三品。 唐未寒与殷昊是对立阵营,也是殷昊要打压的对象,唐未寒毕竟是活了六十年的老油条,想要抓他身上的把柄,十分困难。 这种滑得像泥鳅的人,连诬陷他,都觉得费力不讨好。 殷昊擅长借力打力,原著里正是借林夜然的手铲除的唐未寒。 原主这几年粘着宁轩,宁轩几句耳边风,都能让原主和这位不太熟的舅舅隔心。 他们是最疏远的亲人,不仅她要重新牵起这段亲情,唐未寒和唐尧恐怕也想打探她是否值得追随。 和唐未寒寒暄了一阵。 林青青大抵摸清这位舅舅的路数,这是一个将糊弄文学进行到底的文化人。 “嗯”“好”“哦”“原来如此”“确实确实”是唐未寒挂在嘴上三句不离的口头禅。 两次见面无果,林青青暂时搁置了和他深入话题的打算。唐未寒效忠林氏,就是变相地效忠她,无需多加拉拢,只要她一日姓林,唐未寒便注定是属于她的势力,在这件事上,唐未寒一点不含糊地给了她答复。 林青青不觉意外,他们不仅是君臣,也是家人,何况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摄政王,唐未寒越早表明忠心,她便能越早扭转政局,唐未寒是最不愿意看到摄政王篡位的人。 倒是唐尧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陛下洞若观火,岂是凡夫俗子可比的?”唐尧前些日子听了些风言风语,一听林青青自嘲的话,登时就坐不住了。 他死板得不像他父亲生的,忘了有一种说话方式叫自谦。 林青青和唐尧一身素服,一个平易近人地坐在台阶上,一个蹲在台阶下硬生生佝着腰,生怕头颅高过林青青的头顶。 从远处看,活像一对站错了位置的老小。 林青青张口就是冷气凝成的白雾:“这是每个傀儡皇帝的必经之路,朕要蹦出去了,鲤跃龙门,蹦不出去,名登鬼录。” “……陛下。”唐尧一阵心酸,虎眸险些瞪出血泪。 堂堂天子,一国之君,本该高高在上,俾睨天下,却受奸臣掣肘,竟还被逼得说出‘傀儡皇帝’这种话。 摄政王他罪该万死! “臣想办法杀了摄政王!”唐尧抬起眼,眼含忿恨,要将摄政王活剐了才能解恨。 林青青感觉到了一丝丝压力。 “摄政王手下人才济济,高手云集,兄长切不可鲁莽行事,让摄政王抓去把柄。朕身边本就缺可用之人,若兄长出事,便是斩去朕一条手臂,得不偿失。” 唐尧再次红了眼,这次不是愤怒而是激动,他都不知道自己对陛下这般重要。 唐尧感动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青青叹了口气:“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待你去办,帮朕秘密调查右相于严秉。” 真正的叛国之人,于严秉,他是害镇国大将军战死郇州的罪魁祸首。 无论为了什么,这种人都不能留。 * 林青青一连几日没回东宫休息。 靖宣帝驾崩后,诸多事宜需要她处理,她也在有意识地避着方子衿。 太子寝宫有原主布置三年的机关,换宫殿还要重新布置,她这段时间太忙,推迟了搬离东宫的计划。 没有靖宣帝生拉红线,林青青可以毫无顾忌地吩咐人把方子衿请到别的宫殿。她相信以这位重生龙傲天的本事,不会让自己吃亏。 林青青的理念从来不是“把危险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而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人生在世数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发。 耽于恐惧,不是她的作风。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妥。 龙傲天现下无权无势,少不得要在后宫沉寂两年,他崛起的契机在四年后的天灾。 四年后天灾降世,庄稼颗粒无收,多城百姓同时染上疫病。 民不聊生,流匪为患。 义军借机制造谣言,大肆宣扬君主昏庸暴戾,乃邪星转世。 万民愤怒,矛头直指帝王。 方子衿便是在那时,用一双残缺的手,撕开宣国半壁江山。 林青青泡在御池的温泉里恍惚地想,自己看的到底是言情站的狗血虐文,还是起点站的复仇爽文。 怎么男女主全灭,大反派成功登顶了呢? 还重生了。 上辈子是有多怨气难消,才能重生啊。 林青青不敢小瞧方子衿,有前世记忆的龙傲天绝不会安静等着契机到来。 庆幸的是,方子衿的目标从来不只有她,还有殷昊。 林青青既不是政治天才,也不是军事奇才,仅凭看书得到的几点真知灼见,没法击垮殷昊。 活了二十几年,没和人尔虞我诈过,她的智商不会因为一朝穿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主角光环、不死定律、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一个都不信,一个也不想尝试。 她只有一条命,必须尽可能思虑周全。 殷昊虎视眈眈,方子衿螳螂捕蝉。 她不能随意处置方子衿,也许这枚“智多近妖”的炸弹可以成为对付殷昊的杀手锏。 体内蛊虫即将被热气蒸醒,林青青不舒服地皱起眉头,从温泉里爬起来穿衣服。 布料摩擦过皮肤,跟有静电似的,带起一阵酥麻又微微刺痛的电流,她穿戴整齐,急匆匆走出御池,远离热源,快得脚下生风。 刚出门,便见方子衿身边的小太监朝着御池方向跑来,神思不属地举目四望。 小太监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一瞧见她的人影,干脆号哭起来:“陛下!陛下!主子他不见了!” 林青青第一个念头是:重生龙傲天失踪肯定是去干大事的,咱别去打扰人家。 但她还是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询问:“怎么回事?” 小太监心里有顾忌,说话磕磕绊绊,避重就轻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是“人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在哪不见的? 不见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愣是一个重点没告诉她。 小太监对方子衿是忠心的,许是要跟着方子衿一段时间。 林青青再怎么规避方子衿,也不能真当人不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林青青有条不紊地整理被风吹卷的袖口。 小太监红着眼眶,脸上流露出一点儿错愕,清秀的脸庞低得更狠。 “回陛下,奴婢叫杨安。” 林青青垂下手,略一沉吟:“哪个安?平安的安?” “是。”杨安身体抖得厉害。 师父说过,陛下有分桃之癖,专挑白白净净的男孩下手,像他这样的,一旦被陛下瞧上,免不得要经历一场血光之灾。 他不晓得师父为什么说有血光之灾,还露出奇怪的笑容,总之师父说的都是对的。 不能被陛下注意到,不能被陛下看上。 林青青盯着小太监看了一眼,原著里的杨安在靖宣帝驾崩当日就意外身亡。 靖宣帝一死,原主没了管束,立刻把方子衿打发到思雅殿。 方子衿身边的小太监情况如何,引不起原主半分关注,记忆里再没有杨安这个人。 “你主子不见之前在何处?有何异样?” 林青青姿态闲适,不慌不忙。 她表现得越不在意,杨安就越着急,急得抓耳挠腮,倒豆子似的挑到几个重点。 “主子近两日身子不适,疼红了眼,还害怕人靠近。” “奴婢去御药房讨药的功夫,主子便不见了。” “主子失踪前在殿中发呆,由于缺少炭火,把……把自己关进了木箱子里。” 林青青微垂眼睫,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 关木箱子里? 疯病犯了? 方子衿患有一种奇怪的疯病,发疯症结在五岁、十五岁、二十岁三个年龄段。 古代治疗精神病大多通过精神暗示法和药物催眠法,后者对方子衿无用。后来是陈霖提出用某种暗示的手段,方子衿的疯病才得以控制,但发疯次数愈发频繁。 他的记忆会突然回溯到五岁、十五岁、二十岁,且难以遏止地产生对应时期的幻觉。 陈霖预言,方子衿有朝一日会彻底迷失在这三段记忆里。 脸上拂过一片寒冰。 天空坠下白色冰花,带着刺骨寒意。 冬日冰雪,形如柳絮,骨如冰。 美则美矣,却尤为冷冽。 林青青出来没有带随侍,杨安也没顾上备伞,他手足无措得想脱下衣袍为天子挡雪,又怕擅作主张惹天子不快。 御池紧挨着寝殿,路上不缺洒扫的宫人,他们不像杨安呆头呆脑,远远瞧见,撑着伞过来献殷勤。 近了又发现陛下身上拒人于千里的寒气,纷纷心领神会,怏怏而回。 杨安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油纸伞从眼前流转,又借着梅花遮挡天衣无缝离开,清秀的小脸皱成包子。 他害怕陛下因为这场意外的雪,不管主子了。 微雪才落,寒风又起。 一道黑影出现,半跪于地,递上一柄淡蓝纸伞。 杨安惊讶地看着无声无息出现的影卫,连忙双手接过。 他撑开伞的间隙,影卫高大的身影伴着雪花消失在纸伞背后,只剩眉骨留有刀印的一张脸,残存在脑海当中,提醒着他适才有人来过。 配殿在太子寝宫内,和寝宫一道大门,里面的布置却天差地别。 内室如悬磬,只摆着一张木榻,榻上不见一件床上用品,干净得不像有人住过。 林青青环顾四周,发现不是缺少炭火,而是根本没有。 寒风席卷进来,如过无物之境,湮没无音。 林青青径直走向木榻,木榻底部空悬,缺少床幔遮掩,一眼尽收眼底。 但这榻中空,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这里藏着的机关被人启动了。 杨安见天子立于榻前而不动,盯着床榻瞧,没忍住出声唤道:“陛下?” 陛下可是瞧出了什么? 他没敢问。 林青青顺着榻缘摸索,按下隐藏于床尾的暗门,木榻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密道。 狡兔三窟,配殿自然也有原主留下的密室。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能找到密室。 林青青脱下身上厚重的氅衣,交给身后瞪大眼睛的杨安,向左边空无一人的地方伸出手掌:“朕的剑。” 影首翻窗进来,捧着鹿卢剑交给林青青,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进密道过于危险,影首显然想护在林青青身边。他们是靖宣帝培养出来的死士,林青青的命在他们眼中永远是首要。 林青青持剑下密道,扫见影首寸步不离跟在身后,也没说什么。 虽然她清楚自己武功不错,但自满则亏,凡事不能太自信。 她没让杨安跟下来,躲在箱子里的方子衿是五岁的方子衿,能下密道的方子衿可不见得。 二十岁的方子衿是最疯的,真打起来,她不一定能顾及杨安。 林青青做好了面对一个疯子的准备,当走进密室,看到里面的场景不禁为之一怔。 方子衿身穿黑衣,长发用缎带束成一个高马尾,满身少年气,长而浓密的睫毛轻垂,墨玉似的眼眸在灯油的火光下,泛着光。 少年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得比落在身上的雪还要耀眼几分。 4、第 4 章 林青青不由得想起原主记忆里的那场熙夜宴。 那日,方子衿一袭雪衣,从飞舞残叶的风中而来,几缕发丝随风拂动,倔强地逆着风,稍显凌乱。 他是冰雕的,玉琢的,由里至外纯粹到冰冷,与周遭隔着一个世界,让人下意识把他当做天上的神祇。 那是真正的谪仙。 熙夜宴上无人不这么认为。 彼时方子衿十五岁,天生神力,智谋过人,且战功赫赫,受封少将军。 原主自认身怀绝技,行事不羁,对谁都爱搭不理,熙夜宴上看见风神轩举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心如擂鼓。 她上前与方子衿攀谈,话不过半句,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将军便匆匆离去。 熙夜宴后,太子和少将军不和的传言不胫而走。 百姓吃瓜,踩一捧一,少女们见不得别人说少将军的不是,时常隐晦谈起某位未曾建功立业,好似个花瓶,不能和少将军相提并论。 这话听着就讽刺,原主听到更是气得摔碎御赐的青瓷。 腊月,镇国大将军于郇州战死,方子衿大败而归。 郇州之战兵强马盛,居然以大败收尾,原主受人挑唆,认为方子衿有窃国之嫌,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这些年,原主把方子衿当做奸细看待,认定他处心积虑“嫁入”东宫,是别有所图。 安静端坐的少年听到动静抬起头,黑眸穿过火光,注视林青青。 一双凤眼像由技艺精湛的画师画出来的,乍看之下冷如冰雪,细看又凌厉似刃。 “你是谁?” 十五岁。林青青观察他的神色,暗自松了口气,如果方子衿是副本boss,那他十五岁的副本,是最容易通关的。 十五岁的他理性正直,即便遭遇一场背叛和丧亲之痛,也依然是那个丰神俊朗,世无其二的少年。 其次才是五岁。 方子衿五岁被毒妃沈娘拐走,虽说因祸得福点亮天生神力的属性,却被剥夺了普通人的感知,只剩下无尽疼痛,还会因为别人的靠近变本加厉,犹如万蚁食身。 他疼,便害怕任何靠近的人。 也因为太疼太疼,牙口轻易就会碾碎一个人的脖子。 所有靠近的人都在逼着他沦陷成一个怪物。 方子衿面色苍白地半仰起头,露出雪白秀颀的脖颈,静静地看着林青青走过来。 他身上的皮肉千疮百孔,像有利刃在豁肉上反复研磨,疼得他连着心口一起作痛,头皮麻痹,四肢僵痛,让他看不清林青青的脸。 方子衿有气无力地垂下睫羽,勾出半月形的弧度,温柔美好,在林青青抬脚走近的一刹那,腐朽的木桌嘭地裂成几段。 少年拍碎木桌的手掌颤抖,眼角泛出一片薄红:“哥哥别再靠近了!” 看到方子衿在犯疯病的时候,林青青无动于衷。 木桌在巨响下轰然碎裂的时候,林青青处变不惊,面不改色。 听见方子衿叫她哥哥,林青青不淡定了。 她或许被方子衿表现出的镇定给欺骗了。 对面的少年嘴唇绷直,凤眸充血,看她眼神充满陌生和戒备。 林青青试探地摸向手中的剑鞘,少年果然呼吸一窒,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小兽,全身绷紧蓄势待发,凤眸里的不安无处遁形。 他在害怕林青青。 林青青手指在剑鞘上摸索,随后,面无表情地放下握住剑柄的手指。 “为何叫朕哥哥?” 哥哥,只有五岁的方子衿才叫得出这样的称呼。 她还真看走了眼,十八岁的躯壳,五岁的灵魂,竟然没有半分违和感。 面对十五岁的方子衿,她能勉为其难维持原主人设,凶狠一点。 五岁,怎么整? 欺负小孩子的事她干不出来。 方子衿思绪混乱,良久捕捉到一个特殊的字:朕? “哥哥年岁比我大。”方子衿盯着林青青手里的剑,唯有袖中紧攥着的手指泄露出他并非表现的那般安定。 “母亲教过我,比我年岁大的,要唤哥哥。” “我没见过哥哥,哥哥是沈娘新收的……”凤眸扫量林青青的脸和身上金贵华丽的衣袍,“弟子?” 幽篁山上的药奴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人。 他还没带药过来。 方子衿看了看林青青的左右手,又看向林青青身后人的双手。 “今日不吃药吗?” 意识到这一点,方子衿并没有松懈,心脏在窒息的空间里逐渐收紧。 “是要扎针吗?” 林青青不着痕迹地拍向剑鞘,有意学着原著吴铮那样拍三下,唤醒方子衿。 少年除了更加警惕之外,并无改变,林青青轻叹一声,不清楚暗示原理,果然没有效果。 方子衿误以为这声叹息是对他拒绝喝药的不赞同,视线下移,死死盯着林青青手里的长剑,惊觉一股寒意侵入骨髓。 “哥哥是来杀我的?” “这里是皇宫,没有人会伤害……”林青青突然顿住,她好像是伤害方子衿的那些人中的一员,那些人还是得到她首肯,才针对方子衿的。 念及此,转而道:“没有人会杀你。” 林青青声音卡住的那一瞬,直接让只有五岁却心思极度敏感的少年白了脸,他魂不守舍地往后退,脚下似踩着钢丝,四肢紧绷,脚跟不稳。 “哥哥不要靠近我,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会受伤。” 林青青在心里翻译五岁方子衿的话——别过来,否则我们同归于尽。 林青青是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稚童难哄,还是饱受心理折磨的稚童。 需要请专业人士。 “朕不过去,你也无需怕朕。”林青青打算离开,目光扫过密室,却见密室里摆放不少小型木架,陈列着瓶瓶罐罐,瓶面瓷彩焕然如新,不像久置不用的模样。 林青青脑海闪过纷杂的念头,迈腿走向木架,拿起一个瓷瓶,瓶身没有写字,但有气味泄露出来。 她十分肯定,这里面是毒药。 剧毒。 方子衿哪弄来的毒药? 还藏在寝宫的暗室里,就在原主的眼皮子底下。原主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林青青抬眸,扬了扬手中的瓷瓶,“你吃的药包括这些吗?” “这药不能给我吃,不能吃的!”方子衿慌忙冲过来,连影首横亘在眼前的长刀都看不见。 刀刃闪过一道寒光。 林青青速即扣住影首的手:“退下。” 影首收刀,依然提刀护在她身侧。 少年离得近了,林青青闻到他身上的草药味,晦涩繁乱,掺着很重的南天竹味儿。 正欲放下药瓶,瞥见方子衿抓向她手腕的手,蓦地后退一步,用剑鞘挡下。 “你怎知这些药不能吃?”林青青扫了眼发出铿锵之声的鹿卢剑,被方子衿抓紧的剑鞘乃是精铁所制,在他的手掌下变形。 “我消化不了,我会死的。”方子衿全身各处都像被虫子啃食般刺痛,自虐地揪紧心口,颀长的身躯像枯败的柏木缓缓弯曲,抑制不住哽咽出声。 他下来的时候看过,都是剧毒,吃了那些他真的会痛死。 密室的地面没有打扫过,随意丢放着枯草腐花。林青青不想被他带到地上,抽出鹿卢剑,舍弃剑鞘。 “毒药从何而来?” 少年抬起腥红的凤目,睫羽沾上水珠,湿漉了半张脸。 可怜,弱小。 “别哭了。”林青青屈膝半蹲下,一手撑着鹿卢剑,一手搭在膝盖上。 她看着方子衿的眼睛:“你回答朕一个问题,朕答应你一件事如何?” 少年黯淡的凤眸看向她,低哑的嗓音像含了沙:“哥哥不能骗我,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林青青颔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抬手指向木架上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 少年心虚地掩下眸子,攥住剑鞘的手松开,剑鞘落地,上面装饰的碎玉覆着几道血痕。 “我觉得可能应该是我弄出来的。” 他摆开手掌,盯着掌心被剑鞘碎玉划出来的伤口,指腹沾染血液在指骨上画圈。 觉得?可能?应该? 林青青扫了眼少年那只被他玩弄的手:“为何你觉得,可能,应该是你弄出来的?这么不肯定。” 少年眼白的血丝褪去少许,坚定地望着她,眼中有光:“我不想吃药,你告诉沈娘,不可以再喂我吃药,你要阻止她。” 林青青应允点头。 毒妃沈娘早在方子衿逃离幽篁山那日,就被一场大火烧得尸骨全无。 方子衿被路人发现时,奄奄一息躺在山脚下,醒来便没了关于沈娘的记忆。 他是沈娘最杰出的作品,真正实现了毒医两界追求的食百毒而不死的妄想,那时候沈娘手把手教他种植毒草,还传了他用毒之术。 少年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思量她允诺的可信度。 “我会在自己的东西上面盖章。” 林青青抬手,手指对着木架勾一勾。 影首拿过两个瓷瓶,递交到林青青手里。 瓷瓶周身光滑圆润,底部画着一个“e”字形符号。 林青青难以名状,她硬是从这道啥也不是的鬼画符上看出了门道。 “子?” 少年目光灼灼:“我不扎针,以后都不扎。” 林青青哄孩子似的轻轻点头:“好。” 皇宫也没人敢给方子衿扎针,苛待和虐待是两个不同层次的东西,真有人私下对方子衿用刑,那是真不用活了。 “是‘子’。”少年轻声回答。 他敏锐察觉到林青青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欲望,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张口道:“我回答了三个问题,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我要你送我回家。” 林青青这次没有立刻回应,摩挲着手中的瓷瓶。 方子衿心脏收紧,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感觉林青青攥着的不是瓷瓶,而是他的骨头,她在一点一点捏碎他的骨头。 真的好疼好疼。 少年眼中血丝渐增。 “或许……”林青青撑着长剑站起身,居高临下凝视他抬起的眸子,“你该陪朕出去走走,看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方子衿手指冰凉。 林青青拒绝他无可厚非,沈娘机关算尽把他抓来,不会轻易放他走。 他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终再次握紧,低低应了一声。 林青青带人走出密室。 影首跟在方子衿身后,注视他一举一动,提防他突然发疯加害林青青。 候在外面的杨安很不安,脚尖紧贴着密室入口,翘首以盼,看到密室里的人出来,眼睛瞬间一亮。 “主子!” “主子,您怎么跑这阴森森的地洞里去了,奴婢都要急死了。若非陛下纡尊降贵过来,没人给您开地洞的门怎么办?” 杨安不懂密室机关,为方子衿闯入这里的机关而心惊不已,东宫机关可是能杀死人的。 他心疼地伸出手去搀扶。 方子衿躲得有些吃力,前面和左右都有人,身后是合上的密道。 电光火石间,他抽走鹿卢剑的剑鞘,抵住杨安的胸膛,强行阻断他上前的步子。 “别碰我。” 林青青反手握住剑柄,偏头看着自己再次“走光”的长剑,微微抬起手势轻轻放下。 影首出鞘的刀刷地一声缩回刀鞘。 杨安关切地看了看方子衿,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林青青。 被林青青一瞥,紧张地压低视线:“陛下,求您看看主子的手,主子快要被冻坏了。” 放在以前,杨安绝不会在陛下面前讨嫌,但主子实在不能继续挨冻下去。 配殿内没有御寒的被子,还缺衣缺炭,下雪之后天气会迅速转寒,他们会冻死在这里。 他贱命一条,死了不可惜,主子不能啊,主子命贵,哪能这样糟践呢。 方子衿的手生出明显的冻疮,左手小指肿成紫芋,垂在身侧,无法弯曲。 他本人没意识到,听闻杨安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然后环顾配殿,鸦羽似的睫羽在冷风中微微颤动。 方子衿穿着一袭单薄黑衣,腰带紧贴腰腹,纤细得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林青青索性解开刚披上的氅衣,扔过去,神色依然冰冷。 “这件衣服脏了。影二,给朕换一件新的。” 温暖的披风落在身上,方子衿茫然地转过头。 淡蓝氅衣柔软厚实,白毛拂过鼻尖,浸透着暖融的气息,呼吸间有雪一样淡淡的冷香。 幽篁山上受折磨的半个月,他身上的皮囊被扎得血肉淋漓,露着寒风的地方阵阵作痛。 这一刻仿佛被衣氅挡住了皮上的漏洞,没那么痛了。 眉骨有刀印的影二捧着新的氅衣,递给林青青身后的影首。 林青青挡开影首要为她系缎带的手,自己动手系上,对杨安说道:“你们搬去昭阳殿吧。” 杨安不知道昭阳殿是什么样的地方,害怕昭阳殿是另一座阴间宫殿。 总归有一死,他咬了咬牙根,颤着嗓子道:“陛下……” 杨安话还未说出口,被少年插入的声音中断:“你叫他陛下?” 方子衿清楚这个称呼代表的意义,不太自然地紧了紧眉。 大人们不玩这种过家家,乱叫陛下是会按造反罪论处的。 “你到底是谁?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杨安惊恐地睁大眼睛。 主子被陛下冷落旷日,所以疯……疯了? 陛下看到主子变得这般疯癫,一定更看不上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林青青没有像杨安想的那样对方子衿露出嫌恶的表情。 相反,她神情毫不在意,语气不冷不热:“这里是宣国皇宫,你觉得朕是谁?” 方子衿盯着林青青走神,他本就长得冷峻,思考时眼尾会变得狭长,显得难以接近。 他长这般大,只听过一人自称朕。 那人是宣国之主,雪鬓霜鬟,不恶而严,有虎狼之威,和眼前这位哥哥无法相论。 方子衿不是没见过宣国皇帝,他记得皇帝是个胡子灰白的爷爷。 “爷爷,你返老还童了吗?” 方子衿嘴上说着稚子之言,眼睛却在观察配殿的所有细微之处,发现这里果真不是幽篁山,目光锁定被风吹开的窗,故作好奇地跨步过去。 “咳咳!”杨安剧烈咳嗽,眼泪不由自主流出。 完了完了完了,主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大不敬在一天之内干完了。 察觉方子衿的意图,林青青似笑非笑地弯起眸子,外面漫天大雪,雪影映入她的瞳孔。 “朕不喜欢说重复的话,你是一个让朕重复三遍的人才。” 林青青放轻声音,似一阵轻喃:“皇宫守卫森严,你跑不掉。” 少年盯着林青青,漆黑的虹膜上压着一层暗火,身手矫捷地穿过窗玖,像猎豹一般,消失不见。 5、第 5 章 林青青提起剑尖,轻触地面被少年丢下的剑鞘,转眸看向视若无睹的影首:“愣着做什么,朕的皇后跑了,你给朕充数吗?” 影首听见一声短促的冷笑,骇然发觉天子的笑带着凉意,一刹那如坠冰窟,翻窗追了出去。 林青青收敛笑意。 她似乎在影首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惊愕。 什么事情能让生死置之度外的影首闻之色变? 她有那么恐怖吗? 林青青看向小太监。 杨安“嘭”地一声双膝跪地,栗栗危惧。 林青青:“……” 五岁的方子衿缺乏顾忌心,太敢折腾。传出她把方子衿逼疯的消息,对她没好处。 “影二,通知影首,先不要打草惊蛇,帮方子衿支开附近巡逻的禁军。” * 方子衿两夜未归。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寒潮来袭,天寒地冻,林青青持续服用性寒药物,很不幸地成为“偶感风寒”中的一员。 陈霖接过林青青新写的药方,从上至下细瞄,露出不赞同的目光:“此方不宜服用,若陛下一意孤行,恐伤龙体。” 林青青捂着锦帕咳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朕的药方你可有让他人过目?” 陈霖摇头:“未曾。不过沈御医前些日子就此事询问过微臣。” 沈御医? 沈轻宏吗?那个给殷昊和靖宣帝戴绿帽的沈轻宏? 林青青抬眸看向陈霖:“你怎么说?” “微臣不知陛下用意,稳妥起见,只说是治风寒的药。” 陈霖眉头拧在一起,拢起双手,躬身道:“不知陛下为何服用此药,但眼看陛下外邪侵体而不作为,有悖臣的行医之道。” 林青青冰冷的手掌覆在额头上,掌心微暖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在其位,谋其职,你倒也没错,那你可知朕为何找上你?” 陈霖心中有猜测。 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不少,他在其中排不上什么名号,唯一不同常人的是,他资历浅,未站任何派系。 “陛下圣意,臣不敢妄自揣度。” “朕信任你的人品,也信任你的医德,此药过了火,你担着八十板子,也不敢熬给朕喝。 毕竟,这可是弑君之罪。” “臣惶恐!”陈霖巍巍颤颤地跪下,心知信任二字是陛下的假托之词,后面的话才是重点,“陛下若非服用此药不可,能否听微臣一言?” “你说。”林青青用帕子捂住口鼻,微哑的嗓音透着沉闷。 陈霖素来谨慎,不敢托大,更不敢随意揣测天子圣意,想到后面要说的话,鼻尖冒出层层细汗,只觉得东宫的炭火在他的背上烧灼。 “该药方寒性颇重,陛下可是要解热毒之症?” 林青青唇角扬起一抹极为浅淡的微笑:“你当如何?” 陈霖紧张地握起广袖中的手:“如此,微臣斗胆为陛下开一方,药效不如陛下给的方子,但胜在药性温和,不会加重陛下的风寒,也好让陛下的龙体早日康复。” “有劳。” 林青青咳嗽一阵,翻看摄政王派人送来的奏折。 当中无关琐事颇多,夹杂着激进派弹劾唐未寒的折子,用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没有证据,也辨不出真假。 喝完陈霖送来的药,林青青果然舒服很多。 陈霖走后,一道黑影落下,黑衣男子单膝跪地,低着头回禀:“主上,人在思雅殿。” 林青青从繁重的奏章里抬起头,思雅殿? “他在那作甚?” 影二死气沉沉地回复:“睡觉。” 林青青:“……” 记忆里的思雅殿装着柔软的“防自杀装置”,像个猫窝,冬暖夏热,铺满毛绒地毯。 而现在的思雅殿,用原著的话概括:破瓦颓垣,不避风雨。 那是一座真正的阴宅。 思雅殿本是前朝关押妖妃的囚殿,死过人,闹过鬼。 方子衿前世被‘废后’之前,林夜然安排他住思雅殿,后来成为方子衿囚禁林夜然的地方。 “很会挑地方。”林青青总结道。 她站起身,活动手腕的筋骨,抬脚走出东宫。 影二撑起纸伞,沉默跟在林青青身后,不让晨雾落下。 寒风吹进鼻腔,林青青不适地偏了偏头,余光扫见东宫外面换了拨侍卫,脚步一顿,转身朝着那批侍卫走去。 …… 前往昭阳殿洒扫的夏依搓着手路过思雅殿,耳边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哭泣声,狠狠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加快步程。 是人吗? 不会吧,这种鬼地方。 夏依头也不回,恨不得即刻消失在思雅殿门前。 一炷香后,夏依喘着粗气站在思雅殿的大门外,捡起一根树枝,鼓足勇气走进殿内。 “有人在吗?” 夏依循着声音进殿,发现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松了口气。 是人。 少年陷入噩梦,身上披着淡蓝色氅衣,上绣五爪金龙,金丝在不明显的日光下熠熠生光。 五爪金龙?! 陛……陛下? 夏依屏住呼吸,盯着少年氅衣上的金龙出神,心脏咚咚地跳动。 就在她快要猝死于心动过速时,少年听见响动,倏地睁开睫羽,一双凤眸鲜红如血。 “陛下圣安!”夏依急忙屈膝跪地。 思雅殿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鲜少有人到访,遑论贵人。 陛下为何来这阴殿小憩? 夏依缩紧了身子。 她方才还看见一抹血色。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眼睛是红色的。 定是她看花了眼。 方子衿站起身,长睫浓密,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他抬手擦干净泪水模糊的脸,眼中的血色缓慢褪去。 “你是何人?” 夏依愣了愣,急忙回道:“奴婢叫夏依,是昭阳殿的宫女。” 方子衿用一整天的时间确认这里是皇宫,又用半天时间确认之前见到的哥哥的确是宣国新帝。 他想过原路返回,但那人的口吻不像会送他出宫。 外面处处是禁军,别提走出去。 甩开脑子里纷至沓来的记忆,少年恶狠狠咬住下唇,直到那些记忆不再干扰他对现实的判断,才松开牙齿,齿痕之处渗出殷红的血液。 “这座宫殿叫什么名字?” “思雅殿,陛下,这里是思雅殿。” “你可知如何出宫?” 夏依茫然了,陛下不记得思雅殿这座著名阴殿,怎么连出宫都不知道怎么出? 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她肯定不能知道。 “回陛下,奴婢也不知。” 方子衿失望地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澄清:“我不是皇帝,你认错人了。” 夏依提心吊胆地抬起头。 “那您……”方子衿皮肤莹白,眉若刀裁,宫里谁能有这幅神仙容貌,还可以自由出入后宫? “您是那位殿下?!” 方子衿还未封后,亦不是寻常妃嫔,无论是妃,还是娘娘,都不适用于他。 尊他的多叫他殿下,不敬他的连个称呼都不说,只有伺候他的人才唤他主子。 传闻那位殿下与陛下感情不和,互有龃龉。本就是先帝强行赐婚,宫里人都说,陛下十有八九是要废后的。 因为心知肚明,听闻殿下要搬进昭阳殿,都没人愿意去昭阳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也就她新来的倒霉,被安排到昭阳殿。 “您是想出宫吗?” 殿下是她未来的主子,她势必要跟着殿下,若是殿下能够得宠,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夏依下意识忽略了方子衿的性别,坚定心中的想法,出谋划策道:“奴婢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妃子终生无法离宫,除非……” 方子衿暗暗思索自己的身份:“如何?” 夏依带着一点自己的小心思,神秘兮兮道:“除非成为陛下的宠妃,因为宠妃可以为所欲为。” 林青青刚迈入思雅殿,便听到一阵骇人听闻的对话。 一个敢说:“主子,以您的相貌,只要稍加利用,成为宠妃并非不可能。” 一个敢接:“怎么利用?” “多笑一笑,您一笑,千树万树的梨花都开了,陛下定然也会喜欢。” 林青青暗暗规劝自己,别犯那以貌取人的通病。 她心下奇怪,怎么就讨论到如何成为宠妃这一环节的? 是谁带坏了一个五岁娃娃? 必须喝止。 “咳。”林青青轻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方子衿低垂着眼站在窗下,身上披一件淡蓝氅衣,袖口片金缘,绣金线。 清雅矜贵,龙章凤姿。 少年微微侧首,见是林青青,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 夏依打量来人的衣着,不假思索跪下行礼:“陛下圣安!” 她跪在方子衿脚跟附近,发现少年半晌不行礼,轻轻点向他的衣摆。 方子衿一步错开,远离夏依,眼尾的嫣红泄露了他的恐慌。 夏依缩回手,双手伏地。 用自认为别人听不到的音量提示方子衿:“主子,笑一笑。” 方子衿扯动唇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对着林青青笑了笑。 冷峻如冰。 说不清是倨慠多一点,还是敌意多一点,却嘲笑得浑然天成。 林青青站在不远处,茕然而立,伞下遮掩的脸部轮廓隐约可见,鬂间落下几缕乌发,覆着晨雾凝成的霜,黑眸似清墨,冷淡的色彩后面藏着一抹温柔笑意。 方子衿凤目微顿,再想探索那抹温柔,却怎么也看不清。 林青青:“回答朕一个问题。” “我回答一个问题,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青青发出一声轻笑,又很快收敛:“郇州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郇州?” 少年垂眸审视自己大了几个号的双手,惨白的指甲掐进掌心,和掌纹交叉出一道新伤。 很疼很疼。 “我不清楚郇州。” 湛然若水的衣袂一晃而过,龙涎香溢散在晨雾中。少年注意力被引走,看向林青青:“我想回家。” “现在不是时候。”林青青没想食言,“过段时间。” 少年后知后觉,过段时间便是没有定数,扬言道:“你放我离宫,否则我必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请随意。” “我控制不住自己,还会攻击你的家人。” 林青青神色淡漠:“朕没有家人。” “……朋友呢?”少年蹙了蹙眉。 “也没有。” 少年微垂双眸,不再说什么。 林青青向外走了几步,寒风吹进咽喉,嗓子微痒,忍住咳嗽,掩唇道:“听说你要做朕的宠妃?” 方子衿看向林青青,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新生的朝露,长久的停顿后,问:“可以吗?” 林青青不答,盯着他的眼睛:“你努力。” 6、第 6 章 睿亲王府。 殷昊手捧清茶,一双桃花眼淡淡地注视擂台上发带装饰缨翠羽的少年,少年容貌与林青青有三四分相似,脸部轮廓更加鲜明,剑眉星目,风流散漫。 殷昊手边桌案上用镇纸压着一张图,图纸呈现复杂的机关擂台,三个方位分别标明水桩、刀桩、蛇桩。 他身旁的青衣幕僚摩挲下巴沉思,提笔在另一张图纸上分解机关擂台内部结构,少顷,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 “修容,还不行吗?”殷昊问。 徐修容画得入神,并未理会殷昊。 殷昊也不在意,放下茶盏,对着擂台上得胜的少年招手。 “义父!”少年笑容明媚爽朗,不带丝毫阴霾,像正午的日光,耀眼灿烂。 “我又赢了!” 少年是礼部尚书之子柳彦,长公主嫡子,继承了太.祖的武学天赋,今年科举一举夺得武科状元,风光无限。 “不错。”殷昊毫不吝啬地夸赞。 他抬手探向少年的发顶,语重心长:“彦儿,陛下如今视义父为眼中钉肉中刺,朝臣皆道义父功高震主,拥兵自重。他们都想要义父死,你明白吗?” 柳彦依恋地蹭了蹭殷昊的掌心,眼中散发出势在必得的光:“铜雀台之比,我必为义父拿下太.祖遗物。” 殷昊叹了口气:“你尽力而为便好,切莫逞强好胜,你的性命比义父的性命重要。” 柳彦心里热乎乎的:“义父信我!不拿到太.祖遗物,彦儿誓不从铜雀台上下来!” 殷昊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义父的希望就交到你手上了。” 柳彦重重颔首,起身告别。 候在武场外的侍卫进来禀告。 “王爷,陛下撤走东宫侍卫,重新挑选了一批人。” “哦?”殷昊心不在焉地问,“本王的人占几成?” “……一个不剩。” 殷昊撩起眼皮。 侍卫犹豫地开口道:“陛下还托了口信给王爷。” 殷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谢谢本王?” 侍卫艰难点头。 这已经是殷昊听到的第十遍“谢谢”,他气极反笑:“你们是怎么暴露的?” 那口气就像说,要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 侍卫急忙道:“陛下摆明了宁肯错杀,不肯放过,仅留百人。属下无能,未能消除陛下的怀疑!” “百人?百人能成什么事。”殷昊兴致缺缺地挥手,“下去吧。” 殷昊扬眉看向徐修容,语气调侃:“猜一猜,小皇帝排除异己,此举为何?” 青衣幕僚心神全在铜雀台的图纸上,闻言随口道:“有两种可能,一是陛下想要清静,二是陛下身边出现了不能被打探的人或事。” 殷昊吸进一口寒凉的空气,稍稍后仰背靠椅背,莞然而笑:“方子衿?他果真被小皇帝逼疯了?边关对镇国将军忠心之人可不少。” “义父。”一名白衣少年提着长枪大步流星走进武场,模样比柳彦更年少,却神色老成,气息沉凝。 “您当真信柳彦那小子能走出铜雀台?” 殷昊重新整上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宇儿,义父心里如何想的,你还不清楚吗?” 白衣少年沉声道:“我愿为义父效劳。” 殷昊闭眼摇首:“你是义父最看重的孩子,义父不能让你去送死。” “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少年刚来,转身便走,“义父不必阻拦,铜雀台之行我去定了。” 青衣幕僚终于抬眸睨了殷昊一眼:“何必让您看重的孩儿们白白送死。” 殷昊笑容满面:“被信任的人背叛,被爱人辜负,被亲人出卖,被忠臣谋逆,都是世上最为有趣之事。人活一世,不就图个意思吗?” 徐修容捏了捏眉骨,不予置否。 “铜雀台的机关我有眉目了。” 殷昊大喜,拍手称赞:“不愧是神造手大弟子,青出于蓝胜于蓝!” * 方子衿迷迷糊糊住进昭阳殿,再去寻林青青,却连林青青的面都见不上。 东宫大门紧闭,明显将他拒之门外。 侍卫睁着眼当看不见他,身轻如燕的影卫撞上他如同被鬼撵一般,逃得比来时快。 少年用不太习惯的大手写下十几张字条,大意是邀请林青青一起堆雪人玩雪球之类的,还有放风筝、划船等等,都是他喜欢玩的。 纸条塞进殿门,立刻被机关绞成碎屑。 碎屑拍了他一脸。 五岁龙傲天生气了,愤怒了,决定在沉默中爆发。 杨安和夏依苦苦哀求,阻止他尝试靠蛮力拆走东宫大门的意图。 杨安怕主子门没拆成,把自己绞成肉泥,一天十二个时辰,眼睛愣是没离开过方子衿身上。 夏依到底是女子,方子衿身份又特殊,她主要负责外院打扫,方子衿出门才会跟着。 熬鹰似的熬了两日,杨安实在撑不住假寐片刻。 就他眯眼的一小会,方子衿不见了。 杨安找到东宫,没像往日看见数蚂蚁的少年,顿时心急如焚,央着侍卫向陛下禀告此事。 林青青从天地坛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得知方子衿失踪的消息。 祭拜完天地坛,距离登基的日子愈发接近。 恰巧左相唐未寒找上门,献宝般把怀里揣着的图纸交到林青青手上。 “陛下,这是铜雀台的图纸。微臣为陛下挑选了二十名勇士,都是个中好手……” 唐未寒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是喋喋不休。 林青青只能先搁置方子衿的事情,派影卫过去探明情况。 铜雀台是一处机关擂台,占地十里,乃太.祖所设。 每逢新皇登基,铜雀台便会开启一次。 太.祖立下遗诏,称自己把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放置在铜雀台的机关阵中,等一个闯过铜雀台的有缘人。 靖宣帝登基时,数千人入铜雀台,无一生还。 原著,摄政王以身犯险,在里面待了三日。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里面的时候,他身披血衣出现,求见林夜然,上交太.祖遗物。 谁也没想到,太.祖最重要的东西是一柄三尺青锋。 剑上镌刻一道秘纹,无人能渗透其中奥秘,最终不了了之,这件神秘的遗物也被林夜然放在兵器库吃灰。 无论是原著,还是林夜然的记忆,都没有关于太.祖遗物的后续。 林青青不欲造成无谓伤亡,开口婉拒。 唐未寒怎么也想不到林青青拒绝的理由,眼中的高光都暗淡了八分:“陛下,这可是太.祖遗物,事关江山社稷,怎能如此草率?” 唐未寒焦灼万分,林青青的地位需要巩固,无论铜雀台再艰险,会死多少人,太.祖遗物非取不可。 不等唐未寒说出取舍之论和政治纲要,林青青抬眼说道:“若能稳固宣国万里江山,太.祖为何不传给先帝?太.祖坐拥天下,他最重要之物未必与江山社稷有关。” 唐未寒皱了皱眉,并不赞成林青青的观点,固执地献上铜雀台图纸。 “可是铜雀台机关玄机已有眉目,既能取之,为何不取?” 林青青接过图纸,铜雀台是她师父也就是万鬼卫初代首领牧崖,连同一位神造手所建。 原主在牧崖身边学了七年机关术,尚且无法堪破铜雀台的机关。 林青青盯着图纸沉吟:“舅舅所言颇有道理,或许朕可以上铜雀台一试。” 唐未寒吓得直眉瞪眼:“陛下!铜雀台乃阽危之域,进入者无异于泥船渡河,一着不慎,万般不复!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冒险!不可!不可!” 林青青手指划过铜雀台的水桩机关图,淡淡道:“朕通晓墨家机关,铜雀台既有眉目,也不是不可一闯。” 唐未寒警惕地上前一步,不顾君臣之礼夺过图纸。 “臣僭越了! 还请陛下忘记今日之事! 臣告退!” 林青青望着唐未寒行色匆匆的背影,好笑地舒展眉目,片刻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若非顾及忠皇党们的玻璃心,顾忌摄政王势在必得的野心,她更想一道圣旨摧毁铜雀台,让太.祖遗物永眠于地底。 影首凭空落下,半跪在地。 “主上,人已回到昭阳殿,但有一件麻烦事需要主上出面解决。” 林青青:“何事?” “殿下摸死了萧小公子的宠物鸡,打伤玉华宫数十人,于太妃正带人赶往昭阳殿。” 林青青一怔:“摸死了……什么?” “小黄鸡。” “此事应当另有隐情,去查清楚。” 先帝多疑,后宫妃子多不得善终。 于太妃是靖宣帝后宫唯一存活的妃子,也是殷昊藏心底的白月光。 萧小公子全名萧殷福,天生残障,无法直立行走,是于太妃和沈轻宏珠胎暗结生下的孩子。 于太妃对外宣称萧殷福是自己舅舅家的子嗣,并收其为养子。 萧殷福性格毒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背后有于太妃和摄政王撑腰。 原主不理后宫之事,与萧殷福更扯不上利益关系,从未理会过他。 方子衿蝴蝶翅膀一扇,硬是让她和萧殷福扯上了关系。 林青青跨出东宫的门,就能看见了罪魁祸首。 方子衿身姿修长,容颜俊美,黑发如同上好的黑色绸缎,垂下的发梢泛着金黄的微光。 他低垂眼眸,眉眼萧索,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少年启唇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命数。我只是恰巧见了它最后一面,为什么不准我走? 我警告过他们不要碰我,他们偏要过来,受伤了就哭,还告状。我们分明商量好不告诉别人,言而无信,十分可耻。 杨安哥哥让我来找陛下哥哥帮忙,小蚂蚁,那位哥哥会帮我吗?夏依说他只帮他的宠妃。” 林青青:“……” “他不会帮我,我还是回去吧。”方子衿有了退却之心,抬眸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人。 那人姿态散漫地环着手臂,目光似剑,冷冷看完全程。 “跟哥哥说说,哥哥怎么帮你。” 7、第 7 章 昭阳殿。 杨安和夏依相继被按跪在地。 轮椅上的瘦削少年垂着眼,双手横执一条蛇骨鞭,骨鞭倒刺鳞次栉比,尖端银白如针。 “还不肯说吗?”萧殷福青白的手指收拢,握起骨鞭,抬手挥下,甩在杨安身前两寸的地面,砂石飞溅。 杨安害怕得牙齿颤抖,闭上眼睛回避。 “下一鞭打的便是你们的皮。”萧殷福病态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像野兽獠牙,森白阴冷。 “这种鞭子最适合折磨你们这些奴才,不会伤筋动骨,也不会当场要了尔等的命,却能逼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依身子一颤,露出惊恐之色,趴伏在地,不断叩首:“殿下去了东宫,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求小公子饶过奴婢们!” “还不会把人找回来吗?”萧殷福背抵轮椅,抬鞭指着夏依,“就你了,去叫方子衿回来,莫要向他通风报信,否则……” 长鞭玩似的甩出,横劈杨安的头顶。 杨安的冠帽被打落,蛇骨鞭的刺扯下几缕头发,飘落地面。 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夏依云瞧见鞭子上的血迹,看向萧殷福,比纸薄的少年浑身散发着触目惊心的邪恶,起身的双腿突然瘫软,她努力了几下,又摔倒在地,惨白着脸,倒坐着向后缩起身子。 不行,不能把主子叫回来。 “看来是没明白本公子的意思。”萧殷福轻轻一勾唇,舔了舔牙齿,蛇骨鞭狠厉地甩向夏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犹如夺命响尾。 “啊!”夏依紧闭眼睛,惊恐地捂住半张脸,长鞭落下,带起一声清脆又短暂的鞭打声,可她迟迟没有感受到鞭子甩在身上的疼痛。 周遭陷入诡秘的安静,紧张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气氛下清晰可闻。 “嗤。”萧殷福嘴里发出鄙夷的嗤笑声,“一个奴才而已,竟也有人舍不得。” 夏依提心吊胆地睁开眼,只见黑衣少年立在她身前,手掌握紧蛇骨鞭,血沿着鞭身往下滴落。 看见来人,夏依嘴唇颤动,眼眶一紧,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主子……”她嘴唇翕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没人在乎的一条贱命,主子不应该为她挡鞭。 夏依扭头看向门口,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 陛下没来,主子为什么要回来……不该回来的。 方子衿握紧挂满倒刺的长鞭,臂肘猛地拽向身后。 萧殷福毫无防备地被一股力道拉起,身子踉跄着跌下轮椅,一脸空白地望着方子衿。 “你怎么敢……!”萧殷福被少年拉着衣襟提了起来,少年的臂力惊人,单手提起他整个人。 萧殷福这才发现,方子衿的眼眸盛着一片不正常的红。 他倚然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十五岁少年,也不像当年那样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如今的他更像一个随时会失控的怪物。 郇州一战,究竟是折了他的骨,还是泯了他的人心? 萧殷福瞪大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传说中的天之骄子,勇猛无敌用兵如神的少年将军,终究与我殊途同归,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 看戏的于太妃终于坐不住,手中的茶盏放下,“碰”的一声,高腿老红木圆凳跟着震了震。 “方家小儿!放开福儿!你敢动福儿一根寒毛,本宫叫你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方子衿听话地撒开手。 萧殷福狼狈摔落,方子衿放得太快,他的双腿早已萎缩,直愣愣地倒在地面,椎骨的位置钻心作痛,屁股火辣辣的疼。 宫女们手脚麻利地抱起萧殷福,扶坐上轮椅,萧殷福痛得脸部一阵扭曲,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于太妃身边面白眉淡的太监,拽得二五八万,鼻孔朝天,尖声厉语:“一个不容于世的男妃,竟敢对小公子出手?太妃娘娘的地方,容得了你个武夫到处撒野?!” 方子衿像是遇到了难题,眉头紧锁。 他求知若渴,目光认真地询问:“皇宫不是皇帝的,而是太妃娘娘的地方,太妃娘娘是长辈,所以官比皇帝要大,是这样吗?” 少年皮肤白皙,眼神深邃孤傲,眼白还残留着少许血丝,询问语气也是淡淡的。 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是童言童语,皆以为方子衿是在断章取义地反讽。 于太妃大怒,反手砸在茶桌上:“竖子无礼!休逞口舌之快!” 萧殷福假惺惺道:“娘娘息怒。陛下倒是吩咐过,要好好对待这位未来废后,让他在后宫举步维艰,不得快活。我们自是不敢违背陛下的。” 方子衿俊脸变白。 萧殷福递给白面太监一个眼神。 白面太监微微颔首,瞪着方子衿,张牙舞爪地呵斥:“你是想恶心死谁?若非先帝下旨赐错婚,后宫怎会容得下一名男子! 你当真以为陛下好男色喜龙阳?陛下不过是尽孝道,才留你至此。你莫要给脸不要脸,以为自己就是未来皇后了,可谓笑掉人的大牙!” 龙傲天在半路上听说萧殷福拷问昭阳宫的人,长腿一迈,走得飞快,林青青不过是懒得追,跟丢了几步,就被人扣了顶黑锅。 方子衿日后还会变回那个手段狠辣的龙傲天,林青青当然不能认下这口锅,进门时脸色便不大好。 于太妃挺直背,余光扫向门口。 林青青今日一身淡金色,佩戴白绶玉双佩,加宝饰,泛光华。 她沉着脸,不自觉给人一种压迫感。 于太妃雍容典雅地冲方子衿微笑:“二郎,你也太过直白坦率了,本宫一句戏言,你何必当真。你说本宫的不是,本宫不予计较,为何连陛下都敢讽刺?本宫的人见不得陛下遭受丁点儿污蔑,口不择言了些,二郎切莫心怀怨恨而胡乱编造。” 方子衿盯着于太妃,嘴唇抿得死紧。 林青青左耳进右耳出,把太妃夹枪带棒的话当耳旁风,眼神示意带刀侍卫把方子衿手里的蛇骨鞭拿走。 方子衿乖乖地张开手指,神色冰冷。 “方才是谁说,朕吩咐过要好好对待皇后,让他在后宫举步维艰,不得快活?”林青青冷然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最终定在萧殷福身上。 “朕何曾吩咐人羞辱皇后?朗朗乾坤口不择言,是腿疾未好,又患耳疾?身患耳疾,早日寻名医还能救治,若是心疾,那便无药可救了。” 原主一向默认苛待这件事,用行动冷落方子衿,从没有给谁下过命令。 你们在自己头上扣顶黑锅还不满足,硬是给我也整了一口吗? 求求了,别闹。 于太妃神色凄然:“青青,起因是方家二郎害死福儿豢养的祥兽。我们不曾招惹过方家二郎,他却平白无故在我们头顶撒野。冤有头债有主,他难道不该向福儿认错吗?” 林青青眼皮没抬,对着少年下命令:“说对不起。” 方子衿整个人都僵住了,良久才出言:“对不起。” 林青青故作好奇:“太妃既说是祥兽,不如呈上来让朕看一看,也好为萧小公子寻一只一模一样的。” 于太妃用丝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幽怨地半掩杏眸:“新的也取代不了原来的。到底不是陛下喂养的,哪能体会福儿的心情呢?” “呈上来吧。”林青青直接下命令,黑眸沉静,表情淡然得不正常,“朕给你们做主,不好吗?” 于太妃斜眼瞥向萧殷福。 萧殷福缓缓摇头。 于太妃心领神会,哀叹一声,疲惫道:“青青,二郎既已认错,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哀家累了,也不想再折腾。” 萧殷福阴冷地瞪了方子衿一眼,被人推着离开昭阳殿。 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偃旗息鼓,鱼贯而出。 方子衿眼珠微动,昭阳殿内目之所及一片狼藉,他跑过去查看杨安的情况。 杨安的额头被蛇骨鞭蹭破一层皮,伤口不深,不算严重,只能算皮.肉伤。 “奴婢没事,主子不用担心。” 夏依从头到尾都在紧盯方子衿的手,瞧见殷红的血液渗透出指缝,洒落在黑色的衣袍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主子……奴婢不值得主子挡鞭,不值得呜呜……” 夏依今年刚满十三,家里人没饭吃就把她卖进宫里,她没感受过温情和维护,在她十三年的人生里,除了饥饿,就只剩对死亡的恐惧。 主子是第一个愿意出面保护她的人。 她扭头跪到林青青脚边,急得以头抢地:“陛下,求您看看主子的伤吧。” 夏依知道主子不受宠,昭阳殿虽然该有的都有,但主子搬进来的这些天,陛下一次都不曾踏足昭阳殿。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厌弃主子,他们都在等着主子被废。 凤凰栖梧桐,立万丈枝头,被折断翅膀,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奴婢……”夏依拼尽一切想要留下林青青。 可她只是一个奴婢,她什么也给不出,而她仅剩的命,陛下又瞧不上,眼泪在眼眶打转,呆呆地不断叩首。 “求陛下留下来,求陛下……” 杨安比夏依更早进宫,明白夏依的哀求只会让主子们反感,凑过去同她跪在一起,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 “起身吧。”林青青命人去请太医。 方子衿受伤的手垂在身侧,见林青青朝他走来,警惕地往后退。 林青青没再靠近,眼神示意他看他自己的手掌:“不疼吗?” 方子衿张开手,垂眸凝视血肉模糊的掌心。 疼。 可他习惯了。 有比受伤更痛的东西。 “他们为何会轻易松口?” 林青青反问:“朕逼你道歉,你气恼吗?” “我摸死了他的宠物。”少年手指错位后切入指缝,牵动伤口,血液流得愈发激涌。 林青青凝视他的脸,伸出手掌:“怎么摸的?示范一下。” 方子衿盯着林青青那只纤长白皙的手,低垂的长睫毛轻轻抬起,摇了摇头。 他发誓一般:“我日后不碰活物了。” 林青青嗤笑:“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五岁的龙傲天不谙世事,性格单纯,听到林青青的话,羞愧得脸颊泛起红晕。 林青青不再逗他,沉吟片刻道:“萧殷福偏执乖张,喜怒无常,他的所有物宁愿弄死,也不会放出去,更别说让你遇见。 他放一只喂了毒的活物在你的必经之路上,便是要向你发难,故意陷害你。朕让他拿出尸体,他只能选择用其他的掉包,这时,你一眼便能看出蹊跷。 可若任由事态发展,你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还是会落入他们的圈套。而他们也怕出纰漏,受到反噬。朕先让你道歉,便是给他们递了一个下去的梯子,既然有梯子走,他们也不愿意跳楼走,只能作罢,懂吗?” 听到林青青说小黄鸡不是他摸死的,方子衿望向林青青的眼珠像月光下的黑水晶。 林青青还没看明白他的眼神,少年点头如捣蒜,脸上带着点孩子气的气愤:“他先是夸我勇猛无敌,用兵如神,有当少将军的才能,然后又骂我是个废人。此人确实喜怒无常。” 太医给方子衿诊治时,出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方子衿不让人碰。 “悬丝诊脉。”林青青拍手提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意见。 老太医一听,对着地面吹胡子瞪眼,心里对来这一趟后悔极了。 悬丝诊脉?炼仙丹还靠谱点。 碍于帝王淫威,老太医还是假模假样地摸着线感受了一把“脉搏”,最后果断拿出极品金疮药交给林青青,告退了。 在杨安和夏依殷切的视线下,林青青接过药瓶,眼神平静地问方子衿:“要朕帮你吗?” 方子衿不吭声,盯着林青青有些走神,缓慢地点头,点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点了头,凤眸微睁。 林青青也跟着一怔,她不是啰嗦的性子,慢条斯理地扭开药瓶的布塞,用棉棒将药涂抹在方子衿的伤口上。 方子衿的手臂紧张地收紧。 布条包裹上手掌,林青青很谨慎,没有碰到他的皮肤,但他还是痛得快要死了,五脏剧痛,每一寸皮肤都在裂开,仿佛有人不断撕扯他伤口的豁肉。 有无数虫子没入他的皮,吞噬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头。 真的好疼好疼。 少年半阖眼皮,遮住赤红的眼眸,试图藏起逐渐疯狂的情绪。 他不想变成一个怪物。 方子衿嗓音沙哑,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青青是哥哥的名字吗?” 林青青感受到少年的战栗,抬眼道:“青青是朕的字。” 原主从深山老林回来前,靖宣帝就盯上方子衿这块肥肉,熙夜宴后赐字“青青”,是存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意。 这件事曾引起镇国将军的关注,粗老爷们儿心思没那么多,习惯了口无遮拦,还跟方子衿开玩笑说陛下这是要把他们凑成一对儿,被镇国将军夫人追着打。 方子衿表情不变,埋头捏袖子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哥哥,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青青没了声响。 包扎完毕,林青青才启唇说道:“没什么意思。” 方子衿收回手,目光落在掌心的白布上,心想:皇帝果然不喜欢他。 “我是不容于世的男妃吗?”少年嗓音轻柔却不柔软,沙哑的音线十分突兀,不难听。 林青青不确定方子衿是否看向了她,他的眼神沉静,目光落不到边,睫羽像枯叶蝴蝶的翅膀静默不动,企图把自己悄悄伪装起来。 “自古鲜少有男妃,世人不能接受的事物,便会扣上不容于世的帽子。”林青青单手支起下颚,手指蹭过耳腹,思索道,“你不必放心上,此事朕会解决。” 方子衿抬起凤眸,眼中未散去的血色让他看起来好似一只诡谲残暴的妖魔:“你讨厌我,也觉得我恶心吗?” 林青青对答如流:“朕并不讨厌你,也不恶心你。” 方子衿没什么精神地垂下头。 两人相继默然。 “别多想。”林青青在昭阳宫坐了一会。 准备离开时,方子衿抬起头。 “哥哥不喜欢我,不如放我走。你废后,我回家,我们志同道合,劳燕分飞,各奔东西好不好?” 林青青站起身,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词是这样用的吗? “也不是不行,但废后毕竟不光彩,你日后若想重回朝堂,废后的身份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 不能再做大将军,不会再有平步青霄的机会,籍籍无名一生甚至背负令人耻笑的名声,你甘心吗?” 方子衿斩钉截铁:“我不怕,我也不做大将军。” “万一呢?”林青青目光直视他,“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哪个儿郎不想干出一番事业,不想出人头地,受人敬仰。你不该沉没后宫,也不该被世俗的大浪淹没,你的成就不应止于此。” 林青青在心里补充道:咸鱼也是有梦想的。 方子衿清楚她故意说这话是为了安抚住自己,心中还是颇为触动。 “做大将军,就要先做皇后吗?” 林青青:……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我阿爹是大将军,那他以前……”少年纯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林青青。 林青青:“……” 8、第 8 章 林青青忙碌于登基大典的事,依旧不踏足昭阳殿,却派人抬了赏。 她在昭阳殿坐了一个时辰,又有赏赐送过去,宫里人皆以为方子衿侍寝过,得了宠,林青青龙阳之好的传闻也莫名其妙被坐实。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林青青金冠束发,龙袍加身,在一声声鼓乐中,走上人人望穿秋水的龙椅。 唐未寒高声宣读诏文,定下年号“太青”,待翌年改元,以示新朝新气象。 百官再三拜而起身。 三日后,殷昊在原著中的刁难如期而至。 他只穿着一件翠绿色的便服上朝。 忠皇党慷慨激昂地向她控诉摄政王目无王法,殷昊桃花眼挂着笑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被控诉的人不是他。 林青青睃视一眼,脸上不见喜怒:“这件袍子与仪表不凡的摄政王极为相衬。” 殷昊眉脚轻轻扬起,遂笑道:“不过一件袍子,陛下并非斗筲之人,不会与微臣计较罢。” “摄政王乃大宣的股肱之臣,朕岂会因这件小事而责怪摄政王。”林青青收回视线,欲言又止。 殷昊承认,林青青越是吞吞吐吐,他越是想问:“怎么了?” “朕只是偶然想起一件事,古朝有位帝王明令娼妓家的男子头戴绿巾,腰系红褡膊,而后一位大诗人道:‘绿帻谁家子,卖珠轻薄儿’。”1 唐未寒想了想,出声道:“皇上,臣有奏……” 殷昊大笑打断唐未寒:“陛下想说碧绿青诸色乃贱民服装之色,以此暗骂臣自甘卑贱,自取其辱。” 右相于严秉怔忪片刻,瞥了一眼黄袍加身的少年天子,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林青青叹道:“朕都说了只是偶然想起,本不欲多言,摄政王想知道,朕方才提了一提。何况摄政王又非把绿色戴头顶,与朕所言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摄政王怎能如此想朕?” 郑侍郎一向看不惯摄政王无法无天的嘴脸,陛下刚登基,他又搞这一出,登时气极。 “忘记穿朝服上朝,还要问陛下一句,臣常服朝觐,何足算也?摄政王这般行事,与草包何异。” 殷昊虽然在笑,平静无澜的桃花眼却折射出寒冬腊月里才有的寒冷。 他目光四掠,眼神侵略感十足,像蛰伏的狩猎者,目光亮得刺眼,视线瞥过开口的年轻官员。 “驹齿未落,却浑身是胆。” “来人!拖下去杖责。” 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有兴趣陪天子玩一玩,却不代表能容忍这些臣子发表意见。 金銮殿外的侍卫提着长刀硬生生把郑侍郎往外拖。 林青青稍一抬手。 还未将那愣头青捞出来,便听他一根筋地怒斥道:“摄政王当着皇上的面动私刑,不顾皇家威严,是要做佞臣吗!你把皇上置于何地!” 林青青:“……” “郑侍郎可还在关注千阳赈灾一事?”林青青忧心忡忡地望向郑侍郎,“千阳乃军事要地,事关生民社稷,郑侍郎下朝后便远赴千阳,亲自处理赈灾事宜。” 郑侍郎怔住了,先帝都不曾管过的千阳,陛下竟然心中已有计较!他激动得晕头昏脑,连忙应下:“遵旨!” 殷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林青青看,施施然走了几步,腰间挂着一支长箫,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陛下可别忘了,先帝不曾管理过国家经济营生,如今国库空虚,恐怕经不起这一番折腾。” 林青青环顾一周:“众爱卿可有应对之策?” 官员们看了看彼此,都在暗自琢磨着怎样规避风险。 林青青余光掠过殷昊,又若无其事地瞥了眼右相于严秉。 “于爱卿?” 于严秉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硬着头皮站出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国资源辽阔,物产丰富,开放海市与他国互市,或有助于充盈国库。” 唐未寒出声问:“与谁互市?” 他突然冷笑一声:“我们北边的北蛮素爱滋扰边境,与大宣常年征战。西边的月氏神秘莫测,信奉鬼神,君主只从白毛怪物中选。 东边的东胡更是在三年前夺取郇州,而大海那边,这几年有多少渔民有去无回。敢问我们大宣能与谁互市?敢与谁互市?” 于严秉板起脸道:“左相此言差矣。在利益面前,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墨守成规不利于民生,更不利于国家。” 唐未寒骂道:“贼寇,不足与谋!” 于严秉回嘴:“因循守旧乃国之大忌,不能仅凭个人喜恶下定义……” 唐未寒和于严秉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旁人还插不进嘴。 殷昊依旧在笑,见林青青沉默不语,笑容浅淡了几分,拔高嗓音道:“臣以为,与他国贸易稍有行差踏错,便有衔橛之虞,而画地为牢也未必能得长久。不过臣听了半天,觉得于相所言甚是古怪,于相为何断定互市便一定能成?” 于严秉眼睛眯成一条缝:“摄政王有何高见?” 殷昊也不答,只道:“互市一事还需长虑顾后,否则后患无穷。” 林青青垂眸思索,忽然问道:“盐铁司现由谁负责?” 宣国推行盐铁专卖,在地方统一设立转运司、提举茶盐司、提刑司,而金部郎中负责核查盐务。 林青青欲将盐铁管控在自己手中,连下三道圣旨更换三个部门的官员,更是任命新的金部郎中、金部员外郎。 一系列变动像是预演过般雷厉风行,朝臣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看摄政王眼神都不一样了,毕竟提出国家经济营生的人是摄政王。 这哪里在寻求朝臣意见,陛下根本没考虑互市,目标直取盐利。 殷昊眉头微蹙。 盐场本就掌控在皇室手中,只是管控不易,盐官与监督串通勾结,暗箱操作,大部分油水被官僚抽取贪污。 靖宣帝从盐官手里获得的盐利不足三成,却也无可奈何,根系烂了,再怎么改革都于事无补。 林青青更换盐官和监督,便是将整块腐根拔掉,新任之官若能有效管控盐场,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只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殷昊撩起眼皮看向倾尽天下财力养出来的天子,在心里问:谁又能不腐烂呢? 急于管控盐场,派郑凡舟前往千阳赈灾的你,是终于觉察到千阳的危机,有所行动了吗? …… 下朝后,于严秉向林青青引荐了一人。 那人虹膜呈现浅橙色,黑色瞳孔颜色很深,花白及踝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身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袖口有墨水晕染的痕迹。 从外表看,此人擅长战略性规划,稳重有谋略,但沉默寡言,身上有血腥味。 林青青一个现代人,看到此人脑海里都会浮现“怪物先生”四个字。 白毛怪物,月氏国的人。 再走近一看,林青青牙酸得厉害。 看书不思考,穿书火葬场,给龙傲天开的挂,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她面前? 是要降维打击她吗? 所幸这位怪物先生只与林青青聊了大宣与月氏国互市的可行性。 临近尾声,他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句:“皇宫是一座囚笼,我们都向往自由,向死而生。” 林青青淡淡道:“你想表达什么?” 怪物先生叫费黎,他看着林青青说道:“听闻宣国有一座铜雀台,占地十里,进入者十死无生。 为表诚意,我为宣国卜了一卦。紫微星有变,天狼星将取而代之。” 费黎说的话,林青青是信的。 在林夜然的记忆里,费黎所说预言,必会成真。 他说马上发地震了,林青青都得毫不犹豫地顶着锅盖跑到空地躲着,否则必死无疑。 林青青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那先生不如详细说说,天狼星何时取而代之,紫微星因何而变?” 听到前半句,费黎老神在在,一副打算拉长战线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的模样,听完后,冷硬的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善意的微笑。 “天狼星眼下黯淡无光,困于一隅,待其苏醒,紫微星必遭扼杀,而紫微星唯一转机便在这铜雀台内。” 林青青一开始以为天狼星指的是殷昊,仔细琢磨又觉得不对。 天狼星眼下黯淡无光? 困于一隅? 林青青以手掩面,戴上了痛苦面具。 是方子衿。 于严秉早些时候便退了出去,只留费黎单独面见林青青。 林青青挡着脸,大太监见她一副听到无稽之谈而头疼的模样,端着热茶送到她手边。 费黎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林青青:“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还要看点别的。” “看什么?”林青青声音听不出波澜。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费黎一句话点出天狼星,证实自己预言的可靠性,他目的很明确,“这便是我给陛下的诚意,希望陛下能考虑与月氏互市一事。” 林青青放下手,气定神闲地拿起茶盏:“你要朕去取太.祖遗物?” “非也,并非太.祖遗物。”费黎摇首道,“陛下只需进一次铜雀台,一切自有天定。” 林青青信费黎的预言,但她不信费黎告诉她的都是真话。 月氏培养君主的方法和宣国训练死士的方式如出一辙,费黎能从一堆擅长卜卦的怪物中脱颖而出,说明他比常人要精明狡诈。 原著的宣国并没有和月氏互市,费黎的主张从根源上无法实行。 费黎在月氏君主的角逐中被淘汰,回月氏只有一死,退而求其次和理念一致的方子衿结成盟友,加快叛军攻取宣国的步伐,在宣国争得一席之地。 如今方子衿重生,哪怕不用费黎,他自己也拥有半个“预言家”的身份。 方子衿前世布下的种种谋划虽然全数泯灭,但思路已经成熟,没有人比林青青更需要费黎的帮助。 可费黎出现得突然,还是借于严秉的道来见她,种种前提让她无法信任这个人。 林青青瞥见费黎坐直的脊背,目光一顿。 费黎一向主张月氏与大宣互市,以此为目的说出的预言未必不可信,借铜雀台害死她,对费黎和月氏都没有好处。 于严秉也不是能够控制费黎的人。 林青青眼神趋向凛冽,愈是深想,神色愈发凝重:“天象之事自有钦天监观测,不劳费心。至于两国互市,还需再议。” 林青青起身离去。 费黎望着林青青的背影,眼瞳黑沉如墨,低头取出卜用龟,卜用龟边角出现裂痕,连着他掌心的手脉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霍然起身,疾行几步,身后半空中悬挂着一只头胸部有红棕色斑点的毒蜘蛛。 只差一寸,他便要死在这里。 帝星归位,天象已经不可再测。 于严秉等候在殿外,见费黎淡然自若一语不发地走出来,上前打听道:“陛下怎么说?同意和月氏互市了吗?” 费黎摇首:“陛下不信预言,随口敷衍了一句。” 于严秉丝毫不意外,他第一次听费黎提起预言也觉得荒谬。 “陛下没给你证明的时间,便把你轰出来了?” 费黎长长地吐了口气,热气化作的白雾从唇中吐出。 结果不言而喻。 “大人,不瞒您说,我为您又算了一卦,凶兆。” 于严秉浓密的眉毛扭打成结:“先生之前还说本官官运亨通,怎一转眼便成了凶兆?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费黎垂眸凝视掌心的伤口,思绪转了又转,良久才道:“大人不妨试试与陛下联结,联手对付摄政王,待陛下身上的紫气强盛,或可化解您的灾厄。” “联结?”于严秉心下计较,暗自做出一个决定。 * 听完影卫探来的谈话内容,林青青搁下手中的紫毫笔,叠好信纸塞进信封里。 “将这封信送到唐尧手中。” 影三接过信封,翻窗而出。 唐尧收到林青青传召,准备好东西,大包小包地拎着准备进宫,出门却撞上唐未寒。 唐未寒问:“拿的什么?” 唐尧谨记陛下的话,连亲爹都不能说,眼睛看天,心下紧张地想:说是啥东西,他老爹才不敢翻他包袱。 “陛下想要的新奇玩意,老爹你懂的。”唐尧不会撒谎,绞尽脑汁就掰扯这么一句。 唐未寒伸手就要抢包袱:“小子,我还不了解你。陛下能缺什么需要你送?” “爹,别动!”唐尧虎眸瞪如铜铃,紧张之下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这是陛下要的隐……隐私之物,不……不能与人道也,否则陛下是要摘我脑袋的!” 唐未寒被唐尧唬住,眯起眼睛,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他打量:“多隐私?” 唐尧脸红得要冒烟,唐未寒想起近日宫里的传言,再结合唐尧藏着掖着的模样,忽然也跟着老脸一红,蓦地拍了下唐尧的脑瓜:“你爹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你还怕你爹看。” 唐未寒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命仆从去他房里取来一个匣子,塞进唐尧怀里。 “一并送给陛下,你的那些不顶用,就当老爹帮你一把。” 唐尧一头雾水。 林青青收到唐尧带来的东西,检查无误后,正要放人离开,却发现多出来一个匣子,以为是某种精巧的机关,打开一看是几本书。 观封面的名字,是两本美人图。 林青青翻了翻书页,猛地合起书面,八风不动地放入木匣,搁在后面闲置的书架上。 腾出桌子,铺开铜雀台的图纸。 铜雀台设有三个擂台,水桩、刀桩、和难以立足的蛇桩。 水桩浮木高低起伏,虚虚实实,个有中空,稍不小心就连人带木,从几丈高的地方落进水中。 刀桩由一千只开了刃的钢刀和数不清的泛着银光的尖矛组成,每一处都是死地,没有特殊的法门,不可能活着出来。 蛇桩雕刻繁杂花纹,四周倒置四个蛟头机关,触发相应的机关才能离开。传说闯过蛇桩,便能化蛟成龙,得到太.祖遗物。 铜雀台的三个擂台以“桩”命名,却不是真以桩为擂,擂台也不是比武擂台,而是根据五行八卦做出的机关阵法。 唐未寒得到的图纸详细分解铜雀台的各处机关,手法之流畅,分析之缜密,如同那位死去的神造手亲手绘制的一般。 林青青用一日时间背下图纸内容。 若前路未卜,她不介意闯一闯铜雀台。 林青青拔开鹿卢剑的剑鞘,看着寒光映入眼帘,那一刹那她想了很多。 弦月高升,乌云蔽日。 林青青踩着青霜走进昭阳宫,宫院里只留一盏孤灯,照亮进入殿内的路。 昭阳殿的外间,杨安裹着被子沉睡,丝毫没有察觉两道影子进入殿内。 淡紫色的床幔被掀起,方子衿紧紧攥着被角,凌乱的头发下枕着林青青那日脱下的淡蓝色氅衣。 他正深陷梦魇,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浅淡的唇咬出血。 “救我……” 昏黄的灯光映着林青青的双眸,漆黑的虹膜在夜色下愈发冷邃。 她扫了一眼那件氅衣,手指落在少年的耳后,滑向他的颈间动脉,压住少年跳动的颈动脉,直到连成一片阴影的睫毛刷地一下睁开,才熨帖地收回手。 “做噩梦了?” 方子衿直愣愣地睁着一双血眸,眼睛凝固在林青青的脸上,哑声问:“哥哥在做什么?” 林青青:“朕和你一样也做了场噩梦,无法入睡出来散心,正巧撞上你在喊救命。” 方子衿坐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青青,突然掀开被子,赤脚往殿外跑,被影首的长刀拦下。 9、第 9 章 林青青立在床栏旁,轻声道:“过来。” 方子衿脸色发白,身子僵在原地,被影首的长刀推了几步,磨磨蹭蹭地站到林青青身前。 借着微弱的烛火,林青青望向方子衿心神不宁的眼睛,温柔的话语如清风般掠过两人短暂的距离,传进少年的耳中:“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方子衿吓得后退一步,被影首推回去,又固执地往后退,尽管眼眶里面蓄满泪水,还在强自冷静,微微湿润的睫羽宛如被蜘蛛网粘住的蝴蝶,在受惊中不停颤抖。 “为什么想杀我?” 林青青将鹿卢剑立在身前,声音始终轻柔舒缓:“你还记得东宫密室里的毒药吗?为何制作毒药?”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少年鲜红的眸子紧紧凝视林青青:“我有太多太多事情一无所知,我突然之间长大了长高了,被困在陌生的地方。哥哥不喜欢我,宫里其他人也不喜欢我。哥哥不放心我,可以黜逐我,能不能不要杀我?” 林青青轻抬手指,手掌悬停在半空中,缓慢收回:“朕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方子衿盯着林青青的手:“哥哥要我做什么?” “这段日子,可有人与你说起过铜雀台?”林青青见少年摇头,轻声解说,“那地方姑且算是个死人窟,有进无出,以朕一人之力无法全身而退,朕需要一个帮手。” 方子衿转眸看向影首,林青青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纹风不动的影首。 “影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其他影卫不如你有价值。” 少年不理解她口中价值的定义,实事求是:“我追不上他们,没有他们厉害。” 你没有他们厉害? 林青青古怪地抽了抽眼角,诚恳道:“你力气很大,朕要解决铜雀台的机关,便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殷昊有无数‘踏脚石’干儿子供他驱使,最终也仅他一人从铜雀台走出来。 林青青能活着走出铜雀台的把握不足五成。 今夜前来,是存了0.01%的杀意,但真见了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被悄然抹去。 对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小孩儿,她下不了手。林青青暗叹。 “哥哥不必告诉我铜雀台是死人窟,若哥哥不说,骗我过去,我除了跟着哥哥走,做不了第二种选择。而哥哥告诉我了,我也许会临阵退缩,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林青青有被教育到,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和方子衿说清楚。即便他们真的命丧铜雀台,也能做个明白鬼。 “你说的对,所以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走吗?” 方子衿的眸子随着烛光跳动橙黄色的火焰,仿佛要燃烧起来,薄唇隐匿着几分深沉和一丝令人难以发觉的神秘。 “哥哥也要进去吗?” 林青青颔首。 少年陷入沉思,视线偏了几秒钟,眼神因为思索而有些放空,少焉,正视林青青道:“我可以陪哥哥进去,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林青青想先听他谈完条件。 想起密室里的毒药,方子衿默默攥起拳头,提出一个林青青可以接受的要求:“在我恢复记忆前,哥哥不能动我。” 林青青微撩双眸。 方子衿身子僵住,感觉自己正被一种窥探锁住。 “我……”少年的声音被林青青的动作打断,她抬起手臂,勾起他一缕长发。 翠绿色的龙蜥攀附少年侧颈,黑黢黢的眼睛对着林青青,藏了半个月再见到光明,不适应地钻进少年的衣服里,几近透明的尾巴圈起少年的耳廓,像是在安抚不安的少年郎。 方子衿蜷缩的手指勉强曲着,嘴唇微张似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林青青收手,背在身后:“好,我答应你。” 方子衿怔了怔,望见林青青眼底若有若无的暖意,惊悸不安地退后。 转折太快,影首还未接收到林青青的指示,刀鞘推向方子衿。 少年脚步不稳,身子不受控地前倾,慌忙抓向林青青手里的鹿卢剑剑鞘,被林青青先一步抓住手臂,她语气不变,依旧冷漠:“小心点。” 方子衿瞳孔微缩,目光转向林青青纤长分明的手指,眼中的惊恐逐渐消失,转为茫然。 自从被抓上幽篁山,这次他第一次触碰人却没有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 新帝登基,按照太.祖遗训,铜雀台将在十五日后开启。 当日,唐未寒挑选出二十名身手卓绝之辈,其中五名是百晓阁榜上有名的杀手,三名是唐尧从西域请来的蒙面高手。 铜雀台远在京城之外,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 林青青不赞成唐未寒参与这次铜雀台行动,为了劝阻他还试图亲自加入,唐未寒心有余悸,他命人赶往铜雀台前甚至不敢知会林青青。 唐未寒的人马抵达铜雀台时,殷昊等人还没有进入。 三名西域服饰的蒙面人一出现,就引起众人关注,只见那三人戴着夸张的银耳饰,半张精巧的金面覆面。 一人头发金黄,扎一条辫子垂在胸前,穿着暴露,露出健硕的胸肌和腰腹肌肉。 另外两人则还算正常,黑发黑眸,发丝微卷,外罩一件宽大白袍,西域的服饰将他们的身材衬托得俊气非凡,身上银饰被风一吹叮铃作响,衣襟用宝石点缀,璀璨夺目。 宝石折射出的光芒分去众人大半的注意力,以至于无人在意二人面具下外露的半张脸。 王宇还在为义父也来铜雀台感到心烦不已,瞧见左相的人马中混杂三名西域人,脸色顿时黑成锅底。 “大宣的宝物何时轮得到西域人来染指?唐相此举实在荒唐!” 影七兰穆谨慎地把林青青护在身后,一边仔细观察四周情况,瞧见直勾勾望过来的白衣银枪少年郎,摸着头回以灿烂的笑容。 柳彦见状,对其颇有好感,轻笑出声:“左相挑人注重实力,不看出身,他们穿着不凡,其中两人暗藏兵刃,以银饰掩盖其声,都是很难缠的高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小心为上。” 王宇挥舞长枪,铿锵一声立在身侧,勾唇冷笑:“无论是东胡,还是西域,他们只会败在我的枪下!” 柳彦耐人寻味地瞥视王宇手里的长枪,走至殷昊身边:“义父,我们何时动身?” 殷昊没等到想要等的人,不再等待,当机立断翻身上马:“走!” 铜雀台水桩。 逐流壑谷,如入深涧,薄薄的水雾拍打海风,传来淡淡的海腥味。 “路呢?”几千人乌泱泱地堵在海边,极目远眺,海天浑然,唯独少了图纸上错落起伏的木桩阵。 正待众人困惑不解之际,怪腔怪调的声音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说道:“这里定然有开启铜雀台的机关,大家帮忙找找。” 众人听罢,立即行动起来,四处寻找机关,而开口的影七却淡然伫立原地,浅灰色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观察人群。 “太.祖印到!”银甲铁骑驾神驹而来,四蹄翻腾,雷神鞭抡扫,劈开一条宽道。 铁骑头领一跃下马,手持龙纹印章,拍入巨石当中。 平静的海面刹那间浪花翻滚,无数石柱接二连三浮出水面,形成一条惊险绝伦的水路。 石柱路甫一出现,众人施展十八般武艺以兵器辅之,纵身飞跃而上。 殷昊倏然回首,视线扫视四周,在三名西域人身上转了一圈,抬脚向骨架最小的黑发少年走去。 耳边传来少年和同伴说话的声音,字正腔圆的西域口音,殷昊身形停顿,抽出腰间长箫,在手心敲了敲,转身踏进铜雀台水桩。 林青青透过面具看向身侧,晨光熹微,身穿西域服饰的少年静静凝视手掌,目光低垂,似有什么心事。 余光瞥见殷昊走来的身影,林青青侧首在少年耳边说了一句英文。 方子衿瞄了一眼,发现她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安静地低下头。 影七听到自己的名字,恭敬地以西域语言回应。 他说的西域语与英语是同类语种,这也是林青青带上影七最主要的原因,他能很好地帮她掩藏身份。 眼看着殷昊走远,林青青叫了方子衿一声:“衿衿,走了。” 少年木然抬首,眼中有疑惑:“衿衿是在叫我?” 为了方便和方子衿接触,林青青手上戴着隔绝体温的皮手套,闻言,轻点自己的太阳穴,唇角噙着罕见的温柔笑意:“难不成我是在叫影七?” 影七眼皮跳了跳,幻想主上叫他穆穆,身体抽筋似的抖了抖,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有些事情光是想象,都觉得自己该杀头谢罪。 方子衿目光下移,直长浓密的睫羽缓缓垂落,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千人踏石柱如过平地,一个时辰过去无一人踩中浮木,从丈余高台掉入水中。可见铜雀台图纸的含金量之高。 林青青不放心方子衿,软鞭缴住少年的手腕,以防他注意力不集中踩空。 海水浩瀚,林青青顺着石柱的方向望去,眼前渐渐出现一艘船的轮廓,心中微动,开口叮嘱队伍里的其他人:“大家加快速度,待上船的人多了,只怕很难再登船。” 后面没有石柱通连的路,只余一艘船,而那艘船容不下太多人。 其他人还在犹疑,方子衿已经跳上数个石柱,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少年记忆力强悍,林青青思考一瞬才会下脚的区域,他想也不想直接踏上,攥着长鞭的一端,回头看向林青青,意图明确地要给林青青领路。 有方子衿领头,他们一行人的步程明显快了几倍,江湖上的高手被他们一个接一个甩向身后。 后面的人也瞧出蛛丝马迹,放弃循规蹈矩的图纸,跟在林青青他们身后。 方子衿目光沉着,身影颀长,身上的配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他敏捷的行动泛起一阵流光溢彩,格外灼人眼球。 某一瞬间,林青青险些以为方子衿恢复了神智,不再是那个会哭得泣不成声的五岁稚子。 少年低低哼笑一声,头都没回:“哥哥先前说,会给我指路。” 林青青莫名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没等到回应,方子衿嘴角的笑容消失,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 “哥哥生气了?” 见他长腿前踩,还边回头看她,林青青眼皮一跳,沉声提醒:“看路。” 少年听话地回头看路,嘴里却问:“我掉下去,哥哥会拉住我吗?” 林青青唇角微微抽动,挑眉道:“鞭子不是摆设。” 方子衿绕了绕手中的长鞭,目光扫向脚下的海水。 林青青以为少年没听懂,这时,影七禀告道:“主上,船上有血腥味。” “上船。”林青青收起软鞭。三人还未踏上船梯,便有暗器从船上射来。 林青青抓住方子衿的手臂往后撤,泛着寒光的长针定在少年身前三寸之地。 “属下开路。”影七持盾挡在林青青身前,右臂手腕闪过残影,数十枚玄黑色的飞镖破空而去,暗器射来的方向传出一阵沉闷的倒地声。 影七一手飞镖绝活震慑住船上的人,先行上船的王宇剜了影七一眼:“好一个见血封喉。” 影七报以微笑,装作听不懂。 船上的人以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增多,水位下沉半丈有余。 殷昊抬眼看向一窝蜂涌上船的乌合之众,有些厌烦地蹙起剑眉:“清场。” “得令。”双手持巨刀的大汉堵在船梯口,凛凛身躯像一面厚墙,眼睛瞪如铜铃,“没上船的人可以回家抱娃子去了!” “嗤,抱你家的娃吗?”瘦猴一样的男子不管不顾爬上船梯,眼见巨刀砸来,举起长剑格挡,一声脆响后长剑断成两截。 他神色陡变,急忙后退躲开,岂料那巨刀攻势不减,硬生生劈开他的身体,血溅三尺。 还有试图上船的人,个个被大汉手起刀落,像切西瓜般扔进海里,船舷上洒满血渍。 殷昊手底下的人拉起长梯,无人引航的船舱底部响起齿轮转动的声音,沿着固定轨迹自发航行。 船上不少江湖人士认出了殷昊,皆敢怒不敢言,只能用一双愤世嫉俗的眼怒目而视。殷昊身边围着数名顶流高手,船上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林青青一步开外的黑袍杀手和同伴窃窃私语:“百晓阁排名第一的杀手也在睿亲王身边,惨了,我们完全没有胜算。这一趟,指不定命就葬送在这了。” 杀手同伴倒是想得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出来卖命的,早晚有这么一天。若能拿到雇主交代的宝物,我就带着银子金盆洗手,日后做一名游侠,游山玩水。” 黑袍杀手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约莫过去两刻钟,船贴着一座岛屿停靠,众人扶着船梯下爬,双脚落地后,全都目瞪口呆地遥望这座寸草不生的小岛。 林青青接过影七递来的锦帕,擦了擦指套,眼底沉思稍纵即逝。 岛屿上不见草木,更无鸟兽,举目远眺一览无余。 影七随身携带图纸,打开细细揣摩半晌,依然线索全无,没有一点思绪地将目光投向林青青:“主上。” 天穹高阔,碧蓝如洗。 林青青抬头看了眼天空,淡声道:“不急。” 众人都在忙活找机关,林青青一行人以逸待劳很是显眼,柳彦手持银剑走到方子衿身边,笑着问:“上船后,你们可有闻到过一阵特殊的清香?” 影七想用笑容搪塞过去,听林青青开口说道:“是狼毒花的气味。” 提起毒草,方子衿恢复了一点精神,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柳彦,复又转过视线,盯着林青青的脸。 “狼毒花?”柳彦有点印象又想不起来,追问,“那是什么花?” 林青青耐心科普:“狼毒花多生长于干旱地区,初秋开花,有剧毒,人称断肠草。” 一说断肠草,柳彦便清楚狼毒花是何物了,那是与‘见血封喉’齐名的剧毒。 “如今正值严冬,为何船上会有狼毒花的花香?” “涂料。”林青青对草药的气味敏感,上船便发觉整只船都是狼毒花的气味。 “你是说,造船之人把狼毒花掺进了涂料当中?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莫不是花香也有毒?” 林青青摇头。 狼毒花服之肠穿肚烂,但香味无毒,据说久闻之人会感到心烦意燥,从而引发食欲不振。 没听说有人闻狼毒花香味闻出病的。 柳彦接收到王宇两次白眼,笑着对林青青拱手拜别:“多谢兄台指点。” 柳彦走远后,林青青抬眸看向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方子衿:“你有话要说?” “他长得……”少年方才的目光在林青青和柳彦身上来回打转,他一张口,林青青就看出他要说什么,接话道:“长相与我有几分相像,是吗?” 方子衿点头。 “柳彦是长公主嫡子,论算起来其实是我堂兄。”林青青话音刚落,便见少年紧紧抿起唇,暗沉的黑眸低垂。 “怎么?”林青青问。 “你说过你没有家人。” 林青青稍稍停顿,不由笑了:“我理解中的家人并不特指血缘关系,有比血缘更重要的是家人间的羁绊,关心和爱。 父亲死后,再无人关心我是否康健,也无人在意我是否顺遂,与我羁绊最深的不是人,而是冷冰冰的王座。” 林青青一段话让方子衿想起爱他护他还会给他买玩具的父母,他疑惑问:“我关心哥哥,也能成为哥哥的家人吗?” 林青青一听眉开眼笑。 方子衿凝望她眼底的笑意,两秒之内没有得到回应,像失措的蜗牛,把伸出去的触角往回缩:“我只是随口一问。” 突然,大地震动,整座岛屿开始向下坍塌,弹动石块惊悸地腾腾掀起,震开灰尘漫天。 林青青早有防备,还是被塌陷的裂缝带了下去,她只来得及甩出软鞭,勾住同时下落的少年。 方子衿拧紧眉毛,尔后又松开,手腕绕着软鞭,借力来到林青青身边,旋即看向林青青,脸上的面具滑落,露出嫣红的眼角。 少年只来得及开口唤声哥哥,林青青扣住他的手腕,长鞭一振,脱离他的手掌,犹如一条长了双眼的灵蛇,穿过碎石,绕上头顶的石梁。 方子衿手掌被长鞭打得发麻,凤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便和林青青悬吊在半空中,身下两丈处立着数根尖长的巨型铁针,排列成半开的花朵形状。 不远处,有人掉落下去,胸膛被铁针插穿,大睁的眼睛里透着幡然的恐惧,距离他不到三尺的上方悬着两根不粗不细的横梁石。 他本该比林青青他们幸运,却错过了唯一的生机。 影七身影敏捷地穿梭而来,半蹲在林青青头顶上方的石梁上,解开腰间的绳索,放至方子衿身边:“殿下,抓紧。” 方子衿抓住绳索,被影七往上提,林青青松开他的手腕。 待两人都安全站上石梁,头顶传来一阵破空声,还有接连不断的铁器碰撞声。 抬眼上看,横竖交错的机关锁住头顶出口,断绝了众人往上爬的可能,他们被封死在岛屿底部。 岛屿上光秃秃的景象只是一道障眼法,这座岛本质是由无数机关组合成的密室。 “往下走,离开这里。”林青青心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岛屿四周靠海,位置得天独厚,通常这种环境,不做成深水密室说不过去。 她接过影七递来的绳索,迅速向下方跃落。 绳索经过改良,有一道金属活扣,每圈住一道石梁便能迅速稳固身形。 林青青双脚刚一落地,影七带着凤眸充血的方子衿也落了下来。 岛屿中空,内有无数裂缝,众人分散在不同角落,就连殷昊的人马都被打散得七零八落。 “主上,鲁班锁。”影七指着地缝正上方外形肖似八卦锁的机关部件。 机关锁两两一组,分列成二十组,每组都有三四丈,乃钢铁浇筑,非一人之力可推动。 方子衿玩过鲁班锁,眼前的这些比他过去玩的都要大,也复杂很多。 10、第 10 章 “玩过十八罗汉锁吗?”一名青衣男子从横梁跳下,走至地缝边缘,身形一滞,扭头看方子衿,惊讶地愣在当场。 方子衿的面具在地缝出现时掉落,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让徐修容惊奇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身份。 从前,他是震退东胡横扫四合的少年将军,而今是‘后宫之主’。 若是前者,他出现在这里合乎情理。但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离开皇宫,遑论出现在铜雀台。 徐修容伸长脖子朝另外两名西域服饰的人望去,盯着林青青打量了好几眼,头疼地摸了把脑袋走过去,看清金色面具下冷然的双眼,喟然叹息:“真希望您不是我猜想的那个人。” 进铜雀台是林青青的目的,目的达成,即便被人识破,也不会对她造成多少影响。 林青青淡然处之,对徐修容的话充耳不闻。 在旁人眼中,她也只是听不懂中原话而已。 林青青活着,政局才能稳定,若她死了,宣国便会动荡,乃至被诸侯瓜分,殷昊不愿意看到那一幕,他要的是徐徐图之,一步一步登上那个位置,任何人都不能打乱他的计划。 徐修容身为殷昊的幕僚,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如若林青青出现在铜雀台,殷昊断不可能容许她进入水桩。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徐修容不禁想笑,他有点期待殷昊见到林青青的表情了,那一定非常有意思,用殷昊的话来说——有趣极了。 “鲁班锁一窍通百窍通,解锁不难,难的是设计者想要我们合力推动同一根,如此才能拉动头顶的锁头。俗言道,人心齐泰山移,人心不齐,那便只能等死。” 徐修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但这次总归不一样,您还带了重要的人来。” 重要的人?方子衿目光掠过徐修容,又看向林青青。 林青青只带了他和影七,还说过他是解开铜雀台必不可少的一环。 是让他去推动这些鲁班锁吗? 徐修容笑看方子衿,眼珠定在他身上,有种说不清的穿透力:“殿下,久违了,您看起来与从前大不相同。” 叫他殿下,这个人也认识他。方子衿视线轻转,对徐修容点头回应。 徐修容难以理解地眯了眯眼睛:“想来殿下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也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一面,殿下过目不忘,却也不记等闲人。” “眼下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林青青迈腿走至地缝边缘,顺直手中的绳索,抬首望向那几个复杂的机关锁。 影七紧跟林青青,在她身侧护卫她的安全。 林青青开口前,徐修容只是怀疑,毕竟林青青是一国之君,唐未寒得了失心疯才会把人安排进来。而今看,唐未寒可能真是个不计后果的。 林青青思索片刻,甩出绳索,金属扣卡在机关锁的一条主柱上,她动手拉了两下没拉动,放弃得很果断,绳索交到方子衿手中:“你试试,向左使力。” 方子衿手掌绕过绳索,用力左拉,哐当一声,机关锁主柱脱落,重重砸在地缝边缘。 少年白皙的手指勒出红印,林青青让他甩开绳索的金属扣,沉重的主柱失去支撑,跌入深不见底的地缝,水流撞击声在地底深处回响。 “有水声。”徐修容神色凛然道,“只怕我们还在铜雀台的水桩内。” 又是一声巨响,黑压压的铁柱砸在徐修容正前方。 两声之后,剩下的机关柱哗啦啦地往下落,泥沙飞溅,徐修容错愕地后退几步:“这么快?!” 林青青没理他,转动脖子观察另一组机关。方子衿解鲁班锁上头,眼睛发亮地等待林青青指挥,手中的绳索甩成一圈残影,蓄势待发。 徐修容起初只当林青青对鲁班锁颇有研究才能找准主柱,不料她竟是一眼看穿鲁班锁的关窍,一组鲁班锁,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他说不难,却不代表简单,就算是他,也要动手试探完所有的铁柱才能解鲁班锁,一番实验下来怎么也要耗去一柱香时间,再要众人配合他使力,半天解开一组已是极限。 林青青这边的机关锁全数坠落,地底传出齿轮转动声,四周的石板向后拉伸,连带着林青青一行人消失在石壁当中。 附近机关组下,柳彦瞠目结舌,王宇推开对鲁班锁使劲的高手,抓过他手中的绳索,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那根铁柱依然死死焊在鲁班锁里。 “这需要窍门。”柳彦刚开口,便被王宇白了一眼。 “没有力量,知道窍门也拉不动锁。”王宇话说到一半,缓缓握紧银枪,目光犀利,抿唇紧盯着方子衿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呓语:“单手拎一根巨柱,脚步都没挪动过,他是天生神力……” 柳彦笑了:“那少年让我想起一个人——镇国府方子衿。” 语毕,柳彦没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看向身边的几名江湖人士,友善笑道:“合作吧,不然天黑都出不去。” 江湖人士嗤之以鼻:“狡兔死,走狗烹。你们是睿亲王府的人,我等可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王宇站在地缝边缘,向地底深处观望了一阵,听见细微的水流声,只觉得头顶有春雷炸响,转头对身后不肯出手的几人吼道:“不想死就过来拉开这破锁!下面的水位在上升,不用多久所有人都得被水淹死!” * 石板停止不动后,林青青终于看清周遭的环境,确定这回是进入到铜雀台刀桩了。 除却他们脚下一块不怎么坚实的石板,一眼望去就是一座刀山矛海。 “传闻人的轻功练到极致,可赤脚于刀尖起舞。”徐修容笑着说道,“也不知来铜雀台的人当中,有没有这样的高手。” 林青青沉默片晌,淡声道:“能穿鞋为何要赤脚,嫌活的太久?” “您多少有点不解风情。”徐修容忍俊不禁,嘴角笑容还未扬起,愣住,遥遥望过刀桩阵,眼里泛起波澜。 他太想要解机关,反而忘了最简单的通关办法。低头扫了眼影七的靴底,徐修容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尽然,没有轻功之人绝不可能走这道捷径,那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想罢,他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支毛笔,舌尖舔了舔笔尖,提笔在铜雀台图纸上勾画起来。 石板范围不大,几人被硬凑在方寸之地,林青青稍微发散视线,就能看到徐修容正在画的草图,产生一种他在临时抱佛脚的错觉。 影七取出铜雀台图纸琢磨,林青青问徐修容:“你尚不知如何破阵?” 徐修容笑容满面:“进刀桩阵的人全都死光了,我怎会知晓如何破阵。” 发现影七在研究铜雀台图纸,徐修容赧然道:“那张图只适合破铜雀台水桩,刀桩阵我且画了个雏形,还不能拿来用。” 影七持图的手一抖:“你画的?” 徐修容点了点头:“不才,正是在下。” 影七眼神含着询问地看向林青青,见林青青闭了闭眼,抬手按住太阳穴。 影七爆哭,想把图糊徐修容脸上! 百晓阁怎么敢卖这害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 林青青意料之中,没有觉得这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她从来不认为靠这张图纸就能活着走出铜雀台。 “您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徐修容感受到林青青格外平静的气息,忙里偷闲抬起头,“以您的身份不该来此,您想要太.祖遗物,不必亲自动手。” 林青青仔细观察刀桩阵,平淡道:“闲聊的话少说,争取活着出去。” 徐修容觉得有理,低头用笔勾掉图纸上的一处死门,抬脚向前跨出,想把刀桩阵看得更清楚些。 只听耳边传来林青青略显沉重的提醒声:“除非你已有万全之策,否则勿向前再迈一步。” 徐修容脚跟未落下,缓缓收了回去,他擅长的领域和林青青不同,听此一言,盯着脚下的石板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保守估计,一刻。”牧涯制作的机关石板不会一直停留,为了刺激闯关者,石板在一刻钟后必有变化。 当年牧涯和神造手创造铜雀台时还年少,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他喜欢不安分的人,所以会给来回走动的闯关者制造惊喜。 而林青青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惊喜。 徐修容敛神解阵,他们附近出现第二道石板,殷昊等人站在石板上。 殷昊目光落在林青青身上,最后看向徐修容,问:“如何?” 徐修容一脸肃然:“王爷,刀桩阵有一些头绪,但具体情况如何,我不敢妄断。” 殷昊目测两道石板之间的距离,似要用法子过来,走动了两步。 徐修容欲言又止,见林青青置若罔闻,当即出声提醒:“还望王爷多加小心,石板有异。” 他话音刚落,殷昊等人脚下的石板断了一截。 殷昊听完徐修容的提示,反应极快,疾步退到石板内侧。 本就不大的一块地方顿时逼仄万分,几人手臂贴着手臂,难以活动。 一名高手险险逃过一劫,沉不住气骂骂咧咧:“你为何不早说?王爷折了,你也要死在这!” “本王折了?”殷昊阴沉地暼视那人。 高手脸色大变,惧怕地低下头,紧紧攀附石壁:“属下口误,王爷莫怪。” 徐修容还没忘记林青青说的一刻之限,既然石板异常的提示未出错,那这一刻钟之限十有八九也不会出错。 脚下的石板颤动,徐修容一脸菜色,嘴里喊着:“惨了惨了惨了,这次死定了。” 徐修容画完最后一笔,图纸抛给殷昊:“王爷接住!我若死了,还请王爷帮忙照顾我一家老小!” 脚下石板抽离,林青青听到徐修容大喊:“陛下!向前五尺处是生门!” 众人一愣,空气凝滞般安静异常。 忽有人打破寂静:“毕夏?谁叫毕夏?” 双刀大汉摇头:“这些西域人取名忒实在,害得老子以为陛下也来铜雀台了。” 殷昊沉着脸,盯视向下落去的西域少年,眼神凛冽。 打开图纸,图纸上绘制一半的刀桩阵,潦草得很,殷昊扫了一眼,丢向身后的幕僚:“完善它。” 林青青把方子衿推到徐修容提示的生门上,自己选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抽出腰带里的软剑,踩在一柄长刀上,鞋底的钢片和生锈的兵刃碰撞出金色火花。 遥遥望去,她如同立在万千刀刃上,颇有一番绝世剑仙的气场。 徐修容听闻铁器碰撞的刺耳声,回头看了一眼,惊叹世间果真有如此轻功,就见遗世独立的‘剑仙’摇摇晃晃地走动起来,每走一步都会响起刺耳的摩擦声,身形不稳便用软剑调整平衡。 徐修容:“……” 林青青抬眼看向方子衿落下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他被机关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影七情况和她一样,脚下藏有钢片,加之他的轻功精妙,在刀桩中来去自如。 林青青师传牧涯,轻功比之影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故意藏拙,在影七的护卫下,“有惊无险”地走出这一片区域,和早一步到达的方子衿汇合。 少年看见林青青,快步走过去,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局促不安的红眼兔子。 “谢谢。”他轻声道。 林青青很淡地笑了下:“你别谢我,我受不起。” 道出生门的是徐修容,要谢就谢徐修容。 “我对你没有用了是不是?”少年低头扳扯手指,没得到林青青的回应,他低声问道,“你会把我丢在这里吗?” 怎么不叫哥哥了,林青青还有点不习惯,淡声道:“未到生死难关,一切皆无定数。没有用的话,还是别问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是一句承诺。她不一定能做到的承诺,不说对他们彼此都好。 影七来到这处空间后,身后的石壁以惊人的速度转动,几十道铁柱从天而降。 林青青顾不得方子衿会不会痛,拉着他躲避铁柱砸落的范围,数息过后,他们被困进巨大的铁笼子里。 “主上。”影七与他们不在一个笼子,手持飞镖击向栏柱,竟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 “保留体力,听我安排。”林青青抬手摸向铁笼,敲了敲,听到清脆的声响,给方子衿留出空间,“你不是问我你还有用没有吗?请。” 少年的喜怒哀乐来去匆匆,上一秒还在杞人忧天,下一秒便神采奕奕地去掰笼子。 牧涯和神造手联手制造的难关,被方子衿简单粗暴地掰出一条生路。 林青青三人离开后不久,殷昊和徐修容等人也被笼子关了进去,看着被掰开的一道豁口,众人陷入沉默。 双刀大汉大笑一声打破沉寂:“铜雀台机关怎的还留了门?吓老子一跳,老子以为要困这里了。” “唉。”徐修容叹了一口气,“师父若在世,也要气死过去。” 殷昊试着推动栏柱,没推动,两秒后默然收手,不着痕迹地抬脚离开。 徐修容望着殷昊的背影,一阵好笑,看了眼两边弯曲的铁柱,摇了摇头:“天生怪才,比不过比不过。” 有方子衿开路,铜雀台似乎也没有多么难闯。林青青保持这样的想法没到五分钟,四周墙壁骤然朝他们聚拢过来。 方子衿快若闪电,出手压上石壁,同时抬腿抵住另一边的墙壁,白袍带起一阵风,停滞不前的石壁往复撞击几次,在少年的强势控局下妥协了。 眼看着两边石壁往回挪动,影七松了口气,向方子衿投去惊叹的眼神。 从鲁班锁到石壁阵,他们走过七八道机关,有五六次都是方子衿用蛮力解决的。 他冒昧问一句:“您累吗?” “有点热。”方子衿邀功般看向林青青,凤眸充满朝气活力,“我不累。” 感情这些对他只是一个热身。影七咽了口唾液,心下佩服不已。 月前,影首通知影卫们不可触碰这位殿下,否则缺胳膊断腿都是自找的,算不得工伤。 他们还以为是主上不让碰,未曾想是真不能招惹,这位殿下只是轻轻一使力,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殿下,属下以前听说过您的名号,百闻不如一见,您比传言还要威猛!” 方子衿被夸得不好意思,头一回有人夸他威猛。 少年挺了挺腰背,鸦羽似的睫羽盖住眼底得意的神光。 林青青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人,于是打断他们愉快的交谈:“保持警惕,还没结束。” 影七立刻收声,持盾护在林青青身侧,手中夹起一道飞镖,转眸看向身后:“谁?” 掌声响起,一行人从拐角处走出。 殷昊抚掌而来,视线笔直地对着林青青,浅笑的嘴角噙着揣摩不透的邪气。 “就算陛下另有打算,也不能不考虑臣属的心情,让他们寒心吧。” 林青青侧目看他:“管好你自己。” 殷昊噎了一下,往日林青青要么用明褒暗贬的话应付他,要么和他礼尚往来心不在焉地互相吹捧几句,这还是初次这么直白地嘲讽。 他似笑非笑,桃花眼笑得妖娆惑人,眼底却并无笑意。 看出殷昊心情不爽,林青青道:“此地危险重重,摄政王莫把心思放在无用之事上。刀山火海下扯皮,并不明智。” “刀山火海才叫浪漫,不是吗?”殷昊注意到林青青身边的方子衿,目光在他脸上停顿数秒,“多年未见,少将军这张脸倒是愈发俊美了,每次都令人印象深刻啊。” 林青青眼神古怪地打量殷昊,殷昊察觉林青青别有深意的目光,失笑:“可惜不是女子,不知陛下是否与本王同样惋惜。” 谢邀!颜狗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青青发现方子衿在看她,目不斜视:“并无。” 殷昊假模假样地感叹:“但凡是个男人不会没有一丝这种想法,莫非陛下龙阳之好的传闻是真,就喜欢少将军这样的?” 殷昊身后的人就是再傻也听出了林青青真正的身份,个个眼睛直盯着林青青不动,张着嘴呆若木鸡。 林青青沉吟:“这于摄政王而言很重要吗?” 殷昊顺着她的话说:“对本王来说不重要,可对旁人就未必了。” 他意味不明地暼了方子衿一眼:“都是男子,少将军甘心雌伏人下吗?” 殷昊堂而皇之地挑拨她和方子衿,林青青懒得在意,警惕着四周的危机。 方子衿现在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是不谙世事的五岁稚童,这话说给在场任何一个人听,都比说给一个五岁娃娃听要管用。 果然,方子衿眼神都没变。林青青怀疑他都没听懂。 殷昊着实没看出方子衿疯没疯,难不成情报有误? “三年过去,将军的枪还拿得住吗?还是说,将军早已忘记仇恨,忘记郇州那支血沉枪了……” 林青青听见无数道悉悉索索的铁器声,耳朵动了两下,拉住原地不动的少年,厉喝一声:“跑!” 四周的石壁因为殷昊等人闯入,再次运作起来。 石壁间不容发地靠拢,其间星罗棋布的长针穿透墙壁,千钧一发之际,林青青和方子衿跑出了长针攻击范围。 殷昊紧跟其后,有几个人没跑出来,淹没在石壁内,他们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就连徐修容也不在幸存者之中,殷昊怔住了,盯着石壁,发狠地一拳打在石壁上,压着嗓音道:“以陛下对机关术的了解,不该如此后知后觉。” 林青青脸色同样难看:“朕说过,刀山火海下扯皮并不明智,是摄政王低估了铜雀台的危险。” 听罢,殷昊烦躁地甩出萧刃。 他们一路跟着林青青,路上机关皆被方子衿破坏,导致他们畅通无阻地追上来。 是他想低估吗? 这种境况,还要他如何评估铜雀台? 影七提盾挡在林青青身前,林青青心知殷昊在恼火什么,不在意萧刃的威胁,给殷昊提了个醒:“徐修容命大,一道机关还弄不死他,他擅长找生门,你等着便是,若半个时辰还没出来,那才是真没了。” 殷昊在石壁下站了会,到底没听林青青的话等上半个时辰,转身向林青青离开的方向走去。 铜雀台上多待一秒,便多一分危机,他不能糊涂。 徐修容固然重要,缺失徐修容,他的棋盘就成了散沙,但死掉的徐修容就是一枚无足轻重的废棋。 方子衿偏头看林青青,有两次“不慎”被石子绊倒,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然后又摔倒,林青青想无视都难。 “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我摔倒了。”少年半坐在地,仰头望着林青青,陈述这件事。 林青青抬头望天,少顷垂眸看向睁着眼睛看她的少年,以及他给地表留下的两个手掌印。 方子衿缓缓眨了下眼睛:“我起不来了。” 林青青:“……” 你是不是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少年继续道:“我摔痛了,起不来了。” 林青青观察了一眼四周,确定不会突然出现机关,撑着软剑半蹲下:“然后呢?” 少年撑了两下身体,没起来,垂下眼眸道:“腿麻了,脱力了。” 影七过来想扶人,瞧见方子衿身边地面深深陷下去的手掌印,迟迟不敢动手,他怕那两个掌印落在自己身上。 林青青盯着方子衿看,看着看着笑了:“走路三心二意,说话顾左言它,你好好看看可怜的地板,你把它折磨了一通,然后转头对我说,你摔痛了。” 方子衿失望地垂下脑袋,自顾自撑着地面站起身:“我没事了。” 林青青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神,抓住方子衿的手腕,少年茫然地抬头看她。 “你不痛吗?”林青青问。 方子衿视线落在林青青的手上,抬眼看了看她,偏头看向别处,用沉默和脸色报复林青青刚刚的“见死不救”。 没在方子衿眼底看到血色,林青青收回手,确定他是真的对她免疫了。 而在一个时辰前,影七带着方子衿从石梁落下时,他的眼白还是红的。 方子衿正是因为这件事,才频繁让她扶? 对她一个人免疫,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青青暼视少年的侧脸,少年以为她收回了视线,又暗搓搓地转眸看过来,和林青青的视线对个正着。 方子衿神经紧绷起来,及时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不会再摔倒了。” 林青青点头,换上软鞭,鞭尾系在方子衿手腕上。 方子衿手掌还残留长鞭打过的红痕,下意识躲开鞭子,注视林青青的眼睛,而后又把手伸出去。 林青青不会因为方子衿拒绝过一次就和他闹脾气,该系的鞭子还是会毫不犹豫给他系上。 少年没意识到林青青用鞭子栓住他,是怕他出事。林青青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一开始便有答案。她从把方子衿带进来那一刻起,就没想把人丢在这里。 他们踏入一道石门,石门猛然关上,失重感传来,方子衿在危急关头推开林青青,只有他一个人落下地洞。 林青青手臂被方子衿的力量震得失去知觉,她在转瞬间切换一只手拉住长鞭。 方子衿双腿悬空,后背撞击在尖刺上,一根泛着银光的钢箭洞穿他的肩膀。他手臂脱力地任由长鞭拉扯,发现下方挤挤挨挨爬行的毒蛇,脸色惨白如纸。 影七被关在石门之外,林青青半只手几近骨折,能用的左手又使不上力,在方子衿的体重拉扯下,身体慢慢向下滑动。 少年太疼了,疼得只有眼泪,没有哭声,泪珠扑簌扑簌地滑落脸颊,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呼唤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从他咽喉抽离出来:“哥哥……” 方子衿看着长鞭在林青青手中缓缓脱离,压制住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对不起,我又摔倒了,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不至于此。林青青用尽所有力气抓住长鞭,手指指甲在握柄留下一道深深的刮痕,她在心里说道:我们一个是主角,一个是反派boss,不至于陨落铜雀台。 刺啦一声,长鞭握柄断在林青青手中,她失神地望着一截握柄,踩着石壁上的尖刺飞身而下,甩出绳索,缠绕在滴血的钢刺上。 地洞下爬行着数不清的毒蛇,林青青取出携带的瓷瓶,咬开木塞,将瓶中的硫磺尽数倒出,毒蛇受硫磺刺激,慢慢分散开。 方子衿身下蔓延着殷红的血泊,泪眼朦胧地望向石壁,林青青一找到人,就轻身飞下,白袍银饰,微卷过的黑色长发随风飘逸,发链带出一道银色流光,仿若降临凡尘的仙人。 但方子衿却无心欣赏,张了张唇,嘴角幅度深深浅浅,带着一种阴暗的晦涩:“原来哥哥会飞啊。” 林青青见他脸色正常,能坐起身,四肢也没有不协调的地方,压抑的情绪一瞬间得到缓解,伸出手,哑声道:“我带你上去。” 少年没有拉住林青青,只是仰着头望着她。 11、第 11 章 林青青放开绳索,落在方子衿身前,递出半截握柄:“鞭子坏了。” 方子衿扫了眼握柄,身体颤栗起来,肩膀微微发抖,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痛苦:“哥哥就是放弃我了。” 林青青放轻声音道:“方子衿,我带你上去好不好?这里不安全。” “我被毒蛇咬了,肩膀也戳开一个好大的洞。”方子衿五脏六腑都在疼,心脏也像是要破碎了一般,疼得撕心裂肺。他从来没有这么这么痛过,比吃掉所有毒药都要痛。 他哭着说:“我好疼好冷。” 林青青叹息一声,拉起方子衿的手,背起泣不成声的少年:“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少年睁着血红的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林青青的脖子上,抽泣起来:“哥哥……” “我在。”林青青温柔回应。 方子衿把头埋进林青青的衣服里,闷声哽咽道:“我疼。” 林青青拉住绳索,踩着石壁往上攀爬,望向上方的眼神坚毅深沉:“治好就不疼了,哥哥带你出去治病。” “哥哥不要我了……” “要的。” “哥哥没说过要救我,从来没有说过会救我。” “哥哥错了。” 方子衿抬起头,用脑门轻轻撞了下林青青的后脑勺:“哥哥不能再丢下我。” “是握柄断了。”林青青危机意识极为强烈,能不背的锅坚决不背。 “哥哥……” “我在。” “我冷……” 林青青带着方子衿爬上石壁,石门再次转开,影七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急声道:“主上,您没事吧?” “我来背。”影七伸手就要接过方子衿。 少年的手抓着林青青的衣服,睁开血红的眼睛瞪向影七,像是被抢走肉包子的疯狗,嗓音低哑阴沉,仿佛从咽喉深处呜咽出来的:“别碰我!” 林青青瞥了眼影七的手,“放开他。” 影七被方子衿吓得一激灵,林青青一下命令,骤然缩回手,生怕一个不及时,这双敏捷的双手就要折在方子衿的手里。 少年圈住林青青的脖子,抖得更厉害,呜咽道:“哥哥……兰穆哥哥碰过的地方好疼啊。” 方子衿刚脱离影七的手,就呜呜咽咽地向林青青告状。 影七骇然地瞪着双眼,打量自己的手,心下不可思议:他也没使力气啊,为何殿下会说他弄疼了他? 主上一定不会信的,他是英明神武的主上啊! “影七,别再碰他。”林青青只是陈述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在影七耳中意义却完全不同了,他感觉自己影卫生涯危矣。 原来殿下是这样的人,原来主上是这样的人! 林青青一路背着方子衿也有些吃力,哄了半天才把人从背上放下来,她一身白袍被方子衿的血迹染红。 少年的伤口敷过金疮药,也用布条包扎处理过,暂时止住了血,但他还是一直喊冷。 林青青脱下白袍,盖在方子衿身上。 四周的毒蛇被驱散,他们走进了一座迷阵,脚下石板和四周的石壁都刻有花纹,空气中飘散着清淡的花香。 林青青用软剑割开白袍一角,盖住口鼻,影七效仿照做,他不吃教训地走向方子衿。 林青青余光瞥见,出声道:“他没事,你别触碰他。” 影七一怔,轻手轻脚地退开,林青青被指套覆盖的手指轻触刻有花纹的石壁。 “主上,小心。”影七提盾走过来护住林青青,方才走失了一次,殿下便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生恐再跟丢,让主上陷入更为危急的境况。 林青青指着头顶上方不同于别处的狼毒花花纹,吩咐道:“去上面看看,尝试往里推动石壁。” 影七脚踏石壁,腾空而起,单脚踩在石壁的坑洞里,对着林青青指的位置用力一推。 只听一阵齿轮转动声响起,林青青脚下的地面浮上一层水渍,四周墙壁翻转,四个方位出现了四个倒置的蛟头机关,那伊然是四个座位。 “原来这里就是蛇桩。”影七眼含希冀地看向林青青,“闯过蛇桩,主上便可出去了。” 林青青对影七道:“你去坐左边的蛟头。” 说着,她扶着方子衿走向右边,让他坐上蛟头位,自己则走向紧挨着的位子。 影七在蛟头座位上坐了一会,机关并没有动静,用眼神询问林青青:然后呢? 林青青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精神不济地开口道:“等。” 不到半柱香,殷昊出现在蛇桩阵中,他看了眼林青青和影七,又看向似乎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方子衿,见还有一个蛟头座位,眉梢微动:“这个位置是留给本王的?” 林青青抬眼看他,“坐。” 殷昊看得出林青青耐心耗尽,索性不再废话,坐在东北角的蛟头上,视线下垂,一条阴森的毒蛟张着獠牙,正对着他。 殷昊坐下不过须臾,蛟头位置反转,在身后的墙壁上一个圆周旋转,从底部倒置变成头顶正位。 密室中心位置的地板向四周打开,露出一个棺材大小的空置区域,长方形的盒子从黝黑的地缝缓慢上升,直至停住不动。 殷昊抢先走上前,用内力推开盒子顶盖,见盒子里是一柄三尺青锋,眉头皱得死紧。 哪怕里面是一张地图,也不会让他这般失望。 这就是他耗尽心血,损失众多精锐求来的太.祖遗物?一柄太.祖征伐时期所用的佩剑? 林青青背上陷入昏迷的方子衿,将剑匣推给影七,当机立断跳入棺材大小的裂缝里。 下面是一口棺材,她合上棺材盖,照着牧涯习惯放置的机关位拍下,棺材哐当一声锁上。 棺材机关被触动的下一刻,水流冲开石壁,急涌进来。 影七看着勉强能塞下他的剑匣,突然明白林青青的意思,抱着剑匣跳入地缝。 殷昊研究长剑没有研究出所以然,上面除了刻有的几道秘文,不见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难道他想错了?太.祖遗物当真只是太.祖遗留下的一件最为珍爱的兵器? 见林青青和影七相继跳入地缝,殷昊抬脚便要跟上去,却听徐修容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王爷,不能跳。” 水位很快蔓延到殷昊的腰腹,他走过去扶住东摇西晃脸色苍白的徐修容:“为何?” 徐修容从包袱里取出携带来的牛皮袋,交给殷昊:“王爷,水深难测,您用这个换气,或许能游上去。” 见他只拿出一个牛皮袋,殷昊沉声问:“你呢?” 徐修容笑了笑:“我来到王府那一日,我的命便是王爷的,王爷需要我时,我是王爷的智囊,王爷不需要我时,我亦可以成为王爷的踏脚石。 王爷不必在意我的安危,就像在刀桩阵一般,舍弃我,能得到更好的结果,也是一种幸事。” 殷昊面色沉凝,手中的长箫交到他手上:“本王相信你命不该绝,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回来,将本王的玉箫一并带回。” “王爷……”徐修容微地笑了笑,“何必如此呢?” 他不可能活下来,他们心知肚明。 殷昊转身走向地缝,许诺道:“只要你肯带着长箫来找本王,本王许你荣华富贵,许你权势滔天。” 殷昊跳入地缝,徐修容抬起头,任由水花拍打在脸上,笑出了声:“王爷,您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徐修容的身影被大水掩埋,彻底消失在深渊里。 许久过后,一支长箫漂浮而起,沿着水流向下奔行,冲进一座破败的村庄。 林青青和方子衿的棺材被人从外面打开,一直等候在铜雀台的唐尧,红着虎眸扶林青青出来。 “陛下,您快把臣吓死了。父亲得知您混进了队伍里,扬言要扒了我的皮,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您若出事,只怕我们要不死不休。” “方子衿受了重伤,你去找陈霖过来。”林青青脸色也不大好看,她虽然没在铜雀台受伤,却心身俱疲,神经紧绷了两日,只觉得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挣扎了好几个月。 唐尧起身去找陈霖。 陈霖快马加鞭赶到左相府,看到半死不活的方子衿,迅速取出药箱,叫人弄来热水和干净的布条。 方子衿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陈霖刚处理完他的伤口,他便醒了过来,睁着血红的眼睛,目光四处搜寻找什么。 直到林青青换了身衣物走进来,少年才安心地闭眼,俄顷又撑开眼皮,看见林青青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勾起唇,笑容如破开阴云的第一缕阳光,金光碎落进他的眼底,碧波万顷。 “哥哥,我们活着出来了吗?” “嗯。”林青青摸到他滚烫的额头,收回手,没走几步就被方子衿从身后抱住。 他想要抱紧却不敢使力,在铜雀台知道自己将要被抛弃,最后关头使出浑身解数求林青青不要放开长鞭的时候,他真的好想紧紧抱住这个人,但是他做不到,强烈的失重感让他的心一点点冷下去,然后彻底粉碎。 “哥哥……” 少年烧糊涂了,自顾自地应道:“我在。” 12、第 12 章 林青青探向方子衿的脉搏,转过身捏起他的下颚,少年的脸软软地贴在林青青的手指上,由着她查看舌苔。 方子衿双手冰凉,舌苔泛白,脉相平稳,可以排除是外伤感染引起的发热。林青青提着的心放下。 外伤感染必须使用抗生素治疗,这里没有抗生素,也缺乏无菌技术,像方子衿这样的伤口一旦感染,产生大面积的溃烂,引发败血症,必死无疑。 想起抗生素,林青青起了一个心思,但很快压了回去。 且不说这里的提取工艺,光是青霉素提纯就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弄不好反而害死人。即使能用小白鼠做实验,慢慢求证,也难以从霉菌中提取出一个人的用量。 陈霖煎好药回来,看见方子衿侧躺在床头装睡,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抓住林青青的食指,被他‘牵制’的少年天子半阖眼帘,双眸因沉思而显露出幽暗的墨黑之色,眼底神思难辨。 方子衿将将养了两日的伤,如同别人躺了三个月般生龙活虎。他对疼痛有错误感知,伤口裂开渗出血也不曾察觉。 陈霖第二次给他换药,发现了异常,问他哪里疼,少年就用一双诡异的血眸盯着他。 眼白充血,会因别人靠近而感到痛苦,种种迹象表明方子衿患有严重的癔症。 癔症患者存在不同程度的危险性,有可能危及身边的人,陈霖无法帮方子衿隐瞒此事,旁敲侧击地告知林青青诊断结果。 “能治吗?”林青青问。 陈霖见林青青淡定自若,惊讶于她心中有数却还将方子衿带在身边。 面对不怒而威的少年天子,他收敛错愕的表情,回道:“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 林青青放下正在看的古卷,抬目看向陈霖:“凡针之体,先从鬼宫起,次针鬼信,便至鬼垒,又至鬼心,未必须并针,止五六穴即可知矣1。鬼门十三针?” 林青青语气反问,嗓音却冷如冬水:“陈霖,你胆子比朕预想的要大。” 陈霖背脊窜过一抹寒意,慌忙跪下:“陛下恕罪!” 林青青腿上的古卷丢向陈霖,扉页上恰好是鬼门十三针的描述,页根夹着一张用作书签的纸片。 “鬼门十三针在民间被视作禁针,专用于惩治邪病,多针对诈尸者、死而复生者。此法乃医玄世家不传之秘,比起甚少有人会用,极少有人敢用。” 陈霖瞄了一眼,哆嗦着说道:“扁鹊所创鬼门十三针只是普通的针灸疗法,专治百邪癫狂而已。” 林青青又问:“方子衿的病若是癔症,此法或可一试,若他并非癔症呢?” 陈霖冷汗直冒,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武断:“陛下所言极是,殿下言行举止并无异样,不似寻常癔症,许是在郇州受了刺激,助其解开心结,辅以药膳调理身体,或可痊愈。” 林青青颔首,挥手让他退下。 告退后,陈霖整个人虚脱倒下,路过的小厮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好心地伸手扶起他。 陈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向小厮道谢,小厮张嘴说了两句话他都没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 今日这事让他确信陛下于医道颇有涉猎,不是寻常贵人间的一知半解。 陈霖一方面感叹自己倒霉,正碰上陛下研读医书,一方面又庆幸,若是陛下依他所言,日后出事怪罪下来,他难保项上人头。 “万幸啊……” * 近日,坊间出现一个关于镇国府的流言。 三年前镇国大将军于郇州大败,城池沦陷,二十万兵马几至全军覆没。 传闻镇国府与东胡勾结,收取东胡大量珍宝,卖国求荣。东胡攻打郇州当日,郇州城门大开,东胡不费吹灰之力长驱直入。镇国将军夫妇贪心不足,妄图以蛇吞象,最终死于野蛮人的乱刀下。 民间人心浮动,对镇国府不利的传言甚嚣尘上。 林青青和唐未寒就镇国府流言一事探讨了近两个时辰。 流言的起因是镇国府二夫人口无遮拦,与友人闲聊时称:镇国大将军与镇国将军夫人藏了一笔不菲的财富,俩人到死都没想过接济他们二房,如今方子衿成为皇后,也不多向陛下美言几句,为他们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镇国府门楣。 二夫人抱怨的话被有心人听去,添油加醋后便成了——镇国府勾结东胡,郇州之战另有隐情。 林青青心中警戒。 流言的出现是镇国府叛国案的起点。 原著,殷昊得知方子衿手里有一件靖宣帝临终赐下的事关国运的宝物,借着流言的东风,伪造镇国府叛国的罪证,设计方子衿,企图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方子衿黑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便如此,镇国府这件事林青青也不能坐视不理,她派影二潜入镇国府,密切关注镇国府里的动向。 午饭后,唐尧避开唐未寒面见林青青。 林青青命唐尧调查于严秉的事情尚无进展,仍在秘密调查中,接着唐尧汇报了一件奇怪的事,于严秉不日前一掷千金,为男风倌的头牌赎身,此事甚是蹊跷。 林青青端着茶盏的手指僵硬,不怪她多想,于严秉不好男风,这花魁多半是为她预备的。 就在林青青准备回宫当天,她收到殷昊活着回到睿亲王府的消息。 方子衿的伤还未痊愈,就跟着唐未寒跑去府上的兵器库大开眼界。林青青寻到人时,方子衿正伫立在银枪边上,聚精会神地注视枪上的红缨。 唐未寒滔滔不绝地吹嘘这些兵刃,问方子衿是否有意愿带走一柄。 方子衿兴致缺缺地摇首,表示并不想要。 “殿下当年的银枪还在郇州城内,枪身深入巨石,至今无人能拔出,东胡人以此枪为战利品,大办夺枪武宴,庆三年之喜。” 唐未寒察言观色了一阵,见少年眼神里未生半点波澜,直言道:“殿下,郇州一战是否还有隐情?” 提起郇州,方子衿轻轻抿起唇。 唐未寒不是第一个问他郇州的人。 “唐爱卿。”林青青出声打断唐未寒的盘问。 唐未寒连忙行礼,起身后与林青青客套了两句,很有眼色地匆匆离开。 方子衿怀里抱着一本书,林青青瞧见落款印章,有几分眼熟,指了指他怀里的书籍:“什么书?” 方子衿慢吞吞地打开,扫了两眼内容:“唐老给我的话本,讲一个叫百里乘风的做大将军的故事,哥哥想看吗?我可以读给哥哥听。” 一听是话本,林青青把心收回去:“好。” 方子衿一目十行,目光突然凝滞,翻了三四页后抬眼看向林青青,看得林青青大为不解。 和她对视了片刻,少年才移开视线,凤眸回到话本上:“百里乘风郎艳独绝,天生神力,年纪轻轻便受封少将军……” 方子衿开口第一句把林青青震在了原地,隐隐有一丝想要阻止的冲动。 “闻喜宴上,少年储君初见百里乘风,以酒敬之,百里乘风心高气傲,对其不屑一顾,拂袖离去。 岂料世事无常,百里乘风名毁兖州,父母双双战死沙场。为护家园,他向少年弯腰,甘愿左右侍之。” 方子衿一字一句认真地在读,神情专注得有些异常,没看见林青青皱了下眉头。 “……少年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百里乘风心中古井无波,他有青灯黄卷,少年有万世江山,他们同住一殿,却两不相干。 然,明王觊觎王位,派出百晓阁杀手,百里乘风于危机中舍身相救,却被杀手暗算,和少年双双沾上媚毒,屋外大雨倾盆,屋内……” “不用读了。”林青青手掌挡住少年落在话本上的视线,“话本给朕,朕让唐未寒换一本适合你看的。” “哥哥不喜欢吗?”少年鸦羽似的长睫垂下,掩住眼底的焦躁不安,轻声喃喃,“是我读的不好吗?” 林青青只想把为老不尊的唐未寒提过来打一顿,敷衍道:“挺好。” 方子衿没听出林青青的敷衍,只接收到“好”这个字。 他合上书页,张了张唇,几次没有发出声,乖巧地上交话本:“哥哥,媚毒是什么毒?” “不是什么好东西,少打探。”林青青神色平淡,冷淡得近乎不苟言笑。 方子衿眼圈发红。 林青青凝视方子衿的眼睛,却见少年凤眸浮现血丝,被眼睫遮挡的目光神思不属地转向窗外。 林青青半眯起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风轻云淡,天空蔚蓝如洗。 “你在看什么?” 方子衿没有回她,低着头偏着眼,眼底空洞,像窗外一片雪凝实成的冰柱,遥远而不真实。 林青青看出端倪,瞥了眼手里的话本,换种方式问:“是在看镇国府?” 她说:“此处看不见。” 少年睫毛下敛,形成一道下弦月,嫣红的眼尾为他增添几分温柔媚色,这道温柔表象下却藏着猩红的眼。 “哥哥,我得走了。” 方子衿向窗边挪动,这次窗外没有雪,身后没有逼他逃离的危险,他的身影依然坚定而仓皇。 林青青:“朕送你回去。” 方子衿一脸病态,唇如白纸。 阅完话本第一页,他便清楚地知道,话本在影射一个人。 少将军、天生神力、名毁兖州……一句句跃入眼帘,揭开他从未了解过的过去。 百里乘风名毁兖州,那么方子衿呢? 百里乘风的父母双双战死沙场,那他的父母呢? 上个月初还笨拙地为他缝制小老虎的母亲,朗笑着陪他骑马慢行的父亲…… 他们为何不来找他?他就在皇宫里啊。 “话本上说的是真的吗?”他不死心地想要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但那个人不屑说一句谎言,哪怕是善意的。 林青青深深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若你问的是你父母,朕只能告诉你,那部分是真的。” 果然。 藏在睫羽下的泪珠滑落,方子衿转过身,大步走向林青青,在她身前两尺内站定。 寒风从窗外席卷进来,玄色的发梢拂过林青青的面颊,擦肩而过,又在风停歇后,从锦缎上滑落,像是小动物的亲昵。 少年凝视林青青,血眸露出一抹脆弱:“哥哥会送我回去吗?” “朕送你回去,别想着乱跑,你不想跑一圈又回到原地罢。” 方子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擦了擦眼睛,眼红红地望向林青青:“哥哥为什么不能安慰安慰我?我好难受。” 林青青看见他哭红的眼,眼泪像不要钱的金豆,抬起手想要安慰他,转念一想,放弃了这个危险的举动。 她太了解方子衿,因为太过了解,哪怕仅仅动一个怜悯同情的念头,都会心生寒意。 同情他的人不少,想要感化他的也大有人在,只是结局都不太美妙。 方子衿开窍早,聪颖绝顶,在沈娘的折磨下,学会把喜怒哀乐当做表演,他对危险感知极度敏感,懂得如何利用环境保护自己。 铜雀台上,他的眉梢是张扬的、热烈的,眼底散发着蓬勃的朝气,而这些不过是他想要自保的伪装,是他看出林青青喜欢充满活力的少年人。 他唯有显露的真情大抵只剩求生欲,纵使倒在蛇巢里,也明确地想要活着。 林青青记着少年再见到她的眼神,像揉碎的夜光,苍凉悲哀,隐藏着一道看不清的阴暗。 眼泪砸落在后颈时,她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愧。 少年的拥抱是依赖,还是动物的求生本能,不得而知。 陈霖提出的鬼门十三针,也是林青青翻遍所有相关古籍寻出的法子,她想治疗方子衿的疯病,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 可疯病哪有那么好治,重生龙傲天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身体,全都疯了。 林青青没有能力改变一个疯子,也不认为自己能在暴君的手底下获得赦免,便不付丝毫感情在方子衿身上,极力规避掉所有不必要的麻烦。 她愿意和方子衿堂堂正正的pk,生死无怨,却不希望他们之间掺杂多余的兄弟情,让她日后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林青青的手指还未收回,注视她一举一动少年察觉到不同往常的气氛,本能接住她的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头顶。 “我不想回皇宫了,那地方好冷,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想害我。哥哥,我想离开那。” 林青青到底没忍住rua了一把,谁能拒绝撸五岁龙傲天的脑瓜呢? 这是他自愿的,不是我强求的。林青青面无表情地想,rua得心安理得。 “可以,若这是你想要的,你可以永不回宫。” 林青青的回答让少年怔了怔,他微微睁大血眸,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眼白的血色都被惊退了三分。 “我,可以吗?” 林青青点头,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 方子衿紧紧盯着林青青的眼睛,呼吸不顺,感觉站在这里的心脏不断收紧,身上一直存在的刺痛也变得煎熬起来。 他只当是失去父母这件事令他太过伤心,伸出两根手指牵住林青青的袖口,善解人意地征询道:“会给哥哥带来麻烦吗?夏依说,后宫妃子不得离开皇宫。” 方子衿身材颀长,比林青青高出不少,尽管方子衿低着头,林青青还是要抬高手臂。 rua了一会龙傲天,她便毫不留恋地收回手臂,极力挽回自己的君王形象。 “你不想住皇宫,可以住行宫,也可以住镇国府。若实在不喜欢皇后这个身份,你告诉朕一声,朕同意废后。” 少年现出茫然之色,凤眸中夹杂着不解和疑惑,他微启薄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唐未寒为林青青安排了一辆马车。 天寒地冻,空气降着霜似的蒙着一层雾。 镇国府门外守着两名护卫,见左相府的马车上出来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上前询问拜帖。 林青青将腰间的鎏金令递过去。 护卫接过一看,目中尽是骇异之色,手指颤抖险些没捧住鎏金腰牌,将腰牌捧过头顶,慌忙跪下。 后面的人只扫了一眼,伏地叩首,额头压着地面,大气不敢喘一下。 林青青收回鎏金令,领着方子衿走进镇国府。 听见动静的小厮早早前去通传,老太君身体抱恙,卧床不起,镇国府众人闻声前来,看到方子衿和林青青两人,皆是惊讶万分。 镇国府二爷方旌紧忙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林青青负手而立,镶金边的白袍迎着风而动,自带一股矜贵和威严。 方诗霜将才便远远瞟见一袭金白长袍的少年,如今近看禁不住望呆了,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羞涩,见林青青看过来,耳根飘起火辣辣的热意。 二夫人瞧出女儿的心思,灵机一动,拉着羞答答的方诗霜挤到林青青眼前,不顾林青青身边的玄衣少年,谄笑着介绍方诗霜给林青青认识:“陛下,这是子衿的妹妹诗霜,您幼时儿戏还揭过诗霜的红盖头呢。” “是吗?”林青青没有半点和方诗霜有交集的记忆,言不由衷,“既然是子衿的妹妹,那便是朕的妹妹,不必见外。” 方子衿发现前来拜见的人当中没有他父母,匆忙向后院走。林青青没有拦他,也没有跟上。 方旌瞥了眼方子衿离开的身影,收回视线,露出献媚的笑容,躬身阿谀:“陛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府上寒酸,尚未来得及收拾,招待不周,还望陛下海涵。” 林青青道:“祠堂在何处?朕去看看镇国将军。” 没走多远的方子衿耳朵一动,乖乖地回到林青青身边,眼角泛红,眼眶饱和眼泪,一碰就会掉下来,他强忍着收住,极力保持镇静的表象。 “陛下这次来镇国府,是娘娘想家了?”方旌看了方子衿一眼,有些意外。 几月未见,他这大侄子怎么还是这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林青青冷淡颔首:“朕与子衿成亲三月有余,忙于政事,抽不开身来拜会岳父岳母,今日得空,便带他回镇国府看看。” 方旌觉得岳父岳母这两个词充满讽刺,靖宣帝指婚太子和方子衿本就荒诞,传闻二人不和,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镇国府没人指望方子衿能为他们讨得一恩半赐,回门一说更是天方夜谭。 难不成陛下当真有龙阳之好?其实方子衿在宫里还是颇为受宠的? 方旌一面神游,一面面面俱到地为林青青引路。 少年的眼泪被风吹干,凤眸定定注视牌位上的名字。 却出奇地没有哭。 林青青便立在他身侧,看着他冷冰冰定在那里。 方子衿所立之地像一幅经久失色的画,画中的少年神色憔悴,肌肤苍白若雪,黑衣覆身,一双血眸是他身上唯一的彩色,除此之外,再无生机。 有人说过,方子衿活成了一块没有生机的冰霜,他缺失一个普通人该有的触觉、感情乃至整个人生。 方子衿没有一日真正的开心过,没有一日不在独自承受伤痛。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迷惘的、怆恻的,不懂何为喜悦,不知何为轻松。 年幼四年,活在沈娘的折磨中,毒素通达五脏六腑,十二经脉,他的幻痛不仅来自神经,还源自身体里的病灶。 十几岁呼朋作伴的年纪,他却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纵然万蚁食身,粉身碎骨,依然孑然一身。 最是风光的那一年,方子衿没有被疼痛逼疯,却于郇州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斩去头颅,差点疯掉。 所有人都在逼疯他,他如了所有人的愿。 对方子衿,林青青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她把一切都算得很清楚很明白,从头到尾与少年隔着心。 所以,初来时她避开方子衿。 方子衿疯病发作失去自保能力时,她起过万分之一的杀心。 铜雀台上,她怀疑过是鞭子的握柄断裂,还是她放手了。 背方子衿走出铜雀台,是出于共患难的情意,还是在报答他推开她那一下的救命之恩。 说不出清楚,也没必要深思。 他们的路刚刚开始走,便已经非生即死。 林青青垂下眸子,一道黑影带着山楂的甜香扑过来,她握住剑柄,被少年扑个满怀,鼻间贴着他受伤的肩膀,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哥哥,你能不能……”少年哑着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道,“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你丢下我一个人,我会……我会死掉的,除了爹娘,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好害怕,他们也想杀我。” 林青青:“……” 被迫害妄想症? 兄弟,你病更严重了?不对啊,我记得你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镇国府的人在方子衿对着牌位不动时,便收到林青青的指示慢慢退了出去。 林青青出声问:“谁想杀你?” 13、第 13 章 方子衿不说话,埋在她肩上抽泣,他还不能自如掌控一身蛮力,没敢抱住林青青,小孩似的攥着她两边的衣袖。 “你不想留在镇国府吗?”林青青将少年从肩上推离。 少年眼皮哭肿,血眸被眼泪填满,睁不开,她拿出锦帕放入他掌心。 方子衿睫羽扑朔,傻傻地和林青青对视,垂眸看向手中的锦帕,眼泪落得更凶了:“哥哥也不喜欢我……” 林青青挺冤枉的,不清楚怎么递个帕子,也能把人惹到,不耻下问:“为何这般说?” 少年呜咽起来:“阿娘在的时候,会哄我,给我擦眼泪,哥哥却给我一块帕子。 哥哥之前还说想让我做大将军,今日却告诉我,你想废后。因为我不是哥哥的宠妃,哥哥就要丢下我,不要我了。” 面对心像玻璃一样易碎的五岁龙傲天幼崽,林青青可谓黔驴技穷,底线这种东西一旦破位,就会像a股一样跌跌不休。 林青青睁着眼睛说瞎话地诱.哄:“你不想回宫,朕允你无期限歇假,你不想做皇后,朕还要费尽脑汁想一个废后的理由。朕对你有求必应,你可以为所欲为,这难道不是宠妃待遇?” 方子衿眨了眨青蛙眼,愣住了。 他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你还跟朕回宫吗?”林青青问。 方子衿回头看向父母的牌位,又望向外面光秃秃的大树,最后盯着林青青,踟蹰不定:“哥哥一定要回去吗?我不喜欢皇宫。” “朕与你不同,一定得回去。”林青青想了想,“罢了,你能告诉朕,为何说他们也想杀你?他们是何人?” 方子衿捏了捏林青青的衣袖,低哑的声音夹杂着无法言说的委屈:“二叔和婶母给我茶水里下药,看着沈娘带走我,说只要我死了,堂弟就有机会承袭爵位,还要求沈娘不要留活口。” 沈娘的隐藏剧情?难怪后来镇国府满门抄斩,方子衿却格外冷静,原来镇国府已经没有他留恋之人。 少年俊美出尘的脸庞布满泪痕,林青青叹息一声,拿起锦帕帮他擦眼泪。 方子衿记忆回溯后,只有五岁的智商,在镇国府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他连萧殷福一个少年人都应付不来,何况是长他一辈的叔父和婶母。 “即便镇国府待不得,你也不愿随朕回去吗?” 方子衿点头又摇头:“我想见哥哥,回皇宫就见不到哥哥了。” “见朕?”林青青闻宠若惊。 虽然方子衿前后语逻辑不通,她还是循着孩童的逻辑理顺了思路:在左相府方子衿找到她很容易,而回皇宫,方子衿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也就见不上她的面。 林青青皱起眉问:“为能经常见到朕,才不想去皇宫?” 猪猪侠都不信。 大可不必。 少年低着头不吭声,无意识地拨弄手指,他掌心有一道鲜明的伤疤,是蛇骨鞭留下的伤痕。 林青青看着五岁龙傲天的小动作,敏锐发觉他这个动作背后的意义—— 没有人保护的方子衿在哪都是一块靶子。 他很聪明,比许多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但他的阅历和经验,无法用聪明弥补,便也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皇宫那样的地方的确不适合你。可你说错了一点,你不去皇宫,朕又必须回宫,至此一别,你便再也见不到朕。” 少年抬起脸,拭去眼泪的凤眸血色清晰可见。 他剥去了一层壳,一道伪装,清楚地看着林青青的脸:“哥哥会骗我吗?” 方子衿自小过目不忘,记忆超群,大家都说他聪明早熟,像个小大人。 任何事他都会事先在心里预算一遍,五岁之前,从未上当受骗过,第一次受骗,骗他的却是他亲近的叔父、‘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的婶母。 被关在幽篁山的那段时间,沈娘每日都拿毒药哄骗他吃,他不吃便扎晕他,他逃出密室,就会打断他的四肢,然后再给他接上。 沈娘会用‘接错了’的理由,反复研磨他的骨头,鼓捣他的筋肉,让他明白逃跑的代价,愤怒又悲悯地告诉他,都是他咎由自取,她也不想伤害他。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沈娘都会说“乖乖吃完这瓶药,明日放你下山”,然后他等了一日又一日,躺在密室的石板上,快忘了自己还活着。 “明日放你下山”像魔怔一样萦绕在他耳边,打下印记。 他知道沈娘在骗他,可是他控制不住地心怀希望,祈求明日快点到来,祈求她能听到他的哀求,看到他的眼泪,发现他伤心得快要死了。 沈娘不是疯子,会哄着他吃药,会心软,因他哭泣而减少药量,有时候从一日吃十二瓶缩减到十瓶,但她有底线,不会少于十瓶。 沈娘的目的不在折磨他,而是想要把他炼成百毒不侵的体质。 他是沈娘的试验品,亦是她的希望和毕生追求,沈娘舍不得放他走,当日心软,翌日便重新整顿心情,毫不在意许过的承诺。 所以,谎言让他恶心想吐,别人的靠近和任何意味的目光,都会让他产生严重的排斥感,仿佛沈娘落在身上的针,带动骨子里腐烂的毒液,击溃他的意志。 宫里的人披着一张张虚假的面孔,冷眼、暗讽、功利、悲悯,他都惧怕,他想念娘亲和父亲身上的温暖,想念在镇国府快乐的日子。 可是没有娘亲父亲的镇国府还是他的家吗? 他的家被想要杀死他的人鸠占,回来时门口的护卫都不认他的家令他发自内心地恐惧。 他没有安全感,只能从林青青身上极力汲取那一点可怜的安定。 至少,她还不想让他死。 “我想相信哥哥,可以吗?”方子衿的眼瞳像血月后的柔媚夜色,他凝视林青青,嘴唇不知何时干裂的。 少年抱着一片不可见地赤诚跌跌撞撞冲到林青青面前,寻求一个不让他路死街头的避风港。 他想相信林青青和他相信林青青,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想,是心存希冀,随时可以收回这道念头,不用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可以失去的只有心里留存的希望。 相信,却是全身心地无保留的信任,会让他粉身碎骨,葬送性命。 林青青在少年眼中看见了恐惧和期盼,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应,看着他眼中留存的光一点点碎裂、消散。 同样无所不用其极,方子衿与殷昊最大的不同是他对别人还心存期待。 原著中,方子衿毒入心脉衰竭而死的那一日,还在凝望窗外的落叶,盯着树上尚未落下的零星几片,望着树枝发芽的凸起处,等待一抹他再也等不到的绿色。 不是所有小说中的黑化龙傲天都能得到救赎,他们堕落疯狂、恣意妄为,让天下陪葬。 方子衿是一个喜欢看话本的龙傲天,知道世间存在‘救赎’,便期冀着憧憬着有一日他也能被救赎,也可以从水深火热的地狱爬出去。 就像守着不结果的栗子树的小松鼠,等那棵树结果,即便最后疯癫入魔,也不愿天下倾覆,压倒他的栗子树。 在方子衿松开攥着她衣袖的手时,林青青终是想起他对栗子树的执着,暗叹一声,抬手落在方子衿的肩膀上,心道:兄弟,其实我们可以做一棵栗子树上的邻居,一起等栗子树结果,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腾个位置? “随朕回宫罢。镇国府不留你,皇宫不容你,你便来朕身边,朕给你留一片清净之地。”林青青默默在心里加了个期限,六年之内。 回宫后,林青青先后收到铜雀台的两件宝物,一件是影七带回的剑棺,一件是殷昊献上的太.祖遗物蓬莱剑。 剑棺材质特殊,呈现灰蓝色金属光泽,凑近才能嗅到一股极度浅淡的臭,类似氯的气味。 林青青想起金属单质中密度最大的锇,立刻后退,命人将剑棺封入密室妥善保存。 锇密度比铁高三倍,于金铂中掺少量锇,便能做制作出超高硬度且锋利的锇铂合金刀具。 但锇加热会生成四氧.化锇,易挥发,有剧毒,属于一级无机毒害品,有着和氰及其化合物同等的高毒类毒性,会造成失明、皮炎、肺炎,甚至死亡。 在没有彻底隔绝四氧.化锇毒气之前,剑棺还不能利用制作刀剑。 存放于剑棺的蓬莱剑,是太.祖的恩师从月氏求来的神剑,据说神剑有灵,可斩万敌,止兵戈。 然而传说终究是传说,殷昊拿回府中研究了两日,也没研究出此剑有何不同寻常。 剑身上的秘文是月氏国的古语,由于年代久远,月氏已无人能看得懂这道古语,包括算卦如神的费黎。 百姓对铜雀台取剑之事颇有微词,再三确定此剑无用,殷昊隔日便将蓬莱剑呈交给林青青。 林青青倒也没有拒绝,蓬莱剑是太.祖遗物,无关江山社稷,也是太.祖留下的宝物,她若拒绝接收太.祖遗物,朝臣怕是会多想,百姓也会觉得她有点数典忘祖的意思。 不过几日,林夜然藏兵器库的东西,林青青便招摇地佩戴在身上。 原因无他,她的鹿卢剑被方子衿用来开蓬莱剑的刃,很不幸地磨断了…… 她头一次见人开剑刃用剑开。 少年心虚地告诉她,他控不好力道,能用的磨刀石都被蓬莱剑削断,别的剑又没有鹿卢剑坚韧,不够做蓬莱剑的开胃菜。 蓬莱剑是千年玄铁所制,其剑刃在太.祖时期便开过一次。 方子衿同时要走蓬莱剑和鹿卢剑之时,林青青没多想,只让他掌握分寸,本想说别伤到自己,话到嘴边换成了——别伤到剑。 少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气呼呼地抱着两柄剑跑去磨剑。 再看到蓬莱剑,林青青还惊讶了一下,蓬莱剑剑身泛起一层白色莹光,剑刃更是锋利无比,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 这是一柄真正的神兵利器,比鹿卢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接着,方子衿说鹿卢剑坏了。她就再也没看到她的鹿卢剑。 后来听影首回报,方子衿把鹿卢剑送去修理,但剑身残损严重,唯剩的办法就是找铸剑师重造。 意思就是真没法修了。 林青青对鹿卢剑也便不管不问了。 龙傲天幼崽辛辛苦苦给她磨出一把切金断玉的宝剑,想要给她最好的东西,但凡她要点脸,也不能得了好处,还觉得他多此一举,弄坏她另一柄剑。 剑这种东西,一柄就够了,好用才是硬道理。 她这人,也挺随遇而安的。 林青青再一次赞叹自己心性平和,对方子衿的容忍度有了一定的提升。 直到八日后,进入正月上旬,发生了一件事,让林青青不得不思索她对少年是否太纵容。 正月,方子衿册封皇后,本该搬到清宁宫,人却不见了。 杨安焦头烂额地找人,实在没有办法找去林青青现住的太璟宫。 太璟宫里经过工匠们的改造,布置和东宫区别不大。配殿倒是与东宫的不同,里面物件一件不缺,还放置了许多医书、古籍和工作台。 林青青闲暇时会躲在配殿看书,以至于想要找她的少年总是在太璟殿外扑空,次数多了,方子衿便抱着膝盖蹲在殿外熬一晚上。 只要翌日他的脸色足够惨白,就会被林青青请进去喝茶。 林青青请喝茶的本意是教导他别再这么做,但是少年听不进去,林青青一开口教育,他就眼泪汪汪地说他害怕。 然后下次还犯。 这段时间,镇国府的流言愈演愈烈,只需一个罪证引爆,就能让镇国府大厦倾覆。 方子衿不见的那一日,影二传来消息,镇国府有异动,有人遛进镇国大将军以前的书房,但未留下一物,似是在搜寻镇国府叛国的罪证。 影二的身手在镇国府可来去自如,他藏起来便是一流高手也难以发现,未免打草惊蛇,他没有惊动那人。 镇国府叛国案爆发在鸢时,距离现今还有两个月,林青青没有放松警惕,欲加之罪防不胜防,这事需要从根源上解决,于严秉的调查迫在眉睫。 杨安找来太璟宫时,林青青正在翻看刚呈上来的奏折,近日各地开始出现灾情,似乎预示着某种必然的到来。 她撑着酸疼的脖子,让影卫放杨安进来。 杨安额上渗出些汗滴,不着痕迹地扫视殿内,见没有方子衿的身影,急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陛下,主子他……” “不见了?”林青青懒洋洋地接话。 真不怪她如此淡定,以方子衿的身手,除非禁卫军群起攻之,否则没人能让他吃亏。 杨安被林青青的态度整迷惑了。 陛下这段日子对主子的态度明显好转,他以为主子不见,陛下还是会担心一二的,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陛下这次的态度比上次还要从容。 虽然主子力气大,但他也是肉做的,遇到危险也会出事。杨安急得快哭了。 “陛下,这次与往常不一样的,主子失踪快八个时辰了。主子还没有用膳,一整日都没有用膳,膳房也无人见过主子,否则奴婢也不敢贸然求见陛下。” “说清楚。”林青青抬了抬眼帘,手指扣在奏折上,“时间,地点,失踪前发生的事。” 杨安一回生二回熟,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殿下昨日卯时不见,当时正要搬进清宁宫,殿下不想去,说要来找陛下,后来便没回过。” 林青青沉声道:“昨日不见为何今日才报?” 杨安有苦难言,掌心冒着冷汗,支支吾吾地回道:“奴婢以为……以为主子是宿在了陛下这里。” “主上。”房梁跃下一道黑影,影首落在殿前,禀告道,“殿下在太璟宫。” 林青青微微挑眉:“把人带进来。” “殿下就在殿内。”影首指了指头顶的房梁,严肃的脸上浮现出无奈,“殿下抢了影三的位置,一夜未睡,眼下睡着了。” 林青青顺着影首的手指抬头向上看,瞬间哑口无言。 在她视线盲角的位置果然睡着一道清瘦的身影,玄衣少年的睡姿很潇洒,曲着一条腿,及膝的长发一半落在肩上,一半垂下房梁,带着细微的清风。 方子衿昨日喝完茶没有离开? 林青青眼皮跳了跳,挥手让杨安先离开。 杨安放下心来,擦干脸上紧张的汗水,看见陛下的手势,顺从地从殿内退出去。 林青青施展轻功,纵身跃上房梁,半蹲在方子衿身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上来后,少年睡得更沉,紧攥的拳头也松开少许。 就在林青青想要唤醒他的时候,少年的手臂从大腿上滑落,身子向边缘倾斜。林青青尚未看出他有没有醒,便见人从房梁上毫无意识地向下摔去。 “方子衿。”林青青拉住他的手腕,但少年这段时间被她养的太好,重了许多,她难以把人稳在房梁,干脆顺势带着人往下落。 林青青怀疑方子衿至少也得磕到腿,却见他忽然睁开双眼,借着林青青的手,身子一翻,轻巧地落在地面,同时阻了林青青的轻功,熊抱一样抱住她。 “哥哥,你好轻啊。” 林青青推了推,没把人推开,少年下巴蹭过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弄得一团糟,面对这位愈发不知收敛的龙傲天幼崽,林青青刷的一声抽出蓬莱剑。 方子衿听见刀鞘声,瞳孔一缩,一步退开,嘴唇颤抖道:“哥哥……” 他低声道:“哥哥便这般不喜欢我吗?” “朕不喜欢拥抱。”林青青将蓬莱剑收入剑鞘,抬眸见他脸色还没缓过来,转移话题道,“为何睡在此处?” 少年低下头,浓黑的睫羽掩盖眼底的失色:“我回去睡会做噩梦,想和哥哥多待上片刻。” 林青青表情冷漠,并不想让他轻易糊弄过去,有一便有二,这是她从方子衿身上吸取的教训。 “你这不是片刻,是八个时辰。” “我只是想要睡个好觉。”少年声音淡淡的,丝毫不掩饰眼底的黯然和疲倦,“为何我不行……” “什么?”林青青没听清他后面的话。 方子衿轻声说道:“我听杨安哥哥说,之前哥哥是和我同寝的。” 可我从来没有和哥哥睡过,为何只有我不行,以前的那个我就可以? 林青青斟酌道:“你先前住的地方你也见过,不如昭阳殿,也不如清宁宫。” “可至少在哥哥身边。”少年眼睑有两抹黛色,眼皮撑不住似的上下打架,有气无力道,“我想和哥哥住一起,睡哪里都可以。” 林青青察觉方子衿脸色不对劲,手背抵上他的额头,入手滚烫,“你发热了?” “影首,去叫陈霖。”林青青摸向方子衿的脉搏,少年迅速收回手,散发灼热气息的手指抓住林青青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哥哥。”方子衿站立不稳,下巴落在林青青的肩膀上,“就这样让我休息片刻,片刻就好。” 林青青一探他的脉搏,就会被少年若无其事地避开,两次之后林青青也明白了,他是不想她给他切脉。 “哥哥,我感觉身体不舒服。”方子衿阖上眼帘,像晒蔫了的茄子搭在林青青的肩膀上,“我使不上力气。” 林青青摸向他的颈动脉,脉搏速度很快。 她脑海闪过无数可能,没有妄下判断,把方子衿推到椅子上。 陈霖来得很快,他给方子衿把脉有经验,摸一下脉搏便迅速收回手,脑袋昏昏沉沉的方子衿都没有反应过来,陈霖已然探完脉象。 “应当是吃食引起的过敏。”陈霖望向方子衿,询问道,“殿下可有吃过来路不明的东西?” 方子衿的膳食有标准配格,这么长时间没出事,说明他吃了外来食物,也许是不干净的东西。 少年摇头,脸上的神情显然有所隐瞒。 林青青又问了一遍,方子衿又摇头。 林青青按了按太阳穴,嘱咐了陈霖一句,抬脚向殿外走。 方子衿迅速拉住她的袖子,紧张道:“我说,哥哥别走。我吃了一颗药丸,是我向御药房讨的药,能让哥哥更亲近我,我想抱一抱哥哥。” 林青青下令:“去御药房把人找来。” 影首往来速度极快,拎着人踏入太璟宫,来人有问必答,陈霖很快摸清楚方子衿吃的是一种助情药。 方子衿体质特殊,一直没有出现药效,只是比平日里更加疲惫,精神不振,食欲不佳,抱住林青青的时候,药效才开始发作。 陈霖为方子衿开了个方子,为不打扰陛下,请命下去亲自煎药。 影首身影眨眼间消失。 殿内又只剩方子衿和林青青,少年心虚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耳根通红,还有点伤心和失望。 他吃了药,哥哥也还是不喜欢他。 他不是哥哥的宠妃吗?哥哥就不想要和他睡觉吗? 林青青坐在坐榻上,看着少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模样,突然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朝她侵袭。 等重生龙傲天归来,想起这一段记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将她抽筋扒骨? 她要不表演一个当场失忆? 林青青抿着唇,脸色紧绷,心里却与淡定的外表截然相反,一点都没法淡定。 龙傲天幼崽也太能折腾了,早知如此,别说抱抱了,举高高我都可以挑战一下。 方子衿被林青青的视线扫了好几次,不安地抬起眸子看她:“哥哥,我错了。” 承认错误很干脆,下次还敢。林青青第一次有了养孩子的烦恼,这才养了个把月,龙傲天幼崽只差没把他自己折腾死。 “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乱吃东西。”少年扯了扯她衣袖,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林青青回头看了一眼,心道:没用的,哥不会心软。 少年天真地说:“哥哥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能让哥哥消气。” 林青青抽出桌案边缘放置的长尺,敲打掌心:“朕这一尺下去,你的手可能要废掉。” 方子衿乖巧地伸出手,嘴角抑制不住勾起一个轻缓的幅度:“那哥哥来吧。” 林青青扫视他嘴角的笑意,觉得他是真皮痒,顿时没兴趣陪他闹了。 陈霖熬药未归,方子衿就赖在太璟宫不走。 林青青批阅奏折,他便趴在桌案上盯着林青青的手指看,眼中神采奕奕,除了脸颊越来越红,半点没有吃过迷情散的反应。 就脸上反应来说,其他的不知道。林青青懒得去想。 龙傲天幼崽平日里皮了些,但林青青办正事的时候,他不吵也不闹,只要在林青青身边,他便能安静地待着不动。 喝完陈霖煎的药,方子衿脸色还是没有恢复,陈霖探了探方子衿的脉搏,眉头蹙得死紧。 林青青抬眸看了眼:“怎么回事?” 陈霖遇上了难题,语气从未有过的凝着沉重:“陛下,殿下的体内堆积着数不清的毒素,微臣的药对他不起作用。” 林青青瞥向方子衿,少年表情淡然,举止正常,他习惯了隐藏情绪,眼神里也看不出什么。 14、第 14 章 “殿下,您身体可有何处不适?”陈霖仔细问询,以防救治不及时,出岔子。 迷情散对旁人来说,是助兴的药,对一身是毒的方子衿而言,未必。 方子衿刚想摇头,记起方才险些气走林青青的沉痛教训,搅着手指说道:“我头很痛,非常痛。” 少年眼巴巴地望向林青青:“哥哥抱抱我就不痛了。” 陈霖误会了方子衿天真无邪的话,以手抵唇轻咳:“陛下,殿下的情况有些复杂,不能再服用药物,烦请陛下观察他几日,期间若出现四肢疼痛的情况,可能会有无法预料的危险,若无,便是无大碍。” 方子衿慢悠悠开口:“我四肢疼痛,很痛。” 陈霖闻言色变,又为方子衿诊治了一番,实在无法从他混乱的脉搏里,探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药量引起的变化。 陈霖凝眉注视方子衿的神态,发现他的神色没有异常,平静得近乎诡异,他很难相信方子衿说的话。 “再观察观察。”陈霖抱着侥幸心理说道。 方子衿也不在意,趴在桌案上玩自己的手指。 陈霖走后,林青青又探了探他的脉象,和陈霖的感觉一样。 方子衿身上的毒是当世用毒最厉害的毒妃所下,掺杂无数剧毒,毒素衍生出千种变化,于某一个临界点达成相互制衡的状态。 但这个平衡被方子衿从未尝试过的迷情散影响,稳健的脉象也因此出现变化,变得杂乱无章,显现出平日探不到的中毒之症。 而陈霖不开药,也是怕擅自用药改变方子衿体内的毒素平衡。若是用错药,便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以至于让人无从下手。 见林青青一次又一次摸他的脉搏,方子衿眉眼带出了点温柔笑意,趴在桌上乖乖任林青青探脉。身体实在太难受太痛,他便把脑袋搭在胳膊上,眉梢都是一派安宁之色。 “哥哥,你要不要抱抱我?” 少年从未想过他的提议能被林青青采纳,问完就把自己说过的话抛之脑后。林青青关心他的身体,纵容他捣乱,容忍他折断鹿卢剑,却从不亲近他。 话本上都是骗人的。方子衿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泄气地把脸扣在桌案上。 林青青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沾到朱砂了。” 少年抬起脑袋,额头撞到朱砂盘,留下一道艳红的朱砂印。 林青青瞥了一眼,低头继续处理公文。方子衿软声道:“哥哥,有你在真好。” 林青青莫名其妙,头都没抬:“有多好?” 方子衿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量,示意只有一点点。 林青青表现不在意,却暗戳戳地觑了几眼。 林青青:“……” 她就不该好奇。林青青唾弃自己。 方子衿手指比量完,张开怀抱道:“哥哥若是能抱抱衿衿,那就是有衿衿的怀抱那么大的好。” 油,好油。林青青低笑一声,手中的笔在掌心翻转,敲了方子衿的额头。 “别撒娇。” “这是撒娇吗?”少年若有所悟,跟着林青青笑了起来,“那便是撒娇吧,哥哥高兴就好。” 林青青额角轻靠着笔端,偏头看向方子衿,看见他逐渐发紫的脸色,收敛笑意,凛眉去探他的脉搏。 “会比以往更痛吗?” 听着外头雨打残叶的簌簌声,少年抿唇不语,倦丽的眸子弥漫起黑雾一般诡秘莫测。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方子衿下巴吧嗒地砸在桌子上,像是才醒过神,白皙如玉的手沾上朱砂,淡淡道:“我感觉不出来。哥哥,你相信有一种人吗?他每日都痛苦地想死,可每次都舍不得死,他怕自己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扯了扯嘴角,他没有笑,只是控制着自己不显露抽搐的嘴角,不暴露出他深陷在一个无人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惨然。 林青青开口说:“我以前见过一个人,明明一副全世界都不稀罕的模样,像从里到外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皮囊,可他还是想要活着。人若死了,便是一捧飞灰,活着至少还能等。” 方子衿问:“等什么?” 林青青轻声道:“等一个奇迹。只有拼命地活下去,才有机会看见曙光。” 方子衿微垂眼帘,看着覆着细茧的手指。 不置一词。 方子衿最后就宿在太璟宫的配殿,林青青收拾完东西,踏入配殿给方子衿探脉时,他已经睡下。 夜晚,林青青做了一个梦,梦见方子衿代表大宣和东胡使者比赛蹴鞠。 乖张崽抬手一指擂台上高挂的旗帜,对林青青说:“等着妾为你揭竿而起。” 林青青低笑了一声,便听见寝殿的机关响动声。 她蓦地睁开眼帘,从榻上坐起,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黑暗中,他走向林青青,哭得伤心而绝望,泪水划过清瘦苍白的面颊。 “哥哥,我好疼。” 少年站在林青青十步之外,殷红的血从他的心脏位置向下流淌。 不好,机关。林青青废止所有机关,快步过去抱起吐血的少年,焦急地向外跑:“我带你去找陈霖,他可以救你,坚持住。” 少年气若游丝,靠在林青青耳边哭泣:“哥哥,我好想抱抱哥哥,我不想死。” 林青青被门槛绊住脚,身体向下摔倒。 她一激灵,睁开了眼。 林青青望着窗外的晨光,抱着头痛的脑袋想要哀嚎,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场梦中梦之后,林青青换身衣物,提起精神去配殿查看方子衿的情况。 少年安然地躺在床上,脸色较之昨日有所好转,他身体自愈能力很强,体内的毒素不断中和,在排斥和交融下再次达到新的平衡。 方子衿的脉象恢复平缓,林青青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少年的睫羽颤了颤,睁开迷茫的双眼,视线落在林青青身上。 “你……” 林青青发觉他眼神里的陌生,便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方子衿略微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林青青,打了个哈欠,哑声道:“哥哥早。” 林青青:“……” 自己吓自己可还行? 林青青冷淡颔首,一脸淡定地起身上朝。 方子衿身体转好后也没有搬出太璟宫,林青青不说,他就不动,大有把自己永远扎根在太璟宫的趋势。 林青青干活的时候,他趴在桌边睡觉。林青青用膳的时候,他就坐在对面跟着用膳。林青青上朝的时候,他就面朝窗外发呆。 时间一长,林青青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发呆? 龙傲天幼崽喜欢发呆吗?不是给他一根杆子,他就能翘起整个地……呃,就顺着爬到她身边吗? 莺时,也就是三月,桃花盛开的日子。 林青青收到新科殿试名单,其中有一个叫慕丞时的人。 原著提到过这个慕丞时,他是于严秉一手提拔的门生,和于严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人来自东胡,改名换姓用了一名书生的身份。 林青青叫来唐尧,让他合并调查于严秉和慕丞时,慕丞时的身份是一个突破口,以他为切入点,或能顺藤摸瓜,找到于严秉叛国的证据。 影二来报,有黑衣人潜入镇国府,但具体有没有放东西,没探查出来。 林青青看过原著,对镇国府的书房有个大概的判断,亲自走一趟找到的概率会更高。 她半夜潜入镇国府,找到一份与东胡交易的信函。还未将信函收入怀中,便见一道黑影闪身进来。 影二和影首在外面望风,什么人能从他二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混进来。 来人看见林青青便出手探取她手中的信函,两人一来二往,对方愣是没碰林青青,似乎不想和她真正动手。 “朋友?”林青青趁他失神,迅速将信函塞入怀中。 周遭没有烛火,林青青看不清黑衣人,黑衣人没有伤她,大概率是发现望风的影首和影二,得知了她的身份。 不管对方是谁,林青青都不欲与他纠缠。 这份信函是根据真正的叛国信函伪造的,于她还有用处。 真的信函殷昊手上没有,那是于严秉的命,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把柄交给殷昊。 黑衣人似乎也不想信函落在她手中,与她交起手来,次次都对准她怀里的信函。 林青青暗骂自己蠢,把信函放在怀里,真让黑衣人拿到信函,她最大的秘密差不多也暴露出去了。 林青青一着急,踢到书房里的瓷瓶,眼看着花瓶砸落下来,黑衣人旋身接住,将花瓶送回,林青青跳窗跑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偏了偏头,施展轻功追出去。 影首和影二收到信号,往林青青离开的方向追寻。 离开镇国府,林青青没有立刻呼唤影首和影二,她不确定直接出声后唤来的是影卫,还是尾随她的黑衣人。 保险起见,林青青躲进一户无人居住的院子,藏了起来。 她算着时间,觉得人怎么也不可能再回来找她,才从院子里走出去。 夜凉如水,一柄利刃落在林青青的脖子上。 “好汉,有话好好说。”林青青转过身,面向黑衣人,望见他的眼睛,微愣。 眼熟。 林青青第一个想法是,眼熟。 没等她再去细看,黑衣人的手指探向她怀里的信函,林青青怎么可能让他取信函,淡淡开口:“你将东西交给我,我还能帮你。若你拿走,下一次便不会有这般好运了。” 林青青思索,黑衣人认识她,最有可能是两个阵营的其中一个,要么是为了保护镇国府,要么是为了陷害镇国府。 不杀她,便说明主动权掌握在她手上。 黑衣人动作一顿,很快意识到林青青的话模棱两可,对付任何势力都管用。 林青青趁机打开他手中的长剑,抽剑架住他的脖子:“此剑削铁如泥,你动一下便会身首异处。” 黑衣人没有林青青胆大,也可以说他不觉得林青青会给他留一条命,便没有轻举妄动。 林青青盯着黑衣人的眼睛,伸手摸向他脸上的面巾,手指停在半途,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罢了。”林青青收回手,“信件是伪造的叛国罪证,镇国府不该背负这样的罪名。” 黑衣人落在信函上的目光移开,注视林青青的眼睛。 林青青心里觉得古怪,这时,影二和影首落在她身边,黑衣人转身离开,轻功之快,与林青青真实情况不分上下。 难怪半日都没甩掉。 拿到东西,林青青便回了宫。 她取出信函仔细辨别上面的内容,东胡的文字与宣国的文字不同,这种文科生该干的事,显然不是她能点的金手指。 林青青把信函上的字拆分写在纸上,让影二带着这些字多找几个东胡人翻译。 虽然靠着穿书金手指,她大抵知道信函上写了什么内容,但这件事情牵涉甚大,越谨慎越不容易出岔子。 处理完信函的事情,林青青便看见方子衿揉着眼睛从配殿走出来,他软软地叫了声‘哥哥’,然后就趴在林青青手边,半阖着眼帘昏昏欲睡。 影帝。林青青想起郊外五里追寻,跑得她腿疼,在心里佩服了一句。 “怎么还没睡?” 方子衿垂眸低声道:“没有哥哥在,睡不着。” “是吗?”林青青挑眉,“知道朕出去了?朕出去后你在做什么?” 方子衿把头埋在桌上,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困意席卷,他无精打采。 林青青观察方子衿的眼睛,少年抬了抬眼眸,不躲不避地回望她:“哥哥在看什么?” 看一位演技精湛的大佬。林青青心道,她被方子衿演了整整两个月,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五岁的龙傲天幼崽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年龙傲天。 她是养崽界最失败的个体户。 林青青收回视线,靠椅背上,说道:“回去睡罢,朕也要休息了。” 方子衿看着林青青起身离去的身影,稍懒的眸子随着他抬起下巴的动作抬高几分,出声叫道:“哥哥。” 林青青侧身回首:“怎么了?” 少年沉静优雅地端坐,睫羽密长如扇。 “我多希望陛下是我的哥哥。” 林青青扫了眼他身上的玄衣,心底还有几分伤感,再一想她两个月没发现端倪,嘛伤感都没了。 “想起来了?” 方子衿这两个月遍遍回想郇州发生的事情,椎心泣血的画面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他若无其事地留在林青青身边,享受什么都不用管的颓废,享受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安然。 但他知道,他不再是那个要奶喝的娃娃,他迟早要走出来,接受现实,面对自己的过去。 方子衿抿起唇,望着风流韵致的少年君主,目光顿在半途。 对方在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仿佛能等他等到地老天荒,一如他五岁记忆里那样,让他不自觉想要依赖。 直到林青青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转过身,方子衿冷峻的目光才微微露出一丝暖意,淡声道:“想起了一部分,这段时间麻烦陛下了。” “无妨。” 林青青抬脚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方子衿遥望窗外,睫羽染出一层月色渲染的白霜,浑身透着一股不似凡人的出尘气,高贵而冷漠,俊美又冰冷,从里到外剔透如荧。 风将他的发丝吹乱了些,不减他半分谪仙的气质。 他如画中走出的仙,似天上落下的雪,每个看到这幅景象的人都不忍打破此时的安谧。 林青青偏是个不解人间风情的人,神情散漫地露出一个颇为浅淡的笑容:“方子衿,莫把自己困死在枷锁里,你若愿意,我们依然可以称兄道弟。” 方子衿的手紧了紧,半阖着眼,掩下深沉的眸色:“我背负着血恨,却像个懦夫不敢出去面对。我这样的人可以做陛下的兄弟吗?” 林青青:“可你是方子衿啊。” 少年疑惑地回视林青青。 林青青说道:“郇州的仇恨,你身上的耻辱,镇国将军和镇国将军夫人的冤屈,只有你能去报,去洗清,无人能代替你去做这些事。 谁都可以做懦夫,凭何你不能做三年懦夫,你背负着的血恨终有一日要亲手讨回来,一旦你踏出那一步,便是不死不休,不是吗?” “方子衿,别将所有罪恶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越是扼紧喉咙,越无法呼吸,你的手不该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重新拿起你的银枪,还所有人一个天下大白。” 方子衿静静地凝视林青青,长久的停顿后,扯了下唇角,低下头不言不语。 林青青知道他这个小动作,难过了。 出于对十五岁龙傲天的了解,林青青可耻地且没有心理负担地对着方子衿张开怀抱:“想要抱抱吗?哥哥答应了。” 她知道少年不会过来。 方子衿拿侧脸对着林青青:“陛下,我不是小孩子。” 林青青稀奇起来:“真的吗?” 方子衿转眸看向林青青,凭空虚长十岁,黑亮的眼睛却未曾改变。 林青青忙作遗憾地收手:“既然你不想要,那朕便回去休息了。” 方子衿立在原地,始终保持着一动不动,周遭静谧无声。 几日后,林青青见到了于严秉准备进献的美人。 于严秉是于太妃的父亲,借着探望女儿的名义来御花园走动,身边带着一名美少年。 林青青忘记还有这茬子事,美人来得猝不及防。 她在御花园赏花散心,美少年迎面撞来,碰瓷水平非常高超,所幸她反应快,在人撞上来时,一步岔开,不懂怜香惜玉地看着美少年扑倒在地。 美少年没讹上林青青,娇弱地倒在地上,泪眼朦胧地轻揉脚踝,顺势向她展现纤细的小腿和白皙的肌肤。 林青青让身边的大太监扶人起来,径直走向凉亭打算吹吹风,却听了段于严秉和于太妃的对话,两人话里话外都是对方子衿的奚落。 镇国府二夫人也在,不仅没有替方子衿说话,还说出方子衿不喜陛下的言论。 于严秉和于太妃假模假样地发现她到来,立刻噤声。 他们是知道林青青来了御花园,专门说给她听的。 镇国府二夫人则是真的才意识到林青青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滚圆的脸庞煞白一片。 “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林青青看向于严秉:“君子当静察己过,勿论人非。” 于严秉拱手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圣人也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微臣应当严于律己,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这次属实是微臣做得不妥当,微臣定会自省。” 于严秉已是借镇国府二夫人的嘴说出方子衿的过错,他轻飘飘的一句认错,对他自身没有任何损失。 原主当年正是被这么不经意地灌输方子衿对她有多不屑的言论,打心底讨厌方子衿。 林青青摇首离开,不打扰他们聊‘家常’。 于严秉对美少年使了个眼色,弱不禁风的美少年被风一吹,再次倒向林青青。 林青青懒得理会,抬手便要将人拂开,却见一道白色身影在眼角一晃而过。 她分神的功夫,美少年便如弱柳扶风般靠上她拂开人的手臂,镇国府二夫人的眼睛不断朝林青青身后瞟。 林青青知道她身后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没有脚步声,轻功绝顶。 皇宫里还有谁能有这般出色的轻功,林青青心中不做第二人选。 方子衿来到林青青身后,目光在林青青和美少年身上来回扫视。 美少年是年糕做的,沾上便甩不掉了,黏糊糊地贴在她身上,幽怨又娇媚,眼尾画着桃花妆,风情万种。 “陛下,奴的腿扭伤了。” 方子衿凝视美少年,暗沉的黑眸洋溢着寒意。 美少年接收到那股冷寒的漠视,整个人十分不适,不甘心地瞪回去,却不自觉陷入冷若冰雪的霜眸中。 他不由想起《诗经》里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林青青有被美少年的眼神气笑到,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于相,管好你的人。”林青青拨开美少年。 于严秉也知过犹不及,拉着美少年远离林青青,由衷叹道:“陛下身边仅有皇后一人,到底清冷了些,臣看此子秀外慧中,是个趣人,必是能让陛下得趣的。若是陛下喜欢,不如……” 林青青问:“朕的皇后比他如何?” 于严秉顿时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又下不去。 “天壤之别。” 林青青略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于严秉:“……” 于严秉:“陛下日后总是要留后的,皇后毕竟是男子,无法为陛下延绵子嗣,陛下应当早作打算,充盈后宫才是。” 林青青收回刚才的眼神,冷冷道:“于爱卿,朕是给过你可以任由驱使的错觉吗?” 于严秉脸色骤变,当即跪下行大礼:“陛下,臣绝无此意!” 于太妃款款走来:“陛下恕罪,父亲也是为陛下,为大宣考虑,皆是出自一片良苦用心。陛下如今也不小了,当年先帝在陛下这个年岁,已是后宫佳丽三千。 陛下不喜与人亲近,便挑选相识的,哀家看镇国府的方娘子便不错,听闻自小还与陛下拜堂成亲过,是知根知底的。” 林青青笑了:“父皇佳丽三千,也未曾儿孙满堂,可见有些事情,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朕还年轻,谈子孙为时尚早,急于求成未必能有好的结果。” 林青青转眸看向镇国府二夫人:“至于那方娘子……” 二夫人满眼期待地看向林青青,林青青略一沉吟,惋惜道:“太过娴静温和,朕喜爱闹腾的。” 二夫人当即就要为方诗霜辩解,林青青话音未断:“自然容貌必须在首要,若能寻到比拟皇后的女子,朕也不是不可考量一二。” 二夫人霎时便收了声,对方子衿又怨上一分,一个男子,容貌再好又有何用? 林青青走后,于太妃和于严秉也相继离开,方子衿被二夫人留在御花园。 夕阳的辉光洒在纯白色大理石石桌上,泛着柔和温暖的光泽,二夫人在一旁敲打道:“你在宫中得了宠,也要记得帮衬府里,别光顾着自己个儿宠爱加身,忘了我们这些亲人。 你毕竟是做皇后的人,虽不能让侯府光耀门楣,却能帮衬你堂弟一把,不说状元,探花榜眼总要有一个的,不然别人欺我侯府无人,你的脸面也没处搁不是?” 少年一袭雪衣,气质清寒,静静地端坐在那里,身形被天空淡橘色的光镀上一层暖色,像是随时会被阳光融化的雪。 “嗯。”他简单地回复。 二夫人顿觉他开了窍,眼中贪婪暴涨:“还有你堂妹,她打小就喜欢陛下,陛下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先帝指婚便是要将她指给陛下。” 二夫人叹了口气:“可那时候先帝病入膏肓,写了你的名字,真论算起来,也是你强占了诗霜的凤凰命。你身为男子却进这后宫,也是遭人耻笑的事。 陛下如今对你身子偏爱,那也是图个新鲜,等哪日陛下到了如狼似虎的年岁,便会惦念起子嗣,皇后的位子还不得被别人抢去。依婶母看啊,你多跟陛下吹吹枕头风,把诗霜也给纳了,皇后的位子不急于一时,先让陛下封个皇贵妃……” 二夫人喋喋不休的话如同炮弹一样,半天不带停歇的,她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无上荣耀里,眉飞色舞,春风得意,仿佛她马上就要做贵妃的娘亲。 二夫人心里畅意极了,连带看方子衿都有三分顺眼。他们二房被大房的光芒掩盖,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少年垂眸拨弄手指,低声说:“可谓是豺狼的心,毒蛇的液,地狱下的恶鬼。” “什么狼?什么鬼?二郎你说什么?”二夫人看到方子衿把手翻出花来,像是在玩幼时的花绳,然而他手里空荡荡,她背后突然寒飕飕地。 “二郎,你的手别乱比划了,看得婶母瘆得慌。” 少年忽地停下手指,一如既往地乖顺,他抬起眼帘,眼底漫上可怖的血丝:“婶母,国仇家恨一日未报,镇国府便一日无脸面。”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二夫人像见了鬼一样,吓得从凳上蹦起来。 少年茫然地扫视二夫人的表情,抬手摸向自己的右眼,回忆起五岁之后的记忆,不甚在意地放下手。 见方子衿又玩起花绳,修长的手指翻飞,穿线搭桥,二夫人脑海闪过十三年前沈娘带走方子衿时的画面,那时候他也在玩花绳,不禁肝胆皆炸,夺路而走。 走前还不忘骂道:“方子衿,你就是个怪物!你早就该死在郇州了,逆天而为,终是要遭报应的!你爹娘该死,你也该死!要怪就怪你们仇人太多,老天不放过你们!” 二夫人逃走,方子衿停住手,脑海里回响那个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唯有捂住耳朵,放弃思考,才能假装没有听见,假装没有感受到那份悲恸与绝望的两个字——郇州。 陷战郇州,他历经凶险为郇州争来曙光,却遭知府背叛,眼睁睁看着贼寇砍下他父母的头颅。 鲜血染红天空,遮蔽视野。 敌人的长刀一刀又一刀刺进后背,一次比一次痛。 身后是厮杀,眼前是地狱。 他的长枪穿过漫天流矢,刺入知府的胸腔,捣碎他的心脏,钉进刻有郇州二字的界石。 他败给了人心,一场骗局,输的一无所有。 少年灰暗无神的眼珠不会转动般,像个被剪断提线的木偶。 眼角落上一片冰凉的花瓣,冬日的梅花花海杂着春日的桃花堆,微风渐起,吹去眼角的花瓣,桃花的香气毫无预兆扑面而来。 它的身影在冷香中顿住,蓦然回首,却见树上坐着一个金色锦袍的少年,少年掸开肩上的桃花花瓣,漫不经心地转眼看它。 “被发现了。”金袍少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单手撑在枝干上自树枝跳下。 随着林青青走近,木偶生出骨,长出皮,获得片刻生机,心头微凉血带动千疮百孔的皮囊逐渐鲜活起来。 夕阳斜照,残红似火。 林青青身佩白玉和蓬莱剑,清雅矜贵,让人难以忽视。 她去而复返,带着一个目的归来,准备拉一把桃花树下惨兮兮的少年郎。 “方子衿,与朕做个交易如何?先别急着拒绝,听朕把话说完。” 15-20 第 15 章 林青青就万鬼卫展开?描述, 非常用心地暗示方子衿她想要那股神秘势力。 俩人手中各执一半信令,缺少一半于谁都无用处。 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拿着?两块信令,才能?启用太.祖时期留下的鬼卫军。 方子衿问:“鬼卫军的信令?” 重生龙傲天知晓的事情,方子衿迟早会想起来, 林青青并未隐瞒。 “太.祖和?太皇太后携手?打下江山, 为保宣国基业不被昏君糟蹋, 将信令一分?为二,天罗令交由未来国母, 龙凤佩传于储君,二者合一才可驱使?万鬼卫。” 林青青摊了?摊手?:“得不到?你手?里的天罗令,朕便是个不被太.祖认可的昏君。” 方子衿没有说话。 沉默是他的伪装,亦是他自保的方式, 林青青深谙, 沉默也代表着?他对天罗令一无所知。 靖宣帝驾崩前将天罗令交予方子衿,彼时方子衿十八岁,而眼下他只有十五岁的记忆。 林青青考虑过这一点?。 天罗令被方子衿收起,宫里被影卫翻了?个遍,也没有天罗令的踪迹。 殷昊处心积虑没找到?的东西, 又怎会被她轻易找到?? 方子衿是最了?解他自己的人,找回天罗令的概率不低。 见方子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林青青坦诚自己迫切想要鬼卫军的缘由。 “近年来地方灾情频发,灾县人口流失,致使?灾情难以管控。朕下旨派济赈灾粮, 却不免有贪官污吏从中作梗。 奸贼佞臣层见叠出, 内政局势动?荡, 外敌侵扰不断,若有一日天地不仁, 以百姓为刍狗,万法将倾,异军突起,宣国将无力镇压。 先帝临终前交予你的天罗令,既能?帮朕解决隐患,亦能?帮你早日实现东征的愿望。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朕希望你能?深思熟虑。” 方子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也看不出喜怒,他只道:“我会考虑。” 林青青展颜一笑,方子衿会考虑,那这事情多半就是应下了?,只待他找回天罗令。 她再次感叹十五岁的方子衿好说话,忠君报国,满腔热忱,牵扯到?国家利益的事情,总能?做出理性的判断。 “好,朕等你考虑清楚。” 雪衣少年伫立在树下,盯着?林青青脸上?的笑容,缓缓垂下眸子。 * 月照高楼,雄鸡夜鸣。 京城劳作的人家点?上?烛火,出门后发现闹了?乌龙,纷纷灭烛而息。 翌日,千阳百姓流离失所、流匪为患的消息传入朝堂,前往赈灾的郑侍郎于返京途中被山匪劫持。 郑侍郎是世家子弟,殿试探花及第。 他三个兄弟,皆是混不吝,长?兄买了?个进士三甲,目前在户部担闲职,两个哥哥游手?好闲,赌博斗鸡样样不落,家里也就郑侍郎一个出挑的。 郑侍郎虽是个愤世嫉俗的脾气,却满腹经纶,讲究忠孝仁义?,族中子弟鲜少能?出其左右。 他一出事,郑氏氏族便坐不住了?。 殷昊听闻郑侍郎被山匪劫持,不由笑了?:“郑侍郎乃朝中栋梁,此番深明大义?前往千阳赈灾,实乃仁义?两全?,本王佩服。” 朝中无人不听出殷昊的挖苦。 殷昊素来睚眦必报,郑侍郎上?回当面骂他草包,朝臣皆以为郑侍郎侥幸躲过一劫,岂料千阳赈灾一事还有后续,更没想到?郑侍郎会被山匪劫持。 恐怕摄政王早有预料,当时才轻描淡写放下。 朝臣们?唏嘘不已,立感摄政王城府深不可测。 林青青抬眼看他:“摄政王可要前往千阳解决匪患?” 殷昊摸向?腰间的长?箫,却摸了?个空,勾唇笑道:“若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臣定然殚思极虑,效死勿去,但臣以为此事暗藏玄机,还需集思广益拿出明确方针。 行军打仗并非纸上?谈兵,在这节骨眼上?,派臣一人前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郑侍郎智珠在握,此番远赴千阳赈灾必然胸有成竹,怕只怕郑侍郎另有谋划,陛下贸然派兵适得其反,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前一句话是托词。 后两句话才是本意,意思非常明了?:本王不去,陛下也别想派兵。若陛下派兵,郑侍郎死了?,那便是陛下的过错。 众臣:“……” 人,可以不要面子,但不可以不要脸。 郑氏族人:“……” 这该死的摄政王不去便不去,废话怎么那么长??! 林青青眼底思量稍纵即逝:“摄政王言之有理。” 朝臣心中皆是灵光一现,大呼“来了?”! 陛下激将摄政王前,都会先附和?一句,众臣下意识就想:陛下这次要如何激摄政王派兵前往千阳救人? 只听林青青稍稍停顿后说道:“千阳背靠北蛮,山上?多是亡命之徒,若为劫财,杀了?便是,他们?劫持郑侍郎,绝非寻常。” 朝臣们?七上?八下等了?半天下文,没听到?反转,心里很不是滋味,很不习惯,还有一丝期待落空的失望。 也不是他们?多希望陛下和?摄政王在朝堂上?骂架,无外乎每回上?朝都能?听闻陛下出人意料的言论,觉得有意思得紧。 看摄政王和?陛下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却又意外地和?谐,他们?皆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摄政王果然是在宠着?陛下。 当然,这肯定一定以及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是,这俩人一直暗中较量,不伤筋动?骨,不触及彼此底线,波涛暗涌下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 就在此时此刻,这道‘每日看点?’突然之间没了?,朝臣们?顿觉少了?乐趣,心里生出落差。 林青青看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唐未寒:“依左相看,郑侍郎一事该当如何?” 唐未寒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千阳匪患可以延后处理,但郑凡舟不能?不救,此事涉及陛下和?郑氏宗族的关系,绝不能?放任自流。 唐未寒直言上?谏:“臣以为,派兵千阳,营救郑侍郎。” 派兵从千阳山匪手?底下救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殷昊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未寒,唐未寒办事讲究一个态度,不论最后成与不成,对郑氏一族都要有个交代。 迂腐得可笑。 “左相信誓旦旦,剿匪之事不如全?权交由左相处理,相信左相一定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唐未寒泰然若定:“摄政王此言差矣,剿匪当是重中之重,千阳地处边关要塞,切不可草率……” 于严秉醒神,出声截断唐未寒的话:“陛下,臣有一言。” 林青青:“说。” “昨夜雄鸡夜鸣,此为异象,预兆战事将起。千阳灾情如积羽沉舟,守军不日便会粮尽援绝。 北蛮常年滋扰边境,攻千阳之心不改,此事若不及时处理或处理不当,千阳恐会失守。千阳失守,毗邻的扶城、汾城、泉陵也将在劫难逃。” 连丢四城,原著中林夜然悲剧的关键一步。 林青青搭在腿上?的手?指轻压指腹,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千阳气候恶劣,自然灾害频发,气候环境非人为可以左右,灾情自然也无法控制。她派人前去赈灾,便是为留住千阳的守备军。 所谓天高皇帝远,她无法亲自前去千阳勘察灾情,即便知道剧情,也只能?坐而论道,无法改变千阳沦陷的走势。 频繁的灾情,恶劣的环境,日益猖獗的匪患,虎视眈眈的北蛮,千阳把所有debuff集一身,几乎不可能?挽救,贸然增兵不仅救不了?千阳,还会让宣国不堪重负,给东胡可趁之机。 穿越过来至今,林青青仍未想出一个保下千阳的万全?之策。 若千阳这件事好解决,历史上?便不会有那么多庸君。 但千阳……不能?丢。 郇州沦陷,百姓痛斥诋毁,把过错归咎于方子衿一人身上?。 林夜然连丢四城,百姓便开?始反思郇州沦陷的根由,怀疑当世君主的能?力,认为这是国将不国之兆。 百姓长?了?眼便会看,生了?嘴便会说,城池收复后,谁都知道林夜然只是一面旗帜,方子衿才是带兵打仗的人。 《夺心》番外里,林夜然成为废帝,方子衿登上?皇座,京城百姓放烟花奔走庆告,可见林夜然在百姓心中多么没有分?量。 于严秉奏请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前往千阳剿匪,镇国侯于旌有勇有谋,当可一战。” 殷昊笑了?笑,笑意带着?意味不明的嘲弄:“本王也举荐一人前去守城,此人少年英才,胆略过人,然而身份特殊,空有一腔报国心,无处明志……” 朝臣们?纷纷蹙起眉头,不约而同想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忠皇党们?抓耳捞腮,就等殷昊吐露名字,然后横下心站出来反驳。 殷昊:“他乃武渊王世子宁轩。” 众人:谁? 横下心站出来的兵部侍郎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兵部侍郎:宁轩?哪块疙瘩地头出来的人,听都没听过。 朝堂鸦雀无声。 好一会,唐未寒想起了?这么个人,直言不讳道:“武渊王毕竟是藩王,且武渊王世子声名不显,恐非良选。千阳乃重兵把守之地,将兵权交由一个毛头小儿未免太过胡闹。” “毛头小儿?”殷昊眉梢上?扬,扫了?唐未寒一眼,“本王记得宣国有个人在这般年岁时,枪指东胡,屡次接管帅印,每战皆胜。” 殷昊望向?林青青,做作地睁大桃花眼。 “本王失言,他倒是败了?一场,兴许是骄兵必败。本王推荐的这个人排兵布阵同样了?得,且不骄不躁,凡事三思而后行,与陛下还是同窗,陛下不会不记得罢。” 突然被cue到?的林青青撩起沉思的眼皮,道:“宁轩既无带兵经验,又无家学渊源,摄政王从何处看出他排兵布阵能?力了?得?” “听闻陛下与武渊王世子感情甚笃,臣理解陛下对同窗的关怀和?不舍。臣与陛下打个赌如何?”殷昊笑着?说,“便赌三个月内北蛮必定发兵千阳,陛下不选出一个合适的将领,千阳——沦陷。” 殷昊的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唐未寒的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差。 假使?三个月内北蛮攻打千阳,千阳失守,那便像殷昊说的那般,是陛下没有选对人,害了?千阳。 可若听殷昊的,让那名不见经传的藩王世子镇守千阳,千阳的命运可想而知,最后背负千阳失守恶名的人还是陛下。 这是拿千阳百姓的命不当人命! 林青青捏紧拇指和?食指,千阳沦陷对殷昊有什么好处,就为了?给她添堵吗? 因为知道千阳守不住,所以拿来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林青青脑际豁然开?朗,犹如从漫长?黑暗的隘道里看到?了?一丝光亮。 “宁轩是藩王世子,身份特殊,把兵权交到?他手?上?,朕不放心。何况此人并无功绩,也未上?过战场,便犹如让一个牙牙学语还不会走路的稚童和?千里马赛跑,属实太过异想天开?。 不过,既然摄政王要赌,那不如赌个大的。朕也推出一人,此人身份同样特殊,由他带兵前往千阳,莫说守城,剿匪亦不在话下。” 殷昊眼底染上?阴鹜,笑意慢慢凝结在唇角:“陛下指的是……” “方子衿。” 林青青话音刚落,低眉敛首的兵部侍郎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上?前一步。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命皇后娘娘带兵前往千阳,于礼不合。” 殷昊也揶揄道:“朝中并非无人,何时落拓到?要皇后上?战场了??” 林青青脸上?含着?笑,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很好,殷昊心中怔愣,再思索他方才说的话,突然冷笑了?一声。 便听林青青开?口道:“商有妇好,齐有钟离,辽有萧绰,明有马秀英,皇后上?战场屡见不鲜。方子衿战功卓著,有鬼箭神枪之名,宣国上?下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前去千阳剿匪?” “是籍籍无名的藩王世子,还是声名显赫的镇国府少将军?”林青青扫视众臣,“两者之间,爱卿当如何选?” 殷昊冷笑着?缓缓吐出两个字:“郇州。” 唐未寒和?于严秉同时走出来,两人惊讶地看了?眼彼此,唐未寒抿唇示意于严秉先说。 于严秉道:“郇州一战虽败,却也令东胡死伤惨重。东胡攻占郇州后,三年未出兵攻打大宣,且拿少将军的银枪命名‘血沉枪’,意指泣血也无法撼动?长?枪。少将军的威望功绩,非一时的胜败能?界定。” 唐未寒颔首赞同:“确实确实。” 宣国双相都点?头了?,众人更是说不出话来。 林青青回到?太璟宫,心情舒畅。 龙傲天一生只输过一场,还是被奸臣所害,若他出兵千阳,山匪何忧,北蛮何患? 他凭着?一人一枪,冲破东胡骑兵的防线,隔着?百八十米把长?枪钉入郇州知府心脏。这样的神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难道留着?等重生龙傲天回来对付她吗? 窗外竹叶潇潇,春色无限。 “千阳?”少年不紧不慢地卷上?年代久远的竹简,“陛下想让千阳变成下一个郇州城?” 影首放下温好的茶盅,身影融入黑暗,似凭空消失了?般。 林青青在茶盏里倒了?杯茶水,山楂的清甜香气惹得雪衣少年抬眸瞥了?一眼。 她淡声道:“你可知今日摄政王想要何人去守千阳?” 方子衿听而不闻。 林青青将山楂茶推到?方子衿手?边,闲适淡雅地收回手?:“宁轩。” 少年垂眸盯着?浅红色的茶水,杯底倒映着?他的眼睛。 “宁轩一个尚未上?过战场的娃娃,哪里知道战争残酷,让他去千阳,便是羊入虎口,给贼寇送菜。你若不去,千阳便是下一个郇州城。” “陛下高估我了?。” 林青青知道劝说方子衿重掌兵刃并不容易,郇州给他的阴影太深,他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一个不相信手?下士兵的将军,如何率兵出征披荆斩棘,孤军奋勇的战斗不会胜利。 “方子衿,你是怕败吗?” 方子衿浅淡地笑了?下,唇角微翘又收起,眼底平静如水:“陛下不必激将我。” 林青青轻声道:“此时不拿起长?枪,他日血战东胡,你的手?还能?灵活自如地砍下仇人的头颅吗?方子衿,你在郇州输掉了?一切,就不想拿回来吗?” 少年唇边的幅度彻底消失,睫羽掩盖双眸,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见他不为所动?,林青青深吸口气:“便走不出郇州的阴影了??” “它深入骨髓,我忘不掉。” “朕说过,你可以做三年懦夫,但三年早已过去,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祭奠郇州?” 方子衿抬眼看向?气质卓然的少年天子,站起身,将竹简放入书架,还是那句话:“陛下不怕千阳变成下一个郇州城吗?” 林青青按住太阳穴,闭了?闭眼,觉得他语气不对劲,倏地掀开?眼帘:“何意?” 方子衿目光落在垂下的书签坠子上?:“陛下若不怕,我还怕什么,我已经跌落谷底,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林青青心里该是高兴的,可她莫名不得劲,随手?拿起不远处的茶杯,喝了?几口。 方子衿见状,慢步走至林青青身前:“这茶不是斟给我的吗?” 林青青脸皮很厚:“朕只是暂放,不是给你的。” “哦。”方子衿盯着?她看了?会,“陛下何以知晓我喜欢酸楂?” 林青青重新?倒了?杯,送到?他面前:“你想喝便喝。” 方子衿接过茶盏,便听林青青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我以为你真?的不愿意去千阳。” 他敛眸道:“陛下说我输掉了?一切,我才考虑出征千阳,并非一早有意。” 说疼你了?,所以你皮一下,来个首尾呼应? 林青青侧首看他,“你有没有想过,既然站在谷底,那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向?上?的胜利。” 少年抿了?口茶水,怔然:“没有味道?” 林青青压着?袖子里的糖包,她不打无准备的杖,激将、劝将、苦肉计、欲擒故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光是论点?就有七八条,这还没来得及发挥,龙傲天就同意了?,搞得她不上?不下的。 半晌,她憋出一句:“气候回暖,小心着?凉。” 龙傲天看着?林青青,低笑了?一声。 * 兵马粮草准备妥当,方子衿本该尽快动?身前往千阳,但玉华宫于太妃被歹人下毒,所有罪证直指方子衿。 于太妃请方子衿到?玉华宫问话,并让人请示林青青搜查清宁宫。 影首向?林青青禀告此事。 于太妃并未吃下有毒的佛跳墙,而是将佛跳墙赏给一名逗乐她的宫女,宫女当场暴毙。 膳房负责上?菜的小太监说看到?过一条玄黑色四脚蛇,小太监以前在东宫做过事,声称在方子衿身边见过一条一模一样的。 “玄黑色?”林青青翻看影首递上?来的供词,发现小太监在东宫当值的时候,正是她躲着?重生龙傲天的那几日。 龙蜥是方子衿从幽篁山带下来的,原本是沈娘的药蜥,和?方子衿一样被毒药折磨。 沈娘想要炼开?动?物?的灵智,都以失败告终。 处理掉龙蜥时,方子衿痛苦的呻.吟唤醒了?半死不活的龙蜥,它趁着?沈娘察看方子衿状态的空隙,钻进方子衿的衣服里。 从此,一人一蜥在阴暗的密室里抱团取暖,龙蜥也渐渐懂得方子衿的情绪。 林青青从科学角度分?析,方子衿情绪变化时会释放一种信息素,而龙蜥正是通过捕捉的信息素来感知方子衿的状态,然后变换出不同的颜色向?沈娘宣泄,并以此保护他们?。 小太监只看到?龙蜥是玄黑色,并不清楚龙蜥会变换颜色。 黑色的龙蜥嚣张肆意,疯狂愤怒到?长?出甲片,把身体当做武器,喜欢到?处溜达,这也才让有心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其他颜色状态时,龙蜥都是害羞柔弱的,能?躲起来绝不出来引人注目。 林青青心知这又是一场精心算计的宫斗,便先派影二去清宁宫秘密清场,以防歹人在清宁宫留下罪证。 于太妃的人还未踏进清宁宫寝殿,便被带刀侍卫赶到?外面,一名老宫女低着?头要混进去,被眼尖的侍卫拽着?胳膊拎到?林青青面前。 林青青坐于銮驾,命人搜身。 片刻后,侍卫从老宫女身上?搜到?一包药粉。 玉华宫。 于太妃气得面色铁青,她的人扣不住方子衿,被方子衿从手?臂上?甩开?,如同被重物?撞击,蹬蹬蹬退后几大步。 方子衿微抬手?臂,杨安啪啪地开?始鼓掌:“主子好功夫!” 被方子衿眼神一扫,杨安立马滔滔不绝地夸赞道:“主子之身手?、反应、拳脚,无不令人顶礼膜拜!” 夏依没看出抬个手?臂有何玄机,但夸殿下总是没错的,挑着?殿下喜欢的话,用力地捧场鼓掌:“主子威武!” 少年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 “竖子狂妄!”于太妃挥袖起身间摔碎茶盘,“给哀家下毒之事你认是不认?” 方子衿冷冷地瞥视她,凤眸深处隐藏着?锐利的寒气:“证据。” 于太妃命人把御膳房的小太监带上?来,小太监与方子衿眼神一接触,手?心冷汗直冒,跪在地上?慌忙说道:“当时,奴婢看到?皇后娘娘豢养的黑色甲虫从……太妃娘娘的食盒里爬出来。” “什么黑色甲虫?”杨安瞪直眼睛,急得面色涨红,“你们?就是在故意诬陷我们?主子!主子根本没有豢养过黑色甲虫!没有黑色甲虫……” 方子衿睃了?他一眼:“闭嘴。” 杨安立马闭上?嘴,用双手?捂着?,生怕自己再多吐一个字。 于太妃一瞧,更觉其中有猫腻,刹时间满是狐疑,连忙道:“何不继续说下去?” “你看见了?黑色甲虫?”方子衿问那名小太监,神色冷峻地着?重强调,“黑色的,甲虫?” “奴……奴婢……看看……看见……”小太监突然结巴起来,慌张地朝于太妃看过去。 于太妃勉强笑道:“看我作甚?你方才说黑色甲虫,还能?有假不成?污蔑皇后可是死罪。” 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脸上?呈现出一片可怕的苍白,肯定道:“是黑色的甲虫。” 方子衿眸寒如水,不再出声。 “你还有何话辩解?”于太妃眼神示意宫女搜方子衿的身,宫女偷眼看向?少年谪仙似的脸,粉颈低垂,隐隐含羞,迈着?小碎步靠过去。 方子衿低垂着?的睫羽倏然掀开?,凤眸散发出冰冷凌厉的压迫感,脚下石砖裂出一道裂纹,把小宫女吓傻在几步之外。 “太妃娘娘这是把后宫争斗的伎俩用在了?我身上??是否还要趁搜身时,在我身上?放一只黑色甲虫,强加罪责。” 于太妃凝眉,不过才三月未见,此子怎的比上?回难对付百倍,仿若忽然之间从稚童变成了?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将军。 “你以为不搜身便能?躲过一劫吗?” “太妃说笑了?,清者自清。”清朗的声音如一道清流注入殿内,少年身穿龙袍,五爪龙纹散发金色毫芒,明黄色身影一出现便让玉华宫瞬间亮堂不少。 玉华宫人纷纷跪下。 林青青神态从容温和?,清澈明亮的目光投向?于太妃:“朕给太妃带来一个人。” 于太妃看见被侍卫缚住双手?的老宫女,迅即站起身,温着?嗓音问:“刘嬷嬷,你这是犯了?何事?怎会被陛下押着?过来?” 刘嬷嬷老泪纵横,哀哀哭泣,一见着?于太妃便鸟哭猿啼般悲呼道:“娘娘啊,老奴对不住您啊!是老奴鬼迷心窍,在佛跳墙中下毒,老奴还妄图把脏水泼到?皇后娘娘身上?,老奴罪该万死!老奴愿以死谢罪!” 于太妃鼻头一酸,也禁不住落泪如雨:“嬷嬷,怎会如此?” 刘嬷嬷奋力爬起,疯了?一样挠向?侍卫的脸,乘隙挣脱开?侍卫的手?,带着?死志迎头撞向?身后的巨大石柱。 睁着?混浊的双眼,倒地不起。 带刀侍卫探了?探刘嬷嬷的鼻息,回禀:“禀陛下,此人已畏罪自戮。” 林青青收回视线:“投毒一案真?相大白,太妃可还要搜皇后的身?” 于太妃怨毒地瞪向?林青青,认定了?方子衿身上?有黑色甲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搜。” 刘嬷嬷之死让她脑海断了?一根弦,恨不得立刻给方子衿定罪:“刘嬷嬷与哀家并无怨仇,必不可能?向?哀家下毒,哀家相信她认罪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林青青怜悯地看向?她:“她为何而死,太妃心里清楚。” 林青青越是不肯搜身,于太妃便越坚定自己的猜疑:“陛下不必说了?,哀家相信刘嬷嬷,下毒者另有其人!” 林青青摇首,转眸看向?方子衿,少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抬起两边的手?臂,目光平静地凝视她。 本没有亲自搜身打算的林青青想当做没看见,在方子衿眼底看到?一丝冷意后,很没有坚持地放弃抵抗,摸向?他的衣服。 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山楂甜味,她没细闻便找到?藏在衣袖里的龙蜥。 龙蜥柔软的皮肤被捂得温热,触感像史莱姆,林青青不禁疑惑,龙蜥陷入疯狂后的鳞片从哪长?出来的。 被林青青叨扰睡眠的四脚蛇嗅到?熟悉的气味,温顺地贴上?林青青的手?指,钻上?她的掌心。 看见淡青色几乎透明的四脚蛇从方子衿的衣服里出来,于太妃厉声道:“就是它!” 龙蜥睁着?漆黑的眼睛,茫然地四下环顾,它发现一群人类盯着?它,钻进林青青的衣袖里躲避窥探,发现气味不对,笨头笨脑地钻出来,着?急地在林青青掌心打转,小臂长?的尾巴在半空胡乱摇晃。 “太妃倒是会指鹿为马,这便是你说的黑色甲虫?”林青青抬高手?掌,让所有人看清楚柔弱可怜不能?自理的浅青色龙蜥。 “就这小东西,连朕的手?掌心都无法离开?,如何爬去膳房那么远的地方,躲避众人视线,在太妃的膳食里下毒?” 林青青墨澈眼眸冰冷凌厉,似一道剑光,将于太妃逼到?悬崖上?:“以污秽之眼观物?,则万物?皆黑。太妃为了?害皇后,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于太妃脸上?神情僵硬,望着?已死去的刘嬷嬷,茫然不解,刹那间悲哀涌上?心头,怎么也想不通她惯用的手?段怎会反噬自身。 是因这后宫做主之人不再是靖宣帝,还是因为她想害的人与以往后宫佳丽不同?难不成是她命该至此? 不,是林青青不曾怀疑过方子衿,为他扫清路障,没有给她可趁之机。 于太妃凄然一笑:“哀家慌神未看清楚,青青啊,哀家累了?,此事你自行处理吧。” 离开?玉华宫,夏依跟着?后头,不甘心地和?杨安交头接耳:“便这般揭过了??只是禁足?” 杨安细声细语道:“我听说,太妃娘娘势力不小,还有摄政王撑腰,何况没有证物?明确指向?太妃娘娘陷害主子,身藏赃物?的嬷嬷也自戕了?,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夏依生气地咬手?绢,满脸纠结:“还有你,方才怎么回事?傻乎乎地为殿下出头的样子气死我了?,越描越黑。” “结果是好的便成。”杨安抬头看向?前面那道雪色身影,眼冒神光,“你有没发觉主子变聪明了?。” 他不过学了?师父的一点?皮毛,想要试一试,主子竟然接上?了?。 “主子本就聪慧过人。”夏依目光犀利地盯着?杨安,“你有事。” 杨安:“我没有。” 林青青玩了?会‘史莱姆’,便把可怜的小家伙还给方子衿。 难怪五岁龙傲天能?和?龙蜥相依为命,小东西眼珠黑溜溜水汪汪地望着?她,无辜又可怜,像是在祈求她把它送回方子衿那里。 龙蜥钻进方子衿衣服里,探着?头看了?看“好心人”林青青,留出尾巴勾了?勾她的手?指。 漫天彩霞,林青青的手?指缠着?一条透明的尾巴,被晚霞映染成辉的尾巴另一端蔓入雪衣少年的衣袖。 林青青望着?夕阳西下有感而发,凑近冷若冰霜的少年,少年恰好偏头看向?反方向?,林青青的笑声便落在了?他耳边:“方子衿,朕想看你上?战场的样子。” 方子衿突兀地抬起手?挡在耳边,耳根微烫:“陛下喜欢看死亡?” 林青青突然嘴瓢:“朕喜欢看你啊。” 林青青:“……” 原本想说:朕看你啊,看什么死亡。 雪色长?靴蓦地一顿,又缓缓抬脚,脚步迟滞地一步步向?前,方子衿眉心微蹙,昳丽的凤眸中霎时涌起一片抗拒:“陛下,我不喜欢男子。” 嘴瓢没有后悔药,林青青噗一声笑出来:“我们?不一样。” 林青青一句“我们?不一样”让方子衿记了?好些日子,率兵前往千阳的路上?,方子衿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他心中不安定,就会去起想之前的种种。 想水桩上?用长?鞭系住他手?腕的林青青,想铜雀台里背着?他离开?、哄着?他说会要他的林青青,想那个告诉他会为他留一片清静之地,让他等一个奇迹的林青青。 他乃九五之尊,何至于哄他至此? 方子衿抵达千阳后,得知山匪的山头叫阳龙山,脸色更差了?。 阳龙,龙阳,一个全?是男人的山头取这样的名字。 方子衿抽出箭囊里的箭矢,二话不说对准五百米外的山匪头子。 知晓长?箭射程的山匪们?不慌不忙。 山匪大当家眯着?眼远眺:“这就是宣国将军?瞧着?还没咱山上?的男娃健壮。” 山匪师爷神色凝重,沉声道:“切不可轻视此人,传闻其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之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行兵布阵更是出神入化,被东胡人奉为鬼神,当初鬼箭神枪之名威震天下。” 大当家不以为然地大笑:“哈哈哈,一个娃娃罢了?,老子看传言夸大。” 小喽啰嘻嘻一笑:“大当家的,俺听说他还是宣国皇后,皇帝床上?的人,美得不行。” 大当家心头一震,低头怒骂:“见鬼!谁让你说这腌臜事了?!皇帝老儿派这兔爷儿来侮辱老子的吗?” 山匪师爷摇头:“皇帝老儿年关前驾崩,如今是新?帝掌权。” “死了??”大当家怪笑起来,好一阵才敛住笑声,“老东西早该死了?,狗玩意儿。小皇帝也不是好东西,还搞个男……” 大当家眼前一花,胸口剧烈疼痛,盯着?心脏上?插着?的箭矢,脸皮子抽动?,殷红的血从嘴里汩汩喷出:“杀,杀……” 大当家死不瞑目倒下马。 周遭鸦雀无声,山匪们?盯着?那根箭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他们?的喉咙上?,将所有的声音转瞬摄走。 “大当家被箭射死了?!” 下一支箭抵达前,山匪早被吓破了?胆,慌乱四窜。 打散山匪的阵型后,方子衿借机派出骑兵,将他们?分?割成小股散队,逐一击破。 军队势如破竹,攻上?阳龙山。 二当家急忙命人搬来桌子挡在身前,吼道:“去把那个朝廷狗官带上?来!老子要让他做肉盾!” “不好了?!姓郑的狗官跑了?!” “他们?使?诈!后山被一群黑衣人占领了?,二当家的,你的媳妇娃子都被挟持了?!” 二当家只觉得晴天霹雳:“那群北蛮人呢!他们?不是说要相助阳龙山的吗?!” “他们?听完攻山人的名字,说回去多带点?人过来,到?现在也没个人影,我们?怕是被骗了?!二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啊?” 二当家大声骂道:“娘的,攻山的是谁啊?” “方什么的,不对,叫房子精!” “狗屎,你怎么不说房屋成精了?!”二当家念叨着?房子精,突然脸色煞白,“操!方子衿?他没死在郇州?谁他娘告诉我他死了?的!” 三当家躲开?箭矢,来到?二当家身边:“哥,怎么整?这些人太凶了?,比咱们?做山匪的还凶,好像赶着?回家吃饭似的。” 二当家眼神一狠:“留得青山在。” 三当家痛心疾首:“不怕没柴烧。” 二当家和?三当家携手?逃跑,两人流年不利,霉运缠身,抄小道都能?撞上?一群黑衣人。 为首的左手?负一柄泛着?莹光的长?剑,瞧见他二人,好看的眉眼都含着?笑意:“哟,巧了?。” 方子衿带兵攻进阳龙山山寨,便看到?五花大绑的二当家和?三当家,以及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巴却激动?得眼膜反光的郑侍郎。 郑侍郎一见着?他,便从地上?蹦起来,脸上?表情从震惊到?惊疑不定,再转变成后怕,只用了?两息时间。 千阳官府处理山匪,方子衿只留了?少许人押解匪徒。 郑侍郎骑上?马随方子衿回千阳,望着?方子衿的背影,心里还有后怕。 方子衿攻城六亲不认的传闻可不是空穴来风,他猜想下山谈条件的山匪皆是有去无回。若方子衿那般好说话,东胡也不会对其闻风丧胆。 想到?刚刚救他的人,郑侍郎又是一阵激动?,没忍住蹦了?两下,惊得马儿拔蹄子就跑。 所幸战马都经过训练,听见哨声便扭头回归队伍。 郑侍郎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瞒天过海了?,方子衿却找上?了?他。 雪衣少年未穿盔甲,提着?一柄剑,看他的眼神死寂,气氛在寂静中透着?诡谲。 “殿下有话便说。”郑侍郎受不了?这个气氛。 方子衿开?门见山:“何人救了?你?” “我当时也被绑着?,救我的自然是殿下您。”郑侍郎心知这话瞒不住方子衿,站起身去关门窗,确认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递给方子衿一张纸条。 “好了?,我都交代了?,殿下请回吧。” 方子衿打开?纸条扫了?一眼,迅速攥入掌心,抬眸打量郑侍郎。 “看我作……甚?”郑侍郎被瞧得心惊肉跳。 见郑侍郎没有哪里不普通,方子衿平静地收回目光,平静地转身离开?。 雪衣少年一路行至纸条上?写的地点?,脚步踩着?树叶的沙沙声从身后响起,他立刻回身,却见一道剑芒擦着?他鼻尖而过,剑刃落在他的脖颈。 第 16 章 少年顺直的黑发用雪色发带束起, 露出衣领的?脖颈雪白秀颀,宛如一截白玉,与泛着莹光的?蓬莱剑相映成辉。 他望着脸罩恶鬼面具的?黑衣人,糜丽又明澈的面庞不带一丝表情:“陛下。” 林青青目光透过面具打量方子衿的脸, 微微颔首, 收起蓬莱剑, 语气没有起伏地应了声,陈述道:“朕出剑不快。” “臣看得出来?。” 臣?林青青顿了一下:“方才若非朕偏开剑刃, 你?便死?了,为何不躲?” 黯沉的?天色映照黄昏斜阳,天空笼罩着一层惨黄色的?雾霭,在少年清癯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林青青揭下恶鬼面具, 抬手扔给影二,“国仇家恨未报,你?甘心赴死??” “不甘心又如何?”方子衿轻声说,“陛下会给臣第二种选择?” 千阳气候环境恶劣,西南风呼啸席卷着难以捕捉的?沙尘, 林青青不过开口说了几句话,便觉得嗓子干涩发痒。 “朕给过你?第二种选择。” 方子衿不置可否。 林青青看出他心情不好,没打算迁就他的?情绪,沉声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①。方子衿, 你?杀心太重,朕给你?剿匪和救人两?个任务, 你?却只顾屠戮,用了最下乘的?战法。 郑凡舟身为户部侍郎,远赴千阳赈灾,为救千阳饥寒交迫的?灾民,不辞辛劳跋山涉水而来?。这样一个仁义两?全的?人,不值得你?救吗?” 方子衿指尖寒凉,长直的?睫毛扬起,露出暗沉的?眼眸:“和敌人做交易,我会死?的?。” 林青青皱眉注视他的?眼睛。 这是她迄今听?过最不像解释的?解释。 方子衿带兵离开京城当天,她在配殿的?床头发现无数抓痕,缭乱疯狂,满墙狼藉,不是正常人会弄出来?的?。 没有三年时间沉淀痛苦的?方子衿,内心矛盾煎熬,乱得一塌糊涂,他头顶弥漫着郇州的?阴影,又岂会像脸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她派了一个疯子过来?救人,结果可想而知。 “你?可以提前与朕商量。”林青青耐着性?子道,“朕会派影卫过来?与你?里应外合,救出郑凡舟。” “里应外合?”少年双眸浮现血色,嘴角却是忍不住显露一道淡淡的?嘲讽,眼底冰冷寒然,面无笑?意?,却依然美得让人心惊。 “若这世上骨肉至亲都不能信,我还敢与谁里应外合?” 他声音像一潭清水,清寒幽冽,扬不起一缕波纹,就像另一种味道的?死?气沉沉:“我会用郑凡舟的?命换一个完完整整的?千阳送给陛下,这便是我给陛下的?答复。” 林青青揉了揉眉心,将蓬莱剑收入剑鞘,抬脚离开。 “是朕对你?太过苛求。” 望着林青青走远的?背影,方子衿全身各处都在剧烈抽痛,眼角攀上薄红,搁在身侧的?手收紧,几日未修剪的?尖锐指甲刺穿掌心肉,却转移不了他分毫注意?。 他一直都知道,没有人会接受一只怪物、理解一个疯子。 郇州的?凄厉与哀绝,如燎原般被唤醒,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回不去了。 他的?皮骨是腐烂的?,灵魂扭曲而肮脏,哪怕露出一丝马脚,都会让人避之不及。 “方子衿。” 林青青的?声音唤醒了少年,他心底残留的?沉重杀机和暴虐杀意?顷刻间消失殆尽,眼底闪过一抹迷失的?茫然,空洞的?凤眸费劲地凝聚起神光,看向唤他名字的?人。 “不跟上来?吗?”林青青问。 少年抿着唇,一语不发,发梢间泛着微光,沉入千阳的?雾霾中。 “朕要在千阳住上一段时间。”林青青将长剑背在身后?,“这段时间,你?来?保护朕。” 方子衿:“陛下要留在千阳?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没有陛下恐要乱成一团。” “谁说朝堂没有朕。”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朕与你?说过,影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少年收起神思,凤眸微凝:“陛下莫非是让影首……” 林青青抬手落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子衿果然闭上嘴,林青青放下手,道:“不然你?以为朕进铜雀台两?天两?夜,为何无人察觉?” “好。”方子衿应了保护她的?旨意?。 林青青接过影二手里的?面具,走了几步发觉少年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扭头看他:“未免朝堂生?变,我在千阳不会久留,这段日子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林青青有意?观察方子衿,眼底未褪的?血色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沉凝不少。 方子衿叫她哥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颠倒过来?,她还真有点不习惯,开不了这个口。 林青青思考怎样称呼彼此?时,方子衿出声道:“我不曾想过救郑凡舟,哥哥很生?气吧。” “你?知道我会生?气,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 方子衿想说他下次不会这么做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做不出这样的?承诺。 “你?可以打我。”少年掌心捏着汗,“只要你?能消气。” “打你?有用吗?”林青青看向神色冷峻的?少年,“既无用,那便别?想了。” 没有酿成的?错误,林青青一般都不会记挂多久,她确实因为方子衿不信任何人而心寒了一秒,但也仅仅是一秒。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不是佛,劝不了方子衿回头,亦无法度他苦厄。既然利用方子衿守住千阳,她就做好了承受他带来?麻烦的?准备。 “我只希望下回你?能与我商议。”林青青咳嗽一声,用衣袖挡住千阳空气中的?灰尘,闷声道,“你?说的?也没错,谁的?命不是命,你?想用最小的?代价攻下阳龙山,那郑凡舟必要舍弃。” 林青青覆上恶鬼面具,勉强挡住风沙,心里嘀咕了一句:千阳该植树造林了。 斜阳西下,暮色降临。 林青青在军营落脚,十大影卫乔装混成方子衿的?亲兵,守在营帐四周。 方子衿出去和千阳知府交接阳龙山俘虏,结束想起还未给林青青准备营帐,立刻返回军营。 方子衿掀帘进入主帐,林青青撑着下巴看书,淡黄色的?烛火映照姣好的?面庞,描绘出温柔宁静的?轮廓,只一道身影,便让少年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察觉方子衿站在营帐门?口,林青青从书里抬起头,冷淡的?眸子朝他看去。 “回来?得比我预想得要早,带千阳布防图了吗?” 方子衿拿出图纸和一叠资料递交给林青青,林青青打开地图,又翻了翻方子衿带来?的?守备军资料,顿觉千阳还没沦陷也是走了狗屎运。 受灾情影响,千阳剩余的?兵卒零零散散凑起来?也不足八千人。 考虑到千阳的?粮食、水土和自然环境,此?次派给方子衿的?兵马总计四万人。 加上千阳的?驻军,竟然不到五万人。 难怪殷昊语气那般笃定。 倘若北蛮打过来?,千阳必败无疑。 原著北蛮攻打千阳的?时间在半个月后?,趁着这段时间加固边防,或许还能多撑些时日。 可她想要的?不是一时的?苟延残喘。 看出林青青的?担忧,方子衿冷静道:“去年……” 他突然想起如今不是十五岁,改口说:“三年前,我曾带两?万人击退东胡十万兵马。” 林青青抬眼看他,少年目光镇定而不孤傲,心知他是有信心以少胜多,旋即道:“你?可听?说过象兵?” 方子衿陷入沉默。 千阳气候干燥,方子衿忙了一整日还未进食,他唇上起皮,嘴角干裂。 林青青倒了杯清茶,送到他身前,看着他接下,才缓声说道:加入po腾讯群思而咡二勿九依四七,看最全网文揉纹“我收到密探来?报,北蛮人从滇国引进战象,组成象兵。象高可达一丈一尺,全身犹如铜墙铁壁。若是象兵攻打千阳,我们没有胜算。” 方子衿便是能力拔山河,也只有一双手,如何对付几十头大象? 一旦象兵出现在战场上,必然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除非有决胜之法。”林青青暗叹,大象行动迟缓,缺乏机动灵活,但体型高大,实在不好应对。 方子衿饮下茶水,轻轻放下杯子,“嗯”了一声。 林青青被他一个嗯整得有点懵,放下手里布防图,两?手交叉着打量他,少年身形修长挺拔,一双眼宛若琉璃玉石,反衬得他眉目昳丽,姿容不俗。 “你?有办法对付象兵?” “我会赢。”少年目光坚定。 “哥哥便在这里歇下,我出去睡。”方子衿转身走向营帐外。 林青青叫住他:“天色已晚,你?要睡何处?” 方子衿没有回头,“你?当真有龙阳之好?” 这问题问得林青青措手不及,她肯定是没有,但她性?别?女,爱好男,这就伤脑筋了。 “不曾有过。”方子衿没问的?,林青青也不准备提前解答。 少年听?完她的?话,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下,语气也轻快了不少:“那便好。” 林青青心情还颇有丝古怪,起身道:“我去城内客栈休息。” 方子衿放下一件令他心事?重重的?难题,心底的?乌云散去,转身走向林青青,黑发下的?耳朵覆染一层薄红。 林青青刚要笑?问他作何,便见少年略有腼腆地轻轻环住她,林青青呼吸间都是山楂的?淡淡甜香,脸上难以遏抑地流露出一点儿错愕。 林青青:你?没事?吧?? 林青青:龙傲天幼崽又回来?了? 林青青:这么猝不及防的?吗? “让我靠一会,一会便好。”方子衿的?声音低哑绵软,像是早已渴望着这一刻的?温暖,双手都有些微发抖,“哥哥。” 林青青不知为何就想起他在铜雀台说的?那句话:哥哥,我害怕。 方子衿始终处在害怕的?情绪中,却因年岁增长,不得不独自面对,不得不掩藏起所有脆弱,做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是因无人能倚靠,所以必须坚强。 十五岁其实也不小了,林青青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推开方子衿,心里还有点欣慰。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和方子衿相处久了,她也不能真把方子衿完全当做一个纸片人看待。 却只有在方子衿叫她哥哥的?时候,她才能醒悟,原来?当初铜雀台里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年还在啊。 少年放开林青青,冷峻的?脸庞恢复冷漠,仅有眼尾的?嫣红还在泄露他的?惶惑不安。 “天色已晚,镇上的?客栈不好找,哥哥既无龙阳之好,我与哥哥同塌而眠也属寻常。我去给哥哥打洗澡水。” 方子衿没有看林青青,耳根通红地走出营帐。 林青青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确认,少年飞也似的?离开营帐。 她转眸看向影二所在的?位置,影二站在营帐外,隔着一层厚重的?营帐,硬是感受到了主上的?目光,低着头颅恭敬地跪在营帐外:“主上有何吩咐。” 林青青缓了一会,还有点怔愣:“方子衿说干嘛去?” “给主上打洗澡水。”影二真诚地为林青青高兴,“恭喜主上与主母关系又迈进一步!” 林夜然藏得太好,影卫当中惟有影首知晓她的?真实情况,在影二眼中她就是个男的?,影二居然祝福她和方子衿,还叫方子衿主母。 林青青发自肺腑地想问:哥们儿,你?是不是晋江有号? 没给林青青更多思考的?时间,方子衿提着混好热水的?水桶回到营帐内,他跑得太急,额角冒出碎碎的?细汗,眉眼张扬热烈,看得林青青一愣一愣的?。 难道就是传说中哥哥的?待遇? 知晓她没有龙阳之好后?,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 林青青强忍着做哥哥的?心动,手指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婉拒道:“影五为朕寻好了客栈,朕过去便好。今日等在主帐,也是要与你?说象兵一事?。” 林青青实在受不住龙傲天的?殷勤,不禁又以‘朕’自称,企图拉开他们之间突然靠拢的?兄弟情。 方子衿肉眼可见地失落,哑声道:“陛下知道我为何叫二郎吗?” 林青青看书时视角跟着女主,还真不清楚方子衿为何叫方二郎。 “我曾经有个哥哥,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少年垂下头,鬂间落下几缕湿透的?乌发,发丝遮住眉眼,柔和了他鲜明的?脸庞轮廓。 “陛下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像他给我的?感觉一般,我想和陛下结拜成兄弟。” 林青青险些发不出声音,有种欺骗小孩儿的?罪恶感:“不了……吧。” 真结拜了,谁兄谁弟? 按这情况,八成我是哥哥。 重生?龙傲天醒过来?不得掀了我的?龙椅? 沉睡几个月,一朝醒来?成了狗皇帝的?结拜弟弟,还是他自愿的?,这侮辱着实有点大了。 第 17 章 听到?林青青的回复, 少年只剩一个没有表情的表情。 “我明白了。”他轻抿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笑容像一缕春风,能吹散旁人郁积在心头阴霾, 鲜少有人发现它本身便是阴霾。 “方子衿。”林青青叫住他, 端看他脸上的神色, 便知他又在多想。 太璟宫那面?被划烂的墙映照着少年几近坍塌的内心世界。 方子衿此时就像一匹快要被压死的骆驼,终有?一日?稻草会落下, 不是将他逼疯,就是把他压垮。无?论今后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对殷昊与先帝结交的往事可有?耳闻?” 方子衿常年居于庙堂之外,和殷昊鲜有?交集。 少年轻轻摇头, 凤目对着林青青。 世人皆知, 殷昊功高震主,为?人阴狠毒辣,整治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被百姓称为?活阎王,至于与先帝的过往, 他知之甚少。 林青青请方子衿坐下,表示她有?一段话要说?。 方子衿行至军用马扎边,乖顺地坐下,腰背挺直,坐姿端正, 倚然?一副认真听学的学子形象。 “殷昊出?身草野, 得先帝赏识, 凭借铁血手腕扶摇直上,无?人知晓他如何从?一介白?丁, 一跃成为?当今残暴不仁的摄政王。” 林青青顾及夜路不好走,简练阐述:“十?年前,殷昊于北蛮狼牙手中救出?先帝,以非比寻常的智谋助先帝击退北蛮入侵,先帝感?念在心,授之八拜。 殷昊年少,误以为?先帝欲与他结拜为?异性兄弟,还了八拜,发下永不背弃兄弟的誓言。先帝一心报恩,将错就错,封其为?异姓王。” “他们相差二十?岁,互为?知音,交情颇深,可惜这段情义并不长久,殷昊知慕少艾,恋上一名女子,先帝对那女子无?感?,却在知情后纳那女子为?妃。殷昊自认遭先帝背叛,从?此心性大变,疑人疑鬼。” 方子衿微仰起头,雪衣在烛火下浸染微暖色光。 林青青看向手边的烛火:“没有?结拜兄弟这层关系,就不会有?背叛之说?,殷昊也不会变成这副刻薄寡恩的模样。 如你所言,世上骨肉至亲都不能信,何况是异性兄弟,为?财、为?爱、为?权势,兄弟反目数不胜数。你若真心拿我当哥哥,记在心中便好,不必过分看重形式。” 方子衿努力从?故事里?吸取教训:“有?朝一日?,陛下纳我喜欢的女子为?妃,我定不会怪罪陛下。” 林青青眼皮跳了一下:放心,此事必不会发生。 “我不会为?不相干的人置气,更不会和陛下反目成仇。”方子衿无?比诚恳地许下诺言,眼睛里?透着纯粹的天真。 林青青怔然?:你管你喜欢的女子叫不相干的人? 想起方子衿注孤生的一辈子,她哑然?失笑:“好,那便记住你的承诺。” 关乎情爱的事,少年处处透着懵懂,他不懂,便不在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青青看,看林青青自若的神色,看她暗藏温和的双眼,凤眸里?没有?过多的情绪,却近乎贪婪地扫量着能看到?的一切。 林青青起身走向帐外,声音随着脚步走远:“客栈既已定下,就不占你床铺了。” 方子衿盯着林青青离开的方向,直到?最?后一点人影消失,睫羽微垂,目光在空气中没了终点。 * 翌日?。 林青青和方子衿走入千阳城内,目光所及,枯树沙石,乌鸦振翅,分明不是大漠,却风尘滚滚,满目苍凉。 春耕伊始,本该是一片盎然?之景。 千阳深陷雾霭的囚笼,囚笼拢住千丝万缕的雾气,锁住万物生机。 千阳随处可见土黄色的土屋,百姓们面?黄肌瘦,个个都有?种耄耋老者才有?的沧桑之感?,他们看见两道充满蓬勃生命力的人影,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黑衣少年脸覆恶鬼面?具,手持黑布包裹的长剑。雪衣少年身材颀长却不纤细柔弱,长相俊美异常,浑然?不似真人,走路带风,身上有?股肃杀之气。 地摊卖货郎随便在地面?铺开一张破布,分门别?类地摆着铁具、种子和生活用品,卖货郎每见着一个路人都要站起身询问一遍,无?人买货便坐回去,等待下一位客人。 林青青身上有?佩剑,方子衿拎着一把长刀,卖货郎们瞧见也不敢上前招惹两人,畏畏缩缩地护着摊上的东西,有?的甚至卷起摊布慌不择路地离开。 方子衿目光停住,看着一个方向出?神。 林青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卖货郎在地摊上落下一只破旧的小老虎玩偶。 “想要?”林青青问。 “不想要。”方子衿眼神未有?一丝变化,嗓音冷淡而平静。 “喜欢什么样的?” “……”方子衿轻抿薄唇,转眸看她,“在千阳住多久?” “十?天?”林青青瞟了眼表情少得可怜的少年,悠闲道,“抑或半个月。” 方子衿:“……” 林青青肯定道:“都有?可能。” 感?受到?糊弄学魅力的方子衿没有?被糊弄过去:“来千阳是有?何要事吗?” 林青青摸向微凉的鼻尖,只摸到?脸上的恶鬼面?具:“你带来的兵马能守下千阳,却救不了千阳。我此行,意?在救千阳。” “如何救?”方子衿环顾一圈,昨夜他勘察过千阳的田地。 千阳气候恶劣,田里?的庄稼无?法存活,种不活庄稼,百姓便没有?饭吃。即便北蛮不派兵攻打,过几年这里?也会沦为?废墟。 “待我看过千阳的田地,才能告知你答案。” 林青青身上残有?龙涎香的香气,千阳的孩子们骨架瘦小,鼻子异常灵敏,闻着甘甜芳润的木质香,认定是食物的味道,围在林青青身边讨要吃的。 影二当即要拔刀。 林青青解开脸上的恶鬼面?具,送到?一个孩子手中:“我身上未带吃食,此物是银子打造,你们拿着去换些吃的罢,切记去好人家换食物。” 孩子们懵懂地接过面?具。 半路上,方子衿瞥视林青青的脸,瞥了三次有?余。 林青青解释道:“这里?不太平,我若直接给他们银两,只有?被抢去的份。面?具这种小玩意?在孩子们手里?,不会有?人联想到?银子。” 林青青抬手挡住一扫而过的风沙,对上少年还在的视线,略一思索,笑道:“千阳距京城甚远,能认出?我身份的万中无?一。” “各州知府手中都有?画像。”方子衿担忧林青青身份暴露,引来危险。 “不瞒你说?,昨日?之前我也有?你这般顾虑。”林青青对着影二招手,影二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递交到?林青青手上。 林青青打开画像让方子衿过目:“也不知哪位画师画的。” 还给她开了十?级美颜。 方子衿只来得及扫上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转到?林青青脸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挽回林青青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不忍直视?”林青青眼中的笑意?益发浓郁,指着画像中人的五官一一形容,“黑曜石做的眼睛,比山根还要直挺的鼻子,樱桃小嘴,锥子尖的下巴……” 林青青幽幽叹了口气:“最?值得褒奖的,是天鹅般纤细修长的脖子。凭着这张画像能把朕认出?来的,朕不赐他个万户侯当当,都过意?不去。” 方子衿头回听说?这些新鲜词,想了想又没觉得哪里?不对,“哥哥的形容十?分耐人寻味,感?觉有?深意?一般。” 林青青贴心地帮他找了个形容词:“不明觉厉。” 少年一双凤眼微微弯起。 林青青见他终于有?了丝活人气,心里?也变得轻松不少,却意?外听着一道苍老的冷嘲声。 “都说?君主不仁,百姓为?刍狗,当今天子还值得我们信奉吗?” 缩在墙角的老头绝望地望着天空,他没有?看谁,近乎麻木地自言自语:“北蛮滋扰不断,烧杀掠夺百姓,父母官不管,朝廷不问,今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所有?人都会死。” 老头身边的女娃捧着粥喂到?他嘴边:“爷爷,这是今早发的粮食,吃一口吧。”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动着,像精心计算过般突然?停下,惊恐地瞪着破碗:“假的,都是假的!不能吃,这是毒虫,是石头,是烂泥,吃了会肠穿肚烂!” 女娃被吓哭,颤抖的嘴唇小心地碰了一口粥,抿入唇间,红着眼哆嗦地送到?老头嘴边:“爷爷,是粥……爷爷吃……” 老头撑大眼眶,浑浊的眼笔直地望向天空,不说?话,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林青青只觉一股凉气冰进胸口,冷却身体里?温热的血。 若她能够早些时候派人过来赈灾,哪怕是提前半个月,他们的生活也会比此刻轻松很多。 可在当时,还未举行登基大典的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掌控局势,派人来千阳赈灾必定会被殷昊阻挠。 她已经尽力了。 方子衿清冷的嗓音传进耳廓:“那口粥是你给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林青青抬眸看去,少年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垂的眉眼渲染着浓墨重彩的光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是我见过最?仁慈的君主。” 林青青被仁慈给唬住了,她有?那么好?都能用仁慈形容了? “你还见过几个君主?” 方子衿不假思索地回答:“还有?先帝。” 林青青:“……” 千阳知府赵成业早早候在府外,举目远眺,瞧见方子衿的身影,步履匆匆地迎上前:“下官恭迎将军,将军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林青青道:“带我们去田庄。” 林青青身上没有?官阶物品,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赵成业仔细观察方子衿的态度,见他并无?反对,向林青青拱手作礼:“下官千阳知府赵成业,敢问大人是?” 林青青稍一回礼:“在下姓青,并无?官职,是将军的朋友,素闻赵知府屡次抵下北蛮侵扰,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千阳上一任知府在三年前被北蛮狼牙弄死,赵成业来千阳上任也才三年,他从?一个弱冠少年变成如今一副沧桑模样,也才用了三年时间。 他叹道:“在其位,尽其职,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赵成业面?挂忧色,领着二人抵达田庄,指着田地向方子衿汇报。 “千阳的田地很难种成庄稼,无?论是水稻还是小麦都不结颗粒,到?如今已是三年未种出?熟谷。” 林青青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勉强靠着仅有?的知识辨别?千阳土壤和正常土壤的异同。千阳的土壤气味正常,不像有?被污染的迹象。 若是排除土质污染,那便还有?气候环境和土地营养流失,地力不够等情况。 林青青抬头看向天空,脑海轰然?一响,想到?了一种最?糟糕的可能。 眼下是正午,千阳不见直射而来的日?光,被一团迷雾笼罩。 第 18 章 其他情况倒还好办, 若是日照不足,以现在的光照技术还不足以利用其他光源取代日光。 “我们来此也有两日了,这场大雾似乎未曾散过。” 赵成业回道:“不曾散过。” “大雾是何时有的?延续时间多长?”林青青问?。 赵成业为解决千阳农产问?题,通读《齐民?要术》, 考虑过千阳的气候环境是否适宜种植五谷, 但这个想法他只敢深埋心?底。 千阳天象如此, 任谁都无法改变,不能改变天象, 便无法种植庄稼,这于千阳百姓而?言几乎是毁灭性?的。 听林青青这么一问?,赵成业心?下叹息,知是躲不过这一劫。 “下官来千阳就?任前便有, 听闻上任知府被北蛮狼牙斩去头?颅当夜, 发生古怪异象,自那夜后,迷雾终年不散,遮天蔽日。” 林青青发现他神色踌躇,对?异象之事言犹未尽, 问?道:“是何异象?” 赵成业额上的皱纹蹙得更深,语气沉凝:“千阳百姓皆道当夜听见杜鹃啼血,狼群哀嚎,一啼一嚎相互和应响彻云霄。” 三人成虎即成谣言,此事不见得能当真。 林青青询问?道:“依你所言, 这片浓雾也是异象之一, 发生异象的那段时间, 千阳可还发生过其他灾害?” “都是下官就?任前的事情,下官也不清楚, 未听百姓提起过。”赵成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稍作犹豫后看向方子衿,“下官怀疑这场长达三年的迷雾并?非偶然。” 方子衿看出他意有所指:“人为?” 赵成业眼中透着复杂,扫量半空中沉实的灰雾:“下官也知不可能是人为,这般大的迷雾要如何制造,且不说范围,时间呢? 来此三年,迷雾不曾有一日退去,若是人为,那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何人能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下官想象不出。” “千阳四面环山,这样的地形很容易凝聚地流。”方子衿神色漠然,嗓音也冷淡如凉水,像是本身就?缺少?人该有的生气,“若利用千阳盆地地势与?低寒多雨的环境,在山上造势达成冷热对?流,便能在千阳凝聚不散大雾。” 赵成业闻言色变:“莫非将军以前遇见过类似的情形,曾有人造雾制敌?” 浓雾中,方子衿的五官隐约朦胧,给人一种远离尘世之感,凤眸安静地凝视着赵成业。 赵成业看不懂少?年的眼神,含着希冀的目光微微发亮。 在赵成业满怀期待下,少?年终是从?紧闭的口中蹦出两个字:“有过。” 但他没说千阳的情况要更特殊。 千阳之外是蛮荒之地,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浪费如此之多的人力、财力制造大雾,北蛮民?风彪悍,处于半开?化状态,何人能想出这样的计谋。 怕只怕并?非人为。 “这……当真可以人为造雾?” 方子衿虽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但名声如雷贯耳,他的见识远非困于一隅的文官能比拟的,赵成业从?第一眼见到此人,便知他不是会?夸夸其谈之辈,他说有,那便是真有。 人为造势,那便还有转机啊! 赵成业不敢置信之余,又陷入更深层次的困惑:“要如何证实此乃人为,而?非自然天象呢?” 林青青说道:“派人搜寻千阳地界,不放过每一寸土地,若是人为,总能找出痕迹。” 赵成业却很快推拒:“千阳虽是弹丸之地,可五脏六腑俱全,地形复杂,千阳驻军不能动用,府衙的兵又力有不逮。恐耗时耗力,亦不能达成目的。” “不动用千阳的兵,我们的人勘察完千阳地貌,正在绘制地图,只待将军派人进行更详尽的探索。” 林青青没有事先通知方子衿,抬眼看向少?年,少?年轻轻点了下头?。 她盯着方子衿看了两眼,忽而?莞尔一笑,很快收回视线和赵成业说话,因而?错过了少?年眼中回应的神光。 “将军此番前来一是为解决千阳匪患,二是为救千阳走出困境。如今匪患已除,剩下的事情还需赵知府配合。” 赵成业看了眼有条不紊安排工作的林青青,又看向神色冰冷鲜少?发言的方子衿,一个念头?闪电似的在脑海中一闪,怎么也无法遏制。 他控制眼珠不乱转,躬身道:“将军有何安排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林青青瞧见赵成业额头?溢出的汗水,细心?询问?:“赵知府可是有难为之处?” 赵成业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 如此紧张?林青青盯着他看。 赵成业被林青青眼神一盯,额头?鼻尖一块渗出汗水,急忙打住摆动的手,艰涩地挤出一个问?题:“下官不明白既然匪患已除,为何这四万兵马还驻扎在千阳郊外?” 林青青反问?:“赵知府觉得千阳的兵如何?” 赵成业沉默下来。 林青青又问?:“千阳的人力呢?” 赵成业被问?到心?坎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受灾情影响,年轻力壮的要么去外地谋生,要么流亡去了附近州府,剩下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哪还有什么人力。大人看看这田庄,庄稼长不成,杂草倒是生长茂盛。” 他说着说着,眉毛高高扬起,讶道:“大人莫非是要这四万人要留在千阳开?拓田地?这都是京城的兵啊,留在千阳合适吗?” “只是暂时驻守千阳。” 林青青的回答让赵成业略感失望,他掩下失望之色,心?中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就?算圣上有意派兵镇守千阳,千阳也无法提供这么多的粮食供养这四万兵马,他们带来的粮草恐怕也支撑不了月余。 千阳如今疮痍满目,若是北蛮狼牙来犯,能否守下还是未知。 赵成业扫望迷雾遮掩的千阳城,他们还能走出一条活路吗? 林青青不得不打断他的多愁善感:“将军有令,郊外的四万兵马今日入住千阳城,赵知府务必在天黑之前安置妥当。” “入住千阳城?”赵成业迟疑道,“会?不会?给将军整顿兵马造成不便?” 方子衿:“不妨事。” 千阳环境恶劣,住宿条件远不如京城,四万士兵在方子衿的震慑下住进千阳城,个个把不高兴写在脸上。 军令如山,他们不会?违抗方子衿的命令,却都不服方子衿。 京城的兵对?方子衿这个名字不陌生,在他们眼中,方子衿是先帝冒天下之大不韪指定的皇后,不是那个威震四海的少?将军,私下对?方子衿恭有余而?敬不足,他们大多是不懂识文断字的粗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饭后还会?拿这事出来说笑。 四万士兵入住千阳次日,出现几起兵民?冲突事件,所幸军令在前,没有造成恶劣影响,但那几名士兵心?里?不痛快,痛斥千阳人不讲道理,出口成脏,宣称这样的千阳不值得他们守护。 夜间,一名士兵还未睡安稳,便被扣上麻袋一路拖进府衙,惊慌失措中被人放出麻袋,对?上一双寒澈的眼睛。 “谁啊?干嘛呢!” 那双眼睛的主人冷冷地睨视他,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怒意全消。 士兵这才意识到面前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何人,紧张地跪直:“将军!” “你可知造谣扰乱军心?是何罪?”出声的并?非方子衿,而?是他身侧的黑衣少?年,士兵又是震惊又是困惑,那少?年细皮嫩肉,不像军中的兵,气质矜贵年纪不大,更不可能是军师。 莫非是圣上派来的督军? 混功勋的王孙公子? 林青青冷淡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不想着保住小命,还有心?思乱瞧。” 士兵一惊,连忙叩首:“小的没有造谣,将军明鉴。小的是被那老?伯气糊涂了,才口不择言抱怨两句,和身边识得的人提过一嘴,绝对?没有四处散播!” 士兵暗觑了方子衿一眼,那双眼眸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判好了死刑,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他嘴唇发白,眼皮直跳,苍白地说着保命的话:“砍了小人的脑袋也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我们和千阳老?百姓的矛盾不会?因砍掉小人的脑袋而?得到解决,矛盾不解,谣传不止。解铃还须系铃人,请将军给属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林青青双手交叉放在桌案上:“读过书?” 士兵呆呆点头?,神色黯然道:“也曾想考取功名,奈何最后落榜,还被征了兵。” 林青青又问?:“叫什么名字?” 士兵愣了愣,能把他提到这里?,又怎会?不知他的姓名,对?方既然问?了,他也只好作答。 “孟定。” “家住何方?” 这次不仅是士兵茫然了,林青青身边的少?年也转眸看向她,顺着她的视线打量孟定尚且端正的脸,片刻后缓缓垂下眼睫,睫羽在眼睑打下暗影。 “……云州。”孟定彷徨道,“可要说生辰八字?” 林青青笑了一声,来自云州,那便没错了。 这次闹事者名单里?居然有原著的剧情人物。 孟定在原著中是方子衿的副将,文武双全谋略过人,可惜英年早逝,为方子衿挡箭而?死。 “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要吗?” 孟定心?中大定:“要!” 林青青对?方子衿说:“便定他罢。” 雪衣少?年眼皮不抬地点头?,将手中的图纸推到林青青手边。 林青青拿走地图时触碰到少?年寒凉的手指,方子衿猛地缩回手。 林青青看过去,少?年凤眸中还残留一丝未褪去的异样。 “怎么了?” “有点疼。” 林青青心?中奇怪,让影二接过图纸,递交给孟定。 “明日起,你领千人加固千阳西北面的城墙。没什么意见便退下吧。” 孟定不敢相信就?这样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了,指着自己,不觉提高嗓门:“派我去加固城墙?” “这……我就?一个小卒,不合适吧。”孟定心?慌地笑着,“我没功没绩的,做千夫长也难以服众啊。” 他一个无名小卒何时被大人物看上的?怎么看上的?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孟定急忙道:“属下有自知之明,恳求给属下换一个将功折罪的办法!” 林青青脸色微寒:“影二,拖出去砍了。” “等?等?等?!”孟定抱紧图纸,大声道,“我去!” 孟定走后,林青青转头?端详方子衿的脸:“我碰你,你也会?疼了?” 少?年神色迷茫:“不是那种疼。” 第 19 章 不是那种疼?那是哪种疼?林青青心里?想着?, 也就问出了口:“是哪种疼?” 方子衿转动手指,抬眼见林青青盯着他的手看?,顿在半途。 见他没有想说的意思,林青青用袖带系起袖口, 起身向外走?:“今夜别太累, 明日还要勘察周边的山势, 有一段路要走?,此地的迷雾亦有可能与地质运动有关。” 少年扫了眼林青青系袖带的动作:“你要外出?” 林青青回头看?他, 少年神色淡淡,眼中的情绪淡得像千阳天?空下的薄雾,那是一种看?不透的深邃。 她系好?袖口,说道:“我出去放松一下, 一起吗?” 方子衿摇首, 敛眸翻开手边的麻纸:“明日开采山……” “听?闻千阳有处神秘的烟花柳巷,名叫阑珊楼。”林青青的声音由远及近,清雅舒缓的嗓音如霹雳弦惊般震入少年的耳鼓,“危在旦夕之地竟然还有寻欢作乐的勾栏瓦肆,你说奇不奇?” 方子衿睫羽迅速扇动, 看?向林青青的脸:“哥哥邀请我……去哪种地方?” “千阳藏着?秘密,不深入调查清楚,我们此行?会变成白来一趟。”林青青捏了下鼻梁,阑珊楼的水很深。 少年半阖眼帘,掩下深沉的眸色。 林青青站在不远处, 见他沉静地端坐着?, 腰背笔挺似松竹, 突然后悔发出邀请,方子衿如今只有十五岁的记忆, 相当于智力未成年,她此举不妥当。 “此事我一人足矣,你看?起来也不像客人,带上你多有不便。” “哥哥,”方子衿靠后,后背抵靠椅背,稍稍抬起下巴仰望立在身前?的林青青,“我哪里?不像客人?” 少年勾唇含笑,手臂张开,搭在扶手上,与京城那些公子一般,风流多情,洒脱不羁。 林青青愣了一下,抚了抚手掌,对?自己看?走?眼的两个月深感不冤,由衷暗赞:江山代有才人出,演艺大佬还得看?今朝。 “你学的何人?完全看?不出你原来的影子。” 方子衿收敛表情,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他轻声问:“我原来是何模样?” 林青青心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谪仙,捂不热的千年寒冰。 所有靠近你的人都注定?要被?同归于尽,就仿佛在自我斩杀天?性,把自己锁死在一方世界。 对?上方子衿无?害的黑眸,林青青打趣道:“你不似我们这些凡人,遥不可及,如雪山之巅的冰莲,谁都摘不得的那一株。” 方子衿:“哥哥想摘吗?你想要摘便可以摘。” 林青青警惕道:“我摘做什么?” 方子衿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蜷缩起,他的手太冷,便在掌心寻找微末的温度,“我的意思是,哥哥想要与我亲近便可以与我亲近。哥哥愿意与我亲近吗?” 林青青紧绷的脊背放松:“这有何愿不愿意,你从雪山之巅下来,我便在雪山下等你。” 林青青没?想到今日一句打趣的话,导致眼前?这枝冰莲来日果真拔断自己的根,满身鲜血地从雪山之巅坠下,粉身碎骨去寻雪山下的她。 阑珊楼坐落在千阳地势较高之处,占地面积广阔,里?面的客人不仅有千阳的财主,还有往来的商户。 与黄沙尘土作伴的农庄不同,楼内莺歌燕舞,一派热闹繁盛之景,颇有种“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讽刺之意。 “两位爷瞧着?面生啊。”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成熟女子,身着?火红色霓裳,一颦一笑惑人不已。 “二位可要点名姑娘?若没?有,可与奴家说道说道喜欢何等模样的,奴家定?给爷找全乎了。” 老鸨眼冒绿光地打量方子衿,伸出手指想要缠上他的黑发,却撞上少年一缕缕爬上血色的眼睛,手指僵在半空,强忍下逃走?的冲动,讨好?地笑了笑。 林青青特?意带了把扇子,合扇敲击手掌:“我们要楼里?最漂亮的姑娘。” 老鸨瞧着?她,嫣然而?笑:“来这的客人都要找韶娴姑娘,你们赶巧了不是,韶娴姑娘这会儿正有空呢。” 她眼珠转了一圈,目光在林青青和方子衿之间游移,噗哧一声笑道:“两位要一同上楼?” “有何问题?我们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上去。”林青青手中的折扇熟稔地翻转,轻拍方子衿的肩膀,少年也不作声,算是默认林青青的话。 老鸨忍俊不禁,柔软的身体靠过去,染满蔻丹的手指拂过她的耳垂,撩拨着?吐息:“这怕是不方便吧,韶娴姑娘身子骨娇弱……” 林青青收敛脸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 老鸨扫见林青青手中顶开剑鞘的长剑,忙向后躲,瞧着?两人都不好?惹,不由苦笑:“奴家叫人领二位公子上楼。” 老鸨唤来龟奴,吩咐他把两人带去韶娴姑娘房里?。 看?着?两道走?上楼的身影,老鸨脸上的媚笑急速消散退,抬脚向后院疾行?。 走?上楼的林青青回头看?了眼老鸨匆匆离去的身影,对?藏身在人群里?的影二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龟奴领着?林青青和方子衿行?至房门口,询问是否要饭菜,得到否定?回答后,弓着?腰退下。 林青青敲了敲房门,来开门的少女眉目如画,红唇不点而?朱,着?一身鹅黄色长裙,极贴腰身,把玲珑有致的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见方子衿便笑了:“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搁现代就是一句老套的搭讪的话。林青青不太高兴地说道:“姑娘可不能厚此薄彼,光顾着?我兄弟一个人。” 韶娴姑娘细瞧林青青的脸,不及白衣少年一眼出彩,倒是越瞧越觉得不凡,有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惊艳。 暼见品质不凡的蓬莱剑,立时笑靥如花:“公子自带一身贵气,奴家不敢攀比。” 她欠身一礼,让开过道,请他们进屋,恭敬有礼地倒好?茶水,抱着?琵琶坐于屏风之后。 “两位公子可有想听?的曲子?” “我们来找姑娘是为一睹姑娘风采,能和姑娘闲聊几句再好?不过。”林青青单手捧起茶水放在唇边,眼眸微地一沉,抬手挡住方子衿拿起的茶杯。 少年乖顺地放下茶杯,不再碰那杯茶。 方子衿注意茶水里?的花瓣,眼眸未抬:“我又忘了自己不能碰花瓣,还好?哥哥察觉。” 林青青听?出方子衿在为她的行?为找补,配合地佯怒:“下次切不可粗心大意,你若有意外,母亲定?当责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负责任。” 韶娴姑娘透过屏风观察两人,噙着?吟吟笑意的嗓音从屏风后传出:“两位公子要问何事?” 林青青敲打手中折扇,语气稍缓:“说来也奇,阑珊楼建在山上,气温却比山下高出数倍,这是为何?” 韶娴姑娘不解:“不当如此?” “在下游历山川多年,山上的气温通常比山下低,千阳这般的太过罕见。姑娘可知这里?的气象为何如此古怪?” “奴家并非千阳户籍,这几年辗转游移,只为吃上一口饭,对?千阳气象不甚了解。听?公子口音,也非本地人?” 韶娴姑娘抱起琵琶从屏风后面走?出,将琵琶置于挂架上,手法娴熟地点上熏香,“公子有这般见识,不应是碌碌无?为之辈,像是官家来的客人。” “姑娘抬举,在下喜欢云游天?下,心在四方,志向不在廊庙。” 林青青靠近窗边,看?她点熏香的手,“屋里?熏香缭绕,这香再点,便过了。” “安神的香罢了,公子不喜,不点便是。”韶娴姑娘柔声道,“阑珊楼里?有天?然汤池,二位公子可要去放松一二?” 林青青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打开折扇,“那要看?姑娘愿不愿意给我们留条命。” 韶娴姑娘手指一抖,拂开散到肩前?的发丝,强笑道:“公子这话是何意?” 林青青牵过她的手,拿出帕子敷在她的手心,看?着?极易吸水的锦帕浸染成深色。 “杀人这种脏活累活,不适合姑娘。” “奴家不明白公子何意。”韶娴姑娘文文弱弱地缩手,眼中含着?委屈的泪珠,求助地看?向方子衿,“公子就别打趣奴家了。” 林青青:“在下刚好?略懂医术,对?毒草的气味一闻便知。” 少女眼底闪过暗芒,捏碎手里?的香,甩袖挥向林青青的脸。 林青青抬扇挡住口鼻,还是被?香粉恍惚了视线,身后贴来一个温暖的怀抱,浸透淡淡的山楂清香。她折扇一转便要攻击,察觉少年没?有恶意,生生止住攻势,被?方子衿拉向身后,远离韶娴姑娘抛出的粉末。 “迷情散?”方子衿出手极快,提刀压在韶娴姑娘的脖子上,略带疑惑的声音听?得林青青一愣。 这些粉末闻着?像迷情散,却不是迷情散,至少她还闻到一味毒药。 林青青不能张口说话,用手肘去开身旁紧闭的木窗,没?能抵开。 窗玖顶部上了锁。 方子衿帮她推开封锁的木窗,上面的锁鞘“啪”地一声断裂,缭缭白雾从窗外飘进来,林青青看?不清下面的景象,隐约看?见泉水的影子。 韶娴姑娘惧怕方子衿,眼睛紧紧盯着?脖子上的长刀,颤声道:“我劝你们赶紧走?,此地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主上,下面是一片热汤。”影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头漆黑的头发飘落窗前?,少年倒挂金钩地垂下脑袋,看?得林青青直皱眉。 影五暗道不好?,翻身进来,单膝跪下:“影五罪该万死!” 林青青见他衣袍边角湿透,一眼便知在汤池边走?过,出声问:“可有其?他发现?” 影五摇首,发现林青青没?了声音,机敏地禀告:“泉水很干净,适合主上和主母放松心情。” 他都听?到了,主上中了迷情散,此时正是需要纾解的时候。 林青青抽了抽眼角,只觉得今天?糟心事还挺多:“继续搜找,别放过一丝一毫的疑点,每个房间都不要放过。” “是。”影五翻窗而?出,倒挂着?上了屋顶。 韶娴姑娘被?方子衿用刀威胁,还在装傻充愣地哀泣:“香是妈妈给的,倘若你们杀了我,惹恼妈妈,妈妈死都不可能交出解药。你们放了我,我去找妈妈拿解药,鸳鸯绣是剧毒,再耽搁一刻,你们的命便保不住了。” 一听?是剧毒,方子衿眼底飘出触目惊心的寒意:“我杀了你,再去找你的妈妈。” 林青青仔细辨别自己的脉象,神色古怪。 她的脉象正常,没?有中毒之兆,这是一个好?消息,但还有一个坏消息。 第 20 章 坏消息是, 吸进口中的药粉被她体内的奇蛊吞噬,奇蛊苏醒了。 奇蛊喜热惧寒,四个月来她一直服用寒性药物,令蛊虫陷入休眠, 随着时间?推移, 稳定在三四天服用一剂药, 但方才吸进口中的粉末是极热之物,还含有迷情散等?催情成分?。 林青青打开腰间折叠的金属暗扣, 取出一粒药含入口中。 为方便携带,陈霖将寒性药物捏成药丸,量不多,坚持半个月定是够的。 林青青连咽下两粒, 也?无法遏制蛊虫苏醒带来的影响, 她的心跳、体?表没有变化,头却痛得厉害。 方子衿体?质特殊,剧毒毒不死他,但也?在伤害他的身体?,相比林青青的面色如常, 他的眼白攀上血丝,泛出不正常的红色。 韶娴姑娘哪里见过这种状况,一个面不改色,好似没有被鸳鸯绣影响,一个眼珠子血红, 犹如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被那双眼睛盯上, 韶娴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两位爷, 你们可以不信奴家,但不能不顾及自身性命啊。奴家是阑珊楼里的头牌, 对?你们有用,妈妈不会眼睁睁看着奴家死。” 她脖子刺痛,怀疑方子衿要下死手,心中焦急起来,不管不顾地转移仇恨。 “楼里只接待名?册上的客人,不接生客,妈妈让奴家接待两位便没安好心,是她吩咐奴家打探二位公子的目的,也?是她命奴家点上毒香。 鸳鸯绣虽是剧毒,却有解药,奴家无意害人,本想先拖住你们,再拿解药为二位解毒,待你们过了妈妈那关,自然可以离去。” 方子衿一言不发,秾丽的凤眸深处沉着黑色暗流。 林青青不清楚方子衿在看什么。 这位韶娴姑娘满口谎言拖延时间?,怕是想拖到他们毒发,好从他们手底下逃出去。 来阑珊楼的客人有一份名?单,说明这些人有组织、有密谋地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林青青拉住少?年的衣袖,说道:“手给我,我帮你看看。” 方子衿体?内毒素积累越多,死得越快,书里他也?只活到二十九岁,离三十岁生辰还差上一天。 少?年没有反抗地伸出手交给她,唤了声“哥哥”,压着嗓音,似乎在和什么较着劲,声音有些沙哑。 林青青探上他的脉搏,鸳鸯绣的毒被方子衿体?内的毒素压制,暂时不会出问题,收手时,少?年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摸向她的脉搏。 林青青:“……” 她记得方子衿会制毒,不懂医术,在医人方面丝毫不擅长。 少?年果然松开手,绷着脸看向韶娴姑娘,目光刀剑似的能刮下人身上的肉。 林青青:“不必担心,我死不了……” “啊!”韶娴姑娘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方子衿缩回去的手瞬间?扭断了她的胳膊,少?年长发高高束起,红眸如血,拖着人向外走。 听闻韶娴姑娘惨烈的叫声,阑珊楼里的人纷纷面朝二楼看。 楼上的少?年一袭雪衣,五官精致无瑕,眉目昳丽,美好得如同今生仅能遇这一次的幻觉,却从血肉到骨骼渗着一股浓郁粘稠的阴翳,在那股阴翳底下是看不见尽头的白骨深渊。 众人呼吸一窒,周遭的嘈杂声骤然安静。 老?鸨带来一群打手,望见方子衿的身影也?是一怔。 少?年进门?时,她只当?此人皮囊漂亮,可是眼下这个满身寒气的少?年身上多了一股疯狂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不像正常人。 老?鸨愣了片刻,拍腿蹬脚地大骂道:“哎呦,天杀的,你怎能拿刀对?着我家姑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是要杀人吗?” “报官!快去报官!”老?鸨对?着楼里的客人们大喊大叫,“没天理了这是,阑珊楼里的姑娘虽是贱籍,但也?容不得他们随意杀害!各位大爷要为奴家作证,奴家定要将此事状告给官爷!” 众人被老?鸨喊回神,这才意识到方子衿挟持着韶娴姑娘,听到老?鸨颇具暗示性的喊叫,纷纷向阑珊楼外走。 影二掏出官员牙牌,由内力发出的冷喝声传遍阑珊楼每个角落:“官府查案,所?有人不得踏出阑珊楼一步,等?待接受盘查!” 林青青看着楼下还是想要离去的众人,目光微寒:“影三,守住出口。走一个杀一个,走一对?杀一双。” 众人以为林青青虚张声势,直到鬼魅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耳侧:“影三遵命。” 所?有人立马看向离他们最?近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却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 “别杀我!别杀我!”惊恐的尖叫声从阑珊楼门?口传来。 众人心绪不宁,只见门?外已?有一人被扭断脖子,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他身上套着宣国服饰,外翻的袍脚露出北蛮人的内衫。 林青青看千阳布防图的时候,还为北蛮没有攻打千阳庆幸了一番,可实际上,北蛮人不仅渗透了千阳,还在阑珊楼里肆意密谋,妄图不费一兵一卒直取千阳城。 若非她心感不妥,派影五跑遍千阳画下千阳全貌地图,殊不知?这里还藏着一片北蛮人的极乐.净土。 韶娴姑娘见他们杀人那般干脆,心里更是慌张,身子像风中的枯叶不停发抖,冲着楼下的老?鸨哭喊道:“妈妈救我!他们中了鸳鸯绣的毒,用解药和他们做交易,我们大不了换个地方营生。” 门?外来了一个杀手而已?,老?鸨岂会因这点小场面怯场,盛气凌人地掐住腰:“你们两个还有门?外那个,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老?鸨眼神透着狠厉,对?着身后的打手挥了挥手帕,有着北蛮面孔的壮汉个个身手了得,踩着楼梯护栏接二连三跃上二楼。 方子衿旋身踢开靠近林青青的打手,韶娴姑娘趁机往楼下跑,却见一道黑影砸下来,被方子衿踢开的壮汉血肉模糊地落在她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她脸上滑下豆大的血珠,惊恐地尖叫起来。 影二跳下房梁,护在林青青身前?。 见林青青有人保护,少?年不再迟疑,用轻功飞下二楼,手中长刀抹断两名?打手的脖子,刀尖还沾着血,下一刻便抵在慌忙逃跑的老?鸨颈边。 “解药。” 老?鸨被殷红滚烫的鲜血洒一脸,险些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汤池,汤池的水能,能够化去鸳鸯绣的毒。” 收到影二传来的消息,赵成业带着府衙的兵将阑珊楼围个水泄不通。 影五在老?鸨的房间?搜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的大多是北蛮人的名?字。 林青青翻阅一遍,看了眼掺在其中的宣国人名?,便让影五将名?册交给赵成业。 名?册之上,每个名?字后面都有标注时间?,赵成业手指划出残影,脸色难看,这些北蛮人竟然三年前?就藏在阑珊楼里了。 “欺人太甚!” 方子衿提起滴血的长刀,抬眸看向楼上:“哥哥。” 林青青走下二楼,慢条斯理地抽出蓬莱剑,走至老?鸨身前?停住身形,长剑“刷”地一声插在她身前?的地板里。 老?鸨猛地一哆嗦。 “你们在千阳密谋了何事?助你们潜入千阳的是何人?” “奴家开门?做些小生意,哪知?道此等?惊世?骇俗之事,这些与奴家无关,奴家也?才知?晓他们是北蛮人。” “可你,也?是北蛮人。”林青青低头看她,乌黑的长发从肩头轻泻而下,她眉眼本就冷酷,眼眸黑亮深邃,像是能勘破万般假象。 老?鸨浑身发冷,轻微地摇着头,半张着嘴唇也?编不出一句借口,因为她感觉到了,再说一句谎,她必将血溅当?场。 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我死也?要拉着你们陪葬!”老?鸨抽出藏在袖中的蛮刀,用尽全力刺向林青青,只见身前?的黑衣少?年目光一寒,顷刻间?白光从眼前?闪过。 老?鸨气息全无地倒在地上。 “赵知?府,彻查阑珊楼。”林青青的声音冷静如常。 “是,下官必彻查到底。” 赵成业这回没有看方子衿,他起初以为林青青身份不简单,到现在才真正醒悟,林青青的身份恐怕是他最?不敢想的那个。 林青青提剑转身,目不斜视地向阑珊楼外走去,泛着微光的蓬莱剑干净如初,剑尖却比来时多了一抹血腥,拂过身后少?年飘起的洁白发带。 方子衿看了眼汤池方向,大步跟上她。 林青青离开阑珊楼后没走远,有些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微仰着头看天上朦胧的圆月,放空思绪。 她的头很痛,除了疼痛,还有一丝呕吐感漫上咽喉,喉咙干涩抽疼,她已?经?分?不清是奇蛊带来的不良反应,还是第一次手染鲜血的后遗症。 蓬莱剑被她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歪斜着剑身,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废铜烂铁。 月光下,一袭雪衣的少?年找到她,试探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腕:“你的毒还未解,需要先行解毒。”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林青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悦的懒散,她很快收敛了不悦的语气,“我无碍,也?死不了。你先回去,别靠近汤池,等?我心情好点,再帮你看看。” 方子衿抬手触向她青筋跳动的侧颈,心里浮起一鳞半爪的猜测。 林青青霍然扣住那只手,把人压在石壁上,注视少?年处变不惊却充斥血色的凤眸,一字一顿道:“方子衿,你能不能听话?” 少?年后脑靠贴石壁,山石阴影下的双眼浸上幽暗的深色,本就妖冶的血眸多出几分?可怖的味道。 20-30 第 21 章 他转开眼珠, 不再盯着林青青看,双眸无力地轻掩着,浓黑的长睫反衬得脸颊苍白如雪。 “陛下厌烦也好,憎恶也罢, 我不能置陛下安危于不顾。” “不是烦你。”林青青这样?说着, 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对上少年倏然抬起的眼睛,清晰感受到手腕上跳动的脉搏, 一下一下地牵动作痛的神经。 方子衿神?色冷淡,眼底却有一股陌生的苍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溢散着腐朽死气?的眼神?,就好像她不去感受脉搏里的生机, 这个人就会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荒野。 林青青深吸口气?, 放开他,转身?走过去拔起蓬莱剑,“别把朕想得多愚蠢,惜命的人总会?想办法自救,朕是惜命之人, 不需要你来提醒。” 身?后少年的声音沉稳又疏离:“能压制毒发?的可以是解药,也可以是以毒攻毒的毒物,陛下身?上的是哪一种?” 林青青停住脚步,看向身?后。 夜空一轮银月,投下几缕银白的清辉, 洒在少年白皙干净的脸上, 在阴影中印下深邃的轮廓。 “是毒?” “毒啊。”林青青摊了摊手, 神?情松散,毫不避讳地承认道, “你是小毒物,朕是大毒物,你要和朕抱团取暖吗?” “何时中的毒?”方子衿放缓口型,略微沙哑的嗓音携卷着逐渐沉重的音质,“是什么毒,哥哥可以告诉我吗?” 林青青提早出来就是想吹吹冷风冷静冷静,可出来后,头痛欲裂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还愈演愈烈,使得她对方子衿的耐心也抵达告罄的边缘。 愈发?紧绷的神?经此时却因为方子衿放软的声音和那声哥哥,而得到了一丝纾解。 少年浓墨绘就的凤目端端地回望她,好似非常在意她的死活。 哪怕是在上一世,在意林青青死活的,也只有那么两个人而已?。 她没有正常的人际关?系,自初中起就体弱多病,不能受凉,不能运动,不能与?人玩闹,同学觉得她矫情,老师担心她在学校出事,给学校添麻烦。真正在意她,关?心她本?身?的,只有爱着她守望着她的父母。 方子衿呢? 他在想什么? 林青青眼神?有了一丝变化,不再那么心烦气?躁。 “我中的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嗜血狼毒,毒发?之时会?控制不住吸食人血,这还是头次毒发?,我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安稳度过今日,你别跟上来,我怕会?伤害到你。” 林青青仗着十五岁的方子衿好骗,取了个瞎瘠薄的毒药名字。 少年没说话?。 不像被她骗到的样?子。 她扯的谎确实够离谱,林青青正愁找个什么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却见方子衿伸手给她,他的手修长漂亮又不失凌厉,皮肤微泛着冷白色,没有温度般,在月光下尤为明显。 林青青知道他的手并不冷,双手的指腹和虎口都有细茧,不是用剑之人会?有的茧子,方子衿以前使用长枪,可斩敌于马下,亦可于百步之外取人首级。 “做什么?” 林青青看见那只手就懂了方子衿的意思,他不仅信了她的鬼话?,还准备让她吸血。 方子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林青青看着他不安转动的眼睛,不需要解释,便明悟其中缘由:他的血有毒。 “莫再跟着我。” 少年背在身?后的指甲掐了掐手指,没再挽留林青青。 林青青确实头疼得厉害,提气?顿足,飞身?进了树林。 树影摇曳,影二?紧随林青青,不过片晌,愕然得出一个结论,他跟不上主上的轻功,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呆呆地扶住树干,抓下一大片干燥的树皮。 他被主上甩下了…… 林青青在客栈和野外二?选一选择了客栈,野外能保证独处,但不能保证安全。 林青青进房间不久,守在客栈的影四付钱让伙计准备一桶冷水。 影五是个嘴巴大的,主上那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即刻通知他。他们是双生子,为及时照顾主上的需求,两人之间消息互通。 主上在阑珊楼里中毒的事情,他通过影五夸张的描述,基本?了解了其中的起承转合。 瞧见主上一脸郁色地一个人回来,当即猜到主上和主母怕是没成,主上又不是喜欢将就的。 伙计拎着凉水来敲门?的时候,林青青的神?色异常冰冷,想要刀人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 伙计吓了一跳:“水……还要吗?” “水?”林青青眼神?迷茫了一瞬,锐利的目光在伙计脸上停留。 伙计抖着嘴角,哭丧着脸道:“洗澡水,客官要的凉水。” 若非影四就站在门?边当门?神?,他都要怀疑让他送水之人在恶搞他。 林青青扫了眼他手中的水桶,又看了眼门?神?影四,开门?让伙计进来倒水。 她回来后,不死心又服用几颗药,依旧抵不住奇蛊的躁动,更阻止不了愈演愈烈的头痛。 身?上没有燥热感,泡凉水大约也没什么用,但试一试也无妨。 关?上门?,和衣泡进冷水里,冷意似要钻进骨头,林青青闭上眼,手指冻得发?抖,额头、眉间、鼻尖渐渐渗出一层薄汗,烛光摇曳,像在她眉眼覆上一层浅金色的霜。 朦胧之中,林青青听见门?外有打斗声,有人推开门?,抱起她,带着一身?暖意环在身?侧,向她嘴里塞东西?。 林青青还维持一点意识,死死闭着嘴,不肯张开。 那人也是倔,不换个行刺的方式,硬要把东西?塞她嘴里,还不知道掐她下颚,迫使她张开嘴,丢进去,灌一杯水就能完事。 林青青想,算了,杀人方面,谁还不是个生手呢。 “哥哥,咬。”少年声音微哑,温柔得有些?过分?。 林青青仅剩的意识觉得对方应该不是个坏人,轻轻咬了一口。 原来是果子。 酸的,不吃。 林青青想要吐出去,身?上却没有什么力气?,随着清醒,一股极寒从心脏传到手指尖,再从印堂穿透神?经,如绵密的细针四处乱扎,脑袋被刺穿过般头疼得发?疯,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哥哥,这是鸳鸯绣真正的解药,吃了便能恢复。” 少年在耳边说话?,林青青侧了侧头,躲开这人过度的亲近,过后想起这人是方子衿,含着果子咬了两口。 见她配合吃解药,少年的声音轻快了一些?,但依然比之前哑涩:“汤池不是鸳鸯绣的解药,反会?加速毒发?,我又逼问了几人,这才?套出真话?。” 林青青心下沉吟:老鸨最后还在拼死反击,就不是能让对手好过的角色,轻易告知你鸳鸯绣的解药,其中定有猫腻。 想着,她又觉得奇怪,方子衿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般虚弱? 林青青艰难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脸,方子衿平日里的脸也白得透明,但嘴唇是红的,如今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他身?上的暖气?不是体内散发?出的,而是浸泡过温泉的热水,身?上残留着没有被冷风浸透的温热。 “试了汤池水?” 少年顶着林青青的目光,轻轻点头。 林青青一口咬碎嘴里的果子,头痛得到缓解,撑着发?酸的手臂坐起身?,感受到手掌下的温热,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将掌心抬离方子衿的腿。 少年的发?丝很长,发?质细软光滑,湿透后,向光弯曲的部分?像锻了层金沙,长发?上的水还在滴,砸在她的手背上,微凉。 方子衿此前应该也意识到了不妥,为何还去试汤池水? 林青青盯着湿漉漉的少年,少年也掀着眼皮看她,眼角有两道薄红,带着湿气?的手贴在她的后心,仿佛有一团火球灼灼燃烧。 许是她的视线里有探究,少年局促不安地后仰,手掌脱离她的后背。 “陛下说无碍,那定是无恙,我只是不放心,抱歉。”方子衿想要下去,衣摆被林青青的腿压住,挪动一下都很困难。 林青青单手揉了揉太阳穴。 鸳鸯绣的毒消解后,作妖的蛊虫也不再活跃,身?体里的体温调节系统像是重新运作一般,全身?的温度都在回暖,她衣服从里到外湿透,却不觉得寒冷。 “为何道歉?你没有做错,还帮了我。” 从铜雀台到千阳城,方子衿在她或威胁或迫使下,帮了她很多次。倘若说铜雀台推开她那一下,是为了让她带他活着出去,那帮她找鸳鸯绣的解药是为了什么? 为了黎民?为了忠义? 他自己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还想着护佑她这个将他利用到底的君主吗? “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不信我说的话?吗?”问完,林青青自己都觉得可笑,方子衿怎么可能会?信她。 “我信。” 林青青嘴角自嘲的幅度僵住,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方子衿在她的黑瞳里窥见自己血色的眼睛:“我不想哥哥变得和我一样?。” 林青青发?出疑问:“你是怎样??” “像个怪物。” “……”林青青突然笑了,眼底也染上温柔笑意。 三岁看到老,她在方子衿五岁和十五岁的时候,都看到了那颗炽热鲜活的心。 即便是在原著里,这个人发?了疯,堕入地狱,内心深处仍存留着对光的向往,纵使他是怪物,也是可怜的怪物。 “我们约法三章吧。”林青青咽了咽嘴里酸涩的果子,“方子衿,从今日起,你不叛我,我便护你,如何?” 方子衿记得铜雀台的事情,也会?记得现在的事情和以后的事情,他们从来不是死局,因为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 之前是她钻牛角尖,太在意原著里的叛乱和方子衿的报复。一味忧虑,反受其累,倒不如放开双手,顺其自然。 长发?随着林青青起身?的动作垂落,方子衿的眼神?顺着林青青含笑的眼睛,飘向他们混在一起的头发?。 “好。” 林青青灵台清明,身?体也好了不少,起身?下地起得太急,眼前一抹黑,头晕目眩地踉跄一步,同时下床的方子衿被她砸了回去。 后脑不知道砸到了哪,挺疼的,林青青尴尬得想要脚趾扣地,摸到蓬莱剑,撑着剑坐起,看向门?外暗中观察的影四:“要一桶热水,把方子衿的衣袍衣饰找来。” 方子衿能被她撞倒,多半身?体出了问题,不能再穿一身?湿衣服吹风。 林青青打算和他交换房间,探到少年的脉搏,缓缓皱起眉,一时间没有说换房的事情,就见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分?明一副惨白得快要死了的样?子,却比先前多了一丝生气?。 “只要一桶水吗?”少年耳尖泛红,苍白的嘴角努力下压,“桶可能有点小,装不下我们两个。” 林青青:“……” 第 22 章 浴桶被屏风遮掩, 水渍一路延伸至脚下,林青青刚穿上的鞋不一会就被衣摆上的水打湿。 方子衿的思维跳跃度大,她有些跟不上。 单看方子衿的模样,她或许就以为方子衿在期待和她共浴了。 这是客栈最好的房间, 浴桶足够塞下两个人, 方子衿亲手把她抱出来, 殪崋 不可能不知道浴桶大小。 哦,中式婉拒法。 可以?一起洗, 但得分桶。 林青青明白方子衿的潜台词后,哭笑不得。 她没说换房间的事?,还让影四?找来方子衿的衣服,从旁观者角度, 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与你?共浴。是为你?叫的热水, 你?身子骨还虚着,不宜吹风……”林青青话?说到一半,就?见少年撑着手臂要站起来。 方子衿力气大,林青青跌坐时压住了他的衣摆,身体被掀起的衣摆扯过去时, 还有点懵,起身放走他的衣摆,疑惑问:“做什么?” “我不虚。”少年肢体僵硬,鼻尖冒出细汗,坚持要用行动证明他不虚。 “好好好, 你?不虚, 坐好。” 林青青按住强势起身的少年, 没用多大力气,少年便猝不及防栽倒下去。 她微微一愣, 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瞥了一眼方子衿。 少年像被欺负得狠了,眼角变得通红:“我只是有点累了。” 方子衿先是中鸳鸯绣的毒,后泡了温泉,服用鸳鸯绣的解药,体内混乱的毒素把他的身体搞得乱七八糟,能用轻功回来,抱她出浴桶,已然了不得。 林青青自认如果换做是她,她做不到。 光是时刻蚕食生命的疼痛,就?能让她发疯,别说让她拖着这样的身体,去管压榨她生命的老板。 她不把老板按进水里同?归于尽就?不错了。 细思?过后,林青青惊讶发觉,方子衿的心怀竟然如此大度。 “我明白。”林青青想要扶起他,瞧见他神色不对?,没敢伸手。 方子衿素来不注重?这方面,今日意外地?在意他人的眼光。 林青青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归结为少年人青春期萌发的奇奇怪怪的自尊心。 说明和他换房间的打算,林青青不作停留地?走了出去,没看到床上的人愈发苍白的脸色。 回到方子衿的房间,林青青命影四?取来纸笔,对?着白纸,良久都没有落笔。 方子衿血液里堆积千奇百怪的毒,吃错药,只怕命比上辈子还短。 抬起在白纸上晕染出一圈黑墨的毫锋,林青青回忆曾经看过的原著剧情,漆黑双瞳半掩在长睫之下,跳动着金色烛火。 “影四?,去办件事?。”在纸上写下瞿遥二字,林青青详细点明其外貌特征,命影四?上幽篁山寻人。 她声音一顿,继又道:“此人离开幽篁山后或会自尽,不计代价把人带回京城,朕要活的。” “属下领命。”影四?接过薄薄的纸张退出门槛。 刚下楼便与步履匆匆的影二迎面撞上,擦肩而过时,影四?给了自认为很重?要的暗示:“今夜有情况,守远些罢。” 影二耳力过人,一早便听见房间里传出细微的水声,主上沐浴时不容许旁人近身,他不会犯这种致命错误,但对?影四?的提醒还是表示了感谢。 影四?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心里一震,影二站在原来属于林青青,现在属于方子衿的房门外,暂代他的门神之位。 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影四?紧着先办主上交代的事?情,走的很干脆,殊不知他亲弟弟差点因为这件乌龙,退出影卫生涯。 影五从阑珊楼回来,循着影二站的位置,做贼的猫似的连叫了两遍“主上”,只见隔壁的房门从内推开,他的主上正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主……主上!” 完了,影卫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影五连忙调转脑袋,额头冒出虚汗。 林青青将丢了三魂七魄的影卫召唤进房间:“查的如何?” 影五紧张地?向林青青汇报阑珊楼的调查结果。 在千阳知府赵成?业的帮助下,他查询了千阳前几年的文书?。 原来千阳山脉发生过一场地?裂。正逢北蛮入侵,上任千阳知府被斩杀,人心惶惶,百姓颠沛流离,所以?记载的时间并不明确。 但在那之后,山腰上多了座阑珊楼,阑珊楼环绕一片热泉而建,久而久之成?了贵人们的避寒胜地?。 影五带来的文书?纸张泛黄,边角微卷,有多次翻阅过的痕迹。 翻至文书?有撕毁迹象的一页,林青青轻捻被撕开的毛边,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才按了按眉心,抬起泛酸的脖颈:“谁?” “是我。”方子衿声音闷闷的,带着病弱的沙哑。 林青青合上陈旧文书?:“进。” 影二守在门口,始终眉目低垂,余光瞥见少年及膝的长发滴着水,想起了影四?说的话?“守远些罢”,想了想,抱着长刀没动。 “落东西了?”房间换得仓促,可能是有东西没来得及取走,林青青并未多想。 却见方子衿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你?好些了吗?”少年不擅表达关怀,问完后目光落向烛台,避免和林青青直接对?视。 林青青点了一下头,注意到方子衿没有擦干的头发,看向他的脸。 少年白衣胜雪,玉缎束腰,面无表情地?负手伫立,黑亮顺滑的长发被浸得透湿,几缕碎发濡湿地?贴在额头。 她知道方子衿长得好看,因此很少仔细瞧看这个人。 现在细看下才发现,方子衿脖颈显露一条清晰的血管,他身材颀长,前几月养出来的肉不知何故消失无影,紧贴着腰背的腰带下隐隐看出一道形销骨瘦的轮廓。 方子衿是什么时候瘦下去的? 林青青往后靠了靠,她坐的是高背的椅子,由于不打算再外出,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膀和椅背上。 只穿着白水衣,也?比常人就?寝前穿的整齐,缠腰的玉带上绣着繁复花纹,内里有特制的防具,用来放置软刃。 林青青视线对?着少年的腰。 方子衿清楚自己的腰什么样,“不经意”地?用手挡了挡,他不想给林青青留下孱弱的印象。 林青青不甚在意地?移开视线,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你?呢?好些了吗?” “我身子骨渐好。”少年脸色憔悴,嘴唇苍白,冷酷地?下结论,“不虚了。” 林青青颔首,手指轻触桌面,心不在焉地?敲出两下响声,向方子衿招了招手:“过来坐。” 少年身姿矫健地?进门坐下,手指微微张开,露出虎口的硬茧。 林青青不知道,她一句无心之语,让方子衿一晚上多吃了两碗饭。 “有急事?要与我说?怎么不擦干头发?”微弱的烛光下,林青青取来一块巾帕,兜头盖住少年的脑袋,隔着巾帕摸了摸他的额头,些微发热,但在安全范围内。 方子衿的体质特殊,能不吃药最好不吃。 “我自己来。”方子衿伸手抓向擦头发的布巾,腰板和肌肉绷得很紧,刚刚被触碰过的耳朵红成?一片。 方子衿刻意扒散头发,遮住莫名滚烫的耳朵,神情严肃得像在擦洗染血的红缨。 林青青放开手,任由方子衿利落地?擦拭掌中沉重?的乌发。 烛火轻轻颤动,给少年的脸部线条覆上一道柔和的金色剪影,雪塑冰雕般的眉目也?变得温软秀气。 林青青盯着看了会,眼皮便有些沉重?。 “时候不早了,找我什么事??” “房间的床上都是我们身上的水。”方子衿擦头发的动作缓滞,眼皮没抬,“湿透了,没法睡了。” 耳力过人的影二精神一振,轻手轻脚地?为他们带上门,稍微离了门两步。 “客栈也?住满了。”少年语气不变,说话?声音也?很平静,仿佛说着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我睡哪?” 第 23 章 客栈最不缺的就是被褥, 床铺没榻,换层被褥就能睡,再不济也不会不济到让方子衿向她求助。 林青青单手支起?下巴,指腹蹭过耳垂, 目光从少年不苟言笑的脸, 滑向?他停止擦头发的手指, 懒散地垂下眸子。 “无妨,房间换回来便是。我让影二守门外, 护佑你的安全,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做个好?梦。” 林青青起?身经?他身边走过,少年头也没回地伸手攥住她的衣袖。 林青青眉毛慢慢一挑:“还有何事?” “你要走吗?”少年声线微哑。 “不然呢?”林青青给了他一个无奈的微笑, “你和我一起?睡?” 方子衿手指攥得更紧, 生怕她一言不合离开?似的,林青青收起?没什么意思的笑容,拿出做哥哥的耐心:“我不走,听你说完。” “你是有话和我说吧。”林青青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先放开?。 方子衿低着头, 把惨白的面?颊藏在浓密的阴影里,嘴唇绷直,看向?林青青恰到好?处没有碰到他皮肤的手,拧起?眉,一双凤眸布满血丝, 目光没有焦距地半浮在空气里, 一动不动。 就在林青青以?为他不会再吐露半个字的时候, 少年抬起?眼,紧攥的手指随之?松开?。 “陛下不必纡尊降贵为难自己, 陛下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不用?换房间,我也不需要人守着。”方子衿转身向?外走,步伐不快却也没有拖沓迟疑。 林青青目送着少年瘦削的背影,无语凝噎。 “我为难自己?” “影二,方子衿这是怎么了?” 影二迅速在脑海中过滤方子衿说的话,尽职道:“殿下许是自卑了。” 林青青抽了抽嘴角。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龙傲天性格里就没有自卑这两个字。 影二也没经?历过这种事,长刀一抱,谁也不爱,可?主上问他问题,他不能敷衍了事,绞尽脑汁地剖析。 “属下感觉,殿下心中有顾忌。殿下今日双眸漆红,想来并不好?受,来找主上怕是为寻一份安定。” 林青青回忆方子衿那?双被血丝切割得几?欲碎裂的眼睛。 今夜方子衿眼睛里的血色不减反增,一刻都未曾消停。 一个人要痛苦到什么程度,眼睛里才会盈满血丝? 此前林青青没有认真想过,方子衿常常木着一张脸,外人无法从他的脸上辨别他是否受伤,是否痛苦。 他习惯了疼痛,习惯自我忍受,身边的人无形中受到影响,觉得他不疼不痛,就连熟知这一点的林青青,也时常忽略眼睛变红代表着什么。 他今日中了鸳鸯绣的毒,还被温泉激发了毒性,所以?她理所当然认为方子衿眼睛变红是受中毒影响。 中毒会让他变得更脆弱,却不是眼睛变红的直接原因。 有很多次,方子衿没有受伤,没有中新?毒,眼睛也是红的。 因为他碰了人。 因为他的心,生了很严重的病。 林青青叹了口气,方子衿身上的毒她也束手无策,更别说精神问题。 “去?叫伙计,把方子衿房间的被褥换掉,再让人熬碗姜汤送去?。” 影二:“喏。” 或许可?以?用?针灸为方子衿止痛,至少让他今晚睡个好?觉。林青青摸了摸放银针的暗袖。针灸止痛因人而异,到时候没效果,也是白高兴一场。 两刻钟后,房门外响起?伙计的敲门声,连续响了几?声。 方子衿没有开?门。 林青青睁开?眼,望着床顶,一时半会睡不着,翻出携带的银针,猛然想起?方子衿怕扎针,犹豫地放了回去?,拿起?披风去?敲隔壁的门。 “陛下有事要问吗?” 林青青还未出声,隔着一道厚实的门板,只有敲门声,方子衿便听出是她。 “你指着我的鼻子谴责我一顿,总要听我说句话。”林青青接过影二手中的姜汤,挥了挥手。 影二转身离开?,消失在客栈的过道。 “门没锁。”少年道。 林青青推门进去?,送被褥的伙计被方子衿赶走,原本的被褥没被动过,床边有大块不浅不深的水迹。 灯罩被摘下,方子衿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烛火。 “我没有指着你的鼻子。”少年嗓音冷冽,音调平静似井水,起?不了半点波澜,“也不是在谴责你。” 林青青嗅到一股古怪的烧焦味,心惊肉跳地过去?抓住他放在火上烤的手,看着毫不含糊红了一块的肉,头皮发凉:“你干什么?” 方子衿白皙如玉的手张开?,露出烫伤的掌心:“我曾问过沈娘,为何将银针置于火上,沈娘说,这样就干净了。我的手变干净,你就不嫌弃了。” 林青青张了张唇,神经?病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动了动隐隐发僵的腮帮:“我没有嫌弃你。” “面?对一个陌生人,哥哥尚能亲切地给她擦手……”少年眼底弥漫浓烈的戾气,莫测的血眸更显阴暗,他重音压在“哥哥”两个字上,让这两个字充满着讽刺。 林青青听见布料轻呲一声撕裂的声音,少年扯断她抓住的衣袖部?分?,“却从来都只碰我的衣袖。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含垢负耻,死有余辜。” “我并未这般想过。”林青青说。 方子衿微微侧首,半是麻木的眼睛盯着她,浓黑微密的睫羽遮住了上半边眼球,轻声呢喃:“那?为何陛下第?一眼见我,便是在拔刀?” 他半是悲凉地自问自答:“因为在陛下心里,我是窃国的奸细,郇州是我拱手送出去?的。” 林青青嗓音一哑,干巴巴道:“你记错了。第?一次见你是在熙夜宴上,笑着,给你敬酒。” 方子衿的记忆混论交叉,但他记得熙夜宴,想起?有这么一回事,道:“那?时我打了胜仗,人人趋之?若鹜。” “后来兵败郇州……”他眼珠僵硬地转动,目光所落之?处空洞寒凉,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我该死在那?里。” “他们都这样说。”方子衿轻敛着眸,眼中血丝还在,却多了份压抑的理智和敏感的探究,“你也那?么想。” 郇州一战后,他便如一具行尸走肉,强撑着活着。 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偶尔暴露出求生本能,如活人那?般非要挣扎出一条口子,只是那?片刻的挣扎,也能让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然而他的伤口早已?化脓,除了撕开?那?道口子,将腐烂的地方挖出来,别无他法。 他便拖着这样的身体,在悬崖的边缘向?下看。 某日麻木地睁开?眼,他看见了一个人,毫无底线地包容他,接受他怪物般的模样。他贪婪地扮演着一个孩童,侥幸地以?为他也可?以?被偏爱。 后来他发现,那?人会下意识地防备他,抗拒他的一切。触碰,拥抱,甚至只是名义上的结拜,都会被敬而远之?。 那?人内心深处在憎恶他,厌烦他,并且警惕着他,所有的包容皆是因为他有用?而已?。 他只是一件对方用?着还算趁手的兵器。 他不是特别的,也从未被偏爱过。 有朝一日,他没有用?了,不称手了,拖着这身难以?解释的幻痛,不如一个普通人,恐怕对方都不愿纡尊降贵多看他一眼。 方子衿手指发抖,不用?等到有朝一日,他现在就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不信传闻,实不相瞒,我连自己眼睛看到的都不会轻易相信,我只相信证据。” 林青青实事求是道:“你为宣国争取到的利益远比宣国失去?的要多得多,倘若你有叛心,丢的便不止是郇州。” “所以?我说,陛下高估……”方子衿声音卡在半途,衣袖被他扯碎,林青青的手指接触他的皮肤,牵着他微颤的手压在冷水当中。 “别叫陛下了,听着烦。”林青青皱眉道,“大半夜的不安生,去?哪找烫伤药?你说的没错,我迁就你是因为你有用?,能力出众并非可?耻之?事。” 方子衿原本苍白的脸白得不能再白。 林青青捣腾他软趴趴的手腕,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他发疯的症结,“方子衿,我说的话你没放在心上,约法三章时我说的是什么?你不叛我,我便护你,与你是否是普通人无关。 既然你提起?,我就不得不辩解一句,只碰你的衣袖是因为你非常在意我是否有龙阳之?好?。” 方子衿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 他很快就敛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烧红的手没有起?色,林青青乜目斜视始作俑者,“今晚做的都是什么狗屁事。” 自己烤自己,吓了她一大跳,还以?为二十岁的龙傲天要来痛击她。 方子衿像是被抽光所有力气,任由林青青摆弄,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尽量压抑自己,不让林青青察觉。 方子衿努力让自己思绪放空,好?像只有变回五岁记忆里的模样,才能让他在林青青身边多一分?安全感,被裹进被子里还不忘小声提醒:“哥哥乃一国之?君,不能说粗语。” 所幸锦被折叠在里侧,没有被水渍浸湿,床边的水晾了半天,有半干的迹象。 林青青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进去?。” 方子衿听话地缩成一团,见林青青脱鞋,心脏一紧,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不回去?了吗?” “我累了,不想动。”林青青妥协道。 “我没脱衣服。” “我也没脱,别折腾了,睡。” 发觉身边的“蝉蛹”一点点掀开?锦被,林青青眼皮一跳,没搭理他,翻身背对,还没焐热的锦被轻轻落在她身上。 迷迷糊糊中,暗藏软刃的腰带被戳了戳,她听见少年低声道:“你带兵器了?不硌吗?” 翌日,千阳城墙修建提上日程。 城墙一般以?土夯制,用?砖石砌面?,或将三合土作为墙体基础材料。三合土由石灰、碎砖和细砂组而成,凝固时间漫长,虽然坚固,但要长达一个月才能完成初凝。 且不说千阳城贫瘠到没有能力弄到三合土,就算林青青暗箱操作向?千阳拨款,这漫长的凝固时间,也能让千阳如履薄冰,运气不好?碰上北蛮提早进攻,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嘈杂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上百名兵卒聚在一起?,吵吵嚷嚷或坐或立,和其他忙绿的兵卒形成鲜明对比。 “是孟定带的兵。”身后响起?方子衿的声音,林青青转头看他,少年气色恢复不少,凤眸清澈,自带一股凛冽。 赵知府跟在一旁,谨慎地开?口:“此子资质平庸,难堪重任,千名兵卒,无人听他调遣。” 人群前面?,孟定正在翻白眼。 林青青说道:“我的任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被任命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千夫长的位置旁人只会蒙着头往里钻,孟定不一样,他不贪慕权势,一心想苟活到最后。 原著里也是被京官逼得太狠,全家灭门,才含恨加入叛军,咬着牙往上爬。 而今无人逼迫,他得过且过的劣根性还在。 赵知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紧着好?事说:“将军俘虏来的山匪皆发作苦役,四?万将士也在紧急修葺城墙,按当下进度,三日便可?竣工。” 林青青心想,以?土填制的城墙还是不够坚固。 只听那?边孟定慷慨激昂道:“大伙听我说,千阳城四?周环山呈盆地之?势,地形复杂,若能借助山石之?力,那?便是如虎添翼啊。” “狗屁!” “不听便不听,别拿石头砸人,同袍一场,大家都不容易。” “送他块大的。” “大伙都冷静一下,我知道你们嫉妒我千夫长的位置,可?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将军突然任命,我也很苦恼。” “臭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有本事比一场。” “对!比一场!赢了我们才能服你!” “又开?始了。”赵知府郁闷道,“这孟定不带人去?西北面?城墙填土,净异想天开?,大喊大叫,当这是菜市场呢。 不提任命之?事,这些人虽有不服,却不会摆在明面?上,该听的安排还是会服从。自己没本事,非拿出来一再炫耀,哪个有骨气的能服他。” 林青青不以?为意:“他提的山石之?力是什么?” 方子衿:“他说不清楚。我已?派人去?开?采山石,不日就会有结果。” “开?采山石?”赵知府大吃一惊,“是要烧制砖石筑墙吗?那?样太耗费人力,恐怕千阳等不起?。” 少尹宋回拉了拉赵成业宽大的衣袖,低声耳语:“大人,砖是黄土烧的。” 赵成业尴尬地笑了笑:“下官想说的是石灰,口误口误。” 林青青没管赵成业,指了指唾沫乱飞的孟定,眼含疑惑地望着方子衿。 方子衿瞥了孟定一眼,眼睛里慢慢没了温度:“还未给他回复,这便去?告诉他。” 见那?边状况不对,林青青拉住慢悠悠走过去?的少年,唇角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稍等,我这一千兵卒要起?作用?了。” 方子衿垂下眼眸,望着林青青抓住他手指的手,莫名生出一种念头,他想将手指切入哥哥的指缝。 静了一会儿?,别过眼,淡声道:“孟定此人,有何不同吗?哥哥为何对他格外在意?” 第 24 章 孟定上一世能爬到那个位置, 成为龙傲天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绝不是资质平庸之辈。 他有头脑,也有能力,可惜官场的水不清, 特别在科举这一块, 官官相授。 两次科举失败, 孟定也看清了权力场,极度排斥当官者, 宁可一生白丁,也不与官僚同流合污。 龙傲天在孟定最落魄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还?给出颇高的评价: “没有悬河注火的本事,只?能于绝地断尾求生, 像你这般的人不知凡几, 但我能感?觉到你内蕴华章,深藏若虚。” 对龙傲天来说,这已然是最高评价。 他们聪明人之间像存在着一种?磁场,让他们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林青青用?手挡住风沙, 轻咳了一声,抱着一丢丢想和龙傲天惺惺相惜的念头,厚着脸皮道:“我觉得此人内蕴华章,深藏若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此话一出, 方子衿怔了怔, 愣愣地注视着她。 “哥哥对他的评价……”少年脸上的表情少有的复杂, “很高。” 没能得到满意的回应,林青青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磁场不合,果然不能强求。 她把?心?思重新放在孟定身上。 孟定想得过且过,甘愿碌碌无?为,若不趁此机会改变他,必将重复上一世的灾殃,沦为叛军。 那边,孟定挑挑拣拣拿了根枯树枝。 壮汉左右活动脖子,一边咔咔压手指头,一边上下扫量孟定瘦胳膊瘦腿的样,轻蔑地冷笑一声,赤手空拳就要冲上去。 孟定甩开树枝指着他的鼻子,理直气壮地痛斥:“我对你很失望!” 壮汉:“?” 将士们:“??” 孟定眼色凌厉,犀利的眼神近乎化?作实质,充斥着教导主任的压迫感?。 “我是将军亲自任命的千夫长?,你们的统领!你们心?中不服气,那便?联名上告解除我的职务!看看你们这身军饷养出来的腱子肉,那是能用?来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的吗!” 赵成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低啐道:“烂泥扶不上墙。” 林青青捏了捏鼻梁,开始考虑是否现?在就去山上看看。 “你们的每一分力气都要留着为国家效力,每一滴血都得流在战场上,这才?是作为一名将士真正?的觉悟!” 孟定扫视他们一眼,道:“不服气?你们扪心?自问,我需要你们的认可吗?我一日在这个位置上,便?是你们的长?官,战场上拒绝服从军令,就是在自寻死路。你们若有本事,堂堂正?正?把?我拉下来,而不是靠这些小伎俩一较高低!” 赵成业视线在孟定身上停了又停:“倒是我小瞧他了,竟能说出这般大道理。” 孟定发现?林青青等?人,眼眸微眯,声线急转而下: “在场不乏有射石饮羽武艺超群之人,我孟定没本事强压久经沙场的各位一头,自认不配担任千夫长?一位。哥哥们谁去请缨,我愿意拱手让位。” 赵成业笑道:“推贤让能,也算得一种?聪明。” “这里是战场,不需要推贤让能之辈。”方子衿道。 赵成业想起了什么,双目染上沧桑,感?慨叹息:“将军说的是,将士没有抱负,随遇而安,昏庸度日,便?如没有爪牙的家犬,连家都护不了。” 那名要与孟定比试的壮汉高高扬起剑锋一样的浓眉,浓眉下的眼睛深沉果决,藏着饿虎般的阴狠,他进一步,孟定便?退一步。 被对方的气势所摄,孟定退的磕磕绊绊,很明显地咽了下口水:“我好说歹说,你咋就冥顽不灵呢。” “请赐教。”壮汉眼底散出凛烈的杀气,手臂狠辣地击向孟定,拳头划出一道残影,四周的将士主动让开一个场地。 孟定措机突围,疾奔而走,被壮汉一个横踢拦住去路,对方那威势似要一口气把?他的腰子砸成齑粉。 只?是身上的盔甲被蹭到,孟定便?感?觉腰部火辣辣的疼,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住这样没完没了的高压攻击。 “兄台,我得罪过你吗?你打算把?我往死里揍?” 壮汉目射煞光,叱道:“拿出你的真本事,否则打死你。” 孟定敏锐地往旁边躲,平地移开两三尺,耳边响起破空声,不由大惊,身子猛向后撤,脸上闪过震撼,品味对方的武功路数,突然嘿了一声:“你有这本事怎会是一个小兵,我不信!” 壮汉脸色微沉:“废物,你有这本事不去征战沙场,怎甘心?做一个小兵?” “不打了不打了。”孟定连声求饶,外?露的面颊和双手呈现?出轻微的擦伤,猱身逃窜,就要躲进人群。 被人群中一个小个子踹回,他满脸不敢置信,“以多?欺少,好不要脸。” 壮汉两手毫无?征兆地来到孟定的双耳两边,眼看就要拧断他的脖子,孟定一个懒驴打滚翻开身,迅速挡下壮汉凶残无?比的手腕,连着急退出他的狩猎范围。 “你该不是想杀我吧?”孟定冷了神色,“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众目睽睽下肆无?忌惮地杀人!” “胡说八道。”壮汉唇角勾起,尽是对眼前这个人的讽刺,“我兵器未用?,赤手空拳杀你吗?” “是啊,至少认真点啊。” “千夫长?别是看不起人吧。” “把?嘴上的功夫分点在拳脚上,别乱窜,是爷们就上去打!” “他娘的!”孟定环视一圈,发现?还?真没有人看出他差点被杀,只?觉得背脊窜过一抹冷意。 “想杀我是吧。”他脸孔扭曲得变了形,额角青筋暴起,气得脸红脖子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老?子让你见识一下山外?山楼外?楼!” “那便?请多?指教。”壮汉眸子里愈发深邃。 孟定远看就是个秀气青年,人瘦腿长?,没什么特别的打架路数,除耳目灵敏,身体反应快之外?,全靠一股狠劲。 周遭的将士看不出他多?次险象环生,这种?感?觉让他全身发凉。 不仅仅是壮汉带来的压力,他就好像处在一个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绝境中,挣脱不开,说不出口,满腹憋屈。 孟定打得狠了,便?也入了魔,逮着机会就朝对方的命门攻,壮汉身子砰然一震,喘着重气。 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孟定对着他勾勾手指:“来,小子,让千夫长?大人教你怎么做人。” 壮汉闭了闭疼得发红的眼睛,方才?说道:“平手。” 孟定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得很,勉强能立定脚步,根本没办法继续打,察觉到壮汉的颓势,没有立马顺杆子往下爬。 他要表现?得愈战愈勇,才?能在这场战斗中生存。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是懂战术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 壮汉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皱眉道:“再打下去没有意义?。还?未自我介绍,在下姓沈,讳上残下雨。” “沈残雨?”孟定身形晃了晃,第一个念头是:奶奶的,您堂堂副将军何苦为难我一个无?名小卒。 然后他开始深思,沈残雨为什么要为难他?他们素不相识,也没结怨,何至于要他性命。 沈残雨脸不红心?不跳地声明:“你通过我的考验,与我打成平手,很不错,这一千个兵崽子交给你带,我也能放心?。” 沈残雨在军中威望很高,孟定得到他的认可,其他人也都心?服口服。 孟定不乐意了:“我不想当这个千……” 他还?没说完,就被沈残雨打断:“那你便?去死。” 孟定:娘的!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还?有一个话不投机就喊打喊杀要砍他头的…… 沈残雨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鼓励:“我看好你,别让我失望。” 孟定僵硬地笑了笑。还?记仇。 “副将军慢走。” 沈残雨点点头,捂着胸口的手放下,走向方子衿和林青青他们。 孟定瞧见这一幕,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人群响起一阵欢呼,无?数双手将他抛了起来。 孟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听着将士们的夸赞声,心?跳持续变快,热血沸腾,沉没在心?脏最底层的雄心?被刺激到,呼之欲出。 沈残雨向方子衿抱拳:“我有要事向将军汇报。千阳百姓有不少人身患咳疾,他们的咳疾并不严重,奇怪的是有人死于咳疾。大夫说这是诅咒,无?法根治。” “咳疾?”方子衿看向一直咳嗽的林青青。 未免造成误会,林青青解释道:“我咳嗽是因为这里风沙大,一时的而已。” 她问沈残雨:“军中情况如何?” 沈残雨皱眉:“有咳嗽的,也如您这般皆由风沙引起,还?未发现?患上咳疾咳嗽不止的。” “赵知府,派人尽可能多?的搜集干净布料,给将士们遮住口鼻。”说完,林青青让赵成业回去准备。 赵成业离开后,沈残雨低声道:“末将按照吩咐,以死斗激发孟定血性,此人虽不是个心?定的,但反应速度和预判能力着实了得,若能运用?到战场上,或可发挥出人意料的效果。” 林青青:“辛苦了,可有受伤?” 沈残雨胸口疼,一抽一抽的难受,孟定被逼太狠,招招要人命,更可怕的是他太瘦,拳拳都是骨头,砸身上跟铁筋捅过没什么两样。 但沈残雨死要面子,输人不输阵,之所以要求平手,也是担心?那小子藏着什么后招,倘若他在部下们面前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那脸皮才?是真的保不住了。 他摇了摇头:“都是皮外?伤。” 方子衿看着站在他和林青青中间的沈残雨,开口说道:“回去休息罢。” 沈残雨再次摇头,怕他们不信,还?摆起了手:“不用?不用?,没多?大点事。” 见劝服不了,少年也没强求,绕了个身,走到林青青另一边:“可还?记得我们半路遇上的老?人家?他有古怪,哥哥若是再遇见,记得提防。还?有一件事,近日千阳……” “咳!咳!” 方子衿还?未说到正?事,沈残雨便?疯狂咳嗽起来。 他听到了什么? 哥哥? 将军比陛下大三岁,叫陛下哥哥? 那个……不是,这是什么闺房之乐吗? “末将着实伤的不轻,双耳也嗡嗡作响,听不清人声,怕是不能陪同勘测附近的城墙了。” 方子衿冷着脸:“有病治病。” 看出将军是真的嫌弃他,沈残雨火急火燎地跑了,跑之前还?不忘掩耳盗铃:“这里风沙太大,我什么都听不见!” “近日千阳怎么了?”林青青问。 “晨间,我派将士们记录千阳百姓人口,与千阳户籍对不上,失踪者众多?。”方子衿眼眸灰暗恹沉,“是没有上报还?是没有记录在册,暂时不能确定。” 林青青暗自估量。 没有上报的可能性不大,失踪人数变多?,左邻右舍总会察觉。如果这些没有记录在册,那便?是知府作祟,代表着赵成业有问题。 第 25 章 赵成业身上的疑点不光这一条。 身为?千阳知?府, 掌管千阳的财政收支和人口迁徙,却对阑珊楼里的异常一概不知?。 未调查阑珊楼前,引用异象之说模糊他们的视线,半句不提当前地裂之事。 地震的威力足以令所有人记忆犹新, 岂会那般容易遗漏。影五呈给她的文书有被频繁翻阅过的迹象, 单凭这一点, 便能说明赵成业在故意隐瞒。 若只是这样,赵成业毫无疑问留不得, 可他为?何要?交出文书,提醒他们三年前还发生了一场地震? 林青青将地震和文书的疑点告之方子衿。 恰逢北蛮伺机而?动的关键时刻,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千阳内部出问题。 赵成业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那副殚精竭虑守护千阳的模样不似作?假,可若忠于宣国, 为?何遮遮掩掩混淆视听? 赵成业治理?千阳多年, 应敌经验丰富,是否继续任用他,影响着千阳最终的命运。 朦胧的光透过薄雾,给他们皮肤洒上?一层薄暖色,林青青身上?红衣被晕染得鲜红。 她的长发用做工精巧的银冠束起?, 几?绺发丝随风飞散,总是在不经意间勾走少年半边视线。 方子衿的睫毛不时随着眼睑的启合轻轻扇动,呼吸轻缓,状似专注地听取林青青的话。 他知?道林青青在看他,等他表态, 却始终不发一言。 因为?他心明如镜, 在处置赵成业的问题上?, 他们的意见不可能统一,只要?自己开了口, 就会惹她生厌。 意料之中,林青青没有放过他:“你怎么看?” “哥哥。”方子衿低声道,“我的看法不会符合你的预期,你还要?知?道我的看法吗?” 林青青:“谋定而?后动,如何处理?赵成业关乎你接下来的部署,也关系着千阳的未来。” 一旦生疑,纵使没有证据,他们也必须控制赵成业,全面接管千阳,以策万全。 她这么问,是想确定方子衿的精神状态。 郇州的悲剧归根结底来自郇州知?府的叛变,面对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方子衿表现得太过淡然。 他表现得越正常,林青青就越不能让他在这件事上?模棱两可,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用有所顾虑,你想做什么提前与我商议便好?,我不会过多干涉。” 晨光熹微,少年拉耸眼皮,长眼尾上?翘,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冷漠。 “赵成业是我们唯一能确定的知?情者,顺着这条线索摸清失踪百姓的去?向。此外?,暂时封锁千阳,斩断异心之人向外?传达消息的可能,若赵成业有叛心,便会露出马脚,长此以往总能查出点什么。” 话音终了,少年默看林青青一眼,若无其事地理?袖口的褶皱。 还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说话间,语气眼神就连表情都未曾改变一瞬,提出的见解也十分合理?。 但他却用了一个极端隐晦的词——长此以往。 多指时间久了会有不好?的结果。 林青青眼皮跳了一下,方子衿根本不是在说自己的看法,而?是在判断她的想法。 “若查不到呢?” 方子衿没什么情绪地回答:“那便只能,斩草除根。” 林青青暗啧,果然。 “我们不确定赵成业是否有异心,即使他还有一半的可能是个好?知?府,你也要?杀他?” 你也要?杀他?少年扯了扯苍白的唇,露出一个浅淡的透着自讽意味的笑容。 “凡诛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① 少年冰冷的声线听上?去?冷飕飕的:“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②,有何不可?” 林青青拧了拧眉:“兵家之法为?的是诛暴.乱,禁不义,不应作?为?逆德的凶器。” 方子衿收紧手?指,尔后缓缓松开。 “最有效率的办法,即刻逮捕赵成业,严刑逼供问出失踪百姓的下落。我们的时间不多,无从?得知?他是否有异心。不杀他可以,但要?把他交给我。” 他给了林青青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兵贵拙速,不尚巧迟。速则乘机,迟则生变。”③ 大意就是抓住战机,不能弄巧,否则就会出事。 林青青没再说什么。 奔劳一整日,林青青先行回了客栈,上?辈子选理?科也是有原因的,她不大想动脑子搞阅读理?解,结果来这里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 方子衿说到做到,当夜就扣押了赵成业。 少年一袭雪衣,仙姿佚貌,与阴暗的刑房格格不入,没有林青青在场,方子衿眼中最后一抹余温都消失殆尽。 赤红的炭火在火盆中噼噼啪啪地作?响,赵成业两只手?腕锁着生锈的铁链,慌张不安地瞪看方子衿。 “将军这是何意?”赵成业心里又是忿怒又是不解,他一个从?四品的知?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当做阶下囚锁住双手?,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他脸色有些发白,郁闷道:“我乃朝廷命官,将军无缘无故抓我来这,意欲何为??” 方子衿拿出千阳的失踪人口名单,让赵成业过目,一双凤眸冷得像冰:“你将这些人藏于何处?” 赵成业蹙起?眉头,然后拧成死结:“你们……是真心想要?帮千阳?” 见少年冷眼睨视他,赵成业默默收回视线,自顾自地叹道:“也是,若非真心,怎会关注千阳生计。他们害了怪病,被安置在山里。将军还有想要?知?道的,一并问下官便是。” 方子衿:“千阳迷雾不散的缘由,以及你隐瞒的东西?。” 赵成业嘴唇颤动,轻轻摇了摇头,苦涩道:“下官来千阳不过三年,拼着命调查到的微末真相,还不如将军前日的一句猜想。” 他颓然地垂下锁着铁链的双手?:“将军派人去?开采山石,即便下官不说,你们很?快也能查出端倪。” “你在浪费时间。”方子衿说。 赵成业不知?他说的是浪费他的时间,还是自己在千阳浪费了三年的时间,便没太在意少年的话,絮絮叨叨地把三年里查到的那点东西?掰开揉碎地对方子衿讲。 当年地龙翻身之后,百姓陆陆续续患上?咳疾,久治不愈,严重者咳到喘不过气,痛苦地死掉。 赵成业调查许久,终于在大山背后的山脚下发现一小片奇怪的灰烬,细小的颗粒状烟灰坚硬而?不溶于水,没人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第二日搜集灰烬的衙差死在家中,于是便有了诅咒之说。 为?防止诅咒的传言流传出去?,给千阳百姓造成恐慌,赵成业将山后的灰烬和地裂之事一同隐瞒下来。 京城来的高官对疫病和诅咒避之不及。 他害怕他们放火烧死染病的人,想着等山里的百姓病情好?转,再告诉他们,却没想到他们查得如此之快。 刑房的气味并不好?闻,赵成业和方子衿都不是生活精致的人,两人忽视刑房环境,把这密闭的空间当做绝佳的议事场所。 能交代的,赵成业都清清楚楚交代个遍,吐字清晰,思维整密,上?下连贯到没有一处漏洞,能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但这不表示他就没问题。 他错就错在没有早些时候说出他知?道的真相,如今被关起?来,方子衿不可能再信他。 赵成业说的口干舌燥,就着老虎凳坐下,方子衿体贴送上?茶水,他毕恭毕敬地起?身接过,心生好?感道:“多谢将军。” 生锈的手?链相互碰撞,叮叮作?响,一口气饮完茶水,赵成业放下手?,盯着方子衿,犹豫发问:“下官说完了,可以放下官走了吗?” 方子衿接走茶盏,“他叫我不要?杀你,没说让我放你走。” “他?等等……你原本决定要?杀我?”赵成业陡然提高嗓音,睃视少年寒澈的双瞳,心里那一点好?感啪地一声灭得灰都不剩。 “我已然坦白,你还要?我如何!” 方子衿思考着,认真地给出建议:“你割掉舌头,剔除手?筋。” 赵成业片体生寒,一双眼睛瞪得眼球上?布满红丝:“为?何?” “割掉舌头便不可说,剔除手?筋便不能写,”少年漆黑的眼睛镶嵌在白皙的脸上?,轻轻眨动,像个精致无暇的人偶,含威星目却慑得人刺骨冰寒,“我无法留一个潜在威胁在身边,这是你唯一可以取信我的办法。” “岂有此理?!方将军这般不辨是非,赶尽杀绝,未免太过了!”赵成业猛然站起?身,就差破口大骂了。 眼看事成僵局,方子衿没有逼迫他,深黯的眼底平静如初:“你身份特殊,又疑点重重,留你在千阳是一道隐患,而?今千阳经不住任何背叛和怀疑。赵成业,付出一点代价,换千阳生,你愿意吗?” 赵成业颤抖地蜷缩起?身体,脑子里嗡嗡的:“我没有那么崇高。” “北蛮异动前,我会向你索一个答复。” 方子衿意思很?明确,赵成业瞪着他的背影,直到刑房的门?被关上?,再看不见方子衿的人影,他也没有收回怒视。 踏出刑房,少年凤眸黯淡下来,冰冷的眼睛仿佛断了焦距,径直向客栈走。 “砰!砰!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由远及近,方子衿无神的眸子映着火光中燃烧的客栈。 火势飞速蔓延,客栈里的住客、掌柜、伙计这时全堵在客栈外?面,或是茫然,或是震惊,或是焦急地目睹着这场爆炸。 掌柜冲着大火鬼哭狼嚎,一边大吼,一边发出不成调的骂声。 熊熊大火肆无忌惮,火烧火燎地四处乱窜,吞噬着一切,噼噼啪啪地作?响,似乎和刑房里的炭火燃烧声重叠。 方子衿茫然地扫视人群,再三确认这里没有林青青,影卫也不在。 影卫不会容许林青青出事。他心想着,慢步退出人群。 “唉,有个人冲进去?救后院的小乞丐了,这么大的火,还能出来吗?”客栈伙计正和厨子说话,瞧见从?身边走过的方子衿,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客官你等等,进去?的人好?像是你兄弟,就是那个穿红衣裳的,手?里拿着剑,长得特好?看的少年。” 方子衿身子微僵,“进去?多久了?” “好?久了。”伙计担心道,“怕是要?出事。” “诶!你去?哪!”人影一晃而?过,伙计伸手?再抓,抓了个空,急得头上?的汗水像豆子一样滚动落下。 “这可怎么办?多危险啊,怎么一个个都往火里跑?” 厨子看那少年毫不犹豫冲进大火中,恍惚道:“那人像是……” “像是什么?”伙计问。 厨子掏过炭灰的脏手?揉了揉鼻子,被烟呛了一声:“像这次带兵进城的将军,他们进城的时候,我远远瞧上?过一眼,那少年和京里来的将军像极了。” “不可能是京里来的将军。”伙计道,“听说他们被知?府招待着,住也是住府衙。” 厨子:“不清楚,就是觉得像。不对啊,红衣裳的年轻人出来了,就在不久前,一个人出来的。” 伙计“啊?”了一声:“定是你看错了人。他朋友刚进去?,进去?前叫我一定要?转告方才的少年。” 厨子恼了:“你这人咋么回事?我说出来就是出来了,哪么看错不看错的!” 视野在大火中扭曲,方子衿抬起?手?臂挡了挡被火熏模糊的眼睛,瞟见不远处坍塌的房梁下压着银色发冠,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 “哥哥!” 方子衿没找到林青青的身影,避过脚下起?火的家具,一步一步磕磕绊绊地向里移动。 越是危急时刻,越应该冷静,可是他无法管控逐渐失控的情绪,全身各处都在剧烈抽痛,他无法分辨是身体灼伤带来的痛楚,还是幻痛在趁机折磨他,鲜血和火焰同时染红了他的眼角。 “林青青!” “林夜然!你在哪!” 第 26 章 灼热的火浪“呲呲”吞噬一切可见物, 客栈里弥散着浓烈呛鼻的黑烟。 房梁烧毁严重,摇摇欲坠,少年毫无所觉地在下面穿行,裹着火光的横梁木顷刻间坍塌。 方子衿听见响动, 抬臂往上一挥, 沉重的横梁木受到重击砸向地面, 刹那间木屑和火舌纷飞,浓烟四起, 火浪一个接着一个窜上衣袂。 迅速撕掉起火的布料,方子衿禁不住咳嗽起来。 长时间置身高温中,额前的头发湿漉地贴着皮肤,他呼吸不畅, 望着身前的漫天?大火, 心跳逐渐加剧,瞿然回头,熊熊烈焰坊镳觉醒的狂狮扑击而来。 方子衿不顾手臂渗出血迹,固执地寻遍每一处可能困住林青青的地方。 没有。 这里也?没有。 四周都找遍了,客栈里空无一人。 这般严重的火灾, 竟无一个人受难,制造这场灾难的元凶,其心可见。 他才是那只?猎物。 故意引他进来,是想把他烧死在这里。 方子衿攥紧林青青遗落的银色发冠,布满血丝的凤眸一片赤红, 犹如盛着一片修罗血海。 谁要杀他? 为何?偏生是林青青进来救人的消息? 因为知道林青青是宣国国君, 他有不得不救人的理由?还?是因为他叫林青青哥哥, 这个人觉得他不会放任‘哥哥’死? 被?刻意忽视的幻痛和灼伤,同时涌现出来, 方子衿头晕目眩地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五脏剧痛,宛若有野兽在不断撕扯他的血肉骨骼,一次比一次凶狠。 他想过一万种?死法,唯独没想过现在死,死在千阳。 他答应了林青青要守下千阳。 他还?想等一等林青青说的奇迹,只?有拼命地活下去,他才有机会看见的那道曙光。 方子衿撑起身体,面颊浮现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唇透着青紫,立体的面孔被?火焰映照,妖冶而诡秘,乍一看就似是一只?由烈火献祭而生的妖。 方子衿视线锁定最近的窗户,起身便走,路上的火足以烧死一个人,却不见他有一丁点迟疑。 就在少年颀长的身影即将被?愤怒的火焰吞噬的时候,一阵风猝然而至,火浪遇到克星般猛地向后?翻滚。 方子衿睁起血红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见来人,嗓音发哑:“你回来找我?” 林青青欲言又止,因为方子衿抢了她想说的话。 浸湿的披风分出一半盖住少年,本来捂住自己口鼻的湿布也?送到方子衿脸上,手指分开,紧紧压住他鼻翼两侧,不让他吸进过多?的有毒有害的气体和浓烟。 “别说话,先出去。” 借披风上的水挥开路上的火,林青青抬腿踹开紧闭的窗面,窗板发出“哐”的声响,应声而敞,但下一秒又受力反弹,撞了回来。 方子衿径直上手扒开烧红的木板,手掌下冒着青烟,他感觉不到痛般,拉住正看得头皮发麻的林青青,单脚踩上窗柩,脚下用力蹬了出去。 火光冲天?,方子衿半眯着眼睛,回眸看林青青,红衣少年俯身向下,长发自然垂落,滴着水的发丝拂过耳廓,微微晃动。 有那么一霎那,他想到了最佳的死亡方式。 报完仇,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合宜的地方、熟悉的人身边,杀死自己,结束漫无止境的痛苦。 两人落地后?,林青青甩开身上的披风,松了口气,见他们都还?活着,莫名地笑了一声。 方子衿身上狼狈不堪,雪白的衣衫变得灰扑扑的,尤其是衣摆和袖子,被?烧的烧,撕的撕,像遭受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虐待。 林青青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定没有一氧化碳中毒,人还?站着,呼吸也?没有阻滞感。 “头疼吗?除了手,可还?有受伤?” 林青青问方子衿身上有无致命伤,发现他呆若木鸡,看样子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受伤,无奈地按住人转了一圈,仔细帮他检查。 “还?好?,只?是轻微烧伤,右手臂被?砸到过?” 林青青卷起破损的衣袖,不过多?瞧上一眼,身体猝不及防被?束缚进一个掺杂着烧焦味和山楂清香的怀抱。 ——那是方子衿身上常有的山楂气息,清香微甜,带着些涩苦。 这些日子方子衿吃过山楂吗? 林青青沉思,答案是没有。 清宁宫里的熏香也?不是这个味道。 林青青前段时间看过宫里的账目,一直以来,除了她给的那杯茶水,方子衿的宫殿从未使?用过山楂味道的东西。 正常人身上会莫名散发植物的气味吗? 方子衿血液里是带剧毒的,难道里面有气味相?近的毒? 林青青愣神的功夫,少年用力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紧闭的眼尾微红,被?烟呛过的嗓子如砂纸磨石,沙哑得厉害:“哥哥……” 少年衣衫凌乱,贴紧她湿透的衣物,炽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欲化作实质的暗流,从耳廓钻进去。 林青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中,一只?手按上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在掌心震动,仿佛要穿透那几块薄薄的骨骼。 “怎么了?”林青青不习惯他靠得太近,想要推开方子衿。 少年身上惨不忍睹,手掌、胳膊都有伤,一动作,伤口崩裂,浓稠温热的鲜血顺着创面流出。 他不喊疼,也?不抗拒,只?是不声不响地拿熏红的眼睛看她。 良久后?,林青青摆出一张看破红尘的脸,盯了盯他皮开肉绽的双手:“有话说话,先放开。” 闻言,方子衿眼眶通红,嘴唇颤了两下,眼中被?血色包裹的瞳孔都黯淡了几分,手指颤抖地从林青青腰上离开。 林青青牙疼:“身上疼?欸,你别哭,我不是讨厌你。” “眼睛是被?熏到的。”方子衿垂下眼睑,吃力地握住手掌,恢复往日里的冷静,耳根通红地强行挽尊,“我没有哭。” 林青青翻看他的手掌,对着上面被?发冠烫伤的痕迹,轻轻吹了吹,见方子衿的手指癫痫似的抖,停了自己傻缺的举动。 “我要处理手头的事,你先回去找个大夫医治。” “无碍,皮肉伤而已?。”方子衿掩眸道。 林青青看了看他:“听说你是得知我在里面,才冲进火场的,为何?这么想救我?” “国不可一日无君。”方子衿余光瞥见附近还?有人,为掩人耳目,哑声续了后?半句,“家不可一日无主。” 林青青低笑:“你说的没错,这个家不能没有我,我怎么也?不能丢下你的,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难受啊,是吧?” 说罢,林青青道:“总之,谢谢你。” 林青青领着方子衿来到客栈的后?门,影二?押着一个老头,长刀虚挂在老头脖子上。 老人头发花白,全身上下脏的不成样子,被?影二?抓住,堵住嘴也?不安分,凶神恶煞地瞪着林青青,饥饿让他的脸只?剩一层皮,瘦骨嶙峋,肤色暗沉,模样如同在冰里封了好?几天?的死尸。 这人正是林青青那日在巷口看见的,不肯吃粥的麻木老头。 麻木老头嘴巴被?影二?拿布堵住,林青青挑了下眉梢,眼神示意:“审完了?” 影二?面不改色地禀告:“审完了,这罪奴供认不讳,是蓄意刺杀。三?年前,他去京城寻亲,偶然见过主上一面。” 林青青向前回忆,确定就算是记忆中,也?没有在京城见过这张脸。 “主上经常陪宁世子走马游街,乘舟赏月……”影二?感觉周身突然冷了十个度,不动声色地敛去大头,“得知主上身份的人不少,许是那时被?这罪奴记上的。” “让他开口说话。”林青青吩咐影二?拿掉老人嘴里的东西。 影二?从命后?,非常没有良心地推了老人家一把:“安分点,别耍花样。” 老头死死盯着林青青,形如枯槁的脸变得狰狞而扭曲:“你这荒淫无度的昏君!我要你给千阳死去的百姓陪葬!给我的孙儿陪葬!” 若不是影二?押着他,他能不顾刀刃的威胁,冲上去和林青青同归于尽。 荒淫无度的昏君? 林青青不认,昏不昏君她不知道,荒淫无度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朕自认没做过亏心事,未贪民?脂民?膏,未拿千阳一分一毫,此行也?是为了帮助千阳,你何?至于闹到这一步?”林青青道,“看得出你本性不恶,想杀的也?只?有朕和朕身边的这位,可是受人指使??” 老头气急败坏:“昏君,别假惺惺了!千阳在你眼中不过是个牺牲品,你根本不是在救千阳,所有人都会被?你派来的人害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这样等死的日子我一日都过不下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被?朕派来的人害……”林青青敛起眉,打住这个话题,冷冰冰地激将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孙女呢?她还?小,你忍心她孤苦无依?只?想着自己去死,让自己轻松,倒也?称得上用心良苦。” 老头眼眶通红几欲滴血,发出痛苦的怒吼声:“我没有孙女了!我孙女上个月去讨赈灾粮,再也?没回来!她死了!连尸身都被?饿极的野狗叼走,你要我怎么办!” 上个月?林青青和方子衿对视一眼,那他们看见的女娃是谁? 方子衿:“之前我们看见的那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老头眼底凝结泪液,又哭又笑:“和我一样,失去至亲的可怜虫罢了,吃着赈灾粮,便天?真地以为官家没有放弃千阳。 哈哈哈对,赈灾粮!打着赈灾名义的空口画饼,你既然不让我们领,为何?还?要放粮给我们希望!隔壁家的二?丫,三?尾巷的阿豆、苗禾,都死在那,回不来了!我的玥玥也?……” 寥寥数言,方子衿敏感地抓住几个重点,手在身上摸索,找出烧毁得只?剩半张的失踪人口名单。 他把名单上的人通读一遍,平静无澜的血眸看过去:“这些人全部都是取完赈灾粮,便没回来吗?” 林青青伸脖子扫量,目光有些难以言喻,方子衿手里的纸毁得差不多?了,最多?能看见几个残缺的姓名,和一个吴字。 名单她看过,方子衿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方子衿告诉林青青:“他们还?活着。” 老头没听明白,说的“他们还?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白后?他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半晌才回过神,恍惚地呵叱:“……少来这套。” 可是方子衿的一句话,虽然不够真实,却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心底希冀着,呵叱也?没什么力道。 “什么还?活着?” 林青青:“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尸身那便有希望还?活着,没见到死亡过程,那便有一半几率没死,你见过他们的尸体吗?” 老头不住摇头,眼含哀求:“玥玥还?活着?” “一个月前失踪,”方子衿思忖道,“应该没死。” “玥玥在哪!我要去找她,你告诉我!告诉我玥玥的下落,是不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老头激动地伸出手抓方子衿,被?影二?无情地压倒在地。 方子衿靠林青青耳边,把赵成业说的话转述给她听。 林青青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赞,少年叠起那张废纸,塞回衣服里。 “朕可以带你去找人。” 林青青回头看了看烧了半天?的客栈,眼底倒映着火光,“但日后?,你终身都要替朕办事。” “我只?剩一把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我能做什么?” “你霹雳弹、火药做的不错。” 老头愣住。 玥玥一定还?活着,否则皇帝没必要让他签卖身契,想着,他没有挣扎地按下手印。 满身泥泞地回到不避风雨的家中,岳千里还?在惊疑不定,他是去刺杀的,最后?却变成了皇帝的人?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大骂方将军卖国贼了,陛下强行转移话题,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吧? 岳千里低头看着拇指上的印泥,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烧了那般大的一个宅子,还?算计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不追究,哪怕他们不追究,他把命卖了也?还?不清炸客栈的钱。 …… “盛惠一千八百两。”掌柜脸上堆满笑容,心里更是激动,到底忍住冲动,没伸出手讨要银子。 客栈起火,他注定是要血本无归的,没想到这两个冲进火场的少年反而要赔偿他,一定是他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逢凶化吉。 林青青掏出银票,头疼地揉起太阳穴。 方子衿说道:“我在钱庄存了不少银子,还?有父母留给我娶亲的聘金,加起来应当?比这多?出一点,我用不上,回去便都拿给你。” 林青青:“……” 第 27 章 “为何给我银子?”林青青又是迷惑, 又是想笑,“还把你的老婆本都?给我?” 原著方子衿孤独一生,但这一世的方子衿并没有被困在后宫,还有机会寻一个相守一生的人, 他把钱都?送给她, 是当真不准备娶媳妇了? “老婆本?”方子衿轻声念着, 不?明?所以。 “就是娶媳妇要花的银子。”林青青接过影五呈上来的新?客栈的门钥,看一眼丢了回去?, 另一份递给方子衿。 “用的着的。总有一日,朕会还你自由和荣耀。你要信得过,便?把你的银子留着,希望到那?一日, 是朕为你主婚。” 方子衿手指搭在?受伤的手臂上, 凤眸如波澜不?兴的深海,那?海太深太暗,让人难以探知深海底下藏着怎样的心?境。 因为要解决岳千里的遗留问题,林青青暂时接手了方子衿对赵成业的调查。 见到赵成业时,林青青挺意外的, 方子衿能在?东胡闯出那?样的名声,便?说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而赵成业居然毫发未损。 现有的证据无法为赵成业定罪。所有浮出水面的证据都?在?证实他是个好官,这才是最令林青青头疼的。 如若赵成业没有问题,那?阑珊楼的建成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千阳庙小, 兵戈不?止, 谁都?知道千阳周边的北蛮在?伺机而动, 指不?定什么时候千阳就丢了,鲜有人愿意来这里为官。 有官职在?身的便?只有知府赵成业、名存实亡的少尹宋回、千阳总兵邓为。 宋回没存在?感, 唯赵成业马首是瞻,邓为处处配合方子衿,也受赵成业调令,叛变的可能性很?低。 乍一看,最可疑的还是赵成业。 然而,赵成业不?仅很?负责地将染病的百姓安置妥当,也没有与北蛮来往的蹊跷行径,怎么看都?襟怀坦荡。 林青青不?确定赵成业的站向?,更无法判定他的成分,便?把这个难题交给方子衿。 她也担心?方子衿可能会废了赵成业,但在?千阳问题上,容不?得有一丝马虎。 而且她相信,只有十五岁记忆的方子衿,内心?深处仍是那?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 在?刑房呆了一天?一夜,赵成业满脸疲惫,林青青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他先前的话被方子衿证实。 名单上的人隔离在?千阳山后的一处洞穴里,他们一开始只是轻微咳嗽,被赵成业集中隔离后,病情?愈发严重。 这些染病的百姓嘴上感激赵成业为他们寻找治疗办法,实则眼神都?带着恐惧和怨恨。 以上是方子衿勘察后的结论?。 林青青思虑再三,还是让方子衿继续收监赵成业。 岳千里的孙女?有轻微咳嗽,病情?并不?严重,林青青将人带走,留在?府衙后院观察诊治。 派去?开采山石的人当晚便?有了发现,有一名小兵不?小心?绊倒摔在?一块巨石底下,扬起一地灰,起身后,半边身体像滚过玻璃渣般刺疼,一边的眼睛也受了伤,眼下正在?大夫那?边治疗。 沈残雨用制蜡的手法,将那?些怪灰半凝固,递交到林青青手上时已经是一块润滑的石头,难以看出本质。 所幸灰上的巨石也被带来了衙门。 “这是……”林青青拇指和食指交叠,细细捏过石头表面,指腹果然像摸过玻璃渣一般细微刺痛,“凝灰岩?” “何为凝灰岩?”沈残雨问。 林青青还在?判断这东西是不?是凝灰岩,谨慎地解释道:“一种火成岩,产生于火山活动,由细微的火山碎屑物组成,这种岩石一般会出现在?距离火山口较远的地带。” 沈残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没听懂。” 林青青:“你们对火山知晓多少?” 方子衿:“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① “那?是什么怪东西?”沈残雨没见识过火山的模样,断章取义?地惊奇道,“一座生着不?灭怪火的山?既然是山,不?会移动,它要如何活动?” 方子衿对火山的了解是从话本中看来的,当真要形容,那?便?是:“一旦喷发,便?是一片无尽火海。” “可以这样说。”林青青擦了擦手指,“凝灰岩形成需要时间?,这样的恐怕是由上千年来的火山灰凝聚而成。” 沈残雨心?惊地攥紧兵器:“那?千阳岂不?是很?危险?” 林青青道:“火山或许在?千阳附近,绝不?在?千阳之内。” 龙傲天?收复千阳后,千阳便?一直是宣国的土地,书里没写火山爆发,说明?那?段时间?内不?会发生。 何况三年前喷发过的火山,短则十年百年,长则百万年都?不?会再爆发,火山爆发前都?会有征兆,可以被精准判定。 “疫病,大雾,农作物无法生长。”林青青偏头看方子衿,“你觉得这一切的联系是什么?” 少年用略带迟疑的嗓音,缓缓道:“火山异动?” 林青青随手掀开放在?一旁的陈旧文书。 “基本可以断定,那?处火山大约在?三年前爆发过一次。 火山爆发前必生地震,动物表现异常,这也是为何会有杜鹃啼血狼哀嚎的异象之说,千阳距离那?座火山至少在?两百里范围之外,当时的震感不?算特别强烈,因此很?多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火山灰四面八方飘散,小部分落入千阳,大雾弥散,致使千阳气温骤降。 而千阳呈盆地之势,中部气温较低,浓雾很?难散尽,加之山顶与山下的气温有着鲜明?对比,也就是你说的,达成了冷热对流的条件。 恶性循环,更无法……” 林青青声音一顿:“为何山顶气温那?般高?” 沈残雨咽了口口水,猜测道:“火山口?” 林青青摇头:“千阳山上的气温之高不?是火山口可以解释的,倘若火山就在?千阳,那?这时候的千阳已然生灵涂炭。” 她问方子衿:“你怎么看?” 少年沉吟道:“世上有许多未解之谜,我们无法破解,想不?出缘由,说明?有些事情?到达了我们无法用肉眼勘破的地步。” 林青青颇为赞同。 人们的常识是水往低处流,而有些地方偏偏相反,就像马鞍山“怪坡”,先后有人提出视差错觉、磁场效应、重力位移等等各种解释。 众说纷纭,谁也无法说服谁,至今仍是谜题。 沈残雨摸向?后脑,火山之说他听得一头雾水,终归是认真听了,也听出了所以然。 “找不?出缘由,千阳之难如何解?难道我们只能看着千阳恶性循环下去??便?是我们保住了千阳,无需多久千阳也会寸草不?生,成为一座死?城。” 方子衿不?言,面色冷峻地站着,片刻后低头整理袖子。 林青青记得他那?条手臂有伤,抬手扣住他另一只手腕,不?让他胡乱折腾:“可以解。” 方子衿抬眸。 林青青笑道:“大雾不?散,那?便?开山凿石放开一条道,让它散。” “那?可是一座山啊。”沈残雨也不?喜欢说丧气话,但憋着不?说不?是他的性格。 他相信陛下会下旨为千阳开路,可对四面楚歌的宣国而言,这样的投入能换得千阳几时? 林青青手指点在?凝灰岩上,眉宇间?神采飞扬,仿佛有一道光落入其中。 “这样的凝灰岩有多少?” “很?多。” “具体点。” 沈残雨神色凛然,回禀道:“末将当时一眼望过去?,整座山都?是这个颜色。” 林青青笑了声:“很?好。” “很?好?”沈残雨纳闷,好什么好? “这石头会害人,末将手下沾了一点,眼睛快瞎了。” “不?单是你手下的眼睛,千阳染病的百姓也是吸入了火山灰,我看过他们的病情?,心?脏、肺、呼吸道疾病,都?与这有关。” 林青青凝眸问:“面巾发放下去?了吗?” “多亏了赵知府办事又快又稳妥,面巾当日便?赶制妥当,将士们皆都?做好防护。”沈残雨对赵成业赞不?绝口,时不?时还瞟方子衿一眼。 他和方子衿不?熟,但方子衿的名声很?响,他过去?的友人对其推崇至极。 这段时间?他亲身体会方子衿的为人和用兵手段,一度很?矛盾。 少将军对陛下言听计从,与传言的互有龃龉严重不?符。 传闻少将军爱兵善用,多次深入敌营救宣国俘虏,可就拿这次阳龙山营救郑侍郎,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再说赵成业这件事,赵知府尽心?尽责,少将军对其心?存怀疑,便?将人关入刑房,还不?可探视,也不?知有没有受酷刑。 他感念赵成业,千阳只有区区千人,能在?半日之内赶制出四万条面巾,其中不?乏有赵成业的帮忙。 “你去?将山里的百姓接回,他们生活在?那?里,病情?只会更严重。”余光扫见立在?那?里的凝灰岩,林青青叫住沈残雨,“有办法磨碎这些岩石吗?” “可以。”可以是可以,但千阳百姓的下场大家都?有目共睹。沈残雨不?明?白林青青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敢反对,一咬牙便?应诺了。 “做好防护,务必在?保证大家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制造凝灰岩粉末。”林青青抬手拍在?他的肩上,语重心?长,“沈将军,此物关乎千阳存亡,切不?可懈怠。” 沈残雨立马挺直腰背,整肃面容,一气呵成:“末将明?白!” 沈残雨走后,林青青再回头,便?看见方子衿神色恹恹地翻看手上的帅令,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收起帅令,心?不?在?焉的模样好似那?只是一块废铁。 “沈残雨在?军中威望极高,由他安排,你可以放心?。”少年不?紧不?慢地说着,凤眸折射出深色的幽光,却不?是信赖一个人的眼神。 方子衿不?在?乎将士们服不?服他,连孟定都?会因为咽不?下一口气而找千阳百姓理论?,但是方子衿没有那?口气。 林青青了解方子衿,在?一定程度上,他丢失了对人的期望,将自身当成一个异类。 缺乏归属感,这会带来很?大的弊端。 她要用方子衿,仅仅这样的,还不?够。 “今夜,想不?想做个寻常人?” 方子衿:“怎样的寻常人?” “如我这般,像普通人那?样,不?会时刻感受到疼痛。”林青青袖里藏着金针,预感对方会拒绝。 方子衿自小看过无数名医,清楚自己的病治不?好。 若是麻痹全身,变成躺在?榻上不?能动的‘寻常人’,那?还不?如一直痛下去?。 “我不?需要。” “过两日我便?要回京了。”林青青说。 方子衿微微一顿。 “回京前,我想做件事,请你再仔细看一眼千阳。” 方子衿凝视她的双眼:“何谓仔细看一眼千阳?哥哥有话不?妨直言。” 林青青叹了口气:“七日后是我的生辰……” 还未说完,便?听方子衿回道:“好。” 第 28 章 每年皇帝寿辰定为千秋节, 宣国有大办千秋节的习俗,届时普天同?庆,天下大赦。 当?日,文武百官会想方设法为皇帝庆贺。 影首无法改变体貌, 扮林青青的声音扮得了一时, 却扮不过千秋宴, 这也是她必须提早回去的原因。 林青青并未说明,方子衿也明白是千秋宴的影响。 千阳的城防非一朝一夕能稳固, 他的归期归根结底由林青青决定,若林青青无意他回京,他便只能驻守此地?。 至于被北蛮攻下的可能性?,他没?有想过, 他答应了林青青, 便会不遗余力地?保下千阳,不给北蛮丝毫可乘之?机。 但林青青不这么认为。 请他再仔细看一眼千阳,这句话便意味着林青青对他很不放心。 不放心把千阳交给他。 约莫是早已习惯,方子衿心脏都是麻木的,他分得清公私, 奢求不起林青青给他更多的信任。 毕竟是君臣,他有什么立场去拒绝君王的决定。 府衙后堂。 半旧的青烟色帐幔伴随着黄昏的风轻轻摇曳。 方子衿衣衫半褪,漆黑的长?发?用?竹簪挽起,露出鲜明的脸部线条,新生?的碎发?垂在双鬓, 时而从白皙的脖颈飘拂。 他面?无表情地?微阖双眸, 清癯单薄的身形绷得很紧, 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细窄的腰身没?有夸张的肌肉, 却透着强劲的力量。 林青青发?现,方子衿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瘦弱,他常年舞刀弄棍,肩膀和腰腹处有两道奇形怪状的疤,看不出是哪种武器造成的,像粉色的尾鱼刺青,占据半边身体而显得狰狞凶厉。 “是东胡特制的兵器。”少年的嗓音干净清澈,一个目光就看穿了林青青的所思所想。 “别看,很丑。” “不丑。”林青青摆放好金针,一边说道,“很漂亮的图案。” 伤疤在方子衿的背后,想他看不见,又是东胡人所伤,林青青不欲多提。 少年浑然不觉,兀自眯起眼睛,眼瞳深邃异常,反射不出点滴的情绪:“你觉得它漂亮?” 林青青将要落针的手悬在半空,方子衿多打胜仗,能让他心绪起波澜的除了那一个,不会有其他。 这个话题不宜继续。 “收敛心神,我?行针需要安静。” 方子衿心底生?出的暴戾突然被中止,一时想不出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闷闷地?“嗯”了一声。 良久,少年俊脸上浮起一抹嫣红,红晕蔓延耳后颈间。 体内血液的运行在加快,头脑发?胀,方子衿掀开?凤眸,不动,也不说话,眼睛如枯井寒冰,透着深不见底的猜忌。 片晌后,安静的室内响起少年略微沙哑的音腔:“这不是循常的止痛针疗。” 方子衿身上如影随形的剧痛于登基后便会消失,林青青判断这类疼痛来自他的神经,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 因?此,她采用?神经学说选穴,直接刺激神经干。 这种方法会提高病人体内多巴胺的分泌,传递兴奋和开?心的信号,从而达到不同?程度的止痛效果。 方子衿抗痛能力很强,按理说,在这一方面?也该有一定的抗性?。 但他的表现大大超乎林青青的预判,少年白玉的脸颊呈现淡如胭脂的红晕,冷汗涔涔而下,脸庞染着微醺的迷茫。 “你身上确无暗伤,却异痛不止,我?猜测是心病,所以治疗手法与你以前见过的大相径庭。”林青青轻缓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气息,“放心,不会有后遗症。” 她捻转毫针,发?觉方子衿没?有收回视线,还在盯着她不放。 林青青转眸看了他一眼,停留在他淡红的面?颊上,心思微转,询问道:“对你的身体有奇怪的影响吗?” “并无。”方子衿立刻否认,声线沙哑,音调凉薄沉重,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还要多久?我?头晕,想吐。” “头晕?还想吐?”林青青很快便收起惊讶。 从五岁龙傲天那里得知,方子衿怕被针扎,头晕、心慌、目眩、恶心都是晕针的现象,他这属于正常反应。 “快了,最后一针。” 少年垂在腿侧的手握成拳头,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手背上青筋直暴,直到林青青让开?身体,紧握的拳头才随之?松开?。 “留针两刻,两刻后看你的反应取针。”方子衿流了太多汗,林青青担心他受凉,转身去关实门?窗。 少年像被踩中尾巴的猫,警觉道:“关窗作甚?” 林青青:“我?冷。” “……”方子衿看见林青青说完“我?冷”之?后旋即走出屋子,还给他带上了门?。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还未点灯的室内一片昏暗,静谧无声的等待时间里,方子衿周身冷硬,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却把那双微微泛亮的眼凸显出来,如同?森林里警戒的孤狼。 脚步声渐近,林青青两刻时间将近才返程,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约四五根手指合起来那般粗,六寸有余。 方子衿欲要起身,几根金针竟让他没?了起身的力气。 他紧紧盯着那物事,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动,紧接着又驱逐了那个念头,可这猜疑不受他的控制,在静的诡谲的气氛下,不断跳出来翻涌。 他脸色惨白,一颗心剧烈跳动着,艰涩出声道:“可以取针了吗?我?好些了。” 林青青吹亮火折子,点燃灯架上的灯油,走过来给他取针,瞧见少年系在腰间的衣服被汗水浸得湿濡,叮嘱道:“今夜不要洗澡,忌剧烈运动,勿抓挠,否则可能会引起感染。” 看清林青青手里拿的只是一根火折子,方子衿紧张的心情和肢体松弛下来,却在下一刻发?现身体的异常而变得更加局促不安,不着痕迹地?用?衣服遮住大腿。 方子衿看了一眼林青青的位置,僵硬的手指不知朝哪放,心里有鬼似的试图引开?她的注意。 “我?衣裳湿透了,想换身干净的。” 林青青点了下头,收起针灸包向外走:“我?让影二送衣服来。” 待林青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方子衿难堪地?弯下腰,脸颊火辣辣的烫,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却知道这种反应代表着什么,心里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害怕。 他相信世上有很多另辟蹊径的治疗手段,但让本身就生?不出情.欲的他出现这种反应,荒谬诡异到没?有一个大夫会用?的手段,根本就不是正常的。 倒像话本上相爱的男女为追求某些奇特的感觉,而用?的欢爱方式。 林青青完全可以向他说明这只是治疗中的一部分。 不说,是认为不重要,还是有别的想法。 什么样的想法?方子衿头昏脑涨地?思考,脸上的温度持续上升。 林青青和他同?样失去父母,同?样没?有朋友,他们可以亲密无间,他能想到的,能够接受的,是成为最好的兄弟。 可林青青要的,会是兄弟关系吗? 废后不能成为大将军的言论,能骗骗五岁的他,却骗不了如今的他。 婚书乃先帝重病时赐下,朝野上下没?人赞成这场荒诞的赐婚,只要林青青愿意,和离不难。 但林青青把他留在身边,既不废后也不和离。 他想不出这样做的理由。 方子衿不愿关注身体的异样,想等身体自发?消停,可他越是发?散思维,越是难捱,沉埋的欲念一旦破土便一发?不可收拾。 身体想要发?泄,被他僵硬又死?板地?压制在内心深处。 他没?做过那种事,也不喜欢做。 若他废了,他们也成不了别的关系,林青青是不是就可以成为他真正的哥哥? 林青青说他遥不可及似雪山之?巅的冰莲,是喜欢他这张脸? 方子衿低头趴在桌边,眼角发?红。 哥哥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他只要仔细点,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他不喜欢男人,哥哥一定会放弃那种念头。 可是,那人真的像表现出的那般在乎他的感受吗? 方子衿又不确定了。 林青青回来时,嘴唇微湿,应该有喝过茶水,点燃灯油时,眼睛泛出冷淡的琥珀色,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不像喜欢他的表现。 不喜欢他,那是他身上有值得利用?的东西?,需要用?这种方式牵制他? 抑或……是一种嘲弄? 想到这里,少年绷紧全身肌肉,心里煎熬又焦躁。 他看不清林青青对他的感观是好是坏,辨不清楚其所作所为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有他们一起死?里逃生?不是假的。 他们在大火下相拥,紧紧依偎着彼此湿透的衣物,轻薄的衣衫下是另一个人的心跳,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林青青的存在,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心跳声。 “哥哥……” 方子衿心弦一颤,背后的骨肌剧烈地?颤抖,有一种春梦乍醒的失神,不禁呼吸停滞,怔怔地?垂下视线,脸上一片惨白。 少年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凤目发?红,一动也不动,睫羽颤了几下,泪水便夺眶而出,仿佛误入了亘古无人履及的深渊。 他合拢双眸,将头埋进手臂,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抹消心头涌过的脆弱和恐慌,腿间微潮温湿的不适感让他既恍惚,又恶心。 他贪念林青青的怀抱。 因?为在五岁的记忆里,他极少能抱到,仅仅是开?心地?想要抱住,也会被剑刃威胁。 人的通病,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他没?想到,那次寥寥无几的相拥,就能让他这样不受控制。 “怪物”“疯子”“罪人”都是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贬称,而今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且不说他不清楚林青青这样做的目的,即使是蓄意而为,他也不该有任何?旖念。 他不喜欢男子,还会觉得恶心想吐,从里到外都排斥着那样的关系,却因?为那个人是哥哥,因?为心中徘徊的贪念,便想着对方做出那等不堪的事情。 还动了念头,想着或许这样和哥哥在一起,哥哥就能更亲近自己。 可就算自己能接受,林青青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会厌恶他吧。 影二进来时,便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年,他没?有打扰,将衣物放下后果断离开?。 没?发?觉自己转身时,身后的少年便抬起了头,眼珠像在最深的墨水里染了个来回,黝黑冰冷。 “陛下现下在何?处?” 影二惊觉有一丝阴冷渗透进身体,迅速回转身体看向身后,少年眼神冷冽,脸色比正月的寒风还要料峭。 影二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下意识伸手探向刀柄,出于对这种陌生?侵略感的抗拒,表情严肃僵硬,沉声道:“主上在对面?的石记茶馆等你。” …… 千阳人口稀疏,茶馆外面?是连天漫地?一片黑,即使有零星的烛光,也蒙着一层诡秘血腥的浓雾。 头顶的瓦片接连作响,林青青呷一口茶,顺着暖色的灯火扬起目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眉头轻蹙。 “老板,结账。” 放下铜板,林青青走出茶馆,余光瞥见一道寒光,随手挽了个剑花,挑下刺客的长?剑。 影三的身影如鬼魅般凝结,看不见的玄色丝线瞬间将那名刺客绞杀。 屋顶上的四个人见林青青出来,以刁钻的身法躲过影卫们的纠缠,齐身一纵,刀光剑影皆冲林青青。 “主上,这几个人实力不凡,你先回府衙,我?们断后。”影七跨步闪到林青青身前,长?臂挥处满空交错着青黑暗器,形如天女散花。 刺客防着影七这一手,抛出暗器难以穿透的钢丝蛛网,眼看就要将他们瓮中捉鳖。 “不好!”影七,“他们有备而来!影三快带主上离开?!” 影三:“来不及了。” 铺天盖地?间,白色身影凌空而至,一把三尺有余的长?剑从上至下劈开?蛛网,宛若一条暴起的银色游龙,反射着银色光影,行云流水,剑风袭人。 雪衣少年戴着一顶洁白的帷帽,三千墨丝在晚风中拂动,犹如一柄出尘的仙剑,仪范清冷,气质卓然,举手投足皆可入画。 “是他?”四名蒙面?刺客看见来人,面?露惊愕,不约而同?旋身后退。 “走!”四人中有一名领头,他一出声其他人便不再恋战,纷纷逃走。 云烟遮月,长?虹经空。 急退的领头猛地?站定,鼻翅急速翕动,发?出沉重的呼吸声,银白的剑尖自他胸腔穿透,从容不迫地?随着少年白皙的手抽离,带走急速喷溅的殷红血液。 失去支撑的领头重重跌倒在地?,蒙面?的黑布被遍地?的暗器割落,血液溅满的嘴唇还在颤抖地?阖动,惊恐无声地?叫出方子衿的名字。 影七辨出方子衿的身形,惊讶地?高高扬起眉毛,来不及打招呼,便追着一只漏网之?鱼杀去,废了番功夫才和影三联手将其斩杀。 另一个刺客也被影卫联手制服,影六手段诡异,硬是让服毒的刺客留住了性?命。 雪衣少年回眸看了一眼,被他牵制的最后一名刺客掏出一把毒沙撒出,未等逃窜,就被剑芒抹断了脖子。 方子衿走至林青青身边,道:“看来今夜不能陪陛下仔细看一眼千阳了。” 林青青睃视四周的狼藉,眼底看不出喜怒。 “带回去审问,查出幕后之?人。”下命让影卫带走刺客,林青青戴上手套,查看方子衿被毒沙腐蚀的右手。 腐蚀的面?积不大,大部分毒沙都洒在身上,幸运的是方子衿今日戴的帷帽遮住了整张脸。 抽出袖剑利索地?剜去芝麻大小的两块腐肉,撒上药粉止血,林青青用?另一只手去探他左手的脉搏。 他的脉象又乱又快,每分钟能达到150次。这脉搏号得她也跟着心惊肉跳。 影卫们收拾走满地?的残骸,无声无息地?隐入夜色里。 方子衿低着头注视林青青的脸,手持滴血长?剑,帷帽的白纱上沾了血,仿佛几点血污落在白雪上。 晚风骤起,少年雪色的衣摆如白色的烟雾飞舞不散,帷帽下的白纱鼓荡,露出一张苍白清冷的容颜。 “我?一生?都不会喜欢男人,包括陛下。” 第 29 章 林青青视线上移, 透过白纱看向方子衿的脸。 方子衿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便是再次怀疑她有龙阳之好,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除非有什么事情逼着他不得不去强调。 她不认为方子衿突然改变性?向, 对男子身份的她有了感觉, 那便是自己?做的事?情, 让他产生了某种误会。 “你对自身的定位很清晰,这?是一件好事?, 犯不着屡次三番向我声明。”林青青语气?不偏不倚,像一个合格的长辈。 “是我约你一起走访千阳这?件事?,令你感到不适了?” “不曾。”方子衿嗓音放得很低,带着凉凉的气?息, 听得出来情绪不怎么高。 “针灸之术包含针法?和?灸法?, 你可知何为灸法??须得在一片安静之所除去衣物,利用艾绒在体表穴位上烧灼,借灸火的热力传导全身经络,辅以?药物,达到扶正祛邪的效果。” 林青青问:“你想试一试吗?” 方子衿面容一沉, 凤眸里糅合着复杂的神色:“我不想。” 隔着白纱,林青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进针施灸时,方子衿的反应很奇怪,脸红发热,心跳加速, 比之晕针的症状, 更像是起了情.欲。 她既是医者, 也是现?代人?,不像方子衿对某些?事?那般保守, 开?门见?山道:“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今夜给你扎的穴位,也曾给他人?用过。正常情况下,受术者会有不适感,普遍是针刺入处酸麻疼痛,身体乏力等等,似你这?般的病例,我是头回见?。” 他还只是其中一个? 莫名的寒意一丝丝透进心脏,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冷却下来,方子衿好一会才哑声问:“在我之前,还有谁?” 林青青微妙地止住话音,扬声唤道:“影三。” 一阵风穿行而?来。 黑色的身影慢步立在方子衿身后,手指间?缠绕的丝线凌乱纵横,残留着没来得及擦干的血迹。 林青青瞥见?他手上的血迹,眼角微挑,影三跪下的动作一滞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敏捷地藏起武器,修长苍白的手在身上反复擦拭。 林青青解开?手腕上扎住袖口的细布,丢给他。 “为方子衿包扎。” 影三俯首听命,接到细布,灵活利索地缠上方子衿受伤的手掌,丝毫不在意他本人?的意愿。 少年身体僵硬到极点,不明白林青青的意思,迟疑着没有阻止影三的行动,但很快他便发现?,影三的靠近居然没有给他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恰在此时,林青青抬手掀起白纱,对上他的眼睛。 方子衿微微启开?凤眸,当即想后退。 “还是有效果的。”林青青打量他的眼睛,见?他只是眼角些?微泛红,眼中没有可怖的血丝,笑道,“余下的便不用解释了罢,我的确是为改善你的病症,没有任何不正当的想法?。” 方子衿也想通了,尴尬得耳根通红。 一团乱麻的心结被林青青快刀斩断,不蔓不枝,再生不出半点郁结,有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喘息的感觉,可偏生听到了她的下句话—— “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不会喜欢上你。” 他下意识就问:“为何?” 还能是为何,哥哥没有龙阳之好,是他多想,还想的那般龌蹉。方子衿心下歉然,硬着头皮要挽回说出去的话。 林青青却再次给了他截然不同的答案。 她轻甩剑上的血迹,银剑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漂亮至极。 “我这?人?较为慢热,不喜欢在没必要的事?情上花费心思,恐怕只有热情开?放的人?才适合我。而?我所好之人?不必才华满腹,也不必能力出众,但要让我感觉温暖舒适,轻松自在。” 方子衿不是,拔尖的能力、出众的样?貌都会给他带来麻烦,他需得走一步算十步,若停下,便会被嫉恨他的人?拖进沼泽。 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会很累。 方子衿不知道林青青心里的想法?,动了动唇道:“哥哥喜欢胆大果敢的女子?”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说道:“宣国女子多温婉娴静,那般女子恐怕很难找。” “那是你见?的女子太少。”林青青展颜而?笑,把少年笑得脸庞染上薄红,才收敛笑容。 “我并无嘲笑之意,莫要介怀,不过你说的也对,宣国女子多受束缚,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性?情,更没有机会展示她们的能力。” 方子衿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取下帷帽,看着林青青。 “若有机会,便改一改这?样?的制度罢。”林青青话里没有主语,目光回转,和?他的眼睛对视上。 即便方子衿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想亲自实行一个等同于改天换地的国策,却也因为这?道似是而?非的目光,一时分不清楚她究竟想让谁去开?启这?样?的国策。 “我支持哥哥。” 林青青讶然:“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我想的是,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入朝为官、经商赚钱、参军打仗,甚至是承袭爵位。这?样?的国策,你认为我办得到?” “我相信哥哥去做,定能成功推行。”少年的声音在黑夜里明晰真切,好似黑子落于棋盘发出的坚定不移的脆响声。 林青青不免有几分心悸,少顷,好笑地摇首:“不是我没有自信,国策最好符合当下的民情,若它的出现?颠覆现?状,破坏人?们约定俗成的思维习惯,没有人?愿意去执行,那这?样?的国策注定失败。” 林青青向前走,余光瞥见?少年紧跟她的脚步。 方子衿因刚闹了一个大误会,还有点心虚,没有了起初的冷峻漠然,脸上显出深思之色:“百姓普遍抗拒陌生的事?物,恐惧未知,它能否实行,在于执行者能否给他们应有的保障。” 林青青不置可否,千阳的夜市人?迹稀少,走得久了总能碰上一两个。 “当初太.祖开?夜市,力排众议,带动宣国贸易往来盛行,这?才使得大宣有足够的魄力夹立于四国之间?而?屹立不倒。”方子衿的声音不疾不徐,似潺潺流水,特殊的音质仿佛生来能打动人?心。 林青青却只是笑,她不知道方子衿哪里来的盲目信赖,认为她有能力冒天下之大不韪,实现?几百年之后才能实现?的男女平等。 她抬起眸子看了眼千阳深不见?底的夜空。 就连保住千阳都那么难,遑论遥不可及的国策。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能做到,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原著里坐上皇位的龙傲天。 他应当可以?。 龙傲天独断专行,举国皆恐。 百姓为留住得之不易的安生日子自我驯服,这?样?的大环境下,什么样?的国策施行不了。 林青青抬脚走向一个卖灯笼的货摊,信口调侃:“好啊,若是哪日我做了,便添上你的名字,让你去执行,这?样?你也能在史书上记上一笔,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卖灯笼的小贩见?着林青青走过来,醒了醒神。 “要买灯笼吗?都是新做好的灯笼,灯油也是新放的,可以?亮整夜。” 小贩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借着灯笼的光亮,瞧见?他们的脸色神气?,看出他们是不缺钱的主,忙拍大腿,照着马屁夸赞道:“二位这?般好看的公子人?间?难得一见?啊,有个词就该是为二位公子写的,封神英俊,势力逼人?!” 方子衿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夸你丰神俊朗,气?势逼人?。”林青青挑了两个灯笼,粗布制作的灯笼扎得很紧实,晚风薄雾作伴,里面的灯火轻轻闪动一下便稳住了火光。 “多少银子?” 小贩立马道:“不要银子,公子身上有吃的吗?我和?阿母两日未进食,实在太饿了,夜间?食铺不开?门,行行好,赏两块干粮吧,好人?有好报。” “我没带,你……”林青青在方子衿身上扫视,衣服是影二后送过去的,他应当也没有食物。 见?方子衿果然摇了摇头,林青青遗憾地收回视线,取出十两银子:“我们身上并无吃食,这?锭银子不必找了。” 小贩盯着那锭银子,颤抖着手接过,突然泪流满面,哽着嗓子悲泣:“若是早一些?遇见?您这?样?的贵人?,那该多好……” 他哭着哭着便止住了话音。 林青青状似不经意地聊到:“白日府衙施粥,你们没有领吗?” 小贩表情微妙,反问道:“听口音,你们是京里来的?” 没等林青青回答,他便气?红了眼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很重的气?音:“领粥有门槛,十三至三十五年齿的得靠自己?的手脚挣钱,病死、饿死皆不管!” 林青青皱起眉:“是谁颁布的规定?” “早前就下的圣旨。” “圣旨?”林青青着实怔了一下。 小贩看了看天色,千阳的大雾让千阳不辨天时,他伸长脖子等了一会,见?没人?再过来,失望地收拾货摊上的东西。 林青青:“千阳不是种不出庄稼了吗?你们吃什么?” 小贩讽刺道:“我们年纪轻,怎么也饿不死的。 …… 还能怎么办,我阿母病重,我走不了,只能靠卖东西换取食物。” “所以?千阳才有这?么多卖货郎?” 小贩没回答林青青,他走前,犹豫地告诉林青青:“我说的话听过耳便罢了,府衙逮人?,谁讨论就抓谁。” 说完,推着摇摇晃晃的木车架子往回走。 “圣旨?”林青青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闪过啼笑皆非的震怒。 难怪岳千里说——北蛮滋扰不断,烧杀掠夺百姓,父母官不管,朝廷不问! 难怪岳千里认出她后,不来向她陈情,反而?不顾一切来杀她! 方子衿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府衙方向,回眸隐去神色。 “可要杀了赵成业?” 第 30 章 林青青敛眉不答。 对于?赵成业, 她?心中还有疑虑,却找不到答案,有一层迷雾遮住双眼?,令她看不清背后的真相。 林青青又旁敲侧击了几个商贩。 商贩们不愿惹祸上身, 大多?三缄其口, 也有几?个被挑起心头火, 明里暗里地埋怨。 一面之词尚有冤枉的余地,若所有人一致说辞, 那赵成业既有粉饰太平之过?,又有通敌卖国之嫌。 林青青试着代入赵成业的视角,怎么也想不通。 她?对方子衿道:“赵成业这个人我们不了解,但我看过?府衙的藏书, 都是关?于?民生的书籍, 有几?本被翻烂了,上面有赵成业的亲笔标注。 他殚精竭虑保住千阳,这样的人会置千阳百姓的命不顾,去编造莫须有的圣旨吗?” 方子衿就客观判断:“圣旨制作工序复杂,不可能伪造, 其内容又是由府衙传达百姓,说明此事的确是赵成业主导。无论有何苦衷,矫诏乃诛九族的大罪。” 林青青:“你便?那般肯定圣旨是假的?若是朕的密诏呢?如今没有明确罪证证明赵成业有罪,我在千阳之事不会主动暴露,我们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朝廷命官。” 方子衿抿起唇。 夜色苍茫, 林青青提高灯笼, 照映少年?的脸, 注视他凝有光斑的眼?睛:“你说,他这么做, 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子衿轻声道:“若赈灾粮不足以令千阳百姓存活,领粥门?槛会成为千阳续命的良药。” 林青青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年?轻人的确有一定的能力换取食物,实在撑不住也能去附近州府讨生活,老弱病残优先领粥,能最大程度挽救千阳的人命。 想通这一点,她?不禁五味杂陈:“他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方子衿见?过?太多?世事变幻,大敌当前,若为官者怀着“想要保住每个人”的心情,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千阳便?是如此,为了让更多?人活着,流失年?轻的劳动力。赵成业此番行事,等同于?动摇千阳根基,给北蛮人做嫁衣。 “陛下觉得他这么做,对吗?” 林青青摇头,衣袖在方才的打斗中沾上血迹,被暖色灯光渲染成橘红色。 “你比我通透,在我还未想通之前,便?洞悉赵成业这般做的目的,但你依旧执意杀他,可见?他的做法并不明智。” 方子衿心中一动:“我杀他,亦有可能出于?私怨。” 林青青轻扯唇角,无声地笑了。 若非赵成业假传圣旨,他们也不会被岳千里设计困在客栈险些被火烧死,说是出于?私怨,也说得通。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认为方子衿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喊打喊杀之人,他有自己的思量和考虑,只是很少宣之于?口。 “你不是那种人。” 方子衿提着灯笼望向林青青,注视她?泛着微光的眼?睛。 世人随波逐流,没人在乎一个“罪人”的解释,久而久之,他习惯了把?一切都缄之于?心。 怀疑也好,劝诫也罢,明信暗忌,虚情假意,他预想过?林青青的所有回?答,唯独没有幻想过?这句:你不是那种人。 少年?唇角添上淡淡的笑意:“我发现哥哥也没有那般不信任我。” 少年?向前迈步,一袭雪衣迎风而动,身?影在沉重?的夜色下变得缥缈模糊。 “哥哥放心回?京吧。我在,千阳在,千阳亡,我亡。” 林青青止住步伐,凝望方子衿的身?影,少年?脚步不停,身?上孤寂寒凉的气?息仍在,却携着能被清晰感知到的陌生疏离,就好像在预备着死战,在那一刻到来前,和她?划清界限。 “我等你凯旋。” 狂风大起,她?的声音掩盖在风声里,灯笼摇晃不断,树影婆娑,灯影绰约,叫人一眼?看不清前路。 林青青稳住摇摇欲坠的灯笼,耳边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再抬眼?,雪色长靴定在眼?底。 雪衣少年?低垂着眉眼?,手里的灯笼不知去向,双手拢着她?的灯笼,骨节分明的手指被灯光透成鲜艳透明的红。 方子衿抬眸对视,微微翘起的眼?睛尾稍弯起,眸里泛着潋滟的光,雪色长衫散发柔和的淡淡光晕,仿若一幅刹那芳华的画卷。 …… 翌日,府衙后院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炸声,惊得附近鸟兽皆遁,街巷里的卖货郎们如惊弓之鸟收拾包裹纷纷远离。 岳千里头戴铁制面具,对身?后的青衣少年?支支吾吾说着什么,孩童一样手舞足蹈起来,活像个不清醒的酒鬼。 青衣少年?望着远处漫天石灰,摇了摇首:“试试霹雳弹里不掺石灰,提高火药杀伤力。” 老人兴高采烈的神色猛地一收,不太高兴地说道:“自古霹雳弹都是这制作手法,不加石灰就没了成效。” 若非青衣少年?就是当今圣上,岳千里会把?话说得更加粗暴直白——不懂别瞎掺和。 沈残雨也道:“炮弹爆破后,漫天石灰可掩人耳目,敌人失去双目,我们便?能占据绝对的上风。制作火药耗费甚大,硫磺,木炭,硝石也就罢了,这些都可以就地取材,但还要掺杂清油、麻茹等十种名贵材料,恐难以批量制造。” “把?不能就地取材的材料从里面剔除,以一成的硫磺,一成半木炭,七成半硝石作为原料配比。”林青青慎而重?之道,“研磨时注意安全?。” 见?林青青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岳千里也有点被唬住了。 “我试试。” 林青青微颔首,吩咐沈残雨给岳千里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研制火药,沈残雨命人安排好后,快步追上林青青。 “千阳最好的工匠师傅请来了,此时在后堂候着。凝灰岩研制出的部分粉末也已送至府衙,单独存放在偏院的库房里。”他实在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摸着后脖颈道,“末将不知,要这些碎石粉末何用?” 林青青言简意赅:“建城。” “啊?”沈残雨大张嘴巴,林青青这两日又是研究火药,又是跟进岳千里的霹雳弹制造,他想过?凝灰岩可能会作为杀伤性武器,却没料到是用来盖房子的。 沈残雨回?神,一拍手掌:“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件事,孟定那小子不知从哪召来一群人,自愿加入城防建设,每日只要两块饼子,条件倒是不过?分,这事我做不了主,需要您来定夺。” 孟定的主意不错,既能加快城防建设,又能让出力的百姓混个温饱。 林青青到嘴边的话终是没说出去,轻叹道:“沈将军,你隶属方子衿,千阳之事亦不归我管,明白吗?” 沈残雨心下震惊,林青青平日里太过?随和,他都忘了这属于?越级上报,代表不把?领帅印的方子衿看在眼?里,余光瞥见?一道白色身?影慢步走来,立马点头:“明白!” “凡是加入城墙建设者,每人每日两块饼一碗粥。”方子衿看了沈残雨一眼?,“去外?面贴上告示。” 沈残雨被雷劈了似的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越级上报的话方将军全?听见?了? “末将领命!” 方子衿身?后跟着一个人,看见?一身?灰扑扑知府官服的赵成业,林青青惊讶地挑起眉梢。 “千阳的事情还未查清楚,我以为你会把?他关?到最后。” 为防方子衿先开口,赵成业不太自然地笑道:“是下官不中用,没把?千阳管理好,方将军一番话点醒了下官,此番事了,下官便?向圣上辞官,归隐市井。” 赵成业的抢话,没能阻止方子衿坦言:“我和他说,他愿意割掉舌头、剔除手筋,我便?放他。” 雪衣少年?扫了眼?赵成业包扎起来的左手:“我说这是唯一能取信我的办法,是换千阳生的代价,他便?决意断手割舌。北蛮尚未异动,敌国奸细没有理由这么做。” “你们在找北蛮细作?”赵成业脑子不笨,不然也不会想出假传圣旨的昏招。 他左右游视,压低声音说道:“阑珊楼暴露后,下官也知千阳藏着北蛮细作,下官心中有一个嫌疑之人,苦于?没有证据,大人若信得过?下官,可试一试此人。” “谁?” “宋回?。” 林青青和方子衿四?目相对,宋回?对赵成业奉命惟谨,性格上也是唯唯诺诺,至宣国始初,少尹这个官职成了知府的隶属,没有多?大的权利,他要如何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放北蛮人进城? 这也是他们怀疑赵成业,却怀疑不到宋回?身?上的原因。 “为何怀疑此人?” 赵成业心弦涩然:“三年?前,我给过?宋回?官印。” “那两日,恰逢百姓频繁染上咳疾……”赵成业嗓子哑涩难开,沉沉地叹了口气?,“罢了,都是开脱之词,是下官失职,许是那次之后,宋回?为方便?行事,仿造了印章。” 他面向林青青,四?肢伏地,以首相叩:“下官自知不配为官,任凭陛下处置!” 林青青不意外?赵成业认出她?的身?份,赵成业此前对她?的态度转变十分突兀,她?心中有过?猜想。 “你坚守着千阳的底线,不失为一个好官,可这浊世纷杂,再善良聪明的人也会犯错。如今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除去千阳的毒瘤。” 赵成业思虑再三,郑重?地说出一个计划。 林青青把?工匠叫到后院,讲述火山灰水泥的锻造流程。 宣国的锻造技术不输于?华夏历史上的明朝,有更甚之的趋势。 凝灰岩粉末中添加粘土,碾磨后,于?高达1400摄氏度的炉温中煅烧,能烧出什么全?看工匠的水平。 林青青选修过?水泥生产工艺这门?课,记得大致比例,她?把?写好的手札交给方子衿。 若火山灰水泥制作成功,由方子衿将其投入千阳的城防建设中。 与此同时,府衙放出风声——方子衿寻到一种攻击力极强的粉末,借助南风能杀人于?无形。 当夜便?有人按捺不住闯进放置凝灰岩的偏远库房。 30-40 第 31 章 府兵包围库房, 哐当一声推开半掩的大门。 火把?接连亮起,黑衣人抬手捂住面罩,眯起眼睛看向门外的沈残雨等人,握紧短刃的手青筋可见。 “宋回。”赵成业看清里面熟悉的身影, 沧桑的眼里透出深深的疲惫, “果然是你, 阑珊楼暴露前,我从未怀疑过你是北蛮的细作。” 宋回扫视四周的府兵, 心知无法逃脱,扯下脸上的面罩,惨然而笑。 “大人,您为百姓旰食宵衣、日无暇晷, 肉眼可见地消瘦, 您是真心为千阳好。我又何曾不是为了?千阳?为保下大家伙的性命,我别?无选择。我与他们签订契约,取下千阳后,他们不会杀千阳百姓。” “北蛮人凶残暴戾,他们如?何容得下大宣的百姓?”赵成业眼眶发红, 声音也?在颤抖,“你糊涂啊。” 宋回?激烈辩驳:“北蛮兵强马壮,千阳这些老弱病残如?何与他们相抗!” “自古俘虏皆奴隶。”赵成业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你可有问过千阳百姓, 他们甘为敌国奴隶吗?” 沈残雨大手一挥, 宋回?被?府兵绑起双手, 押出库房,路过赵成业身边, 宋回?竭力抬起被?粗鲁压下的头颅。 “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让我三岁的孩儿陪我死在北蛮的马蹄下!大人,您是懂我的,千阳早就撑不住了?,我苦苦维系千阳与北蛮的关系,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千阳!一旦北蛮进攻,这里必将血流成渠、生灵涂炭。无人管我千阳人,我辈不当自救吗!” 赵成业用力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神?如?利剑钢刀:“我宁死,也?不卖国!” 宋回?涨红了?脸,眼中含泪地大笑:“北蛮二十万铁蹄虎视眈眈,京都却只派四万兵马援城,皇帝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大人,您忠于?的是朝廷,还?是您那?颗为国为民的初心?千阳都保不住,后人只会觉得大人您无能,谁能想到是朝廷不救我们!” 赵成业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腔:“宋回?,陛下若不在意千阳,为何遣户部侍郎来千阳赈灾,若不想挽救千阳,何必派方将军驻守,又怎……怎……唉!” 宋回?:“您与我说话,也?开始遮遮掩掩了?。” 宋回?缓缓转过脸,扬起脖颈望向方子衿,眼中闪烁祈求的泪光:“方将军,我与北蛮来往的信笺藏在东郊药铺的墙砖下面,此次阑珊楼出事,千阳锁城,北蛮恐怕会提早进攻。我宋回?死不足惜,甘下十八层地狱,受八方恶鬼折磨,永不投胎,千阳百姓无辜,求您救救他们。” 黑暗掩盖了?方子衿的面容,林青青站在他身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待沈残雨将宋回?押下去,赵成业立刻请示前往东郊药铺。 “东郊药铺是宋回?父母开的铺子,宋回?罪孽深重,下官不敢为其?求情,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住刺激,念在他们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下官恳请轻装简从,让两位老人安稳度过余下的日子。” 说完,赵成业双手伏地,重重叩首。 东郊药铺。 老大夫一手拿小木槌敲腿,一手捻着发潮的药材,浑浊的眼睛盯着药铺的一处角落,怔然出神?。 白发老伴眯眼穿针,针尖刺进指腹,倒嘶一声,连忙拿衣袖擦拭针线细密的小鞋底,构想孙儿穿上新鞋满山跑的模样,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 林青青来过一回?药铺,老大夫记性差了?,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却记得林青青,千阳的山水生不出这般风华绝代的少年人,只要看过一眼,他便?能记住。 “小伙子,是你啊。”老大夫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起身从药柜底下掏出一个?布袋。 “你这孩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样的银针换我十套金针都够,还?倒给我银子。若非荆妇拿错布袋,认出这是顶好的针具,老朽就要占你大便?宜了?。” 林青青按下他的手推拒:“针具只看合不合适,用一套不适用的从您手里换到一套合适的,是我占了?便?宜。” 老大夫歪了?歪头,注意到林青青身边的雪衣少年,少年视线掠过银针,自然摆放的手指微微僵硬。 “是啊,适用才是最好的。”老大夫感叹一声。 白发老伴抬头看过眼,不赞同老大夫的说法,他们救了?一辈子人,怎能贪图一个?孩子的东西?,放下正在纳的鞋底,道:“孩子,你那?套针具精细着呢,为何非要换成金针呢?” 林青青勉强笑了?笑:“我有一个?病人,不喜银针,我想让他好受点,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方子衿身侧僵硬的手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浓密的长睫若鸿羽般,在漆黑似夜的眼睛上轻轻颤动。 林青青:“我们来此是为宋大人拿一样东西?,急着回?禀,大人说东西?放在墙砖下面。” 两个?老人家如?两截木头愣愣地戳在那?,良久,老大夫憾然叹息:“我去拿。” 不多时,老大夫取来一个?锁住的木匣,递交到林青青手上时,浑浊的双眼布上了?几?根红血丝。 “宋回?是个?好孩子,打小就心善,做过不少好事,属我老宋家最聪慧懂事的孩子,他有一个?毛病,不记路,常常会寻不着回?家的方向。小伙子,帮老头子带句话,你告诉他,爹娘等他回?家吃饭。” 林青青颔首道:“我会让人转达。” 所有人离开后,老大夫抱来一坛酒,牵起老伴的手,两人望着贴上“当归”两字的柜子,默默地依偎在一起,眼泪簌簌而下。 回?到府衙,方子衿拧开木匣子上的锁,匣子里盛放着几?封密函和一块伪造的知府关防大印。 宋回?放北蛮人入住千阳为实,一再拖延北蛮进攻也?是事实,他利用北蛮想“不废吹灰之力拿下千阳、扶城、汾城、泉陵”的心理,给千阳争取到三年的喘息时间。 但千阳剩余兵力不足一万的劣境,也?是拜他所赐,就连郑侍郎发放的赈灾粮,也?被?他抽取一半,藏在山 依譁 洞里。 在他的干预下,爱民如?子的赵成业不得不默认宋回?传达假圣旨的做法,以另一种形式驱逐想要求生的年轻人。 林青青无法评判宋回?。 从原著来看,北蛮一举夺下千阳、扶城、汾城、泉陵四城,宋回?的所作所为无疑罪大恶极。 可从宋回?的角度,他想救的只有一个?千阳,为了?千阳,虽九死其?犹未悔。 府衙监牢。 赵成业踏进阴暗潮湿的牢房,脊背像被?巨石压弯了?般,灰扑扑的常服袖摆掸开桌上厚厚的一层灰尘,放下怀里的酒坛。 “这是你当任少尹那?天,亲自酿的酒。” 昏沉的油灯发出嘶嘶之声,宋回?双手双脚被?铁链锁着,头发好好整理过,神?色如?常:“大人,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赵成业如?实相告:“方将军没带兵,取东西?时也?未过多打扰,伯父伯母一切安好。” 宋回?干裂的嘴唇向两边扯开,拉出苦涩的幅度,愧疚道:“多谢大人为我求情,给我父母留了?一片清静,宋回?愧对父母,也?愧对大人。” 赵成业为他倒酒:“在最想要守护的东西?面前,谁人能不犯错。” “临崖勒马收缰急,船到江心补漏迟,一步错步步错。”宋回?连着痛饮三杯,内疚也?好,追悔也?罢,倘若能再来一回?,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想祝大人高翔远引,余生逍遥,但千阳不能少了?大人。宋回?此去,再无往生,往后一切便?劳烦大人了?。” 寂静之中只有宋回?的饮酒声,片晌,赵成业疑惑道:“你话里有话。” 瞧见宋回?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赵成业倏然起身:“你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假传圣旨的确是我所为,与你有何干系!” 宋回?说:“大人啊,若非我从中作梗,你又怎会被?逼得走到假传圣旨这一步。我回?不了?头了?,但你可以。我信不过方将军,我只信你,信你能守下千阳。不知大人为何转变态度,坚信朝廷没有放弃千阳边境,我却信你不会骗我。” 他手指颤抖地举起杯子,笑出眼泪:“敬大人前程似锦,敬方将军不负众望,连战连捷,再创昔日辉煌!” ** 到了?林青青离开千阳的日子。 方子衿牵着林青青的白马,一路送她到千阳城门口,他脚程比林青青快,却刻意放缓脚步,高高束起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摇晃,发丝被?风吹乱了?些,显露出颀长瘦削的脊背。 谁能想到这个?清瘦精致的少年,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能恃险若平地,也?能独倚银剑凌清秋。 林青青望着突然站定不动的身影,出声道:“朝堂有人怀疑影首身份了?,我不能再返回?千阳。影五留给你,若有急事,将书?信交予他,三日必达。” 方子衿老老实实点头:“哥哥,一路平安。” “保重。” 道完别?,林青青策马离开,留下一道亮丽的红影。 “将军!”沈残雨狂奔而来,喘着粗气道,“出事了?……” …… 方子衿祝她一路平安怎么就那?么瘆人呢? 林青青心思活络起来就有点控制不住,一路上凝神?防范着四周,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要精神?紧绷,多观察两眼。 千秋宴还?未开始,林青青便?收到了?唐尧的回?禀。 唐尧调查慕丞时果真查出一些猫腻。 慕丞时盗用身份的书?生于?月前遭厄,半道陨命。派往东胡的探子拿着画像去寻,经辨认,现在的慕丞时的确是东胡人。 春考中榜的才子背景皆会被?严格调查,若没有于?严秉打掩护,慕丞时混不进来,他是于?严秉的学生,又于?月前换的身份,光是这两点,于?严秉便?摆脱不了?与东胡人勾结的罪名?。 但林青青还?需要一份罪证,一份让于?严秉绝无翻身可能的密函,也?为了?给镇国将军洗清污名?,她必须拿到这份密函。 第 32 章 月明?星稀, 一道黑影扛着麻袋踏进太璟宫。 麻袋里的人扭动挣扎,借腰腹的力量砸击绑架者的后背,影四步入殿内,立刻刹住身形, 放下麻袋单膝跪地。 “主上, 人带来了。” 林青青单手合起派人前往千阳移山的圣旨, 抬了抬眸子。 影四解开麻袋口。 他抓来的人是个长相妖异的青年,灰色长衫下的皮肤透着不见日光的死?白, 眼尾曳出深红色眼线,顾盼间森冷压抑,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青年一冒头,便道:“你们抓错人了, 我是一个残废, 身无?分文,与世隔绝十几年,从未与人结怨。” “带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林青青跨步走下玉阶,负手?伫立。 林青青着一袭黑底金边的精致服饰, 裹金带镶玉石,上绣古朴龙纹。瞿遥在心里默数龙纹数量,数到九,默默停下,过一会后, 举起手?又开始数。 林青青:“作为交换, 朕会请人医好你的腿。” 青年数龙纹的手?指停悬, 他生的不算俊美,因?为长时间泡特殊药浴, 眼睛生出诡异变化,身上自带特殊气?质。 他撑地起身,左腿使不上力气?,又坐了回去,扬起脖颈:“什么忙?” 林青青伸出手?掌,“让朕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要我做什么?”瞿遥专注地盯视林青青,漆黑的眼珠为他增添了七分恐怖的压迫感。 林青青:“用你的秘术救一个人。” 瞿遥连看了她几眼,迟疑着递出被绑住的双手?。 瞿遥身体并无?残缺,下肢血管也没有阻塞现象。 和原著描述一样,他的腿疾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林青青放开瞿遥的手?脉。 “叫陈霖过来。” 陈霖收到急诏匆匆赶来,细细检查瞿遥的左腿。 “你这?条腿是何时不能用的?” 瞿遥说道:“没印象。” “家中还有何人?” “忘了。” “我观你脉象,应是吃了不少奇药。” 瞿遥沉闷地“嗯”了一声:“我自小患有奇症,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十八,后来一位神医带我上山,替我治病。我记性不大?好,连神医的模样也记不住,你们问我其余的,我也是想?不起来的。” 陈霖对林青青摇首。 瞿遥:“你们要救何人?” “到时你自然知晓。”林青青道。 “这?世上只?有一人知晓我会秘术,救的是他,便免了罢。”瞿遥低头玩弄手?腕上的麻绳,麻绳一端没入衣袖,隐约可见一根破损的竹叶,“我救不了他,秘术需要一味药引,药引是什么我给忘了。” *** “我又来了。”少年青涩的声音透过墙壁微小的孔洞,落入仅有两立方米的小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模样约莫五六岁,全身铺着黑色披风,发迹凌乱地披盖紧闭的双目。 窗外阳光明?媚,暖风徐徐,风里携着一丝海水的咸腥味。 没有得到回应,瞿遥习以为常地自言自语:“我讲个故事给你听罢。很久以前,有个男孩身患奇症,眼中所?见只?有黑白二色,他爹娘为他寻到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他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窗户上爬满带刺的荆棘,向下是望不见尽头的海水。 小孩睁了睁眼,他眼前是模糊的,看不清东西,四肢酸疼难忍,每动一下都会出现密密麻麻的刺痛。 瞿遥陷入回忆,嗓音透出一丝愉悦:“男孩十岁时,爹娘找来一名远近闻名的神医,传闻她能活死?人肉白骨,是神人降世。他以为这?就?是神仙,能被神医选中,是他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上山那日,他真的好高兴,再?过不久,他便能看见万紫千红的世界。” 说着,他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话?:“你还活着吗?” 小方子衿身子发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冰雕玉琢的脸埋进双臂。 怀里的龙蜥探出扁平的脑袋,轻蹭他的眉心。 瞿遥叹了口气?:“男孩后来不幸得知了真相,原来神医带他上山,让他试无?数的药,不是为他治病。他就?是一味药引子,当?晚就?要剖心取血,医治神医的爱侣。” “男孩又慌又怕,循着记忆跑下山。回到家中,向爹娘坦白所?见所?闻,他被爹娘送回乡下老家保护起来。可没几日,神医找到了他,她穿着一件素白罗裙,撑着伞站在柳树下,温柔地递来一把簪子。” 瞿遥背靠墙壁,声音越说越哑:“那是男孩的娘最爱佩戴的发簪。男孩看不见颜色,只?能看出上面有发沉的水迹,有断开的长发,不辨颜色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和上面的玉石坠子融为一体。神医告诉他:‘这?是你欠我的’。” 小房间里安静极了。 瞿遥还在继续:“你知道那日神医为何穿白衣罩白纱吗?” 瞿遥恶劣地扯开嘴角,“神医的爱侣死?在男孩逃走的那一夜,是神医亲自下的毒,二人比试医毒之术,关键时刻最重要的药引子跑了。 男孩被抓回来,打断腿,关在柴房,没吃没喝,眼看就?要活活饿死?,也许是上天不忍男孩就?这?样死?去,神医吃药吃坏脑子,忘了他的爱侣因?何而死?,大?发善心帮男孩接上双腿。可惜男孩运气?不好,接上的左腿不契合,从此成了残废。” “故事讲完了,说说你吧。沈娘一心想?炼化你,将?你变成一个百毒不侵的人,已经到了不顾你死?活的地步。我看你可怜,给你支个招,窗外是万丈悬崖,待你撑不住,想?提早结束痛苦,便看一看外面。” 小方子衿张开干裂的嘴唇,发出有气?无?力的气?音:“好……” 瞿遥凝眸仰望天空,眼底倒映着蓝天白云,揶揄道:“山崖边缘覆满荆棘,你掉下去会被扎成刺猬,沈娘把你捡回来又能继续用,白遭罪不说,还显得愚蠢。好好呆着,我还能用秘术救你。 你说讽刺不讽刺,沈娘因?我死?了男人,却让我继承她男人的秘术。这?人啊,就?不能瞎吃药,没病也能吃出……” 瞿遥猛然瞪大?眼睛,头戴布巾的温婉女子挽着草药竹篮,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树后,女子腰肢纤细,侧着的身子在树干后面半遮半掩,一动未动,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沈娘捏住腕绳的手?指捻了捻,若无?其事地走到瞿遥身边,放下药草:“这?些草药分批煎煮两个时辰,药出锅等半柱香,慢点喂给他喝。” 瞿遥紧张地盯着沈娘离开的背影,确定沈娘是真的回屋了,从鞋底抠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抖着手?拧开小木屋的门。 小方子衿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瞿遥拄着拐杖慌忙过去查看,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小孩睁开腥红的双眼,手?刃还带着破风声,下一刻便要落在瞿遥的脑袋上。 瞿遥急道:“我们一起跑吧?” 床幔剧烈晃动,瞿遥从噩梦中惊醒。 他以为他早已忘却这?段记忆,未曾想?那日说出的每个字,都如烙印一样印在他的脑子里。 瞿遥不安地咬住指甲。 沈娘记忆缺失后,他查过相关典籍,也有意无?意地询问过沈娘——一个记忆错乱的人,怎样才能恢复记忆? 其中有一条是场景再?现。 同样的经历再?经历一遍,同样的话?再?听一遍,或有可能唤醒遗忘的记忆。 瞿遥低声念叨林青青说过的每句话?,他很久没有这?般恐惧过了。 那个人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他恐慌。 他从未踏出过幽篁山,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求助他救人的少年,熟悉呢? “药……药……”瞿遥慌张地翻寻衣服,一无?所?获,惊恐地向门外跑,陌生的皇宫让他不安、焦躁,漆黑的眼睛盯紧漆红柱壁,突然迎头撞了上去。 影四从房梁落下,当?即打晕瞿遥,冷漠地丢回床榻。 翌日,瞿遥是被生生咳醒的,房间里坐了一个人,晨光从窗外溢散进来,在少年身上汇聚成暖融融的气?息。 “关于药引,你还记得多少?”林青青重新扫了眼千秋宴的礼单,放下手?中的朱笔。 瞿遥揉了揉肩膀,望见窗外的天色,疑神疑鬼地打量林青青:“你是谁?” “请你帮忙的人。”林青青斟酌道。 “你到底是谁!”瞿遥叫得嗓音都快劈叉了。 林青青微拧双眉:“你把朕错认成了谁?” 瞿遥抱头蹲下,眼眸乱颤:“不是我……不是……不是我放的火,别杀我。你再?等一等,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林青青心下沉凝,瞿遥还记得那场烧死?沈娘的大?火。 只?是那火分明?是瞿遥放的。 “放火那日发生了何事?” 瞿遥软倒跪地,喃喃道:“他叫你来幽篁山找我,为何不自己来幽篁山?我下山,错过了她怎么办?她找不到我们,不回来了怎么办?” “她是谁?”林青青问。 瞿遥蹭着地面滑到林青青身前,被影首的刀拦下才停止靠近,他瞳孔放大?一圈,显然是受到惊吓的入魇之兆。 林青青:“传唤陈霖。” …… 千秋宴办完,林青青终于抽出空闲时间,请工匠用玉石制作出一套蒸馏装置。 早前她便有研制大?蒜素的想?法,大?蒜素虽然是最底层的抗生素,但也具有较强的抗菌消炎效果,对多种?真菌、杆菌、球菌、病毒等均有抑制作用①。 宣国立于四国之间,战乱迭起,每年受伤感染死?亡的人不计其数,有了大?蒜素至少能缓解这?个庞大?的死?亡数字。 林青青用小鼠做实验,天气?逐渐炎热,受伤感染率会上升,在确定小鼠受伤的部位并未出现感染后,才让陈霖挑选志愿者用药。 大?蒜素对冻疮和烧伤也有明?显疗效,林青青命人制作出一批大?蒜素送往千阳,同时给方子衿捎去一封信。 林青青听说影七家乡有一种?洋芋花,花系不好看,根系粗大?可食用,又名马铃薯,价格极为低廉,立刻派他回家购买大?量马铃薯根块,这?些根块也就?是马铃薯的“种?子”。 马铃薯是土豆的学名,现代社会第四大?重要的粮食作物,生长周期约80天。 林青青给方子衿寄送了一部分,并附上种?植马铃薯的详细步骤和食用禁忌。等来日千阳种?植出更多的马铃薯,百姓将?不再?忍受饥荒之苦。 林青青回京四个月,方子衿像销声匿迹了一般,不曾用影五向她传达一封信。 北蛮攻打千阳的消息传来的前一晚,林青青收到了方子衿写的第一封信。 大?意有四点—— 一、士兵们与千阳百姓互帮互助,关系日渐融洽; 二、岳千里研究出一种?爆破霹雳弹,其声如雷,甲铁皆透; 三、工匠煅烧的水泥投入使用,三至四天城墙完全硬化,刀枪不入,千阳房屋乃至桥梁道路皆用水泥重新修建。 四、“移山计划”后,千阳浓雾消散,庄稼可以正常生长,马铃薯大?丰收,吃不完的部分卖给了附近的县城,得到的资金用以千阳建设。 看完信函后,林青青又将?从西域收获的马铃薯种?子推行至全国各地。 马铃薯数量有限,想?真正解决全国饥荒问题,还要等无?数个日夜的积累。对于一些不宜种?植马铃薯的地区,林青青偏向先修道路,便于日后的粮食运输。 马铃薯的出现,令殷昊对林青青多了十二分的关注。 林青青在百姓中的声望越高,对他越不利,考虑到宣国的现状和忠皇党逐渐露出水面的势力,殷昊并未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王府幕僚寻到一本月氏古文孤本,上面的图案和太?.祖遗物蓬莱剑上的秘文别无?二致。 这?本书描绘的是千百年前月氏的一座古城,现已由宣国管辖,改名——宜城。 殷昊从于严秉那里得到风声,亲自上门拜访费黎,得到“亲临疫城,九死?一生,龙潭不死?,蛟龙得水”的预言。 危险越大?,机遇越大?,这?段预言足以说明?那里有莫大?的机缘,若真是太?.祖遗留的宝藏,或可助他一步登天。 殷昊这?边筹谋宜城之行,那边费黎便一字不改地全数转告林青青。 林青青听到这?事的时候,对费黎的认知更上一城楼,若非心知两国互市几乎不可能,她定要深思熟虑,毕竟与费黎合作对她有利无?害。 费黎临走前表现得依依不舍,浅橙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对两国互市一事的询问。 对费黎,林青青有合作的心思,不愿关系弄僵,思虑再?三后,叫住了他。 “若两国互市,你有几分把握爬上那个位置。” 林青青心里有答案,费黎在月氏就?被那人遥遥甩在身后,君主角逐中他没有半分胜算。 若费黎撒谎,那他们便没有合作的必要了,他能在这?件事上骗她,亦能在别的事情?上骗她。 一个玩成狼人的预言家,比真正的狼人还要麻烦。 费黎深深地看了林青青一眼,想?到远在月氏的霍迎,思忖道:“一星半点也无?。” 见他不欲多提,林青青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 “既如此,你有何决定?” 费黎把目光移注到窗外的一片白云上,“下定决心,拼尽全力。” 林青青颇为赞同地颔首,试一试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试便彻底没了机会。 “你的决定旁人无?权置喙,但互市一事牵扯众多,有朝一日你有了一星半点的把握,朕便借你一场东风。” 费黎牵动嘴角,不显山露水地笑了下,慢悠悠行礼:“多谢陛下。” “我来宣国的目的达成,即日便要返回月氏,为答谢陛下,我送陛下一件护命符。”费黎取出一个黑色首饰匣,当?面打开交给林青青。 匣里盛放一根精致的玉簪,上缀水滴状黑玉。 “陛下出远门时,切莫忘记携带此物。”费黎走前,故作神秘道,“龙潭得水,勿扰前尘。切记,切记。” “报——”殿外,大?太?监激动得嗓子都在颤动,“陛下,千阳大?捷!” 千阳尚未传来北蛮进攻的消息,捷报却先传入了宫。林青青看向装着信函的木盒,方子衿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硬是一句都没提到北蛮。 费黎离开后,林青青边向宣政殿走,边下令召集大?臣来见。 得知北蛮进攻千阳后,六部都表现得很不乐观。 “千阳兵马五万,与北蛮兵力上存天差地别的差距。”兵部尚书愁道,“便是方将?军侥幸胜下这?一场,后面也是必败之局。” 唐未寒问道:“何谓侥幸?” “北蛮攻击欲还不强烈,若倾尽二十万兵马进攻千阳,岂有被打退之理?。” 唐未寒叹息一声:“确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部可还能调派人手?过去?” 兵部尚书惋惜摇头:“召集兵力需要时间,只?怕千阳等不了。” 唐未寒又是一声叹息:“听闻这?次北蛮攻击欲不强烈,你召集快一点,定能赶在败局前救下千阳。” 兵部尚书脸色发青,不说话?了。 殷昊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林青青目光一顿:“再?调三万兵马前往千阳。” 充当?木头人的殷昊忽然动了,脸上带着冷冰冰的笑:“请陛下三思,千阳战事未明?,贸然调兵只?怕不妥。方将?军用兵如神,如雷贯耳,他能赢北蛮一次,便能赢第二次第三次,陛下要对自己用的人有信心。” 林青青看向兵部尚书,“调三万兵马前往千阳,这?是朕的旨意。” 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地等着殷昊示意。 林青青手?指轻叩桌面,墨澈的双瞳散发着凌厉的气?息:“怎么?李尚书在看谁?朕下的旨也不接吗?” 林青青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掠过他的脸,兵部尚书感到畏惧,慌忙跪下。 “遵……遵旨。” 林青青离开前,殷昊始终微眯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曾几何时,他还觉得林青青是一个毛没长齐的孩子,不足为惧,这?才短短几个月,这?个“孩子”便露出了凶悍的爪牙,张着利齿朝他发威。 再?给其一段时日,怕是就?要蚕食他的势力了。 还是得斩草除根啊。殷昊幽幽地心想?。 千阳城。 有霹雳弹的加持,北蛮防不胜防,方子衿以最少的牺牲击退北蛮。 此次进攻千阳,北蛮损失惨重,偃旗息鼓了两日,但北蛮狼子野心,夺千阳之心不死?,这?次沉寂必是为了更猛烈的进攻。 方子衿伫立在城墙上,望着远处渺小如粒的北蛮军帐,沉思不语。 北蛮兵力数十万,而他身后只?有五万人,莫大?的兵力悬殊并非百颗霹雳弹能填补。 没有兵力填补,这?一战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第 33 章 千阳战事持续了三个月, 间或有象兵袭城的消息传来?,边陲人心惶惶,京城依然一派歌舞升平之象。 林青青没上过战场,却也知道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 方子衿罕有胜算, 即便从附近调集三万兵马派往千阳, 千阳的形势依旧严峻。 第一响捷报传入京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千阳都处于沉寂状态, 兵部派过去的斥候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 京城茶馆内。 礼部尚书柳石基为林青青沏茶,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身旁端坐一人,长公?主身穿素色留仙裙, 容貌秀美, 温婉纤弱,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此时嘴唇灰白?得全无血色,像一朵枯萎的兰花。 “彦儿受歹人蛊惑,死于非命, 大理寺草草断案,竟说……竟说彦儿是?自愿入铜雀台,非他人蓄意谋杀。 彦儿性?子如何,本宫又岂会不知,若非被刻意诱导, 他怎会不要命地?去那?凶险之地?, 而?今彦儿尸骨无存, 歹人却还在逍遥法外,天理何存?” 长公?主优雅惯了, 鲜少大声说话,勉强提高点?音量都要羞红脸,说出这一段激昂陈词,几乎把下唇咬破。 柳石基攥紧拳头,年过四十的他霜鬓两边白?,仍透着几分?英气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 “我们别无他法,才来?叨扰陛下。摄政王只手遮天,多行不义?,仅凭我二人微弱的能力,实难将其绳之以法,恳请陛下为臣做主,为彦儿讨回公?道。” 林青青瞧着找来?茶馆厢房的二位不速之客,暗叹这京城眼线无处不在。 “柳彦进铜雀台是?他自身意愿,朕想为其报仇,却也?找不出由?头。” 长公?主眼角湿润,失神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亮,好似一个溺水的人,从头到脚都是?空的,此时,林青青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摄政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于陛下而?言,他乃头等祸患,陛下便不想除掉他吗?” 柳石基抓住长公?主的手,面露歉然:“公?主这几个月心心念念为彦儿报仇,寝食难安,肯请陛下念在公?主受了刺激,又思子心切的份上,恕她口无遮拦之罪。” “无妨。” 柳石基掌管礼部,站边殷昊,如今倒戈,林青青不介意抛出橄榄枝。 “姑姑是?朕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朕没有坐视不管之理。你们对付摄政王,朕可以协助你们。” 柳石基如释重负,随即恭敬地?跪在地?上,两手拱起:“臣叩谢圣恩!陛下今日恩情,臣永世不敢忘,输肝剖胆在所不辞!” 林青青:“摄政王那?边,你们一切照旧,切莫让人察觉你们投靠了朕。” “一切听陛下安排!” 柳石基明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虽说新帝年幼,但左相支持他,镇国府帮他,大氏族们受郑氏郑凡舟影响,也?对他颇有好感?,自其登基,朝中政局变得诡秘莫测,并非没有击溃殷昊的可能。 柳石基考虑得很清楚,一方面是?为柳彦报仇,另一方面也?是?有择木而?栖的打算。 …… 腊月,万木凋零,冬雪为皇宫增添了一些宁静和荒凉。 林青青踩着细雪路过东宫,忆起数月前殿门外方子衿蹲着数蚂蚁的场景,抿唇轻笑,但随即便收敛了笑意。 常言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她心里却存着强烈的不安。 同?月,殷昊携府中高手前往宜城,一去便半个月没有音讯。 他不在京中,倒方便了林青青重整朝纲,加之“亲临疫城,九死一生”的半段流言助力,如今六部之中除去告老还乡的,有一半的官员重新站队。 殷昊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却挡不住林青青发展迅速,渐渐有与他势均力敌的趋势。 其中最为欣慰的要数唐未寒,为了帮外甥拉拢势力,他不遗余力地?走访各个官员府邸,使出三寸不烂之舌,生生把摄政王从世界上说死了,引得人心动摇。 若说林青青在挖殷昊墙脚,那?唐未寒便是?在拆殷昊整道围墙,拆完还要倒骂一句——死的好! 腊月下旬,雨夹雪滴打在檐瓦上,淅淅沥沥。 林青青出神凝视手中的折子,疲惫地?按压太阳穴。 宣国各地?都在向繁荣稳定的方向发展,但有两个地?方突现瘟疫,并向边缘城市扩散,所幸受道路和户籍限制,没有继续爆发。 其中瘟疫最严重的一座城市,便叫宜城。 难怪近日明着向她示好的官员变多了,他们都在赌殷昊死在了宜城。 直觉告诉她,殷昊没那?么容易死,殷昊在宜城逗留的时间长,恰恰说明宜城有他想要的东西。 能让殷昊放下一切也?要前往的地?方,定然有不可估量的诱惑。 林青青有意去宜城一探究竟,她当下最不希望的是?——宜城藏着太.祖遗留的宝藏。 镇国府叛国案未登上历史,龙傲天被打入冷宫的命运也?被抹消,殷昊无法从方子衿身上打探“事关国运”的宝贝,目光转到太.祖宝藏上面,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佞劲。 如今剧情偏离原著,跑成脱缰的野狗,指不定殷昊风水轮流转,打她个措手不及。 在林青青搜集宜城情报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踏入太璟宫,宫人瞧见来?人并未阻拦,纷纷跪下,任由?他快步穿行进入殿内。 窗外芭蕉轻轻颤动,席卷着一丝生涩的血腥味。 林青青神色微凛,横在桌案边角的蓬莱剑骤然出鞘,寒芒所掠长及数尺。 “何人未经传唤,擅闯朕的寝宫?” “臣从千阳奔波回来?,陛下便这般不待见臣吗?” 方子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从内至外透着沉稳的气息。金色日光从头顶洒下,在他身上镶了一道发光的金边。 林青青心下一喜,顿时站起身,快步走向他:“身为千阳守军,无诏回京是?重罪,方子衿,你可知罪?” 方子衿本来?高兴极了,清亮的眼睛里欢喜藏也?藏不住,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眼神便沉了下去。 北蛮退兵后,他曾请奏回京,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收到圣旨,那?时他便怀疑林青青是?要他永远镇守千阳。 午夜梦回,他又听见林青青说:“我等你凯旋。” 那?日风太大,听得不甚清晰,他想写信向林青青问清楚,又念着那?句有急事用影五传信的话,反复思量后发现,他没有需要传达的急事。 ——千阳胜了,北蛮退兵。 ——北蛮王病重,为争夺王位,四名王子相互厮杀攀咬,王庭内乱,兵权移位,几年内都不会有心力攻打宣国。 这些都被他写进折子里,很早便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 以至于他能拿出来?的像样的急事都没有。 影五每日都要问一遍,有无信件? 方子衿被问得多了,也?动了小?心思,写满十几页纸,前面几页叙述千阳现状,还有那?三万兵马及时援城的谢意,后面十几张都在表达想要回京的欲望。 可是?这封信他最后也?没有交给?影五。 方子衿在边关待的时间不短,记忆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征战,没有调令,便表示让他们驻守此地?,等待尘埃落定。 这次离开京城不过几个月,他太心急,才觉时间漫长。 换做以前,待在边疆两三年也?不会心慌,他清楚回京只是?时间问题,甚至非常喜欢那?种远离京城人烟的感?受。 这次却有点?不一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回去,他要告诉林青青,他打赢了,守住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出于一些考虑,他按捺着心思又等了一段时日,还是?没有收到林青青的回音。 就在几日前,方子衿放弃写信的决定,只身赶回京城,一个念头不断冲击着他的思绪,没有回音,也?可能是?请奏的折子被拦截——林青青或有危险。 眼下对方安然无恙,他自然高兴,可这是?否就意味着,林青青真的不想他返京? 林青青打量方子衿微有些错愕的神色,忽然展颜一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内心的愉悦:“怕什么?便是?无诏,朕也?能给?你现写一张圣旨。” 方子衿紧握的手指缓缓张开,难以查觉地?轻嗯了声,顿了片刻道:“我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还了一个完整的千阳给?陛下。” “历时八个月,这场仗很是?艰难。”林青青鼓励道,“辛苦了,方将军。” 方子衿凤目里盛着稍许讶异:“三个月前北蛮便退兵了。” 联系之前的猜测,少年眼眸微微发亮:“我写的折子哥哥没有收到?” 林青青摇首,面色凝重道:“朕派往千阳的斥候也?相继失踪。”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有人从中作梗,千阳刺杀她的那?一众高手绝非民?间组织,他们洞悉影卫们的武功路数,十有八九是?睿亲王府的高手。 千阳获胜,阻止消息传递对千阳并无影响。 按理说,殷昊没必要这样折腾,可不排除此人性?格恶劣,想给?他们添堵。 倘若方子衿猜忌心重,这倒是?一招不错的离间计。 恐怕殷昊也?没想到,方子衿会大胆到只身赴京,径直来?找她问清楚。 “你先回宫休息,千阳后事由?朕来?处理。”林青青说完便去拟旨,不仅是?方子衿,留在千阳的京兵也?要重新调整。 方子衿:“哥哥……” “嗯?”林青青没抬头,写完一行字,发现方子衿没再出声,抬眼看他,只见少年礼数周全地?作了一个揖,堪称得上恭敬有礼,做完拜别礼,转身便走。 “怎么了?”林青青奇怪道,“突然之间这般恭谨,可是?有心事?” 方子衿望着几月不见,全身透着陌生气息的龙袍少年,轻声道:“臣只是?太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林青青敏锐地?察觉到方子衿称呼的变化,“若实在太累,便留在太璟宫,偏殿给?你留着,没让人动过。” 方子衿摇了摇头:“不用,谢陛下好意。” 看着少年离开的身影,林青青指腹落在笔端,戳了戳毛笔顶部。 …… 不像是?生气,像是?在和她客气。 八个月没见,她和方子衿总归是?变陌生了,不像当初在千阳。 在千阳,他们好像也?没多亲近。林青青想了想。方子衿是?个人才,再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开她的阵营。 方子衿不声不响地?回到清宁宫,杨安和夏依惊喜之余又有几分?担忧。 看出方子衿心情不好,俩人哄小?孩般可着劲夸他,方子衿现在不好哄了,任他们磨破嘴皮,都得不到一个笑容。 当谈到林青青时,少年才终于有了回应。 “什么?” 枯叶落在手背上,方子衿面向窗外的太阳吹开叶子。 杨安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前些日子去了镇国府,传闻都说陛下有心和主子和离。” 少年不动声色地?抿直双唇。 夏依叉腰扬颈,不高兴道:“奴婢没听过这样的传闻,陛下对主子的关心那?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便拿前几日来?说,奴婢见着陛下站在东宫外微笑,那?显然是?想念主子了。” 夏依不说还好,一说方子衿心里便觉得堵,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杨安机灵询问:“主子今日为何不宿在太璟宫?” 方子衿低下头:“我累了。” “那?便更应该留宿太璟宫!”杨安这段日子跟师父学了不少讨好主子的法子,如何帮助主子爬上龙床更是?重中之重。 “主子,您打了胜仗回来?,陛下没有邀请您留下吗?” “邀请了。”方子衿面无表情。 “主子拒绝了?”杨安一阵惋惜,欲拒还迎虽好,但陛下这样的,显然不适合啊。 “主子,您想与陛下和离吗?” 方子衿低声道:“宣国自古没有帝后和离的律法。” 宣国创立也?就半百之年,哪里来?的自古,主子这都气到说胡话了。 杨安不舍得主子难受,面上连忙点?头:“主子若不想,便告诉陛下。陛下对主子不是?毫无情意,定不舍得主子难过。” “没错。”夏依恨恨道,“绝不能让镇国府二小?姐占了主子的位置,奴婢听说镇国府二夫人眼下正四处宣扬二小?姐要进宫做皇后的事情。 咱主子还在,什么时候轮到她了?陛下年幼时揭过她盖头怎么了,没完没了还。赐婚的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主子的名字,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先帝怎么可能写错,这场赐婚本就名正言顺!” 方子衿:“我没有不想和离。” 夏依委婉劝诫:“主子,和陛下和离,可就再没机会与陛下睡觉了……唔……” 杨安捂住夏依的嘴,“主子,奴婢们都知道您在千阳很难,您不妨仔细想想,您最困难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人是?谁。对于陛下,您心里又是?如何考虑的。 奴婢有句不当讲的话——本来?就是?您的东西,凭什么拱手让人。陛下对您是?特?殊的,但您若不去争取,陛下迟早有一日会把目光投注在旁人身上,那?真的是?您希望吗?” 方子衿心脏一阵阵收紧,十分?不舒服,不知是?气他们认定他对林青青有特?别的感?情,还是?气杨安说的话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在不安着,又生怕走错路,不慎触发林青青的雷池。 他心里觉得不可能,偏偏藏了丝隐晦的情绪,“我怎么确定,我对陛下的想法?” 夏依眼睛亮晶晶的,眼里写满了“我懂!我知道!让我说!”。 杨安这回没阻止她,夏依以前偷偷看了不少五岁龙傲天随手堆在一起的话本,肚子里都是?货,一得到机会,便脱口而?出:“吻陛下的唇,主子若喜欢陛下,心跳会变得很快!” 杨安:“咳咳咳!” 方子衿半天说不出话,起身离开清宁宫:“杨安,禁止夏依接触我房里的书。” 夏依:“主子要去太璟宫了吗?可要换身衣物再去!” 方子衿脚步一顿,强调道:“我不是?去太璟宫。” 夏依小?小?地?做了个努力的手势。 方子衿:“……” 第 34 章 夕阳照雪, 暮色将近。 林青青难得心情不错。 自从来到这里,千阳的困境就时刻压在她的心头,如今心事了却,她手捧一本医书, 临轩煮酒, 便觉好不惬意。 窗外是一片银白的雪, 再往后看,白衣胜雪的少?年站在雪地里, 衣袂翩翩,颀长的身形说不出的清寒飘逸。 “来得正是时候。”林青青放下书,向少?年发出邀请,“来品一品朕煮的茶。” 方子衿转身步入内室, 带着一身寒雪进来, 觉察到空气中的酒香味,脚步微顿,“陛下煮的是什么茶?” 林青青笑了声,倒出一杯,抬高手?臂递过去。 “玫瑰花茶, 以兰素点的茶,朕第?一次尝试制作花茶,尝尝?味道一般,但胜在芬芳馥郁,口留余香。” 方子衿接过茶杯。 林青青招手?示意他坐对面, 少?年捧着茶杯坐下, 认认真真地观望杯面的一片花瓣:“这是陛下亲手?做的茶叶?” “哈哈……”林青青手?背抵着额头, 笑得肩膀都?在发抖,“你先尝尝。” 方子衿听?话地品了一口, 舌尖有一种喝了酒似的酥麻,茶水微甜,带着丝丝暖意传遍全身。 “好香。” 林青青手?指蜷曲抵在下颚,撑着头看他:“这茶只有香吗?” 闻言,方子衿饮尽茶水,看见林青青的手?有条不紊地往杯子里倒茶,目光转向她的脸,却意外对上视线。 在林青青墨澈的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方子衿又?想起千阳那场火灾,以及进针那日自己做的荒唐事,心虚地移开视线,想也没想一口饮下杯子里的茶。 他不知道说?什么,又?把杯子递过去,垂着眼皮,安静地等待林青青添茶。 林青青任劳任怨地为他续了一杯。 在方子衿喝下第?五杯的时候,林青青收了茶壶。 等不到新添的茶,少?年凤眸里浮现?一丝不满足,却也懂事地没有向林青青索求,他的头脑有些胀痛,身子也在发热,站起身道:“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林青青眼神奇异地望着少?年,见少?年笔直向外走,笑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罢?” 少?年双颊的红晕鲜艳,玉润的耳垂红成?一片,有蔓延到耳后根的趋势,他于?原地站定,呆呆地望着一脸温柔笑意的林青青。 “哥哥,你的茶……”方子衿敲了敲眩晕的太阳穴,“里面放了什么?” 林青青脸上笑容一僵:“这是酒,你喝不出来?” 她半年前学习酿造玫瑰酒,加了很多?水果发酵,浓度不高,在宣国?人眼中或许都?称不上酒。 “酒?”方子衿喃喃道,“我不能喝酒。” 林青青哪里知道方子衿不能喝酒,听?他这么说?,心下便是一惊,怕他对酒水有过敏史,忙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探测脉搏和心率。 “喝酒了会如何?”林青青面色凝重,发现?方子衿心跳逐渐加速,正要命人传唤陈霖,只听?方子衿低声回道,“会揍人。” 林青青:“……” 林青青默默松开方子衿的手?腕,铜雀台上被拍过的肩膀忽然有点疼,恐被殃及,和方子衿拉开了一段距离。 “身体会有不适吗?” “我回去了。”方子衿走起道来都?轻飘飘的,迎头撞上柱子,把额头撞红,侧了侧身子,又?撞上同一根,他眯了眯泛红的眼,大转身笔直朝着窗户跨步。 林青青眼疾手?快地拉住人,“大将军,你怎会没喝过酒呢?” 酒是驱寒的利器,宣国?将士征战在外,闲暇时多?少?会喝上两口暖暖身子。 林青青实在不放心,扶他到坐榻。 方子衿坐下后呆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青青,带着醉意在她耳边悄声道:“哥哥。” 林青青:“怎么?” “我可以留下吗?” “你这样也走不了啊。”林青青哭笑不得,揉了揉被少?年呼得发痒的耳朵,“白日里不知在别扭个什么劲,说?什么都?不肯留,这下酒后吐真言了。” 方子衿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暴起打人,一个劲地攥着桌上的杯子看,趁他没把眼睛塞进杯子里,林青青非常无情地把杯子收进柜子,和茶壶放一个盘子里。 少?年唯剩的玩具被剥夺,拉了拉林青青的衣袖,张开手?:“抱抱。” 林青青回身抱了团棉被,塞他怀里。少?年的额头搭着棉被,孩子似地露出满足的笑容,看得林青青手?指发痒,戳了戳他的脸。 方子衿收敛神色:“就算你是哥哥,也不能戳我的脸。” “那谁能戳你的脸?”林青青随口问。 “哥哥能。”少?年眼波带笑,像个心花怒放的小松鼠,“我要哄哥哥开心,我们不和离。” 林青青承认她被哄开心了,紧接着疑惑道:“为何不和离?你不是一直想离宫吗?” 方子衿沉浸在喜悦里的心情被一种陌生的委屈取代,嘴角下弯,冰雪似的脸上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与我和离,是要娶方诗霜吗?” “我疯了才会娶她吧。”林青青的声音很轻,方子衿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两个字“娶她”。 “我不喜欢方诗霜。”少?年扭头道,“哥哥也不要喜欢她。” 林青青完全能理解方子衿的感?受,这种类似于?朋友之?间的阵营感?——你是我的朋友,如果在乎我的感?受,就不该和我不喜欢的人做朋友。 “好。”林青青说?。 方子衿迷迷糊糊没听?见,脸颊贴着棉被,说?话声音闷闷的:“哥哥,我有一位友人不久前打了一场胜仗。” 起手?式“我有一个朋友”,林青青心头顿时警惕起来:“打了胜仗,那是好事。” 方子衿:“但他遇到了一些烦恼。” “什么烦恼?” “他最喜欢的哥哥和他疏远了。”方子衿嗓音低了下去,“也不再叫他乳名,他很难过,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相处。” 林青青迷惑X2:“乳名?你乳名是什么?” 方子衿茫然地转了转眼睛,看向林青青,颇为谨慎地辩解:“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林青青附和地颔首:“我口误,说?错了,你朋友乳名叫什么?” “衿衿……他娘亲也这样叫他的。”方子衿没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名字暴露了,还在倾吐“朋友”的烦恼,“他感?到了害怕。” “为何害怕?” “他的朋友们告诉他,他哥哥看上了他的妹妹。” 林青青差一点就被方子衿的话给呛到了,什么叫他哥哥看上了他妹妹,这都?什么跟什么? 换她,她也害怕。 “他哥哥不会看上方诗霜。” 少?年听?了她的话,一双凤目弯了弯,眉眼也跟着舒展开,微微泛红的眼角透着一抹艳丽。 林青青靠着窗轩赏雪。 偷得浮生半日闲,室内太过静谧,林青青不知不觉闭上双眼。 小憩醒来,发觉身上不仅没有寒意,还有阵暖意,睁开眼便见拿给方子衿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林青青酿的酒度数不高,此时方子衿也散了酒意,神态清醒。 少?年偏着头,和林青青一样的姿势撑着侧脸,安静地用单手?翻书,发丝被窗外的风吹起,沾着几片细雪。 林青青不经意扫了一眼,莫名觉得书册上的字眼熟,像一本美人图。 “在看什么书?” 方子衿翻书的手?指僵住一瞬。 “哥哥要一起看吗?” 方子衿喜欢看的无非就是一些话本,林青青本不打算干涉他的兴趣爱好,但那册子的封面实在眼熟,没忍住好奇心,走到他背后看了一眼。 “……” 这回换林青青不自在了,方子衿看的哪是什么美人图,这分明是唐尧在铜雀台图纸里夹带的私货——被她塞回匣子里的两本《春宵秘戏图》之?一! 好尴尬,但她不知道怎么说?,方子衿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翻看。 林青青背后都?出了细汗,伸出两根手?指,抽出方子衿手?里的图册,少?年的目光平静无波,瞥了眼图册,朝林青青的脸看去。 “你还小。”林青青语重心长,“这是大人才能看的。” 少?年道:“我今年十九,明年便要束发加冠了。” 总不能说?她知道方子衿心理年龄是十五岁吧,自爆的事情她也干不出来,何况这个时代的十五岁,什么大人的事情都?能干了。 林青青一口气憋得心脏疼,缓了口气道:“也成?,你回去重新找一本。” 不是!你那什么眼神,我不是要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看图! 林青青冷汗都?要挂相了。 方子衿收回让林青青不自在的视线:“这是两本男女……哥哥知道吗?” 林青青掩饰自己的窘迫,故作潇洒地放入衣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方子衿闭上了嘴。 种种迹象表明,林青青的确没有龙阳之?好。 可他的心脏变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作怪。 方子衿还是没有留宿太璟宫,细雪落上脖颈的一刹那,全身都?凉透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一如郇州城的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好像多?走几步,便再也找不到归路。 “方子衿。”清朗的嗓音响在肃冷清寒的冷风中。 方子衿抬起头,一柄淡蓝色的伞挡住了头顶的风雪。 林青青撑着伞,走至他身旁:“我想去宜城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吗?” “去宜城?”少?年看向林青青的发顶,抬手?拂去上面的雪花,“听?闻殷昊也去了宜城。” 林青青道了声谢:“你消息挺灵通,刚回来便知道殷昊在宜城。” 方子衿没什么情绪波动地说?道:“午时去了一趟睿亲王府。” “你去睿亲王府作甚?” “我蒙着面去的,哥哥觉得我去作甚。”方子衿眉宇间蕴含诛杀之?气,“千阳刺杀,我去还他。” 少?年嗓音里透着一丝龙傲天才有的阴鸷,林青青鸡皮疙瘩起一身,站定脚步,调侃道:“千万别是无效蒙面。” 方子衿没听?懂:“无效蒙面?” “你拿着伞。”林青青找出一块深色手?帕示范给他看,青色的手?帕遮住下半张脸,眼睛露在外面,笑着说?道,“你可知那日在镇国?府的郊外,我光凭你一双眼睛,便认出了你。” 方子衿明白地点了点头。 话题从刺杀被林青青强行扭到闲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方子衿偏了一下视线,淡淡道:“陛下派我去宜城即可,不必亲自前往。” 林青青:“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方子衿快两步走到林青青身前,淡蓝色的伞落地,洁白如雪的衣摆散落雪里,少?年半跪在地,眼里有着林青青从未见过的坚决。 “宜城如今瘟疫泛滥,有进无出,便是陛下信过的预言也道,亲临疫城九死一生。臣愿代陛下去宜城,完成?陛下想要完成?之?事,恳请陛下打消亲临宜城的念头。” 林青青:“蓬莱剑上的提示直指宜城,可见宜城有太.祖遗留之?物。朕乃太.祖嫡亲血脉,手?持蓬莱,朕去宜城最为合适。”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陛下的命乃苍生社稷之?根本,不该由?陛下随性而为。” 少?年脸色冷冰冰的,精致的面容苍白寒冷,比雪还要胜上一分。 林青青伸手?扶住他抱拳的手?:“方子衿,趁着朕没生气,你尽快站起来。” “陛下不改变前往宜城冒险的想法,臣便不起。”方子衿凤目深邃冰冷,半步不退让。 “那你便跪着。朕心意已决,三日后亲临宜城。” 林青青直起身子走了几步,回过头见少?年孤零零地跪在雪地里,捡起纸伞塞进他冰凉的手?掌中,一挥衣摆,半跪在他对面。 方子衿目光一沉,放下了另一边的腿。 林青青也跟着放下腿,瞧着面对面跪着的少?年,开始打苦情牌。 “腊月了,将军。将军的身子骨强硬,不怕天寒地冻,但朕这娇生惯养的皮肉,只怕跪上一个时辰,双腿便要废了。” 少?年喉结上下滑动,哑声道:“一定要去宜城?” “你代朕去,朕怕你死在那里。你死了,不仅完不成?朕的任务,还耽误时间。不如朕亲自走一趟,你随行护着。” 林青青心里有计较,派谁去宜城她都?无法安心,不是她不相信方子衿的能力,无论是殷昊还是方子衿,他们任何一个人拿到宜城重宝,于?她而言都?是最差的结果。 “朕能活着在千阳走个来回,便能在宜城自保。这回殷昊自身难保,没时间刺杀朕,指不定比在千阳轻松。” 方子衿想得不如林青青这般积极,凤眸久久停留在林青青膝下的白雪,半晌后,终是没抵过林青青的威逼,伸手?扶起她。 “你不想去宜城,朕不会强求你。”林青青眸光瞥过一处角落,发现?一片熟悉的衣角。 瞿遥? 他在这里做什么? “那你怎么办?”方子衿眸子里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让我看着自己的君主陷入危险,袖手?旁观吗?” “君主之?意臣子是不能违背的,方将军。”林青青提醒道,“但我们是朋友,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 方子衿泛红的眼角变得通红,倏然松开林青青的手?。 “我陪你去。” 说?完,少?年转身离开。 林青青不舒服地皱起眉头,方子衿不想去,她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愿逼着他去,反应那般大,就好像她以死相逼似的。 想到这里,林青青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宜城瘟疫蔓延,即便她懂医术,到了那里,一切都?身不由?己,可要她等着殷昊给她带回一个大惊喜,她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这是其一。 其二,费黎给了她一件“护身符”,是算到她会去宜城,从他的口吻考虑,她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很大。 其三,她有比过殷昊的优势,蓬莱剑在她手?中,不好好利用一番,浪费铜雀台之?行。 当夜,方子衿还是回了太璟宫。 林青青睡眠浅,方子衿的轻功却连影首都?无法察觉,因?此她并不知晓少?年穿过她设下的机关,站在她房间里,一站便是一夜。 方子衿回到京城不到两日时间,千阳捷报传遍京城。 阻拦千阳信件传递的人撤了,说?明殷昊当真陷入麻烦当中,自顾不暇。 林青青牵着白马,在城外等到方子衿时,少?年恢复了往日模样,除了依然面无表情,对她的态度并无变化。 宜城距离京城颇远,他们快马加鞭,也用了五天五夜才赶到。 宜城的防治系统基本瘫痪,城门不见守城的卫兵,遍地白纸冥币,一眼望去像白皑皑的雪。 还未进城,便有四?肢不全的人在城外乞讨。 见周围的人还算平和,林青青示意影四?给缺失双腿的孩子递食物。 拿到饼的男孩抬眼看了看影四?,见他裹在黑色麻布里,全身上下没有值钱的东西,默不作声地将饼移出破碗,等待下一个好心人。 “不对劲。”林青青拉住方子衿,低语道,“这些人不要食物,他们要的是银子。” 少?年指了指远处。 林青青顺着方子衿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几个人聚在一柄伞下数钱。 少?年暗沉的目光有如夹着霜刃,敛神垂下眼:“采生折割。宜城,比我们知道的更加危险。” 采生折割,是乞丐中最恶毒的一种,人为地制造残废,以此博取过路者的同情,挣取大量钱财。 人心比起瘟疫,有时候更为直观和凶残。 林青青脸色发沉,命影八留在附近进行调查。 这些人明目张胆触犯律法,而宜城的官府却没有一点动静,可见这里的官府彻底停止了运作。 进城前,方子衿叫住林青青,帮她拢好头上的灰色麻布。 “等我们离开宜城,我有件事要告诉哥哥。” “什么事?”林青青问。 方子衿不言。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抬脚向城门走去,“我等着。” 第 35 章 身着赭色麻衣的男子攥紧两边头巾, 紧跟在林青青的白马后面?,被马尾扫了两回,不着痕迹地?挥出袖中的粉末。 白马停住躁动,姿势别扭地夹紧马尾巴。 方子衿皱起眉, 回头看了一眼。 除影卫外, 林青青此行还带了两人。 一个是?被影五送回京的岳千里, 一个是?经过陈霖治疗、精神还算稳定的瞿遥,两人皆裹得严严实实。 方子衿认出了岳千里, 却不知另外一人是?谁。 那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尽管只?露出一双眼睛,方子衿也可以肯定,他不认识此人。 瞿遥脸色苍白地?低下头, 发?觉少年视线长时间停留在他身上, 惊得手心冒汗,往林青青身边躲了躲。 他不躲还好,一靠近林青青,方子衿的目光便再难从他身上移开。 林青青身边的人,方子衿不会刻意去打听, 只?要林青青不提起,他也不过问?,但瞿遥的反应太过古怪,存在感极强。 “哥哥身边这位擅长使毒的高手如何称呼?” 瞿遥和方子衿是?在方子衿六岁时认识的,在那之?前瞿遥被关在破屋子里不见天日, 方子衿也被沈娘单独关着。方子衿没有?六岁后的记忆, 自然不记得瞿遥。 林青青正要介绍瞿遥, 瞿遥突然于康衢上大喊大叫,疯子一般发?出单音节的声响。 街边紧闭的门窗开出小缝, 无数双眼睛聚焦在他们身上,带着不详的窃窃私语声。 “瞿遥。”瞿遥的发?疯没能阻止林青青叫出他的名字,“来自幽篁山。” 由于时间久远,方子衿对幽篁山并不像小时候那般排斥,反应平平地?“嗯”了一声。 瞿遥听到那声淡淡的回应,忽然就不疯了,疑惑不解地?盯着方子衿打量。 方子衿环视一周,开张的店铺寥寥,大多贴着白色封条,瘟疫已经严重影响到宜城百姓的生活。 “宜城情况不明,我们是?否与府衙对接?” 林青青摇首:“不了。城门无人值守,现下宜城不一定归官府管。”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无处不在地?窥视着他们,林青青的感受并不好。 “天黑前,找一间正常人开的客栈。” 影五得到指示,脱离队伍寻找客栈。 他们路过一间胭脂铺,金纯色焦橘动作敏捷地?窜上方子衿身边的树,比普通橘猫粗壮一倍的爪子前伸,摆出随时准备猛扑下来的姿势,金钱花点的眼睛瞄准猎物般盯紧他们。 方子衿抬起头。 “喵!”焦橘倒竖起钢鞭似的尾巴,凶狠地?扑向?少年。 “金丝虎,回来!”清脆的童音急促,扎着双髻丫的少女仓促地?跑出胭脂铺,粉色的撒花蝴蝶绣绫裙摆上面?洒满胭脂水粉,略显狼狈。 顾不及外面?的几个路人,霍迎慌忙施展轻功,两步跃上树抓住焦橘,袖肩处被猫爪划破一道裂口?。 “姑娘,你被抓伤了。”林青青好心提醒,“最好找个大夫瞧一瞧。” “小伤。”霍迎无所谓地?摆手,浑不在意道,“我经常被金丝虎抓伤,伤口?过几日便能愈合。” 霍迎抱紧比往常狂躁的金丝虎,两条黛眉紧蹙,仔细打量方子衿和林青青,肯定道:“你们身上有?花香。” 花香?他们身上或许残留着龙涎香的气味,但与花香却不沾边。 林青青问?:“什么?花香?” 霍迎:“狼毒。” 林青青心下震惊。 狼毒?上一次听见还是?在铜雀台。 铜雀台船上有?狼毒花花香,取出来的蓬莱剑直指宜城,此时到了宜城,又与狼毒花花香扯上关系。 像一道环环相扣的关卡。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离开铜雀台已经有?一年时间,对方还能闻出狼毒花的气味。 这怎么?可能? 看出他们的惊讶,霍迎不太温柔地?撸了把猫脖子,惹得金丝虎发?出凄厉的猫叫声。 “可不是?我闻出来的,金丝虎对狼毒花气味敏感,你们不是?第一批,我一想便知你们身上也有?狼毒花香。” 霍迎被猫叫得头疼,撒手放开想要逃窜的金丝虎。 “你们是?第……四个,五个,身染狼毒花香气的人。” 林青青:“前面?三个是?什么?人?” “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知道。”霍迎说,“来了宜城,都得变死人。” “为何会变死人?” 霍迎转身往胭脂铺走,见他们跟着她,也没表现不乐意,转而向?他们推销店里的新品。 “叫我霍老板便好,这是?我们店铺新调制的胭脂,名唤荆棘之?花,色淡而香远,只?要二?两银子,正适合这位白衣公子。” 男子施粉黛在宣国不常见,但在宜城却十分正常。 宜城的风俗传自古月氏,他们信奉鬼神,以白毛怪物为尊,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制度在这座城里兼容共存。 这并非就代表着宜城是?一座开放包容的城市。 根据林青青得到的情报,宜城人故步自封,鲜少与外城往来贸易,继承了古月氏用活人祭神的恶习。 林青青递出二?两银子。 霍迎颠了颠银子,收进荷包里,将装着荆棘之?花的盒子丢向?方子衿,见他抬手接住,才道:“有?人病了,病人要吃药。” 林青青不明所以,便听方子衿不带感情色彩地?深度解析了霍迎的话—— “我们是?药?” 林青青再镇定,也抵不住细思极恐带来的震撼。 有?狼毒花花香的人,是?宜城染瘟疫人的药? “艹……” 方子衿:“?” 林青青又问?霍迎:“你可知前面?几人的去向??” 霍迎回身踮起脚尖,从最上面?的柜架取下两个玉匣。 “水中月,镜中花,再美的故事也不过一场梦幻泡影,美梦会成空,美貌却可长存。两盒极品胭脂,十两。” 像生掰硬凑上的推销词。林青青心想,还是?付了十两银子。 霍迎:“各十两。” 林青青默默掏钱,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放下银子,方子衿没有?看林青青,付完钱便作一副心无旁骛安静等待霍迎解答的模样。 “王家有?三个儿子,长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幸被选中作为神的祭品。次子喜欢摆弄木头,找了最好的木匠拜师学艺,被困木人阵,三年未出师。幼子痴迷武艺,常年舞刀弄棍,发?誓不学成不下山。” 语毕,霍迎指了指天空,委婉道:“天色渐晚,我要关店了。还有?疑问?,明日再来。” 胭脂铺关门。 影五也寻到了客栈,走在前面?带路。 林青青看着身边陷入沉思的少年,出声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指是?殷昊。” 方子衿:“?” 林青青半开玩笑道:“倒霉成那样,只?能是?他。” 方子衿笑了声。 林青青正经地?分析:“殷昊不喜欢木头,也不痴迷武艺,所以是?长子。 次子喜欢木头,木人阵是?机关术,身负狼毒花花香,说明是?铜雀台里走出来的人,只?能是?徐修容。 原来他没死。 幼子痴迷武艺,舞刀弄棍,指的应当是?那个……” 一年过去,林青青一时半会想不起人名,只?记得那少年是?方子衿的迷弟。 方子衿不记等闲人,林青青不指望他,索性?道:“你迷弟。” 少年歪了歪头,平静无澜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字:没懂。 林青青:“一个崇拜你的小孩,白衣,银枪。” 进客栈休整了片刻。 影五端来饭菜,在门外敲门。 林青青摆弄手里的两个玉匣,起身去开门时发?现衣袖上沾着一根白色发?丝,整根抽出足有?方子衿的头发?长。 谁的头发?? 林青青问?影五:“方子衿在房里吗?” 影五回禀:“在。” “叫他来一趟。”林青青顿住身形,转身向?外走,“不用了,我去找他。” 方子衿的房间离得不近,他从影五手里拿走离林青青最远的房间钥匙,林青青穿过一条道,走了两分钟才来到他房门外。 “方子衿。” 林青青扫了眼手中的白色发?丝,心中有?一个猜测需要验证。 为什么?霍老板知道那么?多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她对他们知无不言? 林青青见人迟迟不开门,抬手敲了三声:“不在吗?” “我在。”方子衿开门,没让林青青进来,双手搭在门上。 他换了身衣裳,还是?一身白,湿透的长发?搭在肩膀上,腰带系的匆忙,随便打出一个死结。 少年眉目秾丽,脸部线条干净柔和,像用白玉精工雕塑而成,因为被热水熏过,凤目含着一层薄雾,没了白日里的冷若冰霜,反倒显得活色生香。 “抱歉,我不知你在沐浴。”尽管方子衿只?有?腰带系乱,全身穿的非常工整,林青青也没让眼睛乱看。 不是?她不敢看,方子衿心思敏感,她怕多看两眼,对方又觉得她有?想法。 林青青松开缠在指尖的头发?,两手捏住给?他看:“这根白头发?是?你的吗?” 方子衿上下睃视,片晌道:“是?霍老板的。” 林青青:“怎么?看出来的?” “长度,柔韧度,粗细。”少年话锋一转,“她是?月氏国人。” 林青青:“准确来说,她是?现月氏的君王候选者?。” 白毛怪物中,哪一个能有?这般大的胆子来瘟疫蔓延的宜城? 而这宜城曾经还是?古月氏的国都。 林青青脸上的布巾滑落,随手绕回去,不是?很确定道:“我有?一个猜测,此人很可能是?费黎口?中那位让他没有?一星半点胜算的对手,最有?可能继承月氏王位的霍迎。” 方子衿看了她一眼:“都姓霍。” 林青青突然沉默。 少顷,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高端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身份登场,看来她一早便在那等着我们。我猜,明日她不会在胭脂铺等着我们到访,传闻此人神龙见尾不见首,她不主动出现,想要找到她比登天还难。” “哥哥。” 少年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林青青疑惑地?抬眼看他。 方子衿:“我以前是?和公鸡拜的堂?” 林青青眼皮一跳,说这干嘛? 第 36 章 公鸡有五德, 男子不在家,便取公鸡代替,与婚配娘子拜堂成亲,自古盲婚哑嫁, 遵从“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的习俗, 所以在宣国,公鸡拜堂并非一件令人耻笑的事情。 但遭不住原主有那个意思。 林青青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 却还是回道:“年前父皇赐婚,你又是男子,我不能违抗皇命,却心有不甘, 没有去拜堂。你何故提起此事?” “没什么。”方子衿道, “我记忆不完整,这段时间似有恢复的迹象。方才想起一些画面,不确定?是否发生过,便试着向你求实一番。” 林青青愣了愣,公鸡拜堂是方子衿十八岁时发生的事情?。他记起的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片段, 还是龙傲天逐渐恢复的前世记忆? “可还想起些其他的?” 方子衿:“我可以试着再想想。” 林青青禁不住问:“没有一点天罗令的思绪吗?” 如今瘟疫出现源头,只需几年便会传遍宣国,届时义军必定?会宣扬她乃邪星转世,借机起义。 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倘若找回天罗令, 她便有足够兵力镇压义军, 阻止动?乱。 少?年沉默不语。 林青青没抱希望, 天罗令的作用固然重?要,但重?生龙傲天的威胁同样?不容小?觑, 此事急不来。 “无妨,日后想起什么随时可以找我证实,至于天罗令,想不起来也别为难自己?,或许是时机未到,先顾好眼前的事。” 皇宫虽大,但没有一处是安全的,龙傲天能把东西藏到哪里? 竟连十五岁的方子衿也不懂他的心思。 林青青与方子衿告别,她心里装着事情?,转身?时脚步不稳,身?子向楼道的护栏外倾斜,急忙搭上护栏,想要稳住身?形,少?年松开门板,抓住了她的手腕。 “若有时间,哥哥与我说说以前的我是何模样?,我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 林青青:“说来话长,改日罢。” 改日。少?年在心中思忖这个词代表的意义,瞥视林青青离开的背影,身?后手臂交叠,靠着门看向房间里的壁龛。 壁龛排放着四幅请神图。 第一幅,一人背对而站,身?袭红色嫁衣,穿戴凤冠霞帔,正与一只公鸡拜堂。 第二幅,新娘手持利刃,举高?的手臂上有三颗鲜红的血痣,在信众的欢呼中掏出祭品的心脏。 第三幅,遍地狼毒花盛开,信众分?而食之。 第四幅,红衣人赤脚走在杂乱的荆棘上,鲜血染红大地,受万人朝拜。 公鸡拜堂在宣国十分?常见,他之所以问起,不是因为恢复记忆,而是听过一些民间流言,他想知道林青青有多厌恶他,不自觉便问出了口。 方子衿展开荆棘之花的胭脂盒,里面有一张字条: “神有新娘,代行人间;欲破迷障,偷梁换柱。” 中规中矩的字条背后还有一行搞怪的话—— 此计凶险,九死?一生,我挑来挑去,认为你做替死?鬼的资质最是不错。 方子衿执起字条置于烛火之上,火苗还未蹿上白纸,他便收回手,又把字条放回胭脂盒里。 一清早,林青青就被瞿遥的怪叫声吵醒。 瞿遥由影四守着,住她隔壁,他清醒的时候和常人一般无二,不清醒的时候有严重?自杀倾向。 “不是我……我没有杀她,不是我。”瞿遥躲在房里,恐惧地盯着门外的方子衿,身?子抖如筛糠,“我只想杀沈娘,对,我只杀了沈娘……别杀我,杀了我她不高?兴的,不回来怎么办……” 林青青取出银针扎在瞿遥的穴位上,瞿遥震颤的眼眶掉出眼泪,神色绝望地阖上双眼,晕倒在影四怀里。 方子衿问:“他怎么了?” 林青青收起针套:“精神创伤,记忆混乱。他懂一些奇术,于这次宜城之行或有帮助。” 方子衿断定?瞿遥认识他。今早路过时,偶然一瞥,便见瞿遥盯着他发呆,还叫着他的名字。 他颔首应了一下,瞿遥就疯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林青青找来这个人的目的。 “打听到了。”影五兴冲冲的声音闯入客栈,客栈里的客人还未起,昏昏欲睡的伙计不耐烦地瞪了影五一眼。 影五的注意力全在主上身?上。 他快步走向林青青,压低声音道:“城北有一座废弃府邸,匾挂亦安将军府,亦安将军是古月氏的镇远大将军,排兵布阵能力了得,自创木人阵,也是造成古月氏首都沦陷的罪魁祸首。 而今这座废弃府邸被一帮土匪占着,首领叫霸图,此人手段狠辣,出招必杀人。宜城中人不敢靠近那?里,说那?霸图长得青面獠牙,是恶鬼养的小?鬼。” “霸图?”林青青下意识看方子衿。 原著中,霸图有着和方子衿相?似的人生经历,也是从一无所有的谷底起步,但看方子衿哪哪都不顺眼,认定?他是靠脸上位的少?爷,比斗时输给方子衿才心服口服,后来一力支持方子衿做叛军首领,直捣宣国皇都。 “没错。”影五拿出一张图纸,动?作不自然地避开腰部,“主上让属下找的祭坛,在宜城有不下十处,属下皆标记在图纸上。 宜城附近没有山,倒是有两座土丘,土丘上居住的人神秘兮兮的,穿戴更是与宣国人不大相?同,属下在探访中被他们发现,这些人拿着锅碗瓢盆、菜刀面杖追着属下打,说的也不是宣国的语言。” “去胭脂铺。”林青青记住图上的祭坛位置,图纸交给方子衿,找人之前,她想去看看霍迎在不在原处。 街道上有今早新撒的冥币,风一吹便朝人身?上刮。 和林青青的猜想一致,昨日还开张的胭脂铺,门上贴着两张封条,霍迎并非宜城本?地人,不会在铺子里长待。 他们上街后,附近的门窗渐渐有了动?静,有人透过狭小?的细缝窥伺,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去往城北的路上,影五简单归纳了宜城人的分?布。 宜城里有一部分?是外来人口,他们与本?地人观念差异非常大,不受本?地人待见。 本?地人中的老一辈信仰神仙鬼怪,笃信这场瘟疫是神对他们的惩罚,暗中规划过一场活人祭神,被官府打断,推搡时官府失手杀了几个百姓。 紧随其后,衙门出现多次冤魂索命的风波,知府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本?地年轻人此前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可瘟疫之后,神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他们根据古籍,频繁举办请神法事,其中死?了不少?人,死?去的人皆为自愿,签了生死?状,官府无法追究。 宜城整体风气呈现一种异常割裂的状态,最为难的便是官府,五年之内光是知府就换了十几任,是宣国官员流动?最快的城市。 半月前,宜城知府诊断出失心疯,府衙也乱成一锅粥。 土匪鸠占鹊巢,掌握府衙兵器,如今是宜城的半个主人。 岳千里整点身?上的火器,闻言一阵后怕:“还好没去府衙,不然可真是进?了土匪窝。” 老头家人团聚,事业有成,整个人焕然一新,眼睛里浑浊不再,好似年轻了十岁。 他卖身?契在林青青手里,无论是瘟疫还是旁的都轮不到他操心,到他这个岁数,什么事都能想开,何况千阳之战后,他对方子衿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带着看林青青都觉得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以至于他没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土匪的另一个窝。 午时,站在土匪窝前,岳千里猛然醒悟,抓起霹雳弹,要挨个分?给他们。 “来者?何人?为何事而来?” 亦安将军府被重?新整修,打了几个补丁的门口蹲守着几名土匪,饶有兴趣地打量林青青等人。 出声的并非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声音来自上方,语调暗含一股威严煞气。 “有朋自远方来,我们是来加入你们的。”林青青此言一出,引得土匪们哈哈大笑。 “俩细胳膊细腿的少?爷,带着一个女?人一个老仆来加入我们?”土匪戏弄道,“女?人留下,别的不要。” 林青青目光微暗:“我们这里有女?人?” “你身?后那?躲着的,不就是个娘们么。”土匪指了指林青青身?后的瞿遥。 瞿遥茫然许久,直白道:“你瞎了。” “臭娘们,别给脸不要脸!”那?名土匪当?即就要上来强抢。 林青青扯下瞿遥头上的兜帽,青年媚气十足的眼睛下是一张轮廓鲜明的男人脸。 “呸!”土匪看得倒吐口水,“一个臭男人画什么女?人妆!” 瞿遥:“兜不住口水,嘴可以不要。” 林青青轻轻挑了下眉梢,瞿遥毒舌这一点,她事先是不知情?的。 “你他娘……我今日非要撕烂你的嘴!”土匪的怒骂声被上面的人打断。 “成啊。”跨坐在拱形门柱上的男人身?披黑色软甲,目光讥诮,高?高?地俯瞰着他们,“门前有座石碑,你们在石碑前跪上三天三夜,我便准你们加入。” 林青青环视一周找到石碑,抬脚朝石碑走去。 方子衿眉锋一凛,出声阻止她:“哥哥。” 林青青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扫了眼石碑上模糊的文字,仰头对门柱上的男人说道:“我后悔了,告辞。” 霸图纵身?跃下,长戟狠狠砸在石块堆砌的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铿锵声。 “为何后悔?你识得石碑上的字?” “我不认识古月氏文字,却也识得这是块墓碑。墓碑立于府外,想必此人生前不愿进?府,死?后不愿离开,后人将他埋葬此地,立碑以供祭拜。” 林青青扫视墓碑上的文字:“若我没猜错,这上面刻的是……” 霸图沉声道:“是什么?” 第 37 章 林青青摇了摇头:“我不告诉你。” 霸图的脸顷刻间乌云密布:“把他们都抓起来?!” 土匪们或是?提枪持刀, 或是?握剑曳戈,四面八方围攻而来?,个个面带讥讽眼神挑衅。 “岳千里。”林青青后撤一步,“勿伤人命。” “好嘞!”老头环抱火器, 一手点火, 双手合用抛出两枚没?有改进?的霹雳弹, 火花噼啪作响。 “有暗器,都避开?!”霸图挥戟挑开?一枚霹雳弹, 霹雳弹腾地炸裂,短时间内白烟四起,火药味呛得土匪们纷纷四散。 烟雾中人影攒动,分?不清敌友。 瞧见一道黑影快速接近, 霸图冷哼, 挥动长戟直逼而去,便要挑断那?人首级,却发现一道玄色流光闪过,黑影如鬼魅绕过他身?侧。 烟雾渐淡,林青青挥手散去鼻间残留的石灰味, 见霸图被影三制住,负手背剑道:“我们不欲杀人,来?此也不是?为找你麻烦,我们找个人,见完他便离开?。” “卑鄙!”霸图面色铁青, 他的脖颈覆着发丝般的东西, 触感柔软冰凉, 却给他带来?胆战心惊的寒意。 “我才不会信你的说辞!” 林青青张了张唇,突然笑了一声:“信与不信, 你都没?有选择了。影三,带进?去。” 影三拽着霸图向府邸里面走。 霸图阴沉着脸,暴躁道:“拽什么拽!我会走!” 土匪越聚越多,却没?有人敢上前。 方才将瞿遥错认成女人的悍匪表现得尤为担忧,把忧心忡忡写在脸上,一错不错地望着霸图脖子上的血,生怕目光一转,人就没?了。 林青青抬剑指他:“领我们去木人阵。” “那?叫三才阵!”霸图厉声纠正,还顺带嘲讽了林青青一波,“没?见识的土鳖,白长了一张比娘们还张扬的……” “啪!”霸图被左边的少年扇了一巴掌,脖子和脸失去知觉,头晕得厉害,呆呆地睁着一双凶狠的狼眸。 只见那?漂亮少年有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分?明一句话?没?有,目光却如匕首一般,交织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 霸图怒不可遏,对着方子衿就是?一顿文化输出,他骂人时,说的是?月氏语言,在场没?人听懂。 霸图自认是?个风度翩翩的文化人,骂人只用月氏语言,对方听不懂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图的就是?本人爽。 可这一次,瞧着方子衿无动于衷的脸,他憋不住了:“白面小子,你完了!你他娘……” “啪!” 霸图飞了一颗牙齿,并停止了口吐芬芳的行为,阴沉的视线钉死在方子衿的脸上,眸子里凶光越加骇人。 影三早在方子衿出手前就收回了丝线,等他打完又若无其事地缠上去。 林青青咳嗽一声,告诫道:“骂人不骂娘。” 霸图脸麻了,嘴巴张不开?,愤愤不平地指了指骂瞿遥的那?个悍匪。 凭什么都是?骂娘的话?,只有他挨打? 林青青面露同情:“注意对象。” 霸图瞬间熄火,再抬眼,发现和他说话?的就是?起初挑衅他的家伙,顿时火冒三丈,眼见那?个手劲贼大的少年护着这个家伙,嘴巴倔强地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强忍着愤怒抿紧嘴唇。 来?到木人阵前,影三推了他一把。 “进?去!” 霸图拧着一股劲,立于原地不动,冲影三冷笑,口齿不清地说道:“我偏不进?去,你奈我何。” 一副耍无赖样?。 “我看你是?不敢进?去,老大不小了还学少年人装叛逆,像你这般爱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土匪首领,我也是?生平仅见。”林青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啧,就这还首领。” 霸图额角青筋直跳,他受不了别人用嘲讽的眼神看他,更受不了看了一次不够还要再看一次的! 余光瞥见林青青身?边的少年转过视线看他,脸上生疼,霸图没?忍住,张开?缺颗牙的嘴巴,怒道:“小矮子,休想激将我!” 说完,不等方子衿反应,他被鬼追似的毅然踏进?木人阵里。 和书里写的一样?,一激就上当,但在真正的战场,霸图可不会这般容易上当。 林青青分?辨不出他是?装傻还是?大智若愚,谨慎地抓住方子衿的手腕,假使触发机关?,他们一起还能有个照应。 方子衿垂眸瞟向林青青的手,淡声道:“徐修容是?殷昊的幕僚,于殷昊而言是?一个助力。” 林青青明白方子衿的意思?,徐修容是?殷昊的人,绝不会舍弃殷昊,转头帮助他们,他们找徐修容有可能是?多此一举。 “太?.祖当年极为推崇机关?术,他大费周章留下遗诏,不惜兴师动众造铜雀台,筛选天赋了得之人,我不认为他是?闲得无聊把宝藏赠予有缘人,设置铜雀台定然有他的考量。 宜城是?古月氏国?都,在这偌大的国?都里面,可有觉得少了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 方子衿对答如流:“皇宫。” 林青青颔首:“没?错。作为国?都,却不见坐落于此的月氏皇宫,即便它经历漫长岁月破败至此,也不该没?有一点痕迹。” 三才阵之所以被宜城人称为木人阵,是?因为里面的机关?都是?木人形态,霸图轻车熟路地绕开?不能触碰的木人,脚程不慢,目的明确,心大到完全不顾脖子上威胁他性命的丝状兵器。 反倒是?影三有丝线限制,行动束手束脚。 “看路,注意脚下。”林青青叮嘱方子衿,接着未完的话?题,“有一种可能,月氏皇宫便是?太?.祖指示我们的宝藏。” 霸图倏地站定,扭头观察四周,似乎在寻找阵中正确的路径。 林青青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道:“联系铜雀台的布置,月氏皇宫多半藏在宜城地底,且布满机关?。徐修容是?神造手大弟子,熟悉地宫、皇陵类的布置,倘若我们进?入地宫,他的存在必不可少。” 方子衿也猜想过宜城有地宫,却不如林青青这般肯定。 “王宇呢?为何要寻他?” “顺便吧,算是?铜雀台的同路人,也许在他身?上能有所发现。”林青青立定脚步,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原来?你知道他的名字。” 方子衿:“世上信我的人不多。” “这小孩在你心里位置不一样??”林青青好奇道,“我信你、倚重你、助你,那?我在你心里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方子衿垂了垂眼睫,“我不知道。” 林青青眉头微皱。 这一年内方子衿对她的关?照不仅仅是?君臣之义,她能感觉到方子衿是?真心想要帮她,并且真情实感地把他当做哥哥。 她以为猜到了方子衿的回答,例如舍生忘死的兄弟之类的回答,没?想到居然会得到一个“不知道”的答复。 仿佛在宫里的那?一跪,无声无息地消磨掉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你还在生气?” 方子衿疑惑:“生什么气?” 他立刻说道:“没?有。我只是?还未弄清楚,等我弄清楚,再回答哥哥的问?题。” 霸图打眼一看都觉得他们不像兄弟,终于还是?没?忍住嘴快一句:“你们是?契兄弟?怎么?吵架了?出门在外就别带情绪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死在宜城了。”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嘴贱,他脸被人家打成包子,竟然还操心人家的家事。 契兄弟?死在宜城?林青青眼角止不住地微抽一下,她心里不快,语气便多了训诫的威严:“好好说话?!” 霸图不悦:“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没?有好好说话??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三才阵主打一个迷宫阵容,霸图被绕得头晕,说话?更不经头脑,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们是?不是?契兄弟我也不想知道,我挺喜欢你兄弟那?张脸,我若长成那?样?,定不愁找不着媳妇。” “也不对……”霸图代入感极强地思?考,“姑娘们因为我太?好看,不敢靠近我怎么办?还是?我自己这张脸最好,颇具男人气概。” 林青青险些没?忍住给他一脚,回头看方子衿,却见少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对上她视线后?,又默默地移开?目光。 林青青:“……” 这叫没?有生气? 怕就怕他心里憋着气,却压抑着不说,伤身?也就罢了,还伤感情。 林青青轻摇少年的手腕,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道:“衿衿不气,哥哥买糖给你吃,还有你最喜欢的酸楂。” 方子衿抽了抽手腕,力道很轻,被林青青轻松握住手指,暖暖的体温一丝丝地融进?心脏,连带着冰冷的身?子都暖和起来?。 “哥哥,我没?生气。”少年嘴角忍不住向上,笑容一闪而逝,没?给林青青反应的时间,就变回了原来?冷冰冰的模样?。 他抬眼示意:“那?是?不是?徐修容?” 林青青一辈子就没?哄过这么大的人,抓了把头皮发麻的后?脑勺,顺着方子衿视线方向看,只见不远处一袭青衣的男子躺在自制摇椅上,四周的木人如有神智般,上演着一场奇怪的哑剧。 霸图大步走上前,靠在徐修容耳边大声喊道:“先生,别睡了!仇人找上门,要来?杀你!” 徐修容一骨碌翻到地上,眨了眨惺忪的眼睛,视线穿过霸图,注视林青青一行人,目中精光一闪,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上一秒端的是?温润儒雅谦谦君子,下一秒徐修容就扒住霸图的脖子,冲着他的耳朵吼道:“图图,我还没?聋到需要你声嘶力竭的地步!” “你说错了一点。”徐修容放开?鼻青脸肿的霸图,正了正衣冠,“这几位可不是?我的仇人,想必还有求于我。” 霸图揉揉耳朵:“成吧。” 徐修容向林青青简单行礼:“宜城之行,我以为您不会来?,这般看来?我又想错了。摄政王于我之恩情,我已用性命还完,我一介草民,不愿再参与朝堂纷争,恳请莫为难草民。” 林青青不置可否,转而道:“你留在此地,是?要抛弃你的一家老小?” 徐修容讶道:“一家老小?我有吗?” 林青青面无表情地复述他在铜雀台上说的话?:“我若死了,还请王爷帮忙照顾我一家老小。” 徐修容唇边扬起一抹恍悟的微笑。 “玩笑而已,莫当真莫当真。想必您调查过我的身?世背景,应当知晓我孑然一身?,并无亲缘。” “徐修容。”林青青压低声音,神色冷冽,“你不愿参与朝堂纷争,为何来?这宜城?宜城瘟疫始于半月前,这木人阵亦困不住你,你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你滞留此地,难道不是?在等殷昊?” “草民若说不是?,陛下可愿放过草民?”徐修容狡狯地冲霸图使眼色,看的霸图一脸茫然。 不一会,霸图陡然睁大眼睛。 陛下? 陛……陛下! 没?等林青青开?口,徐修容怒目斜扬,忍辱负重似的径自接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陛下不会放过草民,既如此,草民便听陛下的,做陛下的人。” 林青青:“?” 霸图:“嘶!” 林青青观察徐修容的微表情,心底微小的动容顷刻间烟消云散,能收服徐修容无疑是?如有神助,但要徐修容背叛殷昊归顺于她,却是?绝无可能的。 徐修容自铜雀台后?便销声匿迹,也的确没?有再回归朝堂,可他重情重义,绝不会背叛朋友,即便殷昊没?有拿他当做朋友。 “殷昊待你恩重如山,你会背叛他?” 徐修容了解地点了点头:“陛下不信草民,可草民这里却有不少陛下需要的消息,于是?陛下决定严刑拷打草民,草民痛不欲生,无法?,只能道出西南角请神坛的位置。” 众人:“……”他在说什么鬼话?。 徐修容说:“四日?后?,那?里将会举行一场活人祭。” 林青青:“说到底,还是?想救殷昊。” 第 38 章 “殷昊不是马虎大?意?之人, 怎会沦落到被人活祭?”林青青百思?不得其解,殷昊身边高手众多,来宜城不是毫无准备,为何被逼到这一步? “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徐修容手指搭在左手臂上?, 眼神黯然, “陛下想知道王爷的弱点吗?” 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 林青青:“你说。” 徐修容哑然失笑,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他没?有心情再做多余的表演, 仿佛经历了过多的失望,在此时此刻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挫败。 “自私自利、薄情寡义、永不知足,这些都是王爷的弱点。” “陛下或许不知,王爷年少时最为看重情意?, 却一次次遭受背叛, 一次次深陷泥潭。后来,他学会利用别人,让身边之人前赴后继地?为他送死。睿亲王府的名声,您也听过,狡兔死走狗烹。” “王爷深情装得再好, 也有露馅的时候,利益取舍之间他首先放弃的必然是身边的人,哪怕是一块不一定能指引地?宫方向的陶片,在他眼中都比人命重要。当旁人用情义换来利用,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反噬王爷, 气性好的与王爷分?道扬镳, 气性不好的把王爷往死里弄。” “如今的局面, 虽不到让王爷捉襟见肘的境地?,却也打乱了他的计划。” 徐修容说道:“王爷没?有找对帮手。宜城是古月氏都城, 除却明面上?不具威胁的平头百姓,还有古月氏的守陵人,他们?擅使蛊术,绝非一般高手可以?应付。” 蛊术? 方子衿在心底飞快清算林青青此次带来的人。 他微微侧首,将目光放在了瞿遥的影子上?。 林青青:“听得出来,你是真不打算延续这段主仆情了。” 徐修容的眼底多了那么一点笑意?:“与陛下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出来。” “你的诚意?不够。”林青青摇头道,“朕有一万个理?由对殷昊袖手旁观,最首要的是,殷昊死了,朕也不必留在宜城以?身犯险。” 徐修容嘴角向上?翘起,胸有成竹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太.祖建立宣国基业,未必没?有古月氏宝藏的助力。陛下此次终止探寻,保不准来日?宝藏被有心人得去。一来,陛下失去让宣国更为繁荣昌盛的机会,二来,对陛下,对宣国,这份宝藏都会成为莫大?的威胁。陛下果真要放弃吗?” 听到这话,林青青都想拍手给他点赞。 “说的不错。但太.祖未免太过煞费苦心,居然把这份令宣国更为繁荣昌盛的机会,留给我们?这些后人。太.祖留下指示,却不搬走宝藏,不外乎是无法取走。也许这份宝藏被一股势力守护,也许还有别的阻碍。” “你也说这里有古月氏的守陵人,那有心人能否带着宝藏全身而退不谈,便拿这份不确定的宝藏来说,一个被灭的首都,究竟还能有多大?的能耐,若它真能撼动宣国,在这段漫长的历史中,引而不发的理?由是什么。” 林青青且帮他填一个答案:“等一个有缘人?” 徐修容掩眸细思?。 一个人若有欲望,便处处是破绽,但在这一刻,他找不到林青青的破绽。 帝王最在乎的,无非是王位、权利、国家、宏图,他在这些方面不断施加危机感,却被林青青轻描淡写揭了过去。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 若来者不愿呢? 徐修容凝视眼前好整以?暇的少年天子,突然展露笑容:“陛下,不论?您如何辩驳,您都没?有走,您的确不关心古月氏的宝藏,但您有忌惮之人,非其死不得心安。” 他后退一步,合拢双手,拿出诚意?躬身道:“徐某所求,救王爷一次。陛下此番来宜城的目的,徐某必竭尽全力助您达成。” 林青青抬了抬眸子,视线扫过木人阵,看向徐修容低下的头顶。 她?来这里的确为寻得徐修容的帮助,也打算以?殷昊为突破口,可这过程未免也太顺利了。 便先走一步看一步,看这徐修容有何打算。 “那便如你所愿。” 林青青回头问方子衿:“记住了吗?” 林青青让他注意?脚下的时候,方子衿便开始关注周边的阵型了,闻言,巡睃遍地?的木人,颔首确认。 林青青:“好。” 徐修容正为他们?的对话而错愕着,便听林青青说:“找个地?,把你知道的事情说一遍,时间不多,尽量早做打算。” 看着林青青等人畅通无阻地?离开三才阵,霸图嘴巴都合不拢了。 “走一遍就能记住?这都什么人啊。” “过目不忘,天生神力,看来世人也并非夸大?其词,有这样的助力……”徐修容叹息道,“难,太难了。” 霸图不解地?发问:“难什么?” 徐修容:“王爷很?为难。” 霸图眼神复杂地?看着徐修容,有这般忘恩负义的主子,还对其念念不忘,关心对方难不难什么的。 这是有多脑缺啊。 “对了。先生,我有一点不明。皇帝要杀摄政王,便让摄政王被活祭好了,为何还救他?” 徐修容表情肃然:“这才是陛下的可怕之处。” “何意??”霸图不甚理?解。 “王爷不会坐以?待毙,他若不死,身边又有我助力,极有可能取得古月氏的宝藏。”徐修容翻转微微颤抖的左手,“陛下看准的,是王爷从这次危机中翻盘的机会。陛下不做赌徒,只求万全,杀一个人,来日?方长,但机会,只有这一次。” 霸图幡然而憬悟,喃喃道:“竟有如此玄机。” 他何时能学到这些人身上?的本事。 “先生,你真的要帮皇帝吗?” “我没?有选择。陛下看似给了我选择的机会,实则未给我一条可以?另选的路。”徐修容抬脚跟上?前面一群人的背影,悠然回道,“那可是诛九族大?罪啊。” 霸图愣了一会神,大?步追上?去:“你不是没?有亲缘吗?” “我说你就信啊。”徐修容向身后摆了摆手,“明面上?没?有罢了,陛下的反应你没?看到?他根本没?信。” “什么反应?” “……” 霸图:“先生?” 徐修容吐出胸腔里的浊气:“他话里的意?思?——若非为了等王爷,我一定不会留在宜城。” 霸图深想片刻,还是没?理?解其中奥秘,求教道:“能说的再明白些吗?先生。” 教会学生,累死老师。徐修容叹了口气:“我若孑然一身,何处不是归途。陛下说我不会留在宜城,是认定我心有挂碍,无法安心待在宜城混吃等死。而我能心安理?得地?留在宜城,只能是,有不得不停留的原因,比如等王爷来宜城。” 霸图震惊。 原来皇帝说的话,还可以?这样理?解。 “我明白了!” 徐修容心道:真不容易。 霸图:“原来你有亲人!” 徐修容:“……” 林青青不知道她?随口一句话成了徐修容的教学素材,被霸图翻来覆去阅读理?解。 踏出三才阵的那一刻,霸图打心底觉得林青青是个高深的文化人。 徐修容找了处风雅的凉亭,对林青青有问必答,霸图时不时会插上?一嘴,旁人问的他却一次都没?搭理?,尤其指扇他巴掌的那一个。 这仇,他是记下了。 林青青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 铜雀台的水淹没?后,徐修容被水性极好的王宇拉上?水面,他们?没?坚持到岸边,便又沉没?了。 再醒来,两人都到了宜城边上?落后破败的村子里,几经辗转分?头进城。 徐修容进入宜城,和林青青有同?样的发现?,作为古月氏曾经的首都,宜城贫瘠到不可思?议。 跨过漫长的历史长河,宜城还保留古月氏的风俗和语言,他稍一调查,便肯定宜城藏着古月氏皇宫。 那时他没?和铜雀台联系起来,一直暗中独自调查,直到发现?古月氏的文字。 古月氏的文字和蓬莱剑上?的文字相似,他拓印古月氏文字,通过睿亲王府的幕僚,将这个消息转达给殷昊。 徐修容在宜城等了三个月又三个月,等殷昊到来,却并未与其会合。 一个知遇之恩,用一条命一个消息来换,足够了。 但是殷昊那边却出了状况。 几名高手被古月氏的守陵人策反,他们?不满殷昊为了得到线索、不顾他们?生死的行为,同?守陵人规划了一场为殷昊准备的阴谋。 然而殷昊不仅勘破了他们?的阴谋,还顺藤摸瓜找到守陵人。 坏就坏在,守陵人不止一个,他们?掌握恐怖的蛊虫之术,殷昊身边没?有能对付蛊虫的人,最终被守陵人抓做祭品。 殷昊落入险境,徐修容自认是他一手造成的,决定救出殷昊。 他根据殷昊留下的线索,寻到守陵人的据点,但蛊虫诡异,防不胜防。 徐修容心知没?有能力抵挡,于暗中寻找办法,可却一无所获,眼看时间将近,他要奋力一搏了,林青青来了。 及时雨。 徐修容垂着眼帘微微一笑。 林青青却越看他越觉得寸。 好大?的一个知遇之恩,一条命不够,还要搭上?一个惊天秘密,助殷昊乘风破浪,扶摇直上?,让他有足够的实力谋朝篡位。 殷昊上?辈子死得那么惨,没?有一个幕僚是无辜的。 “陛下可有法子对付蛊虫?”徐修容心有希冀,但不多。 蛊虫是十分?不常见的邪物,他平生仅见过一条,那是麓川找来的奇蛊,被殷昊拿去对付…… 徐修容默默看了眼林青青。 “世上?活物都怕毒。”林青青从徐修容给的资料中翻出几张画着请神仪式的图,目光在上?面顿了顿。 “这几张是什么?” 徐修容扫视一眼,道:“请神图。这段时间瘟疫流传,死了不少人,宜城人到处宣传怪力乱神之说,这种请神图大?街上?随处可见。古月氏信奉鬼神,对此深信不疑,我怀疑是古月氏守陵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找他们?什么神。” 霸图来了兴趣:“找神?” 徐修容冷笑:“用请神之说,杀人罢了。” “瘟疫、活祭、神鬼传说,他们?想天下大?乱。”林青青语气充斥着冷淡如水的质感,不露出丝毫的个人情绪。 徐修容敛神扬眸,嘴角微有下沉:“边上?的月氏也神神叨叨的,不料古月氏更丧心病狂。” “看见城门口那些人了吗?那只是一部分?。宜城人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折割生人肢体?,采取其耳目脏腑用以?和药,可以?防治瘟疫。 方今,是个惜命的都不敢出门,只需要有人站出来指着一个无辜的人说一句——他的血肉可以?治病,染病的人就会疯了似的吃光其躯壳。” 林青青脊背发凉地?向后靠了靠,惊觉自己坐的是石凳,没?有背靠,但她?的背却靠在了实处。 抬眼看向身后的少年,林青青的手指滑到请神图的其中一张上?面。 ——正是公?鸡拜堂的那一张。 第 39 章 这两日?, 林青青遗漏了一个细节。 方子衿的病与寻常人的失忆症不同,他的记忆是完整的,只是患有记忆回溯性质的精神疾病,归根结底是脑部?神经对现实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除非像以前那样通过心理暗示恢复全部?记忆, 否则绝无可能回忆起不属于那个回溯时期的记忆片段。 也就是说, 方子衿昨晚上在撒谎。 要么, 他恢复了全部?记忆,为了报复她, 伺机而动。 要么,他根本?就没有想起?公鸡拜堂的记忆画面,为掩盖一些事情,拿记忆恢复做幌子。 林青青掩下?眼底的思虑, 略微僵硬地坐直身子, 远离方子衿的身体。 “这段时间?,你可有搜集蛊虫?”她问徐修容。 “此前,草民也想过搜集蛊虫研究,但很可惜,他们在这方面的清理十分严谨。” 徐修容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徐某未与守陵人正面交锋过, 倒是从背叛王爷的那些武林人士处探听?到一些,守陵人手里的蛊虫无非是些蛇虫鼠蚁,没有特殊用处,毒虫罢了。” “没有特殊用处?”林青青拿起?请神图,垂了垂眸, 复又抬眼看?他, “你见过有特殊用处的蛊虫?” 徐修容无奈地举起?双手, 眼里带着一丝无辜:“徐某所知尤为有限,若陛下?想要了解那只奇蛊, 恕帮不上?什么忙。徐某仅仅是王爷身边的一个幕僚,他做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亦无法参与。” 徐修容眼神沉稳而冷静,嘴角始终保持轻松的状态,他不会轻易展露自己的心思,即便他内心早已堆满猜测和疑云。 殷昊当初不远万里从麓川找来奇蛊,是为了羞辱小皇帝,并未带解药回来。 端看?林青青神态,丝毫没有中蛊的迹象,但宁世子当初亲眼见其饮下?蛊酒,说其身体滚烫,脸色发红,可见这点?不假。 想来是找到了一种方式来消除蛊虫的影响。 眼神交汇间?,林青青便要跳过这个话题。 “奇蛊是何物?”少年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被方子衿注视的徐修容动了动嘴唇,眉宇间?微妙的颤动和紧绷的神色泄露着他的犹豫。 他缓缓握紧手指,仿佛有重要的话语悬在嘴边,却又无法抒发出?来,最终闭紧双唇,选择了沉默。 方子衿神情深思,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回音:“谁中了奇蛊?” “徐修容。”林青青脸色微沉。 方子衿的问题随便找一个理由便能掩盖过去,徐修容偏偏要表演欲言又止,引其怀疑。 徐修容身体摇晃,伴随着笑声起?伏:“抱歉,王爷说您在朝堂上?便是这般糊弄他,逼他一次次上?当,我试试好用不好用。” 他也知过犹不及,收敛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神态:“这事不方便当着我们这些外人的面说。陛下?没有告知方将军,自有陛下?的考量,方将军听?安排便是。” 徐修容觑了眼神色愈加暗沉的少年天子,慎重地合上?嘴唇。 霸图对蛊虫也有兴趣,但他关注的重点?不在奇蛊上?面,精神抖擞地询问林青青:“陛下?想用毒制服蛊虫?可我听?先生说那蛊虫是害人的毒虫,多?携以剧毒,这以毒攻毒的,能起?个什么作用?” “毒也分不同种类,似五行相生相克,如能对症下?药,则药到病除。”林青青用手指轻敲桌面,不欲多?作解释。 “背叛殷昊的那些武林人士现下?在何处?” 徐修容一点?就透:“他们和守陵人还有联系,无故追问,怕是会打草惊蛇。” 林青青:“那便绑了,待解决这边的事情,再?放不迟。” 徐修容挑起?眉梢,笑道:“也行。” 此番宜城之行,殷昊所带之人皆是江湖中排得上?号的高手。 然而,这些高手分道扬镳后?没多?久,惨遭人生滑铁卢,被同一个人各个击破。抓他们的不是殷昊的走狗,而是一个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人——镇国府方子衿。 几?人被绑在一起?面面相觑,挤眉眨眼交流着什么,其中有一名老者,目光几?次转向林青青。 方子衿也就罢了,老者认出?,他身旁之人分明就是坐于朝堂龙椅上?的少年帝王。 小皇帝和摄政王不对付已久,没道理帮着摄政王对付他们。 “咳。”徐修容咳嗽一声,试图引起?高手们的注意。 作为这场绑架的源头?,他一出?声,瞬间?就被所有人的目光集火,那些愤怒的视线如刀子刺向他的身体,不仅仅是愤怒,还有被牵连的怨恨和不满。 “姓徐的,老子知道你阴险,不知道你这般不要脸!”那莽汉和其他几?人捆在一起?,剧烈挣扎时手臂肌肉鼓起?,硬得像一块块铁疙瘩。 其他几?位感受相当不好,绳索长度有限,莽汉瞎忙活一场不说,把他们挤得都快吐血了。 “于老三,别他娘乱动! ”长发盖住半张脸的颓废男子冲着莽汉吼完,转头?便看?向老者盯了几?次的林青青,属实没从这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身上?瞧出?所以然。 扭头?冲方子衿扬声喊道:“咱无儿无女的,贱命一条,是要杀还是要剐,给个痛快!” 方子衿单手提来一张椅子,放在林青青身后?,林青青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着椅子落座。 林青青:“你们背叛殷昊,出?去也是送死,何不道出?守陵人的线索,我替你们杀了殷昊。” 方子衿竟然给那少年搬椅子?颓废男子瞳孔骤缩,犹豫地看?向白发老者。 即便方子衿身份尴尬,那也是当今皇后?,谁能让他屈尊? 白发老者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深邃严肃,仿佛在权衡利弊。 四个人在沉默中相互对视,最终,在场唯一的女子鼓起?勇气打破缄默的场面。 “是摄政王先背弃我们,并非我们蓄意背叛。他平日?里待我们不薄,我们不求他死,只求一条活路。” 莽汉喷出?一口粗气,很是不忿,却还是冷哼道:“我都听?阿姊的。” 颓废男子讽刺地撩起?眼皮,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摄政王不死,我们哪里来的活路?孙二哥便是天真死的,这才多?久,你们便想重蹈覆辙?” “我们想活。”白发老者腰背略显佝偻,他身穿一袭朴素的长袍,眉毛稀疏而白,双眼却晶亮有神,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林青青,“您能给我们找出?一条活路吗?陛下?。” 陛……下??其他三人皆是一怔。 他们方才接收到老者的目光暗示,都没看?太明白,虽猜到林青青身份特殊,但也没敢往这个方向猜。 宣国天子就在他们面前? 这宜城究竟藏了什么宝贝,竟然让一王一皇前赴后?继,争抢不休。 莽汉紧张地捏紧双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啊!”颓废男子脸上?扭曲出?痛苦的表情,“于老三!你他娘别捏我腿!” 林青青身子微微靠后?,静静凝视着老者,她的手轻轻交叠于膝上?,弯曲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尖略带茧痕,动作稳定而有节制。 “能。” 老者听?到回答,紧绷的神态渐渐松弛下?来,脸上?舒展出?一丝宽慰的微笑。 “我不知我们遇见的是否是陛下?所说的守陵人,他们自称买迦人,擅长驱使羽虫和麟虫……” …… 夜幕低垂,月华如霜。 徐修容转动手中的萧刃,表情和动作传达出?一种焦虑。 他手指搭在长箫的吹孔上?,远远瞧见一道白色身影迎面走来,眉宇间?的焦虑瞬息之间?荡然无存,仿佛放下?了某种负担。 “将军深夜不睡来寻徐某,有何贵干?”徐修容用细绳将长箫系在腰间?,细心调整箫的位置,确保它能稳固地挂在腰间?。 “你知道我来问何事。”方子衿凤眸暗沉,眼底藏着一丝森冷。 “将军想问奇蛊?”徐修容的目光不时扫视着少年周身,警惕他那身一招毙命的力量,躯干向后?倾斜,与方子衿保持安全距离。 “也对,陛下?身上?的奇蛊迟早会生出?祸端,将军此时来问,倒还不迟。” 静谧的氛围中,徐修容安静等待方子衿的反应,他不再?急于开口。 方子衿紧盯着对方,深邃的凤眸发黑,显然有一探到底的意味:“奇蛊究竟是何物?” “麓川的邪物,将军若想探个究竟,不如与在下?做笔交易……”徐修容声音一顿,转眼望向方子衿身后?。 方子衿若有所觉,转过头?,只见一袭黑衣的少年隐藏在黑暗中,少年立在石柱后?面,眼眸中有一抹深色,似在考量着重要的事情。 若非那人自己翻动衣袖,徐修容也很难发觉那里站着一个人。 徐修容:“陛下?。” 黑衣少年笑了声,不矜不伐地走向前方,步伐轻盈,每一步都落地有力,动作流畅而稳健,却也不显得急促。 “徐修容,你我皆知,今夜情况不明,不是营救殷昊的好时机,但你还是没有放过引出?方子衿的机会。你强行加重手中的筹码,无非是怕朕临阵倒戈,在殷昊陷入危险时落井下?石。” 林青青瞥了方子衿一眼,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种特殊的寒凉。 “你想救殷昊,无可厚非,相较于殷昊,你根本?不在意方子衿的死活,但你有想过这场交易过后?的事情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倘若惹恼了朕,朕不会介意帮守陵人一把。便如你此前通知殷昊宜城的秘密一般,你这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徐修容的脸色有些苍白:“陛下?,不是谁都能运筹制胜,徐某这边多?耽误一刻,王爷便多?一分危险,若非陛下?答应得爽快,徐某今夜便会有所行动,哪怕是拼死一搏。 陛下?只道徐某不在乎方将军的死活,陛下?又何曾顾虑过王爷的生死?等待时机,您当初派三万兵马支援方将军时,可没有这般云淡风轻。” “求朕帮忙的是你,害怕朕反戈的也是你。”林青青反问,“反复无常,避重就轻之人是朕吗?还有,你当真要拿千阳战事和殷昊的私事做比较?” 徐修容肩膀微耸起?,整个人都承受着某种压力,这种感觉让他既无力又狼狈,闭了闭眼冷静片刻,叹道:“抱歉,是徐某多?虑,陛下?一言九鼎,绝不会做出?朝令夕改之事。” 青衫幕僚不再?纠缠这件事,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徐修容走后?,林青青转眸看?向身侧,目光平静而冷淡:“你想知道什么?” 少年双手轻放在身体的两侧,微微弯曲。 “哥哥,我……” 林青青打断道:“在你问我之前,我也有件事想要问你。昨夜你提及公鸡拜堂的事,今日?便有关于请神图的线索,未免太过巧合,想来你看?过请神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为何撒谎说恢复了些许记忆?” 第 40 章 少年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 身姿笔挺,如同一座冰雕,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 却又在迟疑中?终止。 林青青看了看他, 道:“人都有秘密。你不想说, 我亦不会逼你,但我希望, 你能对我坦诚时再去探听我的事情。因为我们之间的信任度,还没有达到凡事?都要说个明白的层面。” 林青青不愿杞人忧天?,更不愿往最坏的方向去分析一个人,但明知方子衿说谎, 她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她心里清楚, 自穿越而来的那一日起,眼前?的这个人,便一直都是那个怀揣无尽痛苦又于不甘中?重生的龙傲天?。 他们有仇。 即便这份仇恨不是因她而起。 她也无可回避。 她可以信任方子衿,可哪怕他说一句谎,她都会心生戒备。 微风徐徐, 黑色的发丝凌乱地垂过少?年额前?,有时会遮住那双空茫到失神的凤眸,使得露外?的部分面容变得不可捉摸,好似腊月的夜一般幽冷,没有丝毫温暖可言。 “徐修容说, 你身上种有奇蛊。” 林青青没等到想听的话, 眼底晦涩难辨, 生硬道:“我身上有奇蛊,和?你有什么?干系, 你一声不吭来找徐修容,想要做什么??” “我想帮你。”方子衿说。 林青青语气沉沉:“徐修容故意道出我身上有蛊,引你上钩,你便乖乖咬上去,打算在鱼钩上和?他斗智斗勇?是,你是很聪明,凡事?都比他人有先见,但你忘了还有一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与徐修容做交易,无非两种结果。要么?你被?困,我需要花时间去救你;要么?你被?他算计,反过来给我使绊子,到时候我们一起不好过。 方子衿,我在你心里莫非是那种事?事?要你忧心的君王?如若不然,你为何时时刻刻操心我的私事?。” 少?年眼眸灰暗地垂下头。 林青青噎得嗓子不舒服,憋了会,叹道:“徐修容知道的绝不可能比我知道的多,你何不直接来问我。” 方子衿倏地抬起眸子,像有一束光扎进?漂亮的凤眸,眼孔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仿佛在紧张,又像是在期待。 期待?林青青默然,暗道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方子衿紧张道:“我可以问你吗?” 龙傲天?知道的事?情,方子衿迟早会想起来,林青青无所谓秘密不秘密,但还是保留住了最?后的底线。 “等价交换,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方子衿伸出带着凉意的手,轻轻牵住林青青的手指,“你跟我来。” 他们步程不慢,回到客栈时夜已更深,客栈的大门紧锁。 少?年微微屈膝,身体如燕地向窗户跃去,即将接触窗 ?璍 面之际,曲起一条腿粗暴地踹开紧闭的窗板,拉住窗户框架,动作轻盈地转身进?入。 整个过程轻松自如,宛若演练过无数遍。 林青青:“……” 她想做个好市民,但架不住方子衿在上面看她,眼眸晶亮,意思赤.裸而明确。 “这就来。”林青青无奈地扫了眼墙的高度,脚踏墙面,一次矫健的腾挪便进?入房间里,落地无声。 “进?自己的房间,何必弄得像做贼一样。”林青青瞥视四处摸索的少?年,回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窗板,只听“咔哒”一声,身后的柜架转动,露出藏于其后的壁龛。 壁龛里排放着四幅图,正是她今日在徐修容那看过一次的请神图。 方子衿递给她一只胭脂盒。 “霍迎卖你的荆棘之花?”林青青接过来,仔细瞧上一眼,轻轻扣开盖子。 盒子里有两层,外?层是一片散发淡淡花香的细腻粉末,内层塞着一张纸条,纸条边缘一端有火缭烧过的痕迹。 看完纸条背面,林青青当?即有一种养大的白?菜要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砍掉贱卖的危机感?。 “什么?叫你做替死鬼的资质最?是不错?” “胡言乱语罢了,哥哥看过便忘了罢。”方子衿留意她细微的神态变化,轻声说道,“莫往心里去。” 林青青凝视纸条上的字迹,手指偶尔触过边缘的缺口?,试图从纸条只言片语里找出方子衿隐瞒她的真正用意。 “霍迎的意思是让你假冒神的新娘,去做替死鬼?” 方子衿不答,片晌后摇了摇头。 猜错了。林青青心想。 他们刚来宜城两天?,周边的环境还不熟,百姓闭门不出,路上人影没有,还没到被?逼着去做替死鬼的绝境,方子衿被?下了降头才会上赶着去演那种苦情剧。 林青青脑海中?有一个不成形的谜团,分开看倒是能看出点东西,一旦联系在一起便成一团乱麻。 欲破迷障……宜城的迷障,是神鬼传说还是地宫的路? 这段话是在指向进?入地宫的方式? 抑或是,离开时的生门? 除却霍迎留下的疑团,方子衿的行为同样可疑。 林青青抬起一只手,揉搓太阳穴,缓解密集思考带来的精神压力。 她能根据原著里角色的性格推测其所思所想,但在方子衿这里,她推测不出来。 纸条上有什么?值得方子衿隐藏起来的东西吗?林青青着实想不出来。 倘若方子衿恢复全部记忆,或许是真的对地宫有想法,但从表露的性格来看,他显然没有恢复记忆。 “你是怕我担心你,才将此物藏起?”林青青保持着一种内敛的试探。 方子衿怔了一下:“啊?” 又猜错了。林青青心道。 “不猜了,头疼。”林青青顺手塞起纸条,这大半夜的,也不算白?来一趟。 方子衿解释道:“纸条和?请神图的事?情,我有想过告诉你,但内容荒诞不经,我考虑过多,便没有说出来,免得徒增烦恼。你问我时,我想说,可是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我担心哥哥误会。” 林青青颔首表示知道了,她感?觉方子衿还有隐瞒,但他既然决定不说,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懒得再打破沙锅问到底。 正想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奇蛊,少?年却并不急着索要答案。 “哥哥,你想知道更多吗?关于我的。” 遵循等价交换,少?年是觉得这件事?的价值不够知道奇蛊的事?情。 林青青摇头,对于龙傲天?,她有太多事?情想要知道,但是面对眼前?只有十五年记忆的方子衿,她实在挑不出问题,只好道:“夜深了,便到这罢。” 少?年略作停顿,手指缓缓握起,显出一点不安:“我们在千阳阑珊楼那日,哥哥说中?的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嗜血狼毒,毒发之时会嗜人血,是骗我的吗?” 林青青眼角微上扬,注视方子衿的眼睛,少?年双眸中?有一股专注而认真的神采,没有被?忽悠的埋怨,眼中?更多的是询问。 心思转动一瞬,她便放弃了遮掩的念头。 说好的等价交换,她再顾左言他,会显得不够真诚。 “对。奇蛊太过麻烦,我不想多做解释,当?时说成毒,你也好理解些。” 方子衿:“奇蛊究竟是何物?” “一种作用特殊的蛊虫。”林青青道,“你能从徐修容那里得到的线索,也仅是对奇蛊的分析。” 她不给少?年留半丝寻殷昊或是徐修容要解药的机会。 “无论是殷昊,还是徐修容,他们手里都不可能有奇蛊的解药。 我曾派人去过麓川,奇蛊是麓川蛊王所制的珍蛊,蛊王手里也许有解药,但无人见过此人,他还在不在世?也尚未可知。” 少?年凝神问:“是何特殊作用?” 林青青皱了皱眉:“燥热难忍,这东西原本是殷昊用来作弄我的把戏,不会要人命。我已有应对办法,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方子衿茫然:“热?” 思绪飞转,少?年仔细端详林青青暗沉的双眼,嘴唇微微张合:“是媚药?” 林青青哑然:“??” “媚蛊?”方子衿单纯又自然地换了一种说法。 他思维转速快,不知道又想到哪去了,只见他下颌用力,颧骨轻度凸起,由于太过紧张扯到声带,发出沉闷而沙哑的嗓音:“哥哥的应对办法是……” “没那么?糟糕,也不是媚蛊,陈霖配制的药能压制蛊虫。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林青青及时止损,转移话题道:“我已派影五前?去守陵人据点探查,不日便有结果,在殷昊自己逃出来前?,我们得去截一波功,换取徐修容的帮助。” 少?年的注意力果然被?牵着走:“他能自己逃出来?” “不要小瞧殷昊这个人。”林青青相信殷昊能逃脱,不仅是因为男主光环,殷昊手里底牌层出不穷,他从麓川取得奇蛊,有对付蛊虫的法子也不奇怪。 “没有被?蛊虫毒死,证明他还有后招。我更偏向于他身上藏着什么?宝贝,使得蛊虫不敢靠近,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被?选为祭品,献给守陵人最?为尊崇的神。” …… 翌日,朦胧微明时分,徐修容便来到客栈,坐于闲桌等他们。 休整一夜过后,他的气色恢复不少?,悠然自得地品茶,宛如风中?轻云,不见丁点昨夜的急躁。 判若两人。林青青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影五回到客栈,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主上,那地儿太恐怖了,满地的蛇,摄政王被?困在房间里,还有闲心逗蛇,不过蛇虫好似都不敢靠近他。有人守在门外?,他们身上穿着贵重的饰品,佩戴形状奇特的头饰、面具还有头盔,都是金银所制。” 影五重点已然不在殷昊身上。 他眼睛发光地告诉林青青,守陵人富得流油,贼有钱的那种。 就算他是影卫,他也向往过一夜暴富的生活。 听见影五的汇报,徐修容抬起眸子看向林青青。 林青青:“他们有多少?人?” 影五回禀:“不足二十人,半数以上皆是老人和?幼童,蛇虫不计其数。” 林青青颔首,倒了一杯茶润口?:“可有发现你?” “没有。”影五摇头,“他们没有武功,听力和?眼力都是普通人水准,倒是摄政王好似看了属下一眼。” 林青青转了转手中?的瓷杯。 除却在城外?调查采生折割事?件的影八,以及留守京城的影首,她身边还有十影卫,擅长用毒的不止瞿遥,还有影六,影六的毒和?影七的暗器配合,可杀人于无形。 和?徐修容一心想救殷昊不同,林青青的目的不是纯粹地去救人。 蛇虫不敢接近殷昊,那殷昊留在守陵人据点的意图便耐人寻味了。 林青青放下茶杯,盛着半盏茶水的杯底碰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动身。” 40-50 第 41 章 深绿色的藤蔓遮天蔽日, 日光于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剪影,蛇虫蜿蜒爬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守陵人据点在一处建筑风格迥异的祭坛里,入口?放置一尊高大的雕像。 雕像男子穿一身具有远古气息的服饰, 颈部佩戴金银制成的项链, 链条挂满各种奇特吊坠, 以曲线和花纹装饰的头环环绕头部。 其双臂张开,作?欢迎状, 小臂缠绕金黄色蛇躯,脚下底座精美绝伦,刻有细致的纹饰浮雕。 林青青等人?掩身在树木后面,看见入口?处的雕像皆是一愣。 雕像面容轮廓清晰, 剑眉笔挺, 桃花眼,嘴角上扬,脸上挂着一抹惬意的微笑?,锐利如鹰隼般的双眸透着危险气息。 不是殷昊是谁? 风吹过树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徐修容的身影被树叶掩盖, 透过间隙可以看到他专注的神情,他嘴唇轻启,发出几个微不可闻的音,即便是贴着他站的影三也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影三漫不经心地抽出丝线,暗沉的眸子盯视徐修容的脖子, 似乎准备一发现不对劲就抹断他的头。 徐修容察觉众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转过头, 表情茫然不解:“都看着我做甚?” 林青青收回视线,问道:“雕像是何时立在此处的?” 影五瞪了徐修容一眼, 低声回禀:“回主上,夜里来时,还没有?雕像。” “你有?什么看法?”林青青问方?子衿。 少年微抬下巴,扫视雕像,尔后看向雕像下守着的三人?,凤眸里凝聚着一抹思?索:“他们四处张望,应是在等人?。” 少年顿了顿,又道:“极有?可能是在等我们。” 影四:“属下和影五愿前往一探究竟。” 林青青点头:“小心为上。” 影四影五两人?同时冲向祭坛入口?,守在入口?的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有?人?突至眼前。 看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三人?惊讶地张开嘴巴,他们很快回神,观察影四影五的服饰,用不太?熟练的宣国?语言开腔:“等泥们半天嘞,泥们的主人?来嘞吗?” 其中?一个年轻人?急切地解开裤腰带,看得影四影五连忙倒退一步。 “花嘞?”年轻人?在身上摸索一圈,终于从?裤管里捞出一张薄纸,三人?六只手拉开画像。 “花!人?,泥们的主人?!” 影五打眼一看,睁圆双眼。 画像上的少年脸庞清秀,线条柔和,画者故意将他的双眸氤氲出浅色的墨迹,让人?无法一眼看清少年眼底的神采。 他衣衫上绣精致云纹,手持一柄蓬莱,剑身闪烁凌厉寒光,展开全部画像的那霎,少年眼中?的墨色仿佛更?深了一分,杀气凌冽,锋芒毕露。他脚踩黑色长?靴,剑尖滴血,显然是刚杀过人?的画面。 年轻人?想起什么,将画像束起,方?便树林里的人?也看个清楚,大声喊道:“受神灵指引,有?请客人?前来做客!” 林青青微微蹙眉。 以她?目前的视力,的确能辨认出画中?人?的模样,殷昊有?她?的画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幅画里的衣着打扮以及衣摆沾上的一行?血迹,正是她?在阑珊楼里的样子。 画像的落款是殷昊的名字。 若非亲眼所见,怎会把细微之处也描摹得那般清晰? 殷昊也去过千阳? 为何她?留在睿亲王府的眼线没有?察觉? 深色影卫劲装的影七蹲在枝桠上,金色大波浪扎成高马尾,浅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雕像手臂大开,眼含挑衅,恐怕摄政王一早便等着埋伏主上,定是个圈套。” 事到如今,就连林青青都怀疑殷昊和徐修容里应外合,引她?入局,她?越是深想,便越觉得有?猫腻。 徐修容昨夜那般急切,很不符合他冷静自持的人?设,更?像是做戏给她?看。 何况,钓方?子衿的钩子放的太?过明显,还隐含一丝挑拨离间的味道,着实蹊跷。 徐修容此人?虽然醉心机关术,但为人?处世十分圆滑,他若想利用方?子衿,大可不必使出那般僵硬的话术。 没点心机在里面,林青青都不信。 徐修容摩挲着殷昊送他的那支玉箫,表情凝重地开口?道:“是早有?安排的鸿门?宴,还是打草惊蛇后的计中?计,相信陛下心中?也有?疑惑。守陵人?近在眼前,一切终有?答案。 若陛下信得过徐某的为人?,徐某可以在此立誓,绝无与王爷合谋设计陛下之意。无论?如何,徐某此前做出的承诺,不会有?半句违背。” 林青青目视前方?,整理心中?纷杂的思?绪,雕像的底座纹刻各种复杂的纹理图案,前面摆放供品,倚然如守陵人?所说,他们将殷昊当成他们的神灵。 神灵和祭品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若殷昊联合守陵人?对付他们,那之后的局面会对她?很不利。 “眼下情况复杂,朕不欲与你玩抠字眼的游戏。”林青青说。 徐修容了然地笑?了笑?,脸上有?一抹无奈和看透一切的无力感。 “陛下想要从?长?计议?” 面对阴谋丛生的此情此景,避险乃人?之常情,可他还是为此大失所望。 “陛下可有?想过,先帝为何请牧崖前辈收您为徒,传授您机关术?探寻地宫宝藏亦是先帝之愿……” 林青青话没说完,被徐修容截断后,便想先听一听他的见解,徐修容刚起个头,她?便猜到了后续。 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此前约定再加一条,只要殷昊活着离开此地,你在宜城的这些?日子便只能为朕所用。” 徐修容抿起唇,眉宇出现明显的皱纹。 “草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青青谛视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徐修容硬是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压迫感,默默把“您在趁火打劫”六个字咽回肚子里。 “陛下赌这一次,我按陛下说的来做又有?何妨,毕竟赌局有?足够的赌注才能开局。” 林青青抬脚走向祭坛入口?,清雅有?力的嗓音在沙沙树叶声中?传入徐修容耳中?:“朕信你的为人?。” 徐修容跟上走了两步,定住脚尖,脸上表露出深深的惊讶。 霸图发现他又不走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何故如此吃惊?” 见林青青等人?走远,徐修容若有?所想,喟叹道:“有?朝一日,一个本不该也不可能信任你的天潢贵胄,突然之间告诉你,他非常相信你,愿意用上命去相信,你吃不吃惊?” 霸图思?考了一下,立马反驳:“这不可能。” “是啊。”徐修容当真是看不懂这局势了。 他于林青青此行?或许有?点作?用,但便像对方?说的那般,没有?他,没有?古月氏宝藏,殷昊想要扳倒一个名正言顺的帝王,并不容易。 既如此,林青青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去听信他的话? 相信他的为人?? “怎么可能。” 相信为人?这种东西,在权力场上是最虚无缥缈的漂亮话。 越往里走,建筑风格越奇异,走廊上的壁画呈现出各种绚丽的色彩。 有?黄金蟒蛇、翠绿孔雀、紫翅椋鸟,它们戴着金银制成的头饰,其上嵌各种宝石,身边有?如星星月亮之类的神秘符号。 祭坛核心是一座高达十米的中?央厅堂。 殷昊身穿上等丝绸制成的衣衫,领口?点缀珠宝,腰间系一根华贵的丝带,丝带上缀满金链,袖口?镶翡翠宝石,雕刻精细纹饰,就连长?靴都是用金线绣成,在日光下折射出高不可攀的光晕。 影五屏住呼吸往上看,殷昊的头发用金银交织的发饰半挽起,发饰两侧垂下一条条散发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发链,说不出的尊贵和耀眼。 影五揉了揉被光晕晃疼的眼睛,瞧见殷昊靠近,迅速敛神护在林青青身前。 殷昊盯着林青青,步伐悠缓,好似闲庭漫步,靠近后眼底映射出一丝敌意。 “小少爷,你怎么来宜城了?” 殷昊身旁的老者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波澜不惊地记录下一行?古月氏文字。 殷昊脸上洋溢着笑?容,莫名有?些?欠揍的感觉,林青青环顾一周,附近有?一座神龛,摆放神像十几,还在燃烧香火。 “听说你被当成祭品,我来看看。” 殷昊问的是为何来宜城,林青青回的却是为何来祭坛。 再看林青青的目光所落处,殷昊冷笑?道:“祭品?开什么玩笑?,本王可是守陵人?认的主人?,如今整个宜城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老者又开始记录文字。 徐修容出声问候:“王爷。” 殷昊目光在徐修容身上转了一圈,看了眼他腰间烙印殷昊名字的玉箫,视线并未多做停留,再次看向林青青。 “小少爷,担心担心你自己,再等两日,神祭开始,你们想走都走不了。” “像你吗?”林青青略微同情地颔首,“那的确太?惨了。” 殷昊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一声,夸张地大笑?出声:“小少爷可是没听见他们对本王的称呼?本王如今是他们的主人?,哪怕本王纡尊瞧上他们一眼,他们都要感激涕零。” 殷昊凶厉阴狠的眼睛对准林青青,一字一顿道:“完、全、不需要你来救。” 林青青忽然间心情大好:“只有?祭品才会强调自己不是祭品,殷昊,何必呢?三岁孩子都比你成熟,与其在我面前逞口?头功夫,不如想想办法解决你身上的麻烦。” “三岁孩子都比我成熟?”殷昊指着自己,难以相信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不自觉提高嗓门?,“小少爷,你见过哪家的三岁孩子有?本王这般本事,你找出来一个,本王让位给他,看他能活多久!” 林青青收敛笑?容:“你不是殷昊。” 第 42 章 闻言, 殷昊泛滥多情的桃花眼半眯,目光在青青脸上?仔细扫量,眼底神思不明。 “本王不是本王,当可谓是滑天下之大稽。请你进来, 不是让你戏耍本王的, 而今你们的命皆在本王手?中, 若你说不出个本王感兴趣的事情,本王便杀了你。” 影三闪现至殷昊身后, 手?指吊着两根阴森的玄色丝线,只?待林青青一声令下。 殷昊回?眸瞥视一眼,一双英气的剑眉高高挑起,伸手?压下老者手?中的书页, 挡住老者正在记录的笔。 “好大的派场, 一个杀字便让你的这些手?下提防成这样。你的人身法是不俗,但此地蛇虫遍布,动起手?来,你们讨不到任何便宜。” 林青青将“殷昊”整张脸上?下打量一番,此人的眼瞳与殷昊的眼睛颜色上?有细微差异, 如若不是对殷昊的眼睛印象太过深刻,她也不能?确定心中的想法。 “殷昊生性偏执,掌控欲旺盛,说出让位的话,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仅仅是这样, 我不会生出怀疑, 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林青青走至徐修容身后。 “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只?认识我, 所以不接其他人的话。你不了解殷昊,当有一个死而复生的重?要棋子出现在眼前, 殷昊第一个看的人,定不是我。 你甚至没?搞清楚我与殷昊的关系,便认定我是来救殷昊的,试问我们这般关系,哪一个正主会觉得对方想来救自己?” “殷昊”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打量了她半天,眼中显露出不友好的笑,他眉眼一开,脸上?便全是邪气。 “你很?了解他啊。” “殷昊”伸手?搭上?徐修容的肩膀,似笑非笑地伸长脖子凑近看林青青,嘴角向上?翘起,弧度完美得有几分诡异,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从?始至终幅度一致,不多也不少。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在下姓林,”林青青道,“兄台如何称呼?” “殷昊”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整理头发,眼睛自始自终没?离开过林青青的脸,轻哼而笑,笑容讥诮又有点玩味的意思:“霍褚河。” 徐修容嫌弃地掸了掸肩膀,脸色不是很?好看。 “古月氏王室的姓。” 林青青视线扫向他身旁记录的老者,先前她以为此人是记录神谕的神官,未曾深想,此时?结合霍褚河的姓氏细想,这显然是一名史官。 “你是古月氏的王?”林青青掩不住脸上?的惊讶。 霍迎的名字是长辈取名,后赐姓,与霍迎不同,古月氏王室皆姓霍,且王室集权意识很?重?,普通人不允许取霍姓。 根据史料记载,古月氏亡于四?百年前,期间国土变迁,流传出的一小部分占卜之法,这些人以鬼神之名重?新组建王国,斗转星移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便有了如今的月氏。 在现月氏的朝史上?,依然只?有选定的王储才?可更改为霍姓,国民盗用霍姓是杀头的大罪。 古月氏王室之争极为残忍,比之现月氏有过之而不及,他们必须在布满毒蛊的石洞里?住上?三日,毒蛊非他们本人所制,想要活下来极为困难。 四?百年过去,居然还残有王室血脉,这才?是让林青青惊讶之处。 霍褚河奇道:“孤身上?的王霸之气已经势不可当了吗?” 林青青:“……” 徐修容:“……” 众人:“……” 霍褚河顶着一张殷昊的脸,不满道:“你还未回?答我,和殷昊什么?关系?” “你死我活的关系。”林青青含蓄道。 霍褚河横眉冷对:“不可能?,他随身携带你的画像,还说与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观察雕像的徐修容猛地扭过头,“咔”的一下扭到脖子,发出一声短促惨叫:“啊!” 林青青无语凝噎。 “朋友,听我一句劝,殷昊的话半句不能?信,否则你会被他玩得团团转。你可能?鲜少接触外面的宣国人,在我朝,男子和男子无法合契,登不上?户籍,遑论父命之母媒妁之言。” 霍褚河一脸不信地高抬下巴:“殷昊是神选择的祭品,必须身心圣洁,等待神祭日,成为神的新娘。孤问你,他心悦于你,孤如何才?能?把?你从?他心里?剖出来,让他清清白白与神拜堂。” 林青青这回?不仅是无语了,殷昊显然是想找个垫背的,拉着她一起去死。 霍褚河蛮不讲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思路开拓:“殷昊是个王爷,如今而立之年了,妾室无数,你将这般不清白的男子献给神,可是要遭天谴的。” 殷昊已非完璧?霍褚河脸色微变:“可他是神挑选的新娘,孤确认过,不会错。” 古月氏人信仰神灵到了极致,林青青瞧出霍楚河有慌惧之色,语气凌厉:“殷昊谎称有心上?人,说明无敬神之心;妻妾成群,说明不存清白之身。背弃朋友,贪名图利,此等不仁不义不良不善之人,你们如何认定他是神挑选的新娘? 神无处不在,你们的亵渎祂全看在眼里?,一意孤行下去,会酿成大祸。” 林青青言之凿凿的一番话,对古月氏人来说犹如地府里?的恶鬼之音,霍褚河倒退一步,硬生生被林青青吓唬得说不出话。 徐修容轻笑一声,只?觉得一个王被神鬼之说吓唬成这样,多少有点不真实,对方若不是个孩子,那便是个傻子。 霍褚河被笑声拉回?神智,勃然变色。 “休想蛊惑孤!” 霍褚河大喝:“叫你们的人都?出来!躲躲藏藏没?用,我的虫子都?能?找到,再不出来我便动真格的!” 林青青转眸瞥视徐修容。 徐修容张开双手?堵住自己的嘴。 “都?出来吧。”林青青说。 藏身在暗处的影卫从?四?面八方跃下,深色的影卫制服一字排开,赫然是其余六位。 他们鲜少露面,有三位时?常穿戴宽大的衣帽遮住半张脸,连方子衿都?认不全人,这是他第一次将林青青身边的影卫看了个全。 “这般看来,你也是个王孙贵胄。”霍褚河非但没?有惧怕之意,眸子还闪着兴奋,“这样吧,你不想着救殷昊,孤便不伤害你们,还邀请你们来王宫做客,神祭日结束,孤亲自送你们离开。” 王宫? 林青青看向方子衿。 少年对王宫这个词没?有反应,面色冷峻地站着,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有如腊月里?的冰霜。 林青青注意到少年余光分散,朝那个方向观察。 只?见中心厅堂柱子后面躲着几个人,他们的头发被包裹在衣服里?,身上?的金银首饰不多,相比起其他守陵人,显得格外朴素,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子衿,好似盯着一块肥肉。 是要生吃一个人的感觉。 即便不是当事人的林青青,都?有种毛骨悚然的不适。 林青青拍了拍方子衿绷紧的手?腕,让他放轻松。 应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不知可否指派个人带我们四?下认认路,在下是个不辨方向的路痴,生怕神祭日迷路赶不上?趟。” 瞧见林青青和方子衿的小动作,霍褚河眼底生出盘算之意:“来人,送贵客四?处走走。” 林青青等人离开后,霍褚河怒其不争地指着一群眼露垂涎的人,怒道:“把?你们的口水都?收拾收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想吃人!” 个子最高的一开口便是脆脆的少女?音,她支支吾吾道:“方才?那白衣郎君实在漂亮……我喜欢他,哥哥,我要他。” “好看吗?就那么?喜欢?”霍褚河实在不觉得林青青身旁的少年有哪里?好,也就那一双眼睛能?看得过去。 好吧,不仅仅是看得过去…… “那个姓林的不好吗?我觉得他更有意思。” 一个小个子怼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出声:“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林公子太敏锐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还是喜欢安静乖巧的,林公子身边的郎君又美又安静,我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旁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霍褚河的脸更黑了,他还顶着殷昊的脸,一垮脸,俊美的五官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气势,说不出的有威慑力。 几个小姑娘畏畏缩缩地拥挤在一起,像一群小鹌鹑,瑟瑟发抖。 霍褚河语气不好:“你们都?要他?” 小姑娘们频频点头,畏畏缩缩地看向霍褚河,眼中还有惧意,不知是惧怕霍褚河,还是惧怕殷昊的脸。 “出息,一个男人就稀罕成这样。”霍褚河招了招手?,史官放下笔,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跟着霍褚河转入神像背后,走进离开祭坛的地道。 “哥哥,我也要画脸,我要漂漂亮亮地嫁给驸马。” 霍褚河冷嗤:“完全不懂你们,那白衣少年一看便知不好惹,你们招惹他,恐怕要被咬一块肉下来,到时?可别怪哥哥没?有警告过你们。” “哥哥~” “不见棺材不落泪,随便你们吧。” 再抬头,眼前便是一座古朴威严的黑色调宫殿。 少女?们开心地蹦蹦跳跳,纷纷回?去自己的宫殿梳妆打扮。 两个侍从?走上?台阶为霍褚河卸掉脸上?的妆。 霍褚河深谙易容术,但他不喜欢顶着别人的脸超过半日,他心中有执念,扮人讲究一个扮字,若长时?间去演一个人,他的心性便可能?被扮演之人同化。 丢失自我,成为别人,是月氏易容之道的大忌。 慢步走下台阶,霍褚河的真容显露在日光下。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浑圆的丹凤眼深藏逆火,鼻若悬胆,眉似黛色远山,嘴唇颜色偏暗,半挽起的长发装饰着金银发饰,随着步伐摇曳出耀眼晶莹的光芒。 霍褚河换了一双短靴,个子骤然下降一个分米单位,从?皮肤和眼睛看,倚然是个不足十三岁的少年人。 他穿过几个过道,并未进入宫殿,而是走了很?远的路再次回?到祭坛,转身进入一个多人值守的房间。 守着房间的人右手?按在心口跪下行礼。 “来了啊。”殷昊含着笑意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殷昊身着华丽的贡品云锦,依靠在窗边,面朝着霍褚河,似乎一直在等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悠哉地转着一支长笛,长笛尾端系一根坠着流苏的玉佩,玉佩小巧精致,若细竹,用宝石镶嵌,光线明亮灼人。 “小少爷不好骗吧。”殷昊笑道。 霍褚河进门,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他对你十分了解,你给的信息破绽也很?多。你当真唤他小少爷?似乎从?我开口,他便察觉了。” “倒是第一次这么?叫他。”殷昊感叹道,“以前没?这个机会。” 霍褚河眼眸一转,晃动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地开口:“此人手?下个个都?是顶级高手?,与你身边的闲鱼散兵不同,似是从?同一个组织里?训练出来的死士,想必他的身份比你更为尊贵。你是摄政王,那他是何人?” 殷昊走过来坐下,随意捧起一杯茶盏倒茶,看着霍褚河,眼含笑意,像是在看一个孩童学算术。 “你猜啊。” 霍褚河刚要下结论,殷昊便讽刺道:“比本王身份尊贵之人,那便只?有皇帝了。霍褚河,你当真以为宣国帝王如你这般不务正业,千里?迢迢来这满是瘟疫的宜城找死? 你可知宣国的江山有多大? 本王在王位十余年,从?未见过一个浑浑噩噩的王能?活得长久。不知黍米几何,不通处世之道,有一日算一日地过日子,等待他们的便只?有吞噬、死亡。” 听出殷昊在暗骂他不思进取,霍褚河手?腕翻转,刀刺落在殷昊颈边。 粗暴地翻开他的手?臂,露出那三颗鲜红的血痣,眼底透着杀伐戾气:“说!你冒充神的新娘,自投罗网的目的是什么??” 殷昊笑着拨开刀刺,微仰着头,凉薄无情的眼睛里?不见惧色。 “倒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自降身份,来这座只?剩空壳的古月氏都?城,还能?是为何,我是来帮你们的啊。这块土地本身便是古月氏国的,你们难道不想夺回?自己的国家吗?” 霍褚河冷笑:“孤有多少能?耐孤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一个祭品来指手?画脚,无论你是不是神的新娘,神祭日,孤都?要你上?去给孤的子民一个交代!” 殷昊耸了耸肩:“荣幸之至。” 霍褚河胸中被堵了一口气,发不出来,使?着劲膈应他:“孤可看见了,姓林的那小子与一个少年关系极为亲密,那少年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最重?要的是,他还……” 霍褚河比了下身高,无不嘲讽之意:“比你高。” 殷昊持着茶杯,笑着摆了下手?指,像是一种无可奈何:“那人叫方子衿,你们可要好好查一查,否则被鹰啄伤了眼睛,莫要哭鼻子。” 霍褚河不屑地冷笑一声,离开房间便恢复了正色,立刻派人去查方子衿这个人。 林青青用半日时?间走遍祭坛。 有些房间是古老的祭祀场所,有的则是储藏室,堆满了保存已久的古老书籍,上?面写着鬼画符一样的古月氏文字。 不论是室内,还是场外,都?飘荡着一股说不清的香气。 走至半路,方子衿盯着一处破损的石碑,突然站定脚步。 林青青转头望了两眼:“在看什么??” 方子衿指了指,道:“那一块是郇州界碑的一角,不知何故辗转至此处。” 郇州界碑怎会出现在这里??林青青很?难相信被东胡占领的郇州城与宜城会有联系,何况两城隔着大半的宣国土地。 “会不会是看错了?” “左下角有半个被枪击碎的‘州’字。” 方子衿抬脚走过去,抹开上?面的灰尘,果然有半个州被击碎,还有斑驳久远的血迹。 有人搬迁石碑的可能?性微小,但并非不可能?。林青青在意的是,郇州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方子衿竟然连块石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每件事都?记得这般清楚吗?” 方子衿察觉林青青意有所指,哑声道:“我忘不掉。” 他望着石碑,“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哥哥,”少年扯了扯唇角,“你知道吗?不论我想不想记得,愿不愿意想起,每一件事,每个细节,一切的一切,都?牢牢地刻在我的脑子里?。” 不是记忆太深刻难以忘记,而是他的脑海自发记住所有画面,痛苦、绝望、悔恨以及恐惧在内的所有的记忆,他想忘也忘不掉。 林青青深吸口气。 当初看原著一目十行,她没?特别关注方子衿的病,依稀记得这个病不仅有症结,还有病根。 龙傲天记忆力惊人。 因?为记得太过清楚,总以为自己活在当初,误以为后面发生的是一场梦,而人的脑海潜意识不去记录梦境的内容,便有了他现在的病——记忆回?溯。 第 43 章 一片冰凉悄然化在眼角, 林青青眨了下?眼睛,仰起头看向天空,雪花漂泊而下?,摇曳回风。 宜城的雪和京都的不同, 轻烟一般, 来时纤尘不染, 落地草木不惊,碰到?稍有?温度的物体?, 便立刻融化成水。 影二取伞归来,林青青接过?伞柄,慢步走向石碑,停于少年身后, 为他挡下溢散阴寒之气的绵绵细雪。 “倘若前方无路, 不妨回首看看。” 细碎棉絮般的白雪洒在少年的睫毛、发丝上,越积越多,他半蹲在石碑前,回头看她:“路?” “过?去只能停留在原地,而你要一直向前走。”林青青模糊记起曾经听过?的一段话, 轻声道,“人的一生至少会遇见一束光一个指引,一条能坚强走下?去的路。若你还未找到?,可以先跟着我。” “我能跟你到?何?时?”方子衿仰头凝视林青青的眼睛,眼底深暗, 却又充满迷惘, “假以时日, 我们没有?这?般熟稔了,我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趁我们现在熟稔, 多走一步是一步。”林青青伸出手,掌心向上,“在你的假以时日到?来之?前,我尽力为你找一条能走下?去的、不那么难走的路。” 方子衿迟疑着抬起手掌,触碰到?滚烫的温度,掌心阵阵发麻。 “终于找到?你们了。”徐修容步入露天后院,快步走向林青青,不一会肩头和发顶落满雪,见林青青他们也支走了引路的守陵人,开口便道,“不对劲,这?里很?不对劲。” 林青青拉起方子衿,问道:“可是有?所发现?” 徐修容面色凝重?,左右看了看身边的环境,目光几次停留,最终看向方子衿身后的石碑。 林青青:“这?里有?问题?” 徐修容收回视线,道:“祭坛的风水没有?问题,大体?物件也是祭祀场所的常规布置,可有?几件东西?状态极为怪异,显得格外违和。” 如今他们深入虎穴,一丝一毫的遗漏都有?可能带来危险,他来找林青青,便是寄希望于林青青能够重?视,以防落入不为人知的陷阱。 林青青:“说清楚。” “说不清楚。”徐修容做了个“请”的手势,“烦请移步客房。” 林青青跟着徐修容来到?霍褚河为他们准备的客房,以为徐修容有?要事相商,方子衿转身关门。 “不必。”徐修容阻拦道,“门开着,能看得更清楚。这?间房,你们可有?感觉哪里不对?” 祭坛很?大,房间都是中空的石室,镂空雕花窗桕攀爬斑剥的沥青,中间放置不大不小的香炉,空气中飘荡淡淡的香,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气味。 一架轻便小巧的古琴斜放床头,琴弦覆有?一层红褐色的污迹。林青青用?剑尖轻轻刮下?琴弦上的污迹,凝成块的污迹竟是一层风干的血痂。 “从地面的灰尘厚度观测,此地至少百年未进过?人。”徐修容转开琴背面,将中空的地方露出来,琴背后镶嵌剑柄,里面短剑不知去向,剑柄上方方正正刻着两个模糊的小字。 “但这?把琴却是新放置的,而且其上有?宣国文?字。” “药……”林青青仔细辨认剑柄上的字,“另一个字是?” 徐修容摩挲半个被磨损的字迹,回道:“兆……姚?” “姚药。”徐修容看得眉头直皱,“这?名字……” 林青青看他:“怎么了?” 徐修容摇了摇头,“许是我记错了。” “姚药……药药。”林青青吩咐影二,“去将瞿遥叫来。” 徐修容询问:“可是有?了线索?” 林青青看了看他,徐修容不住在客栈,不知瞿遥发疯时的情形。 瞿遥当时口中念的,究竟是药药,还是姚药暂且不论,天下?之?大,同名之?人数不胜数,这?样的巧合不算特别。 她还是回道:“瞿遥认识一人,名字里也带有?药字。” 十有?八九只是巧合,姚药这?样的名字虽然不多,但也容易重?名。徐修容心底沉吟,可即便心知肚明是巧合,对方也不错漏丝毫可能抓住的线索,这?份敏锐和计较,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瞿遥对祭坛很?感兴趣,和影四走完了大半祭坛,像一个好奇心很?重?的游客,碰到?个新奇物件,都要拿在手上观摩。 影二领着两人走进房间,瞿遥手腕系了根麻绳,另一端攥在影四手里。 徐修容见状,诧异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林青青,他可没忘记铜雀台上,林青青同样用?麻绳系住方子衿的手腕。 这?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在场除了徐修容,没人在意那根系紧瞿遥的绳子。瞿遥精神状态不稳定,影四总有?分神看不住的时候,用?绳子绑住能稍微减轻负担。 徐修容把琴递给瞿遥,瞿遥漆黑的眼珠盯紧徐修容:“做什么?” 徐修容:“认一认,这?把琴的主?人名叫姚药,若不是你熟人,稍后我放回去。” 瞿遥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踉跄后退,撞到?身后的柜子才勉强站定身形,眯眼盯视琴上的小字,喉结上下?颤移:“你说这?是药药的琴?” 徐修容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血污:“是姚药,姚姒的姚。” 瞿遥紧捏着柜子边缘,感到?窒息一般,捂着心脏剧烈喘息:“帮忙看看,剑柄多长?” 徐修容用?手比量:“一尺六寸多一点。” 瞿遥惊恐地跌坐在地,眼睛里全?是骇然:“她的剑也是一尺六寸。” “哈哈……我亲手握过?,哈哈……”瞿遥笑得像鬼哭狼嚎,脸颊通红,带着病态的兴奋,笑声扭曲刺耳。 林青青示意徐修容将琴收起,瞿遥突然冲过?去抢琴:“这?是药药的东西?!你们不准拿走!” 瞿遥紧紧用?手臂搂住琴身,身躯颤抖地蜷缩成一团,眼眶血红,目光在房间里胡乱扫视。 “瞿遥。”林青青指缝里藏着银针,蹲在瞿遥身前轻声道,“药药的东西?为何?出现在此处,他(她)是宜城人?” 瞿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撕心裂肺地哭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别管我,都给我滚!” 瞿遥精神状态不正常,林青青刚要用?针,瞿遥忽然软倒在地,用?尽了全?部力气般,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声呜咽,他抱着琴挪动?到?林青青脚边,哭着反问林青青:“死去的人还能活着回来吗?” 林青青没有?回答。 徐修容沉思片刻,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块水滴状黑玉,黑玉上有?断开的银质镶条,还有?火烧过?的痕迹。 林青青接过?墨玉,神色微凝,拿在指间转动?一圈,辨别上面的花纹,墨玉花纹和费黎给她的“护身符”一模一样。 “这?上面的花纹我见过?……” 徐修容误会了林青青的迟疑,点头道:“没错,该玉石是宣国近两年在浅海发掘的矿石,花纹款式亦是秦淮楼新款,可这?东西?看起来年代久远,纹刻的痕迹也不像近两年的。” “其实也不然,宣国近两年才发现的石料,不代表多年前无人使用?。宜城是古月氏首都,多的是宣国不常见之?物。” 徐修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瞿遥的低笑声打断。 “我明白了,她要回来了。” 瞿遥苍白的脸浅笑开,漆黑的眼珠里翻滚黑潮,他连嘴唇都是鲜红的,诡异的面容底下?藏着一份小心翼翼。 他看着方子衿,说道:“药药不会食言,她说过?会活着回来找你。她没有?来幽篁山,是因为你不在。我猜想得没错,跟你来宜城,一定可以找到?药药。” 徐修容盯着瞿遥的眼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一个活人要活在多么可怕的环境里,才会有?这?样绝望的眼神? 方子衿疑惑问:“药药是谁?” 瞿遥一阵颤栗,继又疯狂摇头,呓语道:“我去找药药,她一定还活着。我就等?在幽篁山,等?她回来。” 少年更茫然了。 林青青和方子衿一样茫然,原著中没有?药药这?个人。 方子衿五岁被沈娘拐上幽篁山,九岁晕倒在幽篁山山脚下?,醒来便没了一段记忆。 端看方子衿的神情,应当是没有?想起这?段缺失的过?往。 此次宜城之?行,她本没有?带瞿遥过?来的打算。 出发前一日,瞿遥偷听她与方子衿在太璟宫的谈话,自告奋勇要来宜城帮他们。 她起初以为瞿遥的目的在方子衿身上,未料想还牵扯出一个原著里没有?的人物来。 林青青看向徐修容:“除此之?外,可还有?发现?” 徐修容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觉得是这?么个理,他们有?要事在身,细节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祭坛内有?几处地方被严加看守,不让外人进,王爷应是被关在其中一处。” 方子衿投来两次视线,林青青放下?手里的墨玉,递给他。 她问徐修容:“你抓蛊虫了吗?” 徐修容夸张地倒吸口气:“那玩意有?灵性极了,不是说抓便能抓到?的。守陵人在时,可谓遍地蛊虫,他们一离开,蛊虫也跟着消失,不知藏去了哪。” 影六微弱的声音自林青青身后响起:“属下?抓到?一只。” 徐修容震惊,当即伸长脖子去看是哪位好汉。 影六脸上蒙着一半面具,从印堂延伸到?下?鼻翼,中间分开,只露出左半张清秀的脸庞。 影六不喜欢被人注视,低头搓弄幼蛇,硬是搓出了残影,将小白蛇弄得眼冒金星。 “停停停,死了就不好研究了。”徐修容哪里还顾得上看影六的脸。 “你懂蛊虫?”林青青问。 徐修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不懂,我想要深入了解。” 被林青青盯着看,徐修容叹道:“我确实不懂,想问问您的人是否有?懂蛊虫的?这?应该叫巫蛊之?术吧?” 林青青看白痴一样的看他:“你觉得呢?” 徐修容拉长了叹息声:“明白。” 林青青瞧了瞧影六手里不动?弹的小白蛇:“你跟在殷昊身边,关于蛊虫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吗?” 徐修容诚恳道:“我很?抱歉。” 林青青:“用?毒试试吧。” 影六点头,“啪”地一下?握紧铁手,身形隐入黑暗。 “霸图呢?”林青青没见着人。 “在看书,他看得懂古月氏的文?字。”徐修容目光微顿,望着门外飘大的雪,“听闻京城也下?了大雪。这?般看来,陛下?所至何?处,祥瑞便会降临何?处。” 这?马屁拍的,林青青撑伞跨出门槛:“要过?年关了。” 一双浑如点漆的眸子定在方子衿的手上,少年察觉瞿遥的视线,张开手掌,扫量了一眼掌心的墨玉,抬脚向瞿遥走去,想要将东西?给他。 瞿遥紧张地后缩,激动?喊叫出声:“别杀我!你杀了我一次,还不够吗!” “影四,看好他。”林青青叮嘱了一声,对不远处站定不动?的方子衿唤道,“走吧。” 方子衿跟随林青青身侧,在大雪中慢步,他一直很?沉默,只要林青青不开口,便一句话不多说。 分别回房前,方子衿突然说道:“我记性很?好。” 林青青停住推门的手,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请方子衿进去。 “你想说,你记性好,却不记得姚药这?个人?” 石室寒冷,影卫取来炭火和热茶,井然有?序地安置在房内。 几人检查完房间,仅仅用?了几息时间,在方子衿开口前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方子衿看了林青青一眼,为她添上热茶。 “哥哥似乎未曾想过?我不认识姚药。” 林青青看着杯沿,眼皮不抬道:“你谈起自身,不正是怀疑自己?认识姚药吗?” 少年点头道:“我幼时被人抓走关在一个地方,被关了四年之?久,可我却不记得后三年发生的事情,更不知是如何?逃离那里的。那个地方叫幽篁山,抓走我的便是沈娘。瞿遥的行为告诉我,姚药和我牵扯很?深,他(她)想杀沈娘,且最终放火烧死了沈娘。” 林青青含了一口茶水驱寒,“瞿遥如今半醒半疯,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恐怕他自己?都不确定。” 方子衿立在桌子对面没有?坐下?,揭过?这?个话题,放下?墨玉,继今日的探索展开讨论:“哥哥不逛秦淮楼,却认得上面的花纹。哥哥今日想问徐修容的,应当不是花纹本身,而是刻着花纹的东西?。” 林青青正喝着茶,听这?话笑了:“你怎知我不逛秦淮楼,京城的茶楼酒坊我都去过?,会差一个秦淮楼?” 秦淮之?名取自金陵十里秦淮,是京城有?名的青楼。 方子衿淡淡“哦”了一声,拉出来的凳子又用?腿推了回去:“天色已晚,不多叨扰。” 在别人的地盘,林青青也睡不着,踢出桌子下?的矮凳。 “走了一日,坐下?聊聊?” 方子衿没有?拒绝。 林青青取出费黎给的玉簪,和桌上的墨玉并排放置。 方子衿扫视一眼,眉锋逐渐皱起,这?两样东西?相似度很?高。 林青青戳了戳玉簪上的墨玉:“你看,这?像不像两根一模一样的簪子?玉石内部的水光飘絮都如出一辙,不差分毫,可这?天下?当真有?两颗完全?相同的石头吗?” 方子衿:“这?是从何?处得到?的?” “是费黎赠送的保命符,之?前没看出玉簪有?何?特别之?处。”林青青抬眸看方子衿,“当然,现在也没有?。” 方子衿明白林青青的言外之?意,遗憾地摇头:“我也看不出来。” 林青青拿起玉簪,放在指间轻捻:“我们眼下?正处在一个怪圈里。石碑、墨玉,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宜城的东西?,为何?出现在这?片守陵人的祭坛里? 百年未曾进人的房间,为何?放着一把缺失剑的琴剑?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掩饰什么,还是这?座祭坛隐藏着什么秘密?古月氏的宝藏又究竟是何?物?” 林青青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但她相信世界上存在神奇事件,古人将这?些事件定义为神力。 “明日,我们再?会会霍褚河。” 一语终了,林青青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做好送客的准备,见方子衿捧着茶杯不言不语,出声问道:“有?心事?你瞧着不太开心。” 少年低垂眼眸,饮下?变凉的茶水:“哥哥想要我开心吗?” 林青青轻“嗯”一声,单手支起下?颚,淡笑道:“我自然想要你开心,你开心了,我看着心情也会好。” 方子衿低着头,眼神放空:“常去烟花柳巷之?地容易生病,日后……还是少去为好。” 林青青:“我仅是去欣赏美人。” “只是看看?”少年抬眸。 眼神摆明了不信。 林青青轻笑着与其对视:“快回去睡罢,我日后不去便是了。” 方子衿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林青青收起玉簪,发现方子衿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了桌上的墨玉。 有?些人看着善良可欺,心却比石头还要冷硬,不把自己?当人,亦不把旁人当人。只怕今夜瞿遥又要发疯了。 林青青心下?叹息,捧着一本医书钻研,夜深后整个人都异常困顿,朦胧中听见一声惨叫,打得难舍难分的眼皮霎时分开。 第 44 章 “啊啊啊啊——” 少年凄惨的叫声传进?屋里, 在寂静的夜色下恐怖而瘆人。 林青青放下书,起身出去,却在下一刻愣在当场,她坐着的矮凳变成了粗糙轮椅, 四肢疼痛无力, 手掌被包扎成粽子。 “吵着你?了?”头?戴布巾的温婉女子走过来, 在林青青身前的桌案放下一碗深褐色的药,“再喝上半月, 你的腿便能好。” 林青青紧盯来人,动了动腿,腿上鲜活真实的肌肉随之跳动,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女子的装扮, 努力从她身上找出身份信息。 “我这是?在何?处?” 来人不以为意, 从?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里挑出十二瓶摆放进?篮子里:“还想回去送死吗?姚太?师不惜一切代价将?你?送出天牢,便是?希望你?能活着,莫要辜负你?父亲的苦心,枉送性命。” 林青青翻转手腕,她的手被动过拶刑, 腿也被打断了。 姚太?师是?她的父亲? 林青青闭了闭眼,低头?看向手中的书,是?一部泛黄的医书,却不是?她原来看的那本。 她捧起药碗,想闻闻药液里放了什么药材, 十根手指接连剧痛, 药碗“砰”地?一声重重跌落桌案。 深褐色液体铺满桌面, 中热的药汁滴滴答答砸腿上。 温婉女子拉开轮椅,利索地?用布擦干净林青青打湿的膝盖。 污迹不大, 她擦完便把布甩了出去,压抑着怒火瞪视林青青:“姚药,你?知道这一剂药我熬了多久吗?你?父亲当年是?帮过我,于我有恩,可为了医治你?,我用光幽篁山上的珍稀药材,不眠不休煎药,恩情我还了,你?若再无理取闹,幽篁山这座小庙便容不下你?了。” 幽篁山? 林青青嘴唇无声地?启合,好半晌才发出难以置信的气音:“沈娘?” “又怎么?”沈娘在气头?上,语速依然不疾不徐,像是?生来温婉如水,便是?惹得?她动火了,也不会引来雷霆震怒。 林青青却深知,沈娘动起真火,能把她骨灰都给扬了。 望了眼离她三尺远的桌子,林青青阖上眼帘,背靠轮椅椅背,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而?太?师又名太?宰,掌邦治,是?六卿之首①。宣国历史?上只有一位姚姓太?师,后于徇私舞弊案被废。 姚药便是?十四年前,女扮男装考取武状元,被判斩立决的姚府嫡女? 听闻当年这一案轰动京城,光是?验身的那一批人,全都因失职被靖宣帝下旨当众斩首。 “我想出去走走。” 沈娘没?回应,沉默地?收拾桌子。 林青青睁开眼,以为她也像方子衿那样、被沈娘困在山上,便见沈娘纤细的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推着粗糙木制的轮椅向外走。 林青青被刺眼的日?光晃了神,沈娘温柔地?在她耳边叮嘱:“山上毒草猛兽多,不可独自出门,你?出门必要叫上我。” 林青青环顾四周,宜城已是?腊月,幽篁山上却是?一派初夏之景,蜻蜓满天,有一只落在她的膝盖上,栖息了几分钟才迟钝地?飞走。 “几月了?” 沈娘:“巧月。” 林青青:“……”巧月是?几月? 微风拂面,沈娘的宽袖蹭过林青青的脸颊,带着厚重的草药味。 “姚府满门抄斩,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你?回京城也只是?送死。” 姚太?师被斩是?四月份的事情,所以现在是?七月份。林青青心想。此?时方子衿六岁,他在幽篁山上。 “头?发散了。”沈娘停下脚步,手指穿过林青青飘扬的发丝,拨弄掉上面的发带。 林青青躲了躲,想起自己如今是?个残废,又把头?伸过去,放在沈娘的手掌底下。 既来之则安之。 她惜命,只要还活着,便不会胡乱折腾自己的小命。 沈娘把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看到她脖颈后的刺青,犹豫了一瞬,重新扎起发带,半披半绾着。 林青青远远瞧见幽篁山上面有一处翘起的高峰,高峰上建了小木屋,远看只有一个小点。 她多看了两眼,便被沈娘察觉,沈娘推着轮椅继续向前走:“莫上悬崖。” “去不得??”林青青问。 “去不得?。”沈娘。 “上面有什么?” “药人。” 林青青回头?看她:“我想去看看。” 落在椅背上的发丝被扯断一根,林青青疼得?眉头?直皱。 沈娘低头?打量她的脸,两只眼睛像锥子一般盯视她:“弄坏我珍贵的药人,便把你?也做成药人。” 林青青伸出自己包成粽子的手:“我不弄坏,我就看看。” 沈娘还盯着她。 林青青:“我这双废腿总归是?追不上活人的,看上一眼都不行嘛?” 沈娘脸色冷冰冰的:“不行,说不行便不行。” 林青青黯然垂下眼:“我就要坚持不住了,找个人陪着我说说话好吗?哪怕药人都行。没?完没?了喝药,治好腿又如何?,而?今我一无所有,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娘:“你?非要如此?,我也不拦你?。” 林青青:“……” 沈娘盯着她那张的脸,缓了缓心神,提醒道:“你?的腿半个月便能好,届时是?下山自寻死路,还是?苟且在幽篁山上,你?自己做主。” 林青青的心脏倏地?往下沉,想起瞿遥悲泣时说的话——死去的人还能活着回来吗? 倘若姚药便是?瞿遥说的药药,那她岂不是?会死在幽篁山上? 林青青立刻掐灭这缕可怕的念头?,她和?姚药不是?同?一个人,一如她和?林夜然,选择不一样,结果也会不一样。 沈娘看起来柔弱,但不是?个善茬。 姚药的死是?个警钟,她必须谨而?慎行。 “你?很忙吧?”林青青叹了口气,道,“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静静。” 沈娘手肘挎着竹篮,里面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叮铃作响。 她确实很忙。 这几日?被姚药打岔,积攒了十几瓶新药,药效还未来得?及试验,不能直接投喂给珍贵的药人。 “不忙。” 林青青抬起眼帘,对上沈娘凝视她的眼睛。 为什么盯着她的脸看? 林青青动了动僵硬的嘴角,看向她臂弯挂的竹篮:“这都是?什么药?做给谁吃?” 沈娘:“你?问的太?多。” 虽然嘴上这样说,沈娘却还是?回答了林青青:“毒药,给你?吃。” 林青青险些便要推着轮椅自己走了,奈何?她的手做不了大动作,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你?这么辛苦救我,是?为了让我试毒?我身体很弱,泻药都能轻松毒死我,不值得?你?用这些。” 沈娘好像被定身似的,呆愣愣地?望着林青青,臂弯的竹篮从?手臂滑落,瓶瓶罐罐碎一地?,零落地?散在各处,翠绿的草叶粘上药汁,迅速枯萎。 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林青青瞧着地?面枯萎的草叶,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 沈娘注视林青青的脸,一寸一寸地?扫过,收敛神色,没?管草丛里的毒药,推着轮椅往回走。 “方才说的那句,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林青青注意到沈娘神色不对,闭上嘴不再开口说话,任由她将?自己推回原来的屋里。 安置好她,沈娘又在捣鼓瓶瓶罐罐,有不少瓶子出现裂口,药液渗透交缠,将?木制的柜架漆染成阴森的脏色。 刺鼻的气味时不时飘入鼻腔,林青青翻看药典,抬手挡住口鼻。 盛放深褐色汁液的药碗被放到眼前,液面萦绕着不知名的雾气。 如今是?夏天,开水飘出来的气也会很快消散,这一碗里面到底放了什么?林青青凝眸,看向坐过来的沈娘。 沈娘脸庞不动,瞥了眼她的手:“换药时间到了。” 林青青配合地?伸出手,看着沈娘解开白布,心里早有准备,看见糜烂的手指,眼角还是?颤了颤。 沈娘细心擦药:“左手指骨虽然接上了,但损伤严重,日?后可以提笔,提兵器不行。” 左手?林青青:“右手呢?” 沈娘冷淡道:“你?惯用左手,这时候改过来是?不错的选择,但右手想要做到左手的灵活,恐怕也要耗上几年时间。” 林青青颔首,表示知道了。 沈娘抬眼看她:“你?不要死要活的样子,倒是?顺眼了不少。” 换完腿上的药,林青青疼得?满身是?汗,沈娘帮她简单擦洗,又拿出一柄短剑放桌上,告诉她今夜有事,便带着十几瓶毒药推门离去。 林青青凑近比量短剑的宽度长度,发现它果然就是?琴剑里的佩剑,也就是?说姚药这时候只有剑没?有琴。 那把琴又是?谁送去的宜城? 透过窗子,林青青看见一道身影慢慢向着山顶木屋移动。 手指重新用细布包扎过,勉强能活动,但动一下疼的她眼前发黑。 她用未受伤的手掌肘推动轮椅的轮子向门外移动,力气大了还是?会牵动到手指上的伤口,少时,额头?的汗水便如溪流一般,蜿蜒从?两鬓流下。 出门后,林青青听到一阵微弱的哭泣声,看了眼远处指定是?到达不了的山顶,转动轮椅,寻找哭声来源。 “啊呜呜……”少年变声期的呜咽声嘶哑低沉。 林青青找到柴房,柴房里瘦削少年曲折一条腿,怀抱稻草半坐,埋着头?看不清面孔。 她手脚不方便,推不开门,停在柴房外面,出声问:“你?哭什么?” 少年哭泣声骤停,愣愣地?望向门外依稀的身影。 他眼里只能看见黑白两色,林青青的脸背对夕阳,剩一团深浅不一的黑影,绰约难辨。 “我做噩梦了。”少年哽咽道。 林青青:“梦都是?反的。” “不是?!”少年手脚并用爬到柴房门边,“我看见我娘被坏人抓住,坏人扯断她的头?发,用簪子刺她。她流着血爬向我,指甲抠进?我的脚腕,我好疼好疼,我想救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太?弱小,杀不了坏人。” “你?集中精神,没?什么是?做不了的。”林青青说,“你?可以控制梦境。” 少年跪在几块木头?叠在一起的门板后面,怔然道:“我可以控制梦境?” “是?。”林青青认出少年便是?瞿遥,“梦由你?身体意识创造,当你?自我意识占据主导,在梦里做什么都可以。” 瞿遥脱力地?滑坐在门后:“我想杀一个人,可以在梦里杀了她吗?” 林青青:“仇恨也好,恩怨也罢,终无法在梦里得?到结果。大梦初醒,万事成空。你?是?与什么人有怨隙吗?” 瞿遥喃喃道:“何?止怨隙……血海深仇。” 瞿遥:“你?叫什么名字?” 林青青:“我?” 瞿遥和?姚药还不相识? “姚药。” “药药。”瞿遥轻念一声,嫌弃道,“名字可真难听。我方才睡懵了,在说胡话,你?不会当真吧。” 林青青知难而?退:“……打扰了,你?接着睡。” 瞿遥“噗嗤”一下笑出声:“前几日?初见你?,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还动了轻生的念头?,今日?便想开了?” “人总要向前看。”林青青手掌放在木轮上,状似随口问道,“山顶小屋里住着什么人?” 瞿遥拉开柴房的门,露出他那张苍白诡异的脸,他扶着门靠上,自上而?下打量林青青:“你?想上去看看吗?明日?我可以带你?去。” 瞿遥醒来时把腮帮咬破了,舔了下腥甜的牙根:“你?想死的话。” 林青青不喜欢少年人之间的恶作剧,也不愿意参与,转动轮椅往回走:“不必麻烦。” 瞿遥一瘸一拐地?跟上:“你?手流血了,沈娘回来怕是?又要给你?脸色看。” “你?喜欢幸灾乐祸吗?”林青青回眸瞥视。 瞿遥捡来一根树枝撑在手底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我在为你?担心。” 林青青忍着手痛笑道:“你?若担心我,便动手帮我一把,宁可拐着一根树枝,也不愿搭把手、让我们彼此?都轻松点,你?的担心藏得?不可谓不深。” 瞿遥顿了两步,扔掉树枝上前推动轮椅:“磨磨唧唧看着心烦,我送你?一程。” 回到屋里,瞿遥为林青青带上门,站在门外说道:“沈娘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治好伤便离开幽篁山吧,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林青青放平手指,望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孔:“你?劝我走,为何?自己还留在这里?” 瞿遥走了两步,倒回来后背贴着门:“一开始是?走不了,后来不敢走了。” “现在呢?”林青青问。 瞿遥仰起头?,眼神阴沉:“现在……我不能就这么走。她什么都不记得?,可是?我记得?,我记得?滴血的簪子,记得?四肢折断的痛楚,记得?她杀了我的家人。” 林青青同?情瞿遥,却不会出手帮他复仇,一个活在仇恨里的人浑身都会竖起倒刺,便是?盟友,也有可能被误伤。 瞿遥:“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问问我的仇人是?谁?” “算了,我与你?一个生人说这些做什么。”瞿遥踉跄着离开,声音渐行渐远,“沈娘该回来了……” 这一夜并不平静,林青青发了烧,半醒半寐间看见沈娘坐在桌边,手上趴着一只很小的青虫。 沈娘从?瓶子里蘸取液体喂它,喂完后把青虫装进?竹筒,竹筒盖子印着“麓川”两个字。 “哥哥……”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穿过一层空洞的空间,从?遥远的地?方抵达她的耳际。 林青青阖上眼帘再次睁开,突然看到方子衿和?徐修容两张放大的脸,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方子衿靠得?很近,白玉无瑕的脸近在咫尺,林青青掐了掐少年的脸。 触感很真实。 方子衿怔了一怔,到底是?没?有动。 “你?们怎么都在这?”林青青暂且压下心底的困惑,坐直身子,隐隐作痛的手脚随着她清醒恢复正常感知,没?有白布包扎束缚,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您睡了一整日?,叫都叫不醒,想来是?这段时间舟车劳顿,累着了。”徐修容表示理解,但不妨碍他表露脸上的愁容,“明日?便是?神祭日?,我实在没?有法子,今日?我们得?商量出一个救人的策略。” 林青青揉了揉睛明穴,目光落在瞿遥身上:“沈娘可会巫蛊之术?” 瞿遥正盯着窗外的积雪,闻言转眸看她,“她男人是?麓川人士,专门搞蛊的,她自然会。我也学过一点。” 瞿遥瞥视了一眼方子衿,眯眼注视林青青的眼睛,一脸不解地?发出疑问:“他竟然连这都告诉你?,你?们关系很要好?” 徐修容讶道:“沈娘是?何?人?你?先前怎么不说自己懂得?一些蛊术?” 瞿遥撩开邪气的双眸:“你?们没?问。” 徐修容露出“友善”的微笑,道:“你?可会控蛊?” “你?耳朵真不好使。”瞿遥鄙夷地?看着他,强调般重复,“我、也、学过、一、点儿。” “成!”徐修容大笑着拍打瞿遥的肩膀,不知有没?有存心报复的意思,震得?瞿遥身形不稳。 瞿遥左腿有疾,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徐修容的拍打来得?猝不及防,他险些栽林青青身上,千钧一发之际被方子衿拉住手臂。 林青青还以为自己是?个残废,下意识就转动轮子去扶人,手掌却摸了空,只是?这一下,便被瞿遥的眼睛捕捉到了。 第 45 章 瞿遥看了眼林青青的手?, 回眸望见抓着他的人,身子顿时一僵,双手?发颤地推开方子衿,抱紧双臂缩进角落里, 眼珠子乱转, 身子不停地哆嗦。 徐修容想知道瞿遥是如何控蛊的, 向影六索取小白蛇,被影六无声?拒绝。 林青青:“给瞿遥。” 得到?指示, 影六倒出竹筒里的小蛇,迈开长腿,覆盖铁手?套的手指捏着小蛇送到瞿遥面前。 瞿遥身体还在发抖,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左手?扣紧右手?手?腕, 想要稳住右手?发颤的手?指,却抖得变本?加厉。 “让他,出去。” 方子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他半掩着凤眸, 看不见神色。雪花飘落在白衣之上,引着清寒的身影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瞿遥在蛇眼前挥动手?指,小白蛇睁着黑黝黝的眼珠,凶狠地吐出蛇信子。 不到?几?息时间,它从愤怒暴躁转为?昏昏欲睡, 再从懒散阴郁变得精神抖擞、耀武扬威, 最后亲昵地蹭了蹭瞿遥的手?指。 徐修容诧异道:“认主了?” 瞿遥低着头看蛇, 小白蛇也仰着头看他,随后扭动长躯, 使尽浑身解数为?瞿遥表演它的特长。 像动物间的求偶。 林青青忽然想到?,瞿遥这般害怕方子衿,必然与方子衿起?过正面?冲突。 若是?如?此,方子衿应当?能?记下瞿遥的一举一动,包括控蛊之术。 可原著后期,方子衿恢复全部记忆,也并不会控蛊。不然有如?此利器,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用其他办法攻城,而一点蛊术都不用。 瞿遥不是?用行为?和?蛊虫沟通,那会是?什么? 气味? 莫非瞿遥趁他们不注意用了什么药? 蛊虫种类不同,有一些对药物具有抗性,如?果?不是?这样,她完全可以让影六背着喷雾器在祭坛里打农药。 徐修容问出了林青青心?底的疑惑:“除了蛇,其他蛊虫也能?听从你的指挥吗?” 瞿遥张开手?掌,小白蛇爬上手?心?,蛇吻碰了碰他,尾巴灵活地缠绕上手?腕。 瞿遥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蛇头,拇指无名?指掐蛇七寸,面?无表情地把蛇摔地上。 被砸晕的小蛇原地转圈,不一会又直起?上身,匍匐向前,却不敢再靠近,被瞿遥抬手?恐吓,吓得窜出门外,钻进雪地里。 瞿遥:“太多?的话,有点困难。” 徐修容指着外面?:“倘若密密麻麻呢?” 瞿遥:“那是?找死。” 瞿遥眼珠一转,深黑不见光的眼底出现一道不明显的光亮:“也许可以试试,不,你们尽管去救人,我想到?办法了。” 他咧开嘴,勾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微笑:“蛊虫而已,包在我身上,我会带你们平安离开这里。” 徐修容大喜过望:“好小子!” 林青青手?指不着痕迹地敲了下桌面?,倒满一杯茶,走过去送给瞿遥:“接下来便靠你了。” 瞿遥想要拒绝,望着林青青的眼睛,皱了皱眉,忍下反感接过茶杯,林青青的手?指包裹杯身,他从底部接下,不可避免触碰到?林青青的手?指。 瞿遥没有多?想,饮下茶水,敷衍了一句:“茶很好。” 等所?有人离开,林青青将手?指放在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气味很淡,风一吹便散尽了。 看来瞿遥的确使用了一些外物驱使蛊虫。 门外的方子衿没有进来,他站在屋檐下,背对着林青青,乌黑的发丝沾了不少白雪,微仰着头看雪。 林青青走至方子衿身侧,站了会,接下一片雪花:“方才瞿遥身上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像是?要放手?一搏。清醒时不想死,疯癫时不想活,时醒时疯,他当?真能?控制所?有蛊虫吗?” 方子衿:“许是?不能?。” 如?今他们在一条船上,瞿遥糊弄他们,无异于玩火自焚,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除非…… “他想死?可他看起?来尚且清醒。” 林青青看不透瞿遥,他的精神世界太过驳杂,尤其在方子衿面?前,瞿遥反应极端,不敢面?对、害怕、恐慌,又对方子衿寄托着一份希冀。 瞿遥身上有太多?不确定性,即便能?控制所?有蛊虫,她也不敢依赖瞿遥的控蛊能?力。 “哥哥不妨回忆一遍他说?过的话。”方子衿按住落在手?背上的雪片,看着它融化成水。 瞿遥说?的话? 林青青回想了一遍。 ——“她要回来了,药药不会食言,她说?过会活着回来找你。” ——“跟你来宜城,一定可以找到?药药。” 方子衿:“他不想死,他要找人。” “别是?我想的那样。”林青青头疼道。 少年抿了抿唇,给出自己的分析:“瞿遥是?怕死的,他没有本?事控制太多?蛊虫,却表现得无所?畏惧,这一点很奇怪。除非姚药也有控蛊的能?力,在瞿遥眼中,姚药把我看得十分重要,若我身处危境,姚药在附近,必会出手?相救。” 林青青无法理解:“人都死了那么久,他如?何看出姚药就在附近,这不是?纯粹找死吗?” 方子衿:“就是?找死。” 林青青:“……” “瞿遥怕死,因为?没有等到?姚药。若我是?他引出药药的唯一方式,直到?我身死,药药也不出现,瞿遥便没了希望,他在人世断却牵挂,死在这里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方子衿顿了顿,道:“他还想和?我死在一起?。” 林青青真心?道:“你防着点瞿遥,他越是?怕你,越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少年低笑一声?。 林青青:“有什么可笑的吗?” 方子衿退出屋檐,站在细雪中,雪光衬得他的脸洁白无瑕,精致的凤眸似含三冬雪,他咬住指尖,咬出殷红的血,滴在雪地里,藏在雪层底部的小白蛇飞速游离血迹范围。 少年抬眼看她,唇染一点朱红血迹:“我的血有毒,而‘世上活物都怕毒’。” 林青青心?下迟疑,不清楚方子衿重复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方子衿转身离开,“哥哥只管护好自己。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林青青望着方子衿走远的背影,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触。 别说?瞿遥了,她也看不透方子衿。 雪里的蛇害怕方子衿的血,却徘徊在血迹周边不肯离开,林青青疑惑地半蹲下,伸出手?指蘸取血迹,放在鼻子底下轻嗅,眼皮不可遏制地一颤。 这气味…… 小白蛇尾巴迅猛一弹,抬高头颅冲着林青青腾跃,鲜红的口腔大张,眼看毒牙就要咬中林青青的手?指,一柄漆黑的飞镖飞射而来,斩向它的七寸。 它被钉在雪地里,挣扎数次,吧嗒一声?垂下头奄奄一息,黑豆般的眼珠却还死死盯着林青青染着血迹的手?。 林青青接过影二递来的锦帕,边擦手?边起?身。 “清理干净血迹,别留在祭坛里。” 影二:“喏。” 翌日,神祭日。 林青青等人都收到?了霍褚河送来的花环,白色花环由守陵人精心?编织,每一道枝条都严丝合缝相互缠绕。 送来花环的仆人倾身行礼,告知道:“尊贵的客人需在神祭日佩戴花环,这是?我们买迦的风俗,意为?恭贺神迎娶我们美丽的新娘。” 霸图一脸菜色:“让我戴这玩意儿?” 徐修容拿着花环在头顶试了试,中肯地评价:“大小合适。” 仆人掩唇而笑,看向林青青和?方子衿,见两人翻转花环就是?不戴,知趣地行礼告退。 “今日雪停,却起?了一场大雾。”等守陵人离开,徐修容摘下花环,神色变得沉重而凝着,“蛊虫能?藏在雪地里,大雾是?它们最好的遮掩物,也就是?说?,今日是?我们的倒霉日,都小心?些吧。” 影二接走林青青的花环让影六查看。 影六今日手?上涂了毒,没有伸手?去碰,凑近检查片刻,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林青青单手?戴上花环,为?了防蛊虫,她穿的比平日要严实,连脖子都裹着一层白布。 她看了看众人,见所?有人都做了相应的防护,颔首道:“见机行事,一旦情况不妙,立刻逃,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霸图连连点头。 众人跟随守陵人来到?请神坛,周围墙壁刻满神秘纹路,古朴的祭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可见上面?死过不少人。 殷昊身袭红色嫁衣,负手?立在祭台上,他不笑时反倒露出了锋利的棱角,英气逼人。 瞧见林青青他们头戴花环走过来,殷昊眼眸微顿,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徐修容低头拨弄花环,殷昊站在上面?,离他们尚远,没注意到?林青青身后的徐修容,对林青青扬声?说?道:“好生奇怪,为?何本?王去何处,你便在何处?” 可能?这就是?男女主的偶遇定律?林青青心?里刚萌生这样的想法,就被她否决了。她与殷昊利益冲突,目标一致,相遇是?必然。 “我还想问问摄政王,为?何有我在千阳的画像?” 千阳的刺客身手?了得,影三都无法单独狩杀一人,皆由于殷昊就在千阳,他们是?殷昊千挑万选出来的随行护卫。 殷昊眼眸幽深如?古潭,扬起?懒散的笑容,戏谑道:“可别误会,按先来后到?的规矩,是?我先到?阑珊楼查案。 虞死不怜王土葬,帝王岂为?儿女仁。我也不曾想到?,九五至尊居然微服下千阳。铜雀台、千阳、宜城,你还有多?少惊喜等着给我?” 古月氏人故步自封多?年,鲜少与外来人接触,却也知道“九五至尊”指的是?帝王,纷纷望向祭台下的那个少年。 人群当?中属霍褚河的脸色最差。 古月氏没落到?这一地步,再禁不起?任何战乱纷争,宣国是?现五国中占地面?积最为?庞大的国家,便是?古月氏尚在,也招惹不起?这等庞然大物。 早知这些人当?中有宣国皇帝,他宁可搬迁据点,也绝不把人放进请神坛来,请神坛连接王宫地道,这下无疑是?引狼入室。 霍褚河眼底涌上一片阴鸷,垂在腿侧的一只手?慢慢蜷起?,紧握成拳。 事已至此,必须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周围守陵人虎视眈眈,殷昊还有心?思和?林青青闲聊。 “据说?这个祭坛与神的力量相连,古月氏人在此进行祭祀和?请神仪式,以获得神的指引……” 殷昊余光偏了偏,突然望向林青青身后的人,笑靥如?寒风过境,瞬间落到?冰点,“修容?” “王爷。”徐修容抬手?打招呼。 殷昊目光在徐修容和?林青青之间转了一圈:“你这是??” 徐修容毫不避讳道:“我来救王爷。” 殷昊桃花眼微眯,冷厉的眼底闪过精明的眸光,视线在徐修容身上停留了好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真有意思。古月氏的存在也是?你透露给我的?” 徐修容愧疚道:“我没想到?此地危险重重,害王爷落入险境。” 殷昊穿着一身红色嫁衣,潇洒地大张手?臂,甩平衣袖,丝毫不见受制于人的窘迫。 他背过身,语调高昂地大赞道:“我殷昊一生遭遇无数次背叛,你是?最成功的一个!” 徐修容震惊地撑大眼帘,一副被伤到?的神色:“王爷怎会如?此想!” 殷昊仰头面?向古月氏守护神的雕像,浑厚的嗓音带着一股冷飚飚的气劲:“靖宣帝的鹰犬,你藏得委实够深。” 林青青和?方子衿默然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外和?猜疑。 “叙旧结束,便开始请神仪式吧。”霍褚河三击手?掌,手?持兵矛的守陵人将林青青等人团团围住,重重叠叠的蛊虫爬满地面?。 “嗲阿迪无!!” “嗲阿迪无!!” “嗲阿迪无!!” 徐修容背靠霸图,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见到?这一幕,霸图握紧长戟,面?有愠色:“献上祭品,意思是?我们是?献给神的祭品。方才我还在想,请神仪式为?何没有祭品,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 他抱怨道:“你害死我了,来救什么新娘,你看人家半点不慌,这可倒好,我们肯定死在人家前面?。” 徐修容也不看旁人,把目光放在瞿遥身上。 瞿遥低头抠手?指玩,被霸图推了一把,依旧无动于衷,好似摆弄双手?是?他目前最为?重要的事情。 眼看蛊虫快爬上他们的脚边,霸图一戟挥出去,扬起?一大片,头皮发麻地催促:“兄弟,上啊!他们不是?说?你会控蛊之术吗?别傻愣着啊。” 瞿遥眼睛不抬:“急不来,等着。” 霸图立刻跳脚,急吼吼地:“都火烧屁股了,能?不急吗?再等就要献祭给神了!等我们直挺挺倒下,他们就会把我们的心?脏剖出来,生着吃下去!” 瞿遥:“你好恶心?。” 影六洒下毒粉,阻挡了蛊虫的行动力,大部分蛊虫身躯被毒药腐蚀,还在不管不顾地朝他们爬行。 一个土匪急中生智,叫嚷着扔掉头顶的花环,下一刻长条形的毒虫被激活了开关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扔掉花环的土匪。 “娘的!”花环扔一半的霸图长臂硬生生拐了个弯,猛地扣上头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把这玩意儿给我们,是?想慢慢看着我们死?” 瞿遥颇有仪式感地做了几?个手?势,周边围上来的蛊虫行动一滞,蛇蛊的表现最为?明显,只见它们脑袋转了几?圈,扭头向后游移。 “蛊虫被控制了?”霸图眼睛泛光,“兄弟,你这太可以了!改天教教我!” 瞿遥拧着眉,没说?话。 蛇蛊退了几?尺,掉回头盯着他们,没有离去的意思。 林青青瞧出端倪,出声?问:“能?驱走吗?” 瞿遥脸色发白:“不行。很遗憾,我们成了瓮中之鳖。” 霍褚河也很意外,见瞿遥到?底还是?奈何不了蛊虫,冷哼一声?:“有些本?事,可惜今日你们还是?要死在这里。” 守陵人恭敬俯首,等待神祭。 林青青扫了眼周围的守陵人,想起?他们对神无底线的信仰,皱了皱眉。 她朗声?喊道:“霍褚河,殷昊本?就不是?神的新娘,你弄一个假的来糊弄神,迟早会引来神的勃然大怒,届时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还会害死这里所?有人!” “什么?新娘是?假的?”请神坛里响起?一阵淅淅碎碎的声?音。 “王不会这么做吧,这可是?欺神啊。” “嘘,安静点……” 霍褚河脸色阴沉,一次次神祭、一次次呐喊,神从未给过回应,他们躲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苟延残喘,便是?等待神祭日送上神的新娘,换取神的垂怜。 宣国帝王又如?何,挑衅他的,都得死。 “杀了他们。”霍褚河挥手?示意。 守陵人转动兵矛,踟蹰不前的蛊虫齐声?发出惊悚可怖的嘶叫声?。 就在这一瞬间,林青青耳边也出现了清晰的嘶鸣,是?从她身体里面?发出来的声?音,等她再去细听,那道声?音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是?她的幻觉。 影卫们护在林青青四周,清除绝大部分的蛇虫鼠蚁。 方子衿挡在林青青身前,挥鞭抽开雪地里涌上来的肉眼难以发现的虫子,他随身带一条鞭子便是?为?了防雪里的蛊虫。 他离林青青太近,伴随碎雪扬起?的蛊虫,不可控地飘向身后。 方子衿抬脚上前,欲离开影卫们的包围圈,却被人阻止了行动。 林青青拉回少年,挥剑砍断涌上来的蛊虫,她不清楚方子衿的血液里有什么,但这种时候最怕出乱子。 “你别出去。” 方子衿低声?道:“哥哥,我在这里施展不开,也影响影卫行动。” 林青青神色冷淡,提剑刺断毒蛇。 蓬莱剑没入雪里的一瞬间功夫,剑面?爬上一大片半透明虫子,林青青甩了甩长剑,银光闪烁间,剑身光洁如?初。 “说?好了保护我,不准离我太远。” 殷昊不疾不徐地走下祭台,站定在蛊虫包围圈的边缘,气定神闲地观望。 “嘶!”瞿遥手?背钻进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毫不犹豫地扬起?匕首削去手?背的皮肉。 手?背涌出的汩汩鲜血,青年鲜红的眼眶漫上一层水光,四处张望寻找记忆中的身影,却依然一无所?获,冰寒的心?脏彷徨不安地跳震颤着。 药药,你为?何还不出现? 余光瞥见一条蛇蛊咬向瞿遥,林青青伸长手?臂拉过发呆的青年,挥剑劈开蛇的七寸,冷喝道:“清醒点!我只救你这一次,没有下次。” 瞿遥晃了晃身子,侧首盯着林青青的身影看,像根僵硬的木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蛊虫源源不断,众人体力不支,林青青看了眼悠哉看戏的殷昊,果?断下令:“走!” 方子衿挥鞭开路,想要阻止他的守陵人被长鞭挥出丈余,埋进雪地里,没了动静。 不一会,他们脚下便被长鞭挥出一片空地。 有方子衿霸道的力量加持,众人逐渐脱离守陵人的包围圈,徐修容最后看了殷昊一眼,转身跟着林青青离开。 阴暗的光线挡住殷昊的面?容,却掩不住微带怒意的桃花眼。 正待霍褚河下命追杀林青青等人时,殷昊抬起?没有一点斑点疤痕的手?臂,踩着蛊虫向外走。 “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本?王的确不是?神的新娘,血痣也是?用颜料点出来的。霍褚河,这场戏没法陪你演完了,本?王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霍褚河听得眼皮直跳,怒火中烧:“孤何时与你演戏了?” 殷昊表情惊愕,不可思议道:“莫非你想将计就计,待一切成为?定局,火祭我?霍褚河,为?了欺骗你的子民,你简直丧心?病狂。” 少年气得耳朵赤红,脸色青黑:“殷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挑拨离间的把戏好玩吗?” 殷昊摆了摆手?,目不斜视地向着林青青他们离开的方向走:“不用追了,我还会回来。” 霍褚河厉声?道:“拦下他!” 蛊虫看不见殷昊一般,守陵人面?面?相觑,急得脸上冒汗,却也无可奈何。 殷昊腿长肩宽,身法不俗,轻易就能?抹断他们的脖子,见过一回的守陵人都不敢上前以身试法,没有蛊虫,他们也只是?一群普通人而已。 林青青等人有惊无险地回到?客栈,他们多?多?少少被蛊虫咬了一两口,好在都提前服用过解毒药,只要不是?被蛊虫钻进身体里,都不会有性命危险。 瞿遥从祭坛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求生意志薄弱,连方子衿递过去的点心?都敢接了,吃两口点心?把自己卡个半死,霸图狂拍他后背,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徐修容等来了殷昊,两人在亦安将军府聊了半天。 殷昊没表现出一点不开心?,后又在林青青他们落脚的客栈住下,他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吃喝同行,连林青青他们商议重要事情的时候,都要掺和?一脚。 比如?此时此刻,他看着众人,微笑着表明自己的观点:“守陵人搬走了,但王宫就在请神坛附近,我们现在杀回去,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青青:“我们不是?你的刀。” 殷昊轻靠椅背,翘起?二郎腿,身上有一股自然而然的闲逸潇洒:“你们当?然不是?,所?以我把刀递给了你们。” 说?完,殷昊似笑非笑地望着徐修容,眼中全是?阴寒。 “多?好的刀啊,奈何名?刀有主。” 徐修容面?露苦涩,摇了摇头。 殷昊转动失而复得的玉箫,见众人盯着他不说?话,百无聊赖地起?身:“也罢,我在这里也不自在,你们慢慢商量,早晚要回去,我也不急。” 林青青揉揉太阳穴,她这几?日视力不算好,需要找个大夫帮忙看看。 “都先回去养伤,明日再议。” 林青青回客房卧室,刚一坐下,眼前被一层白茫茫的雾挡住,看什么东西都非常模糊。 “眼睛看不清了吗?”沈娘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耳侧,林青青身上寒毛都要立起?了。 一次穿越可能?是?中大奖,两次也许是?天选之子,三次呢?她被磁场定位了? “你烧了三日,能?醒过来也算是?捡回的命。”沈娘语气冷冰冰的,就差把‘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吗’说?出来。 她端来一碗药放在林青青嘴边:“喝了。” 林青青躲开沈娘手?里的药碗,眨动眼睛,发现脸上有一根长条状的细布,正蒙在她的眼睛上:“我的眼睛……” 沈娘:“瞎不了,等个两三日吧。” 趁她张嘴,沈娘把药碗怼在她的唇缝,看她喝下,脸色才稍微转好,携着淡淡的嘲讽道:“不想活了,还在意眼睛?” “眼瞎,腿瘸,手?断,你也只能?说?话了。”沈娘推着轮椅走出门,外面?阳光正好。 林青青:“我们去哪?” “我一转身你又能?把自己折腾半死,还是?带着你放心?些。”路上不平坦,沈娘推她前行,费了很大力气,气息不稳,“我有点事要办,你不要说?话,也不要胡乱走动,否则把你扔下山去。” 林青青转动脖子,她看不清周边的环境,感觉沈娘推着她向上走。 幽篁山向上的路……他们这是?去山崖边的小木屋? 她就要看见六岁的方子衿了? 林青青蜷缩手?指,忘了这具身体有伤,疼得立刻张开手?。 第 46 章 山崖上的木屋很小, 周边藤挂带刺荆棘,鲜艳如血的花朵争相绽放。 林青青嗅到淡淡的花香,沈娘离开了?一会,有顷, 走回?来推着她进入一个偏暗的环境。 屋子里不闻人声, 仅有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声响。林青青眼前被白布蒙住, 透过两层白纱,极力去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姚药, 你的眼睛不可视物,闭眼。”沈娘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她的音量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到谁。 遵从医嘱, 林青青闭上眼睛:“屋子里有别人吗?” “有, 他睡着?了?,你别吵着?他,难得?能睡得?这般沉……”沈娘轻缓的声音顿住,在霎那间变得?刻板严肃,“醒了?也好, 还剩两瓶毒,你选一个试试。” 两瓶毒??! 林青青刚要说话,便听见空瓶子放下的声音——屋子里另一个活人喝完了?毒药。 沈娘例行公事?般询问:“有何感觉?” “没感觉。”小方子衿刚睡醒的声音透着?孩子气的沙哑,但更多的是?压抑,有一种想要堵住喉咙的憋闷。 林青青正奇怪他在压抑什么, 便听“哇”的一声,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血腥气四散, 还夹杂着?很淡的苦杏仁味。 方子衿现如今仅有六岁,她以为沈娘至少不会使?用鹤顶红之类的剧毒。 可这气味分明就是?砒(晋江)霜, 量还不轻。 林青青扣住轮子,循声移动一小段距离便难以前?进,沈娘的手抓住了?轮椅把手。 她不甘地使?了?两下力?,指骨传来阵阵钝痛。 “不让你来,便是?怕你们这些少年人古道热肠的性子。”沈娘拉起林青青的手放回?腿面,“这孩子命硬,不会出事?。” 林青青声音发沉:“人都会死,没有谁比谁的命硬。” “你说的没错,但他偏偏就是?特殊的那个。”沈娘道,“我会控制药量,给他服用解药,过了?这段药物排斥期,他依然可以正常生活。” 林青青深知多说无益,避免被?沈娘记上黑名单,强忍下心里的不舒服,阖起嘴唇不再言语。 经此一闹,她必须得?让沈娘觉得?她有留在这里的价值,否则腿好之前?别想上山了?。 沈娘经过林青青身边,来回?几?趟,步伐快得?刮起空气中沉凝的风,瓶子碰撞的声音杂乱无章。 一阵阵繁杂的药味散开,久处其中,林青青便感觉头?晕想吐。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沈娘打开窗户,空气中的血腥气消散,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减轻了?不少。 小方子衿的呼吸声微弱,像是?晕了?过去。 林青青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说道:晓说裙四尓二尓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发布“以毒攻毒是?以对抗性药物的药性作为治病基础,过杂、过量、不对症,都会致死。你所试验的毒药的确具有相抗性,但其中驳杂的毒素还沉积在人体,长此以往毒素越积越多,他还是?会死。” 沈娘洗干净手,摸了?摸方子衿的脉搏,闻言,抬眼看向?林青青白布蒙眼的脸。 “你懂药?” 林青青:“学过一点皮毛。” 沈娘沉默良久。 “的确是?一点皮毛。” 在毒药之道上,林青青自?是?比不了?沈娘,她闭着?眼睛思索能打动沈娘的现代知识,便听沈娘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没有兴趣制毒?” 林青青:“你想收我为徒?” 沈娘推着?轮椅向?外走:“我不收徒,幽篁山上医典古籍成堆,你自?学亦能学到很多。” 阳光洒落在身上,空气中重新布满温暖和花香,林青青却一点感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之前?想从瞿遥那里获取救治方子衿的办法,也只是?猜想,倘若瞿遥没有救治愈方子衿的法子,令其多活几?年也是?好的。 瞿遥说忘记了?药引是?什么,可关于姚药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楚,甚至记得?一把尘封多年的琴剑,记得?上面的剑鞘多长。 她有两个猜想。 一,药引是?一件瞿遥不愿意拿出来的东西; 二,瞿遥恨方子衿,想拉着?方子衿一起死。 无论哪一种,瞿遥都不会轻易松口。 沈娘会巫蛊之术,是?她此前?并?不知晓的事?情,却在瞿遥那里得?到了?验证,由此可见,她现在所处时空的确是?十四年前?的过去。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出现在这里,但这种感受不会错,她是?真真实实地活着?的,在另一个不愿意醒来的人的身体里。 既然瞿遥不肯道出救治之法,她从这里寻找答案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比起制毒,我对蛊术更有兴趣,听闻苗疆的蛊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可惜没有机会亲眼见上一回?。” 沈娘回?头?锁门:“听你的意思,蛊术是?你心之所向?,制毒你也有兴趣。” 沈娘的声音发闷,有一丝异样?,林青青侧耳去听,片晌道:“你拿自?己试药了?。” 沈娘:“为何这般说?” 林青青:“你中毒了?。” 沈娘:“猜的?” 林青青:“听的。” 沈娘突然笑了?一声:“便是?猜的也无妨,我不收徒。” 林青青:“……” “不愿与我说话了??”下山的路好走,沈娘有的是?力?气和林青青闲聊,她很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的话,多说几?句,胸口的阴郁都有了?好转的迹象。 “若你早来几?年,或许我们还能有段师徒缘分,那时候他还在,看到好苗子就走不动道。” 沈娘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对蛊术了?解不多,蛊虫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美好,救人之蛊亦可伤人,伤人之蛊亦可杀人,蛊虫失控,反噬主人的比比皆是?。” 林青青:“听闻麓川的术士都是?用自?己的血饲养蛊虫,使?得?蛊虫认主。” 沈娘:“确有其事?,但蛊虫终归是?异虫,其反复无常又岂是?人能控制的。炼蛊不是?靠血液,靠的是?脑子,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会蛊术?”林青青偏过头?,面朝沈娘声音传来的方向?,“听你语气,不似一知半解。” 沈娘:“会,但不教你。” 林青青:“……” 直至夜幕降临,沈娘都在屋子里研制毒药。 林青青等到深夜,也没有回?去原来时空的迹象,反倒是?沈娘发现她没有睡,给她来了?一针助眠。 之后两天?,沈娘每每上山顶都会带林青青,给她讲述毒药的药性以及她为何同时使?用两种毒,讲述的内容不深,权当闲聊。 林青青与小方子衿没说过一句话,偶尔会听见瓶子摔碎的声音。 沈娘不可能摔自?己的药,那便只能是?方子衿在摔瓶子。这也是?她奇怪的地方,为何这几?日他不说话?不喊叫? 五日后,林青青的眼睛恢复光明,摘掉眼睛上的白布,依然与往常一样?跟着?沈娘上山,她手指上的伤口基本愈合,不像以前?那样?动辄便撕心裂肺的疼。 和林青青想象的不同,小木屋里的环境还算干净整洁,窗户大敞,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苍穹碧海。 灰褐色的荆棘缠绕窗玖,几?朵红色的小花探出头?,从侧面看,像是?有人捏着?一束花递到房间里。 林青青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一阵嘶吼声。 “走开!走——”披着?黑斗篷的幼小身影痛苦地捂着?肚子打滚,所有的瓶子都被?他摔碎,不明药液绕着?砖石滚了?一圈。 沈娘面色平静地一一捡起,在碎开的瓶口端详,检查是?否还有能用的。 “我出去片刻。”沈娘带来的药都被?方子衿摔了?,她需要回?去拿一套新的,走之前?叮嘱林青青,“不要碰他,他……” 林青青头?也没回?地看外面的风景,像个见惯人生百态早已?看破红尘的小老头?,见状,沈娘收住了?话音,只道:“罢了?,我很快回?来。” 小木屋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木屋狭隘,两边有扩建过的痕迹,木板颜色深浅不一,夹缝里残留擦不干净的血迹。 “你是?谁?”稚嫩的声音格外沙哑,像被?烧破的喉咙,漏风,“我没见过哥哥,哥哥是?沈娘的……弟子?” 林青青蓦地抬起眸子,转过轮椅看向?身后的小孩,“为何叫我哥哥?” 小方子衿眼睛很大,眼中却无神,他蜷缩着?身子,仰着?既苍白又绯红的脸庞,整个人透着?虚弱病态,明明尚且年幼,身体却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原来是?姐姐啊。”小孩神情麻木呆滞,眨了?眨灰暗的眼,“姐姐,你能抱抱我吗?我好冷。” 林青青看了?他两眼,没有移动。 “姐姐腿上有伤,抱不动你。” 小方子衿嘴边还有血迹,不哭也不闹,声音很淡很轻:“我就要死了?。死了?也好,就不会疼了?。” 林青青淡声反问:“死了?有什么好?再也看不见你想看见的风景,再也感受不到你想感受的快乐,再也触碰不到你想触碰的人,还是?活着?好,活着?,便还有希望。” 幼小的身体艰难挪动,从低矮的竹榻滚下来。 小方子衿又一次捂住肚子,痛得?面目扭曲,眼角鲜红,一滴眼泪挂在眼角,仿佛从眼睛里滴出来的血。 他又哭又笑:“我还有希望吗?” 林青青:“有。” 小方子衿黑色稚气的眼珠直直地注视着?她。 林青青:“这已?经是?你最痛苦的时刻,往后也不会比今日更糟糕,坚持下去,撑过这段时光,剩下的便都是?希望。” “骗子……”小孩晶莹的眼泪盛满眼眶,从眼角滑落脸庞,“我没有希望了?,每一日都是?这样?,我不想继续了?。” 林青青手掌压在轮子上,移动到方子衿身前?,弯腰捡起他冰凉的手。 “我没有骗你,长大后你会成为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守护家国,爱护家人,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你的君主将为你惊叹。 你才几?岁啊,怎么可能没有希望,你的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以后的日子是?现在的你无法想象的。 白马银枪,所向?披靡,那才是?你的人生。你多走几?步看看,便会看见柳暗花明又一村。” 掌心藏着?的尖锐瓷片被?轻巧地取走,小方子衿愣愣地望着?林青青的眼睛,精致的凤眸大睁,眼白覆盖一层浓稠的血红。 第 47 章 林青青手掌穿过他的臂弯, 把人从地面?扶起来,小?方子衿的体重很轻很轻,像薄薄的一层纸。 帮小孩拢住散开的衣裳,看着他满是惊诧的血眸, 松开触碰到他身体的手。 “我与你说的, 你要记住。活下来, 寻找你想要的未来,没有?人值得你与其同归于尽, 人生?苦短,匆匆一世,不到生命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放弃。” 小方子衿忘记了哭泣, 抓了抓空荡荡的掌心, 眼睛里有?一丝迷茫。 “姐姐,我们认识吗?为?何我感觉你很了解我?” “也许这就?是相见恨晚。”林青青笑了下,脸上的笑意骤顿。小?孩身体软软地倒在她的膝盖上,灰暗无神的眼眸呈现着一派死气。 她探上方子衿的脉搏,脉象果然有?濒死之兆。 他说的没错, 他中毒已深,就?要死了,最多活不过两天,也就?是二十四个时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相见恨晚,”小?方子衿阖了阖眼帘, “我盯着姐姐看了好些日子, 姐姐总是安静地对着窗外, 窗外的景色应该很好看。” 林青青将人抱起放在腿上,挪动轮椅向?门外走?。 小?方子衿缺乏安全感, 立时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警戒地睁着眼睛不说话,半晌后没了最后一点力?气,僵硬扬起的脖子撑不住,靠进林青青怀里。 “我叫方子衿,天地方圆的方,《诗经·郑风·子衿》里的子衿。我死后,姐姐可以给我立个碑吗?这样,就?还有?人知道?我死了,死在了哪里。” 林青青:“你不会死。” “人都会死,早晚而已。”小?孩稚嫩的声音含着一丝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 “我想家了,想见爹娘。” 林青青重重拍门,手指疼得麻木了,便换手肘撞门。 小?木屋虽然破旧,但钉子钉得很深,林青青又是个半残,手臂撞麻也没撞开门外的锁,她心急如?焚地吼道?:“开门!沈娘!” 小?方子衿转过脖颈,目光从林青青的下巴滑到她额头飘动的头发,碎发下墨澈的眼睛盛着无尽怒火。 他盯着那双眼睛看,眼白上的血色有?了消退迹象,身体随着剧毒反应不受控地抽搐,他却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心神被奇怪的感觉牵引着。 “白马银枪,所向?披靡,那真的是我?” 方子衿听多了沈娘的谎言,林青青编织的美梦更加荒诞不经,但在某一瞬间,他被触动了,因为?那也是他的梦想。 他也想一掌拍碎这间屋子里门,也想骑着白马,挥动银枪,风风光光地去见他的爹娘。 小?方子衿喃喃道?:“白马银枪,当真好不风光……我未来会是个大将军呢。” 林青青心里发堵,没办法回答他,把力?气都发泄到了门上:“沈娘!” 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钥匙插入锁孔,沈娘从外面?打开门,见林青青不顾伤势抱着方子衿,冷着脸道?:“你的腿不想要说一声,也省得浪费时间帮你治了。” 怀里的小?孩害怕地抱紧林青青的腰,林青青见沈娘神色不虞,发热的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他快死了,还能救吗?” 沈娘抓住方子衿挣扎的手腕,瞥了林青青一眼:“你与他说了什么?” 林青青回忆一遍有?没有?说一些刺激病人情绪的语言,没找到答案,便问沈娘:“我说了一些给他希望的话,会影响他的病情?” 沈娘没有?回复,望着抱紧林青青腰不放的孩子,语气郁塞:“姚药,我不该带你上来。” 林青青眉头紧皱。 “你给我惹大麻烦了。”沈娘抽出银针扎在小?方子衿的手臂上,小?孩扭头望着她,双眼如?潭,目若夜枭,带着刺一样的无声威胁。 沈娘没管方子衿的眼神,她这些日子教林青青东西教习惯了,有?些话便以教导的语气说出。 “密闭的空间、日复一日的绝望、绵延不绝的痛苦、死亡的威胁、不成熟的心智,这些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当他遇上一个不会给他带来威胁的、在意他生?死、关心他人生?理想的人,便会出现应激反应,觉得离不开这个人。” 林青青:“与他的病情有?何干系?” 小?方子衿认真听着沈娘的话,他脑筋转得快,很快明白了沈娘的意思。 在手臂脱力?前,放开了林青青。 因为?他想要依赖林青青的情绪,都是应激反应。 沈娘探了探小?方子衿的脉搏,话是对着林青青说的:“你会号脉?以前学过医?” 林青青:“学过一点。” 沈娘明悟地点了点头:“又是略通皮毛。我前几日听完你一番以毒攻毒的言论?,明晰这孩子体内的毒积压很深,从脉搏探不出症状,不代表没有?,长?此以往必是祸患,便想用药引出毒素。 可惜只成功了一半,如?今药被这孩子毁去,没有?引毒之法,他活不过两日。” 林青青双腿作痛,额角冒出细汗,伸手扶住快掉下去的小?孩:“他是你珍贵的药人,你舍不得他死掉,但你此刻并不着急。” 沈娘看不下去,用银针卸下小?方子衿手臂的力?气,抱起人放在竹榻上。 “你可听过人蛊?” 林青青瞳孔一缩。 沈娘丝毫不觉得她的说辞有?多不人道?,语气平淡地说道?:“人蛊制作不易,比之药人珍贵更甚,你探过他的脉搏,应该明白他体内的毒素致命,一旦使用人蛊,人蛊便也废了。” “你……”林青青脑海中有?灵光闪过,迟疑道?,“你把瞿遥做成了人蛊?” 沈娘细长?淡雅的眉抬高半寸:“幽篁山的药人没有?半百也有?二十,一个是珍贵的药人,一个是价格高昂的人蛊,都被你一眼找出,你的眼光倒是犀利。” 林青青在幽篁山没有?闲着,看了不少?蛊虫相关的书?。 人蛊是拿人做药引,以其身体饲养特殊蛊虫,等蛊虫习惯了人蛊的血肉,再?将蛊虫取出,投入使用,这些蛊虫会吸食人体内的毒素。 毒素清干净后,用人蛊的血引回蛊虫,此时,无害的蛊虫变成毒虫,回到人蛊体内,人蛊不仅会中毒,还会被疯狂的蛊虫折磨撕咬,直至身死。 林青青想救方子衿,但她接受不了用人蛊的方法,杀一个人取心脏为?另一个续命都不及人蛊残忍。 “没别的法子了?” 水天一色的光投进沈娘眼中,透着细碎的光芒:“暂时没有?。” 躺在竹榻上的小?方子衿拔掉银针,往地下爬,沈娘看着没有?动作,直到看他爬到林青青的轮椅上,眉头才轻皱了一下。 林青青没有?自?虐倾向?,没让小?方子衿坐腿,抱着人半坐在轮椅上。 沈娘瞥视小?木屋里侧放置的香,说道?:“针灸对他的效果愈发差了,还不到一炷香。” 林青青:“人之将死,五感衰弱,不是针灸对他的效果变差,而是他出现了失感症状。” 小?方子衿抬眸看她。 沈娘望着方子衿逐渐恢复正常颜色的眼睛,道?:“难怪。” 姚药在牢里受过酷刑,有?濒死的那种感受也属正常,她的确不曾询问过死人有?何感受,遗漏了这一点。 得知针灸对方子衿还有?用,沈娘糟糕的心情稍好一些:“我会挑一处僻静的地方使用人蛊,你不想看便在屋里待着。” 林青青拨弄方子衿短小?的手指,小?孩发觉她在和他玩,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指腹。 现如?今陷入不是方子衿死便是瞿遥死的局,是因为?她说出来的话改变了过去? 林青青抬眼,对上沈娘询问的视线。 不对。 若沈娘使用人蛊,那么方子衿体内的毒素会被清空,沈娘将无法达成医毒两界都奢望的“百毒不侵”的梦想。 沈娘根本舍不得使用人蛊,更舍不得放弃方子衿这身几近完美的毒。 那她为?什么骗她说要对方子衿使用人蛊? 林青青收敛心神:“现在便开始吗?” 沈娘垂眸看她:“事不宜迟,多耽搁一刻,这孩子体内的毒将会更难清除,便是使用了人蛊,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苦不堪言。” 林青青颔首表示知道?了:“那你去吧。” 沈娘:“……” 林青青催促道?:“快点,轮椅给他,你推着会更快点。” 沈娘:“……” 林青青的腰被搂得更紧,她低头看去,只见方子衿把头都埋进了她怀里。 沈娘见状,脸色难看。 “姚药,你可知麓川人是如?何驯奴隶的?便如?你这般,在绝望中给人希望,再?把人推入深渊。” 林青青:“绝望还是希望,都不是我能够判断的,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情,便像你说的那般,考虑太久,会留下遗症,我不喜欢。” 沈娘语气很差:“你抱着,我看你能抱多久,带他回去泡药浴。” 沈娘推动轮椅向?外走?。 林青青松了口气,药浴,果然不是使用人蛊,使用人蛊最忌讳的便是触碰水源。 垂眸看见小?方子衿仰着头盯着她看,林青青抬起手指。 小?孩伸出食指抵住林青青的指腹,他专注地用没有?修剪的指甲划拉出一条浅浅的印子,乐此不疲地循环往复。 但从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 一晃两年过去,林青青百无聊赖地咬着一根毛根草,望着不远处树下的小?小?身影出神。 小?方子衿泡了两年的药浴,身体逐渐好转,又养了一年的身子,脸上的苍白之色散去,恢复了健康的红润,身高也跟抽条似的,从她下腰部分长?到了胸口。 令林青青不解的是,沈娘有?大半年时间没有?配置毒药,还宣布于半年后解散药人。 方子衿不用忍受剧毒之痛,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还有?半年便到沈娘被烧死的时间,这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袋被李子砸中,林青青眯起眼睛向?上看,树上的少?年手臂有?大片深蓝色的伤口,创面?还在渗透不明液体,他晃着腿,麻木的眼睛里没有?人该有?的情绪:“药药,还有?毛根草吗?给我一些。” 林青青纠正道?:“姚药。” 说完,她转身向?小?方子衿蹲着的树下走?去。 药人甲跳下来,走?在她前面?,倒退着看她:“瞿遥便叫你药药,为?何我不能叫?” 林青青:“所以一听见药药两个字,我便觉得准没好事。” 小?方子衿听见动静,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林青青身后,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她的后背,闭了闭鲜红如?血的眼睛。 林青青看他蹲在树下望了半天,以为?他也想上去,背着人用轻功跃上古树,惊鸿一般略过繁绿的树叶,停在最高的树枝上。 药人们激动鼓掌。 “药药的轻功好厉害!” “我也好想飞啊!” “药药什么时候能背我上去?不要厚此薄彼只背小?个子。” 林青青:“你们想学吗?” 药人甲乙丙三人连忙一致摆手:“不了不了,我们不想挑水上山,太累了。” 林青青上树才发现对面?的树丛里藏了一双眼睛,盯着望了两眼,那双眼睛也在看她。 幽篁山的药人多,神经病更多,林青青没在意,扶小?方子衿坐在最高的树枝上,小?孩没有?说话,只是眺望着远处。 “想家了?”林青青随手编了个哆啦A梦里的竹蜻蜓,放在他的头顶,“再?过半年,你就?可以回家了。” 小?方子衿拿下竹蜻蜓:“这是什么?” “竹蜻蜓,送你玩的。”林青青一搓手,竹蜻蜓便从眼前飞起,片晌后落向?地面?,“它会飞。” 小?方子衿:“但它掉下去了。” 林青青眨了眨眼:“但它飞过了。” 小?方子衿低头望着下面?的竹蜻蜓,身子向?下倾斜,从树枝边缘滑落,林青青借着树枝的力?飞速下落,稳稳接住小?孩的身体。 小?方子衿搂住林青青的脖子:“我也飞过了。” 林青青微笑着看他:“喜欢飞?” 小?方子衿怔怔地望着林青青的眼眸,双臂搂得更紧。 林青青喘不上气,忙拍了拍他的手臂:“快掐死我了,松开点,你近来力? YH 气愈发大了。” 小?方子衿松开手臂,转眸看向?竹蜻蜓落的地方,精致的凤眸微微睁大,挣扎着从林青青怀里出来。 林青青这具身体是武状元出身,但受过重伤,痊愈后武力?值也没有?回来,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而方子衿神力?初显,她兜不住,只好放开人,跟在后面?走?:“怎么了?” “竹蜻蜓不见了。”小?方子衿指着空地,“你送我的竹蜻蜓,被人偷了。” “可能是被风吹走?了。”林青青扫视一圈,“我再?给你做一个。” “不一样的。”小?方子衿四处找小?偷,要哭不哭,红着眼眶道?,“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 寻找无果,小?方子衿蹲在地上闷闷不乐,目光注视着竹蜻蜓落下的地方,仿佛多看两眼,东西就?会自?己回来。 林青青又做了一个送到他面?前:“没有?第一个,你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开心点。” 小?方子衿接过竹蜻蜓,整个人还是闷闷的,他攥在手上,却连搓一下都小?心翼翼:“姐姐,半年后我回家,你跟我走?吗?” 第 48 章 林青青坐在草地上, 看?他摆弄竹蜻蜓,“我没办法跟你回家。” 小方子衿搓竹蜻蜓的手顿住:“为何?” 林青青望着天空,笑了笑。 此番生死?难料,她也不知能否走出幽篁山。 “我?是有罪之身, 顶着这张脸走出去, 很多人都会认出我?, 届时不仅我?会死?,还会牵连许许多多的人。 我?也不喜欢改头?换面, 掩饰真面目在人群中厮混一辈子,很累很没有前途,我?喜欢在安静的地方独处,留在幽篁山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方子衿问:“幽篁山上有前途吗?” “有啊。你看?幽篁山的地形, 背靠大海, 一望无际,那都是前途。”林青青说的似是而非。 “哦。”小方子衿站起?身,往回走。 “不开心啦。”林青青跟上小孩,弯腰看?着他板着的脸,“如若你想我?了, 可?以写信给?我?,我?经常去看?你。” “不用了。”小方子衿漠然道,“你的安全最重要,写信便好。” 林青青:“虽然听见?你关?心我?的人身安全,我?内心十分欣慰, 但你没表现出对我?的依依不舍, 我?还是很失望的。” 小方子衿强调道:“还有半年。” 意思是他没办法提前依依不舍。 林青青佯装难过:“只剩半年了, 你竟然一点都不心慌,失去我?是一件让你觉得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小方子衿停下脚步:“也许我?走不掉呢?沈娘饲养了无数蛊虫, 最近两年更加丧心病狂,山腰那块路没了,都是毒蛊的窝。她这时候突然转性,说放药人们回家,姐姐,你信吗?” 林青青慈爱地笑道:“我?信你能回家,最多半年,实在不行,我?亲自送你下山。” “不要。”小方子衿快步走开,“我?不用你管,你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我?自己?会走。” 林青青望着小孩深沉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瞿遥摇着竹蜻蜓,一步一跳地来到林青青身后。 “你管他作甚?我?看?着他长大的,心性冷漠得很,还不领人情。若非你把他抱出魔窟,他现今还在沈娘的折磨下度日。这么久,一点没变,想抱你便死?抓着不放,不想让你碰了,连发丝都不给?摸,有什么好养的。不然你来养我?吧。” 林青青看?了竹蜻蜓一眼:“你把自己?养得挺好,想要的东西懂得自己?争取。” 瞿遥摇头?:“不好,不是送给?我?的。” 瞿遥坐下,抬手拉住林青青的衣摆,半仰着头?,眼含希冀地轻声道:“这个还你,我?也想要竹蜻蜓,你送的。” 林青青在怀里找了找,没纸了。 “去取一张纸来,我?叠给?你。” 瞿遥把手里的竹蜻蜓放下,小跑着离开,没多久拿着一根细竹和削好的薄竹片交到林青青手上:“这个能做吗?” 林青青看?着几乎成?型的模型,哭笑不得,到底没说什么,把竹片和细竹拼接到一起?,她要做的也只有这一步。 瞿遥小心翼翼收好,道:“竹子做的能保存很久,这也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林青青拿着“找回”的竹蜻蜓,边走边问:“你好像瘦了,最近没有正常吃饭吗?” 瞿遥低下头?,轻戳她腰间仅有一尺六寸的短剑,嘴角的笑容淡了许多:“药药,假使,我?是说假使,假使我?被困在幽篁山上,下不去,离不开,但是我?想要走,非常迫切地想要走,你会帮助我?离开吗?” 林青青:“尽力而为。” 瞿遥站住脚步:“亲自送我?下山?” “亲自送你们下山。”林青青笑着往前走,对身后的少年摆了摆手,“多吃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强体壮才有力气?下山,你走不动我?可?不背你。” 树叶沙沙作响,瞿遥轻轻搓开竹蜻蜓,看?着竹蜻蜓飞在半空,久久不落。 回到柴房,瞿遥猛然站定,半晌不踏进?门?槛。 沈娘端来几盘肉食,正等着他。 “吃饭了。” 瞿遥嗓音艰涩道:“我?不想吃饭。” 沈娘从身后抽出一根竹子,敲了敲盘子:“吃饭。” 瞿遥咬着牙坐过去,手指颤抖地捧起?盘子,盘子里装的是生肉,血淋淋的,缝里还夹着腥气?很重的血丝。 “……我?吃不下。” 沈娘甩动细竹,没打在瞿遥身上,瞿遥却摔倒在地,表情痛苦不堪,嘴唇像窗外的竹叶刷刷地,又很快地颤动着,道道血红爬上他的脖颈,宛如细竹打出的伤疤,交叠缠绕,狰狞可?怖。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瞿遥目毗尽裂,嘶叫出声,大口?大口?地咽下血腥的生肉。 他刚吃了两口?,呕吐感便在胃部翻滚。瞿遥强迫自己?咽下去,却没能忍住,趴在桌上呕了出来,地面一片模糊,肉糜可?见?。 沈娘冷声道:“吃完。” 瞿遥嘴角的肌肉剧烈地颤抖着,机械地吞咽生肉,撑起?的两腮像一面绷紧的鼓皮。 四个盘子空了,沈娘才抬脚离开,她刚走到门?口?,就听瞿遥一字一顿地问:“半年后,你当真会放我?们离开?” 沈娘的声音平静如水:“这样的话,我?说的还少吗?” 瞿遥骤然站起?身,睁大赤红的眼圈,嗓音尖锐:“你都是骗我?们的!你根本不会放我?们走!” 他吼到嗓子嘶哑:“还不够吗!你折磨得我?们还不够吗!” 沈娘若无所觉地说道:“你们喜欢希望,我?便给?你们希望,我?做错了吗?” “你究竟要对我?们做什么!放方子衿下来,让他和姚药住一起?,放任他们关?系变好……” 瞿遥越往下说,脸色越苍白,嘴唇也变得灰白一片,全无血色:“你到底想要……怎么折磨我?们?” 沈娘回头?看?他,眼底幽暗无光,看?不见?一丝温暖,她嘴唇轻动了两下。 瞿遥脚跟发软,他仿佛听见?沈娘在说——“我?想要折磨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可?是他等了又等,没等到这句话,就像他脑海幻想出的一个声音。 沈娘:“姚药性格好,武功不错,脑子聪明,脸长得雌雄莫辨的俊,你喜欢她吗?” 瞿遥疯狂摇头?,不住地往后退:“我?不喜欢。” 沈娘:“方子衿冰雪可?爱,受尽折磨,性格隐忍,身上有一种不合群的可?怜,可?有令你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瞿遥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说了!我?和他们不熟!” 沈娘欺身走近他:“神医吃药吃坏脑子,忘了他的爱侣,又帮男孩接上双腿,可?惜男孩运气?不好,接上的左腿不契合,从此成?为残废。” 瞿遥眼神呆滞。 沈娘语气?不变道:“你运气?不够好,神医忘记的事情该让她忘记,拿出来说,是希望神医听见?,以此当面嘲笑神医脑子不好,杀夫仇人近在眼前,竟然还给?他治病,是这样吗?” 瞿遥:“你都听见?了……” 沈娘怜悯地看?着他:“瞿遥,怪只怪你自己?嘴贱,管不住腿,也管不住嘴,天下哪有那么多可?怜人,都是自己?作的。” 瞿遥双手抱紧脑袋,缓缓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不要说了,你杀我?,杀我?一个人就好。” 沈娘来了点精神,对折断开细竹,把最锋利的那端扔到他脚下:“来,捡起?来,杀了自己?。你能做到,我?便放一个,做不到,我?便杀一个。” 瞿遥捡起?细竹,哭着朝自己?的肚子送,但他刚感觉到一点疼痛,便再也不得寸进?,“啪”地一下扔掉竹子。 “我?下不去手,你不是有很多毒吗?让我?喝毒。” “毒?那不是你能染指的。”沈娘挽起?竹篮,头?戴布巾,面庞温婉清秀,像一个普通的乡村少妇,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淳朴,带着浓重的诅咒意味,“开肠破肚,剖心取肺才是你该有的下场。瞿遥,我?们的账,还在继续清算。” “啊!!”瞿遥尖叫着嘶吼着,死?死?地抱住脑袋,沈娘的离开也无法淹没他的恐惧和痛苦。 林青青和方子衿吃完饭,出来散步消食,便听见?瞿遥凄惨的尖叫声,两人赶到柴房,眼见?瞿遥蹲在桌子后面,地面还有生肉的肉块。 “瞿遥,瞿遥。”林青青叫了几声,也没有叫醒惊恐尖叫的人,拿出银针扎进?他的脖颈。 瞿遥软倒在林青青怀里。 小方子衿蹲下,眼巴巴地看?着林青青翻动瞿遥的眼皮,问:“他怎么了?” “入魇了。”柴房的环境很差,林青青把人抱起?,险些闪到自己?的老腰,瞿遥外表很轻,体重却一点不含糊。 主?要根源还是她这具身体,当年的牢狱之灾透支了健康,补不回来了。 小方子衿张开手,主?动要抱瞿遥:“我?来。” 林青青来回扫视他九岁的身体,含糊道:“等你长到我?肩膀高?,再抱吧。” 小方子衿却很坚持:“我?可?以。” “下次你来抱。”林青青抱着人往屋子里走,“不是觉得你力气?小,是怕你手臂没他的腰长。” 将瞿遥放在软榻上,林青青施展银针,希望能以此稳定瞿遥的心神,半晌,施针结束,小方子衿颇有礼貌地问:“结束了吗?” 林青青:“一炷香后便能醒。” 林青青话音刚落,小方子衿从身后抱住她的腰,细小的手臂在她腰上绕了一圈。 他认真道:“有腰长。” 林青青:“……你测我?腰?” 林青青自觉腰比男子腰细,正想让他去测瞿遥的,转眸便见?瞿遥躺下后的腰部空悬,隔着衣服都看?见?瘦骨嶙峋。 “什么是魇?”方子衿问。 林青青望着他鲜红如血的双眼,耐心解释道:“身体为了保护自身不受伤害,大脑进?入混沌状态时,会切断神经对躯体的控制,这便是魇。瞿遥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方子衿:“能治吗?” 林青青摇首:“这是心病,很难治。他的精神受到污染,只有从根源拔除,否则无药可?医。” 方子衿低下头?,学林青青的样子,伸手探了探瞿遥的脉搏,但他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摸不出来。 “以前只有他和我?说话,我?不讨厌他。” 林青青:“嗯。” 林青青望着柴房的方向:“醒来问问他,方才发生了何事。” 半柱香后,瞿遥醒了,目光在林青青和方子衿身上游移,有些沉默,不像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样子。 看?着看?着,他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 “床榻也太?软了,我?睡着不舒服,谁把我?抱来的?给?我?腰疼的。” 林青青:“我?观你被吓傻了,醒不过来才将你抱回来医治。” 瞿遥惊讶地长大嘴巴:“你抱的?” 他不爽道:“你不养我?,不能抱我?,抱了我?就要负责,养我?。” 小方子衿趴在林青青腿上,抱住她的腰:“只能养我?。” 林青青看?着瞿遥,眼神透着无奈:“我?也没比你大多少,怎么养你?” 瞿遥不怎么高?兴:“少有少的养法,老有老的养法。你就是不想养我?。” 瞿遥属于那种‘你越说,他越和你犟’的类型,林青青懒于应付这种相处模式,只好说道:“你高?兴便好。” “哼,我?也不稀罕,谁要你养。”瞿遥快步走出门?口?,看?了看?外面,确定没有突然多出不该出现的人影,才犹豫地张口?,“你们……小心点,若能找到法子,尽早离开,沈娘的话不可?信。” 林青青颔首道:“你也是,活着最重要。” 瞿遥苦笑:“活着,也没有多重要,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沈娘。” 瞿遥离开后,小方子衿慢慢松开林青青:“沈娘找过瞿遥,给?他吃生肉。” 林青青怔了怔:“地上那些腥肉是给?瞿遥吃的?” 小方子衿指了指瞿遥出去的方向:“我?闻到了。” 林青青也在瞿遥身上闻到了腥味,但没想到沈娘会逼瞿遥吃生肉。 “往后我?们和他一起?吃饭好不好?” 小方子衿皱眉低头?:“瞿遥不会同意,他惹恼了沈娘,不希望连累我?们。” 少顷,小孩抬起?眸,望进?林青青的眼睛里:“但他没意识到,我?们已经在沈娘的局中,谁都躲不掉。” 第 49 章 “谁都?躲不掉?”林青青重复方子衿的话, 不是很理解地靠在椅背上看海,“听起来倒是十?分严重。你们一个是珍贵的药人,一个价格高昂的人蛊,沈娘会?杀你们吗?” 方子衿清楚记得瞿遥给他讲过的故事, 从那?时候起, 瞿遥变得?沉默寡言, 不再来找他?闲聊。他?怀疑,沈娘听见了瞿遥的话并暗中实施了报复。 “这是一场复仇。” “复仇?”林青青不明所以, 坐直身体,“瞿遥和?沈娘有仇?” 小方子衿:“杀夫之仇。” 听完方子衿的描述,林青青沉默地煮了壶茶,她现在的身体不能喝凉水, 也?不能喝放凉的温凉水, 想要喝茶压惊,要从头煮茶,吹到合适的温度饮用。 麻烦得?要死,没有影卫在身边,她只能自己动手。 “衿衿。”林青青唤了方子衿一声。 小方子衿自觉地拎起煮好的茶, 倒入茶杯里,慢慢地吹,还没吹几下便被林青青拿走了杯子。 他?疑惑地抬眸看她:“你不喜欢我帮你吹吗?” 林青青吹凉茶水:“半年后,我若没法亲自送你,你也?要自己走下山。” 小方子衿盯着林青青的红色衣摆:“你们都?喜欢假设, 没发生的事情, 我不喜欢去想。” “但你已经在想了, 小神童。”林青青看了看他?严肃的小脸,“知道了, 不假设。别生气,等到你下山那?日,我们看着办。” 小方子衿低声道:“等到那?日,我再问你一遍。” 林青青:“问什么?” “你愿不愿跟我回家?”小方子衿眼神认真,“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 林青青摸了摸耳垂:“好啊,也?许那?时会?有什么不一样。总之,别抱半分期待。” 不去期待,便不会?失望。 幽篁山上的日子悠闲而单调,林青青原以为?半年时间足够她准备了,但时间远远不够。 沈娘不教她制毒,也?不教她蛊术,她只能从药典古籍里学习,古籍生涩难啃,多的是林青青不认识的生僻字,更别提字里行间交代的意思隐晦而复杂。 瞿遥有心帮她,教得?极为?细致。 林青青在炼制蛊虫方面薄弱,但在控蛊一道极有天赋,连沈娘都?为?此驻足数次,沈娘眼睛里没有感?情变化,只有单纯的价值衡量。 时光匆匆,眼看便到了沈娘承诺遣散药人的日子,沈娘那?里却毫无动静,她一如既往上山采药,一如既往大量炼制蛊虫。 没有刻意的报复,也?没有性情大变地放他?们下山。 林青青心里慌,看不进去书,用香料练手,控制蝴蝶在半空组合成不同?的形状。 瞿遥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瘦得?下巴削尖,两颊内陷,若非林青青和?方子衿每次都?拉着他?吃饭,他?可能只剩一把骨头架子。 半年时间过去,小方子衿的身高又往上蹿了蹿,风华绝代的姿容初显。 夜间的药人显得?躁动不安,他?们或有神智清醒的,或有被药物腐蚀了神经,却还保留着一丝人性和?执念的。 但在后半夜,这些药人集体骚动,就连那?些半死不活的药人,都?从半入土的状态爬起来,朝着有活人住的房屋移动。 瞿遥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望着黑暗的柴房,耳朵不住地颤栗。 “药人……”他?霍然起身,冲向林青青和?方子衿住的屋子,“药药,快跑!!” 林青青和?方子衿一夜没睡,他?们见瞿遥冲进来,同?时看向他?的左腿。 三年内,林青青想办法给瞿遥做了一些治疗,他?的左腿见好,能如常人一般无阻碍行走,但是瞿遥却是拄着树枝进来的。 “你的腿……” “别管我的腿了!”瞿遥拉着两人向外走,“你们今夜必须离开幽篁山!药人正向这里涌来,他?们身上覆满流脓的毒素,活人沾染一下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林青青冷静道:“我们控制不了山腰的蛊虫。” “放火。”瞿遥神色发狠,“我们烧了幽篁山,连同?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起烧掉。” 林青青握了握冰冷的掌心,低头看向小方子衿:“只能如此了。” 幽篁山的半山腰起了一场大火,火海蔓延,蛊虫发出阵阵嘶鸣。 瞿遥拿着火把走下山,回头看向突然不动的林青青:“怎么不走了?” 林青青呼吸变得?困难,手掌贴在作痛的肚子上,皱紧眉头,回头遥望幽篁山山顶的小木屋,屋子里有微弱灯光。 “你们先走,我上去看看。”林青青转身往回走。 小方子衿伸出被烟熏黑的手掌,抓住林青青鲜红的衣袖:“你回去做什么?” 林青青低头看着他?被烟缭黑的小脸,用袖子帮他?擦脸颊和?眼睛。 “你们先下山,我上去拿一件东西,稍后汇合。” 小方子衿手指抓得?很紧:“我与你一同?上去。” 林青青半蹲下,安抚道:“相信我,我会?活着回来找你。” 说完,一针刺在他?脖颈处,小孩睁圆眼睛,林青青拿开他?失去力气的手,将腰间的短剑塞进他?腰带,转身踏上向山顶的路。 “拿东西?”瞿遥扶住方子衿,把他?放在石头旁边,自言自语道,“我也?上去拿个东西。” 他?拍了拍死活不愿意晕过去的小少?年,“没事,我们很快回来。” 瞿遥想要追上林青青,但林青青用了轻功,速度比他?快不止一倍,一转身,林青青的身影便不见了。 另一边,林青青踏足在小木屋门外,屋里有灯火,随风摇曳。 “你来了。”沈娘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她丝毫不意外林青青的去而复返,“回来是对的,你体内有蛊,走不出幽篁山。” 林青青扔掉火把,看着火把滚下悬崖,推门而入。 “我与你有何仇怨?” 沈娘望着窗外的大海,轻声道:“你父亲负我,你母亲害我,我与你本无仇怨,怪只怪你投错了胎。” “沈娘,你是个十?足十?的骗子。”林青青在她对面坐下,“对我的好,也?都?是假的吗?” 沈娘转眸盯着她的脸看:“面对你这张肖似你父亲的脸,我坏不起来,也?因?此,我更恨你了,恨不得?你陪我一起去死。” 林青青:“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命都?不要了?” “当然不值得?。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做完了,死而无憾,可我死之前,得?让仇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什么?” 沈娘起身锁门,“一切都?要结束了,姚药,晚安。” 林青青眼前发黑,跟着沈娘站起的身子跌坐回去,手掌底下是一根冰凉的玉簪。 …… 窗户上映出沈娘的身影,瞿遥从门外锁住小木屋,火光映照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火把将木屋烧成灰烬。 “沈娘,下辈子,祝你投恶鬼道,来找我索命。” 小木屋塌陷,隔了一夜,一切归于安静。 瞿遥没有立刻离开,在木屋废墟里翻找出沈娘的尸体,但很快,他?找到了另一具被烧毁的尸体——是姚药。 烧焦的手里掉出一块玉石,水滴状的墨玉落进焦黑的房木里。 瞿遥僵直地站在废墟里,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全部血液,置身在冰窖中?,身子倾倒下去,跪坐在地。 他?一转眼,便看见眼睛血红的方子衿,小孩漂亮的凤眸盛满血液一般,诡异狰狞,胸膛不正常地起伏,脚下的地面龟裂分布,呈现人为?破坏的痕迹。 “你身前的尸体是谁的?”稚嫩的声音喑哑。 瞿遥下意识摇头。 小方子衿走向瞿遥,眼泪一颗颗滑落:“是你放的火吗?” 瞿遥抱头号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了,求求你,别问我了。” 小方子衿嘴唇颤动,眼睛不敢向下看,嘴角尝到了腥甜和?咸苦的味道,大睁着眼睛,没有发出一点哭声,只任凭眼泪往下流。 她说过会?活着回来找他?。 说过的。 小方子衿充血的凤眸骤缩,一步接一步朝着瞿遥走去。 瞿遥眼中?倒映着小小的身影,看见那?张冰雪雕刻的脸庞爬上一道道深蓝色的青筋,惊恐到叫不出声来。 第 50 章 …… 寂静的客房内。 寒风忽如其来吹开紧闭的门窗, 屋檐外响起清脆的风铃声。 背靠红木椅的少年缓缓睁开眼,僵硬的手指张开,费黎赠予的玉簪只剩烧焦的后半段,半根玉簪从掌心滚落, 砸进宽大厚实的衣摆里。 林青青弯腰捡起玉簪, 手臂搭在凭几?上, 转动半截玉簪,垂眸查看?断损的部分, 想起方子衿先前拿走的墨玉,眼眸微顿,抬眼环顾四周。 她还?在客栈里,房间里的陈设也不曾被改动过。窗外飘零细雪, 暮色低垂, 宜城凝寂的城楼与?房间遥遥相对。 “什么时?辰了?”林青青问?。 影二?轻身跳下房梁,半跪于地:“三更。” 三更,子时?。 林青青手指点?了点?灯油盘,影二?拿出火折子点?亮灯油,房间里笼罩起灯火的光晕。 “去把方……”林青青刚一张口便止住了话音,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走至窗边,感受雪花落在掌心的真实触感,轻声道,“罢了, 明日再找他。” 加上幽篁山的最后几?日, 林青青有一段时?间没有安稳睡上一觉, 却?并无一点?困意,仿佛幽篁山上生活的那三年是她在这三个时?辰里做的一场梦。 “咚咚咚。”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敞开的房门外, 少年一袭白衣伫立在门外,他的脸长开了,五官深邃分明,比之幼时?的精雕细琢,更添一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这么晚了,还?没睡?” 林青青余光瞥见街道亮起的火光,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康衢小?道上不断有人拿起火把,人群逐渐向客栈汇集。 “你过来看?,出事了。”林青青半阖上窗,手掌搭住窗柩,让出半身,给少年足够的身位透过缝隙向外看?。 林青青望着楼下说道:“人群分布很?散,但可以确定,他们在向这里靠拢,三更半夜悄无声息地过来,不是好事。” 方子衿沉声道:“我们先撤出客栈。” 林青青点?头同意,由于瘟疫和恶习盛行,想要自保的宜城百姓大多深居简出,此时?每家每户全部出动,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不是他们,他们都不能留在客栈里。 叫醒瞿遥和岳千里,林青青让影卫带着两人从客栈后门离开。 客栈后门停靠一辆马车,殷昊撑伞候在附近,笑着向林青青招手:“方才我还?在想,再过一刻,便不等?了。” “等?我们?”殷昊出现得太过及时?,林青青很?难不怀疑他的动机。 殷昊敲了敲伞柄,除去伞上沉积的厚雪,唇角始终挂着犹如春风的微笑。 徐修容自马车里探出头:“陛下,宜城不能待了,宜城百姓正四处抓人,只怕和献祭有关。我打?算径直奔赴地宫,助您取得宝藏后,及早离开宜城。” 林青青:“你不在殷昊马车里说这话,可信度会高点?。” 徐修容看?了看?不远处悠然而立的殷昊,解释道:“徐某与?王爷不是一起来的,王爷应是在此地等?了许久,我唤他上来,他也不肯。” 林青青和方子衿对视一眼,一同上了马车。 如今宜城风向大变,他们必须立刻解决地宫之事,徐修容有进?入地宫的线索,他们可以借势进?入地宫。 殷昊慢悠悠走过来:“修容,没有车凳,本?王如何上车?” 徐修容有再问?殷昊是否上马车的想法,闻言,跳下马车单手撑地,半跪在殷昊身前。 “王爷踩我上去便可。” “睿亲王府第一幕僚何时?沦落到给人做脚凳了?”殷昊收伞,用?轻功跳上马车,落座前板位置,神色透着不容置疑,“借你马车一用?,作为报酬,本?王给你驾车。” 徐修容没有推辞,很?有涵养地笑了笑。 坐在另一边的霸图见状,不客气地把缰绳给了殷昊,弯腰走进?马车里,片刻后又如履薄冰地退了出来。 他拉住正要进?马车的徐修容,压低嗓音耳语道:“我能和皇帝平起平坐吗?” 徐修容:“啊?” 马车疾速转了个圈,霸图险些被摔下去,手忙脚乱地抱住徐修容:“先生,你家王爷想要摔死我!” 殷昊也不驾驶马车离开,拽着缰绳原地绕行两圈便停了。 “而今瘟疫泛滥成灾,你们明目张胆走在宜城大街上,没有染病可不是什么运气,被人当?做唐僧肉了,还?敢抛头露面。” 殷昊直视前方,也不看?霸图和徐修容,冷声道:“还?不进?去,想死可别牵连本?王。” 徐修容拍了拍霸图的手臂,让他松开,霸图被徐修容拉着进?马车坐下,一边迷惑地抓了抓脑袋。 虽然知道这里的历史背景大约在明末之后,林青青还?是为殷昊的话而惊疑,“唐僧肉是何物?” 徐修容摇头:“似乎是书本?子里的人物,记不清了。” 黑暗中,少年沉静的声音清晰可闻:“出自明代一本?神魔话本?,传闻食用?唐僧可得长生,故而妖魔皆想杀掉他,用?其血肉。” 马车快速前进?,浅青色的窗帘飘起,林青青靠着车厢壁向外看?,还?能看?见面如青尸、眼珠泛红的宜城百姓在各自住宅门前交头接耳,少时?,拿起照明工具,集体向着客栈的方向行进?。 灰沉沉的天幕压顶,雪光又照得黑夜如昼。 马车驶进?祭坛深处。 祭坛里遍布的蛇虫杳无踪迹,守陵人也不知去向,只剩一些破损的兵矛遗落,请神坛的入口被石碓封死,以厚土填充。 “我先前怀疑,神灵雕像后面可能有通往地宫的路,昨日进?入查看?,发现后面是一片不见尽头的树林,地宫方位无迹可寻。” 徐修容指着被封死的请神坛入口,“此地可能是我们进?入地宫的唯一条路。” 林青青叫来岳千里,岳千里观察请神坛入口的构造,拿出火器:“都站远点?。” 随着几?声爆炸响起,地动山摇,眼前扬起大片石块粉尘,殷昊神思阴郁地皱起眉锋,宣国也有火器,但是威力大的火炮不方便携带,方便携带的火铳,威力又不足岳千里这几?颗弹药的一成。 这样的人才落入林青青手中,于他而言绝非一件好事。 待一切平息,碎石不再掉落,方子衿领头开路,林青青以及九大影卫紧随其后,影三最后跟上,时?刻注意身前身后的情况。 请神坛里遍布蛊虫的尸体,霸图踩中一条冻僵的蛇蛊,尖叫着跳上徐修容的后背,高大威武的身躯似要将那清瘦的青衫幕僚压垮。 见状,瞿遥连送霸图两个白眼。 “是活的!”霸图受不了别人的白眼,果断从徐修容背上跳下来,用?长戟挑开冻僵的蛇身,“我方才看?见它眼睛在动!” 瞿遥实事求是道:“蛇眼睛不会动,蛇的头部没有使眼睛转动的肌肉。” “我知道,但是刚刚它的眼睛动了!”霸图强调道,“真的动了!” 徐修容捏起蛇身,看?了两眼蛇的眼珠子。 霸图问?:“动了吗?” 徐修容摇了摇头:“先找地宫入口吧。” 霸图捡起徐修容扔掉的蛇蛊,盯着一动不动的蛇瞳看?了半头,哆嗦了两下,扔进?雪地里。 冻僵的蛇眼瞳划过一抹亮色,似乎只是雪影照出的光。 殷昊走上祭台,仰头观察两丈高的雕像:“修容,寻一寻机关。” 徐修容沿祭台附近摸索,果然发现一块不太对劲的台阶,他尝试各种办法,也无法撼动台阶。 徐修容还?在自我怀疑,台阶突然往内收缩,露出里面的阶梯密道,抬眼看?向祭台,只见林青青立于石像肩膀,手里拿着石像的眼珠。 殷昊来到徐修容身边,两人盯着密道看?。 霸图过来问?:“怎么不进??” 徐修容:“谁有火折子?” 影二?取出火折子抛给徐修容。 徐修容抬手接住,吹亮火种,用?细绳吊住送进?密道,下面是一层层厚实不平的阶梯,四尺宽,两边被挖空,使得下面的石阶看?起来像悬梯。 “有走过的痕迹。”徐修容收回细绳,“火苗没有熄灭,可以进?。” 徐修容率先跳进?密道,拿火折子在前面引路,众人接连跟上。 石质阶梯凹凸不平,一路向下。 火光有限,林青青看?不清周边的情况,只能听见霸图一下一下地敲击长戟,空旷的地下响起一阵阵回音。 瞿遥不耐烦道:“霸图,别敲了。” 霸图嗓音哆嗦着回道:“我没敲,长戟被我抱着,我拿什么敲啊。” 众人细思极恐,一时?间都变得有些沉默。 方子衿频频看?向身后的石阶,人群最后的影三余光四扫,警惕地抽出丝线,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霸图:“我们走了多久?” “半个时?辰。”徐修容站住脚尖,撕开衣摆的布料,用?火折子点?燃布料,阶梯上顿时?亮堂起来。 除却?他们脚底一路向下的阶梯,便只剩一望无际的黑暗。 殷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走。” 徐修容收起困惑,继续向前。 又过去半个时?辰,瞿遥和岳千里表现出深深的疲惫,两人的身体素质都在普通水准以下。一刻钟后,岳千里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我走不动了,这条路没有尽头。” 徐修容陡然停下,先前点?烧的布料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脚边。 林青青的手被抓住,方子衿低着头,手指冰凉。 徐修容猛然醒悟:“是悬魂梯,利用?阴暗环境欺骗人的眼睛,让上来的人以为石阶向下,实际底层石阶是平的,我们一直在打?转。回去!这是陷阱!” 影卫撑起瞿遥和岳千里往回走,但出口……找不到了。 50-60 第 51 章 “咣——咣——咣——”长戟敲击石阶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修容侧耳倾听, 向声音传来的方?位行?走,眼看?就要掉下?石阶,殷昊反应极快地拉回徐修容:“你寻死?” 徐修容低声说道:“王爷,我怀疑下?面有回去的路。” “怀疑?”殷昊俊眉一扬, “只是怀疑便要以身试险?修容, 你若迫切地想印证, 本王不拦你,但你要清楚, 这次猜错,那可是粉身碎骨。你的妻儿还在京城等你,为何偏要自己冒险呢?” 徐修容敛神注视殷昊透着凉薄之意?的双眸:“王爷是想……” 殷昊看?向逐渐走远的林青青等人,朗声道:“陛下?, 修容寻到了出路, 可否容你的死士们过来探探路?” 林青青走过来,看?了殷昊和徐修容一眼,俯视脚下?黑茫茫的虚空:“影卫不借力时,轻功极限是三丈,三丈之余必死无疑, 超出三丈,探与不探亦无甚区别。” 霸图瞧见方?子衿及膝的长发,又看?了看?大家的,眼睛发亮地提议道:“咱们可以用发丝拧成一条细绳,一端系上石块, 以此测量下?面的高?度。” “不能用发丝。”徐修容严肃拒绝, “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怎能随意?毁伤?” 见众人都不满这个提议, 霸图“啧”了一声,摸摸自己不到腰部的马尾,放弃了:“那你们说?怎么办吧,总不能把袍子脱下?,撕成数条做绳吧?这大冷天的,不冻死也要冻伤。” 殷昊看?了眼霸图的外衣:“也不是不可一试。” 徐修容认真听取了霸图的意?见,点?头赞同?:“我同?意?,大家以为如何?” 霸图:“……” 最终,众人举手通过霸图的提议。 一炷香后,霸图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抱怨道:“不是,凭什么只?脱我一个人的衣袍?” 徐修容惊讶道:“你说?影卫不是人?” 同?样脱去外袍的影三回头瞧了眼霸图,霸图尤记得?冰寒丝线抹在脖子上的感?觉,皮笑肉不笑地搂住徐修容的脖子。 考虑到天寒地冻,他们没有撕毁衣物,影卫的衣服是特制的,十个人脱下?的外袍加上霸图的外套,系在一起?刚好三丈有余。 影五扒着衣绳向下?爬。 不到半柱香时间?,方?子衿察觉另一头的影五松了手,拉起?衣绳,另一头果?然空的。 徐修容叹了口气:“是我托大了。” 他歉意?地看?了看?林青青。 林青青摇首:“绳子没有剧烈抖动,说?明影五自己松开的手。你的猜测没错,下?面有路,而且高?度没有超过三丈。” “没有三丈?可是根本看?不到头。”霸图俯身下?看?,越看?越觉得?头晕,胡乱猜想道,“会不会是被毒药迷晕,来不及挣扎?” 林青青:“迷晕前也会有预兆,影五经验丰富,不会一点?警示都不留下?。” 林青青话音刚落,影五便用轻功飞了上来。 “主上,一丈之下?有一条栈道,通往神秘山洞,属下?不敢走远,先行?回来禀告。” 一丈。 身体素质高?的人,没有轻功也能安全跳下?去。 林青青安排影卫带上瞿遥和岳千里,正要询问徐修容,殷昊抓着青年一步跃下?石阶。 林青青出声道:“徐修容,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落在栈道上,殷昊问徐修容:“你们有何约定?” 徐修容解释过一次,殷昊没信,便又道了一遍实情。 殷昊听了,点?了点?头,放开徐修容,脸上看?不出喜怒。 众人纷纷踏上栈道,很快便看?见一个幽黑的山洞口,山洞覆满蜘蛛网,显然有很长时间?无人经过。 除去蛛网,走进山洞,里面是一条漆黑至尽头的路。 用掉最后一个火折子,也不知有没有离开祭坛的建筑范围,由于太黑,众人互相搀扶,影三依旧留在最后。 寂静的路上只?剩脚步声,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 殷昊“咔擦”一声踩断脚下?的“树枝”,抬了抬阴沉的眸子。 徐修容漫不经心地开口:“传闻,修建完地宫的工匠会被秘密处死,尸体沉入地下?,或嵌进墙壁里,有些工匠为了活命,挖空心思为自己准备逃命的出口。” 霸图突然凑近,推开殷昊,“这山洞是以前工匠留下?的?” 徐修容叹息:“我希望不是,毕竟皇宫守卫森严,没几个工匠能活着逃出去。但我又希望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定是离开皇宫的密道,比如栈道,比如祭坛,如此的话,山洞另一头便是工匠们恨不得?早日?逃离的地宫。” “咔。”霸图倏地抓住前面挪开身子的殷昊,脚跟僵硬道:“我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殷昊故作诧异:“那不是树枝吗?” 徐修容:“……耳力好的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 霸图:“所以到底是什么?” “腐朽的骨头。”在场只?有方?子衿干脆利落地告知霸图真相。 霸图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我还有几十号兄弟要养活,不能给它们陪葬啊!” 林青青打?断霸图的吵嚷声:“都别说?话,气味变了。” 徐修容走到了山洞尽头,伸手触碰阴冷厚实的墙壁:“是石墙,从里面封住的。方?将军可否击碎这片墙壁?若方?将军击不碎这里的墙壁,那我们只?能采用动静更大的火器,届时山洞会有坍塌的风险,我们也会随之落入险境。” 殷昊回过头,深邃的眸子落在身后一道黑影上,他知道那是方?子衿,方?子衿在铜雀台里的作为让他印象深刻,而让他好奇的是方?子衿身上出现的微妙变化。 与上次相比,此子似乎沉着了不少。 …… 古月氏地宫。 霍褚河头脑发胀地靠坐龙椅,赤脚踩上龙椅扶手的龙形浮雕:“别吵了,让孤清静片刻。” 几名宫装少女蒙着面,嬉闹着缠住霍褚河的手臂。 “哥哥~我们要驸马~” “让我们出去找驸马嘛~” “哥哥把驸马抓回宫与我们拜堂成亲,我们便不闹了,否则哥哥也休想清静。” 霍褚河相貌清秀俊逸,不过十三岁,却有了几分成年人身上的成熟气质,闻言,冷笑了两声:“否则?真当自己个儿是孤的亲妹妹了?” 少女眼瞳微微颤栗,惨白着脸,却撒娇地抓住霍褚河的手臂摇晃,软声道:“哥哥,我说?错了,不要和小雅置气好不好?” 霍褚河捏住她的下?巴,突然收紧力道,像是要捏碎手指下?的骨头。少女痛得?五官都走了位置,屏住呼吸,额上汗流如珠。 “小雅。”霍褚河温柔地唤了一声。 瑟瑟发抖的少女们抖着身子围过去,在霍褚河身边撒娇: “哥哥,小雅在这呢~” “许久没听哥哥叫小雅的名字了~还以为哥哥不喜欢小雅了呢!” “叫小雅何事?是要带小雅出去放风筝吗?小雅可喜欢风筝了~” “小雅好喜欢驸马,哥哥成全小雅嘛~” 霍褚河“啪”地一声拍下?手掌,打?在龙椅扶手上,两眼睁得?滚圆,脸色铁青道:“驸马驸马,没完没了了吗!” 少女们个个如天雷轰顶,娇躯扑簌抖个不停。 “不……不要了……”年纪最小的当场哭了出来,“哥哥不要凶小雅。” 霍褚河轻声哄着她:“不哭不哭,小雅最乖了,一个驸马而已,你想要天上的月亮,哥哥都能给你摘下?来。” 小女孩乌黑的眼珠噙满泪花,眼里还有惊魂不定的恐慌:“哥哥真的不生气了吗?” 其他几个年龄稍大的粉靥变得?煞白,她们站在霍褚河身后,用嘴型提醒小女孩:“不要哭,把眼泪擦了——” “站起?来——把眼泪擦了——” 小女孩茫然地望着她们。 霍褚河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霍然抬手,扭断小女孩的脖子。 他的手掌覆上女孩透着死气的脸庞,神态中显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厉和狠辣:“小雅被蛊虫咬断手指也没有哭一声——你连做赝品的资格都不配!” 霍褚河扭头看?向身后,呼吸声很重:“还要驸马嘛?” 少女们害怕得?牙齿颤抖,强迫着自己说?道:“他好漂亮,小雅喜欢漂亮哥哥。” 霍褚河挥了挥手,让人把尸体抬下?去,脸色恢复如常,不满道:“有那么好看?吗?真拿你们没办法?,看?见漂亮的就要得?到手,也不怕踢到铁板,把自己踢伤。” “轰——”身后的墙壁轰然而响,龙椅也在剧烈地晃动。 霍褚河顿时站起?身,四散的灰尘沉寂,走出十几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 霍褚河大喝:“来人!” 林青青等人也没料到方?子衿赤手空拳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更没想到山洞尽头直通龙椅背后。 没有控蛊的守陵人在,方?子衿甩出长鞭,缠住霍褚河的脖子,眨眼功夫便将人捆在石柱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霍褚河的下?颚,不让他阖动嘴唇说?话。 霍褚河脸色涨得?通红,无法?大喊出声,一边愤恨地想着要把当值的“聋子们”杀光,一边借用喉咙的气音发声:“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影二用干净的布擦净龙椅,嫌弃霍褚河光脚坐龙椅,又取出丝绸放在龙椅上面,等着林青青坐下?歇脚。 林青青扫视影二一眼,没坐。 殷昊敲了敲黄金做的龙椅,笑着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古月氏往日?辉煌可见一斑。” 霍褚河疾言厉色:“你们一开始——便是为古月氏的地宫——而来?” “难怪——连宣国皇帝都来了——”霍褚河面目狰狞地笑道,“你们以为这样便能得?到——古月氏的宝藏吗?休想——孤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小雅——”霍褚河伸出惨白的手,凝望抱成一团的少女们,“哥哥会让你得?偿所愿——” 瞿遥的耳朵莫名颤动了一瞬,他望了望霍褚河的嘴巴,突然大声喊道:“方?子衿,快放开他!他嘴里有蛊虫!” 霍褚河口中射出一道黑影,在方?子衿的手背上蜇了一下?。 第 52 章 黑色蛊虫呈半透明状态, 咬了方子衿一口便晕晕乎乎掉落,触角倒立卡进深灰色的砖石缝隙,八条腿还在轻微抖动。 少年盯着手背浮现的青斑,浑如漆刷的睫羽轻轻扇动, 看向蛊虫的主人?。 霍褚河眼神挑衅地回视方子衿, 视线在他弥漫红色血丝的眼睛上顿了顿, 突然痛苦地嘶叫起?来。 他下颚被方子衿捏变形,如两边熔焊着倒钩的尖椎, 面部痉挛,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影三。”林青青让影三接手霍褚河,拉过方子衿的手,快速划开一道口子放出毒血,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强烈, 像有一只?活物在里面疯狂撞击。 脉搏剧烈冲击后不久,方子衿的中毒症状再次显现,脉象变得复杂难辨,林青青上一次摸到?这样的脉象,还?是?在方子衿误食迷情散的时候。 霍褚河脱离方子衿的手, 嘴里的血便不受控制地往外流,粘稠的血液里夹杂着数颗牙齿。 他被影三拉住,狼狈地半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地面的蛊虫有清醒的迹象,半透明双翅充盈淡淡的红色。霍褚河面露讶异, 激动地伸手去捧, 携着微芒的蓬莱剑从他侧颈闪过, 剑尖刺穿蛊虫,陷入砖石里。 “尔敢!”霍褚河瞪视林青青, 满是?血迹污秽的脸上透着阴气森森的杀意。 瞿遥瞧见蛊虫不再挣扎,小心拔起?蓬莱剑,捡起?蛊虫就要往回走,却忽然顿住。 林青青一袭红衣侧对着他,捧住方子衿的手臂,另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脉搏上,恍然间,似乎与记忆里某个片段重叠。瞿遥凝视林青青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叫道:“药药?” 林青青转头?看他:“何种蛊毒,可否辨认?” 林青青回首的那一瞬间,瞿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恸,他差点?就以为林青青就是?姚药。 相似的穿衣风格、一样的行为习惯、似曾相识的眼神…… 可是?……药药已经死了。 是?他用一把火烧死了世上唯一还?关心着他的人?。 “啊啊!”瞿遥抱住头?,一副惊吓过度的反应。 站在他身边仔细瞧看蛊虫的霸图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影四习以为常,抬手便要敲晕瞿遥,瞿遥迅速倒退几步,极力凝神,惊疑不定地四处乱瞧,好些会儿?才?发?出嘶哑低沉的嗓音:“我没事……我还?清醒。” 影四颔首,拿出麻绳拴住瞿遥的手腕。 瞿遥喘了两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将蛊虫的尸体收进特制的竹筒里。 “我在书上见过它,这是?一种能乱人?心神的蛊虫。中此蛊者,会变得冲动暴躁,敌我不分?,或会做出一些极端违背自身意愿的事情,且有自戕的可能。” “能解吗?”林青青握紧手指,复又松开力道,因为方子衿冰冷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背上,又在不经意间远离。 瞿遥余光掠过方子衿,另外取出一个竹筒,这几日他借守陵人?的蛊虫做了点?东西。 竹筒里爬出一只?小巧透明的糯米虫,透明的甲壳使得它的外形多了一丝神秘感。 “解不了,但可以延迟发?作。”瞿遥倒了倒竹筒,糯米虫落在方子衿手背上,透明的蛊虫避开血液,被瞿遥手指压下,慌忙地咬住血液旁的皮肤。 蛊虫身躯渐变成粉色,还?在向深色变化,瞿遥当即用竹筒回收,做完这一系列流程,逃也似的远离方子衿身边,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方子衿低垂着眼眸,眸中的血色慢慢收敛,消散。 “中了噬心蛊的——都?得死!”霍褚河下巴几近碎掉,却毫不在意,越是?痛苦,他的眼神越是?清醒,“求我——我有——解药!” 林青青看了瞿遥一眼,瞿遥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方子衿低着头?不做声,手上的血液蜿蜒流淌,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 林青青挑起?蓬莱剑,抵住霍褚河侧颈:“交出解药,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不信你说的话。”霍褚河呕出一口血,捂住胸口咳嗽,嘴里的血汹涌而出,“以你为质——让我的蛊虫进你身体——确保你们再也——不入宜城,我便交出解——” 霍褚河话未说完,长剑凌空刺穿其?胸膛,剑身钉入石柱,刻着影卫身份标志的剑柄剧烈地颤栗。 霍褚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艰难地握紧剑柄,恶狠狠地盯着林青青身后的掷剑之人?。 林青青转眸看向身后。 影四心惊胆战地半跪在地:“属下未看好自己的剑,属下失职。” “人?是?我杀的。”方子衿站在影四左前方,凤眸冷淡地回视林青青,“他想借蛊虫反扑,绝不可能交出解药,多说无益。” “我有神庇佑,我不会死!”霍褚河凄厉地拔出长剑,血涌如柱,胸前殷红一片,片刻,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林青青摸了摸他停止跳动的颈动脉,起?身道:“影六,搜身。” 影六搜找霍褚河的尸身,嗅到?霍褚河背后的药水气味,经验老到?地扒开霍褚河的衣服,抹上一层药霜,只?见少年青白的皮肤上浮现一段古月氏文字。 徐修容眯了眯眼睛,拉过东张西望的霸图。 “是?一段诅咒……”霸图俯身细看,豁然起?身,“刑亲克友,六亲无缘。书上说古月氏每任君主都?是?天煞孤星的命,原来不假。” 徐修容目光扫过那段古月氏文字,眼神愤怒又带着一点?怜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皆是?人?祸所致,古月氏人?至死坚信世间有神,可悲可叹。” 影六将霍褚河全身搜找了一遍,只?找出一个空竹筒,竹筒陈旧,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能看出是?出自小孩子的手。 “霍雅。”霸图翻译上面的文字,边道,“随身携带多年的东西,应是?他亲近之人?的。” “没有解药。”影六回禀。 林青青隔着丝帕接过泛黄发?黑的竹筒,目光转向名叫“小雅”的一群少女。 少女们惶惶惊恐地扑通跪下:“我们都?是?被抓来的宜城百姓,恩人?救救我们!” “你们都?不是?小雅?”见她们齐齐摇头?,林青青垂眸翻看竹筒,如何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竹筒,随手递给身后的影六,“谁知道如何解噬心蛊?” 少女们面面相觑,颤颤巍巍地摇头?,其?中一个较为成熟的少女紧张地发?出声响,指着身后木雕凤纹五屏风式的柜架:“啊,啊啊。” “什么人??!”殿外的守卫一起?吃坏肚子,回来便听?见殿内嘈杂的声音,当即持刃破门而入。 殿内空无一人?,阴冷潮湿的帘幔受风摇曳晃动,暗影绰绰。 …… 影六推开柜架,后面是?一条绵长的密道,墙壁上点?着灯油。 众人?进入密道时,蝙蝠受惊似的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扑灭了大部分?光亮,只?留下两至三盏灯油还?在燃烧。 “五姐的嗓子被毒坏了。”软糯糯的小个子牵着方才?指路的少女在前面领路。 “我们这些人?里,有的被毒哑,有的被砍掉手指,还?有刚来就被疯子推进蛊虫堆里。五姐是?最早来地宫的一批人?,她说不了话,那疯子没找到?理由杀她。” “啊啊,啊。”指路的少女戳了戳小个子,手指不断比划着。 小个子看不太清楚,过了好久才?翻译道:“五姐说,前面有个密室,疯子被蛊虫咬伤便会进密室休养。” “他被蛊虫咬伤过?”霸图不可思议道,“守陵人?会控蛊咬伤自己的王?” 古月氏封建专.制皇权发?展到?了巅峰,王的地位被神化,古月氏百姓从小被这种环境熏陶,怎敢违背王的意志? “不是?的。”小个子摇头?说道,“蛊虫经常失去控制,一旦蛊虫失控,买迦人?很容易被咬伤。” 霸图:“买迦人??” 徐修容:“买迦是?百年前宜城的旧名,他们自称买迦人?,是?舍弃不了过去的地位和身份。” 小个子看着指路少女的手语说:“蛊虫有毒,疯子一般会提前准备解毒的药,以防误伤自己,密室多半是?盛放解药的地方。” 林青青察觉方子衿落后她几步,去牵他的手腕,却被躲了过去,指腹擦过微凉的手背,还?能感受到?对方微微的颤栗。 “你还?好吗?”林青青轻声询问。 昏暗中,少年伸了伸手,动作微不可察。 “我体内的毒多一道不多,少一种不少,鹤顶红毒不死我,蛊毒也未必能够。哥哥放心,再如何,我也不会自戕。” 伴随着机关门的响动,一间庞大似宫殿的密室呈现在众人?眼前,宫灯下的池水氤氲着水汽,玉石珍宝琳琅满目,散发?璀璨的光晕。 望着数不尽的金银宝玉,霸图面颊涨红,激动不已。 只?要得到?这里的宝藏,他想做什么做不成。 “先别进去,宝物明晃晃摆在门口,是?猎人?捕猎惯用的手法。” 徐修容叫住霸图,神色凝重地沉吟:“密室中造太液池?凡水来处谓之天门,若来不见源流谓之天门开①。水又多带神煞,是?以天门固欲其?开,荡然无制,直射穴场则凶②。……此地风水是?最为凶险的白虎煞,多为应验意外和灾难。” 霸图垂涎里面的宝藏,哪里有心思听?徐修容的劝阻,他着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风水?” 殷昊转动长箫,睨了林青青一眼,桃花眼天生?携似有似无的笑意:“富贵险中求,各位不进,本王便先进了。” 徐修容拦住殷昊,还?想再说,却被殷昊堵了回去:“铜雀台你为本王而死,本王感激你,亦会予你良田万顷作为报答。 可是?修容,本王已然无法相信你,接下来,要么为本王赴汤蹈火,再死一次,要么,别再干预本王的任何决定。” 说完,殷昊大步流星走进密室。 徐修容神思不明地低下头?,余光瞥见殷昊突然踉跄的身影,立马冲了进去:“王爷!” 徐修容踏进密室便后悔了,密室里哪还?有殷昊的身影,再回首,连林青青等人?的身影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瞥见向他飞奔而来的童子,徐修容掏出匕首狠狠划了自己一刀,额头?渗透出细密的冷汗。 童子抱住他的腰,语气充满依赖和孺慕:“爹爹,你终于?回家了,琅儿?好想念你。” “琅儿?,你不该出现在此地……”徐修容看着怀里的孩子,身体被牵着往前走,心下惊寒,不管有用没用,拼尽全力地喊道,“陛下!生?门在水里!” 霸图完全不清楚徐修容的状况,可是?看着徐修容头?也不回地向里面走,到?底是?心生?警惕,不敢上前。 “生?门是?何意?” 徐修容好似没听?见他的话,霸图抓耳挠腮,大声喊道:“先生?,何为生?门?” 林青青道:“生?门为吉门,若其?他路皆为凶,那生?门便是?活路。” 身边有黑影闪过,林青青定睛一看,只?见方子衿也冲进了密室,速度之快她想阻止都?来不及。少年路过她身边时,留下一句话,嗓音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我若半个时辰未出,你便离开此地。” “都?进去了?”霸图更着急了。 殷昊和徐修容两人?深入密室,身影一转,进了里面神秘的房间,而方子衿跳入水中,半晌没有动静。 霸图牙一咬,埋头?冲了进去:“拼了!跟着人?多的走,宝藏谁拿到?算谁的!” 林青青含了颗药丸在舌下,思索良久,吩咐影卫道:“你们留守门外,注意风吹草动。”她看了看成熟少女和小个子,“一旦有人?做出奇怪的举动,杀无赦。” 影四连影卫不得挡主子路的禁制都?顾不上了,紧忙拦下林青青:“主上不必亲自涉险,先让属下进去一探究竟。” “你们的任务是?阻止守陵人?进入密道。”林青青交代道,“若朕天亮前未归,便将守陵人?抓来,能抓一个是?一个,逼问出这里的秘密,再进来救朕。” 影四被影五拉住,沉声应下。 林青青缠紧蓬莱剑,用最快的身法跃进密室,跳入池水中。 甫一进密室,林青青眼前的景象瞬间发?生?变化,地下宫殿变成了消毒水味道很重的医院,她眼皮沉重,喘不过气,快要死了一般,有人?抱着她的身体,悲伤地哭泣着。 “青青……”是?妈妈的声音。 身子没入池水的刹那,医院消失,所有一切恢复正常。 一刹那的幻觉给林青青带来的后遗症也极为严重,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为她重新敞开的生?机再次将她拒之门外。 手臂抬不起?来,身体无休止地坠向水底。 水压的压迫下,林青青紧闭的唇中吐出一串气泡,全身冰凉僵硬,好似活生?生?地被推进停尸柜里。 直到?张开的嘴唇覆上一层温热,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胸肺交换了几回,林青青才?逐渐找回意识,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见方子衿正拉着她深入水底。 少年在水底下找到?一个岩洞,“哗啦”一声抓着林青青从水面爬出来。 林青青撑着地面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气,冻僵的手臂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 “咳……咳咳咳——”林青青咳出胸腔积压的水,转动咳红的眼睛看向方子衿,少年全身湿透,长发?湿漉地滴着水,一声不吭地向岩洞深处走。 方子衿消失一阵后,面若寒霜地走回来,怀里抱着一堆牛皮纸和砸烂的木头?,蹲在林青青身前用打火石打火。 “哪来的纸?”林青青捡起?牛皮纸,愕然发?现这是?一张图纸,上面绘画着火铳的制作方式,工艺比宣国?的火铳还?要精细。 她拿起?另一张查看,是?防毒面具的制作图纸,还?带了一份手写的说明书,上附的制作材料旁写着几个可替代品的名字。 林青青看图看得入神,方子衿带来的图纸全都?看完一遍后,少年终于?打着了潮湿的火石,借用图纸生?火。 林青青没阻止,起?身朝方子衿方才?经过的方向走:“我去里面看看。” 少年顿住手指,抬眸盯着林青青的背影,片时,掩下眸子,目光掠过燃起?的火堆,转移到?水面上。 林青青走至岩洞尽头?,发?现一片倒塌的废墟,在废墟中找了一圈,果然搜寻到?一些图纸碎片。方子衿找到?的牛皮纸图纸算是?保存不错的,废墟里面剩下的草木制作的普通图纸都?已经风化。 弯腰捡起?石头?底下露出风化边缘的图纸,脆弱的纸张受力,猝然间就变成了碎沫。 几根交错的石柱夹缝里压着一个铁匣子,林青青取下蓬莱剑,挑开倒塌的石柱,拿剑刃断开生?锈的铁锁,只?见一张合金箔摆在铁匣子里。 合金箔上绘着一柄长剑图样,剑柄和蓬莱剑一般无二,上面标注着元素符号“Os”——锇。 难道说,在她之前,还?有一位穿越者? 这位穿越者当时是?穿到?了四百年前的、甚至更早时期的古月氏国?? 古月氏的卜卦之术那般准确,会不会也与他(她)有关? 林青青收敛心底越发?荒唐的猜测,打开腰间折叠的金属暗扣,将合金箔放入其?中。 这些图纸才?是?古月氏地宫里真正的宝藏。 倘若能量产蓬莱剑、火铳、火炮还?有图纸中刀枪不入的兵甲,宣国?的军事力量无疑会达到?各国?巅峰。 太.祖造铜雀台,是?早猜到?这地宫深处藏着惊世骇俗的东西。 无论是?神造手,还?是?机关高手牧涯,都?无法破地宫的局,所以这些图纸一直是?太祖求而不得的东西,只?有这样,太.祖才?会退出地宫之争,放任守陵人?在眼皮子底下活动。 太.祖留下遗诏,经历漫长等待,只?为等来一个能一语道破生?门的徐修容。身为神造手的弟子,徐修容的能力无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恐怕殷昊也想不到?,他养的幕僚竟然给他人?做嫁衣。 目的达成,林青青心情不错地回水潭边找方子衿,没成想半路连打十几个喷嚏。 正值腊月,外面还?下着大雪,林青青穿的不少,如今里里外外都?被池水浸透,整个人?被捂进冰块里一样奇冷无比。 水潭边上,少年正往火堆里加木料,余光瞥见林青青的身影,出声道:“衣服脱了。” 林青青:“……” 她走到?火堆边坐下,暖了暖手掌,说道:“我们需要立刻回去寻找蛊虫的解药。” 她能感觉到?方子衿十分?不耐烦她。 再拖下去,她怕方子衿自戕,还?要拉着她一起?。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尽早解决蛊毒为好。 少年没说什么,扔下废木,起?身往水潭中走。 林青青深吸一口气,从来时的位置往水中跳,游到?半段,便觉窒息,胸口剧烈起?伏,强忍着窒息感继续上游。 长时间的窒息令她头?昏脑涨,四肢发?软使不出力气,手臂一脱力,身体便往下落。 方子衿下游回来找林青青,拉住她的手腕,见她双眼闭着,以为她又晕了过去,低头?给她渡气,林青青却睁开了眼睛。 方子衿的唇贴着林青青,本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多了一分?不知所措。 林青青得到?一片氧气,但还?是?觉得不够,察觉方子衿闭上嘴,不再给她渡气,麻木的大脑没给她反复思量的机会,下意识扣住方子衿的后颈,咬上他的嘴唇,强迫他张开嘴巴。 少年凤眸在水底呆住,白玉似的脸颊浮起?淡如胭脂的红晕,他一走神的功夫,两个人?一起?往水底坠落。 “哥哥……”方子衿的声音被林青青堵在咽喉里,他喉结耸动一下,抓下林青青放在他脑袋后面的手,缓慢地,迷茫地与林青青的掌心紧紧相贴,十指相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安定的心安定下来。 林青青灰暗无神的眸色恢复稍许,两次窒息让她缓不过神,嘴唇是?麻木的,脑子里空茫茫一片,手脚冰凉发?抖。 她讨厌濒死的感觉。 被方子衿带上岸后,林青青撑起?半身大口喘息,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岩洞里,脊背发?毛。 也就是?说,她还?要再一次从潭水里游上去。 想到?还?要体验一遍死中求生?的窒息感,林青青整个人?都?不好了,僵硬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她挣扎求生?时干的好事,更无法查看现状。 方子衿被她压在身下,长长的黑发?披在白玉似的颈后,泛着一层粉色的皮肤透着不近人?事的青涩,呼吸急促,又纯又欲,竟带了几分?少年气的情动。 “……哥哥……”沙哑的轻哼百转千回,重重地砸在人?心上。 即便林青青不重颜色,也被撩拨得血脉喷张。 少年凤眸迷离,精致的脸庞冰霜尽散,写满了不会反抗,好似可以任她肆意把玩欺凌。 与情无关,她对少年生?出了一丝欲望。 林青青大脑混沌,被眼前的少年蛊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在即将吻上方子衿的双唇时,林青青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头?一歪,“晕”倒在他身上,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滚至地面。 林青青心脏狂跳,闭着眼心想:真亲上去,龙傲天恢复记忆不得扒了她的皮? 第 53 章 池水寒凉, 水面飘着薄纱冰雾,冷冽刺骨,方子衿的脸却烫得绯红。 湿热的呼吸喷洒颈侧,带来酥酥麻麻的不适感, 他?想让身上的人起来, 却见林青青低下头, 眼睛看着他的嘴唇。 方子衿僵硬的手指抓紧岩石,心跳如擂, 明明没有在水中,却因为对方的靠近,心肺被压缩到极限,呼吸不进气。 呼吸交缠混乱, 方子?衿喉结轻微滚动, 正要出声打破这古怪的心悸,即将?碰上他的林青青突然阖上眼帘,晕了过去?。 “哥哥!”方子?衿紧绷神经扶起林青青,感受到手指下的气息平缓深长,高悬的心缓缓放下。 两人的手都冻得?发?紫, 方子?衿握了握林青青的手,放在自己还有些暖意的脖颈,抱起人走向火堆。 林青青唇边的血迹被池水冲淡,残留的血痕沿着唇角埋入口齿,越是深入越是殷红。 方子?衿摸向自己的下唇, 又冷又麻, 上面有林青青咬出的伤口。 看着手指上的血迹, 方子?衿因蛊毒而变得?缓慢的思维逐渐清晰——他?的血有毒。 “哥哥,别?睡。”方子?衿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胡乱擦拭林青青的双唇,捧来水灌入她口中。 装晕避嫌的林青青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咸咸的池水,也不知道这片池水是霍褚河用来做什么的,立刻就要吐,还没来得?及就被方子?衿勒住肚子?,逼着咳了出来。 “咳咳咳!” 林青青咳得?心惊,迫不得?已睁开?眼,一边咳一边喘气,脸憋得?通红,急忙抓住方子?衿故技重施的手。 “我——”林青青灌过水的喉咙火辣辣的疼,涩痛难忍的声带发?不出清晰的声线,说一句话?像是于钢刀上轧过一样。 她哑着嗓子?说道:“我自己来。” 又是擦嘴唇上的血迹,又是灌水,林青青哪里还不清楚方子?衿是在担心她中毒,摸着自己脉搏,走向水池的脚步缓慢站定,回头对方子?衿说:“我没中毒。” “没喝我的血?”方子?衿视线扫过她的唇。 林青青也觉得?奇怪,她口腔里有血腥味。 莫非方子?衿的血无毒? 倘若无毒,蛊虫为何怕他?的血? 一般人中毒,血液中多少会掺杂着毒性,何况方子?衿被毒腌了一年多。 方子?衿的血确实有毒,那为何她咽下毒血却安然无恙? 林青青脑海乍然闪过一道灵光,犹记她在阑珊楼吸入鸳鸯绣的毒,脉搏便?如现在一般,也没有中毒症状。 她身体里摄入的毒难道会被奇蛊吸收? 林青青眼中出现一丝光亮。 如果奇蛊和?人蛊的作用相似,都能?吞噬毒素,那借用奇蛊汲取方子?衿血液里的毒素,同样可以达到解毒的目的。 鸳鸯绣的毒属于热毒,会刺激蛊虫,引发?蛊虫反噬。 可是这次不同,没有出现不良反应,说明方子?衿血液中的毒更偏于寒毒,能?压制蛊虫。 林青青双眸不自觉弯成月牙状:“我没有中毒是因为奇蛊能?吞噬你血液中的毒素,只要想办法得?到一只活的奇蛊,便?能?清除你体内的积毒。” 奇蛊的危害远不如方子?衿身体里的杂毒,哪怕最?后没有法子?引出奇蛊,方子?衿的寿命也会比上一世长很?多很?多。 想到办法,林青青就开?始考虑如何取得?奇蛊。 制作奇蛊的麓川蛊王十有八九是没了,否则原著后期也不至于虐成那个鬼样子?。 去?哪里找第二条奇蛊? 也不一定非要寻麓川蛊王,只要有引出奇蛊的办法,她便?能?将?奇蛊渡给方子?衿。对他?们而言,这将?会是双赢的局面。 若有引蛊之法,她也不想背负奇蛊一辈子?。 发?丝上的水迹滑进林青青眼底,在她眨眼间从眼角滑落。 方子?衿把林青青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热意,像是冰冷许久的心脏被放在温水里,竟然会疼。 火堆噼啪作响,火光渐微。 方子?衿又去?废墟找来一堆木料。 林青青靠坐岩石,手指搭住喉咙。少年沉默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添着柴。 火堆越烧越旺,林青青坐得?近,身上的外袍很?快接近半干。 方子?衿感觉不到热般,上一根木头燃起火,下一根就放了进去?,长睫掩在半开?的凤眸上,似乎在凝视火焰,又像是单纯地神游,火光映照的面庞如新月生晕,寒凉似雪。 林青青休息够了,解开?头上的发?绳,说道:“前面我可以自己游上去?,若我出现溺水情况,你便?借细绳拉我上岸。” 方子?衿抬眸看了眼红色发?绳,取下自己的发?带,灵巧地与红绳系在一起,红绳一端缠绕手腕,另一端的白色发?带送给林青青。 林青青没关注细节,伸手接过:“密室古怪,还需想一个应对办法。” “池水上游有一处通道,直通宫殿里的房间,我方才上去?过,那里暂时安全。”方子?衿掩了掩眸道,“若是通往房间,水下泅渡只需要半柱香。” 五分钟……林青青捏了捏喉咙,她水下闭气最?长不过三分钟。 方子?衿目光在火堆上游移:“若不可为,我会尽早回头。” 林青青立马打断他?的念头:“一鼓作气,别?回头,五……一炷香憋不死人。” 下水前,林青青含了一口气,却被方子?衿从背后拍了出去?,若非力道不重,她都要怀疑对方想杀她。 少年若无其事地越过她,如鲛人一般跃入水中。 闭气入水,林青青在心里默数时间。 不知是不是方子?衿突然来的那一下吓大了她的肺泡,她在水中坚持的时间竟然超过了三分钟。 越是默数,越是煎熬,胸腔持续作痛令林青青的脸色变得?极差。 方子?衿回头看她,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林青青忍不住张嘴喘气,吐出一串气泡,目光凝视少年被池水浸染得?苍白的脸,指了指上面。 方子?衿意会点?头,加快游动速度。 不一会, 被水泡得?发?白的手猛地抓住沥青色的砖石,水妖似的少年坐上岸,缠绕红色发?绳的手腕没入水中,将?半死不活的林青青从水里拉出来。 “哈……”林青青眼前阵阵发?黑,边咳边喘,浮在水面半天上不去?,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方子?衿大腿上。 少年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姿势有多诡异,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警惕地观察四周,光洁的面庞挂着水珠,漆黑发?丝紧贴耳侧,水珠一滴滴滑落。 房内摆放一张泛黑的拔步床,透过半透明的白色纱幔,能?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少年扶起林青青,独自走向床边,掀开?帘幔。 “是尸体。”方子?衿看了一眼,道,“死了有些年头。” 林青青拧干衣袖的水渍,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四面封闭成环,除了他?们来的水池,看不见第二个出口。 林青青迈步走向床榻。 从外形来看,床上的尸体生前不过七八岁,穿着繁复的古月氏服饰,交叉叠放在腹部的手指残缺不齐,手背有多处蛇虫啃咬的伤口,金丝腰带边缘系着一只破竹筒。 林青青提剑拨弄竹筒,竹筒另一面刻着几?个字,虽是古月氏文字,却能?看出是三段式的,如霍褚河身上那只竹筒,应是一个人的名字,且是三字人名。 这只竹筒比霍褚河身上的竹筒更加破旧,尽管林青青动作很?轻,竹筒还是裂了口,掉出一张泛黄的字条。 摊平纸张,上面写着一串古月氏文字,末端三字人名之上用朱砂画了一个叉。 古月氏王位只有一个,一旦选择继承人,其他?竞争者皆会被抹杀。林青青猜想,竹筒刻着的是霍褚河的名字,也许这场沿袭了古月氏残酷传统的王室之争的获胜者,并非霍褚河。 是兄妹相残,还是自愿让位? 不得?而知。 林青青后退两步,拔步床里侧中空,底座坐实地砖,这种布置多是为制造机关,她敲击床榻周边,果然听见一阵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不仅如此,还有兵刃晃动的声音。 “抱歉。”林青青看着尸体,心底道了一声歉意,叫方子?衿推开?床榻:“推远点?。” 随着床榻平移,连接拔步床的机关启动,密密麻麻的铁矛自床底射出,床榻周边乃至上面的尸身都被扎成筛子?,尸身流出黑色液体,液体里淌出大量蛊虫尸体。 床榻被移开?后,脚下便?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空洞的风声穿透洞口,袭来一股刺鼻的霉味,是木质家具发?霉的气味。 “走,我们下去?。” 洞口有吊绳,林青青拉着吊绳向下滑,落脚点?居然接着一张椅子?,靴底踩上椅面,房间里的油灯骤然点?亮。 看清屋子?里的情况,林青青愣了一下。 只见殷昊衣冠楚楚,端坐在成堆的枯骨上,目光无神地望着虚空。徐修容双手持一根手骨,手臂高高举起,眼眶浸满眼泪。霸图则抱着一块头骨哈哈大笑。 林青青看向脚底的龙椅,铺陈崭新绒布,不染纤尘,应是常有人坐在这里,欣赏下面的尸山骨海。 龙椅旁紧贴一个小木柜,林青青拉开?柜门,不同样式的玉瓶整齐摆放,十一个瓶子?,每个玉瓶里都装有两颗以上的药丸。 林青青看了看疯疯癫癫的霸图,又看向沉静不动的殷昊,拿起玉瓶倒入掌心,一颗一颗塞进殷昊嘴里,观察他?的反应。 还剩最?后一颗时,殷昊醒了,犀利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青青看。 “小皇帝……” 殷昊进入密室,身体便?失去?控制,跟着幻觉走了一段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记不清楚,只记得?做了一场君临天下的梦。 在梦里他?杀了林青青,林青青却在现实里救他?? 多么离奇。 “我当真猜不透陛下,最?想我死的人,我以为有陛下一个。”殷昊心知林青青在拿他?试药,却也明白,如若不是林青青给他?解毒,他?会死在这里。 “朕怎会希望爱卿死。”林青青看了眼手里最?后一颗药,淡淡的微笑挂上唇角,“还有一颗。” 殷昊微一愣神,嘴里便?多出一颗苦涩的药丸。 见所有药都没有毒性,林青青也不管哪个是解药,都留了一颗给方子?衿,挑出解幻毒的,一人一颗喂给霸图和?徐修容。 殷昊眼底思绪难辨,脸色僵硬地咽下喉咙里苦涩的药味,远离身下的死人堆,站在徐修容身前,端详他?持骨高举的姿态。 旁人或许瞧不出来,他?却能?一眼辨出,徐修容在持刀杀人。 他?想杀谁? 能?让徐修容哭着去?杀的人,是谁呢? 第 54 章 暖阳如沐, 枫叶飘摇,山风荡过落叶,扬起满天枫红。 灰发老人握紧铁锤一声一声锤击半成型的石块,或收, 或放, 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他粗糙的面孔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眉宇间拧出一个深深的“川”, 双目微微瞪起,刻意?不去?看?身旁的锦袍男子,用粗粝的嗓音说道:“抢兄弟心上?人,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锦袍男子已过不惑之年, 俊美性感的脸庞却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 腰佩白玉带,脚上?穿绣金线的黑色长靴,挺拔的身姿透着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 闻言,极为苦恼地叹了一声:“叔,我也不想纳于姝为妃。” 他?解释道:“于相老谋深算, 若于姝嫁给殷昊,一狐一狼合伙胡搅,朕的皇位还保不保了。而?今仇怨结下,以殷昊的性子,只怕不能善了。” 神造手?丢开废弃的碎石, 朝远处的少年喊道:“修容, 为师在床底放了一根长棍, 你拿过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应声进屋,捏着木棍犹豫地没有递给神造手?:“师父, 棍子上?遍布细钉,打下去?非死即伤。” 锦袍男子脸色骤变,捂着锦帕闷声咳嗽,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我死也便?死了,可怜我那?十岁的孩儿,跟着牧崖叔在鸟不拉屎的万仞山上?学艺,清福没享一日,下山就要收拾我留下的烂事。前有狼后有虎,她?小小年纪如何应付这些豺狼虎豹。” 神造手?有些费解:“你一个主子,还能被自?己养大的狼崽反咬不成?杀了便?是。” 靖宣帝面露郁色:“殷昊功勋卓越,朝中支持者众多,且救过我一命,至今尚未犯错,我下不去?手?。” “哐——”神造手?猛地放下锤子,恨铁不成钢,“养狼为患,该你的。你若有你父亲一半的未雨绸缪,也不至于狠不下心来。” 靖宣帝眼神回避:“叔,你也不是不了解我,我本无意?这个位子,若是可以,我宁愿风花雪月,吟诗作画……” 靖宣帝扭头道:“修容,回屋倒杯水给林叔叔。” 等小少年走远,靖宣帝继续唉声叹气:“谁知父皇不纳妃,又只有我一个儿子。” “哎呀呀呀呀……”神造手?蛮不苟同地吱呀乱叫道,“你后宫佳丽三千,也不见再?生一个,倒好意?思说先帝的不是。” 靖宣帝愣了愣,慢三拍道:“也是。” 神造手?也知靖宣帝为何只有一个孩子,当?下感叹:“你们林家?尽出痴情种。” 靖宣帝望着枫叶,良久才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想必我是后者。” 神造手?唾弃地看?了他?一眼:“近日民间有不少流言。你给一字并肩王的权利太过,又整日里?游手?好闲,老林家?的江山可别在你手?上?丢失。” “叔,我真不是这块料,处理?国事便?能要我一半的命,成日困在宫中不如让我去?死。”靖宣帝累了,看?向神造手?的小弟子。 少年郎蹲在远处,拿碎石摆弄出一个简单的阵法,靖宣帝走过去?扫了一眼,指挥道:“修容,给你林叔叔看?座。” 少年搬来凳子,靖宣帝坐在一旁看?他?堆石子:“多大了,还玩泥巴,给你的书读完了吗?往年送上?山的东西可别落灰,没事弹弹琴,多下棋,修养情操,做个像你林叔叔这般的正人君子。” 神造手?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 靖宣帝:“光是陪你玩,也不知你学得如何了。” 少年笑道:“经史六艺皆有涉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靖宣帝抿了抿唇,不信:“浮夸。” 少年笑而?不语。 见他?低头沉浸摆弄阵法,靖宣帝弹开一颗石子,引来少年的注视。 “这般说来……”靖宣帝若有所思道,“京城之中有位神童,年仅十岁,过目不忘,天生神力,是个文武全才,已能随父出征,到你这个年纪,差不多会是一个小将军。” 少年惊讶地挑起眉毛。 靖宣帝瞥视地面的阵法:“光是摆弄石子能有何成就,男子汉就该出去?走走,闯一番天地。” 少年沉思道:“我会的。” 两年后, 神造手?去?世,徐修容也从神造手?口中得知靖宣帝的身份。 下山前,他?按照神造手?的要求,在墓碑上?刻下一段墓志铭——神道,天造;人道,何人与我齐? 靖宣帝接少年下山,看?着马车里?拘谨的少年郎,笑道:“你也到成家?的年纪了。” 徐修容脸颊微红:“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想法。” 靖宣帝捂着锦帕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地靠坐,手?帕从嘴上?拿开,留下一手?殷红的血迹。 徐修容睁大眼睛:“林叔!” 两年过去?,靖宣帝俊美仍在,脸上?却多了许多沧桑的褶皱,发须皆白,被药物侵蚀的眼珠浮着几缕血丝,清亮的眸子终是变得与老人一般无二?。 看?着这样的靖宣帝,徐修容一阵心酸:“林叔,这两年发生了何事?” 靖宣帝:“被养的东西啄伤了眼睛。” 靖宣帝闭了闭眼道:“你往后有何打算,若是入仕,叔给你铺路。” 徐修容摇首:“我想靠自?己闯出一番作为,只是我初入世,不懂山下规矩,林叔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吗?” 靖宣帝闷笑:“叔的时间不多了,给不了你建议,努力不懈,不畏艰难,自?能成事。修容,我有一子,若将来有机会,你……唉,罢了,人各有命。” 徐修容:“林叔。” “嗯?” “我想帮你,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靖宣帝眉毛很长,很粗,渐渐淹没在鬓角霜白的发丝里?,忧郁的眸子凝视眼前无忧无虑的少年。 “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早已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但我却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帝王。” “多谢林叔这些年的照拂。”徐修容诚心说道,“林叔的江山,我会帮您守住。” 靖宣帝眼眸微暖:“少年人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若你真想帮忙,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睿亲王府。”靖宣帝自?嘲地笑了笑,“修容,跟着你的心走,用你的眼睛去?看?,莫要被我影响,这条路不好走,你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间,用最合适的理?由?,帮我孩儿一把。” 靖宣帝取出一枚印章递予徐修容:“殷昊素爱人才,你留在他?身边不会吃亏,亦能大展身手?。这枚印只有夜然那?孩子见过,你留着它,也算一条退路。” “好。”徐修容接下印章,代表他?选择了靖宣帝指的路。 靖宣帝叹然:“我与你师父有一层先帝的联系,殷昊不会轻易信任你,你得有弱点被他?掌握。前往京中之前,我会为你准备一场亲事,他?们皆为死士,不会暴露你。你且等上?几个月,待我安排好,再?行离去?。” 徐修容点头。 再?一抬眼,时间便?过去?了一年,徐修容在睿亲王府颇得殷昊青眼,他?的“妻子”,以及“儿子”徐琅,被殷昊留在京城院子里?,严密保护起来。 殷昊信任他?,很多事情都会与他?商议,就连那?些陈年旧事也会在不经意?间吐露。 也许是无人诉苦,闷在心里?憋得太久,也许是知道他?是一枚可以掌控的棋子,殷昊把他?当?成唯一能诉说心事的知己。 有时,徐修容也会觉得,殷昊这个人性情阴狠了点,却还有可取之处。 至少他?真心待一枚棋子时,不会刻意?去?伪装。 徐修容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混乱无比。 他?看?见殷昊拿着刀横在死士妻子的脖子上?,痛斥他?背叛他?。 徐修容想不起发生了何事,从容不迫的心绪因为茫然而?慌乱。 画面一转,殷昊的刀即将刺进靖宣帝的胸口,徐修容神色顿变,持刀冲过去?便?要了结殷昊,却被长箫挡下。 殷昊眼神质疑地回望他?:“再?冷的石头,坐上?三年也会暖,修容,你的心比石头还硬!也对,靖宣帝的鹰犬,哪里?来的心啊。” 徐修容想要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望着奄奄一息的靖宣帝,泪水却夺眶而?出:“快放开林叔!” “他?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要杀他?的人,何止我一个!”殷昊疾言厉色,还要说什么,张开嘴唇却没有声音。 * “修容?”狠厉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仿佛就贴在耳边。所有幻觉霎那?间消失,徐修容眼前出现殷昊放大的脸。 徐修容抬眼看?向手?中举起的骨头,收敛神色,不紧不慢地放下双臂,目光在林青青和方子衿身上?扫过,见两人身上?挂着水渍,恍然道:“水底与此地是相通的。” “能否窥得出去?的路?”林青青问。 徐修容眨了眨眼,隐去?眼眶的泪痕,环视四面,俊目之中微光隐现:“这里?的布置……你们看?这些石壁,石料纹路可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方子衿记性最好,仔细看?上?一眼便?看?出端倪:“我们在祭坛里?。” 霸图:“我们自?请神坛下来,自?然在祭坛里?面。” 徐修容慢步过去?观察,一边详细解释:“我们下请神坛后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位置早已不在祭坛附近,但是此刻我们又回到了祭坛。” “那?又如何?”霸图把房间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所谓的宝藏,目光定在龙椅上?,心事重重道,“总不能从地底钻出去?吧。” 徐修容借着手?中的骨头刮下一层墙壁上?的砂砾,放在指间观察,沉吟道:“观墙壁的色泽,此处应当?在祭坛的……上?方。” 霸图下意?识就低头看?脚下:“先生,你说的话我是信的,但你也不能拿这种傻话忽悠我,我们进请神坛一路向下,怎么可能跑到祭坛上?方。” “并非一路向下。”殷昊桃花眼慵懒十足地半眯了会儿,“悬魂梯制造向下的假象,实则是一条平道,进来这里?的密道看?似水平,却是上?斜路,密室建在山上?,就会给我们在地下的错觉。” “宜城没有高山,只有两处土丘,可那?几块地也不靠祭坛啊。”霸图摸向后脑,轻轻拍了下自?己的榆木脑袋,着实是想不通。 林青青出声提示:“别忘了,祭坛中央是一座高达三丈的大堂建筑,三丈墙壁背后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林青青和殷昊视线相对,却又同时错开,看?向方子衿,异口同声:“把墙砸了,这里?就是出口。” 殷昊俊逸的脸庞微微抬起,目光再?次回到林青青身上?。 林青青面色红润,发丝上?沾着水,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水迹便?结成碎冰,附着在水墨画似的脸庞上?,竟多了几分病态的妩媚。 殷昊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林青青回眸看?他?。 殷昊笑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陛下与我这般投缘。论算起来,我与先帝有八拜之交,陛下该叫我一声叔叔。” 林青青无话可说,懒得理?他?。 “原以为陛下行事冲动,任性恣意?,却次次给我惊喜。”殷昊锋利的目光,仿佛要把林青青看?穿,“三次犯险,进退有度,倒是与先帝——半点不像。这可怎么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相知,我有点喜欢陛下了,不如陛下……” 林青青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恰好把殷昊后面的话掩盖在自?己的声音里?。 “……复降鸿私,与我结姻媾之义。” 周遭安静得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众人面色各异,心中各有想法。 宣国皇帝和摄政王不合的传闻举国皆知,一山不容二?虎,这一皇一王之间必有一死,没有人想过他?们有结姻亲的可能。 徐修容了解殷昊,此时他?也拿不准殷昊在想什么。 殷昊倒是有一个妹妹,平日里?鲜少提及,但与其保持距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宣国皇室只剩小皇帝一个男丁,结姻媾之义,显然是要让他?的独妹嫁过去?做妃。 殷昊是会把软肋交出去?的人吗? 即便?不是软肋,那?也是他?唯剩的亲人啊。 林青青打完喷嚏,错过殷昊收尾的那?句话,见众人都盯着殷昊看?,也看?向殷昊。 殷昊笑容魅惑,他?本就长着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桃花眼温柔似水,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那?湾溺着蜜糖的幽潭里?。 林青青眼皮跳了一下,觉得他?俩的状态就像是“你瞅啥瞅”,“瞅你咋滴”。 林青青单方面接下挑衅:“出去?再?说。” 房间的墙壁喀嚓一声裂开,轰然倒塌。 淡雅如雾的月光洒落进来,雪衣少年立在破开的墙洞边缘,敛眸俯瞰脚下。 林青青迈步走至方子衿身边,下面果然是祭坛的大厅,神像怪诞的眼珠正对着他?们,在夜色下透着几分诡异。 “对面的儿!下水!进来!这里?有出口!” 霸图贴着进来的门,隔着长廊向对面传达信息,手?舞足蹈,模样看?起来像吞食辣椒的猴子。 密道里?,间隔很远距离的影卫们听不见声,瞧见霸图怪异的身影,皆以为霸图中毒最深,已经神智不清。 林青青拿起灯油,利用光影在地面做了几个手?势,光线照得很远,影子在地面变成一只横穿宫殿的大手?。 对面的影卫收到讯息,接二?连三跳入水池。 霸图张了张嘴,有些怀疑人生:“这也行?” 凫水是影卫必须要过的一关考核,影卫无一人是旱鸭子,他?们拎着满身水的瞿遥和几名?瑟瑟发抖的少女从上?面的洞口跳进屋子,其中几名?少女看?见满地的白骨,吓得花容失色,晕了过去?。 岳千里?看?淡生死,可看?见成堆的人骨,还是会生理?不适,连渗水的火器都顾不上?检查。 人到齐后,林青青不再?耽搁,直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夜便?离开宜城。” 第 55 章 “看来陛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殷昊何其聪明, 林青青开口说明离开的意思,他心中便有了计较。 为阻止他得到古月氏宝藏,林青青不远千里来瘟疫横行的宜城。 若非抢先得到,又怎会甘心先他一步离开宜城。 林青青衣服还是?湿的, 发梢湿哒哒的滴着水, 喉咙发痒涩痛, 便压低嗓音说道:“摄政王以?为,朕的命和宝藏哪一个更重要? 如今宜城百姓抢着吃朕的肉救命, 地?宫不知还暗藏着多少玄机,朕是?惜命之?人,分得清轻重缓急。 离开前倒是?想劝摄政王一句,同为百姓的‘良药’, 摄政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若当真这般在意宝藏,何不准备妥当了再来。” 殷昊不明所以?地?挑起眉:“同为百姓的良药?” 林青青咳嗽两声,嗓子已经?沙哑难开:“严寒刺骨,朕便不陪摄政王冒险了,好自为之?。” 林青青离开后, 徐修容和霸图还留在祭坛里,殷昊回头看徐修容,“陛下为何说我们同为百姓的良药?” 徐修容跟着林青青一路走来,倒也听说过一些,拱手作答:“或与?狼毒花有关。” 殷昊:“断肠草?” 徐修容点?头:“铜雀台船上有该花做成的漆料, 陛下得到消息, 沾有狼毒花气味的人, 被宜城百姓当做防治瘟疫的药。” 殷昊饶有兴致:“他从何人那里得知?” 徐修容:“不知。” 殷昊在墙洞前站了片刻,打量徐修容冷静从容的脸, 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还回王府吗?” 徐修容微笑着摇头:“王爷不再相信我,我回京只会让王爷为难,待王爷对徐某放下戒心之?时?,修容依然是?王爷的幕僚,此生不变。” 殷昊闭了闭眼,“珍重。” 殷昊怀疑徐修容,却没有证据证明徐修容背叛了他,但这样?的怀疑,足以?让他杀死他,所幸徐修容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出多么残忍的决定。 看着殷昊走远的身影,霸图追问:“先生,你不回去?了吗?” 徐修容叹息:“我那可怜的妻儿还在王爷手里,我留在宜城不安心呐。图图,是?时?候让你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了。” “先生还有别的身份?!”霸图震惊,既震惊于先生背景之?深,又震惊于先生竟然要将这样?重要的秘密告诉他。 徐修容面露深沉,有模有样?道:“我真名乃无争上神,与?世无争的无争。” 霸图半眯起眼睛,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冷冷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装神弄鬼,出门撞鬼。 …… 影二找来一辆做工低调的马车,林青青弯腰走进车厢,瞧见方子衿新换的衣裳,嘴角慢慢拉出幅度,眼中浮现?笑意。 她身上的衣服是?影卫照着她的尺寸找的,倒也合身。反观方子衿,过短的衣袖堪堪遮住半只小臂,一身冬衣被他穿出短袖童装的感?觉。 方子衿头戴银冠,以?银楔子固定头发,身披了一件夹絮的深色氅衣,内衬浅白,襟口平贴交掩,腰腹用深色腰封系住,缀一圈显眼的袖珍银铃。 林青青坐下后,视线便落在那银铃上,精巧的装饰攀附少年劲瘦的腰,堪称赏心悦目。马车一动,车厢里顿时?响起清脆的银铃声。 银铃碰撞的声音欢快而令人愉悦,可眼下不是?游玩,这样?的声响只会让人紧张。 “铃铛可以?摘掉吗?” 方子衿低头处理腰封上的银铃。 林青青掀起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回眸见方子衿还在和银铃僵持。 “摘不下来?” 宜城人穿衣打扮格外讲究,好一点?的料子上面大多装有银饰,林青青脚上的短靴也有,银饰被她塞进内里,从外面看不出来。 岳千里和瞿遥的衣服是?麻布所做,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方子衿身上的银铃贯穿缝线,扯下银铃便会连腰封一起解开。少年手劲粗暴,稍微扯动,腰封就松散了一半,他不想在林青青面前衣衫不整,还顾着腰封,不让衣襟散开。 然而不毁掉腰封,银铃无法拆解。 少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显然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能完成的任务。 林青青俯身勾起银铃查看,又给他整齐系上:“就这样?罢,还挺好看的。” 马车一阵剧烈颠簸,抱着琴的瞿遥左右摇晃,身子撞向?方子衿的肩膀,就在此时?,他眼里陡然生出恐惧,急转身撞向?车厢后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主上,我们被包围了。”影二压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影四:“宜城百姓堵在我们必经?之?路上,定是?摄政王通风报信。” 林青青掀开马车门帘,只见前面路上堵满了人,个个青面红眼,瘦削不堪,蜡球似的眼睛像是?红色的灯笼,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 不对劲。 搜寻他们的百姓里的确有这般模样?的人,但这里一眼望过去?全?部都是?。 林青青心道:感?染瘟疫的人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增多。 瞿遥:“蛊。” “蛊?”林青青回头看他。 瞿遥漆黑的眼睛对着窗外,少焉,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青青,“这些人都中了蛊。你们不是?被一群人包围,而是?被一个人困住。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 林青青:“霍褚河?” 岳千里见了外面的阵仗,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紧紧抓住马车边缘,小声询问道:“他们不是?感?染了瘟疫吗?” 生死关头,瞿遥难得转动脑筋,多说几?句话:“这里的瘟疫是?假的。他们皆是?被下了蛊,蛊虫长大会吃掉他们的内腑,所以?个个面色发青,眼睛血红……嗯,也可以?称为瘟疫,毕竟蛊虫越生越多,将有更多的人被蛊虫寄生。 看这架势,你们再不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 静止不动的人群忽然躁动不已,挤挤挨挨地?扑向?马车。 影二立马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急行:“驾!” 染“病”的百姓生机被蛊虫夺取,体力不足,跑步的速度远不及马车,但他们不要命地?一拥而上,气势尤其恐怖。 瞿遥和岳千里没有轻功,即便影卫轮流背,也不如马车跑得快,他们暂时?不能舍弃马车。 影卫留下阻拦,失智的宜城百姓却逮着人就咬,细小的蛊虫如头皮屑一样?洒下。 影十内力深厚,躲开普通人很容易,他想躲开的时?候手臂却不听使?唤,难以?遏制的痒意从手背蔓延到整条手臂,像有无数蜜蜂的尾针扎进手臂,又疼又麻,奇痒无比。 影十兜帽下的眼睛呈墨青色,看着不受控制抓向?自己的手,毫不犹豫翻转匕首扎进肩膀,踹开扑上来的人,面容冷酷地?卸掉一条胳膊,转身便走。 马车冲进祭坛,和迎面撞来的另一辆马车不期而遇。 影二拉住缰绳停下。 林青青一行人迅速跳下马车,对面的殷昊也下了车,殷昊身后站着几?名高手,形容十分狼狈,其中一人面容青白,和外面那群人的一样?,染上了“瘟疫”。 双方看着彼此,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他们都怀疑是?对方在捣鬼。 “你们也被追了?”殷昊打量断去?一臂的影十,目光在林青青冷肃的脸上辗转,抬手撑着脑门,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林青青沉着脸道,“逃命的感?觉很好笑?” 影卫将祭坛的大门关上,殷昊笑得更疯,笑容恶意放肆,笼着一层自嘲之?色。 “你我都不是?报信之?人,那便只有修容了。本王属实没料到,他竟不是?靖宣帝的走狗,而是?月氏的细作。” “不是?徐修容。”林青青肯定道。 殷昊有些意外:“陛下这般笃定?”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我调查过徐修容的背景,他是?神造手的亲孙子,神造手死后,他就入了睿亲王府。神造手是?开国功臣之?一,你说他的孙子是?月氏的细作?” 殷昊摸了摸下巴,徐修容是?神造手的亲孙子? 方子衿立定脚步,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地?面的砖石,“哥哥,你看地?面。” 殷昊:“啊,哥哥。” 殷昊意味深长地?重复这个称呼,“这后宫的人就是?不一样?,喜欢称呼陛下哥哥。” 林青青权当没殷昊这个人,一丝不苟地?蹲下查勘,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可以?肯定的是?,背后之?人来自月氏国,通晓古月氏的地?宫机关。” 林青青话音刚落,徐修容和霸图灰头土脸地?自柱子后面现?身,徐修容苦笑着望向?众人:“巧了,大家伙怎的都逃回了祭坛?” 瞿遥瞧见被怀疑的俩人,回道:“对方只给我们留了一条道。” 徐修容苦笑:“没错,幕后黑手将我们撵回了祭坛。” 他看向?身后五官狰狞的庞大雕像,神色凝重道:“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地?砖被全?数替换,和地?宫的砖石地?面极其相似,这般庞大的工程,绝非半个时?辰能完成。只怕在我们离开祭坛的那一段时?间,有人启动了祭坛的机关。” “此外……”徐修容还想说什么,却倏地?转头看向?身后那扇门,“快看看大门还能不能打开!” 影卫们集力推动石门,方才还能转动的祭坛大门竟然纹丝不动。 岳千里拎着湿透的火器,面如死灰:“炸.药也不能用了。” 林青青立刻唤道:“方子衿,你去?试试。” 闻声,少年迈步走上前,随着一声巨响,地?面震颤,众人皆有种失重的眩晕感?。 石门裂开一道缝,方子衿又补了一拳,转瞬间石壁寸寸龟裂,映入他们眼帘的不是?密密匝匝的人影,而是?地?底潮湿的黑暗。 头顶落下一地?灰尘,霸图暴躁地?拍打头发上的飞灰,跺脚渐起灰尘无数:“呸呸呸,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整座祭坛沉入地?下了吧!” “地?宫大阵。”徐修容抬手挡住落灰,半眯起眼睛,恍悟道,“原来祭坛房间里的灰尘是?这么来的……并非百年未进人。” 徐修容浑然不顾旁人,自顾自地?补顺逻辑:“曾有人带着那把?琴剑还有别的东西进入这里,被地?宫大阵的操纵者斩杀,所以?琴上残留着血迹…… 姚药,莫不是?那个姚家嫡女??当年进入这里的是?姚家的人?姚家和古月氏有何关系,为何他们不用蛊虫,要大费周章用地?宫大阵杀死姚家的人?” 徐修容好奇这十几?年前的谜团,没意识到自己自言自语的行为。 “先帝不善经?营,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却以?雷霆之?怒诛姚府满门,对外宣称姚府嫡女?女?扮男装入朝为官,姚太师包庇撺掇,欺君犯上,以?此株连九族……以?先帝的性子,不该如此……若非大逆不道,怎会一个不留……” 霸图听得稀里糊涂:“先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对了,这次生门在哪?” 身边的墙壁冷不丁地?移动开,然后整个祭坛的地?面跟着一同移位,发出沉重的摩擦撞击声,伴随着类似长戟的撞击声。 徐修容立马回神:“不好!所有人紧贴墙面!” 方子衿还在四处观察,林青青扣住他的手,飞身退到墙边,影卫们也相继跟上。 几?辆塞门刀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闯入,殷昊身边那位面容青白的武林人士来不及闪躲,被刀刺撞上石壁,他徒劳挣扎了几?下,吐出一口污血,气绝身亡。 林青青身后的石壁是?活动的,她和方子衿贴上后,石壁毫无征兆转动起来,两人后背顿空,稳住身形便发现?他们被关进一间祭坛石屋里。 屋里陈放着一张床、一座香炉以?及一盏刚刚点?亮的油灯,窗户后面是?深色土壤,窗玖上的藤蔓被重力压碎,淌出青色汁液。 林青青提起崭新的油灯,视线定格在透明的灯罩里。 盛放灯油的油盏上落着一根短毛动物的毛发,纯金色的猫毛被灯光照映,熠熠生辉。 林青青目光发沉:“原来是?她。” 第 56 章 方子衿离得不远, 见林青青打开灯罩,拿起一根金色的短毛,纯金色的动物绒毛非常特别。 “霍迎是宜城瘟疫的主导者?” “可能。”林青青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是?霍迎。 若这背后一切是霍迎在主导,很多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她原本也不明白?为何林夜然那么倒霉, 宣国的道路交通并不便利, 瘟疫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四处传播。 国内瘟疫横行, 灾情不断,林夜然还背上了?邪星转世?的骂名。 那几?年宣国内忧外患, 烽烟四起,不知死了?多少人。即便最?后?方子衿收回大半江山,宣国经济文化也已遭受到无法挽回的重创。 那一世?的方子衿寿命太短,没比林夜然多活几?日, 宣国的繁荣昌盛就如?刹那烟火, 在方子衿死后?转瞬熄灭,一蹶不振。 原著章末作者?用一句话了?交代宣国的结局——“一代明帝骤薨,时局动荡,内外战乱不止不休,宣国腹背受敌, 难以与周边国家抗衡,最?终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恐怕也只?有霍迎能以一己之力,给宣国带来这样?的灾难。 让林青青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霍迎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们?去何处, 做什么, 想做什么,霍迎都能猜到。 影卫分散四周, 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断不可能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得知他们?的动向。 是?霍迎卜卦卜到的吗? 若卜卦这般神机妙算,古月氏也不会被他国覆灭。 想不通。 林青青神经一紧张,脑袋就疼,耳边还不时地响起清脆的银铃声,银铃的声音不大,却也吵得她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 瞥了?眼四处寻找出口的方子衿,只?听银铃声戛然而止。方子衿俯身面对床底,手速极快地拉出一条黑影,快得林青青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东西?” 方子衿捏住小鼠的脑袋,灰色小鼠有一双异常雪亮的眼珠,林青青看过去的时候,被那抹亮色晃了?下神,总觉得这双眼睛太亮太古怪,里面倒映着清晰的人像,如?同一面镜子。 “镜子?”林青青轻声呢喃,莫名有一种快要解开谜底的醒悟,“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蛊虫。” 一炷香后?,他们?分别找出八只?蛊虫,冻僵的蛇蛊、迅敏的飞蛾蛊、老鼠、甲虫等等,挂着窗玖的藤蔓都是?植物蛊的一种,被碾碎的根茎流出晶亮的液体,如?同银质的亮片。 林青青用长剑挑开蛊虫的眼睛,这居然不是?动物的眼睛,而是?坚硬的玻璃珠子,中间镶嵌反射性能很强的镜面,外涂一层浅褐颜料。 她举起玻璃珠子,背对方子衿,找角度五看少年手里的蛊虫眼睛,果真从里面看见自己的背影。 这种材料不知是?什么元素构成,和同源材料的光线撞在一起,能将景象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随着材料面积扩展,里面的场景居然也会随之放大。 石室并非密封,周遭有数不清的缝隙,若有人借助蛊虫的眼睛,是?可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 也许从头至尾就没有什么卜卦之术,只?要知世?事,便能洞人心,而不起眼的虫子,正?是?月氏国人最?好的耳目。 林青青低头拨弄方子衿手里的蛊虫耳朵。 她不清楚在探听这一块对方又用了?什么原理,但月氏人能替换蛊虫一只?眼睛,替换耳朵的可行性不小,不然光靠看,得到的消息不会那般准确。 “霍迎殿下,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方子衿低眸看她,漆黑的眼底透不进光,林青青掀起眼皮回视了?一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识破你的伪装,你必然想杀我?以绝后?患,但我?还是?毫不犹豫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你可知为何?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 “你出现在宜城,说明你的野心不只?是?月氏,你还要更多,权利?土地?抑或是?世?人所能看见的成就,无论哪一种,今日动我?,你能得到的便只?剩米粒大小的回报。” “宣国夹在四国之间,土地辽阔,位置得天?独厚,是?一块人人争抢的肥肉。你要用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去搞垮宣国,而其余三部势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占据四分之一的好处,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月氏控蛊能力强,但人能跋山涉水,历经严寒酷暑,蛊虫能吗?你们?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宝贝到了?他国战场上,还能发挥出它们?的优势吗?” 林青青拿走方子衿手里蛊虫,面无表情地丢到地上。 “你们?不能。所以到你用计谋击垮宣国后?,你只?能忍让、退缩,看着其他三国瓜分。” “而宣国隔离四国,间接保住国力弱小的月氏,没了?宣国,你们?月氏将成为下一个目标。比起鱼死网破,合作共赢不是?更有价值?” 墙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林青青抬眸示意方子衿,少年循着声音走到左侧墙角,长腿呼啸而去,墙面轰然倒塌,粉尘碎石乱飞。 黑暗的甬道里隐约可见一个白?发人影,霍迎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清脆的童音不骄不躁:“你说的那些话,什么合作共赢,都是?引我?现身的把?戏?” 林青青:“此乃肺腑之言。” 霍迎没有向前走的意思,方子衿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看见霍迎的正?前方堆叠着数不清的蛊虫。 霍迎沉默了?片刻,怀里的金丝虎躁动地扒拉爪子。 “听闻帝王最?恨被人戏弄,今日我?放了?你,来日你报复我?怎么办?” 林青青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听闻月氏的王位之争极其残酷,只?在众多候选者?中挑选最?出色的,你如?今表现出的能力,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我?可以肯定,我?不想要你这样?的对手。” 霍迎语气带上了?一些迟疑:“我?本也不想与宣国作对。你答应费黎会助他一臂之力,我?再不有所动作,你们?宣国会想办法捧费黎上位。王位只?有一个,费黎即位,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林青青:“……” 林夜然没有帮费黎,也不见你停手。 分明是?早有谋划。 于霍迎而言,费黎不过是?消遣时间的工具。 “我?加了?前提,当?费黎有把?握胜你时,我?才会助他。设下宜城迷障的人,又怎会没有信心完胜他?” 霍迎仿佛放下了?戒心,抬脚走向他们?,四周的蛊虫整齐一致地远离,直至全部消失。 “我?有一个条件,将宜城送我?。” 林青青想也没想果断拒绝:“不行。” 霍迎紧蹙秀眉,不耐道:“宣国皇帝与摄政王皆在宜城,我?错过重创宣国的好时机,不惜代价地放你走,有可能还要被你疯狂报复,承受着巨大风险,而宜城这地方人口贫瘠,资源匮乏,年年负收成,除了?拖垮宣国,还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林青青神色冷冽,恐怕今日之后?,带来的只?有弊端。 霍迎喜色顿现,急道:“那有何不可送?我?是?看在宜城原本是?月氏的一部分,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你是?宣国的帝王,不会一块破地也做不了?主吧?” 林青青冷笑出声:“霍迎,不要激将我?。我?若说送,你立刻便会让你的虫子吞没我?。” 霍迎惊讶道:“怎么会?你们?帝王的心思都这般复杂吗?我?完全不懂你为何这样?想。” 林青青:“你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也知我?断不可能让出宜城,你在试探我?有没有骗你。” “这样?的试探没有意义。”林青青道,“我?不愿与月氏为敌。你若执意为难,我?也不会伸着脖子等死,但你要清楚,今日的月氏还没有能力承担宣国的讨伐。” 霍迎浑无愠色,笑咪咪地说道:“要不这样?,我?不要宜城这块地了?。” “你把?他给我?就行。” 霍迎伸长手臂,手指方子衿,两颊上现出两个酒窝,“这次是?认真的,我?精心策划的戏都开场了?,不给神找一个新娘,古月氏那帮愚民不会随我?离开。” 林青青想起霍迎给方子衿的纸条。 那时候方子衿说,霍迎不是?想要他假扮神的新娘。 难道智多近妖的大boss也有猜错的时候? 林青青问霍迎:“这才是?你的目的?你要带走守陵人,仅此而已?” 霍迎理所当?然:“是?啊,我?从未想过与宣国为敌。我?可以保证只?借用你的人,不伤他一发一肤,待请神仪式完美结束,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还会护送你们?安全离开宜城。” 林青青:“……你撒谎不打草稿的本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看来是?没得谈了?。”霍迎捏了?捏金丝虎的耳朵,抱起猫转圈:“蛊虫飞飞咯。” 黑压压的蛊虫扑面而来,林青青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情急之下说道:“我?没说不答应!” 林青青不敢看方子衿的脸色,生硬道:“你发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使用蛊虫伤我?们?。” 霍迎拨弄白?色的发丝,扫了?眼方子衿,笑盈盈的眼睛里一派天?真无邪,“你很聪明。实不相?瞒,我?最?佳人选不是?他,你猜猜,我?中意的是?你们?这一群人中的哪一个?” 林青青目光微顿,突然之间想通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方子衿藏起纸条,是?因为猜到霍迎真正?的目标是?她? “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合作。” 霍迎看着两人的神色,眸子里的笑意愈浓:“没错!我?这人喜欢顺势而为,不喜欢强迫别人,既然我?们?一起,啊不,合作选定最?终人选,那便定他。” 銥誮 霍迎上下打量方子衿,不是?很满意地撇嘴:“我?在床榻下藏了?一件嫁衣,你们?找找。” 她戳戳自己的手臂:“点三颗血痣,穴位不能有偏差,请神图摆放在嫁衣旁,准备妥当?我?便来接你们?。” 霍迎人走了?,蛊虫立刻堵满甬道。 林青青用剑划开衣角布料,裹着老鼠尸体丢进甬道里,她没扔多远,蛊虫疯狂前赴一拥而上,将老鼠尸体连同布料全数吞噬而尽。 林青青深吸口气,扭头去找嫁衣和请神图,找到东西后?交到方子衿手上,解释道:“答应她只?是?权宜之计,这是?当?下能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出去地宫,我?们?便逃。” “逃得掉吗?”方子衿配合地换上嫁衣,银铃掉落地面,发出一阵脆响,“霍迎不会轻易动手,出去后?,你先走,我?一个人能脱身。” 林青青:“霍迎知晓你的身份,除非她疯了?,才会杀一个留一个,要么一起走,要么……” 她不愿说丧气话,转而道,“我?们?会一起平安离开宜城。” 方子衿低着头,出神地凝望脚下的银铃。 蛊虫扑上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想了?无数种脱困的办法,也想过先应下霍迎的条件,再做考虑,但他没想到是?林青青先提出来。 他甚至还误以为林青青上前的那一步,是?料到他的想法,不准他那么做。 方子衿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好。” 林青青被少年的小动作给刺激到了?,她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方子衿把?她看成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挠了?挠被发梢搔过的耳侧,她紧绷着脸皮商量:“你若不愿意,可以换我?去。只?要能出地宫,后?面都好办。” 方子衿穿好嫁衣,神色不变地望着林青青的眼睛,掀起长袖露出手臂,道:“不必麻烦,谁去都一样?。霍迎猜到了?我?们?的决定,这身衣服哥哥穿不上。” 林青青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足够厚,听完这番话,却有些脸热。 你看,连霍迎都能猜到你的想法。尽管方子衿没有这个意思,林青青依然觉得连这件嫁衣都在暗喻她不仗义。 霍迎提出最?佳人选的时候,她选择避而不答,究竟是?想避免麻烦,还是?她打心底就是?那种会把?方子衿推出去,只?求自保的人。 少年手臂修长瘦削,显露着清晰的骨骼纹路。 林青青取出金针,参照请神图,在方子衿小臂上点出三颗血痣。 “相?信我?。”林青青的声音低不可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霍迎留下的嫁衣底下压着各种妆匣和饰品,方子衿没有动它们?的想法,见林青青拿起口脂,整理衣袖的手指不禁慢了?下来。 第 57 章 妆匣里的胭脂散发着熟悉的?清香, 林青青用指腹沾取,凑近细闻,那抹似有似无的?沁香被地宫腐朽的?空气?掩盖,须臾间消弥殆尽。 方子衿:“有何不妥?” 林青青眼眸轻微转动, 收起胭脂盒:“没有。” 方子衿仅在原本的?浅白内衬外面外罩红色嫁衣, 一袭鲜红映衬苍白皮肤, 洁净的?脸庞未施粉黛,却似一幅绚烂绮丽的?画卷。 林青青早已?习惯方子衿的?容貌, 但当眼前的?少年直勾勾盯着她看时,她还是有些?愣神。 林青青:“为何这样看着我?” 方子衿移开视线,说道:“我们该走了?。” 漆黑的?甬道里?不知何时飞来?一群萤虫,亮起星光点点的?淡黄色光晕。 霍迎抱着金丝虎立于萤火虫尽头, 身后?白发披散, 粉色绣绫裙的?裙摆随风飞扬,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等一下。”林青青拉住方子衿的?手,掩袖用金针刺穿他?的?指腹,直到?伤口?流不出一丝血迹,才松开他?。 将取来?的?血涂抹在左手掌心, 紧握成拳,“蛊虫怕你的?血,我若被困住,可借你的?血脱身。” 方子衿捏了?捏发麻的?指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霍迎领着二人走进请神坛, 走道两边跪满了?守陵人, 他?们用自己最虔诚的?姿态迎接神的?降临。 影卫和徐修容等人被蛊虫困住, 头戴白色花环,集中在祭台下面。 霸图暴躁地抓扯花瓣, 嘴里?絮叨个不停,望见穿着红嫁衣走过来?的?方子衿,呆了?一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方子衿走上祭台,霸图才慢悠悠地找回自己声音:“这人,长得是不错。” 蛊虫挪动的?窸窣声让人脊背发麻,徐修容心神不宁,极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周边人身上,用揶揄的?语气?说道:“你很喜欢方将军的?脸?夸了?不止一次。” 霸图耳根子陡然?一红,脸颊淤青部位传来?阵阵刺痛,恼羞成怒:“男子的?脸好看有什么用,都是白瞎的?!就?那小?白脸,平日一身素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谁守孝。” 徐修容:“也许你说的?没错。” 霸图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什么?” “坊间有传,方将军首次从边境征战归来?,便换上了?白衫。”徐修容说,“我曾猜想,他?是不是在祭奠那些?死去的?人。” “定是你想多了?。”霸图不信,冷哼道,“别说这个了?,你还是多想想,我们成为祭品,方子衿会不会像请神图里?画的?那样,掏出我们的?心脏吧。” 霸图望着向祭台,红衣少年的?身影与请神图上的?背影完美重合。 恍惚间,这个人不是受人摆布的?祭品,而是赤脚走在杂乱荆棘上的?神子。 霸图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抖了?抖身子,恶声恶气?道:“他?敢动手,老子断他?子孙!” 霸图咬牙切齿,那表情?恨不得啃下方子衿一块肉,徐修容下结论道:“你好恨他?。” 周围响彻守陵人的?呼喊声。 “嗲阿迪无!!” “嗲阿迪无!!” “嗲阿迪无!!” 蛊虫缓慢向祭台位置移动,徐修容被蛊虫驱赶上祭台。 殷昊泰然?自若地跟上,立足于祭台后?,旁若无人地靠近林青青,瞧着对面被蛊虫催促的?方子衿,轻笑出声:“陛下觉得方将军会先拿谁开刀?” 林青青:“不会。” 殷昊扬起眉,察觉对面方子衿的?视线,英俊的?脸庞始终噙着微笑。 “只要?完成请神仪式,他?便是守陵人默认的?神,离开此地轻而易举。他?若不照做,会被蛊虫吞噬,再?无活着离开的?可能。 我、徐修容、霸图和陛下那些?死士,于方将军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人,随便挑一个来?杀,不难。” 林青青反问:“若是你,你愿意被逼着杀人?” 殷昊轻抿薄唇,脸上出现追忆的?神色,说道:“被逼无奈,也只好照做。” “这便是你与他?最大的?不同,他?想杀人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他?若不想杀,任何人都逼迫不了?。”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殷昊,你有多想我死?” 殷昊面露苦恼之色:“无时无刻不想,陛下给我带来?的?威胁,远远超过能给我带来?的?利益。” “全力?阻拦方子衿,朕给你一次美梦成真的?机会。”不等少年慢吞吞挪过来?,林青青大步迎上去,“切莫让他?离开祭台。” “美梦成真吗?”殷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朗声大笑,“拭目以待!” 方子衿听见林青青的?后?半句话,停住脚步,目光看向笑得不能自已?的?殷昊。 不能让谁离开祭台? 少年还未明白其中意思,便见林青青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他?。 “……哥哥。”短暂的?喜悦过去,方子衿突然?心慌起来?。 他?想开口?询问,又怕打断林青青难得主动的?亲近,得到?一个事与愿违的?回答。 他?们一次次死里?逃生,同生共死,林青青从未主动拥抱过他?,对他?还不如普通朋友那般亲近。 这样一个不喜他?亲近的?人,竟然?主动抱他?。 “哥哥想我做什么?” 方子衿只要?低一下头,就?能将下巴靠在林青青肩上,感受到?那一份独特的?安定,可是他?不敢。明知是一杯拉他?入地狱的?鸩酒,他?也不想立刻推开这个人。 林青青笑了?,是轻淡的?又温柔到?极致的?笑,笑声贴着方子衿的?耳朵:“殷昊与霍迎合谋,你拦住殷昊,助我脱困。我一个人先行离开,你留下断后?。” 方子衿心里?没有起一丝波澜,平静地应下:“我知道了?。” 从林青青开口?答应霍迎条件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被舍弃的?准备。 如今千阳战事平息,宜城之事也将要?告一段落,林青青不需要?他?,宣国也不再?需要?他?,关键时刻弃车保帅,牺牲他?一个,算得上是高明的?决定。 他?是听命行事的?臣子,也是君王脚下随时可以废弃的?踏脚石。 仅此而已?。 林青青放开方子衿,提气?顿足,一跃三四丈,身形宛如云烟遮月,轻松飞上请神坛的?神像。 霸图拍腿惊叹:“好俊的?轻功!” 徐修容也被林青青的?轻功震撼住了?,这一套身法轻盈自如,干净利落,爆发力?更是惊人,与林青青在铜雀台展现出的?粗糙轻功相较,宛若云泥。 林青青抬手做出手势,影卫们得到?指令,立刻围成一团,将方子衿和殷昊纳入包围圈。 殷昊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问方子衿:“他?命你拦住我?” 少年警戒着殷昊,没看见身后?立于神像的?林青青取出胭脂盒,做了?几个古怪的?动作,张开覆满血迹的?左手。 瞿遥凝视神像上的?身影,死气?沉沉的?眼睛泛起潋滟涟漪,喃喃道:“可以令蛊虫集体?背叛主人意志的?诱饵……只有蛊虫趋之若鹜的?美食。” “他?娘的?!这是怎么了??”无数蛊虫涌上祭台,霸图跳着脚往下跑,跑了?一段路,发现这些?蛊虫没有攻击他?的?意图。 “谁在控蛊?”霸图睁大眼睛去看霍迎和瞿遥。 白发少女仰着头直直朝神像投去视线,双瞳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用胭脂里?的?蛊香吸引蛊虫注意,再?诱之失控……” 霍迎注意到?林青青掌心的?血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表情?变得凉飚飚的?,“血里?有古怪。” 林青青朗声道:“霍迎,这些?害死人不偿命的?东西,我替你处置了?,你不介意罢!” 霍迎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转眼阳光明媚,扬起甜美的?笑容:“随你处置,你若能活着回来?,我便也叫你一声哥哥。” “那我可是要?拼尽一切回来?的?。”林青青施展轻功,身子几次跳跃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遍地蛊虫狂躁地张开口?器,铺天盖地追着林青青的?身影。 方子衿意识到?不对,转身便要?追上去,长箫破空袭来?,少年侧身躲开,用了?狠劲击退偷袭者。 殷昊淡淡一笑,宛若闲庭漫步地避开方子衿的?攻击,他?也不和对方硬碰,巧妙用身法缠住方子衿的?脚步,不让他?离开祭台一步。 “让开!”方子衿眸子里?熔着暗火,玉靥极寒如冰,哪还有半丝在林青青面前的?温顺。 “啪”地一声,长箫尽断! 殷昊疾步后?退,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揉了?揉震疼的?手腕:“方将军,本王也是听陛下的?口?谕行事,同是臣子,你又何苦为难我。” 方子衿无心理会殷昊的?纠缠,再?去追林青青,人已?不见踪迹,他?站在请神坛最高的?神像上,凤眸血网遍布,瞳仁泛着灰色,迷失一般空荡荡的?。 霍迎在蛊虫全部散去前,早早离开了?请神坛。守陵人见状,也不敢多逗留,整齐有序地躲进地宫。 殷昊这时候还不忘诛心:“陛下对将军果然?用情?至深,为了?救将军,不惜用自己的?命引走蛊虫。” 方子衿凤眸凌厉地扫过去,张开嘴唇想反驳,想告诉殷昊——林青青待他?不亲近的?。但他?又为何要?同殷昊讲。 “方将军,别看了?。”殷昊怅惘地丢掉长箫,对着掉落在地的?玉石碎片唉声叹气?,“不知陛下如何做到?的?,以一人之力?引走这般多的?蛊虫,眼下恐怕凶多吉少。” “我没看到?尸体?,他?便没有死。”少年暴露出浓烈的?杀气?,微微颤抖的?嗓音宣示着他?在害怕。 殷昊圆润地接道:“这人在的?时候,放不下身段讨好,人死了?也找不着理由悲泣,方将军果真铁石心肠。郇州战败时,将军也是这般无心无情?吗?也对,能从地狱独自走回来?的?人,又怎会是个寻常人呢。” 方子衿抬起手指,指腹上还留着一个细小?的?针孔,他?冷静地抓破手臂,血液汩汩涌出。 林青青仅用他?一点点血,便引走成千上万只蛊虫,他?流了?这么多血,为何没能引回一只蛊虫? 是血不够吗? 还是他?太蠢,没找到?吸引蛊虫的?办法? 方子衿一遍一遍,拼命地,几近疯狂地撕开臂上的?皮.肉,扯动杂乱的?伤口?,让自己没有一丝空余功夫去思考,去想一些?不愿意想象的?事情?。 他?以为林青青需要?他?的?保护,才阻止他?走出影卫包围圈,阻止他?独自对付蛊虫; 他?以为自己的?血能赶走蛊虫,所以任由林青青采取他?的?血液…… 原来?林青青早已?发现他?的?血有问题,他?的?血不是令蛊虫害怕的?剧毒,而是所有蛊虫都渴望的?罂.粟。 为什么要?用他?的?血引走蛊虫? 不是讨厌他?吗?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相信对方过于温柔的?话。 林青青打心底厌恶他?,讨厌他?的?靠近,不过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对他?维持着基本的?尊重和距离。 方子衿越想越迷茫,心里?很慌,像是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身体?里?也彻骨地冷。 “他?去了?哪?” 瞿遥和岳千里?一齐摇头,他?们视野被蛊虫遮挡,没看清林青青的?去向,后?又被影卫中途打岔,再?转眼连蛊虫尾巴影子都没能捕捉到?。 殷昊抬手指向东南方:“那边,看样子是在城里?。” 霸图的?注意力?也被影卫们刻意干扰了?,根本不知道林青青离开的?方向,震惊地盯着殷昊:“你看见了??” “不然?呢?我瞎了?吗?”殷昊诧异地反问。 神像上红衣少年身影一闪即逝。 霸图眯起眼睛,阴谋论道:“你告诉他?,是想让他?去送死?” 殷昊张开嘴角:“那就?去死,多好啊,要?死死一双。” 徐修容捡起长箫碎片,用细绢包裹,小?心地塞进怀里?。 “陛下这么做,注定九死一生,方将军若能追上陛下,说不得还能救陛下一命,您想要?陛下死的?想法便不成立了?。” 殷昊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我指了?个正确方向,你该高兴才是。” 徐修容失望地掩下眸子,不做多余的?解释。 另一边,方子衿漫无目的?地寻找林青青的?踪影。 林青青停了?下来?,成片的?飞虫堆积在上空。看见蛊虫堆,方子衿晦暗的?眼睛里?有了?光亮,用最快速度冲着那个方向疾驰。 — — 身边的?蛊虫不断嘶鸣,林青青耳边也响着细小?的?嘶鸣声,声音来?自她自己的?身体?里?,比上一次在请神坛更为清晰。 自奇蛊苏醒,周遭的?蛊虫便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蛇蛊之类中等体?型以上的?蛊虫,在奇蛊叫第二声时,就?跑得不见踪影。 林青青一边感慨麓川蛊王许是造了?只王蛊,一边向着城门移动。 没了?蛊虫威胁,方子衿他?们很快便能离开宜城,她只需要?在城外等着他?们。 林青青额头、鼻尖渗出细汗,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灼热的?热流冲击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如同架在油锅上,又热又痒。 她皮肤泛着红色,却没有丝毫办法止痒除热。 “哥哥。” 林青青揉了?揉耳朵,还是无法适应奇蛊的?嘶鸣声,以为是幻听,有人影走近,才发现方子衿在叫她。 少年的?声音仿佛在尘世转了?几圈,隔着遥远到?不可触摸的?距离,落入耳中。 林青青望着走过来?的?少年,展颜而笑,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方子衿,注意你身后?!” “躲开!”林青青疾步冲过去拉开少年。 她预估方子衿本身的?身体?力?量,情?急之下动用内力?,不知怎的?,方子衿也将她朝反方向拉扯,他?们彼此都很难挪开对方。 林青青只僵持一瞬,便顺着方子衿抱她的?动作转了?向,肩膀抵在少年激烈跳动的?心脏前。 温热的?气?息里?带着一股蜂拥而至的?血腥。 箭羽穿透少年单薄的?身躯。 方子衿身着红衣,胸前、襟口?浅白色的?布料被血迹染红,墨青色的?箭头穿过胸膛,离林青青仅差两寸。 ——他?替林青青挡下了?毒箭。 少年身体?滑落,凤眸逐渐黯淡,却笑着说:“我不欠你了?。” 林青青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见他?身后?城墙上持弓的?人影,跟着轻笑,嘴角流下殷红的?鲜血。 第 58 章 林青青看得清楚, 方子衿中的箭涂有剧毒,且射箭之人拥有极强的内力。 长箭穿透胸膛,奔着一招致命的目的来的。 她若中箭,必死无疑。 适才她未发现身后还有暗袭, 只顾着拉开方子衿, 让身后的人钻了?空子, 若非方子衿当机立断替她挡下,那支箭刺穿的就是她的脏腑。 同?样是救人, 她顶多用肩膀替少年避开致命位置,从未想?过以命相抵,就连引走蛊虫,也是在?留了?后路的前提下。 然而对方却?用命不计代价地为她挡住毒箭。 方子衿犯病期间, 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 无论是铜雀台、千阳,还是她故意以退为进?,致使方子衿不得不来的宜城,都是她单方面强迫着这个人。 结果却?听到他说“我不欠你了?”。 林青青发?自?内心地想?笑,她自?认为方子衿不欠她什么。 林青青擦了?擦唇角浅淡的血迹。 肩膀像豁开了?口的泉眼?, 血液一滴滴坠落,定格在?少年的眼?底,冲击少年溃散的神智。 方子衿惨白着脸,慌乱地用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 看着血液穿流指缝, 滚烫无比。 少年凤目一红,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他哭得嗓音嘶哑, 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我不知道……身后还有……对不起,哥哥……” “有力气起来吗?”林青青贴着方子衿的脖颈,剧烈的疼痛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忍着漫上咽喉的反胃,目测城墙到巷道的距离。 “听我说,我们一起躲进?巷子里,兴许能有活路。” 两方夹击,且都是射箭的高手,林青青搂了?搂方子衿的肩膀,不想?死在?这里的不甘心充斥神经,令她的喉咙涩痛难忍。 人面临绝境,即便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求生,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求生欲。 方子衿眼?前发?黑,四肢虚浮,额头?溢出大片的虚汗,背后的血迹犹如在?素银雪地里争相绽放的血色彼岸。 林青青比他好些,箭头?插在?左颈肩向下三寸的地方,此箭极短,更偏向于暗器,十分之八的长度没入肉里。 林青青艰难地抬动脖子,中箭的地方异常僵硬,内力也使不出来。 两批人,都想?要他们死。 林青青和方子衿相互搀扶,城墙上的人影看见他们还活着,反应极快地补射一箭,另一边阁楼里的杀手窥见有更厉害的人要他们的命,火速收弩离开。 “——锵!”一银白色长枪霸道无比地撞开玄色箭矢。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别?闪现?至林青青和方子衿身边,一人一个背起重?伤的两人,快步如飞地窜进?巷子里。 …… 破旧的土屋房升起袅袅炊烟,穿着影卫统一制服的男子手脚麻利地往锅里放草药。 林青青后肩的短箭被取出,面色苍白地动了?动眼?皮,打量正在?帮她处理伤口的人,单手扣住对方解她腰封的手腕:“药给我,我自?己来。” “自?己来?”这不找罪受么。王宇心里嘀咕一声,顾及林青青身份,没敢说出口,放开手后,僵那没动。 “武器还不一样,两方人马?”影八撞开王宇,将捣好的草药放下,说话带着厚重?的地方口音。 “主上,短箭涂了?蛇毒,长箭之上乃是钩吻。” 林青青探了?探自?己的脉搏,挥手让影八站远点。 影八找来一张草席代替屏风使用。 王宇翻着白眼?走开,这都什么时候了?,中了?蛇毒,还有心思穷讲究。 帝王命短,别?死在?他面前才好。 “方子衿如何了??”林青青的声音从草席屏风后传来。 方子衿身上的箭刺得太深,被带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 影八属实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伤势,让方子衿半靠藤椅,布条束缚身躯固定住,以防压迫到伤口。 如今草黄色的藤椅沾满血迹,惨不忍睹。 “不拔箭,活不过明日。”影八拿起匕首在?火上烤,“拔了?箭或许今日都撑不过去。” 林青青处理完伤口,衣衫整齐地走出来,弯腰查看方子衿的伤势。 箭尾穿过身躯,经过处理被削断一部分,看得出影八是想?从前端拔箭,伸出手道:“匕首给我,你们出去,屋里人太多了?。” “你自?己都中着毒。”王宇怀疑道,“你有力气拔箭吗?虽说逼出一部分毒血,敷了?药,暂时要不了?命,余毒也能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 林青青:“我没事?。” “怎么可能。”王宇不信,觉得林青青在?逞强,被林青青不容置疑地瞥了?一道,磕磕巴巴道,“陛……陛下……错过找大夫医治将军的时间,会害了?他的……” 林青青冷声重?复:“出去。” 王宇还在?坚持:“那可是钩吻,耽搁下去会死人的!” “听话出去哈。”影八拉着王宇往外扯,贴心地关上门窗,“主上,金疮药就在?灶台上。” 王宇在?屋外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如坐针毡,不断挪动屁股,没多久就坐不住了?,仰头?看看天上的晨曦,扭头?冲向屋门,站在?门口突然动了?动鼻子。 扭头?问影八:“你有闻到烤肉的味道吗?” 影八老神在?在?地整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闻言,眼?眸微动,果断回?复:“没有。” “真的有烤肉的味道。”王宇挺直脊背,再去细闻,那气味又?消失了?。 他不放心地紧贴土屋门,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情况,却?见之前没有一点生气的少年阖动嘴唇,像是在?说什么,林青青的手放在?少年的唇上,流连辗转,透着说不清的暧昧。 王宇耳根通红地收回?视线。 “我回?屋睡觉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王宇路过影八身边,随意扫了?一眼?。 他还没看清第一行写了?什么,影八又?快又?工整地写完一张纸,盖在?最底层,眼?皮没抬一下。 王宇:好像允他看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让他看。 屋里。 林青青脱下少年的上衣,金针止血后拔出长箭。 谨防伤口感染,她用火灼的方法处理箭伤,方子衿全程蹙着眉,眼?睛却?没有睁开。 “水……”少年张了?张唇,声音微不可闻。 林青青取来灶台上的小茶壶,里面只剩半壶水,试过是温的,壶嘴塞进?方子衿嘴里,缓慢倾倒灌入。 “还要喝吗?”林青青目光落在?方子衿身前的疤痕,是铜雀台受的贯穿伤,伤口愈合了?,疤痕还是红得鲜明刺目。 这道伤疤怕是要跟随他一辈子。 方子衿失血太多,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唇缝干燥开裂。 林青青想?起自?己生病时妈妈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用手指蘸取水迹,湿润少年干裂的嘴唇。 方子衿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整齐的睫毛下面闪烁着微光,林青青多看了?两眼?,少年睫毛下的清泪就无声地滑落下来,像是开了?闸一样,越落越多。 他陷入噩梦中,身躯都在?颤动挣扎。 林青青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下一刻便被修长苍白的手紧紧扣住,方子衿的指甲发?了?狠地掐进?她的手背,掐出了?血。 林青青扫视一眼?,没有扒开方子衿的手,目光清清淡淡地看着颤抖的少年。 她很?小的时候被家猫抓伤过手背,伤口很?深,很?痛,也流了?血。 她呼了?痛,引来家长。 家里人说要把猫送人,她哭着恳求也没有用,从此再没有看见那道小小的身影。 她养不了?猫,却?真心喜爱着,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更加想?要珍惜,想?要保护。 后来被小猫抓伤,她也不会表露一丝不适的表情,会不自?觉忽视身体上的疼痛。 方子衿不是小猫,他的力气很?大,造成的伤口远比猫咪抓咬严重?,指甲深入骨缝,若非长度不够,洞穿手掌也是有可能的。 林青青却?不觉得疼。 伸出空着的手替少年擦去眼?泪,用清水湿润他干燥的嘴唇,她一夜都在?等?那双紧闭的眼?睛睁开。 影八来了?三次,每次都带着饭菜和药,轻手轻脚地来,轻手轻脚地走。 窗外的景由刺目的白转变成暗色的白,唯独雪的清寒始终不变。 直到指甲离开手背,掌心冰冷的手指有了?温度,林青青才发?觉她在?这里等?了?一整日,双腿早就麻了?,动一下就会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不动又?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腿,废了?一般。 方子衿的脉象逐渐平稳,林青青放下心,艰难起身给自?己换药。 她紧绷着神经一次未漏地帮方子衿换药、喂他喝药,却?没想?起自?己还受着伤,身边没有止痛药,奇蛊还无法用药物压制,一整天汗流浃背,脑袋昏沉沉的难受。 箭伤在?背后,经过药物处理后,没有恢复多少,还变得青紫斑驳,暗色的血线像一张网蔓延张开,中毒不深的样子。 林青青对着铜盆观察伤势。 其实也就看着严重?,有奇蛊在?,蛇毒造成的麻痹症状都变得很?微小。 重?新上了?药,林青青听到床上的动静,快速合拢衣襟,扣上腰封。 方子衿还没醒过来,嘴唇却?在?颤动,像是在?念着什么。 林青青隐约听见林夜然的名字,倾身去听,没看见少年长长的睫毛正在?迅速扇动,像蝴蝶振翅,不安地落在?瘦削的脸颊上。 这是梦魇之人将醒未醒之兆。 冰冷的发?丝拂落唇瓣,深陷梦魇的少年抓住来自?现?实世界的这一点微弱触感,如同?蝴蝶破茧,猛地睁开血红色的眸子。 视线上面是毛糙的土屋房顶,然后是红色绸带系起的长发?,以及…… “林……” 哑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青青缓缓抬起头?,伸懒腰一般自?然,自?然到仿佛听人说梦话的人不是她。 少年一眨不眨注视林青青,眼?睛里揉合着痛苦和戒备。 林青青瞧他眸光怪异,给他重?新把脉,排除回?光返照的可能后,提着的心缓缓放下。 “醒了?便好,等?……” 林青青止住话音,与少年幽黑的眼?珠对上,精致漂亮的凤眸里漫散着沉沉红雾,底下藏着一片狂风骤雨也掀不起的死海。 方子衿收敛目光,缓慢扫视房间,目光转动间都是对身边事?物过分敏锐的窥探,顿了?半晌,不确定地唤道:“哥哥?” 少年嗓音虽轻,却?干哑得厉害。 林青青:“等?你伤势好些,我们再离开宜城。” 她转身之际,皱了?皱眉。 方子衿扫见不远处的箭羽。 “这种短箭出自?东胡,他们此次出手袭击,怕是有大动作。” “…应是要出兵攻打宣国了?。” 林青青微微颔首:“我也有同?样猜测。” 少年手指颤抖地摸向一旁的长箭,额头?密集的汗水浸湿两鬓的黑发?,虚弱的身体让他使不出力气,脸白得更厉害。 林青青夹起长箭,放他手里。 方子衿手指摩挲过箭身,盯着涂毒的箭头?观察,片晌后,闭上了?眼?睛:“是月氏。” “月氏?”霍迎想?要杀她斩草除根? 林青青心绪微沉,却?感觉事?有蹊跷,她不是不信方子衿的判断,而是不明白月氏为何要这样做。 霍迎还没有登基,暗杀她,无疑摆明了?要和宣国撕破脸皮。 一步烂棋,会出自?霍迎之手? “如何确定便是月氏?”林青青想?要问清楚,垂眸盯视少年,见他闭着眼?半天没有出声,抬手覆上他的额面,又?翻看他的脉搏。 这才一会,方子衿又?晕了?过去。 他收着长腿,蜷缩成一团,身子抖得厉害,可见刚刚全是靠意志力强撑。 他身上的伤本就不能受到压迫,没了?束缚,身体往一旁倒。 林青青按住他的肩膀,抬眼?朝窗外望去,冰天雪地里的寒风呼呼作响,纸糊的窗户破烂不堪,起不了?遮风挡雪的作用。 她全身都在?发?热,握了?握方子衿冰寒彻骨的手,叹了?口气,认命地爬上床,靠墙半搂着少年的肩膀,提防他的伤口被挤压到。 睡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让她持续作痛的神经舒缓了?片刻。 林青青的额头?很?烫,方子衿艰难地提起被子裹起她,想?要通过捂汗的方式,帮助她退烧。 着实太热,林青青不得已睁开眼?,方子衿离得很?近,精致的脸好看是好看,却?像面粉捏的一样,白得毫无血色,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年鼻间呼出的热气,带着过分亲昵的气息。 林青青手掌落在?他肩上,推离方子衿。 “离我远点,太热了?。” 少年顺从地后撤,浓墨染过的长睫轻轻盖在?苍白的脸颊上,理解一般点了?点头?,缺乏生机的声线清晰缓慢地响起:“像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应当剥皮剔骨,以儆效尤……离我太近,的确让人难以忍受。” 林青青放在?方子衿肩膀上的手忘记收回?,定定地注视他无喜无悲的双眼?。 空气安静了?几秒。 少年忍不住移开视线,看见林青青衣服肩膀处大片的血迹。 “你没察觉射向你的箭,是一心想?要救我吗?” 说着,他的手戳在?林青青中箭的位置。 方子衿习惯了?疼痛,他不知道别?人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手指不受控制地压向林青青的伤口,空洞的双眸无端渲染出三分肃杀,干哑的嗓音本该刺耳难听,却?缱绻得像撒娇:“疼吗?” 林青青阖了?阖眼?帘,没说话。 她是被奇蛊的声音干扰着,没听见长箭的破空声,但当时她也的确来不及多想?,谁能在?救人的时候注意自?己的身后。 林青青的伤在?背部,只要方子衿不用蛮力,再怎么戳也戳不疼她,却?因为奇蛊作怪,被戳过的地方有股难以启齿的酥麻。 “方子衿,不要乱戳。” “奇蛊在?发?作。” 少年神色僵了?僵,半掩眸子,慢慢地低下头?,嘴唇将要落在?林青青唇边:“对我,哥哥也能动情吗?” 第 59 章 林青青将身子靠向墙壁, 受伤的肩膀传来阵阵隐痛,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皱起眉头,凝视眼前的少年。 镇国府叛国案定案后, 方子?衿被打入冷宫。 当时是林夜然亲自下旨。 她奚落他, 痛斥他。 其中有几句便是:“像你这样罪大恶极的人, 应当剥皮剔骨,以儆效尤。但朕偏偏要让你活着, 在这冷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朕要你看着东胡大败,看着朕夺回郇州,然后寻回你父母的尸骨, 悬挂城墙, 让他们的魂魄有机会回来看看你这恶逆不道之人。” 综上,林青青可以断定,方子?衿记忆回溯到了二十岁。 病没好,记忆倒是排着队来。 二十岁的龙傲天恨她?入骨。 这段时间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也不会改变他内心对?林夜然的那份厌恶。 所以她?不明白, 方子?衿假意要吻她?的目的是什么。 忍辱负重,伺机报复? 无论是日?复一日?酷刑下,被殷昊折磨到丢失理智的疯子?,还?是腹有鳞甲的重生龙傲天,对?皇权, 对?她?, 臣服性为零。 她?从未怀疑, 二十岁的龙傲天醒来,会毫不留情地给她?一匕首。 静谧中, 少年没有退开,也没有继续欺近。 清晨的光线从支摘窗的窗口?照进?来,挥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饶是如此,也无法让那双精致的凤眼多一分光亮。 林青青不开口?,方子?衿也不作声。 两个人,四目相对?。 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林青青撑着手臂下床,一只冰凉的手压住她?的手背,少年独有的声线携着沙哑的尾音:“我?听?人说?,奇蛊有勾起情.欲的作用,想提前调查清楚,以防日?后出个万一。”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他轻声道,“你不要生我?的气。” 林青青:“谁与你说?奇蛊有那作用?” 方子?衿压着她?的手指没有用力,却又硬又冰,像一具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尸体。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林青青抽出手,起身去开门。 方子?衿回道:“徐修容。” 影八送来新煎的药,林青青接过药碗,闻言,步伐微顿,转头看他。 徐修容既非麓川人士,又不懂蛊术,如何知晓蛊虫发作的影响,说?是殷昊,她?还?能信几分。 门外的王宇听?见?方子?衿的声音,眼睛一亮。 他肚子?里有一堆疑问?,昨日?方子?衿昏迷不醒,没有机会询问?,如今人醒了,他不愿再错过这个机会。 “我?有话想问?方将军。” 林青青:“他有伤在身。” 王宇想问?方子?衿——郇州的城门是谁打开的,你没有背叛宣国对?不对?? 被林青青的视线盯住,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进?去,莫名有一种念头,觉得?自己此时问?,不合时宜。 见?王宇犹豫着不进?,林青青也没多等,挥手让影八将人带走。 影八单膝跪下,禀告道:“主上,宜城百姓于一夜之间悉数感染瘟疫,眼下正?在满城搜寻主上的踪迹。此地偏僻,却禁不住遍地撒网的搜查,恐怕不及两日?,他们便能排查到这里。” “而且城门被堵了。” 昨夜蛊虫造成不小的混乱,是他们离开宜城的最佳时机。 现今感染瘟疫的百姓不知疲惫地寻找他们,他们很难再从城门离开,更?别提那里还?藏着刺客。 影八继续说?道:“所幸我?们发现一条离开宜城的小道。我?们的人此时正?候在小道上,随时待命。” 林青青没有接话,看了看碗中滚烫的药汁。 方子?衿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事?不宜迟,我?们即刻离开宜城。” 影八低伏着头,等待林青青的指令。 主上未开口?做出决定,影卫便不会擅自行事?。 因顾及方子?衿身上的伤,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 此刻的宜城凶险难料,方子?衿本人都这么说?了,林青青自然不会反对?。 “按他说?的办,多准备一些换用的伤药,半个时辰后走。” 林青青关上门,把王宇张望的视线挡在门外。 条件有限,林青青没有避讳身后的少年,牙口?咬住布带,重新包扎染湿的伤口?。 处理完身上的伤,回头看见?方子?衿木愣地盯着地面,手里捧着满满一碗药,碗边缘溢出几道褐色的药汁。 林青青叫了他几声,少年才?回神。 “在想什么,把药喝了,喝完还?要给你换药。”她?抬了抬药碗,少年乖顺地仰起头,任由苦涩微烫的药汁灌入喉咙。 一个时辰后,影八驾着马车,与其余人在小道上汇合。 岳千里局促不安地蹲到车厢口?,只觉得?身边的气氛诡异极了。 瞿遥用探究的视线打量陛下,尽管做的很隐晦,还?是被他看见?一次。 方将军受了很重的伤,在闭目养神,观察得?久了,就能发现少年浓黑的睫羽闭得?不紧,像是蛰伏着某种危险的讯息。 数日?后,马车抵达京城,岳千里和瞿遥被影卫带回住处。 方子?衿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身负能让普通人毙命的贯穿伤,却能生龙活虎地走动?。这些天喝的药起了作用,他苍白的脸庞也多了活人该有的血色。 林青青有一堆事?情急需处理,离开前探了探方子?衿的脉搏,确定他的伤口?没有感染,马不停蹄地返回太璟宫。 此次他们查出疫病的根源,也加快了“疫情”的传播速度,原著里两年后才?会大爆发的瘟疫,突然有了爆发的前兆。 被蛊虫寄生的百姓必须尽快控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宜城城外采生折割事?件调查有了结果,原因还?是出在宜城,宜城的官府是一具空壳,城市治安缺乏管理,自然而然展露出人性中的恶。 影八混进?去后救出一部分人。 然而不从源头解决,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封城势在必行,宜城周边散布的百姓也要进?行驱散,重定户籍。 林青青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各州灾情与日?俱增,她?连夜处理完紧急的奏折,次日?下旨封城。 关于宜城的疫情,官员们吵个不停。 封城是保守手段,后续处理才?是最难办的。 朝堂有半数人认为宜城人思想里残留着古月氏恶习,他们喜欢献祭活人,那便将他们献祭给神。 火烧宜城,既成全他们的信仰,又能阻止疫病继续向外发散。 焚城的事?一旦干了,紧随其后的就是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林青青压下这些人的折子?,暂时只做封城处理。 让她?意外的是,殷昊进?入了摆烂模式,不过问?宜城的任何事?。 殷昊回归朝堂后,摇摆不定的摄政王党派提心吊胆地等着摄政王的态度,等到下朝也没等来一句,纷纷猜测摄政王此次宜城之行的经历。 很快坊间流传出摄政王与宜城女的言情话本,还?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生死虐恋,硬是把殷昊传唱成心如死灰的丧妻鳏夫。 林青青没有时间关注这些,还?是从影卫口?中得?知的,而影卫则是在收拾方子?衿房间时,在书桌上瞥见?的话本。 林青青听?到这件事?,哑然失笑,忍俊不禁了一阵便继续批阅奏报。 她?夜以继日?半个月,堆在手里的折子?还?有小山那么高。 夜里,林青青借着灯光看折子?,看到一半睡了过去,再醒来,折子?被分门别类摆放成几堆。 灾害相关的夹了纸条,每份里面都写着解决办法,军机要务的没动?,但能放在一起,说?明被翻看过。 林青青按揉太阳穴,方子?衿能自由出入太璟宫,但从前的他不会动?这些东西。 有的地方一旦越界,就是无止境的怀疑和冲突。 以前的方子?衿克己复礼,不该动?的东西绝不会动?。 恢复记忆不代表他的认知也发生偏移,能这么做,就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林青青翻了翻方子?衿留下的字条,笔画苍劲有力,既不过分规整,又不显得?潦草,与以前的字迹相比,少了三分稳重,多了几分肆意。 今日?是休沐日?,不上朝。 她?想,她?的确该去看看那个人了。 二十岁的龙傲天是一枚定时炸弹,这枚炸弹什么时候爆炸,在哪爆炸,会炸死谁,都没有定数。 林青青:“方子?衿在何处?” 影二现身,手指向上,指着房梁。 “殿下又抢了影三的位置。” 影三的位置离林青青最近,方便随时出手铲除靠近林青青的威胁。 林青青起身后移几步,望见?少年的身影,思忖自己是不是把最具威胁的人,放在了最近的地方。 方子?衿闭着双眼,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宛如琉璃玉石做的,一碰即碎。 少年身穿黑衣,安静沉睡的模样一如当初,唤醒林青青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 穿这身衣服,难不成他的病情又生反复,记忆回溯到了五岁? 上了房梁,林青青的想法就变了。 少年的手掌贴着膝盖,身子?稳固地靠在梁柱上,是一种有所防备的姿态。 方子?衿在提防她?。 想到这里,林青青没有出声“唤醒”少年,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她?前世不爱社交,这一世也不喜欢和不同的人深入相处,方子?衿是她?相处时间最久,也是最交心的。 方子?衿的病不受控制,他们这种和平相处的状态不知道能维持到何时。 她?能做的,就是早做准备,静静等待。 “主上,摄政王求见?。”影一的声音在房梁下响起。 林青青纵身跳下房梁。 “照看好他。” 影二:“喏。” 林青青离开寝殿,方子?衿便睁开了眼,凤眸里盛着一片深邃的黑暗。 他不清楚林青青替他挡箭的缘由,怀疑这次死里逃生是帝王精心安排的苦肉计,因为他有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一段是当下,一段是他先?前遗忘的。 他清楚记得?另一段记忆里的每一处细节。 记得?冷宫里的阴寒,记得?林夜然充满嫌恶的眼神,也记得?林夜然与殷昊暧昧不清的关系。 一些他曾经不会在意的画面,一次又一次浮现眼前,每一次想起,都如一根根针刺进?身体里,令他心脏骤缩,无法释怀。 理智告诉他,林夜然和殷昊为了得?到他身上的天罗令,费尽心思表演一出反目成仇的好戏。 可在感情上,他不愿怀疑林青青,不愿把他当成另一段记忆里的林夜然。 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所有的所有,都不一样。 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在地宫,林青青有机会杀死殷昊,却没有下手。 殷昊希望林青青死,却告诉自己林青青带离蛊虫的方向。 若他没有出现,那支即将扎入林青青心脏的毒箭真的会射下来吗? 方子?衿摸向麻木的伤。 所有的记忆对?他而言,都是赤.裸裸的嘲笑。 便是恢复记忆,他也不敢相信那些都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 奏折上一件件正?在发生的事?情,与记忆里的完全吻合,他还?清楚其中一部分经过。 他越界查看奏折,一是想确认记忆,二是想惹恼林青青,从而让自己看清,隐藏在那张温柔面孔下的真相,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可看着东方破晓,他又不希望林青青对?他翻脸了。 他穿上黑袍,因为林青青不会对?这样的他发火,会无条件地纵容他。 他想赌一赌,赌林青青会再纵容他一回。 方子?衿赌对?了,却半点高兴不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殿门方向。 林青青被殷昊叫去,半晌没回。 那是他的哥哥,他小心翼翼试探却不敢逼急的哥哥,凭什么他这么努力想要留住的人,殷昊说?叫走就能叫走。 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演戏,林青青拉着他进?入铜雀台起,就要做他一辈子?的哥哥。 谁都不能从他身边抢走。 第 60 章 外殿, 殷昊身着暗紫色锦衣,一改往日威严形相,墨发半扎半束,随意披散身后, 耳后的?长发随风飘动, 自带一股闲情逸致的松散劲。 没料到林青青会亲自出来迎他?, 殷昊勾起唇角,眼底含着?笑意, 上前道?:“与?臣结姻亲之事,陛下考虑的如何?在宜城地宫,陛下说出去再议,可见陛下也有意联姻。” 林青青不记得殷昊提议过这?事, 稍一思索, 便道?:“摄政王只有一个妹妹?” “自然。”世人皆知他唯有一个亲人,如今提出联姻,便是让他?胞妹入宫为妃。 “臣之胞妹年方廿四,正?值花信年华,心地善良, 温婉知礼,与?陛下正?相配。” 若是旁人,林青青必定二?话?不说婉拒。 殷昊兄妹关系不错,掌控殷昊的?妹妹,殷昊必受桎梏, 那她先前担忧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没?有殷昊威胁, 只需专心对付外贼。 日后义军起义, 叛军爆发,殷昊也会成为她平叛的?力量。 这?是一块对她极为有利的?馅饼。 林青青若有所思地盯着?殷昊看。 殷昊不是傻子, 绝无可能?平白无故递出软肋。 摄政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原著里便是一步步放松林夜然的?警惕,蚕食朝中势力,登上帝位的?。 他?想称帝,不甘心屈居人下,亲妹妹又如何?,亲生女儿也不能?阻挡他?的?野心。 莫非是眼看夺位无望,惦记起皇嗣了? 方子衿虽为皇后,却无法拥有子嗣,眼下正?是后宫空缺之时,殷昊胞妹入宫怕是会想尽办法诞下皇子。 只要是林家?的?孩子,便不算改朝换代,忠皇党们又都是死忠,脑筋转不过弯。 哪日她突然暴毙,殷昊立刻就能?重掌朝局,架空林氏。 林青青越深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殷昊的?心思。 “能?与?摄政王联姻,再好不过,只是……”林青青表现得有些迟疑,“朕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令妹入宫……是要受委屈的?。” “提不起兴致?”殷昊听林青青这?么一说,反倒兴味浓浓,看穿林青青心思似的?,轻轻发出一声笑声。 “陛下久居深山,远离尘烟,鲜少接触女子,不通男欢女爱也属正?常。正?因此,陛下更应该广纳贤妃,填充后宫。” 林青青无奈道?:“若是可以,朕又何?必如此冷落后宫之事。” 殷昊心知这?些话?都是推脱之词。 小皇帝做出的?决定很难改变,但他?想做的?事情,亦没?有人能?够阻止。 “此前月氏意图不明,东胡投鼠忌器,在陛下心中,内忧远比外患来得凶猛。而?今时过境迁,宣国处于四国之间,被群狼环伺。唇亡齿寒,室破则堂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臣自不能?看着?朝堂不稳,家?国受难。” “陛下在地宫救下臣时,臣便在想,如何?让陛下放下心中的?芥蒂,原谅臣先前的?鲁莽。联姻是不二?选择,还望陛下前事不咎,成全微臣渴望宣国固若金汤的?殷切之心。” 殷昊俯身行礼,眸光中透着?势在必得的?冷峻:“臣相信,陛下不会看着?国家?危亡而?不顾。” 殷昊一番话?算不上客气,有逼迫之意,小皇帝口齿伶俐得很,放在往常必然锋芒毕露,将他?逼退回去。 他?心有筹谋,不怕对方牙尖嘴利,可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林青青反驳。 一声叹息还未作?响,便消散于风中。 “你怎么就不懂呢……” “朕,面对女子,不举。” 寒风袭过空旷的?外殿,不知从哪飘来的?枯叶落入中庭的?天井,荡开一层层水波纹。 殷昊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愕然,视线飞快又隐晦地向下扫,少顷抬眸看向林青青的?脸。 林青青挥了挥手,意兴阑珊。 “日后再议吧。” 殷昊满腹狐疑,对林青青的?话?半个字都不信,然而?林青青并未定死不举之实,独独指出面对女子,又让他?无法笃定自己的?想法。 正?常男子怎会说面对女子不举,那岂非坐实龙阳之好? “臣识得几位神医,不若请他?们入宫替陛下诊看。” 林青青唇角勾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摄政王当真听不懂朕的?话??倒不必麻烦摄政王忧心,朕很满意此时的?身体状况,朕对令妹有心无力,可对摄政王……” 殷昊精于心计,此时看着?林青青的?脸,心头涌起微妙的?不自在,目光一扫,威势凛然:“陛下!” 林青青目光似有似无地扫量过来,冷冷淡淡的?,眼底没?有感情,仿佛在审视他?。 殷昊被看得脸都僵硬成了石头,脊背像是爬上一群蚂蚁,难受极了。 他?喜欢戏谑小皇帝,不代表愿意被一个男人惦记身体。 林青青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其生不如死。 但林青青是皇帝,还是毛没?长齐,不知天高地厚的?万人之上的?小兔崽子,甚而?有可能?继承靖宣帝的?荒唐本性,真干出什么破天荒的?事情。 他?忙岔开话?题道?:“先帝在时,素爱在王府的?飞羽阁赏雪,只道?能?看见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时至今日,飞羽阁仍留着?先帝的?最后一盘棋局,其中奥秘无人能?够勘破,应只有陛下能?看出先帝的?心思。” 林青青将右手背在身后,摸索新长出来的?指甲。 原著殷昊称帝的?时间愈发接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和她撕破脸皮。 借着?这?次机会,可以探探殷昊那边的?虚实。 “先帝的?棋局?” 殷昊适时发出邀请:“陛下可愿抽时间来王府一观?” 林青青立马就乐了,殷昊显然被她恶心到了,居然还有心思邀请她入府观棋。 所图甚大啊。 她刚要应下,身后响起一道?枯井寒冰般的?声音:“是何?棋局?我能?前往一观吗?” 少年缓步走来,黑衣映衬下,俊脸苍白若雪,透着?病态,精致的?凤眸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们。 没?错,是观察。 林青青抽了抽眼角,余光瞥见他?袖中漆黑的?蜥尾,觉得喉咙有点凉。 二?十岁的?龙傲天记忆断层在冷宫,也就是被殷昊折磨得生不如死,喝下御赐毒酒的?那一天。 她见过那双疯狂的?眼睛,清楚方子衿有多恨殷昊和林夜然。 方子衿这?时凑过来,多半怀着?和她一样的?目的?。 ——知己知彼,始能?妙手运筹。 林青青清了清嗓子:“若你有兴趣,摄政王应当不会拒绝。” 殷昊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方子衿穿戴严密整齐,脖颈却有一道?瑰色的?淤青,发鬓垂着?一缕汗水浸湿的?碎发。 这?才卯时过半,他?又紧跟着?林青青从寝殿出来,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林青青说对女子提不起兴致,他?也只当是推辞。 自古只道?男女之情,没?有男男之情的?说法,他?不理解也无法理解那些人要如何?从男子身上获得欢愉。 乍一看见方子衿的?模样,殷昊心中有不解,但很快就被厌恶的?情绪替代。 林青青登基前,对男宠的?态度可谓是反感至极,为拒绝方子衿进东宫,不惜与?先帝闹翻。 那这?又是什么情况?食髓知味,自相矛盾? 殷昊略噙着?笑意的?唇扯成一抹冷笑,冰寒的?目光停落在容色糜丽的?少年身上。 没?想到方子衿能?做到这?种地步。 身为男子,却要用一张漂亮的?脸蛋取悦别人,躺在榻上发出甜腻的?呻.吟,为迎合圣心,竟摆出此等蒲柳之姿,简直荒谬至极! “皇后文?武双全,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下棋的?本领只高不低。皇后若有兴趣看棋,本王必扫榻相迎。”殷昊刻意加重“皇后”二?字的?发音。 少年灰暗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在林青青看不见的?角度,抿起的?唇角向上勾起。 殷昊脸色慢慢下沉,被少年暗中挑衅,心里愤怒的?情绪逐渐消减,有点儿莫名其妙,也有点诧异。 他?和方子衿在朝堂上没?有利害关系,私下亦无交情,可是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那双墨黑的?双瞳便充斥着?恶意,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他?想错了一点。 方子衿是战场上的?头狼,能?克服本能?讨好林青青,足以见得城府之深。 若不能?拉拢,便需要尽早除掉。 瞧见林青青眼下发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殷昊心累地拱手告退:“将才卯时过半,待陛下得空再来观棋不迟,臣在王府恭候圣驾。” 林青青纳闷地看着?殷昊的?背影,请他?看棋的?是殷昊,自顾自走掉的?也是殷昊。 感情这?家?伙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所图甚大呢? 少年出声问:“他?好看吗?” 林青青浑然不觉地蹙起眉:“咬人的?犬,再好看也是要杀的?。” 听到这?话?,方子衿的?脸又白了几分,连耳朵也失去了血色。 大病一场,他?的?脸本就像雪似的?白,林青青也没?注意到他?身上微小的?细节变化,发现少年双鬓被汗打湿,抬手探向他?的?额头,却被少年下意识躲了过去。 林青青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不甚在意地收回手,闲聊道?:“你先前说,等我们离开宜城,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何?事?” 方子衿低下头,细碎的?长发垂到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那时候他?想说什么? 都不重要了。 方子衿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我知道?天罗令的?下落了。” 林青青怔了怔,讶道?:“在何?处?” “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少年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心里的?阴暗像发疯的?藤蔓肆意生长。 林青青为了天罗令接近他?,若他?将天罗令送还,林青青是否会像上一世一样赐他?毒酒,抛之荒野?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会有好的?结果,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不赌林青青的?真心,只是把心存的?一抹希望放在了赌注上。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又怎敢心怀希望地活着?。 他?甘愿做一个清醒的?疯子,也不想糊涂地活着?,自我欺骗。 发现林青青脸上并无喜意,方子衿不禁一阵茫然,“你不高兴?” 林青青勉强笑了笑,很快收敛笑容,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是该高兴的?。但你当时要告诉我的?,应当不是这?件事。” 60-70 第 61 章 进入宜城前, 方子衿神色凝重?,似要说很重要的事情,立下‘离开宜城,再告诉她’的flag, 吊足了人的胃口。 现在方子衿想起不怎么痛快的五年记忆, 不想?和她说那些事情了, 属于人之常情。她也没有追问之意,本就是闲聊, 没必要搞得那么严肃。 “你提天罗令,打算把它交给我?”林青青走进内殿几步,忽然停住双足,回头对方子衿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方子衿脖子上的淤青颜色很深, 林青青在殿内还未看见, 只当是没有注意到。 “怎么回事?”她问。 方子衿抬手摸向脖颈,摸到出寝殿前扭出来的淤青,眼神飘忽不定,“一时疏忽,撞上了柱子。” “日后小心些……”林青青顿了顿, 夸张地想?,以方子衿的力气,撞到柱子那不得地动山摇? 望着太璟宫还算结实的门扉,林青青嘴角微抽。 一道淤青而已?,总不至于在这方面都防备她吧? 方子衿不主?动使用力量时, 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应该是她想?多了。 “你瞧着脸色不大好, 过会?儿让陈霖再给你看看。” “若觉得无聊, 可以回偏殿住。”林青青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 “房梁到底不是睡觉的地方。” 林青青没提奏折的事情,也不急着追要天罗令。欲速则不达,她怕表现得太过急切,会?让心思重?的少年?胡思乱想?。 方子衿如果想?要把天罗令给她,就不需要她多此一举地去催促。 外殿寒风凛冽,湿透的发梢结出一层冰霜,少年?笔直单调地伫立在那里,像一幅冷色调的油画。 回到殿内,林青青沉下心阅览奏折。 有一道折子被方子衿单拎出来,放在很显眼的位置上,她之前关注点不在奏章本身,也就没有发觉孤零零摆放的这本有多特别。 看了眼外殿方向,她拿起翻看。 这是一本骠骑将军以宜城为切入点,请求带兵征讨月氏的折子。 宜城暂做了封城处理?,想?彻底解决蛊虫,还要从月氏那里做文章。 而这本折子,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宜城的灾情传出去不到个把月,驻守在月氏边境的骠骑将军再怎么耳聪目明,也不可能洞悉宜城目前的困境。 明显有人在背后引导。 尽人皆知,骠骑将军姓方,做过镇国将军的副将,对镇国府忠心耿耿。 当年?镇国大将军战死郇州,背上勾结外贼的骂名,骠骑将军方世豪不信大将军会?叛变,认定他是被靖宣帝和朝堂上的人害死的。 之后无论是朝廷调令,还是靖宣帝的密旨,都请不动他。 若非他远在月氏,又唯有他能应对月氏的诡秘莫测,脑袋早掉地了。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方世豪放下芥蒂,写这些啰里八嗦的折子,表达攻打月氏的强烈意愿。 那就只有一个人——镇国大将军之子,方子矜。 有月氏在,宣国政局就会?越乱,越方便一些人实施报复,颠覆朝廷。 方子矜为何要在这时候安排方世豪攻打月氏? 难道这段时间她对方子矜的种种猜想?,都是庸人自扰? 人压根就没想?叛变出去,自立门户? 也许…… 毕竟前世方子矜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加入叛军的,这一世无人逼迫,她也没有亏待过他。 原主?让人在东宫坐了八个月的冷板凳,方子矜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也应当不会?耿耿于怀。 龙蜥黑了都能白回去。 她和林夜然背道而驰,林夜然前世的锅总不至于强制她背吧。 “拟旨。”林青青手指轻轻敲击在奏章上,心情无比舒畅。 方子矜想?帮她,她万不可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她要让霍迎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不是喜欢做幕后黑手吗?那她就把整个月氏放在幕前。 她倒要看看。 月氏大乱,霍迎还有那个闲心,那个能力搅得宣国天下动荡吗? 林青青正高兴着,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入殿内。 独臂的影十低垂眉眼,恭敬地立在台阶下,他来的太快,一袭影卫制式的黑袍无风自动,刀上卷携着不祥的血腥味。 影十断去一臂,便没了用,是要赐毒自尽的。 影首提起的时候,林青青也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为保下影十性命,她将人派出宫去,协助唐尧调查于严秉。 影卫有任务在身,其?他一切都要靠后,也不算坏了先前的规矩,林青青想?待影十获得一定的功绩,再放他出宫,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于严秉那边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影十在唐尧身边也方便养伤。 影十性格隐忍内敛,没有重?要消息不会?回来禀告。 于严秉那边终于有了动作。 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她这是时来运转了? …… 影二?打开所有窗户,用内力将影十带来的血腥味散尽,才带着圣旨退出太璟宫,刚出门,便和去而复返的方子矜撞个正着。 少年?扫了眼他手中明黄色的圣旨,表情平淡地收回视线,步速不变,没有停顿地径直踏入殿内。 林青青合上灾情相关的奏报,见方子矜进来,笑着起身,少年?先她一步开了口。 “天罗令我放在冷宫池塘的石板下……但被人拿了出来。” 被方子衿盯着看,林青青下意识回道:“不是我。” “我知道。” “这么说,东西?被人取走?了?” 林青青心情像坐了过山车,连续两个好消息带来的好心情都被冲散了。 鬼卫军对她很重?要,这是一支能让她反败为胜的神兵。 拥有鬼卫军,日后和方子矜闹翻,她也不怕落得林夜然那样的下场。 保不住宣国基业,是她没有能力,退位让贤而已?,方子矜能把宣国统治得更好,对百姓也是一件幸事。 但她不想?英年?早逝,鬼卫军是她保命的关键。 无论方子矜表现得多无害,她有多信任这个人,她都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试探。 如果没有天罗令,召不出万鬼卫,那么…… “还在。”少年?回道。 “还在?”林青青的心情又坐上了过山车,他为什么不能一口气说完。 “翻出天罗令,却不拿走??” 这也是方子矜困惑的地方。 天罗令他原压在池塘底部的石板下面,不撬开石板难以发现,更别说拿出来,但他去找时,天罗令不在原处,也不在匣子里。 而是被水草缠着,在池塘角落来回飘荡。 此人拿到天罗令,为何不将其?取走?? 便是不识得此物,也能看出天罗令材料不凡,卖个好价钱不是问题。 宣国皇帝和摄政王都趋之若趋的东西?,被随意丢弃在废弃池塘,一年?多来无人问津。 林青青接过天罗令。 天罗令的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触感温润,上面雕刻繁复的云纹,云纹中间刻‘天罗’二?字。 令牌被仔细清洗过,金黄色的穗子发青发黑,生?硬得像一根枯树枝。 听完方子衿的阐述和深入分析,林青青一阵哑然,心底浮现一个最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要知道方子衿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清楚天罗令位置的又独有他一人。 十八岁的龙傲天会?妥善安置靖宣帝给的东西?,但重?生?龙傲天不会?。 犹记那天她把宁轩堵在墙角,墙另一面靠着重?生?龙傲天,大太监气喘吁吁地追寻而来,说他把陛下赐的宝贝给落下了。 重?生?龙傲天行事缜密,会?把天罗令给落下? 不可能。 便只有一个答案,他不屑要天罗令! 重?生?龙傲天被强塞天罗令之后,又不想?让林夜然轻易得到,就去曾经放的地方,随手一丢。 …有画面了。林青青望着面色凝重?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陪他一起分析。 “你放置的那块石板,有翻动的痕迹吗?”她也是闲的,想?再确认一遍。 方子矜:“……没有。” 石板完整地贴着地面,过去被他弄出的裂痕都不见了。 意识到问题所在,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睛疑惑地盯着她,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惊讶,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会?出错。 方子矜从未记错过什么,即便事情过去很久,情绪慢慢变淡,他的记忆也不会?模糊。 因此天罗令不在原位的时候,他第一想?法便是有人动过天罗令。 “东西?没丢便好,许是此人看走?了眼,认为是件不值钱的玩具,随手扔了回去。” 林青青勾了勾唇,翻手收起天罗令,压着冥思苦想?的少年?坐下,眼含笑意地坐他身边,“衿衿。” 方子衿屁股刚刚落座,听到这两个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仔细打量林青青的神色,瞥了眼她手中捏着的天罗令,颤抖的睫毛轻盈地掠过眼睑,扇动着一丝不安的心悸,禁不住凝神屏气,憋得耳垂红成一片。 声?音闷闷的:“做什么?” “谢谢你。”林青青扬了扬桌案上方世豪的折子,笑意融进眼底,清湛的眼瞳都亮着光。 她拉着方子衿重?新坐下,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东胡骚扰边境不断,北蛮也虎视眈眈,我朝将目标放在他们?身上,忽视了月氏这个隐患。” “从费黎、霍迎出现,再到宜城蛊虫,处处彰显月氏的野心。派骠骑将军讨伐月氏,一来能震慑月氏,断其?觊觎之心,二?来也能解决蛊虫隐患。此战若胜,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耳边是哥哥温热的呼吸,少年?紧张得手心冒汗,血涌上脑袋,耳朵连着脖颈全红了。 “我只是给方世伯提了个建议,配不上什么功劳。” “方世豪不听朝廷调令,我就是发十二?道金牌,他也不会?动一下马蹄。此次若不是你进言,恐怕在我有生?之年?,月氏这个隐患都如附骨之疽牢牢粘在大宣身上。” 话?说一半,发现方子衿在害羞,头都低到领口去了,林青青哭笑不得,方子衿怎么是这种帮了人会?害羞的性子。 “思我所思,想?我所想?,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林青青拍了拍他肩膀,给予肯定的赞许,非常希望方子衿能感受到她真?切的兄弟情,忘记前世那些不愉快。 “今日得空,你有闲暇吗?”见方子衿含蓄地点头,林青青乐道,“我们?去睿亲王府走?一走??我给摄政王带个惊喜。” 今日有三件喜事,林青青不介意多添一件,凑个四福临门。 殷昊提出联姻,便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他的胞妹入宫,不管有没有被宠幸,宣国都会?多出一个便宜皇子。 林青青是有仇必报的人,殷昊要给她按个“绿帽子”,她就给殷昊送个真?真?儿的绿帽子。 殷昊一直当萧殷褔是他和于太妃的亲生?儿子,若是知晓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和他瞧不上眼的太医暗通款曲,自己还上赶着护了人家儿子十几年?,怕不是要疯。 想?着事不宜迟,林青青兴奋地起身向殿外走?,心里盘算着叫上萧殷褔,和他那个‘给殷昊戴绿帽子的’亲爹沈轻宏。 “给摄政王带个惊喜?”方子衿脸上的红晕消散得一点踪迹都寻不到,凤眸微垂,眼底的神色阴鸷得可怕。 他像一只笼子里的困兽做着垂死挣扎,极力保持心平气和的假象。 “这么快便要去找殷昊,会?不会?太着急了。这才分开多久。” 林青青编排着怎么让殷昊阴差阳错发现这个秘密,想?得入神,没发现少年?语气有异。 “这不赶巧么,殷昊说先帝留下一道棋局,只有我们?观赏怎么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一份上门礼他定会?喜欢。” “哥哥还带了上门礼?”铺天盖地的寒冷吞噬了方子衿,他都不知道这份上门礼,指的是天罗令,还是他的性命。 方子衿脸色太差了,修养了半个月,却快瘦得没影,身子摇摇欲坠,林青青怕他一个没站稳摔了,忙收敛心神,走?回去搀住他的手腕,扶他坐下。 “陈霖说你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手还这么凉?” “今日一定要送上这份大礼吗?”方子衿神色淡淡的,语气基本没什么调。 林青青也看不出他的想?法,这时候还是心里习惯性的猜忌占据上风,让她瞧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也不是非得今日,但今日不去,我就会?有点麻烦。”林青青皱了皱眉,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将自己要去睿亲王府的缘由告知少年?。 “殷昊想?让他的胞妹入宫为妃,但我不想?纳妃,今日去给殷昊找点麻烦,也能让他自顾不暇。” 方子衿问:“哥哥不喜欢女子?” 林青青摇头。 方子衿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他不敢抬起眼睛,怕林青青发现他眼底的暴怒、自嘲,还有恨意。 “可你说过你没有龙阳之好。” 林青青眼眸一转:是事实。 “我并?未骗你。” 想?到什么,方子衿气得险些甩开她的手,强忍着愤怒抿起唇,笑着起身,“哥哥想?说,你喜欢的人正好是男子,再也接受不了女子。这是你要去睿亲王府,阻止殷昊的原因?” 好像也没错,但不知为何有些不对味。林青青若有所思,迎着方子衿的目光,突然头皮一阵发麻。 “皇后,你在生?气?” 方子衿脸色微变,他一刻都忘不了废后那日林夜然说的话?,再也忍受不住,低吼了一声?:“你叫谁皇后!” 看见林青青脸上促狭的笑容,方子衿也不想?装了,快步向殿外走?去,“我陪你去睿亲王府。” 林青青有点懵,没想?明白方子衿生?气的点,就因为叫了一声?皇后? 方子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莫不是误会?她又对他生?出了非分之想?? 那可太冤了。 “我对你没意思。”林青青追上方子衿,看了看周边路过的宫人,宫人跪下便不走?了,她还不能让人听见,用手挡着,低声?道,“你别误会?。” 方子衿恢复漠然冷淡的模样,闻言,抬了抬眸子。 “也对,你又怎会?……看上我。” 第 62 章 看上他?什么意思?林青青眼皮跳了跳, 有一种自己说什么都不对的错觉。 她是多疑,可还没天真到?,怀疑方子矜对她有超越朋友的感情。 龙傲天有多喜怒无常,多喜欢在话里夹刀带刺, 她是见识过的。 林青青刚穿来?的时候, 并非直接获得林夜然的记忆, 而是以第三视角看完林夜然的全部人生。 还是叛军首领的方子?矜就经常说一些似是而非、让人误会的话。 有段时间,林夜然还是皇帝, 将方子?矜当作?一枚能让她重临巅峰的棋子?,重用他?却不曾认真听?过他?说话。 看过原著的林青青深谙方子?矜那些话有多危险,清楚他?每句话都在预示着什么。 让人细思则恐的是,方子?矜曾隐晦地给林夜然下?达过死亡通知。 ——“五年韶华, 玉碎思雅。陛下?可知此句出自何处?” 林夜然或许是没听?出来?, 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方子?矜这个人,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想用命报复殷昊,满脑子?都是爱恨情仇,对方子?衿的话置之不理。 之后与身边的小?太监戏言, 说:若是朔回的脸没毁,以此人绝世身姿,朕定?要将其纳入后宫,哪还轮到?他?在朝堂上?对朕指手画脚。 事实证明,林夜然不仅玩火自焚了, 还死不瞑目。 前车之鉴, 林青青如今听?方子?衿说话, 都要应激性地在脑子?里多绕一个弯。 前世林夜然没少讥讽方子?矜,嫌方子?矜手脏、心脏, 认定?他?是卖国求荣的逆贼。 方子?矜口中?的“怎会看上?他?”,多半是讽刺,和“看不起他?”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可要说自己看得上?他?,又怕对方误会她居心不良。 真让人为?难。 林青青昼夜不停批阅奏折,也没这么头脑风暴过。 “将军这一年为?大宣做的贡献,足以让那些长舌之人闭嘴,千阳一战,我嘴上?未说,可早已心服口服,又怎敢看不上?将军。” 将军,都是林夜然用来?讽刺他?的称呼。 方子?衿垂在腿侧的双手缓缓地,缓缓地握起,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顺着指缝淌出粘稠的鲜血。 见方子?衿目不斜视,对她不理不睬,林青青快步走到?他?身前,目光直视少年。 “你不想听?别人叫你皇后,我便让所有人都闭嘴,你不想做皇后,我们?也可以商量着来?,我从未想过轻侮你。” “有什么烦恼你告诉我,闷在心里我是听?不见的。”林青青发自内心地问,“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讨厌我,想与我划清界限吗?” 方子?衿停下?脚步,眼眸微微睁大,没了方才?的冷峻漠然。 “我没有……” 林青青没看身后的路,右脚踩进水塘。 少年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被溅了一身泥水。 林青青摸到?一手血,心中?讶异,强迫他?张开手掌。 方子?衿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但他?的主人不懂爱护,用蜡烛烧、指甲掐、刀割,怎么疼怎么来?。 旧伤没好,便添新伤。 这哪是嫡公子?的手? 她见过沈残雨、岳千里的手,他?们?一个刀尖舔血,一个火.药堆里奋战,没有一个有方子?衿手上?的伤多。 这双手的伤口,愈合结成了疤,落成了茧,变得体无完肤也无人在意。 “多一道伤能让你更早地给镇国府洗清冤屈,还是能让你多杀一个东胡人?方子?衿,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谁又能替你爱护,到?头来?吃苦的只是你自己。你若是残了手,便不必去东征了!” 好声好气的话方子?衿不听?,林青青索性反其道行之,要是这样还能加深方子?衿对她的不满,她也认了。 她不会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有后悔的时间她愿意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没看方子?衿的神色变化,林青青拿帕子?擦净他?满是血污的手指,吩咐影首去拿伤药,思考着要不要帮方子?衿的指甲都剪掉,一滴凉凉的水滴砸在食指上?。 方子?衿抽手抽不出来?,看着林青青小?心翼翼捧着他?丑陋的双手,眼睛渐渐就模糊了。 他?思绪转的快。 若林青青有意过河拆桥,把?他?的命送给殷昊,便不会同他?说多余的话。 他?不该怀疑林青青。 他?的哥哥从来?都不是殷昊之流,是他?心里生出了嫌隙,生出了恨意。 过去被折磨的画面太清晰,密不透风地包裹新生的记忆,他?花去半个月时间,去细分这两段毫不相干的记忆。 可是没有用,一旦林青青惦念殷昊的名字,他?就难过,难过得好像心脏被放在火上?炙烤。 不敢相信同样一张脸,同一个人会如此天差地别。 林青青待他?这般好,和记忆里的样子?越不一样,他?越惶恐,害怕现?在发生的都只是他?的幻想。 我好像生病了。 我的记忆割裂开了。 方子?衿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林青青。 可是他?的心脏也被割裂了,他?害怕林青青还是那个叫林夜然的人,害怕走上?那条回不了头的路。 他?不想和林青青决裂。 也不想让林青青知道,他?是个脑子?不清醒的疯子?。 “对不起,哥哥。”少年嗓音发哑,像是受尽了委屈,“你不要喜欢殷昊,好不好?” 林青青:“……” 撞入林青青脑海的第一个杂念,不是“方子?矜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而是“原来?二十岁的龙傲天也爱哭啊”。 刚刚是因为?殷昊和她闹脾气? 有了以前的记忆,以为?她也喜欢殷昊,会和殷昊同气连根一起对付他?? 林青青接过影首带来?的药膏,细致地涂在方子?衿的手掌上?。 为?安抚少年不安的心情,开玩笑道:“都说三年一代沟,我与殷昊都不知隔了多少代沟,我如何去喜欢他?。” 少年听?出了林青青的意思,呐呐地索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哥哥不喜欢殷昊,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林青青唇角含着笑,眼中?笑意浓厚。 “从来?都没有。” 少年怔愣地盯着林青青。 耀眼的日光落在少年天子?含笑的脸庞上?,那光日复一日的到?来?,却唯独在今日,化作?金色的光,碎落进方子?衿的眼底。 他?想起了千阳的那场大火。 烈焰缠身,唯那身红衣披火而来?。 —— 影二备好马车,候在殿外。 林青青命人去请萧殷福,并以方子?矜生病,需要人照看为?由带上?了沈轻宏。 她弯腰进入马车,和里面的少年对上?视线,心头猛地一震,险些疾退出去。 “你这……”林青青嗓子?抖了一下?,呛得直咳嗽,方子?衿过来?轻轻拍她的后背。 近距离看,冲击更大。林青青表示自己没事,让他?坐回去。 方子?矜换了一身行头,一袭略微紧身的红衣将瘦弱单薄的身材展露无遗,腰肢修长纤细,却没有一点女气。 清澈冰冷的眸镶在苍白?的脸上?,柔顺的发丝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意挽着,精致的发饰顺着耳廓向下?。 红色布料柔和了五官线条,凭空添出一股慵懒的气息,相当俊朗漂亮的脸孔绝无半分的妩媚之态,却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为?什么,方子?衿还上?妆修容了,凤眸之上?覆着一道细细金色眼线,说不出的矜贵华丽。 若说以前的方子?衿是不染尘埃的谪仙,眼前的这位,便如天上?落下?的一簇火光,明知会灼伤眼睛,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凝望。 林青青这才?注意到?,方子?衿的鼻子?高挺,还有些秀气,盖上?金线的凤眸竟不全是黑的。 他?的眼瞳深处透着不易被发现?的暗红,在遇不见光亮的地方,那道暗红便化作?不见底的幽黑。 所以她过去看方子?衿的眼睛,会觉得他?的眼睛很黑很黑。 “哥哥……” 林青青愣神的功夫,方子?衿凑到?了她眼前,近得像是要吻上?来?,眼睫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一根根在眨动间便撩动了空气。 “咕噜。” 少年薄唇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连唇角都泛着笑。 林青青喉咙有点干,等她意识到?那道咽口水的声音是她发出的,老脸一红,干咳了几声,旋即面色如常地笑道:“又不是去见你心上?人,弄这么好看作?甚?” “想给哥哥看。”方子?衿目光灼灼地问,“哥哥喜欢吗?” 林青青含糊道:“尚可。” 少年脸颊就停在林青青两寸的距离处,“那哥哥喜欢什么样子?的?只要哥哥喜欢,怎么弄我都可以。” 他?借用了林青青说的那个“弄”字。 林青青面红耳赤地别开视线,心头微恼。 能别说那么让人误会的话吗?讨好哥哥不是这样讨好的。 目光扫过方子?衿紧张扣紧乘座的手,林青青目露了然,抬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黑发。 “谁给你添的妆?” “夏依说,哥哥喜欢这样的。”方子?衿被摸得晕晕乎乎,俊脸浮现?一抹嫣红,耳根也悄悄地红了起来?,丝毫没意识到?林青青摸头的手法?,和在千阳摸小?孩子?的头时一模一样。 直到?下?马车,方子?衿脸色还有点红。 殷昊出门迎接,正看见方子?衿和林青青从同一驾马车下?来?,目光在方子?衿身上?顿了顿,复又看向面带微笑的林青青,心里莫名堵了一下?。 “叔父。” 听?到?萧殷福的声音,殷昊阴冷的桃花眼变得极为?柔和,见几名宫女将萧殷褔扶上?轮椅,大步过去伸手接过轮椅。 “福儿今日怎么来?了?” “想念叔父,便来?看看。”萧殷褔视线穿过殷昊,眼神不善地盯着方子?衿。 “叔父还邀请了皇后?旁人有眼无珠,叔父还不知道皇后是哪一边的人吗?生怕外贼进不来?,亲自给人开了郇州大门,想必心也不在咱们?这边。” 忽然被点名,方子?衿神情散漫地瞥了萧殷褔一眼。 在林青青转身,也将视线放在萧殷褔身上?时,少年眸子?瞬间冷了下?去,盯着萧殷褔轻轻而笑,笑容冷峻冰寒。 无声启唇:死瘸子?。 “你!”萧殷褔死死瞪着方子?衿,抓紧了轮椅扶手上?的鞭子?。 林青青稍微走动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萧殷褔的视线,“摄政王这般喜欢萧小?公子?,可要保护好了,再这般口不择言,小?心没了舌头。” 殷昊将一切看在眼里,冷声道:“陛下?还是省视一下?身边之人吧。” 林青青当然不瞎,可方子?衿也不是无缘无故挑衅。 “都不是傻子?,有眼无珠骂的是谁,在场没人听?不出来?罢。今日朕受邀来?看棋,本是高兴的事,偏偏有人喜欢作?妖。朕若降罪,摄政王恐怕管不了。” 萧殷褔当着小?皇帝的面,暗讽小?皇帝有眼无珠。 林青青还带了忠心护主的唐尧来?,殷昊再喜欢颠倒黑白?,也无从辩驳,何况今日他?也不欲与林青青闹不愉快。 他?让仆人推萧殷褔进门。 萧殷褔被宠坏了,却不笨。 他?敢嘲笑方子?衿,暗讽皇帝,是清楚有殷昊给他?顶着,见殷昊也不帮他?说话,后怕地抓住殷昊的手,不肯进去:“叔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气了,才?说出那样的话。” 殷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进去说。” 第 63 章 “王爷日安。”唐尧拱了拱手, 便要随众人进入睿亲王府。 “唐大人也有兴趣观棋?多年前邀请唐大人来王府一叙,唐大人借口推脱,早知大人爱棋,当年便以棋相邀了。”殷昊目光未看唐尧, 撂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迤迤然步入王府大门。 林青青今日未乘銮驾, 却带了唐尧过?来。 唐尧任大理寺卿,掌折狱、详刑、鞫谳之事, 颇有识人断案之能。 他是?小皇帝的表亲,与小皇帝同行?观棋并不突兀,可未得主人邀请,不请自来上门, 也不合常理。 殷昊眯了眯眼, 恐怕林青青此行?的目的并不简单。 方子?衿少年老成,自幼敏感聪颖,郇州战败归来后,多隐忍克制,怎会?为了小辈的一句话生怒。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殷昊看向萧殷褔。 为何还带了福儿来? 难道小皇帝此行?和福儿有关? 甫一至飞羽阁, 便见阁楼外候着一群人。 殷知云穿了一件浅蓝色袖裙,外罩金丝软烟罗,已是?花信之年,容色清秀得像十?八九岁的年纪。 她身旁站着一名少年,身着朱红绸缎, 唇红齿白, 正和殷知云说?笑, 瞧见林青青走来,顿时没了好脸色。 殷昊抬手招来殷知云。 “知云是?臣的妹妹, 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得知陛下亲临观棋,臣便唤了她过?来,也好趁此难得的机会?,让她开开眼界。” “陛下圣安。”殷知云端着姿态行?礼,双手互握合于胸前。 本是?右手握拳在外,左手在内,她却反了过?来,上下颠倒。 殷昊压着嗓子?发声提醒,殷知云立时交换双手。 林青青不禁笑出了声。 殷知云鲜少出门,记忆中与林夜然也仅碰过?两面,每次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见着就遁。 至少还给她行?礼了。 当初殷知云见着林夜然,别说?行?礼了,那是?拔腿就跑。 殷知云微微偏头,用余光打量当朝天?子?,发现他还在笑,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无奈且恼怒地抿起红唇。 没礼貌的小孩!装装样子?,当做没看见不行?吗? 她最不喜繁文缛节,也不爱应付权贵,不会?行?礼又不是?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 笑笑笑,有何好笑的,就这般好笑吗? 殷知云气不过?,又跺了下脚。 殷昊:“……姑娘家面子?薄,想来是?害羞得紧了。” 殷知云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用团扇遮脸,拼命朝殷昊使眼色。 想遛。 她答应来飞羽阁见小皇帝,是?因为兄长说?,小皇帝不是?一般人,她见了绝不后悔。 才一个照面,她就后悔了。 当朝天?子?足足小了她七岁,年幼也就罢了,心思?还跟孩子?似的,想笑便笑,随性而?发。 想来性子?也是?如此,不够沉稳,不懂克制。 有着一张男女不忌的好面孔,长大了不知怎样风流。想想往后,后宫人满为患,她就能感觉到入宫后的日子?有多窒息。 …听说?他还封了一位男后,今日也来了。 殷知云飞快地瞄向方子?矜,本想看完便遛,视线没来得及收回?,便怔在了原地。 她还记得殷昊的话,装也要装成大家闺秀,可是?她的脑袋不受控制,眼睛不受控制,一抬起头,就低不下去了。 ——原来世?间真有惊鸿客,画中仙。 就是?技艺精湛的画师,也没能画出本人的一分惊艳。 她见过?方子?衿的画像,至今仍记得画上题字: “青丝映细雪,白衣生云烟。一笔画少年,再无惊鸿客。” 听说?是?一位大家的绝笔,方子?衿嫁入东宫后,那画师便退出了画坛。 殷知云看多了民间杜撰的俊男美?女人物画,觉得世?间男子?皆丑,唯画中人物方能入眼。 这几年兄长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陆续送俊秀男子?的画册给她相看,她看完就丢,一个个长得参差不齐,还没有兄长长得全乎。 如若再往前四年,兄长给她看的是?方子?衿的画像,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 殷知云咬了咬唇角,痴迷地盯着方子?衿的脸看。 林青青笑得开心,殷昊有意让他们多相看一会?,心道有戏。 抬眼一看,险些没气死过?去。 他那不爱繁华热闹,嫌弃一切美?色的妹妹见色起意了。 还是?对着一个错误的对象! “陛下,外面风凉,不如先进阁……”殷昊的话没说?完,便听殷知云遗憾地开了口。 “画本上有言,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也并非夸大其词。难怪先帝非要为你指婚,虽是?男子?,却不似一般凡人,自然无法用对待凡人的方式对待。” 殷昊:“……?” 方子?衿无动?于衷,凤目波澜不兴地掀动?,扫视宁轩身后高耸入云的飞羽阁,仿佛没有听见殷知云说?话。 殷知云表情有点难过?,“我听过?你的事迹,可惜四年前没能亲眼见一见你凯旋的场景。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本该如《上李邕》里写的那样扶摇九万里,却要蹉跎于后宫那样的地方……” “知云,住口。”殷昊打断她,语速缓慢,带了点漫不经心,“皇后娘娘岂是?你可以议论的?” 殷知云闭上嘴,忧伤地看方子?衿脸上的妆容,更难过?了。 若非先帝糊涂,赐婚太子?,他又何须以色侍人。 “知云与臣皆是?田舍郊野中长大的,见解与旁人不甚相同,陛下勿要见怪。”殷昊口头上这般说?,脸上却没有要责怪殷知云的意思?。 林青青没觉得殷知云说?错,反而?朗声大笑,颇为赞同:“她说?的不错!” “后宫那样的地方,的确不是?人待的。若有选择,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远比一辈子?困于后宫做一只金丝雀幸运,不是?吗?” 听到此话,殷知云终于将目光放在林青青身上,扇了扇团扇,望着林青青的眼睛有些出神。 他……赞成她的想法,没有觉得她不可理喻? 后知后觉小皇帝还在笑,殷知云脸都要烧起来了,话几乎是?从嗓子?里蹦出来的:“你、别,笑了。” 方子?衿双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凤眸里晦暗不明。 哥哥……从未对他这样开怀大笑过?。 林青青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地笑。 记忆中,殷知云第一次遇见林夜然时,由于低头看画册,撞到了柱子?,被林夜然揶揄取笑,从此就不爱在林夜然面前露脸了。 后来林夜然与殷昊在一起,殷知云也只和他们吃过?一顿饭。 是?个很?记仇很?记仇的姑娘。 被她划入黑名单的人,一辈子?别想出来,把老死不相往来刻在骨子?里。 林青青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着打趣道:“知云姐姐见解独到,有种?脱离世?俗的妙趣,人也颇有意思?,朕实在忍不住。” 还笑! “你们去看棋!我身子?不适,不去了!”殷知云扭头就走,走得飞快却还在原地踏步,殷昊拉着她的后领,冷着脸:“胡闹,答应了谨言慎行?,怎还出尔反尔?这般任性妄为,也不嫌丢人!” 殷知云嘴角颤抖,眼睛里渗出眼泪:“他取笑我,你还不让我走,还凶我。殷昊昊,我们绝交!” 殷知云一口咬上殷昊的手,张牙舞爪地咬出血,殷昊一放开她,人就跑得没影了。 “见笑。知云平日不这样,今日不知怎的,闹起了性子?。”殷昊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抚了抚衣袖,遮住手上的伤,缓缓握起拳头。 殷知云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苦,当年日子?过?得清贫,他也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妹妹。 这些年他得势,殷知云反倒不爱出门了,整日沉迷画本,不知从画本上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看不惯京城王侯的做派,让他不要和自甘堕落的官员同流合污,经常语出惊人。 他管不住,舍不得打,也没有以前那样的精力去约束她,索性放任自流。 殷知云不愿意嫁人,他也有能力护她一生无忧。 但?从宜城回?来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林青青的本事超出他的预估,徐修容复活出现,还脱离了他的掌控。 一枚靖宣帝的暗棋,竟然在靖宣帝死后,隐隐有了搅动?风云之势。 还有方子?衿、镇国府,皆成了林氏背后的力量。 棋盘已乱,异象丛生,他还能护殷知云多久? 小皇帝品性不错,将殷知云放在小皇帝身边,无论他将来如何,是?胜是?败,他所做之事,都不会?危及殷知云。 殷昊不打无把握之仗,任何事情必要做两手准备,保护殷知云如此,对付林青青也是?如此。 殷知云不听他的话,总有愿意听话的棋子?。 “这位是?武渊王世?子?宁轩,想必不用臣介绍了。”殷昊说?不介绍便不介绍,抬脚就走,也不管旁人怎么?想。 宁轩紧随其后,走前还瞪了林青青一眼。 一年前,林青青让他在墙角等着,没有允许不准回?,他傻傻地在东宫外墙等了一个晚上,回?去就染上了风寒。 后来太子?登基,他也想明白了。 无非是?他拒绝太子?求爱,太子?恼羞成怒,想用方子?衿刺激他。 他不喜欢男子?,更不喜欢太子?,太子?再怎么?折腾也引不起他丝毫心绪。 今日他来飞羽阁观棋,对方定是?听到了风声。 将方子?衿装扮成这副模样,是?要来示威? 还学他穿一身红衣,所向披靡的战神,到头来不过?是?他的替代?品。 — — 飞羽阁门窗大敞,立于阁楼往下看,能看见素银色的城池。 殷昊在这一点上倒是?没骗人。 飞羽阁堪比武周时代?的洛阳天?堂,是?京城最高的建筑,极目远眺,尤似万里冰封尽收眼底。 林青青踏入飞羽阁顶层,望着光洁无一物的地板,疑惑地看向殷昊。 “先帝留下的残局在何处?” 飞羽阁内未摆放棋具,也无棋盘,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只有一扇高大的青铜门突兀地立在阁楼中央。 “陛下莫急。”殷昊拍了拍手,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一阵磅礴的钟声,响彻云霄。 侍卫拉开青铜大门,露出门内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张巨大的青铜棋盘。 纷杂的棋子?零零散散地落于棋盘上,毫无规律可言。青铜棋子?数量之多难以清算,零星的银白棋子?分散式微,不成气候。 若是?围棋,银白一方棋子?失去所有的气,成为死棋,不该存于棋盘上。 可若不是?围棋,那会?是?什么??宣国还流行?过?其他两色棋? 林青青抬手拂过?两色棋子?,两世?记忆,也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棋局。 “此非弈棋。”殷昊道,“不知陛下可有看出先帝深意。” 林青青摇首:“绝艺如父皇这般的,天?下少有。” 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靖宣帝称不上是?明君,不懂政局变化,制衡之术一塌糊涂,但?于弈棋一道却有着出神入化的本领,当世?棋王对上靖宣帝,也因棋差一招而?落败。 靖宣帝最后几年常常执棋,林夜然被指婚之时,大闹掀翻靖宣帝的棋盘,当时棋盘上的,便是?青铜银白二?子?。 靖宣帝气得咯血,缓了一夜,次日又耐下性子?与林夜然说?话。 “文人墨客素来执黑白二?子?,以鹊鸟、鸿雁命名,而?此棋盘布的是?王侯将相手中的子?。青铜之于兵马,银白之于统帅,此乃鬼阵,破局而?出,能解万千乱象。” “方子?衿、殷昊,乃至众生,皆为局中棋子?,朕不会?害你,你有何好恼的。”靖宣帝捡起银白棋子?,轻放在林夜然手心。 “引如征鸿赴沼,布若群鹊依枝。你是?君,亦是?统帅,无退后可言。他日你想明白朕的话,便亲赴睿亲王府,替父皇解一局乱象。” “父皇这一生对不起先祖、对不起天?下、对不起挚爱,耗尽一生,只下了这一盘棋。夜然,记住,方子?衿是?能让假眼做活的关键一子?,切不可弃。” 靖宣帝说?的乱象,莫非是?这一盘乱棋? 林夜然也来过?睿亲王府几次,迷迷糊糊地来,迷迷糊糊而?归,到死都不知道靖宣帝说?的是?一盘棋。 林青青心下喟然。 若不是?殷昊主动?提起,谁能想到靖宣帝是?要人来睿亲王府下棋。 不,不对,她烂棋的名声在外,若非经历铜雀台、千阳、宜城之行?,殷昊怎么?也不可能邀请她来观棋。 她做那些事情的关键,还真是?和方子?衿有关。 只要她用了方子?衿,便不可能风平浪静、毫无作为,必然会?引起殷昊注意,引申出靖宣帝留在飞羽阁的残局。 林青青握了握僵硬的手指,靖宣帝……这哪是?不通帝王之术,继承了太.祖的绝顶聪颖,也继承了太.祖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 太.祖分开龙凤佩和天?罗令,便表明了态度:他希望坐在宣国皇位上的,是?一位有能力的帝王。 父子?一个模样。 “看不懂便看不懂,陛下有何不敢承认的。”宁轩脸色跟冰坨似的,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在太学时,陛下赢不了棋便插科打诨。若是?陛下能靠蒙混,破了先帝的残局,那才叫厉害。” “你来?”林青青抬了抬手。 宁轩冷笑一声,“有何不敢,棋子?呢?” 殷昊:“没有棋子?。” 宁轩:“……没有子?,如何下棋?” 殷昊懒得搭理他。 萧殷褔抓紧轮椅扶手,“叔父,先帝可有说?过?解题方式?” 殷昊:“不曾。” “但?棋子?是?活动?的,推了两枚青铜子?,便再难进退半分,所有棋子?已经卡死。” 林青青方才试过?,的确移不动?,棋子?死死固定在棋盘上。 她看不出门道,把视线转向方子?衿,少年眼眸随着棋子?排布方位转动?,半晌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走了两步,贴着林青青站在一处,按住林青青摸过?的一颗青铜子?。 旁人瞧不清楚情况,站在他身旁的林青青却看得清清楚楚,少年手掌遮挡住的一枚银白子?,动?了一下。 方子?衿的手指越来越快,如同划开波浪般打乱棋局,林青青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 实际上,他每次只推动?了一枚青铜子?,其他棋子?在手指遮挡掩饰下自发移动?,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奥妙。 不出一刻,所有棋子?呈现出一种?特殊的规律。 靖宣帝这盘棋真如他所言,只有方子?衿可解? 林青青担忧靖宣帝真留下什么?绝招,殷昊就在身旁,这盘棋局解开,也避不开殷昊。 希望靖宣帝不是?猪队友。 可别再生变数了。 “哥哥。”方子?衿缩回?手,低声道,“这几日给你的东西,用了吗?” 给我的东西?林青青接触到少年的目光,心中不解。 方子?衿这几日只给过?她天?罗令。 难道说?的便是?天?罗令? “还未使用。” 天?罗令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她就着急忙慌给殷昊添堵来了。 林青青瞥了方子?衿一眼:明知故问? “今夜三更,在太璟宫等我,我认为哥哥需要我的帮助。”说?着,方子?衿的手毫不犹豫地落下,推换了最后两枚棋子?。 两人谈话声音虽小,殷昊也不是?聋的,只觉得不堪入耳,眉头紧锁地转走视线。 “成了。”方子?衿后退两步。 林青青仰头盯着棋盘看,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离远了些,重新看向棋盘。 巨大的青铜棋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好”字。 银白色的棋子?是?真银所制,部分氧化变黑,但?那个“好”字,在青铜底色下清晰可见。 “哈哈哈!”殷昊抚掌大笑,他不觉意外,也从未想过?靖宣帝会?给他留下好东西,坦然道,“先帝还是?这般爱戏弄人。” 林青青目光询问地看向方子?衿。 她与殷昊看法不同。 棋子?可以推动?,便是?活棋,倘若方子?衿故意改动?棋盘,没有一颗活子?能幸免。 靖宣帝也清楚这一点,方子?衿他天?生神力。 这个“好”字,究竟是?靖宣帝留的,还是?方子?衿改的,很?难评。 少年扭头看过?来,对着林青青轻轻一笑。 第 64 章 “先帝设此?棋局之际, 道?了些许莫名其妙的话,使得这一副残局困扰臣数年?。”殷昊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笑叹道?,“托陛下的福, 臣才得以窥见如此精妙绝伦的棋技。” “想来这句好, 是拐着弯夸赞皇后。” 林青青想听听他的见解:“何出此言?” 殷昊傲然一笑, 像从棋盘看透了靖宣帝的心思。 “该棋盘重达万斤,普天之下仅有皇后一人能操控。诚然如皇后、唐大人等?人, 皆惧流言蜚语,不愿来睿亲王府与臣一叙,而陛下却不会?拘泥于此?。先帝在王府摆下棋盘,应是心中早有设计, 陛下携皇后来王府观棋, 自?然能解开棋局。” 殷昊眼底起了一抹浅笑,这笑中藏着难以察觉的鄙夷和阴冷,“臣便猜一猜先帝的用意,先帝在借这副棋,祝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 方子?衿没有改动靖宣帝的棋盘? 林青青观望着眼前巨大的青铜棋盘, 几乎要被殷昊说服了。 假使她没有看见方子?衿暗搓搓藏了几枚棋子?,或许会?有同样的想法也不一定。 方子?衿遮住的那几枚棋子?,究竟有何?玄机? “棋局还未完全?解开,需要一并?解开吗?”方子?衿放缓了声调,少年?嗓音干净纯澈, 缓缓道?来的音质如山泉溪水流淌, 令人如沐春风。 他看着林青青:“我?看到了一些字。” 这种秘密不该私下和我?一个人说吗?林青青愣了一下, 很快回道?:“解。” 方子?衿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否则也不会?遮住部分棋子?。 他当着殷昊面说的这些, 是不怕殷昊知道?的。 殷昊怨怼靖宣帝,认为靖宣帝在飞羽阁放这么一副棋盘,是为戏弄他。 或如他所言,这个“好”字,有夸赞方子?衿之意,也有祝福儿女之心,但靖宣帝在殷昊的府邸做这些,无疑是一种挑衅,会?让本就心存不满的殷昊动怒,这不符合靖宣帝的人品。 所以听方子?衿说看到一些字的时候,林青青很快反应过来,靖宣帝极有可能还留了一些话给?殷昊。 众人凝神等?待,方子?衿手?掌落在棋盘上却没有动,也没有去关注棋子?,淡淡地垂着眼睑,殷昊有所发觉,微微睁大眼眸,只见方子?衿的手?对着棋盘重重拍了下去。 殷昊:“别!” “轰!”青铜棋盘被掌力?震得四分五裂,青铜棋子?纷纷散落,银白子?氧化的表面在剧烈的震荡中洗尽铅华,被光线折射出刺目的银芒。 青铜棋盘显出了第二层文字。 “吾友殷昊: 展信安,见字如晤。 回首往事,不啻依稀如昨。 年?少相遇,承蒙数次危境相救,感?念厚恩,无以言表。 汝之思慕,城府颇深,家族谱系或有牵系东胡之嫌。 枕风似刃,吾实生惶悚,恐其借汝之势破国,遂横刀夺爱,困祸患于宫墙。 与汝怨恨已结,百口莫辩。唯待他日,误尽解。 时漏已三转,月色如洗,至感?深厚情谊,夜不能寐。 然卧榻数日,久病成疾,从此?草就,恕见谅。 问子?衿安。” 棋盘上的文字颜料见了日光,迅速氧化失色。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文字褪色淡去,消失不见。 轻风掠过,棋子?滚动声响清脆入耳。 “一派胡言!”萧殷褔面如土色,怒声道?,“叔父,这定是他人的诡计!先帝棋盘摆放在此?数年?,怎就方子?衿解开了?还弄出一封假的先帝遗函,他就是想让叔父和祖父相斗,好让心思不纯之人坐收渔翁之利!” 唐尧冷笑出声:“先帝字迹岂能作假?” 萧殷褔眼中闪过一道?精明的光,指着棋盘辩解:“既是先帝真迹,那贼人为何?不敢让字迹留存?还不是心虚!” 唐尧不欲和小儿争辩,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都去看殷昊。 “你不识得先帝字迹,摄政王总该认的。” 殷昊久久凝望着棋盘,一言不发。 宁轩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萧殷褔为何?这般紧张。 “事不关萧小公子?,何?必为东胡细作辩解。” 先帝虽然横刀夺爱摄政王,却抓住了东胡的奸细,免家国于危难,这不是好事吗? 宁轩奇怪萧殷褔的反应,见他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突然福灵心至。 “先帝说的细作莫非是太妃娘娘?又是困于宫墙,又是家族有牵系东胡之嫌,这……这岂非在说……于相通敌叛国,勾结东胡!” “闭嘴。”萧殷褔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宁世子?不知全?貌,怎可无故置评。” “叔父,切莫听信他们?的。”萧殷褔道?,“母妃……娘娘是清白的。纵使是先帝手?迹,那也是先帝的阳谋,先帝忌惮您已久,欲离间?您与右相府,是要害您啊。” “离间?的法子?那么多,怎生选了一个这般的计谋,怎么就选了于相。”宁轩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阴阳怪气道?,“于相还有那等?本事呐,能害到王爷。” 萧殷褔看向宁轩,眼里盛着啃骨噬血的恨意,“宁世子?这般煽风点火,居心何?在?” 宁轩撇了撇手?,“有一说一,也没有你的事,你非要站出来对号入座,谁不怀疑你在保护太妃娘娘。” “你这么想,是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蠢货!”萧殷褔怒火中烧。 “函上文字彰彰,捏造娘娘母族于氏勾连东胡之事,还要说的多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帝已逝,无有对证,自?然是幕后之人想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了!” “对着我?闹也没用啊。”宁轩无辜道?,“是非对错、清白脏污,皆由律例来定,便让陛下审一审你们?于府呀。” “都闹够没有。”殷昊用力?闭了闭眼,“先帝已逝,无有对证,不能仅凭一段莫须有的文字,便给?于相定罪。律例也需要证据,否则就是陷害忠良。” 殷昊侧目看向林青青:“陛下以为呢?” 林青青沉吟片刻,笑道?:“摄政王说的有理,大宣不是先帝的一言堂,是忠良是叛徒,都由证据说的算。” 殷昊松了口气:“时候也不早了,府内略备薄酒,还望陛下不吝驻足,小酌一杯。” “朕便不吃了,今日来此?,是想成全?一桩美事。” 林青青声音里还有点开心的味道?。 “朕此?前偶然查证到太妃娘娘的舅舅,也就是萧小公子?的父亲,十五年?前抱错了孩子?,萧小公子?其实并?非太妃娘娘舅舅的儿子?。” 殷昊蹙眉:“?” 靖宣帝留下的信函冲击力?太大,萧殷褔心像被一条绳捆了,难受得紧,听见林青青整这么一出,顿时变了脸色,好一会?才镇静下来,硬着头皮问:“敢问陛下是从何?处查证。” 林青青慢步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不但查出你是被抱错的,还寻到了你的亲生父亲。” 萧殷褔警戒地挺直腰杆,“陛下素爱调侃人,我?今日身子?属实不适,陛下就别拿我?玩闹了。” “认祖归宗,可不是玩闹的事情。”林青青神色自?若地扫过阁楼里的一众人,“况且你的生身父亲就在此?处,是不是玩笑,一探便知。” 殷昊脸色铁青。 林氏父子?,死的不安生,活的也不消停。 唐尧老神在在,面不改色地瞎掰:“微臣派人走访细查,确系,沈大人乃萧小公子?的亲生父亲。” 站在角落里的沈轻宏猝不及防,失声道?:“绝不可能!” 唐尧英气十足的虎眸半阖着,与唐未寒在朝堂上偷懒贪闲的姿态如出一辙,可沈轻宏却觉得那目光能入木三分,好似利刀般,向他直刺而来,能将他洞穿。 沈轻宏慌了,立马解释道?:“萧小公子?是太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沈某入宫不足十二载,怎会?是萧小公子?的父亲?” 萧殷褔瞳孔骤然一收,全?身的骨头绷紧,僵硬地看向沈轻宏。 他怎知自?己是太妃娘娘从娘家带进宫的? 那口气竟那般如数家珍。 就连殷昊都变了脸色。 “哦?”唐尧抬起双眼,目光钉在了沈轻宏身上,“唐某似乎没说是哪位沈大人。” 宁轩两道?剑眉慢慢挑高,“懂了,又一个对号入座的。沈大人对萧小公子?的身世了如指掌,可是十几年?前便关注了?” 宁轩感?觉自?己扒出了真相,睁大小鹿般黑黝黝的眼睛,添油加醋地说:“如此?说来,沈大人一开始便知道?萧小公子?是自?己的血脉,默默关注着萧小公子?,却为了萧小公子?的未来,不敢相认?” 林青青:“……” 真能搅啊,方子?衿当年?在冷宫那般凄惨,也有他一份功劳吧。 一句比一句离谱,偏偏还全?中了。 萧殷褔凄惨地笑了:“我?道?叔父邀请我?来王府观棋,为何?要通过陛下的口!杀人诛心,你们?当真是算策无遗漏,不仅捏造细作之说,要我?全?族性命,还偷换概念张冠李戴,要为我?找一位生身父亲!” “叔父,您定要为我?做主!”萧殷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气得脸皮涨紫,“我?对那沈太医一无所知。我?先前得罪了皇后娘娘,打伤他殿中的奴才,定是他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我?!” 殷昊冷硬的唇角越发冰冷,依旧不置一词。 “无风不起浪。人家唐大人公认的断案如神,能在认亲一事上害你不成?”宁轩灵机一动,振振有词道?,“不若滴血验亲,看是否可以凝为一体,如凝,则是有血缘关系。这你总没话说了吧?” 林青青:“……” 得,不需要她动嘴了。 林青青瞧了眼宁轩,又瞧了眼宁轩。 宁世子?正在为自?己的绝世聪明洋洋得意,察觉林青青的视线,怒目斜扬,朝林青青瞪了回去。 林青青:“……” 行吧,一个个都觉得她心怀不轨。 林青青将手?背在身后,颔首道?:“那便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沈轻宏如遭晴天霹雳,骇得两手?不停哆嗦,耳畔嗡嗡作响。 萧殷褔是他的儿子?。 十五年?前他与于姝情投意合,一夜春宵,被于相发现。 于相不看好他,却对殷昊青睐有加,要于姝嫁给?殷昊,否则便将他乱棍打死。 于姝迫于无奈,遵从父亲的意思诱惑殷昊,谁知靖宣帝从中作梗,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少年?。 于姝没能成功,又不敢告诉于相,发现殷昊对那一夜的事情毫不知情后,他们?心生一计,在郊外的宅子?里生下萧殷褔,用这个“血脉”牵制殷昊。 他们?瞒了萧殷褔十几年?,骗了殷昊十几年?。 倘若真相揭露,他还有命活吗? 沈轻宏身躯摇摇欲倒,眼前一抹黑,倒头栽地。 宁轩冷眼旁观道?:“沈太医早不晕晚不晕,在滴血认亲的时候晕,不是吓晕的吧?不 銥誮 过就是认回儿子?,有何?可怕的,难不成这里面还藏着猫腻?” 萧殷褔:“宁轩!今日就不该让你进王府!” 宁轩:“萧小公子?这话,恕我?不太明白,睿亲王府不是你家,客人进出,干你何?事?” 萧殷褔猛地抓紧扶手?,气到肩膀发抖:“滚出去!” 宁轩冷笑。 “来人。”殷昊示意侍卫架起沈轻宏,“拿清水,验血。” “叔父?!”萧殷褔恼道?,“连您都不信我?的话吗?他们?就是在蒙骗我?们?!舅舅远在东州,他们?去何?处查的真相,文书资料一应没有,胡编乱造张口便来,他们?说是那便是了?您不是最清楚我?的身世吗?” “够了!”殷昊以一种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笑得极其危险,“你像你娘,本王也看不出你的身世,滴血认亲而已,你在害怕什么?” “嘶!”萧殷褔震惊地看着殷昊手?中的匕首,看着血液落入清澈的水中。 沈轻宏疼醒了,见碗中的血液融合,心里霎那间?凉了一大截,绝望地瘫软了身子?。 “完了。” 萧殷褔苍白的脸如同死灰般,拼命摇头:“不,不可能……” “假的,都是假的!滴血验亲……叔父!叔父,滴血验亲当不得真的,我?可以和所有人都验上一遍!”萧殷褔全?身战栗,却渐渐没了声。 殷昊眼神异常骇人,那股阴冷渗透到皮肤里,几乎彻骨的,裹挟着风雨欲来的可怕血腥。 林青青敲了敲轮椅扶手?上的蛇骨鞭,气定神闲地走了几步,背对殷昊,抬眸看着萧殷褔,非常随意地在掌心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上次在昭阳殿,多亏了萧小公子?高抬贵手?,那可是个大恩。” “知恩不报,枉为人哉。” 萧殷褔神色骤变,林青青画的分明是那日方子?衿掌心受的蛇骨鞭伤痕。 “都是他!是他要害我?!”萧殷褔咬牙切齿地指着方子?衿,眼含希冀地看向殷昊。 “叔父,他让陛下说什么子?虚乌有的抱错之说,就是想让我?担上这件事。他们?故意挑起争端,为的就是离间?我?们?,什么偶然查证,全?是骗人的!” “萧小公子?此?言差矣。”唐尧肃然道?,“帮你寻回至亲,怎么说成是害你。” 对啊,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何?弄这么一出报复他? 萧殷褔突然醒悟,厉声道?:“方子?衿,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肯定调查过我?的身世!谁人不知你聪颖绝顶,上次在昭阳殿,你装成那副可怜无措的模样,不就是想让陛下护佑你吗!” 萧殷褔看不清真正的敌人是谁,反咬道?:“陛下,养虎为患,比放虎归山更可怕,莫要轻信了他的话啊!” 林青青叹了口气,抬脚离开,“朕乏了,萧小公子?便劳烦摄政王照顾一二,稍后玉华宫自?会?派人来接。”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异常安静。 方子?衿沉默不语,柔软的睫毛覆盖眼睑,宁静而平和。 林青青靠着窗户盯着他看。 许久之后,马车驶入宫墙,林青青问他:“父皇留下的只有一封信,一个字吗?” 第 65 章 方子衿抬起?头, 说了一个?让林青青都震撼的回答。 “棋盘,是地图。” 林青青坐直身子,“什么地图?” “棋盘初始棋子是按着皇宫宫殿位置排布的,除去没有?气的棋子, 和有?气但无法做活的棋子, 总计七十九座宫殿。” 方子衿目光落在半空, 仿佛正看着那张棋盘,“每改变一枚青铜子的方位, 便能做活一枚银白暗子。暗子占据一处实地后,会随下一枚青铜子改变位置,成为死子。” “我记下暗子的方位,却观察到暗子在逐步包围静宫。位于静宫的那枚青铜子失去气后, 经历多次转移, 有?两回再次成为死子。” 林青青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方子衿发现后,不紧不慢的声音顿了顿,少顷,继续说道:“我不明白那两回死子位置有?何深意, 怀疑先帝在棋盘之上留的‘好’字是一种提醒。” “‘好’的释义有?很多种,每种都尝试套入,符合眼前情?况的释义,是‘常常、易发生’,即是出现一个?字, 也容易出现第二?个?字, 第三个?字。我猜测棋盘之下还有?字, 毁去棋盘后果然出现先帝留的字迹,而那两回死子, 也分别?落在信函的两个?字上。” 林青青心里一阵匪夷所思?,短短一炷香的观棋时间,哪怕方子衿过目不忘,思?维敏捷,也不可能从一副棋盘中看出这么多的信息。 她怀疑方子衿是不是见过这副盘棋,或是曾经和靖宣帝交流过。 一个?“好”字,那么多释义,他居然能全无遗漏一一套用。 她记得方子衿说“看到了一些?字”,这还不是用眼睛看到的……? “哪两个?字?”林青青出声后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干哑,声气都乏了。 她真正感受到了普通人面?对天才时的,那种始终无法超越的无力感。 方子衿的可怕之处不是来自于他本身有?多强大?,而是他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将超忆症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少年声凉如玉,却没给人带来任何不适:“惶悚的惶,子衿的衿。” “惶、衿?”林青青惊讶不已,本能地收敛自己的声音,掀起?马车车帘向外看,确定附近无人后凑到方子衿耳边,低声道,“你的意思?是,父皇在静宫藏了黄金?” 可是她刚亲政时,国库空虚得都见底了。 今日飞羽阁一观,便能看出靖宣帝绝非酒囊饭袋,然而在他的统治下,宣国财政一日不如一日,殷昊也说过,靖宣帝不曾管理过国家经济营生。 世?人皆道靖宣帝远不如太.祖,是个?中庸软弱的皇帝,难道他还给自己、给子孙留了一笔宝藏? 靖宣帝是忘记天下都是他的,还是忘记了林夜然有?多恨方子衿? 一旦林夜然不用方子衿,他的所有?计划皆成一场空。 林青青在最初的不解之后,忽然明白了靖宣帝的心思?。 林夜然拥有?这笔钱,也是给殷昊做嫁衣,黄金会带来更多武器,令战争更残酷,而方子衿人心所向,能征惯战,届时两方对峙,必定造成比原著更惨重?的损失,从而加快宣国灭亡的结局。 她理解靖宣帝的绸缪,但不赞成靖宣帝的做法。 靖宣帝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林夜然,苦心孤诣地一步步引着她成长?,将最有?用的人不惜代价地锁在她身边,要方子衿心甘情?愿为林夜然做事,帮助她成为一个?帝王。 他失算就失算在,所有?安排都以方子衿为中心,没寻到一个?更好的办法,教会林夜然帝王之术。 林青青吩咐影二?:“去冷宫。” 冷宫的雪比宫外更厚重?,日光照不见的角落,雪叠到成年人的腰那么高。 马车停下,林青青也站在了冷宫之外。 静宫是冷宫里一个?极为偏僻的宫阙,里面?住着一个?疯妃,原著中出现过几次。 这人在一天夜里爬过墙头,喂了方子衿一碗温水,第二?天又用瓦片割伤方子衿的脸,第三天她便死在了静宫里。 林青青看书的时候,曾怀疑疯妃是遭了大?反派的毒手。 现在想想,其实不然。 方子衿不在乎自己的脸,后来更是亲手抓烂整张脸,戴上一张丑陋至极的面?具。 对他来说,那一碗水却是救了他的命,否则他撑不过那段饥冻交切的日子。 方子衿即便是心性变了,也不会恩将仇报。 他那时候的目标,应该只有?活着了吧。 林青青在一处破败宫墙边行走,没过多久便看见一片断瓦残垣,若有?所觉地环顾草木不生的四周,盯着身旁两棵环抱作一棵的桃树细瞧。 她对这棵桃树有?印象。 “我来过这里。”方子衿站定脚步道,“在这里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看着这棵树抽枝,开?花,结果,用石子砸落下的果子很苦很涩,吃多了便会头晕,呕吐。” 少年伸手触碰树干,像是要确定它是否真实存在,连按了两下,晃得树枝摇曳,“可那些?果子,却是我活着的唯一依附……后来,这棵桃树被砍了,我也要死了。” 林青青:“…恶梦最后都会醒的。” 方子衿轻声道:“是啊…我醒了,它还在。” 它还在。 若是梦,为何历历在目,再次出现,若不是梦,它又怎会完好无损。 “梦醒时分,才知大?梦一场。”林青青不喜欢回顾过去,却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回忆,也会沉溺过去的快乐、阴影和平凡的日子。 她相信,方子衿的回忆和她不一样,这也是超忆症赋予他的痛苦。 “我们的目标是静宫,停在这里没有?意义。”林青青牵住方子衿的手腕,想要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却听?方子衿问她:“哥哥也是我的梦吗?” 少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空茫,看她的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陌生和疏离,“我最近想起?很多事情?,感觉你不止一次来过我梦里。” “蛊虫在中原那般罕见,你年幼便在前代影首身边学?艺,为何懂得控蛊?” “我的血特殊,常人能看到蛊虫怕我的血。蛊虫有?异常反应,也会被认为是遇到危险的应激反应。你为何能确定我的血能引走蛊虫?” “你究竟,是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林青青松开?他的手腕,负手而立,“控蛊之事我暂时说不清楚,至于我是谁,你想从我身上得到哪种答案?” 方子衿心智近妖,记忆又回溯到了二?十?岁,二?十?岁记忆里的林夜然出场次数不少,他看不出问题那才是有?问题,拖了这么久,她以为方子衿会一直将怀疑压在心底。 “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答案。”林青青用指腹压了压指甲,迟疑了一瞬,便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无论?是什么答案,都要有?依据,证据以外的猜想都是无稽之谈。” 脸上温热的手指在她脸庞轮廓附近小心摸索,带着细微的温柔,林青青抬眼盯着少年认真的神情?,准备让他死心:“没有?人.皮.面?具,我这张脸不是假的。” “你是话本看多了。我若是假冒的林夜然,殷昊还容得了我?”发现方子衿的手指滑到喉结位置倏地停下,林青青呼吸一窒,“啪”地一声又快又狠地拍开?他的手,打得她自己掌心都麻了。 “我看你有?心事,不想陪我走这一趟,便回吧。”说完,林青青颔首致意,不矜不伐地向着静宫走去,脊背笔挺,英姿飒爽,尽量不让自己的背影和落荒而逃牵扯上丁点关系。 她没走几步,便听?见方子衿的脚步声。 她停下,少年也停下。 实在无话可说,林青青背着右手继续走,袖中的手指不时轻敲着,在抵达静宫大?门才停下。 “不回去?” “我……”方子衿手足无措,他不想再惹林青青生气了,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移开?,勉强定住心神道:“我怕你受、受伤,跟、跟着,保护你。” “……”这说的是人话吗?咋还烫嘴呢? 林青青淡淡道:“随你。” 她怀疑方子衿发现了什么,想再确定一下。 女扮男装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也是她唯一没有?以“他迟早会知道”为借口,直接告诉方子衿的事情?。 “你想要那棵桃树吗?”她一边踏入静宫,目光扫视空无一人的庭院,一边问道,“可要移栽到太璟宫?” “我不太想。”方子衿说。 你得想,你这样让我不好接话。林青青将方子衿的话当做耳旁风,手指拂过耳侧,若无其事道:“桃树三月开?花,四月结果,有?充足的日光,五六月份就能结出很甜的果子。” 她补充道:“到时候就不苦了。” 方子衿抿起?唇,良久才道:“可是太璟宫没有?院子,外殿的风很凉,五六月份的日光照不进?外殿。” 林青青刻意忽略方子衿说的事实:“有?光的地方就有?日光,始终是比冷宫要强的。” 方子衿微微点头:“好。” 林青青凝神道:“那我让影卫立刻移栽到太璟宫,皇后也搬过来吧,和我一起?照顾它。” 方子衿一脚绊到门槛。 林青青皱了皱眉,“皇后今夜也别?睡偏殿,与我同塌而眠可好?” 方子衿黯淡不安的眼眸瞬间亮起?,重?重?点头:“好!” 林青青:“……” 鬼的智多近妖,摸不到喉结都没察觉到异常吗? 不是在和她装傻吧? 林青青凝视少年晶亮的眼睛,抬手挥开?落在头发上的蜘蛛网。 恰在此时,不堪重?负的房门被从内推开?,一道身影疾速冲出,朝着林青青就扑了上来。 林青青还未看清人影,那人便被方子衿用蓬莱剑的剑柄击退。 第 66 章 少年反手持剑, 红衣蹁跹,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转剑的,只见剑锋划过寒风,如雷霆收震怒, 落雪纷崩。 来人身手不俗, 被方子衿击退后, 竟像一片轻飘的羽毛,没?有重量般向后倒飞一段距离, 稳然落地。 静宫还藏着高手? 下一刻,林青青便知自己看走了眼。 对方有一张苍白消瘦的脸,下巴尖削能见骨骼,长发披肩, 发尾斜坠白色素绢, 淡黄色的裙角微微泛黄,全身瘦得好比一张薄纸。 方才,她?身上宽大不合身的衣裙被风吹开,宛如一只风筝,承载她?过轻的体重?, 也是借着那风力,缓冲了?方子衿打过去的力道?,给人一种身法很轻的错觉。 林青青体会过方子衿的力气,即使他收着力道?,也能让体弱的人苦不堪言。 那女子痛苦地捂住腹部, 疼得直不起腰了?, 可她?却在笑, 琥珀色的眼睛欣喜若狂,弯成半圆形弦月, 含着至死方休的柔情。 “陛下,您终于来看臣妾了?。臣妾都?快忘记您的模样了?。” 林青青和方子衿对视了?一眼,接回蓬莱剑,收入剑鞘中,扫了?眼那女子手腕上系着的白色丝带,问:“你是何人?” 林青青原先猜测她?便是静宫的疯妃,但她?穿着干净整齐,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直到看到白色丝带,她?才最终确定疯妃的身份。 方子衿前世见过疯妃,所以他一早便认出?了?人,也清楚来人不会武功。 方才先她?一步抽走蓬莱剑,用剑柄将对方击出?影卫的攻击范围,动作雷厉风行,几乎在那人出?现的瞬间,就考虑到了?所有环节,令疯妃免于实质性的伤害。 这也印证了?林青青的猜想,疯妃的死或许与方子衿有关,却不是出?自方子衿的手。 “我?是何人?”疯妃露出?怪异的笑,像是在自嘲,一双如烟水眸欲语还休,道?着诉不尽的悲哀。 “一世憔悴为何人,鹧鸪飞去空留恨——” 疯妃莲步轻移,云手舒展,纤长玉指婉转流连,身子随着舞步旋转,裙摆飞扬,轻盈的步调逐渐变得混乱疯狂。 林青青看得头晕,别开视线不再观舞,一寸寸扫量静宫大大小小的角落,寻找靖宣帝留在静宫的东西?。 “陛下在寻何物?”疯妃停了?舞,立足远处,颇有些病态地望着林青青的脸,清亮的眼睛里笑意绵绵,“臣妾藏起来了?,藏在一个陛下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林青青:“你知晓朕要的是何物?” “藏在臣妾这里,臣妾如何不知。”疯妃怀念道?,“陛下可爱藏东西?了?,自小便是这个脾性。金银玉器、奇珍异宝,陛下不爱用,不喜欢拿出?来显摆,却醉心收集,然后藏在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林青青摇首:“朕不是父皇,你认错人了?。” “陛下便这般不待见我?吗!”疯妃目光幽幽地打量林青青和方子衿两人,立时破嗔为笑,上前去牵方子衿的手,被方子衿侧身躲开,她?也不恼。 “皇后姐姐到底是比妾身美,比妾身更懂陛下的心思,也难怪皇后姐姐能得到圣眷,荣宠不衰。” 她?话风一转,“可那又如何,陛下还不是纳了?妃?” “陛下说过,要和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上苍发下的誓言都?能打破,还有什么?不敢违背的。保不齐不久便会爱上别人,姐姐又能维持盛宠到几时?” 方子衿凤眸一转,看向林青青道?:“东西?出?不了?冷宫,我?们先回去,派人搜找。” 疯妃抬起手指抵住自己两片唇瓣,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你们一走,我?便将宫里有黄金的事情宣扬出?去。姐姐知道?吗?静宫底下有一条暗道?,通连宫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任何东西?,到时,会不会有人比你们更快运走黄金?” 方子衿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你有什么?条件?” 疯妃偏头凝视林青青,眼神忧伤悲戚,好似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陛下能陪我?看一场雪吗?” 林青青没?有出?声追问黄金的下落,原因有两个。 其?一,她?和方子衿想的一样,疯妃信誓旦旦,说明?黄金一定还在静宫。 其?二,靖宣帝能把东西?放在这里,让疯妃看管着,代表疯妃是一个值得他托付的人。 “可以。” 疯妃安静下来,笑靥婉约,看林青青的眼神充满了?宠爱与温柔。 天上飞雪将停未停,覆盖庭庭深院,方子衿被疯妃赶到静宫大门口守门。 林青青扭头看一眼的功夫,疯妃便又翩然起舞,她?用白玉发簪挽起长发,身姿如弱柳扶风,柔软轻灵,素衣罗袖与银白静宫融为一体,相互应和,一样的清冷,一样的绝望。 林青青看得入神,耳畔传来疯妃清脆的笑声:“然儿?,好看吗?” 听?到这声熟稔的轻唤,林青青怔了?一怔,没?作犹豫,诚实道?:“好看。” 疯妃抬手接住一片失去形状的绒雪,轻轻叹息一声,“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她?跳累了?,扶着作痛的肚子,靠坐在轩榥上,对林青青招了?招手,“然儿?,过来让姨母瞧瞧你。” “姨母?”她?是唐聆月?林青青忽然明?白这份熟稔是什么?了?。 唐未寒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靖宣帝为后,红颜薄命,诞下“皇子”后崩世,还有一个书中没?阐述,只提了?她?的名?字——唐聆月。 她?翻过唐家族谱,唐聆月的名?字很早便被划掉了?。 唐未寒对此讳莫如深。 林青青慢悠悠走过去,不慌不忙地在唐聆月身边坐下。 唐聆月打眼一看,便笑了?:“一转眼,你便长这般大了?。你的眼睛像你母后,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林青青没?有接话。 唐聆月于她?而言是陌生人,是书中三日而亡的疯妃,是一个身世空白的谜团,她?无法像唐聆月那般,自来熟地熟稔起来。 “你没?疯。”从?唐聆月清醒说出?暗道?的时候,林青青就知道?她?没?疯,“为何要装成一个疯子?” “我?的心疯了?。”唐聆月双手捧心,冰冷的手掌引得身体轻微颤栗。 林青青看不下去,解下氅衣,仔细地给她?披上,近距离看,唐聆月瘦得就只剩一副骨头架。 “如今父皇仙逝,你也可以离开冷宫,去你想去的地方。” 唐聆月伸手轻点林青青的鼻尖,“你以为我?是被罚来冷宫的?” “是我?请旨入的冷宫。” 见林青青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连怀疑都?没?有,唐聆月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拍了?拍,“你一点儿?都?不怀疑我?在骗你吗?” “我?可能就是一个疯子。”唐聆月语气危险道?,“我?把你骗过来,就是为了?刺杀你。” 林青青:“你知道?黄金,知道?静宫底下有暗道?,说明?你身份不简单。父皇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付你,说明?你值得信任。” “不提他。”唐聆月秀眉微拧,揉了?揉肚子,表情有点难以言喻,“那红衣少年就是小方子衿?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听?说他力气不小,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非同一般呐。” 说到最后,唐聆月已经开始切齿。 林青青无奈地帮着解释:“他没?想伤害你,收着力呢。朕去叫太医。” 唐聆月陡然抓住林青青的手腕,将人拉坐下来,笑着往前凑了?凑,双手挽着她?的脖子,由后面看,就像正在接吻一般。 林青青警觉地扣住她?的手臂,唐聆月的手臂太细了?,她?一只手便能合拢。 “我?睡觉的床榻是密道?入口,黄金就在密道?里。” 说着,唐聆月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然儿?,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要信,万不可向人泄露你是女儿?身,这世道?容不得女子为帝。” 林青青抬眸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朕会权衡。” 这世道?的确容不得女子为帝,可林青青并未顺应她?的观念。唐聆月欣慰地笑了?笑,“我?起初没?指望你能找到这里,这本就是林……先皇异想天开,一拍脑袋想出?来的。” “既然你找来了?,便证明?你适合做这个皇帝。”她?看着林青青淡然自若的清眸,突然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孩子,含着一丝测探的心思,道?,“谁说女子不能为帝,谁说女子不能后宫三千,我?们的然儿?便做给天下人看!” 林青青:“……” 倒也不必如此。 另一边, 方子衿面无表情地站在破败的宫墙下,远远看着轩榥上两道?亲密无间的身影,心脏被针刺进去似的悸痛,有什么?东西?紧紧抓着他的心肺,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掉。 今早他还兴高采烈地跟着林青青出?门,心里欢喜的不得了?,现在就好像,就好像那些欢喜都?是空的。 他拼命去抓的斑斓,是一个个梦幻泡影,落在掌心,便会炸裂归于乌有,只留下痛彻心扉的难过和不知所措的迷惘。 他的心好难受,却不知道?因何而起。 第 67 章 方子?衿阖了阖眼帘, 突然察觉一阵强烈的异样,口中涌出腥甜的血腥。 真实尖锐的刺痛不断涌现,一波接着一波刺进骨髓。 这痛楚来?得猛烈,带着愈演愈烈的锥心之痛, 铺天盖地地侵袭全身。 他又闻到了很?淡的苦杏仁味, 让人呕吐的毒药腥气在鼻腔里萦绕不散, 驱赶不得,像虫蚁一样, 慢慢啃着千疮百孔的身子。 毒药来?自他的血液,与他共用?一具身躯,叫他脱离不开,无可逃避, 只能?与这令人作呕的怪味长长久久地伴生。 少年单薄的身体像一根将要?折段的树枝, 双眸赤红地捂住心口,想以此?减缓痛苦,可却无济于事。 他捂紧嘴唇,想挪开步子?去?找林青青。 年幼无数次的挣扎失败、躲进黑暗里的彷徨无助,和在眼前?破灭的斑斓欢喜, 像脚下的阴影,拉扯他,拖着他的腿脚,使?他不得寸进。 仿佛有无数暗流化作脚下粘稠的雪水,绝望痛苦的声音从?里面蔓延而出。 那些声音恶意地歪曲现实, 怨恨的哭喊声一声声地叫唤着, 控诉着凭什么只有他能?活。 他们说——你该活在地狱里, 该下来?陪我们! ——为什么不帮我们报仇,你还在等什么? ——你忘了郇州吗?将军? ——你爹娘该死?, 你也该死?!要?怪就怪你们仇人太多,老天不放过你们! ——像你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应当剥皮剔骨,以儆效尤。但朕偏偏要?让你活着,在这冷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要?你看着东胡大败,看着朕夺回郇州,然后寻回你父母的尸骨,悬挂城墙,让他们的魂魄有机会回来?看看你这恶逆不道之?人。 方子?衿指缝渗出殷红的血。 夕阳残雪,暮色渐深。 最后一抹暖意撤出冰冷的静宫,落雪带来?的寒意冰封着大地天空。 影首出现在窗户外?面,等候主?上的吩咐。 “去?确定黄金位置。”林青青受了凉,嗓子?微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唐聆月心知?是自己拉着林青青聊得久了,欲要?解开氅衣还给她,被林青青抬手拒绝。 “静宫不比别处,你留着这件,说不定有用?处。” 唐聆月莞尔一笑,袖袍上的五爪金龙反着金光,随着她扬起的手臂轻晃。 “我在静宫住了十几年,早已习惯此?地的阴寒,穿上这种华贵的衣裳,倒叫人不自在。且不说,一个冷宫疯妃,留着陛下的衣裳,不成体统。若有心人瞧见,恐怕会给我定罪,咬定是我神志不清去?偷的。” “不会。”林青青轻声道,“朕的物品皆要?经影卫的手处理。早前?出了点事,那时便知?会过宫里,见衣如?见朕,他们不敢冒犯。” 听她说这件氅衣有威慑作用?,唐聆月冰冷凄然的心里多了丝暖意,手指卷上氅衣的绸带,将那份柔软一圈一圈缠绕在指间。 “见你做事如?此?谨慎,姨母心里踏实不少。”唐聆月身子?骨弱,无法久坐久站,氅衣里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却毫不在意,攀着破旧的窗缘靠坐。 “早前?出了何事?”她对林青青说的事很?感兴趣。 “孩子?不听话,在宫里乱走?,朕担心他出事,便下了一道圣旨。”林青青道,“不是什么大事。” “孩子??”唐聆月下意识朝方子?衿看去?,她并未联想到什么,只是想看看静宫门口站了半晌的人还在不在。 就这一眼,她全身陡然绷紧,激灵地打了个冷战。 少年一袭红衣站在雪地里,定定地望着她,隔着很?远的距离,那双眼睛模糊到分辨不清,可她就是感觉他在看自己。 像一只雪地里的艳鬼,披着人的皮囊,阴冷的,疯狂的,又诡异的安静,穿透空间递来?一股撕裂灵魂的寒意。 这般远,能?看清什么,定是看错了。唐聆月安慰自己,心里仍旧惊悸不安,手心都捻出了汗,禁不住又看一眼反复确认。 红衣少年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忐忑,轻轻地扬起脖颈,一双看不清形状、分辨不清颜色的眼睛遥遥地凝望过来?。 寒风荡开他脚下鲜红如?血的袍脚,显露出一行深入雪层的脚印,那短短不到两尺的脚印惹眼至极,像是用?尽全力拖行出来?的。 寒气从?脚底涌上来?,浸透了身子?,唐聆月心觉不妥,转过发?僵发?硬的脖颈,看向林青青:“小方子?衿模样是俊俏,但面相……我瞧着不甚良善,然儿,你还需好生警惕此?人,切不可太过亲近。” 林青青垂眸,不动声色地朝方子?衿望过去?。 此?时的方子?衿已然有了三年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初相。 多年后,心思深沉如?重生龙傲天,偶尔也会展露出暴戾疯魔的本性,他是主?宰生杀予夺的恶鬼、光一个眼神便能?叫人腿软颤栗的杀神,岂止不良善啊。 她不好说什么,只道:“孩子?今日想起了一些难过的往事,脸色差了些,但心是好的。” 唐聆月挑着眉,面上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真当他痴长你三岁?这般想来?,逼你下圣旨的那个‘孩子?’,也是他?” 见林青青没有否认,唐聆月心里一阵愕然,还真瞎猫撞上死?耗子?,让她随口说中了。 称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孩子?”,是一种很?特别的亲昵,或许有促狭之?意,但对帝王而言,这份亲昵是能?治愈孤独的解药。 唐聆月颦眉侧首,盯着林青青看,“小方子?衿给我的印象很?深,他刚被寻回来?的时候,有点不正常。” “有人同我说过,天才与疯子?仅有一步之?遥。小方子?衿心智极高,过目难忘,归根结底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她点了点自己的头脑。 “倘若这孩子?万事如?意,那倒还好,但他命中注定有劫,幼时遭逢那等欺凌伤害,在生死?一线痛苦徘徊,便是一个普通人,都能?疯掉,何况他这样的。于他而言,那些是永远忘不掉、时刻会出现在眼前?的伤痛。” “冷宫消息闭塞,可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迹,郇州之?劫害他失去?双亲,让他名誉清白尽毁。”唐聆月嗓音艰涩地说,“他是一个人,走?过尸山血海、寒霜冰雪,披着一身血回来?的。” “然儿,这样的人心性绝非人为能?撼动,说白了就是个木人石心,一旦跨出理智那一步,他便会彻彻底底地成为一个疯子?。” 唐聆月揽过林青青的脸,收住她的视线。 “你重用?他可以,万不可对他太过上心。先皇糊涂,看人看不全面,才养了殷昊那样的虎,他将小方子?衿放在你身边,是想借他的手帮你守着万里江山。可自古没有一个皇帝是靠别人握紧权柄的,答应我,除掉殷昊后,放小方子?衿回家,切莫留恋不决。” 林青青抬手将唐聆月的手指轻轻从?脸颊上拿下,“很?早之?前?,他倒是非常想回家,又哭又闹的。近来?朕提过数次,他一次都没有回应过。” 唐聆月理所当然道:“你是帝王,无论他想与不想,他都没有决定权。” “若是……”林青青沉吟一声,“他没有家,无处可归了呢?” “与你何干?天下无家可归之?人数不胜数,多他一个不多。” “他当朕是他的哥哥。”林青青握了握冰冷的手指,冬日的寒意让她的思绪愈发?清晰,“朕想帮他。” “他绝望地看着朕时,无助地哭泣时,抓着朕的手不放时,”林青青右手慢悠悠轻弹开指间的一朵雪花,动作自然而随心,淡淡道,“朕便想,认了吧,无非多一个弟弟。” “好一个哥哥。”唐聆月痴痴地笑了起来?,“你也想落得先皇那样的下场,也想体会兄弟阋于墙的感受?娶兄弟的女人,被兄弟下毒,最后还要?说一声,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他,我怎么能?够杀他。” 林青青神色出奇的冷静:“方子?衿这个人与殷昊不同,朕与父皇,亦不一样。” “有何不同?” “镇国府嫡子?,天生的过目不忘,本可以风光无限,做那不可一世的少将军,可世事不放过他,天道不想他好过,他只能?被泥潭淹没,越陷越深。” “以前?朕想过,朕不在光明处,亦无法借光照亮他,与其一起陷入沼泽,不如?各求浮木。可是他聪明一世,眼睛却不好使?,看错了亲人盟友,连找一根救命稻草,都只找着朕一个。” 唐聆月难以理解,多年的冷宫生活,冰封了她的感情,她无法共情方子?衿。 “你心软了?” 唐聆月心中无名火起,斥道:“没出息!一个两个,都没出息!” 林青青抬袖闷声咳嗽,唐聆月猛地止住满腔的愤恨,解开氅衣披在林青青身上,“就你这身子?,日后他叛了,你拿什么对付他?” 林青青笑了,“你又怎知?朕没有防着。” 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唐聆月错愕地注视着她。她以为林青青如?靖宣帝那般,对一个人真心付出,便不会瞻前?顾后。 林青青:“朕也在提防他,根本护不了他,就连一个保证,都无法说出口。” “他生病了,心是被碎过的,碎了好几瓣,不出声,便没人知?道他疼。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能?让他放下盔甲哭泣的,朕又何必让他一再失望。” “做不了救命稻草,成不了浮木,朕便推他一把,共情也好,迁就也罢,朕只想推他回光明处,他不该陷在泥沼里,他该活得像个人。” 她是动了恻隐之?心,可也仅仅是想让方子?衿活成个人样。 唐聆月不相信人性,也不信有人能?守得住帮与不帮的平衡,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会遭反噬,收回手的人必被变本加厉地报复。 “若他便认定了你这一根浮木,不愿意撒手呢。来?日,你将他推上了岸,你又如?何自处?” 林青青曲着手指数方子?衿剩下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九年。 二十九岁,死?在一个不见生机的冬日。 沈娘用?方子?衿的五十年寿元、万蚁食身的代价,换来?的一个百毒不侵的假象。 所谓的食百毒而不死?,不过是一场昙花一现的笑话。 “那便各凭本事。”林青青回首望着冰雪遍地的冷宫,看向雪地里的那一抹红色,“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若他非要?做那噬主?的毒蛇,朕只能?除之?、杀之?。” 唐聆月神色陡然一紧,片息后,笑骂道:“没心没肺,也不知?你像谁。” “也许,像你们吧。”在唐聆月不赞同的目光中,林青青声调不带起伏地说道,“朕也是个死?脑筋,与你们走?的方向不同罢了,朕一直在走?向自己的初衷,从?未改变。” 她想活着,健康长寿,完成上一辈子?的遗憾,从?未更改过。 影首从?房间走?出,半跪在林青青身前?,眼眸深沉地对林青青轻轻点了下头。 ——密道里藏有黄金,数额还不小。 “回去?吧,天寒了。”唐聆月疯了半辈子?,是舍不得林青青走?的,也有一堆过来?人的话想提醒林青青,然而各人有各人的因缘际会,她强求不得。 无论回首看几次小方子?衿,她这心里都惴惴不安的,只怕林青青遇着的不是毒蛇虎狼,而是比那更可怕的东西。 唐聆月望着披着浅蓝色氅衣的少年人渐行渐远,走?向那一抹红色,呢喃道:“但愿,如?你所愿。” 林青青边向方子?衿走?,边说道:“影首确认了,先帝的确在静宫藏了一批数量庞大的黄金,我已派影二去?叫禁军搬入国库。而今国库充盈,正是打造兵器的好时机。” 方子?衿背对而立,用?袖子?抹干净嘴唇,他不确定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血,死?气沉沉的目光一寸寸检查衣物,默默卷起染血的长袖,藏起刺目的艳红。 “方子?衿?”林青青叫了一声,瞥见一滴红色血珠坠落进雪地里,眼眸一暗,又在轻轻眨动眼帘时恢复正常。 “哥哥想要?兵器图纸?回去?我便绘制给你。”方子?衿抿唇咽下不断翻涌的血气,转身说道,“哥哥还想要?什么,一并说了,我有些事,想先行回去?处理。” 在少年话音落下之?际,林青青不由分说地拉过他冰凉的手,含着很?淡苦杏仁气味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鲜红的衣袖连着那只苍白的手上,赫然是一大片血迹。 林青青想起自己方才对唐聆月说的话——他连找一根救命稻草,都只找着朕一个。 而今,他是连这根救命稻草,都不要?了吗? 红衣少年空荡荡的眼睛里不见悲喜,不见喜怒,被发?现藏了满身的伤,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青青。 没有哭着向林青青寻求帮助,鲜红的眼睛里漠然冰冷,像极了当年竖起重重盔甲的叛军首领。 第 68 章 黄昏将?尽, 余晖洒进半敞开的破落屋子。 潮湿发?霉的稻草堆里蹿出一只老鼠,被剑光砍成?两段。 林夜然收起鹿卢剑,皱眉看向稻草堆,草堆上?面趴着一个人, 身形瘦削, 骨骼嶙峋, 遭受过?酷刑的手脚以一种诡异的形状扭曲。 “他都不成人形了,还不肯说吗?” 殷昊摇了摇头?, 桃花眼犀利地半眯着,眼底落进一层阴霾,“此地污秽,脏不得?陛下的眼, 陛下先出去吧, 容我再?审问审问。” 林夜然立在破屋外面,用手背遮住口鼻,表情略显嫌弃,“方子衿这种人,表面光风霁月, 内里也不过?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小贼,这般酷刑之下,若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不可能不拿出来。” “恐怕他也不知道事?关国运的宝贝是什么,父皇驾崩前?应当只是给了一些小玩意。宁轩想要讨好你, 为了博取功劳, 免不得?添油加醋一番。” 殷昊:“兹事?体大?, 容不得?马虎。” “明明是一无所有的阶下囚,你待他却形同笼中?之兽。”林夜然懒散地抱住鹿卢剑, 不屑道,“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方子衿的手脚被铁链和绳索缚住,昏死?一般闭着双眼,沾满血痂的长发?一缕缕凝结,散在血迹斑斑的肩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染满黑红交错的血,干涸的,新鲜的。狼藉一片。 殷昊扫视新加的铁链,蹲下身检查绳索有无松动。 这条绳索是皇陵里专门用来吊巨石机关的,柔韧非常,能抵千斤之力。 照理说,方子衿力量再?惊人,也断不开这绳索。 绳索并未松脱,可一个人光喝雪水,能活这么久吗? 若不是他自己出去找食物,那便是有人送食物进来过?。 他在宫里还有同党? 殷昊:“无论如何,此人留不得?。” 林夜然沉默片刻,道:“你已断了他的手脚,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他这个人是该死?,但朕不希望他这样痛快地死?掉。便挖掉他的眼睛,割了舌头?,扔宫外去吧。” “陛下舍不得?他死??”殷昊转动长箫,用萧刃挑起方子衿半散落的头?发?,露出满是血污的脸。 经历那等刑具折磨,这人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却在被割去半数头?皮的时候,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被雪光映绿的眼睛,已经失去了人的感?情,死?寂,冷血,像一具被鬼火唤醒的万年?阴魂,直直地盯着他,令人不寒而栗。 殷昊不愿放虎归山,就算方子衿瞎了,聋了,彻底废了,也不如死?了让人安心。 他想钓出背后帮方子衿的人,故意说:“皇后这张脸无需涂脂抹粉,便比天下最艳丽的舞姬还要胜上?一分。东胡这几年?不安分,不若将?他们最痛恨的大?宣少将?军,作为舞姬送去,换几年?太平日子。” 林夜然无所谓:“你随意。他为东胡做了不少好事?,将?他送去东胡,也算‘物归原主’。” 朔风吹散三更雪,刮过?残刍败屑。 “啪”地一声,惊起一地的枯枝断梗。 “谁?”林夜然回头?警惕四?周,凝眉唤道,“影首,去将?人抓回来。” 影首身形一闪,向着声响来源处追寻,半柱香后,带着一身风雪,两手空空地返回。 他俯首半跪于林夜然身前?,回禀道:“主上?,是落雪砸断了树枝。” “有人来过??”殷昊走出来,牵住林夜然的手,放在手心把玩。 林夜然用剑柄敲他的手:“你身上?有腐烂的味道,与朕保持点距离。” “走吧,明日派人来收拾,收拾成?人样,才好送去东胡。”说着,殷昊瞥了眼影首,眼底闪过?一道精芒,“你将?影首借我一夜。” 昏暗的屋子中?,方子衿缓缓睁开眼,随着一阵清脆沉重的铁链声,绳索掉落在地,他试图抬起腿,发?现两条腿都在今夜被打断了。 意识到这件事?,方子衿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手臂无力地挂在身侧,无法?使用,他便用牙齿咬铁链。 几日未进食的身子缺乏力气,花了一个时辰才咬出一个豁口。 “喵~”屋子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屋子里昏暗无光,看不清东西,方子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道黑影,平静地闭上?眼,将?整个躯壳沉进草堆里。 “喵?”纤细的人影遛进来,她在方子衿面前?蹲了一会,抬起手中?尖锐的瓦片,猛地划开少年?的脸颊。 少年?含着血迹的嘴唇微启,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唐聆月收起瓦片,手指颤抖地摸向方子衿的头?顶,却无从下手,她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轻响。 “你会死?。” 唐聆月蓦然回首,草堆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但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方才说话的,除了方子衿,别无他人。 她会死?? 是恫吓威胁,还是一种提醒? 她瞳孔倏地一缩,快步离开这里。 唐聆月慌忙爬过?矮墙,沾血的瓦片顺着衣袖滑落,砸在雪地里无声,然而身边却出现了一连串嘎吱作响的踩雪声。 她琥珀色的眼里全是骇极之色,骨瘦如柴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裙里,直愣愣地掉进雪里。 殷昊冷眼看着:“影首,杀了她。” **** 太璟宫。 院使和院判分坐两边,两人拘谨地压着头?,一人一边为方子衿把脉。 陈霖休沐出了宫,眼下他们是太医院中?最有医术的医官。 林青青看过?方子衿的脉相,当真应了医书中?的那句——沉时忽一浮,如虾游然,静中?一动,神魂绝也。① 院使表情肃穆,规规矩矩道:“此乃无神之脉,即绝脉,殿下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恐是时日无多?了。” 被林青青盯着看,院使脸皮不带动一下,那神情就像在说:没用的,治不好,华佗在世都治不好,别为难臣了。 院判擦了擦鬓角的冷汗:“恕臣无法?为殿下开方子,殿下身上?的毒复杂难辨,擅自使用药物,怕是会加快毒至心脉的速度。陛下不妨等一等陈霖太医,他照看殿下许久,未必没有办法?诊治。” 林青青按压太阳穴。 她没有料到陈霖会这么快离宫。 书里记载,陈霖这次出宫便不回了,后来龙傲天花了大?力气,下了通缉令,才找着人,那时候的陈霖已是名气鼎盛的神医。 她去哪找? 陈霖如今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不日战乱起,更难寻其踪迹。 “都回去吧。”林青青挥退众人,看了眼方子衿。 少年?伏在桌案上?,闭着双眼沉睡,嘴角还残留斑驳血迹,她思索地捻起泛黄的纸张,又在下一秒轻轻放下。 “方子衿。”林青青刚叫一声,少年?便睁开了眼,凤眸一眨不眨的凝视她。 “去榻上?休息。”林青青推了杯温热的茶水给他,轻声道,“你这样睡容易着凉。” 方子衿盯着手边白雾缭绕的茶杯,醒过?神来,慢腾腾地伸出手,将?那杯茶水小心地捧进掌心,初醒的眼睛还带着惺忪,眼角微微泛红。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水杯看,盯着水面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眼睛里面没有光。 “我活不久了,哥哥不想试试吗?”少年?垂着眼帘,他睫毛又黑,像给眼睛画了一道黛色的眼妆。 方子衿前?世没有去宜城、没有中?蛊毒,也没有胡乱吃解药,这些多?加的因素是否加快了毒入心脉的速度? 林青青正在思索方子衿是几次毒发?后死?的,反应很平淡:“试药?太医院开的药不行,你不能乱吃。” 颤动的灯火中?,林青青倏然掀开眼帘,看向双手压着桌案靠近的少年?。原本?要落在某个位置的唇陡然换了一个方向,落在林青青的脸颊上?。 “哥哥说不喜欢女子,又说自己没有龙阳之好,是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少年?眼里不见一点生机,只有无边的寂灭,音质特殊的嗓音冷如冬雪,却带着莫名的诱惑。 “和我试试,便能确定了。” 林青青眨了眨眼睛,身体如石头?一样僵硬,见鬼了似的盯着方子衿,憋了半晌,才道:“真没到绝境,你不必自暴自弃。我再?想想办法?……?” 腰封落地,规整的红衣透过?烛火,像一层轻薄的纱,飘在桌案边缘。 少年?只着白色单衣,幽深不见底的凤目望进了她的眼睛里面,“连太医院都没有法?子,哥哥能有什么办法?。我这身毒谁都治不了,没有人能救我。绝脉八日必死?,哥哥能告诉我,你想怎么救我吗?” 见他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想在死?前?再?帮帮她。林青青惊慌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心绪被这么一拉一扯,没机会想多?余的,有些话就那么说出了口。 “我知道一张药浴方子,可以缓解毒发?,阻止毒血在心脉爆发?,但那方子药性极烈,需要辅以银针,我也没有亲自试验过?……” 林青青忽地顿住,扫了眼他身上?单薄的衣服,看着方子衿缓缓掀动的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方子衿记忆回溯到了二十岁,不是五岁,怎么可能做出自荐枕席的事?情。 他在抛砖引玉,让她顺着他的话术想问题。 冷宫路上?,方子衿问蛊虫的问题,想要确定她脸上?有没有面具,现在又有目的性地探知她是否知道控制毒发?的方法?。 为什么? 他怎会知道她有控制毒发?的方法?? 当初沈娘在他们眼前?写过?方子,经过?多?次修改才确定最终的治疗方案,也是变相地告知方子衿如何控制毒发?。 药浴方子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只剩一种解释——方子衿在怀疑她和姚药的关系,她一旦写出药浴方子,方子衿一眼便能看出是同一张。 林青青心脏咚咚跳动,思路变得?异乎寻常的快。 龙傲天喝下毒酒、被抛之荒野后,恢复了幽篁山上?四?年?的全部记忆,这是书中?有写的,这段记忆加深了龙傲天的黑化程度。 而二十岁龙傲天记忆断层在冷宫、在喝下毒酒之前?,应当没有六岁至九岁的记忆才对。 原著骗她? 方子衿的回溯记忆中?断位置不在冷宫。 所有一切都在昭示着一个答案,方子衿注视林青青的双眼,不愿挪开视线,因为唯有里面的神光,能让他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轻声问:“是什么方子?” 林青青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无法?判定方子衿究竟猜到了什么东西,连她都觉得?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能联想到。 幽篁山三年?,她不主动去回想细节,也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她无法?确定那三年?自己在哪,是穿越进了平行空间,还是回到了这个时空的过?去。 自小养成?的谨慎克制,让她习惯地不去问,不去找一个答案。 再?挖掘下去,不见得?会有好的结果。 但方子衿太聪明了,聪明到她脑海的警铃拼命作响。 有个声音告诉她:离他远点,不要再?和方子衿有更深的牵扯了。 ——靠近他,会很危险。 方子衿凤眸微凝,嗓音渐渐就哑了:“我不问了,睡觉吧,哥哥。” 林青青:“?” 今早还提过?同塌而眠的事?情,林青青不安地举了个手:“哪种睡?” 第 69 章 方子?衿站了站, 看着林青青一脸慎重的神情,灰暗的眼?眸渐显黯然,转身向偏殿走去,半挂桌案半落在地面的红衣被他踩出深深的脚印。 “哥哥安心休息, 我回偏殿睡。” 后脚刚踏出门槛, 方子衿便立刻捂住嘴唇, 压住血腥。 即便他极力?隐忍,还是有不少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下, 血液沿着手掌,点点滴滴,滴落在太璟殿的龙纹地衣上。 他好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 回到偏殿,方子?衿颓然地半跪在地。 他清楚林青青就是姚药。从他想?起幽篁山的全部记忆起, 自林青青在他面前包扎伤口的那一日, 他就怀疑过。 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完美复刻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林青青和林夜然有着同样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情、观念。 这两样认知让他一度认定,是姚药借尸还魂,重生在了林夜然身上。 但不是。 养伤期间, 他查过姚药的身世背景,姚府是被靖宣帝下旨满门抄斩的。 且不说姚药恨不恨靖宣帝,林青青是不恨的,她提起靖宣帝时,眼?中的熟络无法做假, 这是一个?人陪伴了另一个?人很长时间才会有的神态。 林青青还说, 证据以外的猜想?都?是无稽之谈。 方子?衿曲腿抱紧双臂, 被毒蚕食的身体麻木僵硬,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林青青身上的秘密神秘莫测, 他再如何抽丝剥茧,也无法得?出一个?完整的答案,但他明?白,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从林青青戛然而止,不再吐露药浴方子?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不论哥哥是不是姚药,他都?不会再是姚药了。 回不去的,自己已经不是幽篁山上那个?能讨哥哥喜欢的孩童。 哥哥怕他,防备他,不想?和他有更深的牵扯。 哥哥只是,不想?要他了。 方子?衿呼吸困难,坚持站起身去清洗身体。 他只记得?不能让哥哥看见他狼狈丑陋的模样。 迷迷糊糊中,一个?想?法涌了出来。 放在他面前的仅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地狱,一条通往深渊,不论哪一条,都?没有好结果。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择一条和哥哥栓死的道,走到底呢? 林青青过来偏殿时,室内没有点灯。 窗外树影婆娑,外面的雪光勉强照映出卧房的情况。 方子?衿靠坐在床榻边,没有擦干的发丝披散,湿透的发尾水蛇一样在地面蜿蜒,与地面某些暗色的水迹混杂着,形成?斑驳不一的黑白色彩。 她嗅到了很重的血腥。 林青青没有第一时间去叫方子?衿,灯火亮起的那一瞬间,她心脏陡然一紧。 方子?衿就像一具永远不会醒来的尸体,半靠着矮榻,脑袋耷拉着,手背无力?地垂在地上。 地面大片发干凝结的血迹,被少年长发上的水迹融合,泛出新鲜刺目的殷红。 “跟哥哥去泡药浴好吗?”林青青轻声唤醒他,抚开他湿漉的发梢,手指触碰到的皮肤滚热。 方子?衿抬了抬头,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林青青的模样,喉咙被烧红的铁棍烙开过一般,喘气都?艰难。 他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回应林青青:“我、可以……吗?” 林青青没明?白他的意思,听?出方子?衿嗓子?有恙,扶起他向备好药浴的地方走。 少年想?要抬头看她,脑袋刚抬起一点便虚弱地垂下,凤眸不甘心地向着林青青的位置。 “我不会、再问了……不要、生气。” 林青青将方子?衿送到装满药液的御池边上,见他不愿进御池,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方子?衿怕她生气。 在惩罚自己。 方子?衿有幽篁山的记忆,也记得?药浴的方子?,只要他还想?活,便不会对自身毒发的情况置之不理。 皇后在宫中有调度药物的权限,便是不方便亲自去太医院取药,也可以叫影卫走一趟。 林青青问过影卫才知晓,方子?衿一步都?没踏出偏殿,进了房间后,里面便没了声,像是打算就那么待一夜。 绝脉说的好听?点,叫八日必死,往难听?了说,是马上就会死。 一夜过去,方子?衿还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林青青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想?扮演一阵子?方子?衿哥哥这个?角色,帮一帮方子?衿,帮他找回属于他的人生,正因为如此,她不希望方子?衿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终于理解沈娘说的话。 日复一日的绝望、绵延不绝的痛苦、死亡的威胁,这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当?他遇上一个?不会给他带来威胁的、在意他生死、关心他人生理想?的人,便会出现应激反应,觉得?离不开这个?人。 她一心想?要做觉得?对的事情,即便没有刻意去关心方子?衿,却也在不经意间给了对方依靠,让他产生她是可以依赖的错觉。 书里的龙傲天冷血残酷,林夜然人生里的龙傲天心志牢不可破。 不论哪一个?,从不在人前哭泣。 林青青亲眼?见过方子?衿受刑的场面,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也要道一句,方子?衿果真是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 为何到了她这里,他便一直在哭呢? 林青青蹲不了,用脚踩掉方子?衿的鞋,发现方子?衿能正常站立了,两只手同时放开他。 “进去泡着。” 氤氲的水汽含着苦涩的药味,飘荡在御池水面上。 熟悉的药味散入鼻腔,方子?衿昏沉的头脑恢复了些清醒,也看清了林青青的神色。 冷淡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藏着他全部希冀的心被毫不留情地冻伤,与御池外的寒冰一样,冰冷,灰败。 他不愿自己去寻药,固执地要等?林青青的施救,期待林青青能像幽篁山上那般,心疼他,在乎他。 可等?来的是对方的不耐烦。 他好像搞砸了。 哥哥的眼?睛泄露了他的想?法。 他在努力?地想?。 想?着怎么彻底推开他。 方子?衿脸色惨白地放开林青青,赤脚站在光滑的石头上,安静地看着她离开。 他站了很久,久到身上的中衣被水汽湿透,贴着皮肤,粘在身上。 — — 林青青在太璟宫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方子?衿回来,便觉得?不对劲,偷偷过来瞧上一眼?,就看到方子?衿还站在那个?位置上,和她离开时看到的位置出入不大。 林青青捡起一颗石子?,捏在手里,思考将人砸进药液里的概率有多少。 想?了想?,无奈地弹出石子?,没用什么力?道。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石子?滚落到方子?衿脚下。 少年无精打采地掀起眼?帘,看向偷袭者的方向,一袭黑衣的少年帝王眼?神不悦地望着他。 “一池的药液,比你?以前用的金贵,你?还嫌弃上了?” 方子?衿眼?眸颤了颤,眼?角瞬间变得?通红,哑声道:“腿、麻了。” 林青青气笑了:“要我帮你?洗?” 看着下面漂亮的少年,还有他身上被水汽打得?湿濡、遮不住什么的轻透衣料,她轻轻扬了扬下巴。 “我其实不介意,像你?这般好看的,欣赏一下也不亏。泡完两刻钟,还要施针,到时候也是要看光的。” “咚。”水池边的少年一头栽进了水里。 林青青:“……” 林青青这回真笑了。 笑着笑着,她突然停了笑声。 方子?衿露出脑袋,妖冶的脸庞被药液湿润出一层浅淡的色泽,掩盖了皮肤苍白的底色,像水妖一样,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怪瘆人的。 翌日。 林青青拿到方子?衿绘制的图纸,这些图纸包含了火铳图纸、烟雾弹图纸、防毒面具制作图纸,还有蓬莱剑图纸。 由于这里金属材料不够,无法制造膛线,现代的手.枪肯定造不出。 火铳图纸是在明?代的基础上做的改良,从图纸上看,铳管约长一尺,铳口如鸟铳大,可容铅弹三钱①。 弹药终归属于远程,何况是火铳这样笨重的武器,遇上近战肉搏,冷兵器的价值就会体现出来。 与林青青带出来的蓬莱剑图纸不同,这张图纸被方子?衿改动成?了刀,完全看不出蓬莱剑的模样,唯有刀柄上的刻字还有些熟悉。 拿着这张图,她疑惑地看向绘制完所?有图纸的方子?衿。 方子?衿道:“剑乃双刃,能伤人,亦能自伤,刀爆发性?强,制造工艺简单,更适用于战场。” 林青青不熟悉战场规则,觉得?他说的有理,便让岳千里带人研制图纸上的东西?。 图纸上的蓬莱刀采用锇铂合金制造,工艺手法与一般的冷兵器不同。 宫里还放着从铜雀台带回的锇棺,之前无法隔绝四氧化(晋江)锇的毒气,就算林青青深知锇棺珍贵,却也无法使用。 如今有了制造防毒面具的图纸,锇棺的使用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从宜城回来后,岳千里就被林青青派去了工部,有帝王手谕在前,他这段时间在工部混得?如鱼得?水。 原来的工部尚书站队摄政王,听?说这些日子?和岳千里干上了,三番五次故意刁难岳千里,凡是岳千里想?要制造的器械都?会被驳回。 岳千里是实打实的暴躁老?头,几?次说不通之后,仗着特权随身携带霹雳弹,一言不合就往地上丢,他也不为难别人,就盯着工部尚书脚底下。 工部尚书委屈又愤恨地上书数本奏折,都?被林青青丢在了一边。 摄政王管不到岳千里身上,也懒得?管,假儿子?对他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靖宣帝留下的遗函也引起了他的关注,身为原著男主,他现在考虑的有点多。 林青青羽翼日渐丰满,若不能一击必杀,他不会轻易出手。 鹬蚌相争,最后便宜的都?是别人。 工部尚书上了年纪,被岳千里炸了四回,昏厥两回,前些日子?,天天在工部大骂岳千里没王法、残害朝廷命官。 岳千里是林青青带出来的,他也不想?考虑别的,手谕一拿,万事不管。 工部尚书被气得?告老?还乡,如今职位暂缺。 林青青有意让岳千里顶上,毕竟他后面要做的事情十分繁重,有了工部尚书的官职在身,会方便很多。 不过在那之前,岳千里需要用足够多的功绩换成?功劳,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 岳千里不稀罕官职,但他画了卖身契,林青青说什么,他便要做什么。 无法,他只能带着林青青的嘱托,和一堆密封在铁盒子?里的图纸,回到工部干活。 取出图纸看了两眼?,他便激动地从凳子?上蹦起身,眼?睛冒光地扫描图纸上一处处细节。 上面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标注,岳千里看得?不尽兴,没看完铁盒子?里的全部图纸,就迫不及待地卷起。 他要去太璟宫问个?清楚。 还没走出工部大门,就撞上迎面走来的影卫。 影卫统一服饰一成?不变,岳千里瞧上一眼?,便认出来人是影七。 影七扎一条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胸前,西?域人的脸庞深邃立体,很难认错。 他记得?,这个?人擅长使用暗器。 影七大长腿一迈,揽着岳千里的肩膀往工部里面走,“主上派我来帮大人,匣子?里有图纸注解,大人若是看不明?白,便参照着注解看,若是还看不明?白,便来问我。” 工部里的人看见影七,脸上表情都?带着惊讶。 影卫属于在暗中执行任务的特殊团体,陛下的影卫一般跟在陛下身边,或是守护陛下安全,或是外出杀人,他们是影子?,是死士,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出现在阳光下。 陛下为何派一个?影卫来工部? 莫非岳千里向陛下告状了? 他这是气走尚书大人还不满足,还想?拿他们的人头? 工部官员们战战兢兢,见岳千里走过来安排任务,个?个?站起身认真听?着,生怕起身迟了,被影卫盯上。 一个?月过去,工部没有得?到片刻闲暇,忙得?热火朝天,户部尚书过来串个?场都?插不进嘴。 他许多年没看见工部忙成?这样,离开工部后,一转身便去了睿亲王府,将这件事告知摄政王。 殷昊也不着急,在案上放了杯刚煮好的茶,抬手对户部尚书做了个?“请”的手势。 户部尚书捧起桌上的茶,小心谨慎地续了一口。 殷昊好整以暇道:“你?可看清他们在忙什么?” “他们做事时藏着掖着,下官也看的不甚清楚。”户部尚书说出自己的猜测,“应当?是在打造兵器,银子?一笔一笔地往工部拨,恐是有战事起。” 殷昊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半杯,“陛下上个?月遣骠骑将军讨伐月氏,花了不少银子?。” “是啊。”户部尚书也觉得?奇怪,“陛下登基后,国库并不充盈,讨伐月氏需要银子?,制造兵甲也需要银子?,光盐利所?得?,能支撑这样的开支吗?” 殷昊瞥了他一眼?,“能不能,户部不是最清楚吗?” 户部尚书连忙道:“王爷也知道,最近灾情频发,收上来的税都?来不及补窟窿的,这个?季度几?乎是负收成?啊。陛下哪里来的银子?打造兵器?” “莫非……”户部尚书突然止了话音。 殷昊眼?神示意让他说。 户部尚书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前段时间坊间传过一段流言,说镇国府私藏大量珍宝,都?是东胡那边送的。正是得?到这笔巨财,镇国大将军才为东胡打开郇州的大门。” “许是陛下从方子?衿手里拿到了这笔银子?。”户部尚书煞有其事地看着殷昊,“宫里的事情下官不清楚,但国库里多出的这笔银子?来路绝非寻常。” 殷昊端起杯子?,漫不经心地喝上一口茶,遗憾地吐出一口胸膛里的浊气,“镇国府吗?” 打发走户部尚书,殷昊望着面前凉透的茶盏,笑着摇了摇头。 “修容,你?也觉得?小皇帝手里的银子?是从镇国府得?来的吗?” 没有人回应他,殷昊望向院里的天空,自顾自地说道:“当?年,靖宣帝风头正盛,也有段峥嵘岁月,是个?千古难得?一见的商人呢,可惜士农工商,商最次等?,无人见过他那般模样。” “事关国运的宝贝,原来是他留下的黄金。”殷昊笑了,起身走向飞羽阁。 期间,林青青和方子?衿出了一趟宫。 林青青看过原著,知道鬼卫军的据点是在京城郊外一个?叫蜃楼的地方,这个?地方处于地下,地图上寻不到。 书里的鬼卫军是在方子?衿得?到两份信物后,主动找上门的。 鬼卫军应战乱而生,战乱起,鬼卫现。 如今战乱未起,只能靠人寻找。 所?幸青铜棋盘上有指示蜃楼的位置。 她和方子?衿来到指定地点,却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 影卫寻了个?遍,也只找着一片废弃墓地。 “墓地?”林青青眼?睛一亮,拉着方子?衿就找了过去。 她猜想?的没错。 墓地排列着无数墓碑,有一座墓碑上刻着“蜃晓说峮寺贰2二五九一斯弃搜集本纹上传”字,墓碑上面的缺口与天罗令、龙凤佩完全吻合,这里就是蜃楼的入口。 林青青使用天罗令和龙凤佩打开通往蜃楼的地下大门。 拾级而下,拐了无数暗道,台阶才开始往上。 暗道尽头是一扇青铜大门,门缝里有光。 影二?和影四合力?推开青铜大门,推了四分之一,便被林青青及时喝止。 光线照射进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林青青抿直了唇角。 院子?是寻常的院子?,可楼却不是正经的楼,门外面的景象也不是正经人能看的画面。 不断有或是欢愉或是痛苦的呻.吟声透过门缝,方子?衿还好奇地伸过头来,看向林青青正看着的门缝。 混乱的景象映入漆黑的瞳孔,他神色没有改变一分,只是很快,脑袋便被林青青推了回去。 “影二?,去处理一下。” 影二?处理速度很快,身形一闪便打晕了外面三个?人,顺便将他们脱在一旁的衣服撕了,卷成?大被盖,盖得?严严实实,完全没考虑人家没了衣服怎么离开。 林青青脚下生风,大步穿行过院子?,走向上蜃楼的楼梯。 她上了楼,发现方子?衿没跟上来,扭头看向楼下。 少年站在大被盖的三人身边,低着头看着他们,撩起衣摆,似乎要蹲下。 “方子?衿?”林青青严肃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少年从一件破烂衣服里抽出一块令牌,食指挂着令牌的绳子?,拎起令牌给林青青看。 林青青:艹…… 别告诉她,这些是万鬼卫。 别说,千万别说。 林青青眼?神太麻木了,方子?衿读不懂,隔着上下楼梯的距离,吐字依然清晰:“万鬼卫,贰拾叁。” 他又用长枪挑出一个?,“万鬼卫,柒拾玖。” “万鬼卫,肆。” 林青青麻木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肆?” 少年凤眸盯紧林青青,缓缓说道:“是肆。” 林青青顺着楼梯往下走,停在方子?衿身旁,用脚踢了踢万鬼卫肆。 “别装了,去叫人。” 任林青青怎么踢,万鬼卫肆就是昏了,一动不动。 “方……”林青青刚要叫方子?衿将人踢醒,万鬼卫肆骤然睁开双眼?,伸出双手将“被子?”往脖子?拎了拎。 他扫视众人,目光停在林青青身上,直到看见她腰间挂的龙凤佩,才慢慢松了口气。 “陛下,可否给属下一点点私人空间,换个?衣服?” 影五笑道:“你?也没给我们私人空间,进来便给了一个?大惊吓,真混乱啊。”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万鬼卫肆一言难尽道,“这个?院子?鲜有人进,算是我半个?住所?,我在家里……很正常的事情。” “三个?人……”影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三个?人,真心相爱……” 万鬼卫肆抿了抿唇,目光幽幽地瞪向方子?衿,少年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手里还挂着他们的身份令牌。 委实讨厌。 万鬼卫肆被围着看,脸皮再厚也要撑不住了,又道:“场面属实不雅,烦请陛下移步蜃楼,老?大在三楼睡觉,他前几?日还惦念着陛下,希望陛下能早些集齐龙凤佩和天罗令,挂念得?紧,思虑成?疾了都?。” 林青青也不想?盯着一个?变态看,拉着面无表情的方子?衿就往楼上走,边走边教育:“这些无关紧要又伤眼?睛的事情,你?日后瞧见了,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完,林青青嘴角微抽,她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子?衿手里还挂着万鬼卫肆的牌子?,另外两个?被他随手扔到了楼下,只有肆还在食指上挂着。 “哥哥,此人擅长易容,他用的脸是假的。”方子?衿又深深地看向脚下,看向那个?拥有肆令牌,使得?林青青眼?神动容的人。 林青青暗自叹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院子?里的楼梯能直通顶楼,入口的门锁着一把青铜大锁,被方子?衿两三下拧断。 转入门内,吴铮对着他们的方向单膝跪地。 他们进来后,吴铮半睁开的眼?睛才彻底睁开。 “属下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他抬眸确定林青青的容貌,又看向方子?衿,方子?衿对着他歪了下头,精致的凤眸里盛着怪诞恐怖的气息,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里面阴寒的魂魄记住。 他心弦一紧,立刻将目光转向林青青。 林青青:“集齐所?有万鬼卫,随朕回宫。” 吴铮:“属下领命!” 林青青视线在蜃楼转了一圈,走至喧闹的屋外,抬眼?便看见高耸入云的飞羽阁。 蜃楼背靠大山,从外面看是座有三层楼的普通茶楼,而里面的蜃楼却有九层之高。 林青青原路返回,肆戴好面具等?着他们,其他两个?人却不见踪影。 肆很是腼腆地向方子?衿索要身份令牌:“殿下能否将令牌还给属下?那是属下的身份令牌,日后是要用它证明?身份的。” 方子?衿将令牌收入袖中,神情淡漠地回视他面具下的眼?睛,“见者有份,它现在是我的了。” 万鬼卫肆:“……” 林青青:“……” 众影卫:“……” 召集众人浩浩汤汤赶来的吴铮:“?” 优胜劣汰,万鬼卫内部有一套十分苛刻的排位机制,他们必须用实力?一步步挑战上来,上升的过程有可能遇上生死擂台,把命丢在擂台上。 肆这个?排序,在万鬼卫里是人人尊敬的头,仅次于外鬼卫首领、外鬼卫贰和叁。 令牌没了,就要重头开始,若方子?衿霸占着肆这个?位置,便没人能跨过去,除非有人打赢方子?衿。 万鬼卫肆一脸生无可恋,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再获得?这个?称号。 林青青不知道方子?衿为何想?要那块令牌,但鉴于万鬼卫本来就是她从方子?衿手里抢过来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上次毒发后,方子?衿好像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了,他的眼?神始终蒙着一层看不清的灰暗色彩。 仿佛那些毒把他的心脏、身体,给挖空了。 他还是会对林青青笑,会因为夸奖而脸红,但林青青却感觉,他的神情与从前很不一样。 方子?衿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他已经无法给出准确的情绪反馈。 就像刚刚,看见那么刺激的场面,他过分安静的眼?神、径直走过去的行为,都?异于常人。 未免给万鬼卫肆造成?更深的伤害,林青青把人牵走了。 第 70 章 宫里的御前侍卫静悄悄换了一批, 身上还配备不同型式的武器,往日由?小太监送至太璟宫的奏折,也一律改由御前侍卫接手。 殷昊得知这件事时,已过去一个月之?久。 林青青不是第一次更换侍卫, 这次依然只调换百人。 殷昊对此并未重视。 林青青时不时的小动作, 在他看来并不能影响大局。 他把重?心?放在了东胡细作一事?上。 于严秉近日频繁出入秦淮楼, 和一些行踪隐蔽的人秘密接触。 殷昊接到暗桩密报,动身赶往秦淮楼。 他从?马上下来, 大张旗鼓地踏进楼内,身后的府兵将秦淮楼包围得水泄不通。 老鸨儿瞧见这阵仗,吓得不敢吱声,任由?王府府兵声势浩大地一间间搜查。 能来秦淮楼的客人多是?文人雅客, 或有官职在身, 或是?名流世家,听是?摄政王查人,骇如惊弓之?鸟。 所有人都被赶出了房,殷昊挨个看脸,也没找到于严秉的踪迹。 于严秉在殷昊抵达秦淮楼的前?一秒, 慌不择路地跳下二楼,他被几?名高大男子扶住,一瘸一拐地往巷子里?跑。 那几?人身上别着刀,和于严秉在长巷拐角处分?道而走。 “等等!”于严秉叫住他们,将袖子里?的信函递给?领头之?人。 “这封信你们拿着, 切记用火烧毁。近两个月, 我?与小女断了联系, 恐是?睿亲王一早便怀疑到我?头上了,他未在秦淮楼堵到人, 必然于右相府设下埋伏。” “你们先不要联系我?,告诉慕容显,宣帝与摄政王互有旧怨,若善加利用,或可从?内部瓦解宣国。” “方子衿身处后位,有丢城之?过,可宣帝知?人善任,多次利用此?子达成目的。宣帝年幼,城府却极深,能与摄政王抗衡,足以说明此?子不容小觑。若宣国一皇一王还未反目,切不可贸然攻打宣国,等待时机,自能成事?。” 几?名东胡男子以东胡之?礼告别于严秉,揣着信函往回奔走,却被巷口的一辆马车拦住去路。 他们互相觑视,迅速抽出短刀,身带杀气疾步冲向?车厢。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只身挡在马车前?。 头戴鬼卫面具的万鬼卫撩起眼皮,手指在长棍上一拂,借地力挑高身体,旋棍劈向?袭来的几?人,如有风涌雷动,棍身霸道无比地落在他们身上,将那些人砸得吐血昏厥。 长棍无锋无刃,纯靠力伤人,万鬼卫出现不过瞬息,便将几?名实力不错的东胡人全数解决。 竟比影十还要厉害。 林青青翻阅奏报的手指停下,眼眸不动地问道:“你的序位?” “万鬼卫,柒拾玖。” 万鬼卫肆废了一番波折,终于斩获万鬼卫伍的称号,他打败原伍前?,险些丧命,身上的伤养了半个月才好转。 柒拾玖?林青青记得这个万鬼卫,她是?伍口中?的真心?相爱之?人。 林青青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万鬼卫头戴面具,身形也被掩盖,只能从?声音辨别柒拾玖是?个女子。 柒拾玖就有这样的气势,身为万鬼卫之?首的吴铮会是?怎样的实力。 影六搜出一封信函,“主上。” 林青青接过信封展开。 东胡在宜城暗袭方子衿,他们是?见着长箭贯穿方子衿胸膛的,加之?方子衿这段时间在宫中?老实养身子,除了上回隐秘地去过一趟睿亲王府,再无踪迹可查。 睿亲王府附近的防卫整饬严密,滴水不漏,方子衿还活着的消息至今没有传到东胡。 东胡慕容氏认定方子衿不死也残,攻打宣国之?心?难以遏制。 信函上有于严秉的私印,林青青瞥视最后一张纸上的印章,手指一顿,翻到方才看过的一页纸——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夺妻之?恨仇深似海,殷昊毒杀靖宣之?符,驰告郇州,望王上善加利用。” 于严秉手里?有殷昊毒害靖宣帝的罪证?他将证据送去了郇州? — — 于严秉整理好衣衫,泰然自若地回到右相府,漆黄大门前?果然站满睿亲王府的亲兵。 心?里?早有准备,于严秉还是?被殷昊的威势所慑,不免心?虚。 “王爷这是?何故?” 于严秉震袖甩开围过来扣押他的兵头,见他府中?女眷、仆人皆被撵至门屋,进进出出的府兵还在翻箱倒柜,不由?大怒。 “放肆!本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岂能容你们这般羞辱!摄政王目无王法,擅闯相府胡作非为,这是?要造反吗!” 殷昊一扬衣袖,手中?的玉箫翻转出萧刃,指腹擦过锐利的尖刀,耀眼的阳光投射到于严秉脸上,于严秉被光线刺得眯住眼睛,抬手挡住半张脸。 “前?阵子,有东胡细作给?镇国府送去一份密函,本王的暗桩秘密拓印下一份,本是?想作为保住镇国府的证据,未曾想这份密函是?出自于相之?手。” 于严秉脸色骤变,气得手臂发抖。 分?明是?殷昊想要坐实镇国府与东胡勾连的罪名,将那份假密函放入镇国府的也是?殷昊! 他不过是?造了一份假的,推波助澜罢了。 怎就成了他给?镇国府送去的! “摄政王莫要血口喷人,本相不知?你说的密函,也没有见过什么密函。本相有无罪过,全凭大理寺查证,陛下决断,岂能由?你一张嘴便能诬陷!摄政王平白无故污蔑本相,本相定要将摄政王今日所做之?事?,字字句句呈与陛下。” 殷昊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密函上的东胡王印是?假的,但王印的模样作不得假。本王就此?事?一查到底,查到于相曾重?金聘请工匠入相府做工。镇国府密函出现的前?一日,这些工匠全部暴病身亡。敢问于相,他们是?做了何事?,让你这般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于严秉:“这与本相何干!王爷也说,他们都是?离开相府后病去,其中?必有蹊跷,许是?某些人想要反诬本相。” “于相,制造东胡王印时,废掉的那些材料,不好处理吧?你还记得埋在了何处吗?” 殷昊紧握掌中?长箫,桃花眼半阖,淡声道:“这些年,你借着本王的手,做过不少好事?,你当真以为本王不会留个心?眼吗?” 于严秉眼露惊惧,额上的汗珠如豆,是?真的怕了,连忙抓住殷昊的衣袖求饶。 “王爷,此?事?便这般揭过可好,我?们可是?一家人,于姝还在宫中?等王爷,你们还有福儿啊,我?若出事?,你让他们怎么办?” 殷昊冷笑出声,紧紧握住玉箫,手背青筋暴露:“求本王放过你?本王与先帝情同手足,走到如今地步,拜谁所赐?你们欠本王的债,本王会一点一滴全数讨回,本王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慢条斯理地拿萧刃挑开于严秉的手,于严秉痛呼一声,捂住流血的手,难以置信地瞪着殷昊。 “拖入地牢极刑拷讯,本王呈上罪证前?,莫让他们死了。” 于严秉的脸霎时间扭曲变形,狰狞若鬼。 “殷昊!物尽其用后卸磨杀驴,你果真与传言一样。你迟早会遭报应!你不让本相好过,本相也绝不会就这样放过你!本相必叫你诸日所行,皆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于严秉被殷昊屈打成招,由?大理寺接手,压往天牢,但他仍不承认当年镇国大将军是?为他所害。 所幸影十截到了一封他与东胡往来的密函,内容正是?郇州那场战事?相关。 这份密函有东胡那边的王印,却缺少于严秉的私印,林青青留着信函,便是?在等于严秉露出马脚。 诸多证据叠加在一起,于严秉还想反咬镇国府一口,他洗不脱勾结东胡的罪名,便想以是?被镇国府威胁、不得已之?词,妄图给?自己留点身后名。 可在天牢见着他一手提拔的慕丞时,心?里?的那点气节终于消失殆尽。 人证物证皆在,他与东胡合谋暗害镇国府的事?情暴露已成定局。 画押认罪后,于严秉几?次想要撞死在天牢,但天牢里?有太医看着,他死不掉,又怕疼,折腾了两回便不敢折腾了。 镇国府沉冤得雪,昭告天下。 而于严秉被判斩立决,拉去菜市口斩首示众,百姓纷纷拿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往他身上砸。 “先前?还有人骂方将军该死,我?看这人才该死,对,说的就是?我?自己!” “镇国大将军和镇国将军夫人拼死护卫郇州,一身傲骨啊,然流言遍布,无一人相信沙场牺牲的英魂!都是?这个老匹夫害的!” “砸死他!” “狗贼!” “吃我?大宣的米,干着东胡的事?,下阴曹地府去吧!” “卖国贼!去死!” 于严秉闭上眼,不愿再睁开。 玉华宫。 萧殷褔一病不起,叫来许多太医都无济于事?,于太妃心?里?急得像火燎般。 不知?怎的,从?今早起,她眼皮就不间断地跳动,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福儿自睿亲王府回来,便被下了一道禁足的圣旨。 玉华宫里?的人也出不去,于太妃给?御膳房的小太监不少好处,才叫那小太监将消息传到玉华宫外面去。 宫里?有殷昊的人,得知?他们被小皇帝困住,殷昊为何还不来看他们? 难道那小太监也是?小皇帝的人? 于太妃焦急地来回踱步。 小皇帝才掌权多久,不过是?派方子衿稳住了千阳,便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是?不知?死活。 “等不了了,本宫亲自去一趟睿亲王府。”于太妃一脸怒气,“殷昊不来,本宫便去找他!福儿病成这样,也不来看一眼,有他这样做父亲的吗!” 于太妃大吵大闹,摔碎一桌的点心?盘子。 萧殷褔被闹醒,听见于太妃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的话,苍白的脸变得铁青,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娘娘,摄政王并非我?亲生?父亲吧?” 于太妃柳眉倒蹩,挥走身边的侍女,将所有人遣退出去,看向?萧殷褔,“你在胡说什么,一醒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看来是?病得不轻。沈轻宏也不知?去哪了……” “别提这个名字!”萧殷褔一听见沈轻宏这三个字,心?头的怒火就跟火.药罐子似的一点即炸,吼得嗓子撕裂,目光阴寒地瞪视于太妃,“沈轻宏,沈轻宏,沈轻宏……” 他神经质地不断重?复,于太妃吓得身子僵住,好半晌才缓过神,面露担忧之?色。 “福儿,你别这样,母妃不提他便是?。你可是?在睿亲王府遇着了事?,是?殷昊欺负你了?母妃这便去找他算账。” “我?哪有什么母妃,可莫要抬高我?了。”萧殷褔阴恻恻地看向?双腿。 他不是?病得醒不过来,他只是?不想醒过来,叔父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当年叔父在他眼前?生?生?扒了一张人.皮,那人想要叛出王府,便被叔父折磨至死。 他是?个瘸子,逃不掉的。 萧殷褔等在玉华宫两个月,便是?在等殷昊的报复。 “娘娘,你没给?我?生?出一条好腿,就不能不要生?我?吗?” 萧殷褔初时装的还算冷静,随后猛地锤向?痛苦得快要痉挛的心?脏,“你不知?道、不知?道我?这里?有多痛,每个人都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有我?不能!” “方子衿十岁便去边关策马杀敌,枪指东胡,好不风光。我?呢,我?是?个没有腿的废人,宫里?那些人看见我?,都像见着了毒蝎。” “我?羡慕方子衿有无限神力,钦佩他异于常人的智慧,可我?也嫉恨他!为何他不是?像我?这般,生?来便是?个残废!若我?生?来是?泥污,为何还要让我?见着青霄!” 于太妃呆呆地睁着双眸,僵立无言,眼泪却从?眼睑滑落而下。 她不解地望着萧殷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疯,但那股血浓于水的疼痛好似被传递了过来。 “福儿,我?们不去见摄政王,娘带你去行宫散散心?可好?” 萧殷褔眼眶一红,嘴唇颤抖了几?下,颤声道:“娘,抱抱福儿吧,福儿想要娘亲再抱一次,像小时候那样。” 于太妃立在原地没动,迟疑地回视他痛不欲生?的眼睛,“福儿,究竟发生?了何事??告诉娘,娘给?你出主意。” 萧殷褔苦涩地笑了起来,又哭又笑:“原来连娘娘都嫌弃我?。娘和娘娘,仅差一个字,可福儿想要的,是?娘啊。” 于太妃心?里?慌慌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酸,过去抱住萧殷褔,轻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抚:“福儿莫哭,娘在呢,娘永远都不会嫌弃福儿。” 萧殷褔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反手握紧,刃尖对着于太妃的背。 “娘娘,沈轻宏是?我?的亲爹吗?” 于太妃身子僵直,脖子后面的皮肤刺痛难忍,她汗毛倒竖,不敢妄动分?毫。 “沈轻宏与你说的?他的话不能信,福儿,我?是?你亲娘啊,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是?娘的血肉,你怎么能这样对娘?” “你若不是?我?亲娘,我?便不用这般恨你了。”萧殷褔眼底含满怨毒,“那日,我?也是?这般求着叔父,求他不要听信外人的话,求他再和我?验一次血。可是?叔父眼里?只有恨,他恨不得我?去死。” “我?害怕,束手无策,差点无法活着走出睿亲王府的时候,娘在何处?你为了你的情郎生?下一个残废,为了你的情郎欺骗叔父,这些明明都是?你的错,为何要我?承担呢?” 于太妃脸色煞白:“殷昊他知?道了?” 刀尖逐渐没入于太妃的身体,萧殷褔眼白泛着一层血腥,“叔父说给?我?一条活路,福儿杀了娘好不好?杀了娘,福儿就能从?叔父手中?活下来。” 于太妃全身上下都冒出了一粒一粒鸡皮疙瘩,惊恐万状,匕首贴进了身体,真的好疼,她不能动,福儿会杀了她的。 “殷昊那样的人最擅长出尔反尔……” 匕首又进入一寸,萧殷褔轻声道:“娘,我?不笨的。” 殷昊最爱看血亲相残,倒是?不会骗那些可怜人。 于太妃脸上彻底没了血色,她的儿若不是?身体残缺,绝不会输年轻一辈的任何一个人,是?她没能给?福儿一具好身体,也是?她害得福儿一身抱负无法施展。 “福儿,娘想要你活着。”于太妃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冰冷的手指擦拭萧殷褔脸上的汗水。 “是?娘对不住你,是?娘的自私让你忍受这样的不幸,若一切可以重?来,娘希望,你是?别人家健健康康的小子。” 于太妃仰头向?后,直直地摔向?地面,身后疼痛仍在,匕首却不见了。 “你以为殷昊不杀我?,我?就能好吗?”萧殷褔喝道,“我?是?个无法下地的残废!你给?我?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得像个人!” “母妃,我?们还没有输。我?叫你一声母妃,你便不能聪明点,认了我?的身份吗?” 于太妃惊魂未定,哑了一般盯着萧殷褔。 *** 靖宣帝知?道于严秉勾结东胡,不会一点防备没有,殷昊下毒害他,他也并非毫无所察。 唐聆月大骂靖宣帝没出息,对敌人心?软,害人害己,可林青青瞧见的,却是?靖宣帝用一封指证于严秉的遗函,借殷昊的疑心?,除掉于严秉。 林青青将这个消息带给?唐聆月。 静宫的雪融化?了。 唐聆月抚平被风吹散乱的发丝,眼中?澄清一片,没有幡然醒悟,也没有动摇,只道:“可就是?这样一个颇具心?眼的人,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殷昊。” “这世间唯有人心?不可控,他中?毒前?,定也未想到殷昊会下狠手,他到底是?把自己的命丢进了棋盘中?。” “然儿,莫学他,他走的是?一步险棋,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你找出先皇的暗棋,却不能通过这件事?,得证先皇的本事?便是?如此?厉害,是?你揭开了尘封的棋子,使得先皇的布局水到渠成。” 唐聆月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息:“他该庆幸,幸而是?你。” 林青青没有在静宫久留,留下一名万鬼卫看护着唐聆月,便返身回了太璟宫。 靖宣帝的确算错了人心?,但揭开棋局的,是?靖宣帝算到的方子衿。 林青青不觉得这是?巧合。 概率问题,一半的概率便是?成败。 成王败寇,谁不是?在赌人心?。 太璟宫外殿的穹顶被掀去一半,给?冷宫移植来的桃树留了采光最好的地。 四月一来,殿外便飘荡着浓郁的桃花香气。 林青青站在桃树下,看见粉色桃花争相绽放,踮起脚尖摘取一朵,后脚跟刚落地,便被一道人影遮住日光。 少年薄衫,阳光下的红袖随风扬起,恍然间,似乎带起了一片绚烂火焰。 “哥哥两个月前?答应了我?,与我?同塌而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青青仔细看了他一眼。 泡了两个月的药浴,方子衿的神态有了些起色,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青青心?想,镇国府的污名被洗清,他该是?高兴的。 方子衿轻抿双唇,应着林青青的想法笑了,脸上复添三分?春色,那笑意没有攀上灰暗的眼睛,也没有浸染眉梢,但他确实是?在高兴。 他笑着,见林青青看着他不出声,缓缓收敛笑意,睫毛轻颤,渐渐不知?所措起来。 “哥哥?” 林青青指了指外面的大太阳,“午觉?” 方子衿没感受到林青青的嘲讽,颇为赞同地颔首笑道:“《黄帝内经》曰:‘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寐’。书上有写,子午觉。午时正适合小寐。” 林青青默默在心?里?竖起大拇指,“……你高兴就好。” 方子衿拉着林青青去午休。 林青青背对方子衿侧躺,毫无困意,而且身边有人,她也睡不着,百无聊赖地扭过头看向?少年,发现他呼吸绵长,居然睡得很沉。 她不相信方子衿能这么快入睡,盯着他的睫毛侦查,试图看出他装睡的痕迹,侦查着侦查着,眼皮不知?不觉就阖上了。 林青青做了个很久远的梦,她穿着病号服走出医院的大门,看着门店冰柜里?的冰淇淋,渴得要命,迫不及待买了一个拿在手里?。 然后她妈出现,一把夺走冰淇淋,告诫她不能吃冷饮。 林青青大概有十几?年没有吃过冰淇淋,好言好语一通谈话,终于得偿所愿吃到一口,含住第一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妈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林青青太过震惊,睡眠又浅,顿时从?‘噩梦’里?惊醒。 她睁开眼,鼻间是?方子衿身上淡淡的山楂甜香,她咬的冰淇淋也不是?冰淇淋。 方子衿还在睡,下意识后仰躲避疼痛,脆弱的颈部完全暴露,随着喘气而起伏,而林青青正咬着那片喉颈的命门。 林青青:完…… 冷汗刷刷地就往眼角淌,林青青如履薄冰地松开牙齿,用衣袖小心?擦干净,看着不会轻易消除的齿痕,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睡相一向?很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难道是?蛊虫作祟?林青青心?不慌脸不红地,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奇蛊身上。 她颇为严肃地给?奇蛊附加罪证。 四月的天也渐渐热了,奇蛊在宜城被唤醒过一次,如今即便有药物压制,也还是?会感觉燥热邪闷。 方子衿的皮肤像水生?物一样冰凉,又不像冰块那般寒冷彻骨,正是?压制这股邪火的最佳道具。 林青青心?安理得地闭上眼,躺了回去。 奇蛊,害人不浅呐。 该怎么和方子衿解释……林青青心?虚地翻了个身。 没看见身后的少年睁开眼帘,眼中?还带着惺忪睡意,他疑惑地摸向?喉结,摸到两排整齐的齿印。 “我?不会……是?想吃方子衿吧?”林青青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尴尬的事?情,算是?在方子衿一人身上干尽了,懊恼过去,她便多了一分?疑心?,怀疑奇蛊对方子衿的血肉图谋不轨,否则她为何闻着山楂味会觉得牙痒。 少年默默捂住耳朵,灰暗的眼睛下,皮肤布满红晕,像天上的火烧云。 70-80 第 71 章 黑如麟甲的龙蜥钻出方子衿的衣袖, 朝着?林青青探了探脑袋。 它和方子衿情绪共通,方子衿心里煎熬,它也难受。 龙蜥没有人类的思维和大脑,承受不住方子衿的情绪刺激, 方子衿身上散发出的痛苦气息, 给它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它痛苦了半个蜥生, 整条蜥都处在混乱和痛楚当中,一感受到主人?放松的心情, 便按捺不住地跑出来舒展筋骨。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覆盖而下,龙蜥闻到熟悉的气息,乖顺地由着?那只手?捧起它的身体?。 林青青再如何自我催眠,也无法停歇心里的忐忑。 倒不是怕方子衿,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 亲手?拉上水面的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看她。 林青青捧住龙蜥,轻手?轻脚走下榻,召影二取来西域进贡的冰凌纱。 冰凌纱薄如蝉翼、轻若烟雾,以朱红最为珍贵, 乃是万金难求的稀世珍宝。 林青青盯视龙蜥芝麻大小的眼睛,心道:若方子衿醒来质问她,她就把锅甩到龙蜥背上,小家伙牙齿足够锋利,适合背锅。 龙蜥眼珠子水汪汪的, 人?性化地对?着?林青青抬了抬脑袋, 亲昵地缠住林青青的手?腕。 林青青拿到冰凌纱, 方子衿也“醒”了过来。 少年坐在榻边,如墨长发用上好的无暇美玉冠起, 余下的发丝顺着?颀长的腰身垂下。 他?脸色略显苍白,微仰着?头看林青青,修长的手?指轻压床榻边缘的白玉龙纹装饰。 林青青回首,便见着?这一幕。 她思想挣扎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能拿方子衿当傻子,痛下决心过去解释。 “哥哥,我好像被龙蜥咬了。”方子衿仰起脖颈给林青青看,“痒。” 林青青:“……” 她不把方子衿当傻子,方子衿反倒愿意自己装傻。 由于药物造成的特殊体?质,方子衿不能准确感知痛感产生的程度。林青青理解他?被咬了却?没有?醒的原因?,但他?醒来摸到齿痕,首要怀疑对?象必然是她。 结果他?却?说,被龙蜥咬了。 林青青挣扎都不想挣扎了,方子衿心里门清,就是在给她找台阶下。 见方子衿仰着?脖子,一脸孩子气,林青青无奈唤道:“影二,止痒的药。” 林青青接过影二递来的药罐,给方子衿抹上,齿痕不深,没有?出血,放着?两天?就能消除。 隔着?药膏的气味,林青青嗅到少年身上的山楂清香,与他?血液中微苦的药味不同,这是股甜香。 她睡懵时,就是闻着?水果香气,又感受到方子衿身上的凉意,以为是可以吃的山楂味冰淇淋。 齿印在喉结偏下的位置,方子衿可能是嗓子发干,轮廓鲜明的喉结随吞咽的动?作而微微滑动?。 林青青有?些窘迫,秉持着?是自己咬出来的,她应该处理售后,可对?着?一个齿痕上药多少有?点夸张。 但干都干了。 只要她不去尴尬,尴尬的就只有?装傻充愣的方子衿。 少年很默契地没有?低头回视她。 林青青抹完药,欲盖弥彰地用冰凌纱给他?打了个绷带,很是正经地问:“还?痒吗?” 少年抬起眼帘看向林青青,轻轻摇首,眼神还?有?点闪躲。 ……不是,你怕什么。林青青CPU都要烧起来了,她真的没有?吃人?的爱好。 吴铮进入殿内,看了眼方子衿,对?着?林青青跪下,没有?说话?。 林青青拍了拍方子衿的肩膀,“你先去用膳。” 说完,她带着?吴铮走向殿外。 停在桃花树下,吴铮开口?道:“于太?妃邀请镇国府二夫人?入宫赏花,二夫人?应邀进宫,此刻在赶去玉华宫的路上。右相?府还?处于风头浪尖,属下不知该不该让殿下知晓。” “你做的很好。”方子衿现下高兴着?,林青青也不想让他?因?镇国府的事情而糟心。 二夫人?是个没脑子的,胳膊肘喜欢向外拐,被于太?妃随便忽悠两句,就能往坑里跳。 她不拿镇国大将军和方子矜当自家人?,怕是也没把镇国府的污名放心上,镇国府被于严秉害成那般模样,还?敢赴于太?妃的邀。 “监视玉华宫里的一举一动?,若是二夫人?来找方子衿,通知朕。” 吴铮离开后,影首从暗处现身。 “瞿遥想见主上,说是想起了秘术的药引。” 药引?林青青在幽篁山上住了三年,没见着?瞿遥使用过什么秘术,方子衿毒发时,也是沈娘使用药浴治疗的。 她还?以为书中提过一次的秘术,是错误信息。 难道瞿遥真有?可以医治方子衿的秘术? 瞿遥被安排在离太?璟宫不远不近的宫殿里,林青青走到瞿遥住处时,他?正在院子里移栽青皮竹的竹苗。 “今年雨水变少了。”瞿遥用满是泥污的手?擦拭脸颊,转头看向林青青,“还?能种?活竹子吗?” 林青青没见过瞿遥种?竹子,她在幽篁山上动?手?移栽过两回竹苗,根据经验谈道:“你选的苗不错,栽后浇足定根水,以疏松的土壤覆盖压实,盖草保湿,这几日若不降雨,便看情况浇水。” 瞿遥看了林青青一眼,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收回视线,漆黑的眼睛定格在东倒西歪的竹苗上,嘴唇控制不住地抖动?。 “帮我种?活这些竹苗,我便帮你救方子衿。”瞿遥补充道,“你亲自动?手?,不能叫其他?人?帮忙。” 林青青敛眉不解,“就这样?” 瞿遥扶着?左腿,一瘸一拐地搬来水桶,见林青青站在那没动?,回答道:“就这样。” 林青青拦住瞿遥意图将一桶水倒进去的手?,提起水桶,挪到一边,有?条不紊地把竹苗扶正,让秆基两侧芽处于水平位置,竹苗根部入土一尺,上端五六节露于土表,最后用水浇灌定根。 共计六根,林青青没费什么功夫,约莫用了半个时辰,接过影二递来的手?帕擦净手?指,慢条斯理地放下卷起的衣袖。 “它们何时能像幽篁山的竹子那般高?”瞿遥看着?竹苗,嗓音有?点低沉,带着?从胸腔传来的杂音。 林青青沉默不语。 她种?的竹苗,培育三年,也才长几节,等这些竹苗长成幽篁山上那般的,方子衿的棺材都入土了吧。 瞿遥像是感受到了林青青语塞的心情。 “放心,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将秘药给你。秘术制出的药丸虽不能使方子衿长命百岁,却?也能让他?多活几年。” 瞿遥声音一顿。 “你哭了?” 雨水滴落在脸颊上,林青青摸到水迹,用手?背擦掉,“下雨了。” “下雨了?”瞿遥话?音刚落,春雨细密地降落头顶,如丝如烟,四周起了一层白色的水雾。 影二撑起油纸伞,林青青还?没挡住雨,就被瞿遥拉着?往屋里跑。 瞿遥抓的是林青青的衣袖,林青青扫了一眼,便放任瞿遥将她拉去躲雨。 她和瞿遥做了三年邻居,那三年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并不抵触瞿遥不太?亲近的触碰。 到了屋里,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瞿遥扶腰喘气,看着?林青青直笑,“当初在幽篁山上,第一次下大雨,你便站在原地不动?,我以为你是想看雨,此时想想,莫不是在等人?给你打伞?” 林青青:“……” 她是想看雨。 “那时我便觉得,你与别人?不一样,游离尘世之外,身上有?种?不惧怕一切的从容,只有?见着?方子衿,你才会?像普通人?一样真实,你也会?害怕别人?死去。” “抱歉,我知道你不是姚药。”瞿遥喃喃道,“在宜城那会?儿,我多次将你看错成药药,但世间人?不能死而复生,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你能假扮一次药药吗?就一次,我定帮你救方子衿。”瞿遥疯疯癫癫地要求林青青,“你问问我的腿怎么了。那天?,药药就是这么问的,我该回答她,但是我没有?,我现在想告诉她了。你说,你的腿,怎么了?” 林青青甩开头发上滴落的雨水,拿手?帕擦拭,轻叹道:“你的腿……” “在幽篁山上,药人?异动?的前一晚,”瞿遥没按照剧本来,飞快截断她的话?,像记忆里那样,“我砸断了你给我治好的腿。” 为何?林青青想问他?,瞿遥却?没给她机会?。 雨水沿着?青年邪异的深红眼线滑下,“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起初是娘,后来是你,我救不了娘,也救不了你。我便按你教我的法子控制梦境,在梦里我成功救出你们,无数次……” 瞿遥垂下头,眼泪和雨滴同时砸落,“一旦醒来,所有?的梦都会?让现实成为更可怕的噩梦。”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屋子里。”瞿遥蹲下身子哽咽。 “我只是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为何要我一次又次失去至亲之人??我的所有?选择,都是错误的吗?” 至亲之人?…… 瞿遥将她当成了至亲之人?? 林青青心下茫然,手?掌轻放在青年的发顶上。 “瞿遥,不属于你的过错,莫要强加在自己身上。做错的,是心存恶意去害你的人?。” 瞿遥摸向袖口?,看见被雨水打湿的衣袍,焦急地翻开湿透的袖角,直到翻出破旧的竹蜻蜓,紧绷的神情才有?所好转。 他?仰头望向站立在他?身前的林青青,唇角弯成微笑的弧度,欣喜的眼神里面藏着?如影随形的恐惧。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它被方子衿打坏了,我想了很多法子才修复好,我还?想了一个办法让它永不腐败。” 林青青一愣:“方子衿打你了?” 瞿遥簌簌发起抖来,发出惊恐的呢喃声:“他?杀了我,他?把我杀了。” 瞿遥摸向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吓林青青,模拟脖子被转动?的拟声,“小小的手?掌,就我一半手?掌大小,两只手?一起都合不拢我的脖子,力气却?那么大,我挣脱不开,逃不掉。” “你假死骗不了他?。”林青青看着?瞿遥。 若方子衿打算杀他?,他?又是如何从方子衿手?底下逃生的。 人?蛊。林青青突然想起,人?蛊的特征——蛊虫不死,人?蛊不死。 瞿遥也是沈娘的杰作。 她想要瞿遥生不如死,便不会?轻易让他?死。 当初姚药上山、方子衿毒发、瞿遥放火,都是沈娘一手?设计,是她让他?们三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也是她逼得方子衿失控伤害瞿遥。 沈娘将自己一生的不幸,报复在了三个无辜者身上。 “我没假死。”瞿遥肯定道,“我醒过来时,身体?青白僵硬,割开皮肤流不出血,我还?算是活的吗?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别怕,都过去了,你是活着?的。”林青青轻抚瞿遥的头,青年渐渐就熄声了。 “方子衿失忆不奇怪。”瞿遥弹性很强,前一刻还?在惊魂不定,下一刻便开始剖析方子衿,“那么小的年纪杀人?,又刚刚死了依赖的人?,他?那是惊吓过度后的暂时性失忆。” “大家都有?过。”瞿遥一生就处过那么几个人?,沈娘失忆,他?自己记性也时好时坏,方子衿记忆缺失,对?他?来说是司空见惯了。 “药药送我的礼物还?在。”他?狡猾地说,“方子衿的竹蜻蜓是纸做的,掉在山脚下,被雨水泡烂融化,永远消失不见了。还?是我聪明,竹子做的不会?消失。” 瞿遥手?掌发抖,将竹蜻蜓送到林青青身前,“你捧着?它,搓一下,要轻,让它飞起来。” 林青青接过竹蜻蜓,放在手?掌心轻轻搓开,青黄色的竹叶在空中悠悠转动?,飘落在地。 竹叶带起的风刮过脸颊,夹杂着?春雨的咸味,瞿遥蹲在地上,偏着?头,愣愣地望着?竹蜻蜓。 林青青离开前说道:“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还?要慢慢走下去。” “伫立在朔风口?,刺骨冰寒永不停歇。试试离开那里,多走几步,去感受春夏,走进阳光,那边吹过来的风是暖的。” 瞿遥强装的镇定在林青青离开的一刹那支离破碎,双膝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无声痛哭。 他?跪爬到竹蜻蜓边上,目光追寻着?林青青离开的方向,嘶哑不堪的嗓子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 这一次我一定会?护好你,让你活的,长长久久。 …… 林青青回到太?璟宫,方子衿却?不见踪影。 吴铮说,方子衿被镇国府二夫人?叫去玉华宫,走了有?一个时辰。 于太?妃找来二夫人?,便是在打方子衿的主意。 如今镇国府和右相?府绝不可能有?利益上的往来。 找来一个与方子衿关?系不好的长辈,能是出于什么目的? 林青青沐浴更衣后擦干头发,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出神,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方子衿栽了两次,黑化是他?转坑别人?的起点,这一世没有?黑化,难保不会?栽第三次。 可别折腾了。林青青真心希望二夫人?能长点脑子。 方子衿是什么心性,纵使幼年被二房坑害,受了伤,一辈子只能活在痛苦中,他?也不会?害镇国府里的人?。 二夫人?只要老老实实不作妖,混个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她就不懂了,有?人?那么努力,都求不来一个安稳长寿,而有?的人?生来就是一手?好牌,还?是一把同花顺,放桌上就能赢,偏要往烂里打。 林青青前脚踏进玉华宫,便听见于太?妃凄厉的怒吼声。 “父亲绝不可能叛国!” “方子衿,你休要胡言,通敌叛国的是你,是你陷害本宫的父亲!” “你捏造先帝遗函,将本宫父亲置于死地,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离间陛下与摄政王,夺我宣国之基业了!” 林青青停在门口?。 “想夺宣国基业的怕是另有?其人?。”方子衿平铺直叙的声音还?是冷如冬雪,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危险。 接着?是二夫人?一通劝说。 林青青大致听出个所以然。 右相?府倒了,殷昊也恨透了玉华宫,于太?妃慌不择路,想要给萧殷褔戴上皇弟的帽子。 林青青不纳妃,后宫空虚无人?,二夫人?怀疑林青青的身体?出了问题,生不出子嗣,日后这皇位保不齐就会?顺位到萧殷褔身上。 “福儿是陛下的骨肉至亲,只待请陛下过来滴血认亲,届时一验便知。” 于太?妃说话?气势很盛,“本宫倒要看看,陛下是信自己的亲兄弟,还?是信你一个乱臣贼子!” 滴血认亲没有?科学依据,红细胞入水破裂,人?和猪的血都能相?融。林青青还?不想给自己找个“亲兄弟”。 恶人?还?得恶人?来磨。 殷昊善于观人?心,乐于尝试不可能,滴血验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发泄口?。 沈轻宏的反应,以及沈轻宏和于太?妃的一些细枝末节,才是殷昊断定萧殷褔不是亲儿的原因?。 殷昊将沈轻宏留在睿亲王府折磨,林青青怪心疼他?的,这样隔靴搔痒能顶什么事儿,是时候把于太?妃和萧殷褔的小心思透露过去一点了。 两个让他?如鲠在喉的人?,不仅想要从他?掌心逃生,还?妄想争夺他?觊觎着?的皇位。 那可热闹了。 林青青收脚便要走,却?听见一道熟悉的低沉笑声,冰冷的声线有?一种?特殊的音感。 “我等着?,我也想看你们是怎么死的。” “这位,镇国府二夫人?,不走吗?” 她不会?记错,这是龙傲天?特有?的冷笑声。 林青青:“……?” 林青青在玉华宫殿门口?多站了一会?,浑身透着?戾气的红衣少年便走了出来。 二夫人?跟个鹌鹑似的跟着?方子衿。 方才还?在殿内劝说方子衿的人?,这一转身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对?方子衿唯唯诺诺。 “哥……哥。”少年看见门外的林青青,猛地顿住,漂亮的凤眸里杀意未消,灰暗的色彩彻底暴露在阳光下,那是一股暴戾与疯狂交织的恶意。 他?慌忙收敛神色,垂下脑袋。 林青青一时说不出话?。 方子衿眼底光线变化,不是因?为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而是他?去过了血淋淋的深渊,在地狱底下往上看人?。 那层灰暗蕴含着?的,是毁灭和无止境的冰冷。 第 72 章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太璟宫内早早掌灯,宽敞明?亮的光线更甚殿外落日的光辉。 “这是朕今年新制的菊花茶,尝尝?”林青青执起白烟袅袅的瓷杯,目光扫视少年的脸, 像是在逐帧观察每一处细节。 茶案对面, 方?子衿盘膝而坐, 手搭在膝盖上?,老实地半阖眼眸, 偶尔扇动一下的睫羽泄露了他的紧张不安。 闻见熟悉的酒味,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帘,偷瞄了一眼林青青。 “我不能喝酒。” 声音微不可闻。 “这是茶。”林青青重申道,“朕会骗你??” 少年大气不敢喘, 心里闷得慌, 捧起茶杯,默不作声地一口饮尽。 “甘菊五月开花,十一月凋零。再?过一个月,便到了盛开的日子。”林青青又添满一杯,顺手给他推过去。 见方?子衿不言不语地喝完五杯, 她才停了倒茶的举动?,将斟满的第六杯拿在掌心,转动?把玩。 “到那时,与朕去游玩可好?” 方?子衿喝酒头晕,被林青青连灌五杯, 思维仿佛停滞在半空, 木木的, 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垂下眼睑,脸也随即垂落下来?。 “方?子衿, 你?可知白菊代表何意?”林青青问。 被唤到名字,少年迷茫地抬起头,俊脸染上?了一片好看的红晕,眼睛里闪着喝醉后的微光。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说?屈原忧国忧民,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代表了陶渊明?逃离樊笼后的悠然自得。 宁可抱香枝头老,不求黄叶舞秋风。是南宋词人展现的坚守己心,不离不弃。” 林青青轻笑了一声:“白菊。” “是哀悼。” 方?子衿呆坐在那儿,慢慢眨了下微红的眼眶,“哀悼谁?” 林青青看了看他,见他神色无异,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它还有一层意思,象征真实与坦诚。朕未曾骗你?,杯子里的,是白菊制作的茶。” “很奇怪吧,茶里为?何有很重的酒味。”林青青手指划过杯盏底部,将杯盏轻轻落在他面前的茶案上?,“朕制作时,加了点熟透的水果,水果腐烂发酵后产生的酒味真的很浓。” “朕也奇怪,几杯空有酒味的茶水,如何能醉人。”她直视少年,“酒不醉人,人自醉?” 方?子衿顿时面如死灰。 “哥哥这般试探我,是为?何?” 林青青抬手撑着下巴,掩眸道:“不为?何,只?是想?着,朕总得看一看你?面具下的模样,看看叫着我哥哥的少年,他真实的一面。朕怕认错这个人,自以为?是地代入他的想?法,错误地去判断他日后的选择。” 少年灰暗的凤眸里最后一点光气都消失了,冷冷问道:“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乖巧真 依譁 诚的模样,你?失望了,我真实的面孔你?也见着了,想?要如何?” “你?本就?恶心我,与我同?塌而眠都要随身携带兵刃,忍了一段时日,今日是想?清楚了,想?要名正言顺地将我撵出太璟宫吗?” 方?子衿平静道:“你?能自然接受一个疯子的亲近、拥抱乃至亲吻,而我小心翼翼的一次靠近,都会让你?避如蛇蝎。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在哥哥心里,我连一个疯子都不如。” 疯子?他说?的唐聆月?拥抱就?算了,怎么还有亲吻? 他到底从哪看见的幻觉? 林青青有点头疼,她只?是想?试试方?子衿有没有恢复全部记忆,有没有变成?重生龙傲天,怎么还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若不是这次试探,她都不知道方?子衿对她的心结也这么重。 她睡觉时习惯随身携带兵刃,这还能成?为?她厌恶方?子衿的证据? 想?起来?了。林青青想?起在千阳客栈,方?子衿戳她腰带里软刃,语气格外?低落。 还有今日午休,方?子衿躺下来?时,胳臂撞到了她的腰带。 她以为?是意外?。 龙傲天心眼也忒多了…… “朕只?想?听一句实话。”林青青淡声道,“二夫人害得你?那般,你?日后打算如何对她?” 方?子衿抿紧嘴唇,他知道林青青想?要怎样的回答,知道如何说?能够讨好林青青。 但是在那对沉凝的目光中,他无法说?出那些话,林青青想?要的不是完美答案,而是他的一句真话。 他害怕了。 怕没有讨好成?,反而让林青青更嫌弃他。 少年睁着燃烧着猩红戾火的眼眸,微颤的嘴唇缓缓启开:“请君入瓮,以牙还牙。” 林青青脖子微酸,将手搭在脖子上?,轻叹了口气:“知道了。” 她敲了敲桌面,将第六杯推到方?子衿面前:“喝了。” 方?子衿眼眶红了个彻底,蝶翼般的睫羽在惨白的脸上?扑棱,嗓音沙哑到难以启开一般,含着绝望和不敢置信的委屈:“你?要杀我?” 林青青果断拿过来?喝了半杯,“咚”地一声放回茶案。 在少年怔愣不解的视线下,给他又续了一杯:“喝了。” 被林青青皱眉看了一眼,方?子衿屏住呼吸,谨慎地接过茶杯,浓烈的酒味依然未散,他困惑地仰头饮完。 少年喝完后,脸上?的红晕更加鲜明?。 眼中也更加困惑。 林青青扫视一圈,十分无良地推翻自己先前说?的话:“是酒。” 方?子衿微微睁大凤眸:“?” “哪有什么腐烂的水果,那些东西吃了可是会生病的。”林青青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眼含笑意道,“朕很惜命,也舍不得你?死。” 方?子衿红着眼眶往前凑了凑,以为?自己听岔了,可他没办法求证,只?能用最傻最幼稚的行动?,去听清林青青说?的话。 可是说?完这一句,她便止了话音。 左右等不到,少年急了,他的祈盼、寄托、安全感,全都来?自于林青青,但林青青不给他。 他疯狂地想?要听清楚,想?听林青青再?说?一句舍不得他死。 他把林青青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全都放在了心上?。 白马银枪,所向披靡。 多走几步,柳暗花明?。 过去的十几年,他丢失了幽篁山上?的记忆,可是他一直记得那些话。他的满腔热诚,义无反顾,都是为?了实现这两句。 以前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后来?明?白了,是林青青在他最痛苦的岁月里,拉住了他的双手。 他无数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总觉得生命里是该有一道光出现的。 “哥哥……”方?子衿站起身,缓缓低头,脸庞微醺地趴在桌上?,与林青青的视线对上?,“不要讨厌我,我可以很乖,你?想?要什么模样的,我便变成?什么模样的人。” “我很坏,很脏,手上?都是血,我还喜怒无常,像个随时会吃人的怪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哥哥只?是对每个可怜人都很温柔,我不是特?别的,我只?是足够可怜,可怜到哥哥都不想?折磨我。” “堤防,抑或厌恶,都不重要的,只?要哥哥陪着我,我可以做哥哥掌中的白刃。”方?子衿固执地望着林青青的眼睛,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回应。 少年的目光存在感太过强烈,能灼伤人一般,林青青微微坐直身体。 方?子衿停了话音,失落地垂下眼帘,迟疑地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抓住林青青的食指,“让你?为?难了,我很抱歉。” 林青青抬起手指,反握住他冰凉的掌心,“方?子衿,做你?自己便好。” 少年细微地摇了摇头,“做我自己,你?便不要我了。” 林青青言辞诚恳:“衿衿,你?不用扮演谁,不必刻意讨好谁,相信哥哥一回,你?心里住的那个自己,并不狼狈,也不糟糕。一个人越是压抑,他的心里便越难受。你?不放过自己,又怎知那个方?子衿不是你?最好的模样。” “你?不做自己,哥哥如何喜欢你?。”她放缓语气道,“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没有人会喜欢一张虚假的面具。” 方?子衿轻轻垂下头,却?扬着视线盯着林青青不放。 林青青心脏一紧,那种感觉又来?了,方?子衿的目光格外?瘆人。 怎么办,已经想?走了。 林青青咳嗽一声,极力掩盖身体紧绷的行为?,她不能说?一套做一套,既然当了人家哥哥,就?要肩负起这个家的重量。 出尔反尔,不配为?人。 “哥哥的金针借我。”方?子衿低下头,几乎贴近林青青的脸说?话,面无表情地放开林青青的手。 林青青不明?所以,觉得方?子衿的神色有些沉重,意识到不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针包。 “哥哥,你?过来?看看金针是不是这样用的。”少年脸色平静地说?道,随意在茶案上?展开布包。 林青青起身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扫视自己先前坐的位置,只?见方?子衿抽出两根金针,手腕猛地一转,两根亮晶晶的金针射向对面座位的斜上?方?。 两只?扑棱蛾子被金针射下,掉落在茶案上?。 银灰色的昆虫眼睛只?有芝麻粒的四分之?一,却?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异样的光亮。 “月氏。”林青青目光微沉。 将蛊虫投放进太璟宫,是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还是想?借机杀她? 方?子衿拿在手上?看了看,“无毒。” 排除杀她的可能性。林青青心想?,为?何要监视她在太璟宫的举动??她在太璟宫除了休憩,就?是忙忙碌碌的补批折子。 来?看看她活得比狗累的生活环境? “霍迎想?要做什么?”方?子衿扭头看向林青青。 林青青也不知道,但她心里有个猜测。 “方?世豪不是好对付的,前些日子收到战报,月氏的防线被破。月氏此时必然陷入了困境,他们素来?以和亲争取和平,必要之?时,王储都可以牺牲。霍迎身为?月氏王位继任者,怕是要与朕这个哥哥好好谈谈心了。” 方?子衿看林青青的眼神出现了一丝微妙变化,道:“霍迎还未及笄。” 书里没有写霍迎的年纪,林青青一直以为?如此运筹帷幄的人年纪应当也不小了,只?是长得年幼而已,没想?到她就?是年幼。 林青青望着蛊虫,摸着下巴沉吟道:“她这么小?难怪上?回说?要做我的妹妹。” 方?子衿心里发堵,拎起茶壶,往嘴里灌酒。 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个什么劲,就?是难受,不舒服。 他讨厌霍迎。 林青青站在一旁,看着方?子衿喝完一壶,又看着把自己灌醉的少年,头撞到茶桌,昏睡了过去。 “酒量有涨啊……” 林青青感慨地摇头,喝个酒精度不到8%的白菊酒,还能一壶就?倒。 第 73 章 太璟宫出现蛊虫月余, 月氏外交使团抵京。 本该退朝离去的朝臣转至内殿,入席此?次款待月氏使臣的?宴席。 月氏是游牧民族,来使体型高大,威风凛凛, 他们?五官深邃, 容貌更接近西方人,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被他们拥护着的白发少女?。 林青青随眼一看,便发?现霍迎长高了一截, 给人一种她在短短数月、从小女孩长大成人的感观冲击。 霍迎身穿粉色云纹烟罗裙,柔顺的?白发?用金色蝶形步摇簪着,眉弯如月,眸似秋水, 对着林青青浅笑, 唇边漾着两个小小的?酒窝,有?一股清纯俏皮的?气息。 “陛下,大月素来敬重?贵国,经年数载,不曾对贵国动过兵戈之意, 算得上安分守己。贵国历经两代权柄交接,与大月守望互助、相依相偎,大月一直都认为,我们?乃战略同盟,是同气连枝的?关系。” “而今贵国铁骑如盗匪一般, 冲入我的?家园, 兵甲铿锵, 大地震撼,到处是喊杀之声, 阵前将士拼死厮杀,鲜血喷洒大地城墙,贵国亦有?无数死尸倒在我大月的?土地上。” “陛下可莫要忘了,东胡、北蛮、西月、南海,唯独贵国坐落于四国中心。群雄环抱,看似呈众星拱月之势,拥有?优渥的?资源环境,实则被?强敌环伺,前狼后虎,一旦大月与贵国正式开战,贵国必会给他国可乘之机。” 霍迎不卑不亢的?声音缓缓道来。 在他国土地上,她依然是月氏王储,万人之上,睥睨众生。 霍迎是天生的?月氏王者,三岁识文断卦,十岁就能在波云诡谲的?月氏王位候选考验中决胜千里,便是在强敌面前,也断不可能低下头去。 林青青笑了笑,“先不谈战事。霍迎殿下此?番来京,一路马不停蹄,奔波劳累,应是疲乏得厉害,不若用过我朝的?美食,再说此?行的?目的?。” 霍迎落座后,吃了两口,心不在焉地放下筷子,对着宴会上宣国的?歌舞,无聊地打?哈欠。 她低头抓弄金丝虎的?软毛,一句话切入正题:“美食也用完了,可以谈战事了罢。大月只问?陛下一句,是要与我大月死战到底吗?” 林青青说道:“若战,宣国不畏惧任何人。朕也问?霍迎殿下一句,月氏使团来京,可是想平息这场战事?” 朝臣们?摸不清林青青的?想法,心里都在犯憷。 他们?原以为林青青派骠骑将军讨伐月氏,是为宜城之事小惩大诫,压迫月氏交出解决蛊虫的?办法。 这条件还没?谈,怎么就要死战到底了? 宣国在四国之间,形式不容乐观,便如霍迎说的?那般,同月氏开战,后背势必空虚。 南海不好?说,但东胡、北蛮定会争一杯羹,对宣国群起?攻之。 忠皇党们?像嗷嗷待哺的?小鸟盯视着龙椅,期望林青青能看到他们?的?眼神,明确一下宣国下一步的?行动,好?让他们?不跟着提心吊胆。 其他党派都不希望宣国同月氏开战,纷纷朝摄政王看去,眼下能阻止陛下的?,只有?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了。 殷昊却在盯着霍迎看。 霍迎不提和谈之事,跳过了吹捧之词,开口便将宣国劣势摆在明面上,表面是对林青青的?直接施压,其实不然。 她看透了小皇帝性子温和,不易动怒,认为凭自己的?能力难以撼动小皇帝的?决定,所以才有?这般作为。 霍迎是想动摇朝臣心帜,从而逼朝臣给小皇帝施压。 殷昊不屑地收回视线。 真是……小女?孩过家家,怕个子高的?。 霍迎忌惮林青青。 这样软弱无能的?人为何会是月氏的?王储? 在众臣的?期待中,殷昊终于将目光转向林青青,只见?林青青慢悠悠呷了一口酒,似乎还扬起?了唇角。 “霍迎殿下说的?是宣国腹背受敌的?情况。可若在此?之前,月氏抵不住宣国的?炮火,零落成泥了呢?” 霍迎俏脸寒霜,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贵国未免也太?自大了。贵国用数月时间,不过是趁我大月不备,破了一道防线而已。在我大月土地上,贵国兵马久战必衰,怕是没?攻入腹地,便被?北蛮东胡偷了家。” 林青青但笑不语。 “霍迎殿下。”左相唐未寒远远敬了一杯酒,“殿下可敢试一试我宣国骁雄?” “有?何不敢。”霍迎指了指后座使臣,“这些都是我大月勇士,你们?随便挑。他们?在大月实力靠后,对上贵国骁雄,亦可一战。” 霍迎瞧了瞧殿上宣国人的?模样,笑吟吟道,“说的?是宣国骁雄,便没?有?让后宅之人插手的?道理,陛下可同意霍迎的?话?” 朝臣打?量霍迎身后铜胳铁臂的?使臣,脸色都有?些难看。 他们?早前便得到消息,月氏王储身边的?勇士,上可一招秒杀猛虎黑熊,下可空手接白刃。 霍迎那般放心,带来的?人必不可能实力靠后。 单是近战肉搏,宣国这边很吃亏,悉数朝堂武将,罕有?能在力量上占据上风的?。 方子衿虽有?少将军之衔,却身处后宫,而霍迎的?意思便是不能派方子衿上场。 “亦可。”林青青一锤定音。 殿内歌舞皆休。 身材高大的?使臣走向大殿正中,他朝那一站,活像一座坚固的?石塔,看着就难以撼动。 唐未寒此?前和林青青商议过对策,心中拟定好?人选,只待出声让人上场。 刚想张开嘴,却被?垂眸沉思的?林青青打?住了话头。 “朕考虑不周,竟不知霍迎殿下带来的?勇士实力极差,既如此?,便不能派朝中骁雄对战了,传出去,岂非让人以为宣国欺负月氏来使?” “朕近来在民间收了几个籍籍无名的?小侍卫,瞧着与殿下身边的?使臣一般年岁,朕正想试试他们?的?实力。” 林青青偏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角落,“吴铮。” 一袭黑衣的?万鬼卫首领从暗处走出,他面容俊朗,表情冷酷,提着一把朴素长刀。 霍迎扫量吴铮的?体型,和月氏勇士相较,吴铮颀长的?身影显得过分清瘦。 “点?到为止,莫伤了人命。”霍迎这话是对着自家使臣说的?。 吴铮提刀拱手:“请赐教?。” 吴铮抱拳礼还未结束,月氏使臣便冲了上去,他体型高大,步伐却疾如闪电,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此?人武功超群,绝非纯力量型的?高手。 众人还未看清他的?招式,他便到了吴铮身前,青筋暴露的?五爪呈锁喉之势。 朝臣们?心都提了起?来。 这名侍卫显然还未准备好?,眼睛都没?来得及抬,眼看就要一招落败。 早知如此?,还不如派武将上场! 此?局若输,丢的?可是宣国的?脸面,还谈什么让月氏零落成泥,陛下说出去的?话可要成笑话了! 吴铮不退反进?,优雅地向前跨一步,矫健的?身姿迎上使臣的?巨手,手中的?刀鞘飞快翻转。 霍迎猛地站起?身,不知为何,那侍卫后出手的?刀柄,居然先一步抵达阿大的?胸口。 她站定的?一瞬间,一切尘埃落定。 阿大仿若一块砸出去的?巨石,被?击出去数丈远,撞在红柱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阿大张口喷出一大片鲜血,瞪圆铜铃的?双眸死盯吴铮,狂吼一声,便要撑起?身再战,将才踏出一步,壮硕的?躯体“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 殿上鸦雀无声。 朝臣们?不知所以地望向霍迎。 莫非霍迎派上场的?,果真是月氏实力靠后的?勇士? 不应该啊,月氏不要面子的?吗? 若是做好?了败给宣国的?准备,又何须扬言死战。 霍迎震惊得眼皮直颤,“阿大。” 阿大是月氏第一勇士,今日之前,她认定除了方子衿,宣国无人可与阿大一战。 月氏使臣立马上前将阿大扶起?来,阿大回到座位后,低声回禀道:“他很强,此?人定是宣国第一高手,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一招。” “比方子衿如何?”有?一使臣问?。 阿大也不知道,他没?和方子衿交过手,但他觉得不会有?人比吴铮更强悍。 “若论内力,此?人或是当世第一。” 霍迎冷静坐下,垂眸紧抓金丝虎的?耳朵,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唤醒了目瞪口呆的?大臣们?。 “实力不俗。”霍迎只评价了这么一句,转而便道,“我们?大月不喜欢车轮战欺负人,这位高手想必也有?所消耗,换一个人上场,一对一比斗才是大国风范。” 众人盯着全程没?怎么移动的?吴铮,对霍迎所言甚是反感。 有?所消耗?人侍卫怕是都没?使出三成力气,这不睁着眼说瞎话吗? 林青青让吴铮退下。 若非提前知晓吴铮的?武功路数,她或许也会武断地认定吴铮比方子衿强。 吴铮身法快,方子衿也同样。 一个出手速战速决,狠辣果断,一个清风明月,勇冠三军。 两人对上,胜负难定。 万鬼卫中,万鬼卫贰和叁不在京城,林青青顺位往后排应该是万鬼卫肆,但万鬼卫肆被?方子衿占了去。 “小伍。” 龙椅旁低着头的?小太?监抬起?头,说话的?腔调赫然是万鬼卫伍的?:“属下在。” 小太?监容貌平平,脸白无须,无人注意到陛下身边的?小太?监换了人。 见?那小太?监走下台阶,与月氏使臣面对面。 忠皇党们?眼前一黑。 居然让个宦官对阵月氏勇士? 唐未寒眼观鼻鼻观心,下座的?唐尧询问?道:“父亲,这人厉害吗?” “自然。”唐未寒表面稳如泰山,心里却敲起?了木鱼。 人选和陛下先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如今派出来的?人也没?和他提起?过,他哪里认得这个小太?监。 唐未寒不停在心底敲木鱼暗示自己。 相信陛下…… 相信陛下…… 万鬼卫伍从腰上抽出一柄软剑,很是矜持地看了看月氏使臣,眼眸怯怯抬起?数次,然后飞快低下,像是在胆怯。 月氏使臣只觉得喉咙里卡了一根刺。 派了这么个玩意儿和他打?,宣国未免欺人太?甚! 万鬼卫伍轻言软语:“我的?伤还未好?透,是个病患。” 说着,他又看了月氏使臣一眼。 “看不出兄台这般爱趁人之危,白长这么大的?个头了。” 月氏使臣怒火中烧,接过从殿外递上来的?双锤,眼里丝毫没?有?手下留命的?意思。 “啊!!!”月氏使臣用尽全力,纵身抡出重?锤,重?锤砸在地面,本该站在那里的?小太?监却不见?踪影。 不好?! 大意了! 月氏使臣背后一寒,旋即转身应敌,长及数尺的?青光一闪,手中的?重?锤被?贴着指骨削断,重?重?砸在他脚背上。 “啊——唔!” 万鬼卫伍用剑身堵住他的?嘴巴,血液渐洒剑身,滴在平平无奇的?脸上,点?若寒星的?眸子在眼波一转的?瞬息,露出妖冶的?血光。 “兄台,此?乃大雅之堂,不宜喧哗。” 又是一个照面! 霍迎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这一局没?有?比下去的?必要:“回来!” 那名使臣憋屈地退到后座。 他垂头丧气地拿着两根锤柄,盯住被?削断的?武器,突然看向那小太?监手里的?软剑。 “殿下!” 兵器有?问?题! 月氏使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霍迎堵进?肚子里,“坐回去。” 第一个上场的?侍卫没?有?出刀,仅用力量,便强捍月氏第一勇士。 第二个是小太?监,使得一柄很软的?剑,却削铁如泥。 宣国何时变得这般强硬了? 霍迎对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名戴半透明面纱的?使臣对霍迎点?了点?头。 面纱使臣起?身,面朝众人说道:“我的?武器是一根蛛丝,触者必死。若无绝对实力者,大可不必上来挑战。” 他躬身对林青青行礼,“陛下,蛛丝是外臣的?唯一武器,如同手足,无法分割。眼下宣国连胜两场,或可应战,或可弃战。厮杀之局必有?死伤,若陛下不欲造成伤亡,大月也不会再派其他勇士应战。” 蛛丝?林青青想起?一个人,忽然凝起?眸子。他是月氏仙手? 这才是霍迎的?杀手锏。 林青青转眸瞥向霍迎,白发?少女?冲着林青青甜甜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面纱使者掌中飞出一只鸟儿,轻描淡写地对着空气屈指一弹,活生生的?小鸟僵硬地坠落。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鸟儿全身漆黑,它在飞起?的?一刹那断了生机,而整个过程中,无人瞧见?那根蛛丝武器。 朝臣们?心头一寒,这就是田忌赛马,等宣国无人能出战,月氏才派出最厉害的?人物。 若是方才那侍卫出战,面纱使者走不过一招,或许他们?还能赢。 确如月氏使臣所言,他们?可以放弃第三局,但他们?泱泱大国,岂有?不战而退之理! “陛下。”殷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霍迎,对林青青慢声道,“慈不掌兵,宣国的?帝王可以聪明论果敢,可以冷酷重?杀伐,但绝不能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霍迎微抬脸庞,微笑着注视林青青。 不论宣国派不派人,结果都一样。 不派人,宣国帝王心慈手软的?风评就会传遍五国,环伺的?群狼看清楚宣国领头之人是个弱者,便会一拥而上。 明知是死,还派勇士送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若林青青不顾名声,派人上场,她便能借邪星转世的?恶名,更早地毁掉宣国。 林青青嘴角微微下沉,盯着霍迎的?眸光渐显凌厉,她很快收回目光,敛神垂下眼,思索对策。 书中出现过的?人物,都是能找出弱点?的?,月氏仙手的?弱点?书中没?有?明写,但他与方子矜有?过一战。 那一战语焉不详,只知道是在正午,月氏仙手毫无反击之力地落败。 殿上笼罩着一片阴霾。 唐尧听殷昊一席话,肺部?几乎气炸,这不就是逼陛下派人送死吗? 宣国哪位儿郎不是人? 能代替宣国出战之人,皆是英豪,岂能平白无故往刀刃上送命! “陛下,臣愿一试。”见?林青青没?理会他,唐尧提声道,“陛下!臣,唐尧!愿意一战!” 林青青目光冰冷地瞪了他一眼,刀剑一般。 若非在众人眼前,她非得叫唐尧闭嘴,再大骂他一顿。 朝中能用之人本就不多,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摄政王,她是痴呆了才会派唐尧出战,这与自断羽翼有?何区别。 “爱卿非武将出身,便不要凑热闹了。” 唐尧武功一般,但都是送死,他自愿送一命,便是今日之事传出去,也能说成是他不自量力地大胆谏言,与陛下无关。 “陛下!” 唐尧不信这朝中还有?其他人能自愿舍命,陛下若不用他,便再无可能扭转月氏的?阴谋诡计了! “臣自小习武,虽不是武将出身,但论身手,在座者没?有?一位能打?败臣!” 打?败唐尧,便要对上面纱使者,当然没?有?人愿意反驳唐尧。 唐未寒闭了闭眼,眼眸便再没?有?抬起?过。 霍迎声调微扬:“怎么各位表情这般沉重??陛下,不过是一场比试,不想造成伤亡,一声令下,免了便是。” 林青青曲起?手指,冰凉的?指腹刮过掌心。 “镇国府方子衿,请求出战!”红衣少年衣袂翩跹,身姿绝尘,大步迈进?殿中。 少年精致的?凤眸惹眼至极,一进?大殿便散发?出威震天下的?气势。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了他身上。 林青青面色一沉,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压着嗓音,沉声道:“前朝之事何时轮到后宫之人插手了?” 林青青头一次对方子衿用如此?冰冷的?语调说话。 方子衿单膝跪下,动作利落干脆。 “先帝亲封少将军,方子矜,自请对阵月氏使者。” 霍迎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陛下,便容少将军上场如何?毕竟少将军的?名头还在,也不全然是后宫之人。陛下难道不想看看,是月氏仙手厉害,还是少将军更胜一筹吗?” “那人是月氏仙手?!”朝臣惊呼出声。 “小王储居然如此?受月氏重?视,竟有?月氏仙手随行!” 郑凡舟问?户部?尚书:“月氏仙手很有?名吗?” 周不言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遭议论的?大臣们?,悄声回道:“传言,上一位出世的?月氏仙手单枪匹马深入敌营,剿杀匈奴数万人,匈奴最后就是被?月氏仙手杀没?的?。” “一个人可敌一国?”郑凡舟骇异道,“若他如传言这般厉害,为何来我宣国和谈……” 郑凡舟声音一顿,猜度道:“莫不是为了深入腹地,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周不言捏了捏僵硬的?脖颈,“传言有?夸大,月氏仙手的?传闻要追溯到古月氏时代,究竟如何,还得少将军试了才知道。” 兵部?尚书李尚疏把脸凑过来,说道:“若这位如雷贯耳的?月氏仙手连少将军都敌不过,那才是月氏的?大笑话,到时候,怕是霍迎殿下也没?脸回去了。” 岳千里加入群聊:“少将军一定会赢。” 李尚疏摇首,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岳千里。 兵部?尚书李尚疏退出群聊。 周不言模棱两可道:“希望如此?吧。” 户部?尚书周不言退出群聊。 郑凡舟道:“我也信少将军,但陛下未必会让少将军上场。” 他想的?是,少将军这般人物千年出不了一个,是他们?大宣未来的?希望,他是一把锋利的?神器,在战场上攻无不克,可不能在月氏仙手这里折了。 岳千里和郑凡舟凑到一块,大声密语:“陛下那么喜欢少将军,不可能容忍少将军冒险。” 郑凡舟眯起?眼:“陛下喜欢少将军?” 岳千里笃定道:“陛下为少将军挡过箭,若不是喜欢,怎会舍命相救。” 郑凡舟:“???” 周不言加入群聊。 “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尚疏加入群聊。 “陛下当真有?龙阳之好??” 殷昊咳嗽了一声,见?无人注意,深邃的?眼眸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殷昊强势加入群聊。 “你们?议论的?声音可以再大一些,非议陛下,是重?罪。” 殷昊强势解散群聊。 众臣眼皮子一抖,正襟危坐,空气再次凝滞。 霍迎笑道:“陛下这是不肯吗?” 方子衿垂着眼帘,没?有?去看林青青的?脸色,阳光从殿外照进?来,落在鲜红的?衣衫上,在地面照映出淡淡的?红色阴影。 “陛下若介意臣皇后的?身份,臣愿求一纸……” “那便辛苦少将军了。”林青青面色如常,紧握的?拳头也随之松开,“少将军请起?,此?番比试需要少将军慎重?对待。” 林青青看着阳光下的?红衣少年,不咸不淡道:“月氏仙手一手蛛丝无影无形,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少将军喜爱日光,趁着还未开始,多看看日光吧。” 方子衿倏地扬起?凤眸,看向林青青。 郑凡舟难过道:“陛下怎么在说晦气话?” 岳千里:“生气了。” 郑凡舟:“不可能,我从未见?过陛下生气。” 殷昊蹙着眉思忖,少顷,忽然嗤笑一声:“又是哑谜。” 周不言:“陛下一般不说没?有?意义的?废话。” 李尚疏接道:“说了废话,就不会一般。” 两位尚书对视一眼:“日光?” 不止是两位尚书,其他朝臣皆朝方子衿身上的?日光看去,他们?凝神静气地思考着,默契地保持沉默。 霍迎只觉得殿内气氛突然之间变得诡异起?来。 仿佛宣国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约定俗成的?东西。 但她并不在意,至今尚且无人能从月氏仙手的?蛛丝下存活,若能趁此?机会一举斩杀方子衿,大月便能少去一个劲敌,方世豪那边也会自乱阵脚。 见?方子衿站在日光下不动,月氏仙手跨步迎上去,他很佩服方子衿的?勇气,却也很鄙薄。 在他看来,匹夫才会择死路,聪明人往往懂得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请赐教?。” 第 74 章 “慢着, 比试稍后。”林青青命人回太璟宫取剑,“少将军赤手空拳,朕便赐卿一件能?代表宣国的兵刃。” 方子衿拿到的是一柄两尺长的短剑,剑鞘洁白通透, 雕刻五爪金龙, 剑柄和?剑身衔接处镶嵌一枚冰晶玉石, 刃如冬霜,流动着水银的光泽, 璀璨无比。 殷昊扫视方子衿手里的君剑,扬眸望向赐剑的小皇帝。 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剑是百兵之君,自是不错的选择, 却远不如百兵之王的枪凶悍。 方子衿鬼箭神枪之名远近皆知, 挑其长项,可以在月氏仙手使出那一手蛛丝前,一枪斩杀对手。 为何赐了一把君剑? 朝臣们也纷纷皱起眉头?。 君剑是宣国象征,由天外陨铁所?制,美?观绚丽, 坚不可摧,因锻造困难,延续至今也未能?开刃,一般不会作为兵器使用。 若真要说出君剑的作用,那便是能?让少将军的实力大打折扣。 有人想起, 陛下两?年前还?是太子时, 对少将军可谓是深恶痛绝。 陛下莫非早就恨透了少将军, 想借此?机会铲除他? 月氏仙手持有剧毒蛛丝,大月之内无有敌手, 却也不敢小瞧方子衿。 他屈指指向方子衿,有一团无形之物从他的食指蹿出。 众人心惊地盯着面纱使臣状似起衅的手势,即便看不见蛛丝,也知道他出手了。 他们忙看向方子衿,眼睛却只捕捉到一道飞掠而?过的血影,不由大惊。 好快! 方子矜天生神力,他们见过方子衿手持长枪以不变应万变,何时见过这般鬼魅的轻功。 红衣少年贴近内殿门扉,横胸反握剑柄,迅捷无匹地旋转君剑,亮晶晶的剑身在日光下投射出刺目的光线。 凝眸紧盯战局的朝臣们被剑上反射的光刺痛眼睛,面露痛苦,相继以袖遮面。 月氏仙手稍一怔神,便见青锋轮转,君剑成了方子衿身前一道密不透风的银盾。 “啪”的一声,微弱的声音撞上君剑,方子衿回转剑光,手腕轻转,甩去剑身上的无形之物。 余光瞥见一缕银白,少年凤眸微顿。 见方子衿躲过了他的蛛丝,人还?好端端地立着,月氏仙手目光凛冽,抬高?手臂,衣袖无风自动。 “方才只是小试牛刀,方将军,这一招,你可要小心了。” 君剑投射出的光线划过月氏仙手的手指,方子衿视野当中?,无数缕银白色的光亮如数不清的灵蛇在半空游走,朝他直射而?来。 这是何物?眼神好的大臣也借着君剑看见了蛛丝,倒抽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那东西状似长蛇,形比丝细,哪是蛛丝,分明是活的长虫! 月氏邪物竟拿到我宣国帝王面前来了! 若非君剑照耀,他们还?要被蒙在鼓里,以为是什么无形无色的神兵! 霍迎眉头?轻皱,红衣少年斩落“蛛丝”后,目光便落在月氏仙手身上,灰暗的凤眸深渊一般死?寂,仿若缠绕无数冤魂,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心头?陡然一紧。 霍迎急忙站起来,大声道:“我们认……” 耀眼的光线高?悬凌驾于半空,用来防御的君剑早已不在少年手中?,好似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破开沉寂的空气,向月氏仙手直逼而?去。 霍迎被光线晃到,不由得?闭上双眼,耳边有剑风穿行,剑坠带着气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一阵巨响过后,白纱落地,面纱使臣被君剑重击倒地,身子紧贴冰冷的地面,秀丽的脸庞上一片惊恐之色。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右臂连着内腑的筋脉,全都没了感知。 方子衿拔出剑尖,地面突现龟裂。 霍迎快步冲过去扶起月氏仙手,发现他全身骨头?皆碎,满腔怒火从眼睛里翻涌而?出。 “我们已然认败,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瞧着被化了骨头?般、软得?像面条的月氏仙手,朝臣们口干舌燥地抹了一把冷汗。 狠,太狠了,这里最狠的,非他们的陛下莫属。 君剑是不锋利,但?用剑的人是少将军,就凭君剑那个硬度,就凭少将军的天生神力,搁谁谁受得?了。 这位月氏仙手怕是彻底废了。 唐未寒拢着手,交叉藏在衣袖里,底气十足。 “且不说少将军故意避开了对手要害,霍迎殿下说话的时机本就是少将军掷出兵器之后,还?未道出一句完整的话,认败二字都未吐出口。眼下却说成是已然认败,着实蛮不讲理。” 殷昊:“月氏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是信手拈来。” “厮杀之局必有死?伤,霍迎殿下何必如此?动怒。”林青青扬手道,“霍迎殿下到现在还?认为朕之所?言,是夸大其词吗?” 短短几息,霍迎的脸色变了数次。 “愿赌服输,是我大月的勇士败了。” 霍迎将月氏仙手交到月氏使臣手里,对林青青行月氏君臣之礼。 “宣国兵马强盛,劣势犹存,北蛮、东胡蠢蠢欲动,来日攻打宣国,宣国必将腹背受敌,陷入捉襟见肘的地步。陛下不妨消了鹬蚌相争之心,与我大月立下百年盟约,合力抵御强敌。” “盟约一成,霍迎即日便亲赴宜城,收回宜城蛊虫。不但?如此?,我大月愿尊宣国为天朝上国,称臣纳贡,条件是——凡我大月来朝进贡,宣国需加价回赐,必要时作为主国支援月氏。”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都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 霍迎殿下没疯吧? 过去外朝使臣来京,都在琢磨着怎样利益最大化,怎么到月氏这里,不是扬言死?战到底,就是直接俯首称臣。 如今局势纷乱,五国之中?属月氏实力最弱,是有被宣国吞并的可能?,但?霍迎明知宣国有所?顾忌,不会贸然与月氏死?战到底,为何不力争一二,为月氏争取最大的利益? 霍迎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大月民风开放,精通文墨者甚少,百姓崇拜马背英雄,以强者为尊,并不会认为找个可以附属的主国是一大耻辱。” 撒谎不打草稿的小骗子。 月氏是强者为尊,但?那些强者都是白毛怪物。 月氏信奉鬼神,而?王的地位被神化,他们怎能?容忍自己崇拜的神主,对着一个凡人屈膝? 民愤一起,群雄皆出,那时月氏将上下一心,再无畏惧,宣国也就随之失去掀翻月氏的机会。 除非她也去染个白头?发。 林青青轻笑?出声,拿起酒盏不喝,放在指间轻轻转动。 “事关重大,盟约一事,霍迎殿下一人便能?决定吗?” 霍迎答非所?问:“实不相瞒,霍迎为陛下卜过一卦,陛下或有可能?统一五国,创造前所?未有之盛世?。” 月氏卜卦之术无人不晓,能?追溯过去,预测未来。 身为月氏王储,霍迎一卦便可道破天机。 若卦象如此?,霍迎殿下想要立下盟约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朝臣们怔愣片息,便都露出与有荣焉,自豪不已的神情。 原来他们宣国终将统一五国。 殷昊冷眼扫去,皮笑?肉不笑?。 今日之后,小皇帝“可能?统一五国”的预言便会传遍五国,处于窥探状态的北蛮东胡定然坐不住,甚而?可能?联合发兵攻打宣国。 他倒是小瞧了此?女。 月氏王储给出的预言,谁敢不信? 霍迎年纪轻轻,竟如此?阴险狡诈。 白发少女嘴角向上翘起,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笑?声甜美?悦耳。 “霍迎之言,绝无半句虚假。” 林青青一直轻抿着的唇角慢慢的凝结,突然喜上眉梢,自傲一笑?。 “霍迎殿下可是给朕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将来朕统一五国,月氏功不可没,朕会择书一封,送往月氏求娶霍迎殿下,以表示宣国愿与月氏永结秦晋之好的决心。” 霍迎眼皮猝然一跳。 “陛下三思……” 霍迎正要诚恳婉拒,只听林青青声音一沉,竟摆起了五国之主的架子,冷喝道:“朕来日便能?统一五国,霍迎殿下不为月氏考虑,也不为自己考虑吗?” 林青青面露多疑之色:“还?是说,霍迎殿下的预言,是基于玩闹之心编造的谎言?朕实在想不明白,编造这样的预言,加上一纸对宣国没有任何好处的盟约,要如何让宣国撤兵。” — — 宴席结束,曲终人散。 户部尚书周不言走下台阶,细品今日宴席上的波澜,发现前面不远处的李尚疏和?殷昊,快步追了上去。 李尚疏笑?着摇头?道:“月氏王储口口声声说陛下会统一五国,结果?让她和?亲就不愿了,若预言为真,她怎敢不同意。” 周不言插嘴问道:“霍迎殿下的预言是假的?既然都是假的,为何愿意定下盟约,对宣国俯首称臣。只是为了坐实预言,代价未免太大了。” “霍迎毕竟是王储……”周不言努力代入霍迎的立场,“她在月氏可主宰万民,嫁到宣国却只能?做一个妃子,还?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愿意也属人之常情。” 李尚疏无奈叹气:“周大人还?想不通吗?预言一出,五国震动,宣国或将成为众矢之的,月氏王储此?计不可谓不毒。” 周不言脸色一变,谣言可杀一人,亦能?灭一国,月氏此?番和?谈包藏祸心啊! “好毒辣的计策,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陛下也敢娶?” “陛下求娶霍迎之事会随着预言流传出去。”李尚疏神情已然多了一分赞叹。 “陛下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狂妄自大、没有城府,最后一句更绝,反问霍迎,看似愚蠢笨拙,细思又暗藏玄机。虚虚实实,叫人看不清楚他究竟是脑袋愚钝,还?是藏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霍迎一旦拒绝和?亲,便坐实预言为假。正值宣国讨伐月氏之际,月氏狗急跳墙,编造预言合情合理,人们只会相信自己判断的,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怀疑预言的真实性。” “等着看吧。”李尚疏神色轻蔑,“霍迎殿下妄图踩翻陛下的船,陛下会把她连人带船掀水里去。” 周不言打心底赞同:“能?在咱王爷手底下过招的人,霍迎也配与其争锋?” 他还?没傻,不忘带上殷昊一起夸。 殷昊冷眼望着前方,嗓音带着几分嘲弄的寒意:“霍迎也配?” “她压根不配!”周不言连连点头?。 殷昊眯起寒鸷的眸子,幽幽地道:“陛下的后宫,只能?有知云一个妃子。霍迎妄想进后宫,本王会让她有来无回。” 周不言点头?的脑袋一歪:“?” 李尚疏:“……” 感情摄政王也在惦记联姻一事。 他难道忘了,陛下有龙阳之好,后宫之主还?是强悍无比的方子矜? 太璟宫。 林青青撑着下巴,姿态闲适地提笔写字。 长出新枝叶的树木在窗外簌簌作响,殿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空气却一片寂静。 对面的红衣少年先沉不住气,开口道:“霍迎预言一出,进退两?难,要么和?亲做实预言,要么间接承认月氏预言不可信,届时月氏的局面将更加糟糕。若她决定为大局牺牲,哥哥当真要娶她?” 林青青轻轻“嗯”了一声。 方子衿心脏像被火烧着,又像被石头?压着,不舒服地蹙眉,一想到林青青和?霍迎未来会像话本上那样睡一起,“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行!哥哥只能?是我的!” 林青青没理会方子衿突然的发疯,少年人的占有欲,她以前也有过。 朋友走到尽头?,该分的,还?是会分。 她和?方子衿一起走的道,并不会长久。 她想,是时候教教方子衿什么是独立自处,让他出去接受更广阔的天空了。 见林青青无动于衷,少年急红了眼,眼眸里的光在恶意和?理智之间往复轮转,紧紧握起的拳头?背在身后,白色骨节清晰可见。 他压下心底的毁灭欲,身子僵硬地重新坐下,趴在桌案上,一下接一下地去撞朱砂。 林青青放下手中?的笔,按住他的脑门,反倒沾了一手的朱砂,“别闹。” 少年委委屈屈道:“哥哥,我怕霍迎,害怕她在宫中?养蛊虫,我会死?的。” 林青青撩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少将军,你今日可是想求一份休书?” 方子衿看见林青青推过来的和?离书,抬起头?来,眼眶变得?通红,安静地看着林青青,没有说话。 他在思考,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哥哥才会将这份和?离书烧掉。 乖巧绝望地求他,疯狂自残地吓他,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无论?哪一个,他都有办法让林青青回心转意。 可是哥哥说过,他可以做自己的。 方子衿拿起和?离书,慢慢撕碎,就像他被无情撕碎的心脏。 他那么想要靠近的人,用尽全部力气都在走向的这个人,一遍遍将他推开,一次又一次想要赶走他。 为什么?他便那般令林青青作呕,一刻都不愿意和?他多待吗? 若他偏要呢? 他偏要缠在林青青身上,他的哥哥生生世?世?都只能?和?他锁在一起。 殷昊不可能?夺走,霍迎也休想沾染一分。 方子衿眼中?暴怒渐起,低头?轻声道:“我今日做的事,让你不满了吗?” “朕没有为今日的事情生气,只是觉得?皇后的身份……”林青青执起笔,在他眼前上滑,少年果?然上当,抬起猩红眸子。 林青青诚挚地望着他的双眼,道:“玷污了你。” 方子衿凤眸微睁,不明白林青青的意思。 “玷污……我?”少年心脏诡异地一颤。 “今日你也见着了,霍迎拿你是后宫之人为借口,来日旁人便有可能?用你的身份做文章。”见他发愣,耳根都气得?几欲滴血了,林青青抬手轻弹他的脑门,“朕想让你堂堂正正地做宣国的大将军。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方子矜注视着林青青,缓缓垂下眼,道:“我不会同意和?离,除非哥哥休了我。” “或是,我死?。”少年掀起眼帘,眼中?照不进一丝光亮。 第 75 章 林青青蓦地怔了一怔, 有些疑惑。 若她?没有误解方子?衿今日在殿上说的话,那方子?衿准确透露的信息是:可以给他?休书?,但?不可以给他?和离书?。 为何? 他?能接受被废去后?位,却不能接受两厢情愿的和离? 休书?一出, 方子?衿今后的名声便也无可挽回。 他?能凭本事做那征战四方的少将军, 却?不会再是百姓心中的皎皎明月。 日后?人们提起方子?衿, 不是镇国府少将军,而是废后?方子?衿。 这与他?前?世走的路, 有何区别? 少年死?盯着桌案,如同泥塑木雕,不闻不言,铁了心要为难林青青。 “和离后?, 你依然能在宫中来去自如。你不愿回?镇国府, 朕便赐你一座将军府邸,将来你有何想要的,朕都能给你寻来,与现在不会有任何改变。” 林青青一双天然带着凉意的眼睛看着他?,在方子?衿与她?对视时变成了温柔的暖风。 她?拿出方子?衿最想要的东西诱惑道:“难道你不想名正言顺地做朕的兄弟吗?” 方子?衿面无表情望了她?一眼。 林青青立马道:“和离后?, 我们就结拜。” 少年灰暗的凤眸微动,瞧上去很心动的样子?,林青青暗道,成了? “和离后?,我夜里还?和哥哥睡一处吗?” “……夜里睡一处?”林青青以为他?说的是住在太璟宫偏殿, 不赞成道, “外臣留宿太璟宫不好, 对你名声有害。” 少年冷冷道:“与现在不会有任何改变。” 林青青:“……”重复她?的话反驳她?。 “和离后?,哥哥会日日留宿将军府吗?” “……朕不能日日留宿将军府。” 少年发?出轻微的冷嗤:“我有何想要的, 您都能给我寻来。” 林青青:“……” 汗流浃背了。 “和离后?……” 林青青及时止损:“不想和离,那为何你愿意接受休书??” 少年眼底那点血腥更显殷红,双唇冷漠的吐出几个字:“我、乐意。” 成,您乐意做废后?。 林青青无话可说,并默默在心里给方子?衿点了一排蜡烛。 方子?衿几次三?番帮她?解决困境,不求回?报得像做慈善,她?把方子?衿当劲敌,却?也不是不知好歹,权衡再三?才做出今日的决定。 错过这次离宫的机会,就不知道她?下一次心软是何时了。 两人各想各的,都没有再说话,太璟宫里静谧无声。 林青青以为今日的话题到此结束,却?听方子?衿细致地交代出不愿和离的原因?。 “自古帝王为大君,皇后?为小君,在钦天监那里,代表天地阴阳。陛下提出和离,便是使宣国格局阴阳不调,日后?发?生在宣国的所?有灾害,百姓皆会将过错推到陛下身上。” 方子?衿没什?么表情,音调却?并不冷漠,还?有点服软的意思:“所?以,不能和离。” 林青青抬眸看他?。 她?没有想到这一层。 霍迎来宣国之前?,她?和方子?衿和离不难,百姓怎么认为,钦天监最有话语权。 而今霍迎意图搅乱宣国,月氏卦象预言又声名大噪,最不巧的是宣国这两年灾害频发?。 帝后?和离很容易成为霍迎手中的把柄。 这般说来,方子?衿还?是在为她?考虑……个鬼。 就算他?们不和离,霍迎想要借这种谣言,也可以把方子?衿说成是妖后?。 自古男后?都是要遭诟病的。 靖宣帝用自己的名声,为方子?衿树下一块挡箭牌,但?逝者已矣,谁也不知道这块挡箭牌能撑到何时。 林青青突然想通了一些关节,为何黏她?黏得死?紧的方子?衿,会一反常态地在殿上提出要一封休书?。 因?为霍迎。 方子?衿甘愿背负废后?的名声孤身离开,死?也不要和离书?,不是处出于少年人的任性。 他?比自己更早察觉,霍迎来到宣国的危害。 她?只当人类自私,都有占有欲,却?忘记方子?衿本来就用词古怪,他?在用最纯粹直接的方式,拉着她?远离危险。 反对她?娶霍迎是,要休书?也是。 林青青饮下手边的茶水,不禁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哑然。方子?衿处处为她?着想,她?却?还?想教他?什?么是独立自处。 十岁便走遍塞外边疆的少将军,眼界绝不止外面的天空,根本不需要她?推着去接受更广阔的天地。 也许,他?只是想安静地靠着她?。 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都只是想要在她?身边寻找一份…… 林青青看着眼眶发?红的少年,脑海里想出的是“宁静”两个字,心底涌出的却?是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三?个字——安全感。 “嗯,知道了。”林青青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平淡,她?这样的回?答语气会不会让人心寒? 安全感三?个字从心底掠过后?,林青青耐心了不少,亡羊补牢地附上两份解释。 “求娶霍迎算是一计策,霍迎心高气傲,生来便是帝王之心,她?不会也不可能与宣国和亲。” 怕他?不信,林青青用心地打补丁道:“朕了解霍迎。若做不成月氏的王,她?会选择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让世人记住。” 方子?衿脸色非但?没有好转,还?变得更加面无表情。 林青青一见,感觉方子?衿的情绪不太对,又打了个补丁:“便是霍迎神经错乱愿意来宣国和亲,朕也绝不会让她?害到你。” 方子?衿半阖眼帘,情绪不显。 “哦。” 林青青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补得完美无缺,神态自若了很多。 “你今日做的事,朕没有不满。”林青青道,“当时情势紧急,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在银丝蛊下全身而退。你若不来,朕也不知该派谁上场了。” 银丝蛊?方子?衿想了想幽篁山上的书?籍,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霍迎是抱着杀心来的,谁上去都是一死?。并非朕仁善,这事一看便有蹊跷,霍迎身份特殊,让她?抓住点什?么,都会是一场灾难。” “于陛下而言,废后?是最好的选择,为何选和离呢?”少年轻声询问,半掩着的眸底隐隐有一种新生的、取代原有灰暗的光。 林青青看着手里精致的茶具,回?答道:“因?为朕不想伤害你,朕想保护你。” 方子?衿倏地抬起眼,心脏咚咚跳动,在静的诡谲的气息下,异常清晰,可他?眼中却?透着深深的怀疑。 “我有病。”他?道。 林青青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盯着他?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笑。 “我知道。还?有什?么朕不能保护你理由吗?” 少年被这个问题牵着往前?迈出一步,“哥哥明明很讨厌我。” 他?喉结轻轻滑动,将手指从桌案拿下去,这一行为泄露了他?的紧张,有些自弃地加重语气,“不是讨厌,是厌恶,恨不得我去死?。” 林青青:“……” “我不讨厌你,也不厌恶你,更不想你去死?。” 林青青不厌其烦地重申,无论说多少次,她?都是这个回?答。 少年灰暗的眸子?望着林青青,微微扬起下巴,把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像是要慢慢揭开伤口给她?看,嗓音微颤:“太青元年,昭阳殿,哥哥带着一身杀意进来,想杀了我。” ……是他?们去铜雀台之前?,她?逼着方子?矜跟她?进铜雀台那日? 林青青生了怀疑,怀疑方子?衿那一夜没有睡。 若五岁龙傲天深陷噩梦是伪装,那他?脸上的恐惧和冷汗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杀意? “太青元年,铜雀台,鞭断蛇桩,哥哥当时表情很疑惑,怀疑是鞭子?断了,还?是自己放开的鞭子?。倘若鞭子?没断,哥哥会拉我上去吗?” 林青青掌心寒凉,一手冷汗,压下起伏的心绪,温声叫住他?:“衿衿。” “正月,太璟宫,掉下房梁时我抱住哥哥,欣喜若狂,哥哥却?对我拔出了蓬莱剑。” …… “腊月,宜城地宫,哥哥亲口答应把我给霍迎,假扮神的新娘。” 少年像是不受控制地,被她?的一句“想要保护你”牵着往前?,牵得心肠寸断,字字泣血。 林青青从来不知道对一个人愧疚的感觉,不是尴尬难堪、心虚后?悔,而是一阵阵涩痛。 就像看电影时,不自觉地代入主人公,自己也生出了被啮碎心脏的幻痛。 少年还?在说,一句句一声声,眼中愈来愈迷茫。 凤眸里的红血丝像暴雨下的蜘蛛网,灰暗的瞳孔成了蛛网中挣扎求生的蝴蝶,但?雨水淋湿了它的翅膀,双重绝境交织缠绕,里面的生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在危险到来前?苟延残喘。 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前?世,两段同等清晰的记忆逐渐向危险的程度交叉。 “你能随随便便亲吻一个疯子?,却?碰我一下都不愿……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小贼……保护我?哥哥只是,不希望我痛快地死?掉……” 少年唇角落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林青青顾不得为方子?矜的话心惊,忙拉住他?的手腕,查看脉搏,眼神凝重,心底更是沉重得厉害。 竟然是第三?次毒发?。 陈霖曾预言,方子?衿有朝一日会彻底迷失在三?段记忆里,再也找不回?自我,严重到那种地步时,他?也将如刹那蜉蝣,快速死?去。 林青青以为方子?衿病重至少也是在九年之后?,却?忽略了方子?衿是重生的,他?的心病旧疾一直都在,而且还?在快速恶化。 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东宫密室,再也无法回?到重生龙傲天模样开始,方子?衿就步入了人生的末路。 而心病,无药可医。 林青青只能尝试着把他?往回?拉。 “方子?衿,你没有去过冷宫,至少在这里,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关于冷宫的那些痛苦折磨,都没有发?生过。你要辨认清楚,辨认身边哪里不同。” “那些痛苦的记忆变成了可怕的深渊,你越是往那里看,它们便越不放过你。” “你为何不把记忆再往回?倒一倒,往好的地方想一想,不论是铜雀台、千阳,还?是宜城,我可有丢下你、留你独自去面对那些危险?” “方子?衿,我先前?那般对你,是因?为我们不熟。而我现在了解了你,知道了你真正的模样,看清了你的过去未来,你为何不信我想保护你?” 少年垂下脑袋,无动于衷地阖了阖眼睛,像是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毒,他?的血液、身体、骨骼,里面充斥着污秽的毒液。 宜城回?来他?便发?现,他?凑不齐完整的记忆,是一个脑子?不清晰的疯子?。 哥哥不喜欢他?精心装扮的面具,那他?还?剩下什?么? 他?只有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和一个恶念缠身的怨魂。 这般丑陋不堪的模样,他?怎敢拿出来,哥哥不过是说两句客套话,他?竟然还?当真了。 “你……不能不要我。” “我还?有价值。” 少年认定林青青不想要他?了。 他?不小心把自己最恶心的面目露了出来,林青青说想保护他?,他?本来可以顺着这话接受,可是他?把一切都弄糟了。 因?为对霍迎心存不满,心怀嫉妒。 因?为知道今日之后?,哥哥便会休弃他?,他?再也没有理由接近哥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想从林青青身上再得到一些感情,一些顾念和情义。 林青青说想要保护他?的时候,他?心底那个很空很痛的地方刮过了一阵暖风。 真的很疼。 疼得他?到处去找,找遍所?有心海,翻出的都是一些腐烂的记忆。 他?失措地去想快乐的事情,想拿出来一件一件告诉林青青,然后?说我相信,相信哥哥想保护我,哪怕是一个“嗯”,点一下头,这事便能揭过。 但?哥哥那样敏感,岂会看不出他?的伪装。 只会让其更加失望罢了。 什?么都没有用,一切都来不及了。 没有人能接受过去的失误被一点一滴、事无巨细都拿出来说。 哥哥定会觉得他?是一个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 方子?衿的手指狠狠掐进大腿,红色的衣摆渗着斑驳的血迹,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异常,绷紧了全身肌肉,准备随时站起身离开。 一旦哥哥表现出不耐烦,他?就躲得远远的,把自己关在箱子?里,藏在柜子?中,哪里都好。 只要不让他?滚出太璟宫,他?可以无声无息地跟着。 他?没打算活得太久,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哥哥,就可以了。 “收复郇州后?,我便去一个不会再让陛下心烦的地方。” “方子?衿,没有人赶你走。” 少年紧张地捏了捏带有血迹的手指,这回?是真听不到林青青的声音了,贴心道:“今后?,不劳烦陛下费心医治我,我会活着,直到陛下告诉我,我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 林青青盯着他?,手撑着桌案站起身,一低头,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少年根根分明的长睫在精致苍白?的脸颊上飞快颤动,不敢抬头,生怕碰碎这一触即碎的温柔,心脏深处却?乍然起了燎原之火,一路焚烧,烧到脖子?以上,连脸上的绒毛都在发?烫。 心里濒临枯竭的那些感情,像被浸了水的红豆,膨胀、发?芽。 其中有一棵陌生到他?从不敢去触碰的“幼苗”,在他?心底彻底扎了根。 “去泡药浴,好吗?” “嗯。” 第 76 章 御池边上白雾缥缈, 蕴含着苦涩药味的水雾伴随热气上升。 庭灯照映出岸边瘦削的身影,少年容色清冷,双眼如墨玉,因为泡着药浴, 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面?颊, 水珠顺着精致的眉眼流下?, 淌过?锁骨,没入单薄的里衣, 隐约可见暗含力量的劲瘦腰身。 他抿着唇,额头覆盖细汗,被他捏伤的右腿打着绷带,为阻止伤腿入水, 膝盖下?垫一块石头, 石头铺盖一层油衣。 方子衿看了眼不远处的屏风,表情古怪地想要放下?腿。 他刚动一下?,屏风后?假寐的林青青便睁开了眼,“注意伤口。” 少年转动目光,寻找屏风后?的人影, 但厚重的座屏不透光,他安静了片刻,便收回视线,向后?躺倒,把上半身全部?沉入水中。 林青青听着水声默数时间, 方?子衿憋足五分钟的气?才冒头。 她取出瞿遥给的秘药, 拿在手上研究, 灰褐色的药丸躺在瓶底,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这股铁锈味被浓烈的药味遮掩, 闻不出具体是何物散发的气?味。 瞿遥在御药房拿的药都要经过?林青青的眼,秘药药方?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林青青识得?秘药里的所有草药,大多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不应该有这股铁锈味。 难道是瞿遥说?的药引? 瞿遥给的药起效很快,方?子衿服用一粒后?,精神状态焕然一新,眼底透着死气?的灰暗色彩居然也?跟着消弭无?踪。 正是起效太快,林青青才觉得?药引有问题。 为何瞿遥手里会有沈娘都不知道的秘药药方?? 林青青没忘记瞿遥是人蛊,一度怀疑这味药引是瞿遥的血液。 她摸过?瞿遥的脉搏,不像失血过?多的模样,他身上也?没有血腥味,实在叫人找不出一丝线索。 御池里传出一阵水声,林青青收敛心神,掩眸拧好药瓶口,唤了方?子衿两声,没得?到回应,起身走出屏风。 只见满身药液的少年靠坐御池边缘,一袭单衣松松垮垮地斜挂肩膀,好似在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方?子衿:“时间到了。” 先前?泡到这个时辰,林青青都会叫他出来,这次却晚了两炷香,怕是林青青另有安排,方?子衿谨慎地问道:“我可以出来吗?” 林青青扫了眼刻漏,她想秘药的事情太过?入神,没发现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点头道:“可以出来了。” 她好奇地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少年磨磨蹭蹭地移出身后?的玉盒,林青青半蹲着接过?,玉盒里装着半透明的水状药膏,有牛膝、川芎的味道。 “消除疤痕的。”方?子衿张开手掌给林青青看,各种伤口结成的伤疤交错遍布。少年皮肤苍白,粉色的、白色的伤疤在光影中明暗不定,斑驳难辨。 他抬眸看了看。 林青青盯着他手掌上的伤痕,清墨般的双眸看不出喜怒,耳后?垂下?的乌发被微风吹动,轻轻蹭过?他的手臂,有些?痒。 “哥哥先前?说?不喜欢我身上的伤,等过?阵子,便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青青将玉盒还给他,起身之际身形忽然晃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地。 林青青疼得?直皱眉,糟糕的是,她居然没有力气?起身,脑袋也?变得?沉重不堪,一根根针刺般的痛感侵袭着每一根神经。 很像当年中鸳鸯绣的症状。 林青青服下?几粒克制蛊虫的药丸,几乎是霎那的,感受到了一阵透骨奇寒。 冷汗模糊了视线,林青青睁了睁眼睛,依稀看见方?子衿焦急地爬上岸,不断张合双唇,可是她听不清楚。 “……”林青青无?力地垂下?脑袋,在倒进御池的前?一刻被方?子衿接住身体。 熟悉的山楂味唤醒了林青青一点神智。 她应当是中了一种类似鸳鸯绣的、能够刺激奇蛊苏醒的性大热的邪毒。 有人想要她死,还意图拉着方?子衿一起下?水。 她何时中的毒? 林青青进御池前?,仅喝过?一杯茶水,还未来得?及用膳。 是那盏茶? 太璟宫布满机关,除了影卫和万鬼卫,只有方?子衿能够进出。 林青青心底沉了沉,若不是下?毒之人亲手送进来的,那便是在茶叶中动的手脚? 被方?子衿带出御池,林青青浑身都不舒服,用力地咬住手指,勉强听到方?子衿说?要去太医院找御医。 当初奇蛊发作的时候,林青青也?没有踏进太医院一步,可别让身边这个不稳定因素,真?给她送太医院去了。 林青青这回是真?信了方?子衿没有装傻。 怎么会有人天真?地以为着,她是没有喉结的男子。 林青青内心闪过?一道不尴不尬的情绪,尚且来不及抓住,便拉过?少年的衣襟,用出全部?内力将人推倒进水中。 方?子衿半身沉在水底,傻呆呆的站着,俊脸上失去了大半的血色,“哥哥……” 林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抬眸扫了眼水中茫然失措的少年。 御池的水溅在方?子衿的眼睑上,水珠滑下?,在他的脸庞留下?含糊不清的旖旎。 林青青努力集中精神,“有奇蛊压制,我不会死。太医院的人不值得?信任,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能送我去太医院,知道吗?” 在林青青冷凝的视线下?,方?子衿不得?不重视起来,点头应道:“好。” 林青青撑不住身形,“扑通”一声掉进御池。 预料之中的下?坠感没有出现,腰间多出一双有力的手臂,林青青条件反射地反制对方?,没了双手支撑,下?巴直接砸在少年温热的肩颈上。 过?程中,林青青不慎咬中舌头,口腔含着血腥味,有点无?奈,又有点气?恼。 她的头太疼了,忍不住想要发泄出来,含糊不清地吼道:“方?子衿!你可真?是我……” 吼到一半,林青青找回了一点理智,收敛住脾气?,头痛难忍地蹙起眉。 “对不起。”少年眼眶微微泛红,想帮林青青,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发誓一般,对林青青承诺道:“哥哥,我定会查出下?毒之人,杀了他们。” “不用。”林青青脑子嗡嗡的响,逐渐分辨不清是自己的声音还是方?子衿的声音。 她心底隐约有个答案,恍惚觉得?这个答案不需要方?子衿干预。 “我会查清楚,你别掺和。” 方?子衿猩红的眸子顿了下?,手背被林青青扭到一边,察觉到哥哥排斥他,眼睛瞬间变得?更红,绝望地明白哥哥更希望他离开这里。 他动作轻柔地放林青青靠坐在御池边缘,自己慢慢退缩到角落里。 如若他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哥哥是不是就能多忍受他一会。 水中荡起了一阵波纹,氤氲雾气?里,衣衫整齐的少年身子一歪,被另一个少年扶住脑袋。 林青青醒了醒神,御池里的药液似乎能让她舒服很多。 她扭头看向身旁,若不是有一只温暖的手扶着她的脸,她会以为身边这个静得?像雕像的,是御池里的水石。 “衿衿?” 林青青被少年扶正身子,紧接着便看见脸颊泛着红晕的少年,跟螃蟹似的往一边挪远。 林青青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有点牙痒,是真?实意义上的牙齿痒。 她稳了稳心神,音调带着哥哥的威望:“你跑什么?我会吃了你?” 闻言,少年抬起被热水熏红的俊脸,眼中泄露着庭灯照出的水光,轻声道:“你想吃我吗?” 林青青CPU疯狂转动,话到嘴边失了声:“?” “收回郇州后?,哥哥想要怎么吃我都可以。”少年稍稍凑近,眼中没有正常人说?这句话时的戏谑,只有纯粹的认真?,认真?地以为林青青想要吃他的血肉。 “我想养得?好点,这样就不会很难吃。” “……你在说?什么?” 少年眼中仿佛有层层叠叠的颜色,水面?的光线从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折射出来,“哥哥吃了我,我就可以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林青青以为自己听错了,拍了拍脑袋。 这可真?是段荒唐的对话。 还是清醒了再说?吧。 等等。林青青闭上的眼睛复又睁开,“你怎么还在水里?” 她往下?瞥视,见他腰部?以下?都在水中,胸口憋进了一口气?,“上去,伤口泡水是会溃烂的。” 少年听林青青的话不跑,就往林青青旁边挪了挪,林青青眼皮一跳,方?子衿每动一下?,水面?便会飘出一道血迹。 难怪他嘴唇发白,再泡一会儿,怕是血都流干了。 “我上去,哥哥答应我,今夜不要生气?。”少年耳朵通红,像是被灼热熔化的金属。 林青青莫名其妙。 一时间拿不准方?子衿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是不希望方?子衿的腿泡坏了,但还没到事事都要气?一遍的份上,何况她生气?也?没有用,方?子衿的伤口已?经碰到水,人好像还是她推下?来的。 “你上去,哥哥不生气?。” 少年飞快地在林青青侧脸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连爬带走地离开御池,险些?摔跤,他回头看了看怔愣不已?的林青青,站在御池边上,便不走了。 他在等林青青一起回去。 林青青觉得?自己应该制止方?子衿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可看着垂下?脑袋像是犯了大错的少年,又忍不住想要放纵他。 林青青摸向轻到几近没有感觉的侧脸,敛眸沉思。 她做过?的事情,方?子衿会同等地还回来? 可能是药浴对奇蛊也?有作用,林青青这次恢复比千阳那次快。 回到太璟宫,林青青立刻让万鬼卫伍配合唐尧,去查有毒茶叶的源头。 内承运库也?就是内库,由宦官看着,外承运库归户部?管辖。 能把手伸到皇宫内库的可没几个人。 万鬼卫伍精通易容,假扮一个太监对他而言如同喝水一般。 伍潜入宦官队伍不到两天,便打探到一些?消息。 茶房的总管太监在林青青中毒当天,和玉华宫里的人有走动。 林青青怀疑过?玉华宫,毕竟只要她死了,萧殷褔就能以滴血认亲为根据,绝地反击,登上皇位。 茶房的总管太监看管贡茶失职,难逃一死,被唐尧带回大理寺审问。 正逢右相府失势,殷昊对玉华宫不闻不问,玉华宫早已?没了当初的光彩。茶房的总管太监消息不够灵通,只知玉华宫是摄政王护着的,而摄政王权倾朝野,就算玉华宫出了事,也?有摄政王处理。 他还想靠着玉华宫主人的帮衬,从牢里出去。 唐尧将玉华宫的事情简要一提,总管太监顿时如遭雷击,面?无?人色,他见不着希望,又受不住酷刑,便开了嘴。 “咱家是被太妃娘娘污害的。太妃娘娘前?几日往内库送了些?新茶,当时咱家都是亲身试过?的,否则也?不敢送到陛下?殿中。太妃娘娘定是在其中掺杂了少量毒茶,钻了验查的空子。” 唐尧请太医看过?茶叶,茶叶中杂糅了一些?不明成分,不确定是否为毒,且无?法用测试工具试验,人服用后?不会当即发作,这才顺畅地送进太璟宫。 为太璟宫试茶水的小太监酉时离开,于亥时暴毙身亡,且死相恶劣。 唐尧命人将小太监的尸体抬上来,同时拿来太璟宫的茶,让总管太监试茶。 总管太监瞧见小太监的模样,吓得?当场失禁。 “是太妃娘娘,都是太妃娘娘想要害陛下?!太妃娘娘插手茶库有些?年头了,咱家得?罪不起,只能装聋作哑。大人,小的是被逼的啊。” 茶房的总管太监画押认罪,被拖出去,等秋后?问斩。 玉华宫此时也?是一片水深火热。 “太妃娘娘好手段。”萧殷褔有气?无?力的声音,激得?神经紧绷的于太妃浑身一颤。 萧殷褔瘫软在床榻上,脸色骤然变得?冰冷恶毒,眼底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凶狠,“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你是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本宫毒杀陛下?,还不是为了你。”于太妃越想越凄怆,“你说?有办法叫陛下?来玉华宫,本宫听了你的意见,将方?子衿引来玉华宫,可结果呢?不见陛下?踪影。” “福儿,你不能事事都怪娘,殷昊随时都会报复我们,我们等不起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坐实你皇弟的身份。这次毒杀,本宫没有留下?破绽,毒药也?是月氏给的,与我们无?关。” 于太妃捏紧手帕,道:“查也?只会查到月氏那边去。” 萧殷褔面?带讥笑?地问:“娘娘可有认真?听外面?传来的消息,敢问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让小太监找来一根树枝捅死自己?” 于太妃后?怕地不断摇头:“那也?和我们没干系,药是月氏那帮人带来的。” 萧殷褔厉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蠢得?无?可救药!月氏想要毁的不是一个人,他们是要毁宣国的颜面?,毁我宣国国体!太妃娘娘,你成了月氏的武器,你被利用了,还不明白吗!” 萧殷褔叫婢女扶他坐上轮椅,悲痛激忿全都消失,眉毛底下?的眼睛也?失了神采,像是要斩断于太妃心中的侥幸,笃定道:“一定会,查到我们身上。月氏那帮人是豺狼,他们既然找到你,便会断绝引火烧身的可能。” “我们是废子了,娘娘。”萧殷褔讽刺道,“关键时刻,最?忌讳急躁,你为何不能再等等呢?哪怕做事前?知会我一声,我们想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罢了。” 萧殷褔望着紧张不安的于太妃,认命地收回一堆未出口的讥讽,阖上眼帘不再言语。 一直等到林青青带人踏入玉华宫,于太妃才彻底死了心。 她一度认为殷昊、靖宣帝都是她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天底下?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未曾想有一日,她成了月氏对付宣国的工具,而她最?尊敬的父亲,到头来也?不过?是东胡的一个傀儡。 临了,还害了自己的亲儿。 于太妃一人认下?所有罪责,被押出玉华宫前?,一口喝下?提前?备好的毒药,自尽在玉华宫门内。 萧殷褔被贬为庶民,逐出了宫去,他出宫后?没多久,便被一批人半道劫走。 林青青收到万鬼卫传来的消息并不意外,萧殷褔和于太妃还欠殷昊一笔账,劫走萧殷褔的是何人不言而喻。 霍迎迟迟不回月氏,似是下?不定决心。 窗外飞进一只麻雀,霍迎执起朱笔,在于姝的名字上画下?一条红线。 于姝的名字下?方?,排列着萧殷褔和方?子衿的名字。 “焚情断命蛊也?杀不死吗?果然是能在群蛊中活下?来的人。” 霍迎手指重重落在方?子衿三个字上,“他的血……究竟为何能影响蛊虫?莫非是他的血杀了焚情断命蛊?” 看来只能在他们的身份上做文?章了。 若能促成她心中绝好的谋划,宣国必亡,可宣国不尽是蠢人,宣帝更不好对付。 …… 另一边,林青青送了霍迎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霍迎不在月氏的这段时间,费黎频繁和林青青联系。 他主张与宣国互市,并毫不畏惧地将这项主张大告天下?,传播宣国出兵的真?正用意,将战争给月氏带来的祸患广而告之。 如今宣国与月氏兵戈不止,霍迎在月氏的声望一落千丈,她在宣国拖的时间越久,月氏那边的民怨就越大。 霍迎在宣国的预言,以及月氏仙手死于方?子衿之手的事情,都传到了月氏。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月氏那边便有了即将更换王储的流言。 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宣国有了防备,投入宣国皇宫的蛊虫大部?分有去无?回。 霍迎也?不能笃信自己的计划,除非能等到一个让宣国不攻自破的时机,否则她来这里的一切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甚而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费黎又一次大动作后?,霍迎终于忍无?可忍。 宣国兵马在月氏是不能直捣黄龙,但不妨碍有人在她背后?偷偷摸摸挖她的根基。 霍迎只恨自己没早点把费黎这个玩具除掉,徒生这么多事端。 次月,月氏使团进宫面?圣。 霍迎签下?和谈书,月氏这边答应解决宜城蛊虫,而宣国则要退兵,攻下?的那座城池必须归还月氏。 霍迎本以为林青青这样油盐不进的帝王绝不会让步,却见她爽快地按下?了玉玺。 霍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月氏使团回到月氏,霍迎听闻费黎和宣国早早就签订了条约,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宣国攻下?的城池变成了什么互贸区,通商口岸也?由宣国管理,虽然地图上还是月氏城池,但本质却像是宣国的一个通商口。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结果却被一个内患毁的一干二净。 如今百姓皆道是费黎阻止了战争,给月氏带来了新的繁荣。 霍迎火冒三丈地找过?去。 橙眼黑瞳的费黎丝毫不惧霍迎的来访,花白及踝长发乱糟糟地搭在肩膀长腿上,听完霍迎气?急败坏的一段话,手指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此战,必须停。你此去和谈,舍本逐末,却不知稍有不慎,便是一个有去无?回。霍迎,你说?的预言未必能成真?。而我说?的预言,必定是真?。” “怎么?你还很自豪?”霍迎撸起袖子就要揍人,金丝虎竖起尾巴,浑身炸起金色的绒毛,发出一声尖锐的猫叫,逃窜一般冲向费黎,被费黎轻松接在怀里。 “你比我更了解局势。”费黎挠了挠金丝虎的下?巴,金丝虎享受地懒下?猫腰,闭着猫眼抬高头颅,“而我更清楚月氏的路该如何走。” 费黎抱起金丝虎,抬脚向外走,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霍迎说?:“我还没有输。” 费黎:“我也?没有赢。” *** 于严秉被斩首示众的消息传到东胡,东胡那边野心难遏,意图联合北蛮、月氏攻打宣国。 北蛮在千阳受了挫,千阳外面?的灰色城墙像一道天堑,挡住了他们窥探的视线。在没弄清楚宣国实力前?,北蛮不欲派兵,而月氏刚刚签订了条约,打算按兵不动。 东胡找不到盟友,便可劲折腾东胡内部?兵马,其中数郇州的兵马折腾得?最?厉害,他们提前?举办争夺血沉枪的盛会,以此鼓舞士气?。 第 77 章 六月徂暑, 暮霭沉沉。 燥热的夏风携着一股腐朽之味,窜行阴气森森的?乱葬岗。 草木籁籁作响,颓然无色的无名墓碑零星地斜进土里,不远处突兀地立着一个草屋, 里面射出缕缕昏黄的烛光。 火光轻微晃动?, 草屋里传出长戟砸击地面的铿锵声。 头戴万鬼卫面具的?修长身影由远及近, 不紧不慢地来到草屋门前,系满绷带的?手径直推开稻草门。 霸图环抱长戟, 单脚踩着木凳,看见来人,不高兴地翻起白眼:“怎么才?来?” 霸图身前的?地面躺着一个瘦削少年,双腿能看出明显的?畸形, 他?的?嘴巴被麻布塞住, 色厉内荏地瞪着进门的?人,“唔唔——” 来人通体黑衣,乌墨长发用玄色玉带绑着,腰挂玄色令牌,上刻有字, 萧殷褔仅看得见刻着“肆”字的?那一面。 霸图伸手要道:“我要的?东西。” 黑衣人递出一份竹简。 看着崭新的?竹简,霸图冒光的?眼睛里多了抹迟疑,“你莫要诓骗我,若给我本假的?,我可要告发你强抢民?男的?。” 黑衣人冷漠地丢出竹简, 霸图眼疾手快地接住, 激动?地展开竹简, 被密密麻麻的?宣国文字迷晕了眼。 “通篇全是字儿,没有图?” 黑衣人拉起萧殷褔的?衣领, 拖着向外走,长腿没有半点阻滞,脊背也未弯曲分?毫,仿佛拖的?不是一个成年人,而是一沓轻飘飘的?树叶。 霸图盯着竹简上的?字直皱眉,跟上黑衣人的?步子,“我不是很熟悉宣国文字,你口述一遍,我记下。” 见黑衣人不说?话?,霸图问道:“你是哑巴吗?” 黑衣人拿出随身带的?铁锹,不由分?说?地就开始挖土,动?作干脆,像是做过无数次,铁锹来来回回、险而又险地从萧殷褔的?鼻尖蹭过。 霸图声音一哑,硬是从这人身上看出了一种行云流水的?得体,和杀人如麻的?果?决。 霸图抱住长戟,撑着身体一半的?重量,探头打量萧殷褔惊恐的?表情。 “你得罪他?了?这是要活埋你啊。” 萧殷褔眼睑连连抽颤,眼底全是骇极之?色,拼命扭动?身体,想要逃离铁锹笼罩的?范围。 挖出的?坑深度足有三?尺,也不见黑衣人力竭停手,霸图目光下移,注视黑衣人没有露出一点皮肤的?手指。 穿得还?挺神秘,能拿到亦安将军的?卷宗,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小兄弟,交个朋友如何,你叫什么?” 铁锹破空声响起,霸图吓一跳,看着紧贴脖颈的?铁铲,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举起手,识趣道:“我不说?了,我马上就走。” 黑衣人收回武器,霸图狠狠地长舒一口气,快步离开乱葬岗。 霸图走后,黑衣人立刻将铁锹扔向萧殷褔的?脑袋,铁铲部分?贴着瘦削少年的?头皮,断下一截枯燥的?头发。 萧殷褔惊得魂飞魄散,眼睛都凸了出来,缩紧脖子的?肌肉不停的?抽动?,“呜呜——” 黑衣人掀起脸上的?面具。 暮色的?阴影勾勒出轮廓清晰的?线条,年轻男子神色宁静,俊美无双,能够轻易使人沉醉的?凤眸中却封着冰冻三?尺的?寒凉。 看见那人的?脸,萧殷褔脸庞扭曲,双目透着怨毒怒火。 “唔!唔!唔!” 嘴巴里的?麻布适时掉落,萧殷褔尖声叫道:“方子衿,陛下下旨逐我出宫却不杀我,必有陛下的?考量,你今日杀我,便不怕坏了陛下的?计划吗!” 方子衿一脚将人踹进深坑。 萧殷褔灰头土脸,目眦皆裂地盯着深坑上面的?人影,眉间陡现?一层凶狠戾气。 “留着我,我能让殷昊身败名裂!” 方子衿手掌落在铁锹上,却没有往深坑里填土。 萧殷褔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趁热打铁道:“你还?不知道吧!先帝是被殷昊毒害而死的?。若陛下知道这件事,必然容不下殷昊。你不想对付殷昊吗?我手里有殷昊害死先帝的?证据。” 附近突现?火光,睿亲王府里的?府兵举着火把向着乱葬岗靠近。 “王爷得到消息,姓萧的?便藏在此处,都仔细点找!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 察觉是睿亲王府的?人,萧殷褔妄图求救的?声音卡进喉咙,脸色变得像寒霜打烂的?茄叶,又黑又紫。 “带我走!快带我离开这里!我被殷昊带走,便再无证据证明先帝之?死了!” 方子衿抬眸望着火光传来的?方向,冰冷的?声线连微小的?起伏都没有:“你手里有证据,怎会惧怕殷昊。” 说?完,方子衿提起铁锹就往坑里拨土,好像很着急。 萧殷褔被盖了一身土,像一条挣扎的?泥鳅,看着方子衿恨不得立刻送他?上西天的?身影,也很着急,急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冯秦!你去查查冯秦!殷昊毒杀靖宣帝的?证据就在他?手里!” “冯秦效忠于相,只听右相府的?命令。你把我杀了,他?就会把证据送到慕容氏手里。东胡慕容氏若是掌握了殷昊的?罪证,势必借此威胁殷昊。殷昊想要脱困,只能在一切还?未发生前,杀死陛下,坐上那成为万人之?上的?龙椅!” 睿亲王府的?府兵迅速将乱葬岗围住。 萧殷褔抬高视线远看,透过深坑所及的?视野,发现?他?和方子衿被包围了。 瘦削少年怔住,眼中的?恐惧猛退,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狞笑。 “方子衿,少将军,我嫉妒了你一辈子,你最?后还?不是要和我死在一起?” 府兵让出一条路,衣襟袖口绣着精妙云纹的?玄衣少年,出现?在萧殷褔震颤的?瞳孔里,萧殷褔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夜然?” 他?看向那些睿亲王府的?府兵,里面竟没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孔。 “你们合谋设计我!”萧殷褔猛然醒悟,“我刚出宫便被劫走,方子衿一来,睿亲王府的?府兵便紧跟着出现?。都是你们计划好的?……你们原本就想从我这里套话?。” 方子衿身形顿了顿,又开始填坑,速度之?快令林青青都咋舌。 林青青抓住方子衿的?手腕,拉着人往回走,少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没埋完的?深坑,好似林青青一松手,他?就能跑回去将萧殷褔活埋。 林青青吩咐万鬼卫:“将坑里的?人送去睿亲王府。” 方子衿定在原地,不动?了,林青青怎么拉都拉不动?他?。 林青青:“衿衿?” “斩草除根。”少年声音虽轻柔,却也很坚定。 他?们知道了冯秦的?事情,来日萧殷褔在殷昊面前一通乱说?,难保殷昊不会狗急跳墙。 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除掉萧殷褔。 林青青一早便吩咐过万鬼卫怎么处理萧殷褔,方才?的?指令也是要万鬼卫最?后将尸体送到睿亲王府门口,让殷昊见上一眼。 但方子衿好像误以为,她就是要这样放走萧殷褔。 林青青没有立刻告知方子衿自?己的?处理方式,因为她更想知道,明明可以秘密处理掉萧殷褔的?方子衿,为何临时通知她来见证。 林青青故作深沉地嘱咐身边的?影首:“割掉舌头,扭断双手,再送去睿亲王府。” 影首:“……” 身穿万鬼卫服饰的?少年终于肯挪动?一步,但幅度不大。 林青青还?是拉不动?他?。 “你想亲手杀他??” 方子衿绷着脸,道:“想。” “割掉舌头是报他?辱骂你之?仇,扭断双手是报他?鞭打你之?仇。”林青青问,“你杀他?,是报什么仇?” “报他?下毒,毒害哥哥的?仇?” 少年略显迷茫地望着林青青,“你说?过,我想做什么提前与你商议便好,不会过多干涉我。” 他?眼里写满了——“你说?话?不算话?”。 林青青有些诧异。 她是说?过此类的?话?,但方子衿有自?己的?主见,她说?的?那些话?,方子衿只做参考,不会按部就班地去做,时而全然违背她的?意思。 住进太?璟宫偏殿,便是方子衿叛逆的?成果?。 “这么在意哥哥的?话??”林青青问的?漫不经心,不是很信方子衿给的?回答。 让她来见证,多半是想借萧殷褔的?口,告诉她殷昊毒害靖宣帝的?事情。 方子衿二十岁的?记忆断层位置到底在哪?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靖宣帝驾崩真相的?,又为何知晓萧殷褔这里有线索。 方子衿:“你说?过的?话?,我都牢牢地记着。” 林青青发出一声轻笑,解开他?缠满绷带的?手,“这样很好。” 少年扫了眼被解开绷带的?手指,抬眸注视林青青的?双眼,目光里有深沉的?、浓烈的?情感。 “太?璟宫外殿的?桃树挂满了果?子,我吃了两颗。” 林青青唇边不由微微勾起了一个笑,“桃子,甜吗?” “很甜。” 就因为方子衿这句“很甜”,林青青决定给自?己留点功德。 翌日,睿亲王府门前围满了路过的?百姓。 裹着死人的?草席摆在王府的?石狮子前面,草席被卷起一角,露出惨白的?少年面孔。 睿亲王府的?府兵轰散人群,从里面走出来的?殷昊跨过门槛,扫了眼草席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冰冷的?视线并未过多停留。 一个府兵自?作聪明地探了探萧殷褔的?鼻息,欣喜若狂道:“王爷,萧小公子还?有气儿!” 那名府兵拉扯身边一个杵着不动?的?府兵,催促道:“还?不快和我一起把萧小公子抬进去医治?” 殷昊脸色阴沉,冲他?们抬了抬下巴,“将那两个都处理了,不留活口。” 忙着要抬萧殷褔的?府兵被抓起来的?那一刻,还?不明白为什么。 而杵着不动?的?府兵流了一身冷汗,直到萧殷褔和那名急功近利的?府兵被抬走,他?才?敢抬起头,见遭殃的?不是自?己,缓缓吐了口气,跟上前面的?人。 御花园。 桃树粗壮的?枝桠上仰躺着一个身影,微风吹拂而过,蓝白相间的?衣袍在翠绿的?枝叶间隐现?。 林青青脸上盖着一本折子,手搭在折子下方,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副累到睡着的?模样。 而她的?视线却穿过脸颊和奏折的?缝隙,落向下方。 背靠桃树的?红衣少年一手拿着断损的?玉簪,一手捏着宜城得到的?墨玉,努力拼凑两件物品。 玉簪烧毁严重,断成了半截,已然无法和墨玉组合在一起。 “费黎给的?簪子很神奇。”林青青收回目光,将脸上的?奏折盖得严实,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说?什么。 方子衿轻轻应了一声。 林青青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也不爱和他?谈论私事,只要林青青闭上嘴,他?如何追问也问不出答案。 太?璟宫也建有密室,还?是在偏殿的?床下面,密室开启方式比东宫的?复杂,却有异曲同工之?处。 簪子是他?在密室里偶然发现?的?。 “没其他?想问的??”林青青从树枝上跳落,将手里的?折子丢给影卫,“不好奇我为何有半截一模一样的?簪子?” 少年望了她一眼,应她的?要求问道:“为何?” “得问费黎了。”林青青夹住半截簪子,在指间旋转,“费黎作为解决两国矛盾的?功臣,朕是不是该邀他?来宣国赴宴?” “哥哥想查什么?”少年眼中倒映着林青青转动?簪子的?动?作。 “徐修容回京了。”林青青说?道,“你可还?记得徐修容在宜城地宫说?的?那段话?,姚府嫡女女扮男装考取功名,欺君犯上,以此株连九族。” “欺君之?罪,罪不及满门,父皇却诛姚府满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青青本不想深思这件事,可是自?从那日梦见吃冰淇淋,她连续做了好几?日现?代的?梦。 梦境结束后,又梦见了姚药。 她只是用姚药的?身份,在幽篁山上生活了三?年,梦里却是姚药小时候的?样子,她还?见到了太?.祖、见到身为王储的?靖宣帝。 像是一段迟来的?记忆。 方子衿凤眸微暗,“哥哥想要查姚府旧案?” 林青青丝滑地转着簪子,闻言,蓦地停下手指,将玉簪攥在手心,“我只是想查清楚,是什么力量,让这根崭新的?玉簪一夜之?间变成这副破败的?模样。” 林青青喃喃自?语道:“或许费黎能给我一个真相。” 方子衿定定地凝视着林青青的?眼睛,目光棱棱,漂亮的?眸子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星,像星空下的?点点星芒。 “哥哥,还?是姐姐?” 林青青:想要问她是林夜然还?是姚药? 总不能是问她性别?。 提起这个,林青青就郁闷。 林青青用一种格外深沉的?眼神看他?,幽幽地凑近他?的?脸,望进他?清澈的?双眼,意味深长地对着少年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少年眼中星光尽散,眼神暗淡下来,捏紧手中的?墨玉,迅速跟上林青青的?脚步。 “衿……”林青青正要回头叫他?,余光瞥见迎面走来的?殷昊,顺手将玉簪收入袖中。 第 78 章 殷昊看见林青青身后的方?子衿, 俊朗如玉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揶揄的笑意。 “今日陛下唤臣进宫,可是为东胡人大办夺抢武宴之事??” 殷昊素爱在方子衿的伤口上扎刺,且乐此?不疲。 林青青不欲和他耍嘴皮子,让影卫把方?才的折子取来, 递给殷昊。 “这几年天灾不断, 季季发银赈灾, 可朕得到的地方?奏报却说未收到银子,而今饿殍遍野, 民?不聊生,朕需要一个胆略超群之人去查此?事?。” 殷昊眉毛高高扬起,“陛下找的胆略超群之人是谁?” “摄政王乃宣国的股肱之臣,两朝元老, 朝野上下无人能比摄政王更?有这个魄力去查这个案子。” 林青青把殷昊捧上了天, 殷昊啼笑皆非,眉毛都要跟着往天上挑了。 “朕相?信摄政王能替朕、替宣国追回赈灾银,连根挖出祸害宣国的内鬼。” 殷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叫他去彻查赈灾银失窃案,也?不知是心大、相?信他能唯命是从,去将案件查个清楚, 还是想要制造如同宜城那次的机会,架空他的势力。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陛下要追回赈灾银两,还要臣连根挖出背后贪墨的渣滓,未免太想当然。” “朝中也?并非无人,旁人或许难以达成陛下的预期, 方?……?”见方?子衿上前一步, 似乎想要接下这个案子, 殷昊刚说出去的话又硬生生兜了回来,“才一想, 陛下派微臣去,定是仔细衡量过的。看来朝中值得陛下信任之人,也?只有微臣了。” 方?子衿寒着脸,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的扩散着。 林青青听得出殷昊的弦外之音,方?子衿是她的人,派他去地方?调查更?符合现实。 的确,方?子衿有能力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但郇州那边不稳定,东胡随时有可能西?下,能让东胡闻风丧胆的少将军必须用来对?付东胡。在这个特殊时期,宣国必须保持最佳状态,才能一举夺回郇州城。 殷昊毕竟是原著男主,道德再败坏也?还是个正常人,三?观再炸裂也?还有颗爱国之心。 他眼里容不得欺他骗他的玉华宫人,容不得背叛他的靖宣帝,也?容不得偷盗宣国根基的小人。 在殷昊看来,宣国迟早有一日要被他收入囊中,拖垮宣国之人亦是他的敌人。 既然可以利用,林青青为何要弃之不用? “这批赈灾银追不回事?小,贪墨之人除不尽为大。任由此?等风气盛行下去,宣国迟早要毁在这帮人手中。人吃不饱,便会心乱,百姓心乱则被逼起义,诸侯心乱则起兵造反。” “宜城的瘟疫是月氏的阴谋,然宣国的这帮小人同样不容小觑,来日哀鸿遍野,赤地千里,真正的瘟疫便会席卷宣国。” “眼下东胡有进攻之心,国内又是这副现状。朕相?信摄政王有一颗爱国爱民?之心,绝不会容许宣国落得个破败不堪、四分五裂的结局。” 见林青青居然认真地给他讲局势,殷昊心里不可能不讶然,别的可能是假的,但这段话讲的不是无的放矢。 小皇帝当真觉得他会担心宣国的未来? 于严秉那样表面忠心、一路投奔林青青、讨好?林青青的人,都能背叛宣国,为东胡效力。 林青青哪里来的自信,断定他便不会背叛宣国? 就连寒着脸的方?子衿都收敛了幼稚的敌意,眸中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红。 林青青话都讲到这里了,殷昊反倒不好?拒绝,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他感觉林青青是由衷地信任着他。 殷昊冷了神色,桃花眼缓缓一眯。 他不相?信信任这种东西?。 可错杀先帝之事?,在他冷硬的心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他虽然不觉得林青青会像先帝那样糊涂,但林青青是先帝的孩子…… 殷昊心念一转。 和小皇帝在此?反目并无用处,圣旨一下,他不去查赈灾银,也?要费些功夫拒绝。 何况奉旨办差与“游玩”瘟疫之城不同,他随时都能联系京中的眼线,唐未寒绝无机会再把他说成是死的。 不如趁机索要点利益相?关的东西?。 “调查赈灾银事?关重大,非一两日能解决。臣远赴地方?,少则月余,多则一年半载,长时间?照顾不到家中,看顾不了臣妹,臣这心不安呐。” 林青青:“朕派人守着,必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妹妹。” 殷昊:“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 殷昊瞥了方?子衿一眼,拉着林青青向一旁走,林青青想要甩开他的手,手腕被猛地一按,那个位置传来一阵剧痛。 殷昊攥得死紧,眼中透着阴暗的精光,“陛下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吗?若能收臣妹入宫,别说是派臣远赴地方?调查贪官污吏,陛下亦可借臣的手,创造一个前所?未有之盛世。” “摄政王,你逾矩了。”林青青冷寒的目光扫过殷昊凑得极近的脸。 “你要殷知云入宫,问过殷知云的想法吗?朕可不要一个不甘不愿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殷昊抬起长箫,身后有眼睛般,笔直地指着走来的方?子衿。 “我与陛下有政事?要谈,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人,不便多听。” “哥哥。”方?子衿询问地看向林青青。 有吴铮在,林青青倒也?不怕殷昊当场弑君,用另一只手对?方?子衿挥了挥。 今日约殷昊来御花园便是为了赈灾银一案,方?子衿带着玉簪找来,完全是一个不在计划的意外。 她从宜城回来,便把玉簪放进了偏殿密室。 方?子衿住进偏殿,原本也?不在她的计划当中。 “你先回去。”林青青说,“朕要与摄政王好?好?谈谈。” 殷昊心里舒坦了,满意的微笑浮上眉梢。 少年紧闭嘴唇,心里像被灌满了酸涩的苦水,酸得喉咙收紧、抽痛,看了眼殷昊,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苍白?失色的唇角泛过一抹失望的冷嘲。 他的幻想总是被刺骨的现实击碎。 林青青说过,从未喜欢过殷昊,为何被殷昊那样对?待、被殷昊伤害,也?不发火呢? 终归是不同的。 在林青青的心里,他只是个需要时时哄着的工具。 林青青会对?他表现出不耐烦、愤怒,管控着他的一举一动,会担心他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是殷昊不需要。 身为臣子,不能违抗圣旨,若不在意殷昊的想法,为何不下一道圣旨,直截了当地派殷昊去查案? 林青青相?信殷昊。 这种发自内心的信任,从未给过他。 在这片后宫之人都能来的御花园,唯有他是多余的。 方?子衿凝视掌心逐渐好?转的伤疤,指甲狠狠朝透光的表皮划去,掌纹被划烂,连着筋骨的血肉,挂在狰狞可怖的手掌上。 想到林青青可能会因此?斥责他,他的手筋诡异地出现了一阵酸疼,左手止不住地发抖。 少年眼底沉着嗜血的快意。 没有人真正在意他,但林青青还在意着他能不能上战场,若他砍掉一条手臂,林青青会不会害怕,怕他没有办法击退后面的危机? 没了一条胳臂,他一样能上阵杀敌。 他只需要留一只手,留着对?付东胡。 方?子衿离开御花园,转身朝御膳房走去,凤眸盛着一片饿疯了的野兽才有的殷红。 砍掉左手,做给哥哥吃。 殷昊摆事?实讲道理地告诉林青青,他可以去地方?查赈灾银,但他的妹妹需要照顾,将殷知云接进宫是殷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臣尊重臣妹的决定。待臣回京,知云还是怕陛下、不愿留在宫中,臣便将人接走。反之,若知云喜欢上了陛下,臣希望陛下给臣一个承诺,纳知云为妃。” “殷知云可以进宫。”林青青并不觉得殷知云会喜欢上一个嘲笑过她的人,何况同性相?斥,殷知云能喜欢上她? “朕会照顾令妹在宫中的生活,至于纳妃,此?事?容后再议。”林青青笑着抬起手,抽离出殷昊的手掌,“摄政王忘了秀女三?年一大选,届时殷知云能否进宫,还得看她能不能得皇后的青眼。” 殷昊凝眸盯着林青青,将手背在身后,莫名觉得手心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这触感居然如此?柔滑。 小皇帝十七岁了,骨架还没长开? 殷昊纳闷了,小皇帝身手不错,力道也?不弱,较起劲来不会输给一流高手,为何身上不长肌肉,身高也?不长呢? 天生矮子? 殷昊想想靖宣帝的身高,又回忆先皇后的模样。 小皇帝怕是继承了先皇后的身高。 “主上。”影首靠在林青青耳边,低声?说道,“殿下闯进御膳房,拿起菜刀便要剁自己的手臂,主上再不去御膳房看看,晚膳可能就是殿下的手了。” 林青青蹙了蹙眉,她很?快收敛情绪,神色如常地对?殷昊说道:“赈灾银一事?便劳烦摄政王调查清楚,事?关大局,务必尽快。” 殷昊耳力不俗,影卫的声?音听了个大差不离。 方?子衿若不是真疯了,那就是真沦陷了。 剁掉自己的手烧菜给小皇帝吃? 真假不知,但能让一个心如磐石的人疯成这样,小皇帝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见林青青神色有不耐,殷昊心觉林青青对?方?子衿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利用之意。 爱上没心没肺的小皇帝,究竟是该为他惋惜,还是该为他难过呢? 殷昊笑着回了睿亲王府。 幕僚瞧见殷昊这副高兴的模样,殷切问道:“王爷进宫可是遇着好?事?了?” 殷昊高深莫测地望了眼天空,垂眸看了看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幕僚。 “矮子。到底是尺泽之鲵,不足为惧。” 幕僚心里一惊,他不矮了,外面的那些平民?百姓都是他这个身高,王爷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 王爷是不喜欢矮个的吗? 当日,睿亲王府里的人一致拔地长高三?公分,穿着高跟鞋底的弊端便是走路磨脚,王府里一瘸一拐走路的人也?变多了。 * 林青青顾不得其他,用轻功就冲到了御膳房。 方?子衿的手还在,只不过卷起衣袖,放在了菜板上,右手提着菜刀,在和影五商议从哪里剁、怎么做这只左手会更?香。 林青青脑袋有些发晕。 影五说得跟真的似的,还咽了下口水。 “殿下,您这个刀法若是使?得不好?,这条新鲜的手臂可就浪费了。好?猪肉也?需要好?刀工做,您有吃过同一头猪身上、不同做法的菜吗?有的菜很?香,有的菜却很?腥很?臭。” “为什么呢?”影五声?情并茂地问,紧盯少年血红的眼睛,在等他追问。 御膳房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方?子衿身上,心里万分忐忑,生怕少年不上钩,一刀朝手臂砍下去。 殿下的手断在御膳房,陛下怪罪下来,大家都得遭殃。 少年未负众望,跟着问:“为何?” “还不是因为第一刀切的不好?。”影五严肃地挑御膳房菜的毛病,捡起一颗白?菜,一刀砍下去,稀碎。 他把碎菜推到方?子衿眼前,“陛下能吃这样的菜吗?” 少年缓缓眨了眨眼睛,“哥哥喜欢吃我的肉。” 一个不留神没拉住,影五额头沁出冷汗,“殿下怎么知道陛下喜欢?陛下有亲口对?你说过吗?” 方?子衿抬起刀,不打算和影五说下去了。 “方?子衿。”林青青出声?叫住他,少年睫羽一颤,手中的刀不收,反而下得更?快。 “我不喜欢吃你的肉!” 锋利的刀刃进了手臂,在断开大动脉之前停住了。 少年红着眼睛,转眸看向林青青,不认同道:“哥哥喜欢。” 林青青目睹方?子衿毫不犹豫砍手臂的全过程,连声?音都发了僵:“我不喜欢!” “把刀放下。” 方?子衿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里却忽然充满暴虐的疯狂:“我不想要这条手臂,也?不行吗?” 林青青直接下令:“吴铮。” 吴铮趁少年失神的一瞬,夺下菜刀,方?子衿手臂上的伤往外汩汩流血。 林青青扯下手腕上的绑带,在方?子衿肩膀处扎紧,可那血却止不住,流得她满手都是。 血液砸在菜板上,染红了身上蓝白?相?间?的衣袍,有一部?分隐入少年鲜红的衣摆里。 方?子衿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伤,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完整的身体。 无论是策马迎敌,还是写字画画,他都只用一只手,没有左手,他一样可以做现在能做的事?情。 他想告诉林青青。 他只是想提前请林青青试吃自己,若是好?吃,他每天都割一块;若是不好?吃,他日后也?不必留着身体了,至少他还有一部?分的血肉给了林青青。 但是林青青好?像更?在意他能不能去打仗。 看见林青青微颤的双眸,他突然不想这么刺激林青青了。 “有御医在,没了左手,我死不了。”方?子衿说出自己认定的观念,“也?不会影响我日后的行动,在收回郇州、打退东胡之前,我不会寻死。” 他说:“我没有寻死。” 林青青紧紧攥着绑带,语气平静地问道:“御医呢?” 影首被林青青冷寒的目光一盯,立马转身去太医院叫御医。 “你不想理我了吗?”方?子衿说了好?多话,可是林青青就是不理他。 来来往往的御医压住他的手腕,给他处理伤口,他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密密麻麻的刺痛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身体里,比砍掉手臂还要痛苦。 林青青知道的,知道他最受不了这个。 他不能接触别人的身体,会很?痛很?痛。 可是林青青没有阻止御医,也?不帮他把脉,不看他的脸。 她生气了,想要这样折磨他吗? 方?子衿一眨不眨地望着林青青的眼睛,一边等着折磨人的惩罚结束,一边期待着林青青能看他一眼。 就看他一眼,就多看他一眼,好?不好?? 他的肉不好?吃,那他的血呢?方?子衿沾着血液的手伸向林青青的嘴唇,“哥哥想吃的是我的血吗?” 林青青拍开他的手,“都不想吃。” 方?子衿有点难过,但他的心已经难过得像菜板上的白?菜,稀碎得拼凑不起来了,这点难过很?快就从缝隙里漏出去,再也?找不到。 “哥哥说过想吃我的。”他记住了林青青的每一句话,哪怕是她不经意间?说的一句梦话,都被他放在心上,奉为圭臬。 御医不动如山地给方?子衿号脉,腿肚子直打颤,不是他不想立刻结束,而是方?子衿的脉象太奇怪了,将死不死的。 这种千疮百孔的身体为何还能活着? 林青青想起来了,她确实有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是疑问,方?子衿听不出来吗? 而且正常人怎么可能吃人肉! 方?子衿的疯病更?严重了,都想到剁一条手臂给她吃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林青青只觉得一阵头大。 “都下去吧,不用开方?。”林青青抽出方?子衿的手。 少年被御医号脉的时候没拒绝,只有一双眼睛变得阴森可怖。 他不拒绝任何人的触碰,哪怕疼得要死,他都不会开口说一句拒绝的话,因为是林青青给他的惩罚,他只能受着。 可是被林青青握在温暖的掌心时,他的心突然好?疼。 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委屈塞满了他创伤累累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处撕裂开来。 如果哥哥不想吃他的肉了,他就彻底失去哥哥了。 将来马革裹尸,他的名字、他的一切都会从林青青的记忆里消失。 林青青让御膳房的人离开,看着少年迷失一般的眼睛,心中不忍,轻轻抱住少年颤抖的身体。 “衿衿,能不能答应哥哥一件事??” 少年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应。 “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伤害自己。”林青青不知道方?子衿还能给她多少次惊吓,但像今天这样的,她真的很?难接受再来一回。 她自小就患有心脏病,懂得如何趋利避害,不让自己动怒,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但方?子衿让她触碰到了那个阈值,让她感觉到了危险性。 “你割破自己的手掌,便离开皇宫,剁掉自己的手,便离开京城,砍自己的手臂,便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林青青语气并不温柔,冷漠得像是三?冬雪的天再次降临,将少年的身体冻得僵直。 方?子衿紧闭着嘴唇,眼泪却一滴一滴地砸在林青青的肩膀上。 “那要是我死了呢?” 林青青起身,手指沾上他的眼泪,“若是自戕,那便永生永世,不做朋友了。” “哥哥不想吃我的血肉,只想和我做朋友?” 方?子衿坐在血淋淋的桌案上,向阳而望,望着林青青,俊脸镀染晚霞的光芒,殷红的凤眸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疯狂。 “可是我不想做朋友。” 第 79 章 林青青手指上的泪水顺着?指尖滑落, 微凉微痒。 “你想与我绝交?” 少年眼底含着丝丝滚烫的眷恋,像一盆烧旺了的炭火,里?面藏着?的炽热感情表露无遗。 可?是林青青看不到那些。 她困惑方子衿为何执意要?她吃他的血肉。 那个即使受过?挫折,也想要?拥抱她一下?的少年?, 为何突然提出?不想和她做朋友。 她真?心拿方子衿当知己好友, 想把他当做亲人、弟弟来照顾, 日后方子衿恢复全?部记忆,她也会尽最大的努力稳固这段情义。 但?却忘记了,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总是在?做一些把方子衿越推越远的事情。 林青青盯着?眼前风华绝代的少年?。 若非失望至极,方子衿不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她也曾在?心底快意过?, 林夜然前世岁月里?的那个令世人仰望的暴君, 与她做了朋友,他们是亲密无间的知己,是可?以一起并肩迎敌的兄弟。 当她发现方子衿已经被她推走时,心情不可?谓不沮丧。 感情如此,友情也是, 若有一方不珍惜,只有一个人在?拼命靠近,这段情义注定不会长久。 她醒悟的太迟。 但?若再来一回,林青青还是会做那些事。 她早就明白,她与方子衿注定不适合做朋友。 “我说的话不中?听, 与你性情也不和, 你不想与我相交无可?厚非。”林青青被气馁的心情压得脸色难看。 “霍迎离开了宣国, 无人能阻碍你我和离,你马上便能自由。朕挑个黄道吉日, 与你和离,你觉得如何?” 少年?表情陷入混乱。 他喉结上下?颤移,睫羽掀动间泪水朦胧了鲜红的凤眸。 “好啊。” “陛下?在?为殷知云空出?后位吗?”方子衿身?子前倾,轻轻搂住林青青的脖颈说道,脑袋窝在?她的颈处,窝得林青青浑身?起鸡皮疙瘩。 林青青身?上很暖,方子衿却觉得出?奇的寒冷,无精打采地半阖起眼帘,不等?林青青反抗,便点了她的穴道。 林青青呼吸一窒,瞳孔被心境惊动,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她防备了方子衿很长一段时间,却还是百密一疏。 方子衿记忆回溯到二十岁,怎么可?能还是她乖巧听话的衿衿。 林青青气得眼角都红了,心脏剧烈跳动。 “方子衿,你做什么?” “陛下?今年?十七了,理所应当考虑皇嗣传承,殷知云日后所出?必是皇长子,她会是陛下?真?正的皇后。” 方子衿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若是我把自己给陛下?,算不算做 YH 过?陛下?名副其实的皇后?” 林青青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眼睛,见?方子衿抓着?她的手,穿过?微凉长发,覆盖在?他的脖颈后面,有些怔愣。 原著诚不欺我,二十岁的龙傲天是真?疯了。 “别做这些折辱自己的事情,方子衿,你不想和离,便不和离。你想要?什么,与我说清楚,我会最大程度满足你。” 方子衿和林青青换了位置,将林青青抱坐在?桌案上,手臂上的血渗透出?纱布,染红了林青青的衣襟,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腥香。 “你不喜欢我的血肉,也不喜欢我这个人,我只能尽量做些能让你感受到愉悦的事,不让你身?心都难受。” “我知道,今日之后,你必是恨我入骨。明日便派我去攻打郇州吧,我早些回来,让你杀了我。” 方子衿说做就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林青青腰封被解开,除了干瞪着?眼什么都做不了。 林青青意识到方子衿在?意气用?事,思?索着?哄道:“我没?有纳殷知云为妃的想法,我也不会赶你走。衿衿,解开我的穴道,这事便过?去了,你还是哥哥最喜欢的兄弟。” 少年?灵活的手指停下?,林青青心下?一松,便见?他转身?去关御膳房的门,眼前一黑,她的眼睛被少年?用?发带系住,差点没?气晕过?去。 “方子衿!”林青青脾气再好,也被激怒了,“你敢解开我的衣服,我便立刻派你去郇州,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说了多少次,我不讨厌你,你就是听不进去,说不做朋友的是你,自顾自难受的也是你,多说一句心里?话会死吗?” “你喜欢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救过?你,你把我当成你的执念了,还稀里?糊涂地要?把身?子给我,你明白做这些事情代表什么吗?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事情,便不要?拉着?我一起去试!看看你今天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 方子衿被林青青骂傻了,林青青在?他面前永远是沉稳而悠然的,他做出?这种事情,林青青必然会痛斥他谴责他,露出?他没?见?过?的一面。 但?不该是这种温和的方式,就像他做什么错事都是情有可?原的,就像林青青把他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方子衿一双殷红的眼睛愣愣地瞅着?她:“书上写这是最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就会和他行云雨。我不是稀里?糊涂地和哥哥尝试,我喜欢着?哥哥。” 林青青沉默了片刻,听少年?说道。 “我原本也不想让你这样难受,但?是你不喜欢吃我的肉,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将自己的血肉融入你的身?体。” “哥哥问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告诉过?哥哥,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想做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想等?我死后,哥哥依然与我亲密无间。” 听到后面,林青青头上冷汗沥沥而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方子衿疯到这种程度了? 这病还能治吗? 林青青缓了下?抽痛的神经,张开僵硬的嘴巴说道:“解开我的穴道,我教你做话本上的事。” 方子衿不说话了。 除了千阳那次,他再也没?有那方面的变化。 让林青青来,便会发现他身?体有问题,起不了反应。 透过?发带的缝隙,林青青看见?他双手背在?身?后,还向后倒退了两步。 “怕了?” “影三。”林青青抬起眼帘,脸上的发带突然断开,沿着?脸颊掉落。 影三收起丝线,落下?房梁解开林青青身?上的穴道,瞥了眼房梁上看戏的影五,闪身?消失在?御膳房。 “看戏的那个,也出?去。”林青青冷喝一声。 影五身?子猛然一震,忙不迭从窗户蹿了出?去。 影三你丫故意的! 林青青将腰封整理妥当,抓起放方子衿的手腕,拉着?人向太璟宫走,身?上冷气低得可?怕,宫人们大气不敢喘,全?都默默跪下?行礼,不敢出?声惊扰了震怒的天子。 太璟宫的殿门一关,林青青将暗处跟来的影卫赶去外殿。 合上寝殿大门,一脸茫然的少年?被推倒在?床榻上,他隐约感觉到林青青要?做什么,但?他清楚林青青不会做,至少不会对他做。 林青青手指穿过?方子衿的指缝,盯着?少年?精致冷淡、毫无防备的脸,慢慢解开他的腰封,单薄的身?形被略微紧身?的里?衣完美展露。 方子衿任由她摆弄,一副不信她会做什么的清冷表情,林青青被激起了一身?血性,她确实不想做什么,只想吓唬人,但?她不甘心还没?开始就自己先败下?阵来。 手指划过?少年?的衣襟,林青青闻到淡淡的山楂气味,看着?青涩的少年?身?体一点点露出?来,方子衿还配合地抬起压住衣摆的腰身?,表情倒是没?变化,凤眸里?却多了一丝迷惘。 心知方子衿会配合她做任何事情,林青青泄气了,帮他整理好衣服。 “你便这般确定,我不会对你出?手?” 像是要?气死林青青,少年?还“嗯”了一声,语调中?不带丝毫情绪上的波澜,淡淡道:“教我做话本上的事,哥哥连第一步都没?做到。” 林青青偏偏就受不了这个刺激,也不能真?对方子衿做出?格的事情,心力交瘁之下?,破罐子破摔地并排躺倒在?他身?旁。 “还记得宜城地宫下?的水潭吗?我那时候想吻你。” 林青青仍然记得被水妖般少年?蛊惑的那一回,她动了欲念,若她只当方子衿是一个过?客,遵从本心睡了他又何妨。 “你的长相对人有致命的吸引力,起码对我而言,便是如此。若非是把你当做最亲近的人,”林青青加重了“最亲近”三个字,“若非看重你,珍视你,我大可?趁你依赖我又不懂感情的时候,将你变成真?正的后宫妃子。” “但?那是不对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错一步,可?能毁了别人,可?能害了自己。 林青青不怕放肆一回,但?她不能随便决定方子衿的人生。 方子衿是被她拉上船的,一个从未害过?她的人,她都不愿伤害,何况是处处帮衬她的。她做不到利用?完方子衿再伤害他,那般不顾底线,与畜生何异。 少年?侧过?身?,安静地看着?她,浅淡的呼吸喷在?彼此脸上,林青青没?有刻意回避开,尽力去适应少年?的存在?感,“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少年?动也不动,只是躺在?那儿,听见?林青青说没?有男女之情的时候,眼睛里?的神采也未改变半分。 这让林青青更加坚信,方子衿对她的感情是一种依赖偏执,而非情爱。 “你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以拥有一个白马银枪、风光恣意的崭新?人生,而不是困在?深宫内院,做那人人都嘲笑的后宫之主。” 少年?眼睛里?一片荒凉,目光所落处只有林青青的身?影,“我的人生会断在?收复郇州之后,哥哥不必对我的人生抱有期待。” 他不想活了? 怎么会…… 龙傲天最后面对死亡,心里?都还留存着?一抹希望,怎么可?能轻生。 重来一世,方子衿还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只因她插手了他的人生,便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拉方子衿往上走,不是逼他去死的。 林青青心里?好累,都想直接问了:说吧,怎么才能让你放弃那些不阳光的念头? 方子衿顿了顿,又道:“哥哥想要?我的身?体,喜欢我的脸,随时都可?以,用?。” 林青青闭了闭眼睛,“衿衿,你那些话本都给哥哥好不好?哥哥帮你烧了那些不阳光的东西。” “还有……放弃轻生的念头,否则也别去郇州了。”林青青并不喜欢利用?方子衿,以前是形势所逼,后来是想让方子衿亲手拿回郇州城。 如今镇国府污名洗清,宣国兵马精良、粮草充足,她也不是非得派方子衿去夺郇州城。 林青青辗转反侧,到底是没?忍住,“你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给我,是吗?” 方子衿缓慢眨动眼睛,“是。” 林青青心情静不下?来,转过?身?背对他,“那你的命,从今日起便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能伤害我的东西。” 少年?往她身?边挪了挪,伸出?沾血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画了个简单的倒e字形符号。 是“子”,子衿的子。 林青青扫了一眼,闭目养神,不一会,腰被少年?紧紧环住,她不习惯地睁开眼,轻轻抬起少年?蜷缩后退的手,挪到没?有软剑的位置。 得到她的允许,少年?的手臂环得更紧,温热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仿佛生来便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第 80 章 翌日, 林青青下?朝归来,手边的桌案下摞了一堆小山般高的话本。 林青青去?拿奏报的手悬停,转而拣起脚下一本书名看起来就不正?经的。 还在搬运话本的杨安和夏依瞧见,顿时变了脸色。 两人低头凑到一起, 挤眉弄眼。 那一本不是被压在中层了吗, 为?何又到最上层去?了? 你干的? 夏依先是摘除自己的嫌疑, 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怒瞪杨安, 怀疑他在搞鬼。 杨安也在摇头,一脸苦相地搂住还未放下?的话本,瞄了眼他们?的主子?。 红衣少年端坐在林青青对面,长?发?委顿于地, 安闲平和地拿匕首削果?子?。 果?皮整齐地落在空盘子?里, 叠成一圈圈完整的桃子?形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盘子?里的果?皮像个空心桃子?工艺品。 林青青翻开话本,刚扫了两眼,便按起了太阳穴。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本话本, 十有?八九是方子?衿想要她看见。 按耐下?性子?,一目十行地翻完,越看越头疼,随手把话本丢在左手边。 话本里的主人公是名?小奴隶,痴慕救下?他的主人。 他天真单纯, 少年情怀, 多次向主人宣露心思, 频频被主人无视。 求而不得的小奴隶听信了山野道士的话,割下?身上的肉, 做成药引给主人吃。 以?为?这样便能得到主人的心,结果?对方早已心有?所属。 在主人与心上人成婚当日,小奴隶接受不了,捅了主人的心上人,自焚于喜宴上。 方子?衿这是在告诉她,若她纳妃,他便把那人捅了,然后自戕? 突然想念十五岁的龙傲天。 除了依然敏感,十五岁的龙傲天是最好说话的。 林青青拿起其他的话本检查,里面竟然还有?各朝各代的禁书,内容极其香艳,文字描写出来的东西,肉麻程度更?胜唐尧带来的春宵秘戏图。 她匆匆一扫,没仔细阅览内容。 看了眼巍然不动的方子?衿,林青青抽出半柱香时间,将不健康的书籍都挑了出来。 乱七八糟的话本集中堆成一摞。 命影二搬走烧毁。 林青青拿起今日的奏报,目光却停留在手指上。 话本的墨迹未干,在指腹留下?鲜明的墨痕。 看着抱了满怀话本的影二,与抱着源源不断话本进来的杨安擦肩而过。 林青青叫住影二:“回来。” 影二迅速将话本带回。 话本上有?再版日期,林青青翻了两册,发?现那些她看不惯的禁书居然都是新印的。 从再版日期看,方子?衿不见得都读过,像是故意找来气她的。 她干涉对方的爱好,让其产生逆反心理了? 察觉端倪,后面送进来的话本,林青青也不细查了,最近新印的一律让影二拿出去?烧掉。 她不确定方子?衿是真的要看那些禁书,还是逆反心理作祟,干脆下?旨一刀切。 作为?一个成年人,方子?衿该懂都都懂了,不该沉迷这些东西。 “往后此?类书籍严禁送进宫。” 恰在此?时,方子?衿切了片桃肉,送到林青青的嘴边。 林青青盯视插着桃片的匕首,战术性后仰。 抬眸,见少年双眸黯然地缩回手,在他放下?匕首前,手搭在桌案上面,微微起身,咬住了桃片。 林青青咽下?甘甜的桃肉,翻看今日送来的奏报和密折,过目通读后,合起密折,让影首拿走销毁,起身准备去?御池沐浴换衣。 “收拾收拾,与我出宫一趟。”林青青对方子?衿说完,便走了出去?。 方子?衿坐着没动,又切下?一片桃肉,就着被林青青碰过的匕首位置,将桃肉含进口中。 面无表情的脸庞没有?一丝一毫的神色转变,却久久没有?放下?匕首。 林青青回来时,方子?衿也整理妥当。 杨安从殿外带来一个消息,镇国府的老太君等在清宁宫外,要见方子?衿。 老太君年事已高,自镇国大将军死?后,对方子?衿不闻不问,任由?着二房欺压方子?衿。 听说近来病了,卧床不起,怎么今日能起来看方子?衿了? 老太君说到底是方子?衿的家人,林青青不欲恶意揣度。 可惜今日不能带方子?衿出宫去?见那人了,也不知下?一次还能不能碰见。 林青青有?些惋惜,拍了拍方子?衿的肩膀,道:“想去?便去?,若不想见老夫人,也没关系。” 方子?衿半掩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格外入神。 被林青青拍了两下?,才回过神。 “哥哥急着出宫吗?” “不急。” 林青青也不是为?自己出宫,若方子?衿今日不出去?,她也没有?必要走这一趟。 “那能陪我回清宁宫吗?”少年两眼黑得发?亮,是那种在阴影中也能出现光亮的黑,“只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陪哥哥出宫。” 林青青:“……” 倒也不必陪来陪去?。 “可行吗?”方子?衿真诚且恰到好处地询问林青青。 不是任性的央求,也不是可怜兮兮的哀求。 他只是希望,在不耽误林青青要做的事情的情况下?,尽可能地陪在林青青身边。 少年给自己定下?了忌日,即便得到林青青的保证,他也不敢心怀希望,肆意浪费最后的一点时光。 从方子?衿眼中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林青青便不得不过去?看看那位老太君了。 为?了让他安定,也为?了更?多了解他的过往,打消他的心结。 清宁宫门前。 方诗霜扶着老太君,时不时动动没站多久的腿,一副累狠了的模样。 二夫人手指侍卫的脸,正?在破口大骂。 “我们?可是皇后娘娘的至亲,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条看门的狗而已,也敢拦着我们?!” “狗东西!没看见老夫人快要累晕过去?了吗?” “等皇后娘娘回来,我非得治你们?的罪!” 二夫人泫然欲泣地拿手帕擦脸,向老太君哭诉:“这大热天的,哪有?让长?辈们?在门外受累等着的道理,还有?没有?天理了。二郎攀上高枝儿,成了娘娘,这是完全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呀。” 老太君面色不虞地冷哼:“凤凰居高位,目中无人罢了。” “他哪是什么凤凰,我们?诗霜才是正?正?当当的凤凰命。”说起这个,二夫人就气到心梗。 先帝指婚时怎就错点成了方子?衿。 一个男子?身处后宫能有?什么出息,怀不了皇嗣就维持不了盛宠,陛下?不过是看中那张脸,等新鲜劲过去?,哪还有?他们?镇国府的事! “先前那位地仙儿可说了,诗霜这是凤凰入命,躲都躲不掉。若不在陛下?面前多露露脸,是要遭命劫的。”二夫人说得神乎神乎的。 “老夫人,二郎回来后,您必须得好好说道说道。睿亲王府的小姐今日便要进宫,咱家诗霜可不能晚了人家,这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老太君沉沉地叹了口气:“东西拿来。” 方诗霜从婢女?的手里拿来一个红木盒子?,红木盒子?到老太君掌心时,方子?衿和林青青也到了清宁宫。 老太君看见銮驾,威严的神色一敛,便要跪下?行礼。 “免礼。”林青青瞥了眼老太君手里捧着的盒子?,目光在e字形的符号上稍作停留,还没走两步,便被少年抓住衣袖。 林青青回眸看他。 方子?衿垂着眼,温热的手贴着她的掌心切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林青青不适应少年过分亲昵的举动,后脖颈都颤栗了一下?,却没有?当众甩开他,眼含询问地看过去?,见方子?衿目光落在红木盒子?上,脸上没有?明显的喜悦,也不见排斥。 似乎是紧张了。 她用了点力道抓紧方子?衿的手,缓解手上的不适感,带着方子?衿走向清宁宫殿内。 老太君面上的脸皮微见抽动,显然是极度反感方子?衿这一举动。 等林青青走远,老太君这才敢发?出一声身为?长?辈的重哼。 方诗霜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当众勾引陛下?,还要不要脸! 看着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她心里突然冒出一阵委屈和酸意。 站在那里、与陛下?同行的人,本该是她。 虏获陛下?盛宠之人,也该是她。 她是天定的六宫之主,一代贤后,注定要站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俯视众生。 是方子?衿夺走了她的未来,抢走了属于她的幸福! 秀女?三年一大选,她必要从中脱颖而出,获得陛下?恩宠那日,便是她报仇之日。 …… 林青青在清宁宫主位坐下?后,无人敢率先开口说话,她浑不在意地转动目光,扫量老太君及其身后的方诗霜和二夫人。 “朕也是子?衿的家人,老太君不必见外,有?话直言便是。” 有?林青青在,老太君一肚子?话说不出口,只好取了个折中的开场白?。 “子?衿孩儿入宫时日不短了,老身天天盼着再看看这孩子?,可身子?实?在不中用。” 她一开口,林青青便听出了话里的刺。 老太君在说方子?衿不孝。 “他父亲为?国捐躯后,老身悲恸成疾,一病不起,拖着沉疴病体,难以?来宫中走动,还好这几日恢复了些精气神,便想来看一看。” 老太君叫人将红木盒子?交给方子?衿。 二夫人赶忙开口:“这孩子?珍藏的宝贝忘在府中有?段日子?了。二郎念旧,之前定是遇着了伤心事,才将仙逝双亲的遗物随便乱扔,我可是让人找了许久,才从一堆杂物中翻找出来。” 少年修长?的手指摩挲红木盒子?边缘,指尖轻微发?抖,好几次都没有?打开锁扣。 林青青听见“咔哒”一声,转眸瞟了一眼。 红木盒子?里放着两只破旧的小老虎玩偶,做工很粗糙,针线也不缜密,两只老虎的耳朵应该是绣岔了,成了两对顺方向的耳朵。 方子?衿静静地望着小老虎玩偶的黑眼珠子?,像是在和小老虎对视,凤眸里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泽。 二夫人拐弯抹角的抹黑,他并不在意,只是轻声道:“谢谢。” 老太君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叠成了扇骨形状。 “陛下?。”老太君跪下?道。 “当年先帝指婚之人便不该是子?衿孩儿,镇国府男丁稀少,他又是老大唯一的根,将来必是要驰骋疆场,为?大宣浴血奋战的,还请陛下?宽容,放子?衿孩儿归家。” 林青青想看看老太君是否也是个偏心到没边的,道:“老太君不必担忧,朕也希望来日,坐在朕身旁的是风清月朗的镇国府少将军。” 方子?衿仍是看着小老虎玩偶,但眼中却光霁渐消,凝结成破碎的、让人看不透的黑色碎片。 “陛下?的意思是?”老太君迟疑地抬起头,想问个清楚,又不敢直视圣颜。 方诗霜听到这番话,眼里瞬间亮起一道光亮。 陛下?难道也有?意拨乱反正?,重新择后? 林青青发?觉方诗霜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笑了笑:“老太君只需知道,朕不会为?难子?衿,待时机成熟,子?衿仍会是镇国府世子?。” “至于先帝指婚之人,不会是方家的其他任何人。” “这可使不得。”二夫人急忙说道,“二郎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是陛下?的枕边人,若再定为?镇国府世子?,恐遭人闲话,百姓对二郎的身份也会有?异议。他既是少将军,不若外封出去?,安定边疆,我朝边塞正?需要二郎这样的将帅驻守!” 老太君也帮衬着说道:“子?衿孩儿是陛下?后宫的人,陛下?夺其后位,又封其世子?,着实?说不过去?。老身今日便是为?世子?封号而来的,子?衿的堂弟即将加冠……” 林青青脸色慢慢沉了下?去?,也懒得听老太君说完。 “你们?说的那位,即将加冠的小公子?是何人所出,父有?何功绩,他又有?何建树?此?人可有?拿过功勋、立过战功?” “方子?衿是镇国大将军之子?,镇国府嫡长?子?,又是先帝亲封少将军,战功赫赫,令诸国侧目。若他承袭爵位都能惹人闲话,朕给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封号世子?,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林青青不打算和他们?聊下?去?,起身离开。 “二夫人是个有?主意的,与其女?往后余生都不用进宫了。念在你们?是子?衿亲人的份上,朕不重罚,望诸位引以?为?戒。” 二夫人拔步朝林青青的方向急走,“陛下?,臣妇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惩罚臣妇与小女??” “吴铮。”林青青抬手对着身后摆了下?手,让原著里这位善于揣摩圣心的万鬼卫首领解决。 吴铮握着长?刀挡在二夫人身前。 “二小姐直视圣颜,二夫人目无尊长?,皆为?有?罪。” 二夫人闻言色变,此?前诗霜也直视过圣颜,怎就今日重罚? 这可是一辈子?不能入宫啊! 诗霜的凤凰命怎么办? 老太君向方子?衿使了好几个眼色,让他给二房的娘俩说几句好话。 见他无动于衷地收回目光,取出两只小老虎玩偶拿在手里捏着玩,顿时气极。 “你这孩子?懂不懂事!”老太君中气十足的大吼出声,音腔直接破了音。 方子?衿没被吓到,将要跨出门槛的林青青被吓到了,蹙了蹙眉,转身走回来,拿起少年大腿上的红木盒子?,牵着人便往外走。 “老太君请回吧。”林青青的声音已经算不得客气了。 80-90 第 81 章 回到太璟宫, 方子衿将两只小老?虎玩偶整齐地放进红木盒子里。 林青青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两只玩偶的额头上?有字,由于绣工太扭曲,她一个也没认出来。 倒是玩偶的神态相当灵巧可爱, 一个在笑, 一个在哭。 扒开柜子最里侧, 要把红木盒子藏进去的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他?便又打开红木盒子, 取出那个额头文字最扭曲的、笑着的小老?虎玩偶,递给林青青。 林青青:“……” “毕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不用给我检查。” “送给你的。”方子衿说。 方子衿应该很珍惜这两个玩偶,从看?见红木盒子起, 便走?不动道了, 却还?要分她一个。 林青青轻声道:“君子不夺……” 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两只眼睛里的色彩都黯淡了下去。林青青婉拒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视线下移,凝视少?年手里笑眯眯的小老?虎玩偶。 “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林青青没有立刻心软接下,谨慎地询问清楚。 很少?有人将父母的遗物送给别?人, 这种情节在电视剧里都是信物定?情之?类的。 她最怕的就是此类情况,不想方子衿糊里糊涂地把最珍贵的东西都给她。 “它们是一对,代表我爹和?我娘,是我娘绣出来给我保平安的。我希望爹娘也能保护哥哥。” 玩偶破旧、丑陋且没有特殊作用,少?年心知林青青不可能收, 抓着小老?虎玩偶的双手失落地从胸口?垂下。 他?回身?把笑眯眯的小老?虎放回红木盒子里, 熟悉的龙涎香忽然袭近, 那是林青青身?上?的气味,还?有距离特别?近的时候才会闻到的特殊甜味。 方子衿脊背不受控制地绷紧, 怔怔地看?着林青青的手穿过他?的双臂摸向另一个玩偶,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林青青伸手捏住哭着的小老?虎,“这不会是镇国大将军吧?” 方子衿缓慢又迟疑地点了下头。 刚过梅雨季,正?缝天贶节。 京城沿街挂满了晾晒的书本、丝织等?物品。 午后的街道人声鼎沸,属圣贤书馆里的人最多,他?们纷纷帮忙晾晒馆内书籍,有的索性捧着要晾晒的书,站在阳光底下边读边晒。 一眼望过去,各色衣着的读书人目不暇接,数不胜数。 而此时圣贤书馆门前出现一道奇景。 有一名以黑巾覆头的男子既不帮忙晾晒书籍,也不翻找卷册阅读,躺在摇椅上?悠闲小憩。 周边的读书人里偶有面露鄙夷者,觉得这书生糟践大好时光,平白浪费了一个读圣贤书的好位置。 书生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吟诗作赋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半佛半凡半神仙。” 听他?化用圣贤之?词,书馆里的人笑他?:“你不为书馆晒书,不为自己读书,作出来的诗也是半熟半生,徒惹人笑话。既不想用功读书,便不要占着好位子,不如归去。” “你又怎知我没有在晒书?”书生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书,都在这里面了。” 书馆里的学?士们听见书生这一番狂妄的说辞,纷纷摇头,不予置评。 书生眼前的日?光被一道人影遮挡,他?眯了眯眼,正?要出声将人赶走?,那道盖在脸上?的阴影却很快离开。 人好像是停在了对面。 书生仰头看?过去,果然见一人背对着他?,一拢红衣,席地而坐。 “逢年每晒腹中书,我记得是出自一个典故。”清朗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那声音好听是好听,却分辨不出年岁,很特殊的嗓音,细润时如稚童,低沉时若暮鼓。 书生一笑,正?要回答。 却被那红衣之?人抢先一步回了:“此日?天门开好晒,郝隆惟晒腹中书。”① 书生坐起身?,见对面是两个少?年人。 “能道出郝隆这个名字,小友读的书想来不少?。” 红衣少?年不理他?,还?在回答林青青的问题,说的很详细:“故事出自《世说新语》,是说一名叫郝隆的名士,见富人暴晒绫罗绸缎,便袒露腹部,仰卧日?头之?下。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诙谐道:我晒我腹中书。郝隆用‘晒书’来夸耀自己腹中的才学?。” 方子衿又道:“后多以此借评读书人狂傲清高。” 书生倒吸一口?气。 “又是一个读死书的。涉猎虽多,却僵硬死板不知变通。” 林青青盯着书生的脸打量了两眼。 书生名叫戚重九,是名饱读诗书的乱世杀手。 方子衿前世连夺宣国十二城,便有戚重九的帮助。 戚重九与方子衿在京城圣贤书馆相识,两人意气相投,交情甚笃,因唯有戚重九能听出方子衿的琴声,两人多次合谋,用这项技能刺杀重要朝廷官员。 在救走?林夜然的前一日?,戚重九为掩护方子衿的行?踪,落入殷昊手中。 他?被折磨至死,也没有背叛方子衿。 戚重九素爱白色重阳花,曾开玩笑说有朝一日?他?死了,便化作重阳花,守在好友身?边,看?尽世间繁华。 此后每年重阳夜,方子衿都会用殷昊的血洒在亲手种的重阳花上?。 白色重阳花,又名白菊。 林青青先前用白菊试探方子衿,便是因为这一段记忆只有重生龙傲天记得。 戚重九说过死后会化作重阳花,重生龙傲天在不知道她熟知内情的情况下,不会没有丝毫心理障碍地喝下白菊酒。 林青青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看?了几页,密密麻麻没有标点符号的文字很难看?进脑子里去。 她来此地,是想让方子衿和?戚重九结识。 在两人都开了口?之?后,便想摆烂充当一个背景板,不欲插足两人的友情线。 戚重九这个人十分危险,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对家国大义却没什么留恋执着的。 若非方子衿心怀死志,林青青绝不可能让两人碰面。 方子衿上?辈子几乎没有朋友,戚重九算是一朵奇葩,很强势地成为方子衿的好友,又很强势地在方子衿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的出现或许能让方子衿开朗一些。 林青青不说话之?后,方子衿也沉默了,戚重九翻了翻眼皮,又躺回了摇椅。 他?们用行?动告诉林青青,只要有一人想当背景板,那大家都得当背景板。 林青青:“……” 对面两人倒是随性,可把她给愁到了。 方子衿不和?戚重九说话,便不会暴露过目不忘的本领,也就无法激发戚重九的慕强心理。 至于她出声引导…… 且不说她不爱听古文,她也没有理由让方子衿背诵那些东西。 太刻意,方子衿会察觉。 申时。 烈日?西游,重云渐生,天色开始变得暗淡。 戚重九收拾好摇椅,准备离开圣贤书馆。 林青青放下手中的书,对一旁安静看?书的少?年说道:“不远处有间琴行?,我们过去瞧瞧,或许能找到适合你用的琴。” 走?远两步的戚重九,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我知道一家琴行?,琴美,琴声更美。两位小友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戚重九不过二十出头,说话暮气沉沉的,一口?一句小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至而立。 林青青笑道:“也好,我们是首次买琴,有人引荐自然最好不过。” 戚重九微笑着在前面引路,边走?边问他?们在何处高就,可是京中出来玩的小公子。 林青青和?方子衿的口?音一听便是京城口?音,戚重九这般问就是客气两句。 士农工商,商为最低等?,但与杀手交易最多的,也是商人。 戚重九是一名杀手,和?商人的关系最为密切。 林青青只道家中是小门小户,爹娘都在外做生意。 戚重九立刻说了一些商队的趣闻,林青青也能接上?。 两人聊得还?挺投机。 反而是戚重九前世好友,一路都很沉默,沉默得过于蹊跷,林青青不cue他?,他?便不张口?。 他?们走?了不短的路,路程有三刻钟,到戚重九说的琴行?时,天色明显暗了。 戚重九引着两人走?进琴行?,一边说天色已晚,一边说这个时辰店家应是刚熄灯。 “我与店主相识,这便去叫他?出来。” 望着没有摆出一张琴的黑屋子,林青青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友情线走?错一步,不过是失去一个朋友,而有的友情线,行?差踏错,便是杀身?之?祸。 不等?戚重九走?出门,林青青开口?道:“不必了,你将我们带来此处,是与何人做了生意?” 戚重九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关上?门,抽出袖中藏的短剑,警惕地指着他?们。 “是谁派你们来的?” 林青青不动声色地环顾屋子,屋舍里只有一张床,条件简陋,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我们是见兄台有趣,并非来找麻烦的。” 戚重九上?下打量他?们,斥道:“在圣贤书馆,刻意坐在我身?边;知道我下一步要去附近的琴行?;身?上?携带兵器。我一邀请,你们便跟了上?来,还?说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首先……”林青青瞥见一道带着杀气的金光,察觉是身?边传来的,想也没想掷出软剑将金光打偏。 软剑斜插进砖石地面,金针在被软剑打偏后,仍保持着迅猛的力道,从戚重九的眼角划过,带着一道血痕洞穿戚重九的招风耳,钻入门缝消失不见。 若没有林青青那一剑,金针洞穿的便是戚重九的眉心。 “衿衿?”林青青疑惑地看?向方子衿,没有她的指示,方子衿为何突然要杀戚重九? 戚重九捂着耳朵,脸色骤变,当即退出房间,离开前深深地看?了林青青一眼。 “我记住你了,多谢救命之?恩。恩情与道义,也有先来后到的顺序,若你此次不死,我戚重九便以命相报。” 说完,戚重九锁上?屋门,他?转身?的霎那,吴铮的刀落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来迟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戚重九丢开手里的短剑。 只听屋里传来一阵沉重的石门移动声,吴铮踹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 戚重九关上?门后,林青青脚下便是一沉。 他?们掉进了另一个空间,墙壁上?点着灯火,油灯只剩浅浅的一层底油。 前面有一条路,很黑。 箜篌声悠扬悦耳,从路的尽头飘荡而来。 林青青和?方子衿对视一眼,走?上?前面的小路。 很快,林青青手中的剑便撞到了密闭的墙壁。 没路了。 箜篌声骤然停下,林青青身?前的墙壁快速移动,又出现一个密闭空间。 她瞧着四周似曾相识的机关构造,皱了皱眉,持着软剑的手放在身?侧,换了一种不那么紧绷的姿势。 “徐修容?”林青青出声叫出徐修容的名字。 在她的印象里,这样的机关构造属于牧崖独创,除了她,便只有神造手及其弟子徐修容知道。 徐修容人未出现,笑声却从四面传了过来。 “用这种方式请陛下过来,属实唐突,还?望陛下海涵,莫要降罪草民。” “你将我们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林青青开门见山道。 “该我问陛下才是,陛下为何突然调查戚重九?”徐修容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解,“陛下又如何知晓,戚重九今日?会来琴行?交任务。” 林青青没有回答。 徐修容将疑问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圈,像是想明白了,从容地坦白道:“陛下能查到琴行?,想必也查出了草民的底细,知道戚重九是草民的人。” “这可怎么办?”徐修容苦恼道,“草民是建立了一个小组织,想悄悄做一些小生意,并无谋害陛下、谋害宣国之?意,如今被陛下连根挖出来,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青青敛眸沉思,戚重九是徐修容的人? 戚重九来自一个神秘杀手组织,根据原著讲述,该组织之?人无不手眼通天。 徐修容手底下的小组织,莫非便是那个神秘杀手组织? 他?做的小生意,就是前世那个在暗中造谣,制造多起舆论风波,一举将方子衿推上?明君宝座的生意? 林青青看?林夜然过往人生记忆时还?在奇怪。 方子衿有心杀林夜然,却是不愿意坐上?皇位的。 那时候宣国之?主仍是林夜然。 后来,戚重九的原生组织突然整了一出大戏,挖出多名官员腐败贪污的罪证。 他?们大肆宣传宣国早已被蛀虫啃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以林夜然先前为帝的能力,只会加速宣国灭亡。 宣国百姓受到刺激,舆论方向一边倒,要求另立新帝。 为对抗那个组织,方子衿暂坐上?了皇座。 本以为这件事还?会持续发酵下去,那个组织却突然转变风向,抛出一堆方子衿过往功绩,把方子衿死死定?在了那个位置上?。 林青青抬袖,面无表情地揩了下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那个神秘组织背后的人是徐修容? 这一世徐修容没有死在铜雀台,上?一世也不可能死在铜雀台,他?自铜雀台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居然是做起了幕后? 林青青眼含惋惜地看?了看?身?边的少?年。 原来戚重九坚持不懈地要与方子衿处好友,是带着目的的;为方子衿而死,也是为了徐修容给的任务。 方子衿前世当真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 少?年看?不懂林青青的眼神,稍稍靠近了一些,好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徐修容这些日?子不在京中,但他?的产业一直都在京城。 之?前殷昊格外器重他?,给他?开了很多次方便之?门,如今京城但凡有一点名声的琴行?、琴馆都是徐修容名下的。 林青青查戚重九的时候,确确实实摸到了徐修容的底子,也查到了一点关于杀手组织的蛛丝马迹。 但也仅仅是一点蛛丝马迹。 徐修容给她的“摄政王党”的印象太深刻,她根本没有把徐修容往那个杀手组织上?想。 一个一直在试图扳倒殷昊、帮助方子衿登上?皇位的,神秘杀手组织的领头人,竟然是那位为殷昊出生入死、在她看?来绝不会背叛殷昊的睿亲王府幕僚。 “你想如何?”被这般离奇的事件冲击,林青青仍保持着高深莫测的镇定?。 徐修容能坦白这些,不过是仗着他?建立的小组织不出名。 谁又会在乎一个草根杀手组织呢。 以此为前提,林青青不觉得徐修容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 他?主动找到他?们,多半是为了谈合作,讲条件。 徐修容笑着说道:“陛下放心,草民不是王爷那边的人,不会做出谋反弑君之?事。草民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不妨坐下慢慢谈。屋子里有一张床,打扫过了,此地条件简陋,只好让陛下将就一下。” 林青青扫了一眼,没有坐,“那便长?话短说。” 徐修容沉吟了片刻,说道:“听闻东胡有异动,陛下可是要派方将军前去收复郇州?” 林青青:“没错。” 收回郇州是一早便定?下的事,等?兵器制造齐全,备足兵马粮草,她便会让方子衿率兵前往郇州。 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以徐修容的智慧,能猜出九成。 他?这样问,应当是有话要告诉她。 “还?请陛下再等?上?一等?。”徐修容那边传出一阵箜篌声,像是随手在箜篌上?划过的音调。 “陛下这两年发展迅速,向月氏使团展露的兵器也是闻所未见,草民相信方将军这一战没有丝毫悬念,但还?不是时候,现在绝不是好时机。” 林青青对徐修容的话不做判断,耐心问道:“为何?” “月氏。”徐修容道出了林青青心底的那个声音。 “东胡西月,遥遥相对,正?是隔着一个大宣,他?们才最有可能谈成合作。”徐修容沉声道,“月氏王储一日?不换,宣国的形式便一日?不容乐观。” “陛下了解霍迎吗?”徐修容问。 林青青没有说话。 她以前或许会对方子衿说了解霍迎,可站在大局之?上?,在徐修容这个惯于幕后操纵的高手面前,她对霍迎的那点了解,算不上?是了解。 徐修容长?长?地叹了口?气:“霍迎此次来宣国,展露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草民查阅众多典籍,发现月氏在太.祖时期便开始干涉宣国的重大事件。” “草民怀疑,便是太.祖建立宣国,也只是月氏王储的一次历练考核。” ……什么?林青青突然想要坐下好好消化消化。 月氏国力远不如宣国,徐修容的话听来就像是一段令人贻笑大方的胡诌。 他?的话能信吗? 林青青始终保留着自己的判断,毕竟徐修容前世是造谣界的宗师。 但徐修容本质上?还?是想要宣国鼎盛。 除非他?是坚定?不移的方子衿毒唯,否则没必要编出这么一段无稽之?谈来诓骗她。 徐修容的声音有些疲惫,是从心灵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力感?。 “前一阵子,草民与友人前往月氏游历,秘密潜入了月氏宫廷。他?们筛选王储的方式很特别?,利用蛊虫,让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看?尽人生百态,让他?们用短短一个月感?受普通人一生的经历。” “然后便是考核,不通过的人会被杀死。通过一次考核便会往上?升一级,成为小殿下,接着进入月氏王储殿,赐封号,立储君。王储殿中皆是等?待考核的王储候选人。” 徐修容说:“霍迎是唯一被立为王储的。陛下见过费黎,可知他?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只是一个与霍迎有竞争关系的小殿下,就身?份而言,算得上?是霍迎的从属。” 林青青被冲击得麻木了,心绪掀不起一点波澜,目光巡视这间密室,寻找徐修容可能设置的机关方位。 “你说这些,是要朕放弃收复郇州之?心?” “非也。”徐修容建议道,“草民以为,陛下应当先除月氏,再除东胡。” 林青青微微挑了下眉梢,“后攻北蛮,消灭南海?” 徐修容笑了一声:“是,陛下何不顺应了月氏王储的话,统一五国。” 好大的野心。 林青青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她印象中的神秘杀手组织的幕后之?人,也没有这底气拱这般大的火。 徐修容飘了还?是疯了? “若如你所言,太.祖建立宣国,也只是月氏王储的一次考验,那宣国又有何力量灭掉月氏?” 林青青没有信徐修容的话,但对收复郇州的计划会进行?更慎重的考虑。 “拨弄江山局势容易,推到一座成型的大山却难于登天。”徐修容收敛笑意,语气沉重道,“指点江山的是人,只要他?/她还?是个人,便注定?会被后来者超越。” “陛下站在最有利的守方,霍迎想要颠覆宣国,还?需要下更猛烈的药。陛下可敢变守为攻,全力一试?” 林青青目光盯着一处,将手里的软剑递给方子衿,眼神示意他?往那里投掷。 软剑投掷需要很精妙的力道控制,但于方子衿而言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见少?年手腕轻转,剑光便朝斜上?方射了进去,密室的墙壁转动,露出里面青衣幕僚的身?影。 徐修容并不惊讶林青青寻到机关,反而发出一声轻笑。 他?坐着轮椅,背对林青青,白发披散身?后,身?形异常苍老?。青衣幕僚手指轻轻划过箜篌,响起一阵清脆悠扬的琴音。 霸图坐在一边的床上?,对着手里的卷册咬手指,见密室有异动,抬眼看?了看?林青青和?方子衿,便又低下头琢磨手里的书。 那本正?是方子衿给的,亦安将军生平事迹的卷宗。 他?不是很熟悉宣国的文字,只是勉强能读懂,磕磕绊绊的看?着,从脸色看?便知道他?看?得很慢很难受。 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有求助轮椅上?的徐修容。 林青青扫了一眼霸图,抬脚走?向徐修容,“你如何变成的这副模样?” 徐修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陛下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是还?未看?见徐某的脸。” 林青青走?到了徐修容面前。 徐修容的双眼呈现着奇怪的色彩,偏红色的蓝,看?起来很是诡异,再配上?他?一头白发,分明就是月氏的白毛怪物。 “你参加了月氏的王储之?争?” 徐修容转动眼睛看?向林青青,看?得不是很清楚,他?的身?体被蛊虫摧残得厉害,在阴暗的环境中分辨不出人还?是物体。 “月氏民风开放,就连我这样的宣国之?人,他?们都愿意接受,或许这便是他?们白发王储杀之?不绝的缘由吧。” 徐修容调侃道:“若有一日?,陛下通过月氏的王储之?争,坐上?月氏王位,岂不是能空手套白狼,直接将月氏收入囊中。” 林青青没有那么大的梦想,宣国的事情尚且管不过来,她再去月氏参与王储之?争,便是自寻死路。 也只有徐修容这样的勇士,才敢在月氏王储之?争中掺和?一脚。 “徐某此去月氏,也不是全无收获。”徐修容翻开手掌,手里握着巴掌大的水银镜子,“此番让戚重九如此行?事,徐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唯有手中这一物,赠予陛下,聊表歉意。” 林青青余光一瞥,便觉此镜并不简单,伸手去拿水银镜子时,被方子衿先一步取走?。 林青青:“……?” 徐修容微微张开嘴唇,对这个结果颇为意外,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敢问陛下一句,殿下可值得信任?” 从方子衿走?进这个屋子开始,徐修容便不叫方子衿方将军了,好似更侧重他?皇后的身?份。 林青青不明所以,回道:“可以信任。” 徐修容松了口?气,低着头闭上?双眼,困顿地下逐客令:“天色已晚,徐某便不多留陛下与殿下了。” …… 林青青不明白徐修容最后为何问她方子衿值不值得信任,回宫的路上?,她叫方子衿拿出镜子,想仔细查看?一番。 让她意外的是,少?年将镜子藏得很深,她废了老?大的劲,也没能让人把那东西拿出来。 “这么神秘?”林青青面露猜疑,盯着他?问,“你识得那东西?” 方子衿靠着马车边缘,阖上?眼帘不说话了。 他?越是这样,林青青便越不放心。 徐修容究竟要做什么? 为何给她一面奇怪的镜子,这镜子莫非关系着月氏王储之?争? 林青青靠近方子衿的脸,盯着他?不住颤动的眼睫,轻声诱惑道:“衿衿,让哥哥看?一看?,你今夜想抱哥哥多久就抱多久。” 在如此大的诱惑面前,方子衿却躲了过去,缩成了一团。 林青青很难过,养大的孩子不听话了。 林青青敛神问道:“你不会是听信了徐修容的话,想去月氏参加那什么王储之?争吧?” 方子衿鼻尖冒出细汗,林青青以为他?是热的,往后退了退,沉声命令道:“无论如何,你都不准去月氏。”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少?年呛了一声,嗓子里呕出一口?血,他?怕弄脏林青青的衣服,躲着林青青捂住嘴唇,殷红的血迹沿着指缝滴落,洒在红色的衣摆上?。 林青青急忙按住他?的脉搏,凝眸盯着方子衿的脸,到马车进入太璟宫外殿都没有与方子衿说话,只是命影卫去准备药浴。 下了马车,林青青扶着方子衿走?进御池,帮他?褪去衣物。 她在少?年身?上?找了一圈,也没有摸到水银镜子。 将半昏迷的少?年放入御池内,林青青又挑了挑那堆红色衣物,还?是没有。 泡着御池的方子衿逐渐缓了过来,睁开眼盯着林青青的一举一动。 他?游到御池边缘,轻声唤着林青青:“哥哥。” 林青青找不到东西,伸手抓住方子衿的手,两只手里也没有藏镜子。 “你近来毒发次数愈发频繁了。”方子衿不让她看?水银镜子,林青青又寻不到,只好将镜子的事情放在一边,猜测道,“是因为使用了内力?” 方子衿仰着头,注视半蹲着的林青青,胸口?以下都在水中,轻薄的白色里衣沾了水,透出隐约可见的肤色。 “心口?疼,然后便毒发了。” 林青青观察他?的面色,见他?一副很累的模样,接过影卫拿来的秘药,塞进他?口?中。 “吃了药会好些吗?” 少?年轻轻点头,后知后觉方才嘴巴碰到的是林青青的手指,咯嘣一声,把药丸咬碎,咽下。 “我还?想吃一粒。” 林青青握着药瓶,没有给他?,也不知道瞿遥在里面放了什么,这药最好只用来暂缓方子衿毒发的症状。 还?是得等?日?后寻到更好的法子,医治方子衿。 林青青缓声叮嘱:“是药三分毒,不宜多吃。” 她想起方子衿说心口?疼然后便毒发了的话,细问之?下,才知道他?这毒发,可能和?心情有关。 见少?年一脸失落地沉入水底,林青青只好让影卫偷偷拿来个糖丸,伪装成秘药,将人勾上?来,塞进他?口?中。 方子衿吃出甜味,看?向林青青,凤眸弯成上?弦月。 笑容透彻干净,仿佛宁静的清泉波纹。 第 82 章 还笑得出来? 林青青瞥了他一眼, 曲起一条腿,坐在御池边缘的岩石上,置于膝盖的手指轻轻划过腿上的布料。 她并未放弃让方子衿交出镜子。 一方?面?,她想知道镜子的秘密。 另一方?面?, 若是她猜中了徐修容的算盘, 那方?子衿同样也会猜到, 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月氏参与王储之?争,注定是十死无生?。 常人被月氏蛊虫侵蚀, 还能吊着半条命。 方?子衿却不行。 从频繁接触月氏蛊毒,到远超原著的毒发频率,林青青基本能断定,蛊毒会提前终结方?子衿的生?命。 而瞿遥给的药, 虽然能减轻方?子衿的痛苦, 但无法阻止毒入心?脉的速度。 御池里的水汽逐渐变重。 水里的少年趴在林青青腿旁的石头上,又长又黑的发丝一部分挂在肩上,一部分飘在水里,白色里衣湿漉漉地贴紧手臂,能看见一道被火灼伤留下的伤疤。 林青青陷入思考时, 方?子衿便安静地沉在水里。 林青青不喜欢被他注视,不喜欢他的目光,他便通过水面?上的倒影看她,对着那个?沉思的身?影发呆。 仅仅是一片离得很近的倒影,都能让他误以为?那个?人触手可及。 像是被什么吸引了, 少年抬起手, 悄悄地伸向倒影。 “镜子里有蛊虫?”林青青压至低沉的嗓音惊扰到了水里的人。 他的手指霎那间接触到水面?, 不小心?碰碎了里面?的影子,泛开?的层层涟漪犹如一道道枷锁。 “你在马车上不说?话, 是把镜子含进了嘴里,泡进御池之?后,你终于肯理我了。”林青青用陈述的语气问他,“镜子就在水底?” 从方?子衿身?上搜不出水银镜子,她便猜到东西被藏在了哪。 但猜到归猜到,若方?子衿不给她,她也很难拿到手。 她现在道出事实,是怀疑镜子里面?有蛊虫。 方?子衿说?毒发和心?情有关,她仔细回忆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不足以令方?子衿气到毒发,而蛊毒恰恰会加快毒入心?脉的速度。 方?子衿极力阻止她接触水银镜子,便能看出那不是件好东西。 她的猜测不一定对,但种种迹象都表明水银镜子与月氏王储之?争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方?子衿二?话不说?拿走镜子,不与她商议,不让她参与,提到镜子便装聋作?哑的行为?,令她心?情略有些复杂。 表面?上依赖着她的少年,实质上并不需要她。 他有自?己的主观,会把很多事情藏在心?里,只有意识到不得不说?的时候,才?会向她吐露一部分真相。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并没有义务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但她怕万一,怕方?子衿的出发点是为?了她。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 方?子衿这一世仍在乎着家国?大义,他做这些,可能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和考虑。 不管怎样,林青青都希望方?子衿是理智的,希望他有清醒的认知,认清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月氏王储之?位的竞逐过程。 她该给方?子衿留出一点私有的时间和空间。 只有时间,才?能平息他心?中那股不正常的执念。 就像郇州战败后的三年,方?子衿也在那三年时间里慢慢恢复了平常心?。 “搬出太璟宫吧。”林青青起身?向御池外走,脑海里出现方?子衿在御膳房自?残的画面?,停了停脚步,给他一个?充分且不会被他拒绝的理由。 “徐修容说?的没错,月氏不得不防,在准备进攻东胡收复郇州前,朕需要做一个?更为?缜密的计划。” 即便后面?的话,是在告诉方?子衿‘这个?计划不能被你知道’、‘我不信任你’,她也没有停下。 “到时便顾不上你了,你先回清宁宫休养一阵,朕会派医术精湛的院使为?你诊治。” 说?完,林青青便走出了御池,顺手关掉了御池的机关。 这也代表她把御池留给方?子衿使用,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御池里的少年盯着林青青离开?的身?影,脸色苍白如纸,空洞的双眸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具失了魂魄的空壳。 但这具空壳在注意到林青青动了机关之?后,目光随着动静极快地转了过去。 他走出御池,白色轻薄的里衣被染成了药液的颜色,浅褐色的药液淅淅沥沥地滴落,被瘦削的身?体拖出一地的水迹。 方?子衿伸手探向会触动机关的石头。 发现机关没有动静之?后,他在御池边站了很久很久,从日落站到月起,再到天幕漆黑无光。 东方?欲晓,朝霞满天之?时,一道殷红的血迹伴随着浅褐色的药液流入御池缝隙。 之?后的三个?月时间,林青青都没有碰见方?子衿。 从万鬼卫那里得知,方?子衿扮万鬼卫肆扮上了瘾,整日混迹在宫外,连清宁宫都不回。 林青青去了趟工部,检查新?造的兵器进度。 岳千里借鉴烟雾弹,造了大批量的毒雾弹,配合防毒面?具使用,能杀人于无形。 他给林青青配了一把精密度很高的火铳,扬言纵使没有影卫在身?边,林青青也能靠着这把火铳逃命。 岳千里说?到兴奋处,完全把林青青当做了人生?知己,对着她一阵侃侃而谈。从林青青告诉他火药配比开?始说?,又聊到按照图纸造出来的兵器,然后问何时攻打诸国?,一顿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派上用场。 林青青拿起图纸,上面?是一个?细致到堪称漂亮的图样。 想起绘制图样的人,林青青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冷清。 方?子衿在她身?边时也很安静,但却会一刻不离地跟着她,不会让她感觉到孤独。 那日在御池说?的话应当不算太伤人,她并未直说?是不信任方?子衿。 三个?月了,方?子衿就算生?气,气也该消了。 岳千里还在兴奋地对林青青介绍他新?研制的武器。 看见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林青青放下图纸,道:“工部尚书的位置非你莫属,朕明日便下旨。” 岳千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青青离开?后,影七拍了拍岳千里的肩膀:“主上的情绪显然不高,你还敢当着他的面?得意忘形,也是有胆色。” 岳千里一头雾水,嘀咕道:“陛下看图纸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吗?” 影七摇头叹息:“伴君如伴虎,尚书大人,这里面?的学?问你可有的学?了。” 白驹过隙,又过了一个?月。 寒风吹过太璟宫外殿,桃树上最后一片树叶从枝头坠落。 吴铮带来了两个?消息。 ——月前,殷昊查到赈灾银的去向,并挖出了背后贪墨的官员。 ——灾情最严重的几个?地方?,流民?成患,似乎形成了一股义军。 殷昊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他做事很隐秘,查到贪官枉法的证据却没有当堂问罪。 这反而说?明宣国?这条贪污的线埋得很长很深,一旦向外扯,或有可能撼动宣国?根基。 林青青放下手中的密折。 原著的剧情出现了。 天灾不断,民?不聊生?,流匪为?患,义军借机起势。 紧随着便是义军制造谣言,大肆宣扬君主昏庸暴戾,乃邪星转世。 如今少了瘟疫这一环节的渲染,这样的谣言还无法坐实,霍迎不可能一点铺垫都不做。 难道是为?了更周密的布局,在后面?憋着劲? 由于徐修容的一番话,林青青暂缓了出兵郇州的计划,拖到工部造出大批火炮,兵部也调集大量的兵马。 她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加强了月氏的边防,以备不时之?需。 但同时,也给了东胡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 东胡在郇州集结兵马粮草,大有攻打宣国?之?势。 密探来报,郇州的统帅拔血沉枪时受了重伤,正在养伤,受伤的原因?不明,问题可能出在血沉枪上。 即便如此,最多两个?月,东胡便会侵犯宣国?。她要为?了防备月氏,继续等下去吗? 宣国?已经到了不得不出兵的时候。 “他何时回来?”林青青冷淡地出声问道。 吴铮回禀:“摄政王还在返程的路上,若无意外,十日左右便能抵达京城,中途会……” 林青青轻敲桌案,断了吴铮继续汇报的话:“万鬼卫肆何时回来?” 万鬼卫肆?吴铮眼皮子抖了抖,尽职尽责地回道: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殿下行踪不定,属下只知殿下会在子时回到四时客栈,一个?时辰后便会离开?。” 方?子衿只睡一个?时辰?林青青疑惑地看向吴铮,心?里觉得不可能,却还是问道:“你给他派任务了?” “属下并未给殿下派发任务,殿下所有行动,属下皆不知内情。” 林青青放在密折上的手倏地收紧,感觉不太对,方?子衿这四个?月很反常。 “叫他回来。” 吴铮:“属下领命。” 在吴铮跨出门槛之?际,林青青叫住他,起身?走向殿外,随手抓起一旁的蓬莱剑。 “带路。” 马车到达四时客栈,将至戌时。 林青青甫一走进“万鬼卫肆”住的房间,便被蜘蛛网拦住去路,不禁慢下身?形,用剑鞘挡开?蜘蛛网。 柜子布满灰尘,圆桌上摆放着一本没有看完的书。 她走过去拎起桌上的书本,被灰尘呛得连续打了两声喷嚏。 书面?很新?,翻开?的这一页却很陈旧,像是摆在这里数月之?久,期间也没有被动过。 林青青看向门口的蜘蛛网,这里至少有几个?月无人踏足。 “他子时回到这里?”林青青反问吴铮。 吴铮当即跪下请罪,“殿下占了万鬼卫肆的身?份,手里拥有调动京中眼线的身?份令牌,属下无能,未能发现殿下瞒天过海,请陛下责罚。” 林青青不相信吴铮能出这样的纰漏,“你未曾来此确认过?” 被天子猜忌,吴铮冷汗直流,如实禀告:“两个?月前,殿下的确是子时回来,一个?时辰后离开?。” 他有亲自?过来查证,但那是在两个?月之?前。 林青青踢到一块石子,垂眸盯着脚下浸染血迹的小石头,弯腰捡起,只见她四个?月前让院使拿给方?子衿的秘药,被遗落下一粒,滚动到脚边。 方?子衿是在这里休息过。 “你们先出去。” 不等影二?收拾,林青青随便挑一个?凳子落座,翻看手里的书册,有一页写满了方?子衿的字,墨迹略重,应是写的很慢很慢,都是一些很生?僻的古文。 方?子衿不想让她知道他的踪迹,便是留下了一些生?活痕迹,也没有给她留下一丝线索。 林青青头一回这么认真地看这些生?僻字。 她怀疑方?子衿真的去了月氏。 方?子衿四个?月没有回宫,这么长的时间,她居然没有察觉异常。 若是在得知方?子衿出宫的那一日,她便来这里看看,兴许能阻止方?子衿去冒险。 本质上,是她不关心?方?子衿。 不知看了多久,林青青听见门外动静,转动僵硬的脖子,出声问:“什么时辰了?” “哥……哥?”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 83 章 客栈楼道的灯光钻进门?缝, 逐渐将昏暗的房间照亮。 林青青合上书册,抬眸看向推开房门的人。 少年一袭红衣,黑发?黑眸,鬓角的碎发?湿了, 在不露痕迹地微微喘息, 凤眸里泛着清湛的眸光。 “赶了很长的路?”方子衿轻功不凡, 多远的路才能让他喘成这样? 林青青伸腿勾出圆桌下的凳子,让他过来?坐下。 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林青青, 走?过来?后搬远了凳子,坐在林青青对面。 他一坐下,便收回盯视林青青的视线,垂着眼眸, 睫羽也低垂下来?, 在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乍一看安宁祥和,身子却像绷紧的弓弦,手指更是因紧张而虚握着。 林青青拍了拍掌心的灰尘,“你去了何处?” 方子衿微启开紧抿的双唇, 胸膛随着压制不住的呼吸轻轻起?伏,他避过这两个提问,询问道:“陛下今夜找我,是为了攻打?郇州的事吗?” 听?方子衿叫她陛下,林青青看了他一眼, 顺其自然地接道:“朕有意?出兵郇州, 你有何提议?” 方子衿绷紧的脊背松懈下来?, 似乎因为林青青这个回答而轻松了一些。 “容我半月,半个月后我带兵。” 半个月的时?间, 在林青青的接受范围内,“好。” 林青青看他喘得停不下来?,还在刻意?地压低呼吸。 她抚起?衣袖的袖摆,对少年伸出右手,“手拿过来?,让我看看。” 方子衿放在腿上的双手没动,视线瞥过林青青的手,看向她的眼睛。 “我近来?身子很好,无需陛下操心。” “无需朕操心?”林青青扫视他鞋底的污泥,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身体很好的说法。 “还回清宁宫吗?朕的意?思是……你不必再居于后宫,朕会为你建一座亲王府,等你从郇州凯旋,便赐你一个名正言顺的亲王身份。”林青青重音压在了“建”字上。 在她看来?,方子衿已经适应没有她的生活,此时?搬出宫去,再合适不过。 “王府按你的想法建造,地址任你挑选。” 放方子衿出宫,给他自由,让他重新做回那个少将军,待方子衿恢复全部记忆,仍不改赤子之?心,她便去麓川寻找救治方子衿的办法。 方子衿出宫的四个月时?间里,徐修容找过她一次。 当年殷昊想要用药物控制林夜然。 为帮助林夜然逃过一劫,徐修容请命亲至麓川,购买功效奇特?的麓川奇蛊。 贩卖者透露,奇蛊有一雄一雌两只。 雄蛊生命力旺盛,喜热嗜淫,可解百毒。雌蛊发?育不全,处于滞育状态,若能饲养成熟,亦可解百毒。 麓川蛊王在三十五年前失去音讯,雄蛊辗转到了一位商人?手中,徐修容猜测雌蛊很可能还在麓川。 林青青虽然在说建府一事,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这是下定决心要与方子衿和离。 “好。”少年略微沙哑的嗓音只是低沉稍许。 他身上不见激烈地情?绪,没有偏激的话语,就连双眸都没有生出多少变化。 是一个正常人?,对待林青青的反应。 如林青青所愿的那般,平淡,正常。 林青青看向门?外,承诺道:“方子衿,只要你想,朕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少年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起?身离开四时?客栈。 乘坐马车返回皇宫的路上,林青青垂眸看了眼弄脏的衣摆,发?现袖子沾满了蛛丝。 客栈需要时?常打?扫,便是客人?不在,要求三四个月不能收拾房间,也不该出现这么多量的蛛丝。 “回四时?客栈。”林青青抽出衣袖里的蛛丝,蛛丝的粗细和韧度像头?发?丝,绝不是普通蜘蛛吐的丝。 方子衿在养蜘蛛? 马车停在四时?客栈,林青青命影首和吴铮在外面候着,叮嘱他们不要靠近方子衿的房间,便独自上了楼。 林青青抱着蓬莱剑靠在门?外,专心聆听?房间里的声音。 方子衿很久都没有发?出声,不知道在做什么,若非还有忽然变重的喘气声,林青青都要怀疑方子衿也离开了客栈。 客栈的伙计路过,以为她在等人?,这天?寒地冻的,他走?出来?一趟都要跺跺脚,见林青青穿的单薄,好心地递了杯茶水,让她暖暖身子。 “客官,喝杯热水暖暖吧。” 林青青摆了摆手拒绝,笑着颔首,以示谢意?。 客栈伙计正要走?,却见林青青身后的门?骤然打?开,一只惨白的手伸出来?,落在林青青的手臂上。 他栗叫一声,手里捧着的托盘“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鬼啊!!” 林青青被一道很强硬的力量拉进房间,刚被拉进去,门?板便被重重合上。 方子衿把她紧紧压在门?板上,头?埋进她的肩颈处,林青青抬了抬脖子,不太适应地避开他的呼吸,却没有将人?推开。 也不是她对方子衿放松了警惕。 一个发?现她没有喉结都不曾怀疑她性别的糊涂蛋,她也不指望这个人?能拆穿她的身份。 倘若方子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便更没有必要躲了。 龙傲天?上辈子无情?无欲,不近女色,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似的,总不能是在占她便宜。 今夜不让她摸脉,可能是真出了事。 “我有话要问你。”林青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 少年却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穿过她温热的指缝,缱绻柔情?地与她十指相扣,低哑的嗓音带着强烈的阻滞感:“哥哥,我就要死了。” 林青青眼眸微动,扫视圆桌上还未收起?的竹筒,色彩斑斓的蜘蛛露出红到发?黑的复眼。 她用另一只手去摸方子衿的手脉,脉象微弱不应,很难想象这种的脉象的人?还能笔直地站在她身前。 方子衿冰冷的手腕弯折向下,松了那只手的所有力道,由着林青青慢慢观察。 他以为会等到林青青关心的话语。 但?是没有。 林青青没有配合着完成这场君圣臣贤的表演。 却问出了让他心脏彻底凉下去的话:“你去了月氏?” 她细细打?量他的头?发?,面上有一丝疑惑,“没有加入月氏的王储之?争?” 昏暗环境中,少年失望地半掩眸子,凤眸深处的瞳仁却变得如同嗜了血般可怕。 他温声道:“蛊虫进不了我的身体,他们也杀不死我。” “那蛊毒呢?”林青青抬起?他冰冷像尸体一样的手腕,“你就要死了,方子衿。” 林青青声音并不高,不紧不慢,把控着不变的节奏,把他的想法准确精密地抽丝剥茧出来?。 “强撑着等油尽灯枯那日,死在朕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派人?通知朕,说你归隐去了,对谁都好。是这样吗?” “说无需朕操心,此时?此刻却告诉朕你要死了,是要作甚。一个不爱惜自己的人?,还在奢求他人?的怜悯。” 林青青说出口的话无限接近他的计划,却也冷冰冰地刺穿了他一瞬间停顿的心脏,方子衿有一种想要阻止的冲动。 林青青每多吐露一个字,他心里便多紧张一分,仿佛下一刻便会认清在林青青心里的自己是多么狼狈,然后跌得粉身碎骨,万念俱灰。 林青青丢下他的手,打?开腰封处挂着的机关暗扣,取出今日捡到的那粒秘药和沾染血迹的小石子。 “我给你的是三年的药量,你吃了四个月,还有吗?” 林青青张开手掌,向他索要那些装着秘药的瓶子。 少年后退一步,放开了她,哑声辩解道:“我没带在身上。” 林青青让秘药从指缝掉出去,“你是不需要带在身上,你都要死了,还吃什么药。” “你知道为了救你,我想了多少办法吗?” 且不论从宜城归来?,她查了无数药典。自走?出铜雀台,她一有时?间便寻找医治方子衿的法子。 之?后派影卫绑来?瞿遥,在幽篁山上跟沈娘学蛊术、学药理?,不说都是为了方子衿,也有六成的缘由是为了他。 结果方子衿自己都不想活了,还懂得废物利用,利用最?后一点时?间,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去月氏争夺王储之?位。 她没有办法救活一个失去求生意?志的人?。 “方子衿,我对你的关心不是假的,我没有那个心思专门?为你准备一场表演。你懂我的意?思吗?” 少年的嗓音比风还轻,却在一字一句中落了满地的霜:“陛下忌惮我,猜疑我,又怎么可能真正关心我。” “我是忌惮你,忌惮你的能力,时?刻提防你有朝一日会背刺我;我是不相信你,以你的聪明,想要扮演成一个能让我相信的角色很容易。我一早便说过,做你自己便好,莫要试探我的想法,因为我无法相信一个从不透露真正情?绪的人?。” “但?这些从来?都不是我不关心你的理?由。” “我在幽篁山看的书,你应该都能想起?来?。”林青青注视少年慌乱的凤眸,欺身走?近,横着剑柄压住少年胸膛,一字一顿道,“你能猜到我与幽篁山上姚药的关系,便不能猜到我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谁吗?” 方子衿不断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圆桌,停了下来?,起?伏不定的呼吸也突然恢复平缓。 他没有看林青青的眼睛,低垂着眼帘说道:“我体内的毒进了心脉,这段时?间使用一种特?殊的蛊毒撑着,只有半年,我只能陪陛下到收回郇州。” 少年声音很轻,从头?至尾的轻,仿佛说着的不是他自身的事情?。 林青青凝眸看着他。 拿蛊毒以毒攻毒,无异于抱薪救火。 方子衿的身子被蛊毒侵害,轻则吐血,重则昏迷,而今却表现得生龙活虎,健步如飞。 或许他原本可以多活几年,但?却像林夜然那般,做了喝下寒毒一样的选择。 他们都在用一种作死的方式,获得短暂的行动能力。 又或者,他们本身便没有多少求生意?志,都想尽早结束这一趟充满噩梦的人?生。 林青青望着少年凝滞不动的眼睫,心下微怔。 她说想救他的时?候,方子衿明显地慌乱了,但?在他说完自己没救了的时?候,这个人?又出奇地安定了下来?。 恐怕方子衿很早以前便做了决定。 收复郇州,然后战死。 可若他一早便做好决定,重生龙傲天?后来?为何又不想死了? 林青青叹息道:“你若死了,朕可能会有点伤心。” 少年音腔闷闷的:“陛下会为我伤心吗?” “也可能是轻松。”林青青并未把话说死,方子衿若死在战场上,她见不着他最?后一面,便不会有多伤感的情?绪。 “若你活得太累,太没意?思,觉得这世间没有你在乎的东西,对往后的人?生也失去期待,朕尊重你的决定。” 方子衿抬眼看向她。 林青青被少年眼中的平静刺得晃了一下神。 欲擒故纵不好使,看来?得换一个能精准打?击到方子衿的激将法。 想起?上次方子衿在御膳房自荐枕席的恶劣行为,林青青索性将自己的脸皮往旁边放一放,道:“殷知云入宫了,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朕顾及着你的心情?,本不打?算立她为后,日后你不在了,朕也许会重新考量一番。” 方子衿透不出气来?,手指抓向林青青的袖角,却在将要碰上的时?候缩了回去,哑声问:“陛下已经和殷知云……” 一股油然而生的嫉恨快将他的喉咙烧干,“陛下说过对女子不举。” “人?都是会变的。”虽然说的话幼稚,还有点昧良心,但?林青青只能专挑这些会刺激方子衿的点,往方子衿心窝里钻一钻。 “毕竟他们都很有趣,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朕也不必担心哪一日他们会死在朕的榻上,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怎么玩怎么玩。” “殷昊也不错……” “我也不会死在哥哥榻上。”方子衿脸色难看道,“哥哥为何不与我玩?” 林青青喉咙一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正经道:“一个铁了心想死的人?,死在哪都有可能。” “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 少年苍白道:“……但?是没有办法了。” 林青青心底松了口气,“没到最?后一刻,便还有办法。方子衿,我们本来?就有办法的。” 第 84 章 少?年瞳孔微缩, 紧盯林青青的凤眸里盛着一丝不确定。 他心思转动快,在林青青话?音刚落之际,便想到了两个办法,但其中一个林青青不会去做, 另一个犹如空中楼阁, 无迹可寻。 心中快速掠过第一个办法, 方子衿让思绪放在第二个办法上,试探道:“奇蛊?” “没错, 我们亲自去找奇蛊。”林青青掩眸在桌上画了一个地域的地图轮廓,熟知诸国地图的方?子衿当即便认了出来。 ——麓川。 少?年想了想,说道:“在去那里之前,我必须先率兵攻下郇州。” 他们可以去麓川寻找新的奇蛊, 但未必能成功, 方?子衿不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而攻下郇州之后,东胡不见得会退兵,剩下的半年时间?里,他多半还在边疆征战,压根没有机会去麓川。 他还是?会死在林青青看不见的地方?。 方?子衿有时候也觉得林青青是?在乎他的。 迁就他的任性, 为他劳神寻救治之法,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保护他,这些都能说明林青青对?他不仅是?利用,还有真心。 可若在乎他…… 心思细腻如林青青,又怎会把他活下去的希望, 寄放于根本不会存在的第二个奇蛊。 他想不明白, 痛苦到无法不想起被制成人蛊的瞿遥。 会去想, 哪怕林青青提一句人蛊这个办法,表示不忍心那样对?待瞿遥而放弃这个办法, 都是?在乎他的。 使用人蛊违背林青青的道义,他也不愿用这种?办法活下去。 可是?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他忍不住觉得,在林青青心里,他还不如瞿遥。 若瞿遥快死了,林青青也会踏遍千山万水寻找解药吗? 若瞿遥哭着抱住林青青,用凄惨打动林青青,林青青也会抱着他睡一整宿吗? 方?子衿光是?想象,都觉得心如油煎。 他的哥哥愿意碰任何人,唯独不愿意碰他。 他哪里都不好,没有一个有意思的灵魂,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就连唯一能让林青青看得起的脸,都因为这副残破丑陋的身体,而被望而却步。 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再不甘愿,也只能把底线一步步往回缩。 一如他接受和离,接受林青青封他为亲王的决定。 “为何要到等半个月后出兵郇州?”林青青的声音将方?子衿从不断坠落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林青青一早便想问了,“你还要回月氏?” “哥哥在幽篁山上说,我的君主?会为我惊叹。白马银枪,所向?披靡,那才?是?我的人生。哥哥为何会知晓后面发生的事情?” 方?子衿迅速垂了垂眼睫,缓声说道:“两年前,你在东宫密室寻到我,拿着剑,看见我疯疯癫癫的模样,也没有半点?惊讶,将我当孩子一样哄,似乎清楚我只有五岁以前的记忆。” 少?年口齿清晰地说着那些曾经不敢吐露的话?,“你出现在幽篁山的时候,应当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林青青:“……” 她?刚刚承认自己?去过幽篁山,方?子衿这便猜到这里面的先后顺序了? 林青青终于醒悟,为何打心底认为承认幽篁山上的事情,会有坏的结果。 坏在方?子衿记得所有的事情,给他一个突破口,就能推敲出事物的本来面貌。 他会将她?的底细都给推敲出来。 “后来在宫中,试探我数次,是?确切地……” 少?年察觉林青青凉飕飕的视线,跳过这一段,继续说道。 …… “哥哥那日?说,捡到天?罗令的人看走?了眼,认为天?罗令是?不值钱的东西,随手扔了回去。哥哥很少?把事情猜测得这般简单,是?早就知道天?罗令为何没有被人取走?。” 林青青站累了,沉默地坐在斑斓蜘蛛旁边,等方?子衿宣布最后的结果。 客栈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门也关的很紧,夜深人静,方?子衿却突然靠近林青青,用手挡住唇形,用微弱的气音说道:“哥哥不是?林夜然,也不是?姚药。” 林青青:果然。 林青青心里出现果然两个字的时候,没有放过她?细微表情的少?年,心里也出现了两个同?样的字。 方?子衿放下手,“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能预知他人无法预知的事情,面对?霍迎也始终运筹帷幄,还能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少?年大胆猜测道:“哥哥是?神仙。” 林青青表情麻木,转眸看向?方?子衿,只见少?年像是?认定了他发现的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客观事实,凤眸透着坚定的光。 林青青:“……” 临门一脚,硬生生踹出个别有洞天?来。 林青青正想让他洗洗睡吧,未曾想,方?子衿的奇思妙想还没结束。 “神仙无人身,无形无体,无相无性,本身便没有男女之别的观念,在哥哥眼中,我们都是?一样的。因此无论男女,哥哥都不喜欢。” 少?年还及时给她?补上了漏洞。 “只是?男子孔武有力,会让暂时成为凡人的哥哥心生戒备。你能让冷宫的妃子那样对?你,是?因为不在意、也不理解亲吻代表着的意义。” 林青青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方?子衿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一大段天?花乱坠的话?,有些不像他。 “衿衿。”林青青不忍心打破他的想象力,但有一件事她?必须澄清,“那位冷宫疯妃,她?的名?字叫唐聆月,是?朕的姨母,那日?你看错了,我并没有亲吻她?。” “我眼中有男女之别。”林青青语气微顿,方?子衿要和她?讲悄悄话?,离她?非常近,近到她?一转头都能感受到少?年睫羽扇动的微风,感受到他鼻翼呼出的气。 她?看着少?年,把少?年看得肢体变僵硬,见他紧张到不自觉摒住了呼吸,笑道:“我也清楚亲吻代表的意义。” 少?年瞳孔凝滞,慢慢站直身子,退离林青青的气息,在林青青说完她?有男女之别后,少?年眼中多了一抹令人心悸的死气。 但他故意透出一股少?年人才?有的不服输,故意让林青青发觉他还像个活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能被触摸到的底线。 “哥哥吻过我,是?喜欢我吗?”他刻意不去提林青青给的额头吻是?他撕开伤口、用怜悯换来的,心虚又扭曲地模糊吻和喜欢的定义,“吻是?喜欢的意思。” 林青青沉吟道:“好兄弟的那种?喜欢?” 少?年漆黑的眸子里不见细微的情绪波动,像黑色死水一样沉寂。 “你今夜回宫吗?”林青青思绪又绕了回来,想起先前谈话?的地方?,目光瞿然一转,“你岔开话?题,是?还要回月氏。” 避不开这个话?题,方?子衿坦白道:“给我半个月时间?,我可以除掉霍迎。” 林青青:“除掉这个霍迎,还有下一个霍迎。” 整日?把斩草除根挂在嘴上的人,能想不通这个道理? 方?子衿的目标绝不止于除掉霍迎。 “你要做月氏的王?” 斑斓蜘蛛钻进竹筒,鳌肢人性化地挡住眼睛。 林青青看见,抿起唇,狐疑地抬手指了指蜘蛛。 她?没说话?,方?子衿却看出了她?的意思,轻轻颔了下首,无声地告诉她?,他被斑斓蜘蛛监视着,且不避讳地说道:“我要做月氏的王。” 林青青撑着下巴沉思,她?需要好好捋捋方?子衿不避讳监视者的原因。 他们在客栈说的话?,无论哪一条都很劲爆。 其一,半个月后进兵郇州,若是?被东胡截取消息,东胡必会快他们一步出兵。 其二,方?子衿要噶。他把只有半年的命摆在了明面上,是?出于什么?目的。 其三,方?子衿单方?面将她?推上神位。除非对?面有傻子,否则应该没人会信。 林青青隐约触摸到一点?方?子衿的想法,但不知道他具体要怎么?做。 “今夜入宫来见我,莫再让我看见此物。”说完,林青青推开客栈房门,走?了出去。 不论方?子衿要做什么?,他已经参与到了月氏王储位的竞争当中。 随身携带蜘蛛,被蜘蛛监视? 霍迎也会随身带着一只猫,看得出她?并不喜欢金丝虎。 而费黎却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宠物,若是?参与竞选的人都会被监视,徐修容不会半句不提醒。 莫非短短四个月,方?子衿便混到与霍迎同?等的位子上了? 可是?他并不会卜卦,从头开始学也不能够一蹴而就,超越霍迎。 寅时过半,正是?平旦时分。弦月偏西,星斗满天?。 林青青走?进太璟宫,心觉月氏神棍靠的就是?积累的卜卦知识和骗人的经验手段,这恰好与方?子衿的能力对?口了。 “若是?方?子衿今夜来太璟宫,便让他进偏殿睡。” 影首:“……” 林青青一脸困意地摆了摆手,这是?要他退下的意思。 寝殿大门关上,影首走?至外殿,和吴铮站在一起。 “禀告了吗?”吴铮问。 影首:“没有机会。” 吴铮:“……你是?故意的吗?” 影首:“不会出事。” 卧寝的床榻边没有点?灯,林青青沐浴过后,又困又累,便不想叫人了。 头发擦了半干,抬腿就想往被子里钻,却在掀起被子的时候,嗅到淡淡的山楂香味。 林青青刚一躺下,便摸到一手温热的肌肤。 是?方?子衿的脸。 “让让。”林青青意识到谁在她?的床上,也不想说什么?了,只让那人给她?挪一点?睡觉的地方?,毕竟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上早朝。 方?子衿之前几乎整夜整夜地睡在她?身边,她?都习惯了。 林青青裹上被子,感觉方?子衿的手在拨弄她?的头发,整一个多动症少?年,迷迷糊糊地伸手制止,却摸到少?年肌理分明的锁骨。 “……” 她?的手往下探了两寸,险而又险地停在一个非常不妙的地方?,脑袋里一根松散的弦突然被绷紧,然后猝不及防“啪”的一声断裂。 林青青无比清醒地睁开了眼,猛地坐起身。 外面天?光渐亮,尽管卧寝光线不足,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看不太清,仔细看能看见少?年未着寸缕的身影,那是?一道比黑暗稍白的影子。 “你衣……”林青青被影子拉着倒下身子,少?年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划过脸颊。 林青青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因为就差一点?,她?的唇便要碰上方?子衿。 少?年放轻的嗓音似潺潺春水,用只有林青青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哥哥把我错认成了殷知云?” 林青青近乎暴躁地冷静,淡声道:“睡觉,或者出去。” 虽然看不见方?子衿的表情,林青青却能明显感觉他的情绪在一瞬间?的遽然变化。 她?撑起半身,缓了口气,耐心地安抚道:“哥哥只剩半个时辰休息时间?,你保持安静可以吗?” 闻言,少?年乖巧地挪到里面,像一只蛰伏的雪橇犬。 第 85 章 朦胧的天光像隔着一层薄雾, 撒落一地黛蓝色的晨曦。 太璟宫内缓缓走出一道红色身影,候在外殿的吴铮走上前,拦住方子衿的去路。 “没?有口谕,殿下不得离开太璟宫一步, 请回。” 深黑如漆的龙蜥钻出衣袖, 攀爬上方子衿的肩膀, 用黑豆大小?的眼珠阴气森森的盯视吴铮。 吴铮抱拳行礼,“陛下回来便吩咐, 殿下今夜宿于太璟宫。如今陛下尚未起身,还?望殿下莫要为难下属。” 方子衿回眸扫了眼来时的方向。 林青青让他今夜回宫,是想将他困在太璟宫,阻拦他去月氏。 他没?有为难吴铮, 只是问道:“殷知云可有给陛下添麻烦?” 吴铮如实回禀:“不曾见过, 属下不知。” 吴铮跟在林青青身边,与影首一样形影不离地保护林青青。 他没?有见过殷知云,代表林青青也没?有去见殷知云。 哥哥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气他? 少年淡色的嘴唇不见分?毫幅度,转身返回卧寝。 方子衿顾忌着身上残留的外殿寒气, 没?有钻进林青青的被?子里,像一座不用休憩的雕像,安静地站在榻下。 见林青青翻了个身,留出最外围的角落,被?子也空落了大片, 他轻手轻脚地拈起被?角, 帮她捂严实。 留出位置的林青青:“……” *** 殷昊提早五日回到京城, 进宫述职后,便回了睿亲王府。 殷知云也被?接回王府, 此时她正埋头捧着画册,眼睛鬼鬼祟祟地扫来扫去,就是不抬头看殷昊的脸色。 殷昊呷一口茶,茶盅放到紫檀木桌案上,发出的声音惊得殷知云顿时挺直腰板。 “你与陛下相处如何?” 殷知云呐呐道:“挺好的。” 殷昊在宫中放有眼线,清楚殷知云进宫后就缩在一个地方自娱自乐,根本没?见过小?皇帝。 他没?有揭穿殷知云,事?后责备并无用处。 “本王此次办案有功,陛下有意在今夜为本王办庆功宴,你随本王入宫。” “鸿门宴?”殷知云眯了眯眼睛,与殷昊相似的脸上有狐疑之色。 殷昊眼底寒光闪动,不过片息便神?色如常,轻轻摇了摇头,“还?不是杀鸡取卵的时候,陛下现今动不了本王。既为嘉奖,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殷知云丧丧地,把脸埋进画册里,“我不想去,我才刚回来。” “你可知为何陛下要办这场庆功宴?” “为何?” “陛下拿到朝中官员的贪污罪证,既不声张,也不当即处置贪赃枉法之人,却大费周章地为本王办一场庆功宴。”殷昊瞥视殷知云,“他借本王的手除掉那些害虫,还?不满足,还?要本王站在风口浪尖。” 殷知云抬起头,破口大骂:“好卑鄙!狡兔死走狗烹,这些在位者都这般无耻吗?” 殷昊面色古怪,殷知云骂的没?错,可是他竟然会觉得刺耳,微拧起双眉道:“方今,宣国的处境不够明?朗,本王还?有能够令陛下费心?琢磨的价值,待方子衿从郇州归来,一切尘埃落定,本王死期将至。” 殷知云担忧道:“那怎么?办?我们没?有办法取得陛下的信任吗?” 说完,殷知云便后悔了。 兄长想方设法劝她入宫,说这些话很有可能是苦肉计。 殷昊无奈叹息。 “陛下性情放纵,恣意而为,前年即位时才十五岁,还?不够成熟。为了逼陛下成长,本王做了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将陛下彻底得罪。” “如今陛下成长了不少,是个大人了,那层嫌隙却无法用时间弥合,他对?本王心?存芥蒂,觉得本王威胁了他的权威,想要除掉本王无可厚非。若你与陛下琴瑟和鸣,有这层关系在,陛下也能尽释前嫌。” “但本王又怎能让自己的亲妹妹受苦。” 殷知云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这种欲扬先?抑的招,她不知看了多少年。 “先?前让你入宫,并非为了图谋,本王是在为你的幸福考虑。陛下后宫无人,也没?有纳妃,是个如先?帝那般的长情种子。何人先?一步走进陛下的心?里,何人便能获得无上恩宠。” “你并不反感陛下,也不介意与他相处。”殷昊看着殷知云的眼睛,断言道,“你只是不知道怎么?接近这个人,害怕走得太近,被?伤害。” 殷知云不喜欢出门,痴迷画册上美?丽的事?物。 小?皇帝不似方子衿那样,有一张谪仙般可使殷知云迷恋的脸。但殷昊就是欣赏他,觉得这个万人之上的小?崽子与他胞妹绝配。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煞费苦心?撮合二人。 殷知云都不想和殷昊聊下去了,“我不喜欢陛下。兄长若需要,送我进宫便是。” 殷昊不满殷知云的态度,“你不与陛下相处,又如何知晓自己喜不喜欢。” “殷昊昊,你小?时候便是这样,自己喜欢什么?,便要我也喜欢什么?,你喜欢陛下,便强迫我也喜欢陛下。你根据自己的喜好逼我入宫,与你心?上人的父亲有何区别!” “你若是为了和陛下尽释前嫌,我愿意帮你,可若是逼我去喜欢一个嘲笑过我的人,我告诉你,绝不可能!”殷知云气鼓鼓地说完,转身便走。 殷昊寒着脸,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去把宁轩给本王叫来!” 殷知云霍地转身,“又叫他作甚!宁轩是男子,不好男风,他是不会喜欢陛下的!” 殷昊:“不喜欢陛下喜欢你吗?” 殷知云气得脸都红了,“殷昊昊!我不想与你吵,想要我做什么?,你给个明?示,别折腾无辜的人。” “我入宫四个月,陛下没?有看过我一眼。你还?不明?白吗?陛下根本看不上我。” “罢了,我今夜同?你入宫,让你死心?!” 殷昊用力捏了捏眉心?。 庆功宴上,殷昊眉心?被?捏出的那一道褶皱还?没?有消。 瞧见筵宴上有宁轩,殷知云气恼地瞪住殷昊。 瞪了不久,便见上座的玄衣天子指名道姓,与众人玩起了行酒令,随着大家越玩越疯,天子的话风也愈发凌厉,好似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她后怕地收回怒视,想要逃离这里。 “我去外面散散心?。” 她兄长的脸色本来挺阴鸷的,在她说完话后,薄唇边忽然蓄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魅惑而讥诮,桃花眼好似一片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的桃花幽潭,深处是春风得意。 殷知云顺着殷昊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陛下正朝他们举杯。 注意到她的视线,玄衣天子矜贵优雅地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比看殷昊时要真诚许多。 殷昊善于察言观色,发现这一点后,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温柔了。 “带上侍从,莫走远。” 殷知云不敢深想,撩起裙摆起身往殿外走,她中途离场,又是女?眷,只能从小?门离开。 踏出门槛时,与一个红衣少年错身而过,殷知云猛地停住脚步,盯着少年的背影。 筵宴开始有一个时辰了,再过不久便要散宴,方子衿为何才出席? 他走的还?是散宴后、女?眷离开才会走的小?道。 陛下不许他出现在人前吗? 殷知云纤手一紧,看见方子衿走至玄衣天子身后,心?里一阵担忧。 近几日坊间流出一段谣言,被?有心?人编成了儿?歌。 “娶男后、信佞贼、斩忠臣、葬社稷”,句句都是抨击当今天子的。 宣律中,七岁以下,虽犯死罪,非手杀人,皆不坐。 这句儿?歌被?肆无忌惮地宣扬出来,无法遏制,像是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蓄谋拉天子下马。 此等困局,非废后不能解决。 但这些都不是她能管的。殷知云咬了咬红唇,转身离开。 殿内喧闹,众臣都饮多了酒,或有人呼呼大睡,或有人引吭高歌。 林青青未饮几杯,用一场行酒令的游戏,引导众臣喝得酩酊大醉,便将殷昊此番调查细细道来,对?着涉案官员一顿旁敲侧击,字字如刀。 半醒着的人吓个半死,半醉着的人脑子不清醒,林青青将一些似是而非的罪证说出个三?三?两两,这些人便当庭认罪,痛哭流涕,还?有求着摄政王放过他们的。 认罪官员被?带了下去,殷昊手底下的一些官员皆都凉了心?头血。 户部贪墨横行,属户部尚书周不言心?中最为震撼。 若陛下所言案件为真,那他手底下岂非没?几个不涉嫌的官员? 这些罪证环环相扣,绝不是几个人能搞出来的。 周不言转头看向下座的两位户部侍郎。 一个心?思单纯,睡得跟死猪没?何两样,一个战战兢兢地弯着腰,就差把脑袋埋进桌子底下,在极力躲过陛下和他人的视线窥探。 周不言双臂发抖地置于膝盖。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若整个户部都是一群蛀虫,兢兢业业掌管户部、未曾参与浑水,却为小?人作嫁衣裳的他,又如何逃过此劫? 他站队摄政王,证据又是摄政王提供的,此时澄清自身,陛下必定不信,还?会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周不言好似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被?寒得透心?凉。 若是早前,他也随着反水摄政王的大臣,投入陛下麾下,便不会有此劫。 就好比座下那位呼呼大睡的户部侍郎,这郑凡舟早早投奔了陛下,如今该吃吃该睡睡,哪用得着像他这般胆战心?惊。 兵部尚书李尚疏睃视在席的户部之人,同?情好友周不言,也怀疑上梁不正下梁歪,对?这位多年好友的清白还?在不在存疑。 今日之后,他是不敢与周不言走动了。 李尚疏欷歔不已,心?底更是沉重。 陛下与摄政王此番联手,歼的是贪官污吏,并无阵营之分?,但显然摄政王这边的涉案官员偏多。 证据是摄政王找出来的,摄政王这般不谋私,让他大为惊叹。 摄政王值得钦佩,但陛下却不是善茬。 陛下此番动作,明?着是信任摄政王,托此重任,暗地里是将摄政王推到浪尖,站队摄政王的官员意识到站队陛下更安全后,必生异心?。 也不知摄政王要如何应对?,他接过这个差事?的时候,可有想到会引起这般轩然大波。 李尚疏摇了摇头。 躲不过去的,陛下下旨,摄政王只能接。 怪只怪,陛下太信任摄政王,信他为了宣国、会想尽办法拿到证据。 怪阵营不同?,两人只能斗得你死我活。 李尚疏看向殷昊,发现他竟然还?有些高兴。 殷知云离开前,殷昊脸色便由阴转晴。 林青青将他的“功绩”娓娓而道,大刀阔斧地处置那些昏了头而被?炸出来的贪官,谈笑间便把他这边的势力搅成了浑水。 殷昊气也气过,却并不后悔,兴味浓浓地晃了晃手里的酒盏。 “陛下为臣举办的庆功宴果真不凡,此番作为,臣自愧不如,却倍感钦佩。”他抬高手臂翻倒空空如也的杯盏,冲着林青青挑了挑眉,示意林青青也将酒饮尽。 林青青笑了笑,对?殷昊的气性有了新?的认知。 她并未拒绝殷昊的邀酒,抬高长袖挡住酒盏,仰起头一口饮尽。 喝完,快速翻转手指,酒杯在修长的手指中眼花缭乱地翻转了两圈,行为不够庄重却有着朋友间的随性。 “朕希望摄政王玩得开心?。” 殷昊望着林青青,笑容愈发真实,含着笑意的深眸邪魅惑人。 他如今三?十岁,与十七岁的林青青多次联手,唯独今日心?情最矛盾。 他欣赏小?皇帝果决的行事?作风,气愤他对?待自己时的冷血无情,可最后却会因?为小?皇帝对?他展现出的随性,而心?生怿悦。 小?皇帝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能逼他如此的妙人,怎能不让他觊觎。 即便成不了一家人,他也必有办法牵制这个人,让其为己所用。 殷昊桃花眼里笑意浓重。 他想要的结果,便没?有成不了的。 若实在无法收服,他也不介意痛心?除掉。 便如他幼年濒临饿死,杀死亲自养大的狗;在备受痛苦时,毒死一生当中最好的兄弟。 方子衿将今日一切尽收眼底。 他走路无声,出现在林青青的身后时,林青青并未在意,也没?有回头看,以为是吴铮有事?禀告。 红衣如血的少年跽坐于林青青身后偏一点的位置,凤眸冰冷地盯着林青青翻转酒杯的手指。 在林青青放下酒杯后,他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凝视对?面笑得妖孽的摄政王,瓮声瓮气道:“你还?是喜欢他这样的?” 一直以为身后的人是吴铮,林青青受惊,刚被?满上的酒杯迅速向后倾撒,泼了身后之人一身。 少年低垂着头,向一边偏着的脸洒满酒水,水迹从他的脸颊滑落,沿着打湿的下巴滴落在红色衣摆上。 方子衿眼角攀着一层薄红,迷茫的眼神?逐渐清醒,眸底顷刻间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他没?有抬起头,只是用略带迷惑的声音,轻声询问:“我说错话了吗?” 林青青看了眼他身上的红衣,又看向不愿意抬头的少年。 方子衿低垂着眼睫,眼底神?色不明?,却泄露了一丝令人见之发憷的眸光。 林青青喝醉了一般藏住半张脸,低头冥思,悄悄对?影首做了个手势。 朝臣逐一被?请着离开,殷昊想上前看看林青青是不是真醉了。 方子衿:“退下。” 周遭的空气仿若凝结。 喧闹的殿内突然间静谧无声。 林青青隐晦地抬了抬眼帘,只见殷昊立于案下,方子衿半阖着眼睑俯视他。 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看上去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却透出一股蔑视众生的寒冷,盯得殷昊不得上前半步。 殷昊错愕了一阵,两道眉毛高高挑起,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少年一双凤眸静静的,像是在看着殷昊,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吴铮。” 吴铮心?里觉得奇怪,秉持着陛下宠爱皇后、那皇后也是他主?人的原则,上前听命。 “属下在。” 方子衿缓缓垂了垂眼帘,“出宫路远,送摄政王一程。” 等所有人都离开,林青青觉得身边静得可怕。 方子衿在她身边摆弄酒盏,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能让哥哥装醉避着我。”方子衿眼眸没?抬地问,“还?是为喜欢殷昊这样的而难为情?” 林青青被?口水呛了一声,装不下去了。 林青青坐直脊背,看向少年,不,该叫他青年。 拥有完整记忆的龙傲天,不论灵魂,还?是身体,都不再是那个有少年情怀的少年人。 龙傲天翻弄酒杯,竟是在学她方才的动作。 她这转笔的习惯,必须得改掉。 林青青撑着下巴调侃道:“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她想知道现在的方子衿是否恢复了理智,是否分?得清执念与感情。 “你比他漂亮多了。” 龙傲天不悦抿唇,嘴角却悄悄勾起,怎么?也止不住。 “哦。” 林青青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道:“没?什么?其他想说的?” 比如说,我以前对?你做的事?情都是一时冲动,你莫要放心?上。 又比如说,我们可以合作,但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再想。 林青青回忆重生龙傲天初见她时的口气。 方子衿转眸看向林青青,耳根发红,“我也喜欢哥哥。” 林青青:“……?” 重生龙傲天你怎么?回事??你在骗我对?不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 “哥哥……”方子衿撑着两只手臂,靠近林青青,“你想知道什么??” 林青青善于抓细节,“你为何说,我还?是喜欢殷昊这样的?” 方子衿坐了回去,“感觉哥哥看着殷昊的时候,很开心?。” 不对?,哪哪都不对?。林青青半信半疑。 她是识得重生龙傲天模样的,方子衿看殷昊的神?色,与他最后看林夜然的神?色完全一样。 第 86 章 “你……”林青青有试探的心思, 但她试探方子衿的次数多了,再试探反而?显得不够坦诚。 在四时客栈,她把不信任方子衿的话说得太开,而?方子衿也指明了她有过多次试探。 当下, 她不一定?还能探出真相, 但一定会让方子衿多想。 方子衿想要告诉她, 自然会告诉她,若是?一心装傻, 她便是?究根问底,也得不到答案。 林青青抬手支住额头,盯视手边的酒盏。 她也不是?非要知道?方子衿有?没?有?变为重生龙傲天,只是?有?些不理解。 方子衿都把她当做能回?天返日、逆知未来的神仙了, 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殿内烛火通明, 金碧辉煌的大殿如梦似幻,佳肴美酒数不胜数。 而?在红衣少年眼里,万物皆寂,唯独那道?玄色身影的一举一动,细腻传神地倒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他开口道?:“哥哥平日里说不出‘我更喜欢你这样?’的话, 若不是?为了避开不想回?答的问题,那便是?想要在我身上确定?什?么。” 脸上的酒水滑进眼角,还有?部分?从睫毛落入眼睑,方子衿不舒服地阖动眼皮,眼眸越眨动越睁不开。 “你今日问我的事, 我都会如实相告, 所以无需说违心的话, 假装喜欢我的样?子来测探我。” 见他眼睛被酒水刺激得通红,林青青这才明白, 方子衿半阖着?眼睛高深莫测地说话,都是?因为眼睛睁不开。 “吴铮,影首,去拿清水,要快!” 酒水浓度不高,但奈不住有?人半天都不擦。 “低头。”林青青拿手帕擦方子衿的脸,少年半阖上眼睛,却还在努力地抬高眼皮,手帕险些擦中他的眼球。 “闭眼。” 稚童感觉到疼了,也知道?把眼睛闭上,把脸上的酒水擦净。 方子衿却像有?受虐倾向似的,不仅不处理,还把眼球往她手里送。 像个木偶,要她说一句,才会动一下。 林青青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 吴铮和影首端来两?盆冷水,她一边帮方子衿冲洗眼睛,一边命吴铮去御药房拿药。 为方子衿上完药,林青青也出了一身的虚汗,幸好方子衿的眼睛没?有?出大问题,上两?天药应该能恢复。 少年的左眼被白色绷带缠上,剩下的那只眼睛里有?疑惑。 在林青青一通忙活之后,他慢了好几拍,触摸盖住眼睛的细布,“哥哥拿酒水泼我,不是?想惩罚我吗?” 林青青哑口无言。 方子衿被泼后,不擦掉酒水,是?以为她在惩罚他? 她估计这辈子都弄不明白方子衿的脑回?路,耐心解释道?:“我以为身后的是?吴铮,不是?针对你,也没?有?惩罚你的意思。” 方子衿剩余的右眼珠抬起,看向吴铮,眼里有?明显的猜疑。 吴铮长相英武,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肩膀宽阔壮实。 露出外的手腕有?明显的肌肉,关节骨骼明朗健硕,腰部厚实又不粗莽,显得很有?韧性。 看到这里,少年眸中光影晦暗,只有?那一只充满着?疑嫉的眼珠,在间或一转时,叫人遍体生寒。 吴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但方子衿的目光太强烈,令他如芒在背、心惊肉跳,他抱了抱拳,“属下先行告退。” 吴铮破天荒地没?有?等林青青的吩咐,转身便离开大殿。 影首像一道?影子,在吴铮离开前,早早地融入光线照不进的阴影里。他一消失,殿内便再无他的气息。 方子衿思忖着?收回?视线,置于腿上的双手不知不觉紧攥成拳头。 哥哥为何会误以为靠她肩上的人是?吴铮? 若吴铮只是?一个下属,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他二人身份悬殊,吴铮以下犯上,是?杀头之罪,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干不出这种?事。 除非……曾经?有?过……林青青放纵过他,所以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以为是?吴铮在大庭广众下那样?…… 方子衿用?力克制心底的杀意,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还有?别的可能,只要他再细心想想,定?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哥哥不喜欢人近身,但吴铮不一样?,是?值得哥哥信任的,此人跟在哥哥身边,能自由出入太璟宫。 他不在的四个月里,只有?吴铮陪着?哥哥。 一个正?常男子总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哥哥说过对女子不举,若哥哥喜欢的本来就是?男子,身边又只有?吴铮能够信任。 越是?深想,方子衿的脸色就越白,握成拳头的手掌在微颤中逐渐松开,细微地,又不由自主地搅动手指,不安转动的眼眸像个迷路的孩子。 在那个能让他发泄敌意的人离开后,他渐渐迷失了。 迷失在没?有?任何标志物的冰天雪地里。 他到处找,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很冷吗?”发现方子衿的手在抖,林青青握了握他的手掌。 少年冰冷的手僵硬地反握住她,仅剩一只也极度漂亮的眼眸,燃烧着?一层让人无法理解的绯红。 “哥哥,现在是?亥时。” 林青青看了眼刻漏,“是?亥时。” “我明日便会离开宣国,下次回?来亦无法逗留宫中,今日是?我最后一次留宿太璟宫。”少年执起林青青的手放在他的腰封上,“亥时离明日上朝还有?四个时辰……” 方子衿的话没?有?说完,林青青便收回?了手。 她以为这是?少年为了去月氏,故意这么说的。 就像那次在御膳房,为了阻止殷知云入宫,阻止另一个人取代他的位置,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想去月氏,便去罢。你执意去月氏,定?是?经?过充分?考量后做的决定?。掌兵的是?你,你才是?那个即将出战郇州的统帅,朕不该干涉你的决定?。望你能在派兵郇州之前回?来,朕等着?你亲自收复郇州。” 少年眸中的冰雪散了,那个找不到路的孩童终于倒在了雪地里。 “多谢陛下成全。” 林青青握着?他冰冷手指的手却没?有?松开,捂暖少年的手掌,将他的手放回?他的衣袖中,“朕阻拦你去月氏,耽误了你足足五日。你若肯放弃,说明月氏之行绝非必要。” “但你不愿意放弃,那便代表着?这件事对你而?言十分?重要,是?你计划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林青青吩咐影二拿来毛绒氅衣,披在少年身上,帮他系上领口的绑带。 “衿衿,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朕相信你能做到。” 少年偏着?头不愿意再看她,却忍不住问:“若我会死在月氏呢?” 若他没?有?办法回?来,没?有?办法去收回?郇州,若月氏之行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死局,林青青费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在他身上耗时耗力花费出的心思,便也全浪费了。 即便这样?,也愿意让他去月氏吗? 林青青神色自若,语气平缓得让人听不出她真正?的意思:“便是?死在月氏,朕也能为你收尸。” “我活着?的时候,哥哥尚且看不上。死去的身体,便不要派人来寻了。”少年手指放在氅衣的绑带上。 他想解开这件衣服还给林青青,想说自己不需要。 可手迟疑了半晌,也没?能解开那一缕绸带。 身上很暖,刚刚焐热的手却很快被寒风冻僵。 这双手养了很久,用?药膏细细地祛了疤。 可是?一被冻红,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便会显露出来,它们不会随着?皮肤一起冻红,顽固地呈现着?本来泛白的色泽。 方子衿放下手。 “陛下那日写的和离书?,可否再写一份?” *** 数日后, 月氏王储殿。 霍迎怀抱金丝虎,用?下巴胡乱磨蹭金丝虎金橘色的脑袋,把金丝虎蹭得面目全非、暴躁地磨爪子,才懒洋洋说道?:“真不懂你们宣国人,好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位子不要,非要和离,来这里做一个亡命徒。” 霍迎瞥视对面主位上的红衣少年,笑吟吟道?:“仅仅为了应对那些尚且不成规模的流言蜚语,值得吗?” 红衣少年肤色白皙,及膝长发用?红色发饰装点着?,发丝纤长飘逸,精致的眉眼苍白清冷,似傲雪寒梅。 殿内的人看了他一眼,便不由得想要再多看他两?眼。 齐简是?这个月新入王储殿的,虽如此,但他对这里的人了如指掌,唯独对上座的红衣少年不太了解。 据他得到的情报,此人顶着?宣国皇后的名头,实际上却是?宣国的少将军,来月氏的目的也格外纯粹。 能坦然将“想要当月氏的王”的目的宣布出来,足以见得此人与霍迎一般,是?个做事不计代价、我行我素的疯子。 齐简百无聊赖地盯着?这位短短四个月便爬上月氏王储位的宣后。 突然与对方那双没?有?一丝人气的漆黑凤眸对上,浑身寒毛倒立而?起,只觉得后背爬上了一只 弋? 阴鬼,随时要抹掉他的脖子。 齐简做决定?只凭感觉,就在刚刚对视的一霎那,便想好了自己的阵营。 他思量了片刻,提高音量说道?:“霍迎殿下此言差矣,说到底,‘娶男后、信佞贼、斩忠臣、葬社稷’是?霍迎殿下的布局之一,你的谋划尚未开始,便被望舒殿下破了局。这一局,是?你败了。” “反观望舒殿下,宣帝与望舒殿下是?宣国先皇帝赐的婚,而?宣国万事以孝道?为先,望舒殿下能劝服宣帝,足以见得宣帝对望舒殿下的看重。” 霍迎冲着?齐简盈盈而?笑,笑容不带半分?敌意。 “宣国兵马强盛,望舒有?宣帝为靠山,为何偏要来我大月,争这小小的王储位呢?” 霍迎意有?所指,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方子衿在宣国地位仅次于一皇一王,还有?宣帝的绝对信任,他不在宣国好好待着?,却来月氏苦心经?营,其目的怕不是?为了月氏王位,而?是?想与宣帝里应外合,灭掉月氏。 齐简反讽道?:“不如霍迎殿下,白送月氏仙手,还给了宣帝统一五国的预言,这日后宣帝实现了预言,霍迎殿下必是?要领头等功的。” 霍迎颔首,表示愿意领下这份功劳,转过头,看向方子衿,脸上浮现惬意的笑容。 “说起来,宣帝当真有?龙阳之好?望舒殿下身为皇后,可与宣帝洞过房?” 方子衿扫了她一眼,起身离开王储殿。 少年回?到月氏寝宫,便靠在床榻边摆弄斑斓蜘蛛,面无表情,眼底却暗藏一抹杀机。 在少年用?蜘蛛毒死一只蛊虫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出现在方子衿头顶,“你要如何对付霍迎?” 方子衿眼眸微顿,迅速抬起头。 只见林青青倚坐在房梁上,手持蓬莱剑,正?低头看他手里的斑斓蜘蛛。 少年盯着?她不说话,林青青苦恼地起了个头:“朕说了为你收尸,但此行太过凶险,手底下那些人不愿意来。朕只好亲自过来,将你的尸身带回?去。” 第 87 章 不消片刻, 方子?衿便垂下双眸,死死盯着掌心的斑斓蜘蛛。 斑斓蜘蛛前?足抵住方子?衿的?大腿,高高抬起头部,两对银灰色的复眼正对房梁上的?身影。 少年反手倒置竹筒, 把斑斓蜘蛛收进去, 表情冷漠地盖紧竹筒口。 他?低着头, 眼帘不抬一下,拧紧竹筒口的手指无意识地多拧了几圈, 研磨出的?竹屑稀疏地?洒在长腿上。 月氏的?着装还残存古月氏的?影子?,与他?们在宜城寻到的?衣物类似。 凡是显贵之家,衣料皆会以银饰点缀。 方子?衿腰间便系着一圈银饰,将红衣牢牢束紧。 他?坐姿潇洒, 不受拘束, 被红色布料包裹的?长腿半曲着,显露出修长匀称的?线条。 但很快,少年站起了身,抬腿朝寝殿外走。 “不出三刻,陛下来月氏的?消息便会在月氏宫廷传开。” “王储殿里的?人正在商议如何针对宣国, 暂时无人关注臣这里的?情况,陛下此时离开,还来得及。” 方子?衿一步不停地?从房梁底下穿过,好似根本没?有看见过林青青。 只要快点从哥哥眼前?消失,不与他?对话, 哥哥便能发觉自己并不值得他?逗留月氏, 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青青没?有回首去看少年走远的?身影。 “听闻, 贵霜王于今辰下旨,要举办一场游舟戏。” “有消息称, 贵霜王或于此次游舟中更?换王储。王储殿的?殿下们铆足了劲要在今日午时大放异彩,个个都想谋得贵霜王的?青眼,取代霍迎。但朕以为,贵霜王绝不会换掉霍迎。” 红衣少年顿时伫足。 他?淡淡道:“贵霜王挑选王储只看能力。” “方世?豪驻守边境多年,出了名的?不听调令,他?此次因何出兵月氏,贵霜王不会想不到。” “你能力再强又如何,宣国让月氏多次受挫,贵霜王不是圣人,他?工于心计,睚眦必报,让你拥有与霍迎同等竞争王位的?机会,不过是想借霍迎的?手除掉你,给霍迎立威。” 林青青此次来月氏,并非没?有准备。 把方子?衿困在宫中的?五日时间里,她?派人仔细调查了月氏宫廷的?现状。 方子?衿用短短四个月,便爬上了霍迎那般高的?位置,除了他?能力出众的?因素外,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她?怀疑贵霜王给方子?衿这般地?位,不仅是想借机报复方子?衿,还有可能是设计出了一场针对宣国的?阴谋。 房梁下的?少年闪身离开原地?,脚步轻点,化作一道红色的?影子?跃上房梁。 他?半蹲在林青青坐的?房梁上,与她?面对面,因半掩着而变得狭长的?眼眸深遂不见光,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其中的?疑惑之色。 “陛下可有真正相信过臣能做成这件事?” “便如陛下所?言,臣处在一个危险而紧迫的?时刻,接下来每一步都有可能葬身月氏。但陛下的?到来,会让这个可能无限接近十成。” 方子?衿表情冷淡,语气缓慢而没?有曲折,听起来有几分寡然,如同一个与天子?并不相熟的?臣子?,在向天子?禀明一件很普遍的?事情。 “陛下也说,王储殿里的?每个人都铆了足劲同霍迎竞争王位,陛下留在此地?,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走捷径的?机会。” “谁第?一个抓住宣国皇帝,或是杀掉宣国皇帝,便有可能被贵霜王选定为新的?王储。这样的?机会,王储殿里没?有一位肯放弃。” 林青青盯着他?看了两眼,没?有辩驳他?的?观点,只说了一件事:“月氏百姓信奉鬼神。” 方子?衿眼底不易察觉地?掠过一道暗芒,嗓音微冷:“在月氏,贵霜王想要杀陛下,易如反掌。” 说着,他?目光四扫,寻找吴铮的?身影。 “两刻,你们只有两刻的?时间,立刻离开月氏。” 林青青扳着手指数了数,诚实道:“两刻,不够出关的?。” 少年盯着寝殿的?大门,思绪飞速运转,凌厉的?眼眸发沉发黑。 “距离午时,只有不到三刻钟。我们还有一场游舟戏要看,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后面的?危机。”林青青背靠着房梁,无精打采地?阖了阖眼帘,她?赶路途中只合过两回眼,每次只睡两小?时,有点撑不住了。 “我送你走。”方子?衿打算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他?必须将林青青送出月氏。 感受到少年靠近的?气息,林青青撑开眼皮,“贵霜王下旨要你们参加游舟戏,你不去了?既是旨意,应当属于月氏王储的?一次考核,这场游舟关乎你还能不能留在月氏。” 在方子?衿伸手抱起她?之前?,林青青单手压住梁木,借力跳下房梁,后背半靠在方子?衿的?榻上。 少年紧随着跳下来,执意要把她?送出月氏宫廷,林青青指了指自己这张憔悴的?脸,看着方子?衿逐渐藏不住担忧的?眼睛,卡了壳,到底也没?把快累死了的?话说出口。 她?按住方子?衿的?手腕。 “衿衿,若这是一场死局,我已经来不及退出,若不是死局,我又何须急着离开?” 紧闭的?寝宫大门从外打开,大步走进来的?男人一身古铜色皮肤,眉弓如岩石角岸般突出,面部僵硬,不苟言笑?,犀利的?双眸里布满血丝,眼角膜下隐约可见一抹浅淡的?蓝灰。 “宣帝此番前?来大月,可是有国事相商?”贵霜王说着一口标准的?宣国话,明知故问道,“怎不走大月国门,静悄悄来孩子?们的?寝宫?” 贵霜王年过半百,王储殿内的?王储候选人年岁皆在三十以下,他?道一句孩子?们没?有错。 但他?把林青青放在同等的?辈分上,这句话就像是在说,林青青摸进小?辈们的?寝宫,欲对他?的?孩子?们做一些不合宜的?事情。 林青青并未在意贵霜王话里的?歧义,起身道:“望舒殿下是朕的?皇后,朕私下来他?住的?地?方,与他?说几句体己话,不过分罢?” “听望舒说,你们已经和离。望舒嘴硬心软,与宣帝提和离,也非出自本心,宣帝既然舍不得望舒,不如收回和离书?” 贵霜王以方子?衿长者的?身份自居,抬起手掌便招方子?衿过来。 少年低垂着眼眸,眼睛始终盯着地?面的?毛毯,仿佛是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错过了贵霜王的?手势。 贵霜王心知出声也不一定能把人叫过来,对着林青青笑?道:“宣帝来的?正是时候,本王于今日午时准备了一场游舟戏,望宣帝赏光前?往。” 贵霜王面部五官僵硬,双颊的?颧骨极高,嘴角紧绷下弯,往日里很少笑?。 此时笑?起来,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感。 林青青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那便却之不恭了。” 十月,寒风朔朔,月氏屋檐上挂满了冰霜。 游舟戏在王船上,路程不远。 贵霜王骑马而行,却让林青青坐马车。 他?认定宣国小?皇帝娇贵,也不管林青青有何想法?,眼神里盛着独断专行的?冷酷。 林青青瞧他?神色,也未浪费口舌拒绝。 她?来月氏的?路上,骑死了一匹千里马,此时双腿也不适合再骑马,索性就享受了这段风雨欲来前?的?悠闲时光。 林青青有意叫上方子?衿,掀起车帘看向后面骑着马的?红衣少年,少年看着马车的?方向,发现她?的?目光便移开了视线。 踏上王船时,方子?衿第?一时间走到林青青身边。 贵霜王身形高大魁梧,林青青并行在他?身侧,像一个未及束发之龄的?小?少年。 游舟戏,是在王船上看一出水傀儡戏。 与民间的?水傀儡戏不同,月氏王船上的?水傀儡被蛊虫控制,而操纵蛊虫的?是这些月氏王储候选人。 林青青偏头看向左后方的?红衣少年,少年还在摆弄竹筒里的?斑斓蜘蛛。 她?回忆了一遍龙傲天的?前?世?今生?。 得出一个肯定答案——方子?衿在操纵蛊虫方面缺乏天赋。 林青青瞥视不远处的?贵霜王,贵霜王正专注地?看着笼子?里的?狂狮,身后的?几位王储候选人手捧精致玉盒,小?心地?调制香粉的?用量。 根据蛊虫的?种类、体型和喜恶,调制不同程度的?控蛊香料,用香料的?气味愉悦或是恫吓蛊虫,蛊虫便会随控蛊之人的?心意行动。 控蛊香料的?效果因人而异。 如同调香,细微的?气味变化,都是天差地?别?。 林青青微微后靠,背部完全贴合椅背,向身后的?红衣少年轻声询问:“他?们手里拿的?事物,莫非是用来控制蛊虫的??” 旁人听见这话,也只会认为林青青好奇月氏人要如何控制蛊虫。 但林青青知道,方子?衿能听出她?的?意思。 少年回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 第?一个表演水傀儡戏的?不是方子?衿,是一个叫齐简的?人。 林青青看了看,光是看一眼,便觉得这水傀儡戏邪门。 月氏的?蛊虫远比她?见过的?蛊虫邪肆诡异,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奇兵。 它们充斥在水傀儡的?关节中,控制水傀儡行动。 而被占用身体的?水傀儡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行动迅速敏捷,就连脚步声都与一个成年人一般无二。 林青青忆起宜城的?蛊虫。 若是把这些蛊虫用在人身上,那必然是一场神鬼莫测却又惊天动地?的?厮杀。 林青青看了眼那名叫齐简的?年轻人,片晌,收回了视线。 被蛊虫赋予行动能力的?水傀儡与最凶猛的?狂狮激烈战斗,而操控者坐在席位上,旁若无人地?欣赏着这一切。 他?们是一群善于在背后操纵全局的?幕后之人,动动手指便能左右生?死。 此时操控的?是水傀儡,他?日,远在月氏之外,他?们操控的?便是整个天下的?局势。 林青青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掌心突然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少年把东西放进她?手里,什么?也没?说,坐了回去。 第 88 章 林青青翻动盒子里的?香粉, 用?余光扫量身边极具宣国传统特色的屏风。 以月氏的?待客之道,她该坐在贵霜王身边。 贵霜王却?做了主客之分,中间以两扇山水白玉屏风相隔,屏风很高, 几乎通连船舱。 两丈之外是敞开的木质舷窗。 王船停靠在冰封的?水岸口?, 透过舷窗往外看, 是一片冰白?色的?水面。 林青青过来时观察了一眼路线,按他们?的?行走路程, 他们?还没有走出月氏皇宫。 月氏皇宫背靠大海,这个岸口?还在月氏皇宫之内。 贵霜王的?视线穿过镂空白?玉屏风,朝林青青这边看来,刻板严肃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的?眼白?交错着红色血丝, 与方子衿的?症状很像。 但是贵霜王眼睛里的?红血丝是常态, 遥遥一看,那双深沉可怖的?眼睛像泛着一道择人?而噬的?红光。 表面上,贵霜王用?屏风给她留了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实则,若她这边发生意外, 有屏风阻隔,便不会波及到他那里。 宣帝皇帝被月氏王储所?杀,的?确是一件既能够重?创宣国,又能够敲山震虎威慑天下的?好事。 不怪方子衿脸色那么难看。 林青青站在他的?立场上,也会认为此人?不知天高地厚, 来月氏自寻死路。 月氏此行对她而言绝非必要。 她留了一个杀手锏, 在月氏偷袭宣国之前, 她完全有把握杀得东胡措手不及。 林青青原本?只是在寝宫想一个全新的?未来规划。 假使方子衿死在月氏,她需要再找一个能让东胡忌惮的?将帅, 或是造一个战神,以保宣国长?治久安。 将要入眠时,她看见了床头的?小老虎玩偶。 方子衿当初要赠送一个给她,她没有接受。 那是方子衿双亲的?遗物。 方子衿要送,也该送给他真正重?要的?人?。 那天晚上,两只小老虎玩偶就摆在她的?枕头边。 一左一右面面相对。 她光是想象躺在它们?中间,都觉得那个场景十分滑稽。 两个布偶针线很差,模样丑陋,却?久违地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如若小老虎玩偶的?主人?死在月氏,她怕是要怀念他很长?一段时间。 林青青至今都在怀念那只被送走的?猫。 她无数次地去假设,假设那时她没有哭,没有让家里人?发现她被猫抓伤,是不是能够和它一起走完剩下的?岁月。 假如当时她再勇敢一点?,态度坚决地留下它,那么她走的?时候,也许就不会感觉那么孤单。 转念一想的?时间,林青青便来到了月氏。 她不是不相信方子衿的?能力,只是不想在原地等?了。 方子衿体内的?毒素进了心脉,即便这次能活着回到宣国,也绝对撑不到去麓川。 等?到那时,她再去想办法,就太?迟了。 先前方子衿为霸图寻找亦安将军过往卷宗的?时候,她顺手翻过古月氏的?资料。 古月氏无论是地理坐标,还是历史发展,都与华夏历史长?河中出现过的?月氏国重?叠。 现代历史上,匈奴数次大败月氏,造成月氏人?两次迁徙。 后来大月氏国征服了阿姆河流域的?大夏国,无论从地理位置,还从必要性考虑,他们?都不愿意再攻打?匈奴。 就此,大月氏国在中原史书中失去踪迹。 到五世纪,贵霜王朝灭亡。 然而在这个世界,古月氏国却?于?五世纪覆灭了匈奴。 就算原著作者并不了解大月氏国,也不至于?故意写一个反向结局,对月氏国如此偏爱。 这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林青青曾在宜城地宫下发现大量现代武器图纸,当时她便得知古月氏历史上出现过一个穿越者。 而这个穿越者掌握大量军事武器知识,很有可能是该行业的?领军人?物。 或许正是这个人?改变了一个国家的?走向。 历史的?每一次重?大转变,必将在史书上留有痕迹。 在那位穿越者死后的?第二世纪,古月氏出现占卜之术,更?是以易经六十四卦为前沿。 林青青先前便觉得古怪,一个西方的?月氏国,竟然流通着宣国人?的?语言和文字,使用?宣国的?卜术。 霸图显然是月氏国的?人?,没有系统地学过宣国文字,可是他也能磕磕绊绊读完宣国的?卷册。 她仔细调查了一遍月氏宫廷。 月氏贵族在幼年时会入王储殿陪读,耳濡目染之下,都能识得宣国的?文字。 而在卜术出现后的?第三世纪,也就是华夏史书上的?十世纪,古月氏巫蛊之术盛行,瘟疫肆虐。 月氏百姓开始信奉鬼神,对神权的?崇尚达到巅峰。 他们?相信神与人?是不一样,只有绝对的?信仰,才能得到神的?救赎。 而今的?月氏,便是古月氏灭亡后分裂出来的?国家。 他们?的?君王只从白?毛怪物中选,认定他们?的?国王是神之一脉的?延续。 林青青此番亲自来月氏,一是想借用?“神化”之说,忽悠月氏百姓,借百姓的?力量推翻贵霜王的?统治;二是利用?蛊虫,搅乱整个月氏宫廷,扶方子衿上位。 她孤身一人?出现,却?带来了整支鬼卫军。 一支在太?.祖时期便所?向披靡的?百人?军团,杀不掉霍迎和贵霜王,也足以将月氏宫廷掀个底朝天。 帘幕前的?水傀儡戏还在继续,高高悬挂着的?翠绿纱幔在海风中飘动,狂狮暴躁地啃噬水傀儡的?木头脑袋。 没有疼痛也不会死亡的?水傀儡一刀一刀地往狂狮的?腹部刺,野兽的?鲜血流了满地。 狂狮停止挣扎。 戏剧结束,众人?索然无味地扫视上面乱糟糟的?画面。 贵霜王左手边的?霍迎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突然转眸看向林青青,与林青青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笑嘻嘻地支起腰,对着林青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又指了指台上的?水傀儡,用?口?型说道:小心哦。 齐简对贵霜王和林青青行礼,面带微笑:“好戏还在后头,可以让下一位哥哥开始了。” 语毕,齐简走下台。 而他说的?好戏究竟是什么,现在谁也不知道。 后面的?几位王储候选人?用?蛊虫控制水傀儡后,脸色都有些?阴沉。 在他们?的?操纵下,水傀儡的?动作僵硬,被野兽压在地面啃咬,里面的?蛊虫飞出,像无头苍蝇在王船里一阵乱飞。 贵霜王冷哼一声?,身后的?持刀卫兵朝着那几位走去,一人?一边抓住他们?的?手臂,拖出王船。 那几位王储候选人?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林青青打?眼一看,发现他们?脸上都是死气,被蛊虫侵染的?各色眼眸此时一片灰败。 他们?已然死透了。 在费黎控制水傀儡前,霍迎瞥了眼若无其事的?齐简,无趣地撇了撇嘴:“不过是抢占了先机,若他们?先上场,死的?便是你。” 齐简曲起手指,弹开飘落至膝盖的?蛊虫,闻言,开怀而笑。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看向新结交的?朋友,“我说的?没错吧?” 费黎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取出卜用?龟。 齐简撩了撩头发,浑不在意地问:“为谁而卜?” 一卦卜完,费黎控制的?水傀儡动了。 瞬息之间,地面残破不堪的?水傀儡站起身,手里沾着血的?长?刀一顿胡砍乱刺,却?精准地切开四周不受控制的?蛊虫。 水傀儡如同一个活着的?杀手,身法灵巧自如,一盏茶的?功夫,王船里游荡的?蛊虫全数堙灭。 水傀儡在费黎的?操纵下,并未停下脚步,它转动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霍迎。 霍迎揪了揪金丝虎的?耳朵,随手往后撒了一片白?色的?粉末,水傀儡的?攻势骤然休止。 霍迎盯着金丝虎的?猫眼,抬起的?那只手猛地握成拳头。 水傀儡转身冲向费黎,长?刀的?攻势比之前还要快。 费黎不躲不避,收回放在桌案上的?手指。 蛊虫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无法阻止水傀儡的?行动。 “我为自己卜了一卦。” 齐简扬起脖颈,兴奋地紧盯着冲过来的?水傀儡,“你会死吗?” “望舒殿下救我。”费黎不慌不忙地求救,胸有成竹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变化,只是补充了一句能提高他生还概率的?话,“我是你的?人?了。” 齐简:“……” 霍迎短暂地“啊”了一声?,轻悠悠的?语气。 她有些?遗憾:杀不成了。 林青青看向身后的?红衣少年,人?理都没理费黎,正低着头,掰动斑斓蜘蛛的?腿,也不知道在干嘛,重?复着一个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动作。 她假装回身,然后便看见方子衿掀起眼皮,看向她的?眼睛。 果然是在故意躲避她的?视线。 林青青盯着他无动于?衷的?眼睛看,察觉费黎真正想求救的?不是方子衿。 她略感好笑地转回头,撩动了指间的?香粉。 水傀儡动作一僵,全身的?关节重?新排布了一般,调整成一个好学生的?姿势,富有节奏地走回戏台,对着贵霜王行落幕礼。 费黎的?表演到此结束。 齐简由衷夸赞:“不愧是望舒殿下!难怪只有他能与霍迎殿下平起平坐,这局当真是完全碾压了霍迎殿下的?控制!” 被齐简拿来与方子衿比较,霍迎不仅没恼,还在拍手叫好,脸上是充满着天真的?笑容,“不愧是……哥哥呢。” 第 89 章 费黎求助的是望舒殿下?, 众人?自然认为霍迎叫的“哥哥”是方子衿。 哥哥这个?称呼有居于下?位的意思,霍迎恃才傲物自视甚高,能令她在口头上矮其一头者前所未有。 方子衿在月氏四个?多月,霍迎都是以望舒、望舒殿下相称。纵观全场, 这个?哥哥, 只?能是第一次来月氏的宣帝。 贵霜王令人骇异的眼珠缓缓转动, 视线从方子衿手里的控蛊香料,转移到宣国小皇帝身上。 宣帝一袭玄衣靠坐椅背, 左手置放在双腿上,右手支撑着下?颚。 这是一种闲逸而悠然的姿态,他?身上没有半点身在敌营的紧迫感。 其双手之中并无控蛊香料。 方子衿视王储殿里相互倾轧的利益争夺若无物,此人?来月氏参与王储角逐, 根源在霍迎。费黎精于攻心, 断不可能舍近求远,向此人?求助。 偌大的月氏,还未出现?第二个?人?,可以从霍迎手底下?抢夺蛊虫的控制权。 贵霜王目光犀利,盯着林青青的脸打量, 抬动手指。 戏台上安静的水傀儡突然双腿离地,提起长刀呼啸而起,快步如飞,一跃几丈远,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齐简霍地站起身。 贵霜王出手了! 月氏控蛊第一人?, 要与望舒殿下?一较高低? 水傀儡躬身隐于暗处, 蛊虫癫狂地发出尖啸声, 仿若鬼唱。 林青青眼白边角靠近眼睑的位置微微泛红,贵霜王控制蛊虫开始, 她耳边便不断响起奇蛊的嘶鸣声。 贵霜王竟是强行唤醒了她体内的奇蛊。 林青青鬓角渗出细汗,瞥见水傀儡一窜而过的身影,轻扬手上的香料,布料摩擦过皮肤,跟有静电似的,带起一阵酥麻又?轻微刺痛的电流。 水傀儡行动迅捷无匹,长刀速变刺为削,剑光回?旋,紧握的刀锋凝聚着月毁星沉之势。 无法控制蛊虫的瞬间,林青青便抽出了腰封里的软剑,方子衿闪现?至她身后,手里握着短刀。 水傀儡角度刁钻地袭向林青青。 就在众人?以为贵霜王要置宣帝于死地的时候,水傀儡停在离林青青十步远的地方,脚步紧紧地定?在那个?位置,像是被可怕的东西罩住了要害,不敢前进?一步。 贵霜王冷肃的眼睛里划过一抹凝重,敲了下?手指,精修过的指甲发出轻响。 众人?立刻将视线转向贵霜王。 齐简迫切地向费黎求证:“为何不上前除掉宣帝?王上控制水傀儡,仅仅是为了吓唬他??” “你再看上一看。” 费黎瞟了眼贵霜王。 只?见贵霜王手案下?的机关?被触动,夹板向两边打开,空气中异香浮动。 暮色昏昏,舷窗剧烈颤抖,月氏上空的蛊虫盘旋尖啸。 船舱内飘动的翠色纱幔撼然震荡,布料与狂风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月氏皇宫之外,百姓纷纷抬起头,看向皇城上空的异象。 有人?取用香料,试图招引蛊虫,皆以失败告终。 茶楼里,青衣幕僚捧着茶盏,很惬意地垂眸饮茶。 霸图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才泡好的龙井,冷不丁瞧见窗外蛊虫引起的异象,砰地放倒茶壶,撒了一桌的茶水,快步走到窗边,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幕。 他?震惊地回?头,指着蛊虫飞离的方向,“贵霜王要杀谁?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陛下?此时就在月氏皇宫。”徐修容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被溅湿的衣袖,叫来茶馆伙计收拾霸图留下?的残局。 等伙计收拾完离开,霸图急忙关?上门,坐在徐修容对面。 “宣国皇帝来月氏作甚?他?还潜进?了月氏皇宫,那可是蛊虫的大本营,他?不要命了吗?” “疯了疯了。”身为宣国人?的徐修容不急,出生于月氏的霸图却?火急火燎地踱来踱去?,他?一刻都坐不住了。 “你们?皇帝要死在月氏了,先生都不着急?” “贵霜王若要杀陛下?,必是先动兵,此时皇城并无异样,说明情况有变,贵霜王动了其他?心思。” “这般大的阵仗,还不是想杀你们?陛下??” 徐修容习惯了霸图的究根问底,也不留霸图独自乱猜,周详道:“陛下?在宜城时,展露了远超霍迎的控蛊能力。今日游舟戏,主盘在蛊,贵霜王应是见着了陛下?的本事,此时在试探陛下?。” “试探他?有多厉害?”霸图百思不得其解,即便两国开互市,建立了交易往来,也不是说和好便能一笑泯恩仇的。霍迎的心思,摆明了是冲着弄翻宣国去?的。 “宣帝控蛊能力了得,与贵霜王有何干系?宣帝先前还派兵攻陷了月氏的城池,那可是深仇大恨呐。” “我?见过千里奇兵不惜代价俘虏敌国皇帝,还未见过哪一位皇帝主动送上门的。他?这是要作甚啊?” 徐修容良久不语,直到霸图安静下?来,才显露一个?浅淡到难以辨认的微笑。 “我?不知。” 霸图诧异地睁大眼睛,为徐修容添上一杯新茶。 “也有先生料不到的事情?” “图图,你明白预测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君王,有多难吗?就在不久前,此人?还拒绝了参与月氏王储之争的提议,而今却?闯进?了月氏宫廷。” 徐修容叹息道:“方子衿不似陛下?那般有控蛊的本领,也不像费黎,可卜卦测凶吉,用他?除掉霍迎,我?也只?有五成把握。可是陛下?不愿意赌这五成,他?要的是全须全尾的少将军和霍迎的命。” 青衣幕僚脸上的笑容似一阵清风,柔和温暖,温润如玉。 “我?此刻能做的,是相信陛下?。” 王船内。 林青青向前迈出一步,水傀儡便往后倒退一步,它的身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里面的蛊虫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抵抗的威胁,无论贵霜王如何驱使?,它们?都不敢靠近危险的源头。 它们?要进?犯的是早已跨越它们?这个?生命层次的神。 那是它们?的父神。 自飞离蛊盅,现?世?人?间起,蛊虫们?冥冥之中便与一个?生命有着联系。 它们?因它而诞生,延续着它的生命力量。 在它们?微弱的意识里,父神坠亡之日,便是它们?灭绝之时。 此时此刻,它们?的父神动怒了。 苍蝇尚且懂得苟且偷生,何况是训练出规则意识的蛊。 月氏皇宫里的蛊虫服从意志远超宜城的杂蛊。 若非贵霜王操控着它们?,迷惑它们?岌岌可危的意识,在奇蛊发出嘶鸣声的那一刻,它们?便已四处奔逃,以图躲过父神震怒。 王船里的人?听不懂蛊虫嘶鸣,也看不懂贵霜王为何这般操控水傀儡。 他?们?不相信是宣帝压制了贵霜王,将眼下?的场面定?性为贵霜王的戏弄,他?在戏弄宣帝,却?不杀死他?。 即便有奇蛊做内应,林青青也无法抢夺贵霜王手里的蛊虫控制权。 她索性放弃,也不贪这片玄之利。 林青青淡然鼓掌,手中的软剑却?没有放下?,手掌击在剑柄上,拍出一阵阵剑鸣声。 “贵霜王亲自示范的傀儡戏果然别开生面,精彩绝伦。” 贵霜王神色深沉地盯着林青青看,弯曲如弓的嘴角锋利地往下?刺,被血丝污染的双眸深不可测,流露着不尽岁月留下?的沧桑。 “辗转四百年,竟被你得了去?。” 林青青微怔。 只?见贵霜王说完这句话,抬掌拍向手案,香粉随着桌面震动扬起、漂浮。 王船上空的蛊虫得到讯息,以惊人?的速度散尽。 贵霜王收回?盯视林青青的目光,见霍迎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青青,蒙着一层可怖血气的眼眸轻微转动。 霍迎准备表演水傀儡戏,贵霜王却?出乎众人?意料地站起身,大步往王船外走,他?走的很快,衣袂飘荡,猎猎生风。 贵霜王:“明日继续。” 霍迎愣了片息,紧随着贵霜王离开。 留在王船里的人?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次游舟戏会如此草率地结束。 消息称今日王上会更换王储,怎不见贵霜王透露半丝意思? 如今贵霜王不仅保留对霍迎的考验,还给宣帝展示了一出震撼人?心的表演,究竟意欲何为? 贵霜王一走,林青青便抓住方子衿的手臂,借他?的身长优势挡住众人?的目光,快速往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走出王船,贵霜王唤出霍迎的名字。 “若做不成月氏的王,你当如何?” 霍迎站在原地,惊讶于贵霜王居然提这样的问题,面上微笑不变,道:“若我?做不成王,当叫天下?人?铭记。” 她好奇问:“王上看好宣帝?” 贵霜王静望冰湖,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孤寂的灯塔,神色异常凝重。 “五日之内杀了宣帝,切忌用蛊。” 霍迎想了想,为难道:“恐怕不成。王上是要我?接近宣帝,借机杀他??宣帝此番前来必然做好充分?准备,身边还有方子衿护着,不利用蛊虫,又?不派兵围攻,很难一击必杀。” 贵霜王不管霍迎的难处,给她下?最后通牒。 “你今夜去?见他?。若杀不掉,便想办法破了他?的童子身。” 霍迎脸上的笑容一滞,王上怎知宣帝还是童子身,还这般确定?。 难道与他?能控蛊有关?? “若破了,便可用蛊虫杀他??” 贵霜王瞥了霍迎一眼,眼底是噬骨的冷厉。 “宣帝体内藏有圣蛊。” “圣蛊?!”霍迎面上出现?罕见的震惊,圣蛊源自十世?纪初,乃蛊虫诞生的源头。 传说,圣蛊分?雌雄,苏醒时可令万蛊退避,它还有一个?妙处,便是能解百毒。 几百年过去?,圣蛊早已不存于世?。 那是导致古月氏灭亡的祸根,而今隔了四百多年,如何还能留存于人?间? “圣蛊忠贞,若寄体破了身,它便会陷入休眠,失去?效用。”霍迎想起古书上的记载,迟疑道,“寄体还会遭受圣蛊的报复,沉迷欲求无法自拔?” 贵霜王点头。 霍迎脑海浮现?林青青的模样,心动了一瞬,忍耐住激动的心思,眼眸雪亮。 “观宣帝神态,体内必是雄蛊。雄蛊喜热嗜淫,一旦苏醒,便会折磨寄体,非雌蛊不得解。然,雌蛊滞育。书上记载,雌蛊是失败的杰作,无法被唤醒,注定?不能满足雄蛊。” “我?破了宣帝的童子身,再拿宣国王权,便如探囊取物。”霍迎眼底野心蓬勃,还有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她在宣国四处碰壁,都是因为林青青。 若这样一个?人?沉迷与她交欢,在榻上被她全身心掌控,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霍迎心脏狂跳。 见她做了选择,贵霜王招来捧着玉盒的随侍,将玉盒交到霍迎手中。 “他?身上携有压制圣蛊苏醒的药物,你今夜想办法拿走解药,再用此香唤醒圣蛊。” 林青青不知道贵霜王和霍迎商议了一个?专门针对她的计划,更不知道霍迎今夜有献身的意图。 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贵霜王为何说“辗转四百年,竟被你得了去?”。 贵霜王说的是奇蛊? 贵霜王为林青青安排了一座宫殿,离方子衿的宫殿颇远。 方子衿一听宫殿名字,便关?上寝宫大门,阻止林青青前往贵霜王安排的住处。 “哥哥一人?去?住不安全。”方子衿说完,看了林青青一眼。 见林青青没发现?他?又?喊了哥哥,快速衔接道:“贵霜王突然中止游舟戏,只?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件事也许牵扯陛下?。” 林青青自然清楚贵霜王目的不纯,面对数次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很痛快道:“我?与你睡。” 方子衿心知林青青没有别的意思,“君臣有别,陛下?睡榻,臣今夜守在榻下?。” 入夜,阴云密布,烛火的光亮忽明忽暗。 方子衿关?上寝殿的窗,殿内的烛火忽然被窗外的寒风吹灭。 寝宫里很安静,人?的感知也在黑暗中变得灵敏几分?。 林青青听见少年翻身,也跟着翻了一个?身,与方子衿黑暗中的眼眸对上。 她也看不清是不是与方子衿的视线对上了,少年肤色白皙,在还有点夜光的黑暗中足够鲜明。 脸是正对着她的,显然没有睡。 林青青看了会,阖上双眼。 方子衿是真能熬,姿势一个?时辰未变过。 没过多久,林青青被热醒了。 她压抑着呼吸,刷地睁开清明的双眼,去?摸暗扣里的药,却?摸了个?空。 暗扣里的药不见了。 今日近过她身的,只?有方子衿。 林青青手指僵硬,下?一刻便见榻下?一动不动的人?影坐起身,走了过来。 方子衿的手像是放错了位置,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收回?手,倾身靠近,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陛下?,演一出戏如何?” 微凉的呼吸洒在面颊上,林青青呼吸不畅,脸颊滚烫,体内的奇蛊苏醒,她的脸色很不好看,燥热的身子出了一层热汗。 “药。”林青青嗓音低哑,吐字却?不含糊,不至于让方子衿听不清楚。 少年翻转手掌,掌心躺着林青青从宣国带来的药,数量不少。 林青青松了口气:还是懂事的。 却?见方子衿捏起一粒,放入他?自己的口中,嘎嘣一声,咬碎了。 林青青:“……” 收回?前言。 少年又?往嘴里塞了一粒。 这些性寒之药毒不死人?,但吃多了伤身。 林青青懒得说教,抓过少年的手,将药整齐地放回?暗扣里,她留了一粒准备服用,掌心一热,少年的唇贴着她的手掌,咬走了药丸。 林青青眼皮一颤,被少年嘴唇贴过的掌心滚热。 她只?当是奇蛊影响,沉默地重新拿出来一粒药。 这回?方子衿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用了力气往回?扯。 有点疼。 被连续咬走三粒,林青青终于停了手。 “成。”她同意道,“朕陪你演一出戏,你想如何演?” 方子衿的嗓音依然清冷,很难想象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刚刚耍无赖的人?。 “寝殿里蛊香浮动,可见他?们?在王船注意到了陛下?的脸色,且有心引发奇蛊,给陛下?制造麻烦。” “贵霜王今夜派人?来服侍陛下?沐浴更衣,虽被臣借口赶走,但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 90 章 贵霜王意在干掉她, 不单单是要给她制造麻烦。林青青手指伸向暗扣,勾出一粒药丸。 见方子衿没有再阻止,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她下意识学着方子衿那样咬开, 像咬碎了黄连, 苦涩的药味在味蕾蔓延, 刺激得?齿颊生疼。 “贵霜王所言‘辗转四百年,竟被你得?了去’, 有九成是指奇蛊。”林青青咽下令口腔发麻的苦味。 “四百年前,便是十世纪初的贵霜王朝,也?是在那时突然出现蛊虫,民间的神鬼之说达到巅峰。” “今日蛊虫不敢上前, 归根结底是畏惧奇蛊。贵霜王老谋深算, 霍迎行事?周密,这二人想以蛊虫失控为借口杀了朕,但有奇蛊在,他们很难利用蛊虫达成目的。” “若你猜测得?没错,他们是想为朕沐浴更衣时, 盗走克制奇蛊苏醒的药物。那贵霜王必然是认出了奇蛊,通晓奇蛊的弱点,并意图利用这一点谋害朕。” 今夜她没有搬去贵霜王安排的住处,而是宿在方子衿的殿中。 有方子衿在,对方仍然使用控蛊香料唤醒奇蛊。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奇蛊喜热嗜淫, 苏醒后也?不过是令人难以克制情?.欲, 却不会要她的命。 为了放松她和方子衿的警惕, 伺机刺杀? 何不在奇蛊未苏醒时,用蛊虫来杀她。 唤醒奇蛊, 蛊虫便不敢靠近,岂非本末倒置。 她身处月氏皇宫,贵霜王杀她易如反掌,这般折腾,定是预料到了鬼卫军的存在,很有可能正在预谋一种兵不血刃的好办法。 此刻贵霜王针对奇蛊做谋划,仅凭她一个人不着边际地猜测,容易掉进贵霜王的陷阱。 这也?是她把奇蛊的信息详细透露给方子衿的原因。 少年听完,安静了片刻。 在这片刻之间?,林青青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药物压制奇蛊需要时间?,放蛊香的人却一刻不停,殿中的香味益发浓郁。 许是察觉这里没有动静,往殿中投放蛊香的人逐渐丧心病狂,香料的气味粘稠如水,堪称刺鼻。 若非寝殿门窗紧闭,此时月氏皇城上空的景象,定比他们身在王船时还要诡异。 “所以你打算如何演?” 贵霜王这般安排定是有后招等着他们,便是今夜演一出戏顺了贵霜王的心思,也?无法杜绝贵霜王的阴谋。 他们需要找出贵霜王真正用意。 最?好于明日午时之前,查清楚奇蛊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对症下药。 “哥哥可以信任我吗?”黑暗中,少年的声音有些失真。 林青青撑着发软的手?臂坐起身,她不觉得?方子衿听不懂她的话?。 那一声哥哥,竟然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衿衿。”林青青嗓音都是沙哑的。 她想问,你真的只是想演戏? 但黑暗中的那一句‘哥哥可以信任我吗’,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她这样问出口,便是又一次印证了方子衿的想法——她不信任他。 少年膝盖贴着塌边,似乎是想上塌。 林青青的手?就压在榻沿上,她睡前便在这里,没有刻意阻拦的意思,可她也?没有主动让开,给方子衿腾出位置。 少年退了回去,走至寝殿中央,隔一段时间?便推倒一个烛台,营造出一种战况很激烈的声响。 林青青默认了方子衿的做法,阖上眼帘,身子蜷缩成一团。 殿中的蛊香依然浓郁,只有开窗才能将其散尽。 打开窗户,寝殿附近的蛊虫便会狂乱而来,将这里的情?况泄露出去,到时免不得?又是一场不见血的兵戈。 少年将能打乱的东西尽数打乱,踢开脚下的竹简,竹册的滚动声清脆入耳。 方子衿孤身立在黑暗中,他的夜视能力比普通人强,能看清寝殿中的景象,但他却没有去看林青青,低垂着眼眸,眼底冷寂如霜。 “臣只是想让陛下今夜睡个好觉。” 从王储殿归来,第一眼看见林青青,方子衿便知?她奔波数日,未好生休憩过。 林青青被蛊香惊醒时,他提出一个毫无用处的缓兵之计,不过是想让她今夜能得?片刻安生休息一场。 他唯独不该说的,便是那句信任他的话?。 一句痴人说梦的话?,只会令对方更加戒备罢了。 他的确是在做梦。 林青青出现在月氏的那一刻,他愣了很久。 惜命之人,本不该以身犯险,却为了一件事?一个人,一往无前,还能是为了什么?。 在哥哥心里,他当真只是一个还算有价值的工具,或是一个珍视看重的臣子? 他想了一路,一边暗讽着自己的妄想,一边基于理智地判断分析,一度分不清哪边才是他清醒的思维模式。 他没办法去看林青青的眼睛,因为他会误以为那双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直到林青青出声细谈奇蛊,他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奇蛊出自古月氏,月氏皇宫可能有奇蛊的解法。 那么?林青青亲赴月氏,便说得?通了。 想清楚的霎那,方子衿的心空荡荡的,便像断了锚、漏了洞的轻舟,完全沉入海底。 那些激烈的、矛盾的想法,都化作了海底的泡沫,海水越深,便挤压得?越厉害,越往上越膨胀,越膨胀越痛苦,到达海面的那一刻,以为是见到了光,却砰然炸裂,彻底断送了生机。 他平静道:“臣明日便去王储殿,查询有关蛊虫的卷册,若奇蛊诞自四百年前,功效还如此罕见特?殊,应当不难寻找。” 他说的不难寻找,是指在王储殿的位置不难寻找。 至于能不能寻找到奇蛊的详细资料,还要看霍迎有没有把记载的卷册拿走。 “今夜不行。” 担心林青青会疑惑他为何今日不去,方子衿解释说:“王储殿于午时开启,日落前关闭,其他时间?由蛊虫守着,臣进不去。” “好。”林青青呼吸沉重地撑开眼皮,往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咀嚼后的药味冲得?脑门作痛,尽管如此,也?无法抵制奇蛊带来的异样感。 她算是明白了林夜然为何把奇蛊错认成情?蛊,除了特?殊作用和特?殊的压制办法,奇蛊的确具有情?蛊的效用。 漆黑的环境中,林青青的瞳孔逐渐扩大,她在黑夜的阴影里望见了红衣少年的身影,口腔干渴难遏,牙齿也?在发痒。 山楂味好重。 方子衿穿着衣服,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为何她会嗅到这么?重的山楂味? 像是山楂味的果丹皮。 脑海出现这个念头?的一瞬间?,林青青心脏突然一阵剧烈跳动,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透不过气,这种痛苦延伸进了流淌的血液,就连后脖颈都觉得?剌痒。 “衿衿……”林青青想叫方子衿开窗散风。 说到一半的话?随着痛苦的呻.吟声一起,被她压死在咽喉里,无法抑制的干渴感席卷神?经,理智像是在一寸寸被缴碎,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叫嚣。 “过来。” 林青青刻意压低的嗓音,更像一种近乎冰冷的命令。 少年发觉林青青的情?况不对,扫了眼紧闭的门窗,先一步听从她的命令,走到她身边。 他腰上一紧,被林青青扯住腰带,拉倒在床榻边沿,以半坐的姿势倚靠围栏的窗格。 方子衿被灼热的气息罩住,眼中有片晌的茫然,听见窸窸窣窣解开腰带的声音,瞥了眼自己身上散落的衣带,看向林青青的眼睛。 “哥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演一场戏,无需褪去衣衫。” 外衣从少年的肩膀落下,林青青也?没有停手?,脑袋里莫名就出现一个画面,是她小时候看着别的小孩吃果丹皮的画面。 体育课上,那几个人故意把果丹皮送到她嘴边,让她闻了气味,勾起她的馋虫,却不给她吃。 她发现自己被戏耍,便去校外买果丹皮,结果错过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被体育老师罚站,打了小腿。 从此无论是果丹皮,还是山楂,她都不吃了。 林青青被奇蛊影响着神?智,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回到了被体育老师打小腿之前,手?里拿着果丹皮糖果,红色的是糖纸,里面有她喜爱吃的山楂卷。 山楂是她最?爱吃的食物。 林青青俯首望进少年的凤眸深处,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有一道声音告诉她。 ——不能动他,更不能吃! 但很快她便把这个声音抛之脑后,舔了舔他的脸颊。 好冰。 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 方子衿冰凉的皮肤染上滚烫的红晕,震惊得?双唇微微启开,忘记了呼吸。 林青青对着舔过的位置咬上一口,咬不动,她不急不躁地含在牙齿间?磨咬,想要化开果丹皮,半晌也?没化出甜味。 浓重的山楂气味引诱着她的神?经,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味道。 她潜意识便觉得?咬不动的不是玻璃糖衣,便是风化已久的过期果丹皮,咬开了也?不好吃。 林青青换了个位置继续啃,不知?道咬到了哪,听见一阵短暂却急促的呼吸声。 很好听的声音。 方子衿微微扬起脖颈,眼中迷蒙,他被林青青咬住喉结,强烈的危机感侵袭大脑,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野兽咬碎脖颈。 他竭力控制着气息,不让这只野兽受到半丝惊吓,从而逃离他身边。 一心吃果丹皮的林青青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眸轻轻转动,她想再听一遍那个声音,又重重咬了一口。 她等了等,也?没有等到轻喘声出现。 是她咬的太?重了?林青青反思自己,捉摸着用起初的力道轻轻阖上牙齿,慢慢研磨。 没过多久,她便感觉到身下的异动,她抱住的果丹皮在往外移动。 林青青生怕有人来抢,她感觉到了,这不是她买来的那一个,比她买到手?的要大很多,更香。 她还没吃到甜味,它的主人要把它抢走了? 林青青心里难受,却不得?不承认,不能用抢来形容,顶多是收回。 “多少钱?我买了。”没有刻意伪装出的声音里像是有一丝童音,林青青的嗓音干哑得?厉害,便是她紧紧缠着的方子衿也?很难听出她声音里的变化。 “不要钱。”少年轻声回应,“送你。” 林青青不信有这种好事?,她还记着上回的教训,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夷犹道:“过期了?吃了,会肚子疼?” 方子衿闭了闭眼,凤眸微空,里面有对自己的厌弃,抬手?拉起肩膀上的布料,遮住斑驳的红痕。 “那便莫要吃了。” 他不该在林青青神?志不清的时候趁虚而入,林青青不会喜欢他,对他无男女之情?,继续下去只会惹其生气。 “臣去开窗。” “我要吃!”林青青焦灼地紧紧抱住少年的身体,生怕被抢,热情?又粗暴地一阵啃咬,一片片攻城略地。 这么?大一块糖。 全是她的。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大果丹皮,冰冰凉凉的,抱起来很舒服。 闻起来也?好香。 就是为什么?不甜? 她问了:“你买的这个为什么?不甜?” 少年回道:“把牙齿咬进去,红色的便是糖水。” 果丹皮为什么?会有糖水?林青青机智地在心底驳回这个答案。 毕竟是原主人,她不该摆脸子赶人,但她不想被打扰,想慢慢吃,委婉道:“你先走吧,想要钱了再回来找我,谢谢。” 方子衿全身泛着红晕,垂眸看向抱住他不放的林青青,沉默地闭上了嘴。 林青青把他当成了某种食物,此时表现出的不是情?.欲,而是食欲。 “你再不吃,我便取回了。”他看了看透着微光的薄窗,估摸着是丑时。 吃完他,他再把人敲晕,林青青还能睡一会。 林青青垂了垂眼眸。 果然把原主人惹生气了,她不该提钱的,买得?起这么?大果丹皮的,一定是个不缺钱的主。 光舔不解渴,林青青太?渴了,像小动物一般,一片一片地咬开食物,想要喝一口它原主人说的糖水。 手?掌心冰冷的糖衣变得?紧绷,她嫌碍事?,将下面那层糖衣也?褪了去,刚俯下头?想要咬一口,便被一只手?捧住了下巴。 果丹皮的原主人嗓音涩哑地告诉她:“下层的不甜,过期了,吃了会肚子疼。” 果然。林青青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不过期不可能白送。 她不喜欢带着过期的一起吃,手?在果丹皮的腰部位置撕扯,想要把将上下两部分分离。 但是这果丹皮太?有韧性?了,她撕不动,索性?咬住那个位置,咬出了一口糖水。 红色的液体落在嘴巴上,有的跑入喉咙,带着一股子苦涩的药味,脑子里有声音在嗡嗡地响。 “苦的,糖水过期了。” 林青青拼命地用袖子擦嘴巴,她想吐掉嘴里红色的糖水,但是她的心好难过,好像有人把她心爱的玩具弄坏了,好像吐掉就再也?找不到了。 她按耐下心底起伏的情?绪,耐心又冷静地询问道:“真的送给我了?” 血液染红了林青青的唇,少年凤眸中充满痴迷,甚至有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地想要林青青把他的骨头?、血液全部吃光。 想骗着这个失去警惕心的人,在今夜吞噬他的生命。 但是不行,他还有事?情?没有做。 “送你,但不能全吃掉。”方子衿直勾勾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可以从这里吃。” 他又引着她的手?指落向脖颈的两条大动脉、疯狂跳动的心脏、以及各个维系着生命的内脏位置,“这些位置还不能吃。” 林青青沉吟道:“我答应不吃这些地方,你就把这块糖全给我?我要的是全部。” 方子衿:“全部,都给你。” “你可以走了。”林青青脑袋沉了沉,她有些困顿,身上燥热滚烫,汗水粘的难受,“我要睡觉了。” 等那个声音彻底消失,林青青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一个人影,便要扯开腰封,想了想,停住手?指,去扒果丹皮的糖衣。 全部扒掉后,搂住冰凉的糖果,舒服地蹭了蹭。 越蹭果丹皮越热,她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抬了抬下巴,一口咬住忘记咬的地方,撕磨出红色的糖水。 “苦。”林青青有点失望,不甘心地又啃了一口,整个人都趴到了少年身上。 她半撑起身子,去尝与她口中一样的药味,等苦涩的药味散去,便是甜甜的山楂味,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方子衿微睁开眼眸,眼底蒙着一层薄雾,亲眼看着林青青游刃有余地占据着他的气息,呼吸间?都是淡淡的龙涎香。 他双手?伸向林青青的后颈,悄然扣紧十指,不让她有退开的机会,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90-100 第 91 章 晨曦劈开躁动的夜幕, 阳光透过薄窗洒入殿内。 林青青皱眉睁开惺忪的双眼,手臂搭在眼睛上,挡着刺眼的光亮。 她翻了个身,嘴唇疼得发麻, 下颚好像被?人拆开过, 使不上劲, 顿了两秒,僵硬的思维缓缓运转起来。 林青青拿开眼睛上的手臂, 转眸看向身边的人。 谪仙般的少年安静地沉睡着,白皙的皮肤吻痕咬痕遍布,他侧躺正对?着她,长睫盖在苍白的面颊上, 眼角还残留着疑似哭泣过的红痕。 林青青如同五雷轰顶, 脑袋嗡嗡地响。 她伸出?颤抖的手臂,轻轻掀开少年手臂上的薄被?,血液、齿痕,一片狼藉。 林青青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浑身的所有?细胞无不在叫嚣着。 最可怕的是,她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摸了摸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袍,她被?奇蛊影响到生吃方子?衿,竟然还能?聪明地隐藏自己,不露半点马脚。 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夸自己一句, 还是该骂自己一句。 林青青眼眸一顿, 发现方子?衿腰间还在流血, 连忙起身,拿起蓬莱剑, 用剑刃割开床榻边挂着的白色里衣,撕成两条,系在少年的腰上止血。 她快步走至寝殿外,让外面候着的宫女准备洗澡水和止血的药。 “再准备一些补气益血的早膳。”说完便接过他们手中的清水毛巾。 林青青转身之际,用余光瞥视了一眼一个宫女的手指,她嗅到了很重的蛊香,昨夜应该就是她在往殿中熏香。 回到寝殿,方子?衿还在沉睡,林青青试了试他的额温,有?些发烧。 拧干毛巾上的水,林青青擦去少年身上的血迹,目光落在他被?咬肿的嘴唇上,斑驳的血迹凝结成了血痂。 她看着不舒服,粗暴地用毛巾去擦,迫切地想?抹去痕迹,却在将要碰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换用湿润的手指抹开,再用毛巾擦掉血迹。 血痂可以擦掉,她仔细擦干净,发现少年唇上的伤口很轻,血液应是被?她带到唇上的。 林青青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果然一手血迹,是她咬开少年的腰,被?伤口蹭上的血。 去拿药的宫女们未经通传,便将浴桶和药放入寝殿,他们扫了眼帘幔里的身影。 闻到很重的血腥味,还有?一些苦杏仁味,两者交叠很像男女翻云覆雨后的气味。 像是少了点什么,但眼前凌乱的场景应是无疑了。 “出?去。”林青青捻了捻少年身上的薄被?,就差将方子?衿的脸也给遮住。 宫女们不吱声,低眉敛眸,等待殿中主人吩咐。 “出?去。”方子?衿睁开眼,嗓音嘶哑地重复林青青的话,宫女们顺势退了出?去。 林青青心?里清楚方子?衿在她醒来之前便醒了,拿起蓬莱剑的那?一刻,少年的后背显而易见地紧绷了起来。 她神色未变,在少年难以忽视的目光下,慢慢给他的伤口上药。 “你可以制止我?。”方子?衿天生神力,不可能?被?她轻易咬伤,还是咬在这般隐蔽的位置。 若非唇上还有?血迹,她都怀疑方子?衿是被?一名神秘高手重伤的。 “我?不喜欢这样。”林青青不喜欢伤害方子?衿。 从铜雀台第一次背起少年起,她便不喜欢这种伤害的感觉。 在千阳看见他持剑划开铁网,一袭白衣决绝地与她划清界限起,她便决定了让他做那?风光无限、不染尘埃的少将军。 方子?衿正在一步步破坏她为他建立起来的保护网。 像一只疯狂的雏鸟,用身体冲撞网线,将整个头塞进?网格里,不管不顾地往外钻,身体被?铁丝扎出?了血,也要飞到曾经的守卫者身边。 而它?知道,那?个持枪的守卫者,也曾拿枪口对?准它?欢快的后背,也曾冷漠地按住扳机。 雏鸟依然疯狂。 它?甚至在守卫者意识不清时,诱惑着守卫者吃掉它?,将它?的血肉化?作其身体的一部分。 林青青把擦干净的手放在方子?衿的脸上,少年茫然地望着她的眼睛,试探地用脸蹭了蹭她的手掌。 “你不喜欢,我?便不做。”他承诺道。即便他想?要那?么做想?得快疯了,他也不想?让林青青生气,更不想?她难受。 林青青想?问?他,昨夜她还做了什么,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看着少年如黑夜般寂静的眼眸,她忽然明白了,不管她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做什么,对?方子?衿来说都不重要。 他认定了一个方向,想?要一条道走到黑。 林青青思忖片刻,想?起身离开这里,给方子?衿留出?擦身的空间,走之前,她回头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有?。”少年从胸腔发出?来的嗓音有?些沉闷,他没有?说特?别想?要做什么,只是盯着林青青看,那?视线像是要化?作实质性?的箭头。 林青青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看见他脸上的咬痕,敛容走向少年。 “你说。” 方子?衿拎起一旁的红衣,披在身上,他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青青,将能?遮住的咬痕全?部遮住,系上腰带。 “我?说了,哥哥便能?帮我?实现吗?” 林青青回道:“吃你不行,其他的可以商议。” 少年指了指浴桶:“我?想?和哥哥一起沐浴。” 林青青敛眸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换一个。” 少年往后退一步,靠在床榻的立柱上,低垂下眼帘,赤足踢开脚下的烛台,咣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作响。 他抬起眸子?,询问?道:“哥哥能?再吻我?一次吗?” 少年指着自己被?咬肿的唇。 林青青艰难咽下口腔里混杂着苦涩血液的唾液,作痛的下颚提醒着她昨夜不仅仅是用牙齿在啃咬。 “再换一个。” 少年收回视线,唇角含笑,那?笑容如着晨间的清寒,说不出?的冷。 “哥哥都是一口回绝,还有?什么是可以商议的吗?哥哥不如告诉我?,我?能?做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林青青轻握手指,复又若无其事地缓缓张开。 “换一个,说不定可以帮你实现。” “算是吃我?的补偿?”少年垂眸望着双手,手背、手腕、掌心?,连手指上都是林青青咬出?来的痕迹。 好像真的很喜欢吃他。 林青青也看见了那?些痕迹,眼皮直颤。 她在等方子?衿给她一个合适的补偿方案,然后离开这里。 若是日后能?将这件事揭过,便再好不过。 “不必了。”少年轻声道,“是我?逼哥哥咬的,无需补偿我?什么。” 林青青是脑子?塞了浆糊才会认同方子?衿的说法,她全?身上下毫无被?逼迫的痕迹,只有?咬人的嘴巴在疼。 像是啃了一夜的排骨,隐约感觉到后面还吃了很甜的东西。 醒来还有?点留恋。 越想?越心?塞,尴尬得头皮都在发麻,林青青只想?赶紧走,“你说,我?一定答应。” 她加重了语气,方子?衿善于揣摩她的心?理,此时便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午时之前,我?能?处理完身上的痕迹,之后必是要去王船准备一出?水傀儡戏。”少年直叙道,“王储殿的大门于午时开启,届时殿中无人,哥哥拿着我?的令牌,前去寻找奇蛊的资料,日落前出?王储殿,我?们再商量如何对?付霍迎。” 林青青微一颔首,抬眸看他,等他说特?别想?做的事情。 方子?衿抿了抿唇,意识到她没理解,补充道:“拿着我?的腰牌,去王储殿,查找奇蛊资料。这便是我?特?别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林青青:“我?是指你自己的事情……” 林青青最后被?方子?衿留在了寝殿,少年将沐浴的浴桶让给她,走前还回眸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林青青沐浴后,恰是午时,她踏进?王储殿,王储殿内空无一人,那?些王储候选人此时都聚在王船看着方子?衿与霍迎的考核。 王储殿里的书籍是按时间整理排序的,林青青很轻易便找到了四百年前的蛊虫资料。 奇蛊,本名圣蛊。 与蛊神(又名:灾厄之神)一同降临人间,开启了月氏蛊术先河。 圣蛊乃万蛊之首,以百毒为食,长生而不死。 降临之初,雌雄分体。 雄蛊喜热嗜淫,得之,可令万蛊臣服;雌蛊生长停滞,得之,可缓解疑难杂症,因未寻得唤醒之法,暂无解毒之功效。 二者忠贞不渝,生死相依。 二者寄体,同生共死。 与她从徐修容那?里得到的资料相差无几,林青青慢慢往下翻看,很快找到贵霜王利用蛊香对?付她的原因。 难怪,难怪林夜然日日都要与人交欢,最终还被?逼到用寒性?剧毒杀死奇蛊。 若她体内的是圣蛊,一旦与非雌蛊寄体合体,便会遭受圣蛊的报复。 贵霜王唤醒奇蛊,是为了破奇蛊,昨夜那?般,也是为了让她不受控制地和方子?衿…… 林青青放在古籍上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如此容易便查找到奇蛊资料,说明霍迎和贵霜王并没有?隐瞒的意图。 她不是非要在游舟戏开始的时候过来,方子?衿故意将她引至王储殿,是不想?她参与今日的游舟戏。 还说等她日落前从王储殿出?来,和她商议一起对?付霍迎的事情。 方子?衿十日之前便说,给他十五日的时间除掉霍迎,算上回去的五日路程,今日是他最后的期限。 方子?衿要在王船上,杀掉霍迎,取代贵霜王。 他是要在漫天蛊虫中,连杀两人! 林青青手中的古籍掉落在地,快步往王储殿外走。 方才还敞开的大门,此时紧闭。 林青青后退两步,抽出?蓬莱剑,“岳千里,把门给朕炸开!” 被?吴铮提溜过来的老头,连忙应声:“好嘞!陛下往后再退百步,改良后的火.药威力颇大!” 第 92 章 王船内。 众人相继将目光投向贵霜王右手边的少年, 还?是一袭血一样的红衣,今日?却格外阴冷。 少年面覆红纱,衣衫外的皮肤用白色绷带细细缠住,连指尖都未露出, 唯有耳垂还隐约可见欢爱后的痕迹。 王储候选人们的蛊虫耳目遍布皇宫, 今晨林青青打开方子衿的寝殿大门, 众人便窥探到了凌乱不堪的寝殿。 可见昨夜闹的动静有多大。 望舒殿下被宣帝这般折腾了一宿,如?今这满身白布的模样, 怕是没一处好皮了。 齐简卷动耳后的发丝,心底一阵讶然。 望舒殿下美则美矣,却天生神?力强捍难驯,宣帝竟有如?此?能耐, 能将人压在身下磋磨。 “望舒先请。”霍迎瞥了方子衿一眼?, 纤细的身子靠在椅子最?里边,编成辫子的白发盘在头顶,以华丽的金饰固定,撒金薄纱裙唯美高贵,腰带两边坠着两串金银相间的铃铛。 她晃了晃裙子下的双腿, 仍旧一脸微笑,笑容却不如?往日?“真诚”,在看见?方子衿耳垂上?的咬痕后,嘴角的幅度透出几分冷硬。 霍迎看向台上?静立不动的水傀儡,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耳垂。 她非常想看看方子衿要如?何在水傀儡里面做手脚。 “霍迎殿下请。”斑斓蜘蛛被翻了个面, 几条腿在空气中挣扎, 方子衿覆着绷带的手指点?住它?的胸口, 不让它?借着蛛丝翻身。 霍迎瞧见?,抽动了两下嘴角, 笑道:“今日?宣帝不在,我先上?去,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先上?者占据先机,能置后者于死地?。 这般良机若是错过,方子衿便再也无法杀死她,她先手,方子衿必死无疑。 少年置若罔闻。 霍迎惋惜地?叹了口气,本?还?想试试方子衿的手段。 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宣国一代战神?陨落月氏,宣帝成为月氏的俘虏。 光是想想,便觉得妙趣横生呢。 霍迎嘴角噙着甜甜的微笑。 她想起被方子衿支走的林青青,翻开掌心的水银镜子,里面倒映着蛊虫眼?睛里的景象,玄衣少年立在王储殿的书海中,神?色淡然地?阅览古籍。 白发少女摩挲着镜面,面颊变得嫣红如?醉,像一个即将得到糖果的稚子,眼?底藏着说不出的欢喜。 王上?的话点?醒了她。 她痛恨宣帝处处与她作对,憎恶宣帝破坏她埋在宜城的连环计,恼火他?用方子衿的手毁掉月氏仙手。 一次又一次,将她逼到要参与游舟戏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帝王,昨夜之前竟还?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今晨宣帝对方子衿避之不及的反应,足以证明他?并不像传闻那般有龙阳之好,他?对方子衿亦无特殊的感?情。 她故意留下有关圣蛊的古籍,便是要宣帝更厌恶方子衿。 因为今日?之后,这位少年天子便是她的战俘了。 霍迎张开手指,王船突然开始晃动,无数傀儡穿越冰层,从水底爬上?王船。 上?空密密麻麻的蛊虫奔涌而来,响起阵阵轰鸣声,宛若交织阴雷的乌云。 “喵!”金丝虎发出惨烈的惊叫声,脊背金橘色的毛发炸开,飞快蹿出霍迎的怀抱,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齐简瞳孔陡缩,贵霜王召唤蛊虫也没有令金丝虎这般恐惧过。 霍迎不擅长卜卦,应该说整个月氏,只有费黎和?贵霜王掌握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卜卦天赋。 金丝虎是贵霜王为霍迎卜出的保命道具,可代替卜卦,提前感?知危险,帮助霍迎躲过上?百回刺杀。 很多时候,金丝虎更愿意待在别人的怀中,哪怕是贵霜王碰它?,它?都不会躲开。 在霍迎怀中,金丝虎总是会表现出不安、狂躁。 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以为是金丝虎不喜欢霍迎,毕竟霍迎对金丝虎并不友善。 齐简完全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霍迎在藏拙。 她对金丝虎粗暴是伪装的,为了掩盖她本?身便是危险的事实,为了掩盖金丝虎惧怕她的真相。 水傀儡拖着一身冰水跃上?王船,毫不拖泥带水地?扭断附近活人的脖子。 齐简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握紧椅子扶手。 水傀儡,水中傀儡。 这才是贵霜王安排的水傀儡戏。 有消息称,贵霜王会在游舟戏中更换王储。 原来并非假消息! 若贵霜王死在这里,霍迎登上?王位,王储不再是霍迎,便算是更换了王储。 贵霜王是要将这一船上?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部献祭掉,为霍迎立威! 齐简仰起脖颈观察漫天的蛊虫,蛊虫银灰色的眼?睛映射着王船上?的景象。 这里的画面会传到月氏百姓那里。 眼?前的场面与书中灾厄之神?降临的描述何其相似。 贵霜王是想……造神?? 王船变成了血海。 还?站着的活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水傀儡杀死,他?们控制不了蛊虫,抵抗不了水傀儡,绝望地?倒在血海之中。 齐简紧紧扒拉着费黎的衣袖,无论费黎怎么扯都扯不掉他?。 “费黎,你不是能卜会算吗?告诉我,如?何活着走下王船!” 费黎掌心鲜血淋漓,卜用龟裂成碎片,一片片从掌心掉落。 他?面如?金纸,仰头遥望天空,橙色的眼?睛阴森地?瞪着冲过来的蛊虫。 “啊!”齐简痛声惊呼,激动地?怕打身上?的飞虫。 蛊虫在往他?身体里钻,水傀儡还?未杀到他?们这边,他?便要死在蛊虫手里了。 费黎也伤得不轻,嘴角挂着血迹,肩膀有一处被咬得血肉模糊。 齐简帮他?拍开身上?纠缠的蛊虫,瞧见?有蛊虫冲向他?的口鼻,吓得一阵尖叫,连忙用长袖捂住费黎的脑袋,拉着费黎往方子衿那边移动。 红衣少年静静伫立在王船中央,但凡水傀儡接近,便会被他?踢成两段,砸在晃动的王船上?。 船上?攻击人的蛊虫鲜少靠近他?,他?身边也是蛊虫最?少的。 此?时,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扫量霍迎和?贵霜王。 齐简看出了他?的心思。 望舒殿下在等。 等霍迎杀死贵霜王,或是等贵霜王除掉霍迎。 他?在等一个结果。 察觉少年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舷窗和?入口,齐简目光稍顿。 也有可能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时机。 无论哪一种,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身影都不可能成为他?的庇佑。 齐简停下了脚步,他?刚一停下,便被费黎拉着继续往前。 费黎紧紧攥着他?的手臂,“还?不能停,会死。” 齐简和?费黎闯进了红衣少年身边的安全区,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少年手中的长刀轻轻一转,对准了他?们的脑袋。 齐简放开费黎,挤出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笑容,“望舒殿下,我之前为你说过话,帮你反讽过霍迎,我是你这边的人。” 寒光毫不迟疑地?划过眼?际,齐简骇得抱头蹲下,遍体鳞伤的身体不住颤抖。 即将落下的长刀顿住,只差两寸便要将齐简的脑袋剁开。费黎捧着一柄一尺六寸的短剑,挡在齐简的脑袋上?方。 短剑锈迹斑斑,已?经没有十一年前的模样,但看见?剑柄的第一眼?,方子衿还?是认出了它?。 “用它?的线索,换两条命。”费黎将短剑送到少年眼?前,“够吗?” 方子衿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握住短剑,插入腰间紧箍着身躯的腰带当中。 费黎扶起齐简,躲在方子衿身后,红衣少年显然不乐意,回回将杀过来的水傀儡踢向身后。 两次之后,齐简吓惨了,拽着费黎站在少年身侧的位置,方便他?清楚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霍迎单手撑着下巴,往嘴里丢入一粒花生,觑了眼?蛊虫包围圈里的红色身影,笑吟吟地?问身旁被蛊虫刺伤的贵霜王:“圣蛊寄体沾染过的身体,也会令万蛊惧怕吗?” 贵霜王勉强用香粉扫开身体上?的蛊虫,神?色古井无波,“你曾说他?的血能招引蛊虫,可是事实?” 霍迎一点?即通,“我明白了。” 旋即,苦恼道:“若是如?此?,那家伙还?是会给我带来麻烦,你的计划也要毁于一旦了。” 霍迎叹了口气,走向角落,拉起金丝虎,把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搂进怀里,她用下巴蹭了蹭金丝虎的脑袋。 “我那么喜欢他?,他?为何永远与我作对,事事让我不顺心呢?” 王船上?尸体横陈,蛊虫淹没了贵霜王的身体,淹没了手持长刀的红衣少年。 “早点?结束吧,在他?到来之前。”霍迎倚靠舷窗,抬起头,遥望天空的蛊虫。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在金丝虎头顶的拳头骤然张开,做了一个“砰”的口型。 贵霜王的身影被蛊虫挤动,砰然炸开,血肉撒了满地?。 “砰!”一阵刺耳的轰鸣卷起灼热的风,穿过霍迎的耳廓。 金色纱裙随风而动,她捂住往外溢血的耳垂,白色睫羽轻轻颤动,抬起眸子看向从舷窗翻进来的玄色身影。 “猜到你会来,没猜到会如?此?之快。”霍迎耳朵里出现一阵阵幻音,是火铳划过耳廓,造成的耳膜创伤。 “若在此?时引动圣蛊,还?有谁能帮你?”她挥手打翻锦囊里的玉盒,浓烈的蛊香引得蛊虫愈发躁动。 狂风大作,翠色的染血帘幔疯狂拍打桌椅,黑压压的蛊虫挤满月氏上?空的天幕。 远在月氏皇城外的百姓发现天空的黑云,纷纷拿出铜色镜子,看见?了王船里正?在发生的情景。 “王上?已?死,新神?诞生了!” “不……” “这是,这是灾厄之神?重临人间!” 月氏百姓放好铜镜,个个面露恐惧,对着皇城方向跪下,他?们惶恐地?跪拜旧神?霍迎,却在头颅嗑向地?面之时,瞧见?了一道玄衣身影。 玄衣少年脸上?的那张面具…… 是另一位旧神?的面具! 其手中之物,是名为枪的上?古神?器,亦是那位旧神?的兵器! 林青青脸上?戴着防毒面具,不受蛊香影响。 她迅速环顾四周,寻找那道红色的身影,目光停留在蛊虫包围不散的地?方,眸光微沉,冷静地?回过头,举起火铳对着霍迎的胸口又是一枪。 “砰!” 霍迎纤细的身子滑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你为何,不受影响?” 她仔细辨认林青青脸上?的面具,疑惑又恍惚地?笑了起来,半张的嘴巴涌出血液,发出模糊不清的笑声:“竟……是真的……输得不冤……” 蛊虫失去控制,在王船上?窜动,有一部分凶狠地?撞上?白玉屏风,奋不顾身地?将身躯撞得粉碎,像是在自戕。 林青青捡起控蛊香料,控制蛊虫尽数散去。 百名万鬼卫落在王船上?,被吴铮放下来的岳千里,双腿发软地?抓住吴铮的手臂,强撑着没软,硬气道:“还?没用上?我的霹雳弹。” 方子衿身边的蛊虫散走,他?看了眼?快步走过来的林青青,眼?中没有意外的神?色,一挥衣袖,对着林青青单膝跪下。 “恭迎救赎之神?回归。” 林青青:“……” 林青青替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 兄弟,别这样。 月氏各城百姓顿时热泪盈眶,虔诚地?向着皇城跪拜。 竟然真的是救赎之神?! 望舒殿下之前所言果然非虚!对一切了如?指掌,预知他?人无法预知的事情,还?能回到过去,改变未来,不正?是传说里救赎之神?的力量吗! 五世纪初的救赎之神?又一次重临人间了! 神?终于来拯救他?们了! “恭迎王!” “恭迎神?王回归!” 第 93 章 月氏上下一心, 他们自幼便沉浸在鬼神之?说的世界里,蛊虫的广泛应用使得他们对神深信不疑。 月氏史书上出现过三位惊天动地的旧神。 五世纪初的战神(救赎之?神)、七世纪中的卜神(玄虚之神)、十世纪初的蛊神(灾厄之?神)。 古籍上的救赎、玄虚、灾厄全是华夏文字,仿佛有意留给后来者辨别。 由此,林青青确认了这三位旧神穿越者的身份。 三位穿越者一个比一个能搞事, 尽往月氏未开化的地方穿, 一步一步在无形中强化了神权。 林青青琢磨了一遍月氏三位“旧神”所处的时代。 战神和她是同时代。 卜神是近代封建时期的神棍。 蛊神掌握的控蛊之?术她闻所未闻, 据描述,蛊神降临之?初身穿神甲“制服”,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能是来自未来。 月氏百姓对神无比虔诚不假。 他们惧怕神的力量,相信对抗神会坠入地狱万劫不复, 无奈之?中只能臣服。 然, 三位旧神当中有一位最得民?心,被称为神王。 因为那救赎二字是月氏百姓心中最为渴望之?物。 他们生?活在饥寒、病痛和灾厄中,渴望被救赎,渴望得到?救赎之?神的回应。 为此甘愿飞蛾扑火,放弃一切。 贵霜王寝宫。 林青青站在庞大的水银镜子前?, 看见数以万计幸福至癫狂的月氏百姓,心里有点?理解方子衿的做法?了。 帮她披上救赎之?神的马甲,既助她掌控月氏,又为她虏获了民?心。 这可真是,与她理念一致, 却和她的谋划背道而驰。 林青青原计划着推方子衿坐上王位, 暂先拿下月氏王权, 再出兵东胡,夺下郇州城。 若是方子衿陨落, 她便再寻一位可以掌控的傀儡,将月氏的国力牢牢掌握在手中。 但她没想?过亲身上阵。 这事,说起来有点?麻烦。 她对月氏的风情一知半解,必定无法?久居月氏,月氏百姓日常生?活与蛊虫息息相关,管理起来极为不便。 宣国够让她心累的了,再加一个月氏,是想?逼她英年猝死吗? 就差一步,她就比方子衿差一步。 方子衿一跪,她扶持傀儡上位的计划功亏一篑。 林青青凝视水银镜子里老百姓们的脸,暗自叹息。 方子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的? 林青青想?起他匆忙赶回客栈、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以及少年那夜说的话,还有桌上斑斓蜘蛛正对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以为方子衿被人?监视着。 贵霜王为何监视王储?以贵霜王对霍迎的态度,根本说不过去。 今日王船上空的一部分蛊虫并未参与行动,它们更像是摄像头,将王储的所作所为直播给百姓看。 贵霜王便是在用这场屠船“直播”,给霍迎立蛊神的人?设。 如果斑斓蜘蛛也是全国直播的摄像头…… 那么方子衿于四时客栈说的那些话,并非说给她听,而是在说给斑斓蜘蛛对面?的月氏百姓听。 她登上王船,方子衿便一直低头摆弄斑斓蜘蛛,有没有可能……他是在调摄像头? 林青青一脸麻木地看向红衣少年。 从四时客栈开始,方子衿便在做铺垫。 吐露他快死了的事实,博取她的怜悯; 用不想?死,将她勾进设好的陷阱。 提出她是神仙所化,是为了赋予她前?往月氏‘用神化推翻王权’的动机。 方子衿还给亲吻附加喜欢的定义,是要加重他在她心里的份量。 承认用命去月氏换王位,进一步激发她的恻隐之?心,同时又放松了她的警惕。 林青青一遍遍往后想?,越想?越操蛋。 方子衿在她身旁裸睡,其?实是想?委身于她?因为发现他在她内心的份量不够,他要为自身再添加一些重量? 一计不成,便继续用心理战术——既然活着的时候看不上,死了也别去寻。 她解释过很多遍,方子衿再油盐不进,也不会觉得她看不上他。 激将法?,纯纯的激将法?。 放在她枕头边的小老虎玩偶,是最后一个诱饵。 方子衿在她入睡前?都不放过她,提醒她有一个人?正在月氏为她冒险。 也就是在那时,她做下了亲赴月氏的决定。 林青青当着方子衿面?给他拍手鼓掌的心都有了。 不得不承认,智多近妖的龙傲天,无论在哪一个时期,都不好对付。 方子衿恰好抬头,脸上的红面?纱被风轻轻吹起。 他的脸布满吻痕咬痕,红红的,如同诱人?的红苹果,林青青一眼瞥见,竟觉得娇艳万分。 那晚的记忆,她分明?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却在看见方子衿嘴唇上的齿痕后,不知怎的就重现了。 有一双手贴着她的后颈不让她远离,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控蛊香料气味,还有方子衿身上的山楂香气。 唇齿交缠,少年忍不住喘息,林青青听到?那声音,耳根微烫,不明?白果丹皮为何能锁住她,却情不自禁地去咬里面?的甜香。 黑暗中的呼吸声愈发清晰,林青青感知掌心下的山楂卷变得滚烫,潜意识不喜欢烫烫的温度,就把手移到?了别的地方,可没有一处不烫的。 她抓住山楂卷最烫的一角,好像是一切滚烫的源头,她动手撕开,却听见夹杂着痛苦的喘息。 她听见山楂卷难过的声音,舍不得撕掉了,趁着颈后的禁锢松开,慢慢把山楂卷咬上一遍,一片片含在口中融化。 没有甜味便换一个位置,她有点?失去耐心了,正要去尝最烫的部分,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巴。 少年的声音带了哭腔:“哥哥,对不起。” 某一刻,林青青清醒了,她在少年朦胧的眸光里,看见了自己,也看清了少年的脸。 他像一条诱惑人?心的美人?鱼,用美丽的歌喉引诱王子坠入深海,却在王子窒息的前?一秒,泪如雨下,绝望地、悲恸地将人?推回海岸,纵使王子醒来恼羞成怒,会持着佩剑返回斩杀他。 林青青回过神,赶紧移开眼,看向水银镜子,里面?是少年紧随而来的目光。 翌日,新王登基。 月氏十八座城池高?呼神王降世,鼓声响彻云霄。 直到?被方子衿戴上王冠,林青青的脸都是麻木的。 她瞥了一眼王座背后充当摄像头的蛊虫,心如止水。 察觉她的目光,蛊虫慌张地飞走,落在角落里直播登基现场。 林青青坐上王位,回首便发现身旁的红衣少年不见了。 另一边,方子衿堵住费黎的去路。 费黎心知他为何而来,却没有立即告知之?前?所说的线索。 “你为何不与陛下同来?” “陛下也不知?”少年的尾音在落下的一霎变成了肯定。 费黎掩下橙色的眼眸,深黑色的瞳孔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丝。 他只说了一句话,此人?便洞悉了话里的破绽,比从蛊虫眼睛里看到?的还要敏锐。 “抱歉,我还不能说。”冰冷的刀刃紧贴脖颈,费黎陡然止住话音,若他敢拒绝,那柄刀就会划开他的喉咙。 “相信陛下对短剑的来历同样感兴趣。”费黎说话的间隙,脖子上的皮肤出现了一道血色伤口。 “我对陛下的往事并不知情,但我认识姚药。” 费黎取出控蛊香料,赶走附近的蛊虫。 他翻出水银镜子,确认周边无人?后,缓声说道:“我还是总角之?龄时,因学了一点?奇门遁甲,被贵霜王当做王储候选人?,送往宣国为质,那时,险些饿死在宣国皇宫,是姚药养活了我。” “姚药经常来宫里,带着食物来,为了让我给她测凶吉。我尚且不相信学到?的那一点?皮毛,姚药却对我信任有加,凡是我说不可以做的事情,她必然想?办法?规避。” “姚药是个很有趣的人?,她聪明?稳重,果敢谨慎,身为女子,竟能得靖宣帝赏识,被破格选拔为武状元。” 方子衿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并非女扮男装考取功名?” “是女扮男装,但那时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姚府从来都只有嫡女,没有嫡子。她考取武状元,靖宣帝也在背后出过力。碍于姚府权势和靖宣帝的庇护,百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贵霜王为宣国卜了一卦,姚府权势于一夕之?间崩坍。” 方子衿瞥了眼日晷,默算林青青下朝的时间,“贵霜王卜了何卦?” 费黎记不清原话了,只能说出个大意:“姚药不除,太?.祖基业必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靖宣帝仁善,不信贵霜王所言,但百官愚昧,长跪于大殿之?外不起,大臣们不理政事,令宣国朝务处于瘫痪状态。于是,姚太?师为靖宣帝献上一计——加姚药欺君之?罪,待行刑之?日,以死囚替代。” “姚太?师对朝廷失望,有意离开京城,但他树敌众多,离开不易。靖宣帝表面?下旨将姚府满门抄斩,实则偷梁换柱,让姚太?师带着全家归隐。” “但中间出了变故。” “行刑之?后,被‘姚府之?人?’接走的姚药不见了。姚太?师发现一张字条,举家前?往宜城寻找姚药,被不足五岁的稚子斩杀于地宫大阵之?内。自此,该子的名声传遍月氏。她便是霍迎。” “我在蛊虫眼睛里看见了霍迎,她与一名女子做下交易。后来,我见那女子为姚药治伤,教她药理和蛊术,还允许她带走珍贵的药人?,我便鲜少关注姚药那边的情况。” “等我再想?起这个人?,她已经死了。”费黎推开威胁着他的长刀,橙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方子衿,“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我与姚药相处长达数年,通过蛊虫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言一行,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如她这般与众不同。” “见到?陛下的第一眼,我并未认出她,心底对互市一事不抱有希望。聊完之?后,我发现她有着姚药的一些行为习惯,用一句‘向死而生?’试探她,她却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直到?她细问我天狼星如何取而代之?,紫微星因何而变,我才确定心中的想?法?。” “仅见我一面?,便相信我的人?,也只有她了。” “我故意在宜城放置郇州的界碑,便是想?引导你们深查下去,毕竟那地宫里,有姚药最在意的亲人?。” “只可惜,旧人?归来,见面?不相识。” 费黎取出新做的卜用龟,望见龟壳上银白色的光,他知道林青青正借助蛊虫窃听他们的谈话,如他们在皇宫相见时那样,展露善意的微笑。 “陛下,我并非真正的预言家。所谓知天命,不过是看世事,洞人?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费黎这一生?,最觉不可思议的,是这世上居然真有那么一个存在,如神灵一般,死而不灭,预知未来。” 林青青此时褪去了一身繁重的金银首饰,一袭金衣坐在他们几百米之?外的栏轩上,手里捧着月氏特?制的水银镜子。 从她这里往远处眺望,能看见方子衿和费黎两个豆子大小的人?影。 方子衿也看见了她,金色的身影因距离太?远而模糊,却被阳光照耀得熠熠夺目。 无法?攀附,触不可及。 是神亦是仙。 仙人?抚我顶,我却拿起沾满毒液的瓷片,心怀杀机。 神曾为他留片刻安宁,他却痴心妄想?,用卑劣丑陋的身躯抵死痴缠。 祂降下怜悯,为他铺路,他却用满心算计编织巨网,将对方推上祂不屑一顾的权力之?巅。 林青青看着镜子里方子衿的脸,目光在他的眼睛、耳朵上流连,片刻后,默默翻过镜面?。 原来她不是二次穿越,而是死而复生?。 那些关于姚药的梦境是她丢失的记忆碎片。 林青青收起水银镜子,轻身飞下栏轩,用轻功来到?费黎身前?。 “玉簪为何于一夜之?间损毁?” 费黎想?了想?,回道:“陛下应是不记得了,那玉簪是瞿遥生?母之?物,瞿遥将它赠予了陛下。” “玉簪于大火之?中烧毁,我给陛下的从来都只是烧毁的那部分。只是上面?附着幻蛊,陛下与望舒殿下见过其?原本模样,才能看见完好无损的簪子,而你们恢复记忆后,见到?的自然是烧毁的簪子。” “我今日所言便是我知道的全部。”费黎颔首便要退下,已经没有他能够解答的问题。 但他还是被林青青叫住了,而今的两国天子依然对他有一种?出人?意料的信任,在他的‘预知’能力方面?。 “你可知雌蛊的下落?” 费黎看了方子衿一眼,明?晰林青青是想?救方子衿,出声道:“我只知道两个消息,圣蛊被麓川蛊王所得,沈娘的爱侣便是麓川蛊王。” 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评价:“沈娘用毒之?术不俗,但借助以毒攻毒的手段炼就百毒不侵之?体,实乃前?所未见。麓川蛊王死后,沈娘便像是开了灵窍一般。” 费黎猜测道:“望舒殿下当时不过一个寻常孩童,如何能扛过万毒侵体?” “即便是碰着姚药的皮肤,望舒殿下也会痛得死去活来,眼红如血,为何独独碰到?陛下没事?” 他没有下结论,只是说道:“我并不知晓唤醒雌蛊之?法?,但陛下应当注意一点?,圣蛊生?死相依,寄体,同生?共死。” 看着费黎离开的背影,林青青缓缓垂了垂双眸,顿时明?白了为何龙傲天登基后全身作痛的怪病会消失。 ——因为林夜然喝下寒毒,她体内的雄蛊死了。 而在林夜然死后的第二日,方子衿也毒入心脉。 方子衿是雌蛊寄体,他并非不能撑过那个冬日,而是他杀死了林夜然。 他的命和林夜然系在了一起。 林青青抿起唇,转眸看向身旁的红衣少年。 方子衿脸色灰白一片,不敢看林青青,睫羽似蝶翼一般飞快颤动。 少年才发现,他的那些自寻死路的行为,是在拉着林青青一起死亡。 “衿衿……” 不管方子衿体内有没有雌蛊,林青青都想?借机叮嘱他,不能再随便折磨他的小命。 她刚张口,天上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少年被漫天大雨惊醒,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漆黑的睫毛沾上了水珠。 如今就连一场大雨,他都怀疑是林青青生?气降下的神罚,哑声解释道:“我不知道。” 第 94 章 林青青接过影二手里的油纸伞, 簌簌落落的雨水从伞骨滑落,掠过少年的脸颊,金色衣袂下的纤长指骨捏着伞柄,遮住雨中断断续续的红。 “我们原先便要寻雌蛊, 如今雌蛊近在眼前, 这?是好事。” 好事? 林青青曾说会寻找第二只奇蛊救他, 说的那般肯定,是一早便知道有雌蛊? 雨水沿着眼角往下滴, 方子衿睁着微红的眼眶,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忍不住会去?想,那个时候,林青青便知晓雌蛊与雄蛊的联系, 知晓雌蛊寄体死去?, 雄蛊寄体也要陪葬,却?还?想寻雌蛊救他? 方子衿不懂,对方为何轻轻松松便能做出陪他一起死的决定。在他的认知里,世上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对方为之放弃生命。 他想要确定雌蛊会不会伤害到林青青。 “倘若我至死也无法唤醒雌蛊, 哥哥会死吗?” 有前面死而复生的经历,林青青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受幻蛊影响,她会断断续续梦起姚药的记忆,但?她始终想不起那些?过往,没有姚药的感?情, 没有姚药的羁绊, 仿佛自林夜然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 她便与姚药再无瓜葛。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幽篁山上三年的记忆, 她都快记不清了。 林青青有一种感?觉,若她以林夜然的身份死去?,不论她后面还?会不会复生,她都不会再是林夜然,现在的记忆和感?情都会跟着身体消亡。 于方子衿而言,那样的她便算是死了。 林青青装作毫不在意地模样,轻笑着回道:“哥哥也会死,所以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少年愣在伞下,林青青往前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青青叹了口气?,回头牵起少年冰冷的衣袖,往王储殿的方向?走。 “雌蛊与奇蛊同源,应当可以相?互借鉴。奇蛊能被控蛊香料唤醒,雌蛊或许也能。前夜寝殿里弥漫那般浓郁的香料气?味,你?可有感?觉异常之处?比如听见身体里出现微弱的声响……” 少年缓缓停住脚步,“我先前也不举。” 也?林青青眼皮跳了一下。 前夜山楂卷那个温度和触感?不像不举的模样。 所以说,方子衿那夜没有阻止她,是被雌蛊侵扰神?智,被催生出了情欲? 走进王储殿,林青青按住他的脉搏。 “如你?所言,控蛊香料也能唤醒雌蛊,可你?的脉象还?是如此紊乱。” 她蹙了蹙眉头,转身去?翻圣蛊的资料,自言自语道:“香料的用法不对,没能成功唤醒雌蛊?” 王储殿收录了不少古月氏的书籍,可有关圣蛊的记载少之又少。 林青青和方子衿寻遍王储殿,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四百多年前蛊神?的手札。 手札里对雌蛊的描述也是滞育、无法唤醒,与雄蛊共生,食之,可缓解疾病。 手札反面的手感?不对,封皮略硬,像夹了一层。 林青青倒过手札,扒开书皮,里面夹着一张字迹潦草的观察记录。 ——3039年9月25日。 活株,直径≤900μm,雌雄同体,受未知因素干扰,一分为二,繁殖方式:裂殖? …… ——3040年1月7日。 经证实,雌雄分体,非裂殖,可结合繁殖幼虫,类节肢动物门昆虫纲螳螂目昆虫。 ——3040年1月8日。 寄生螳螂,雌雄螳螂交.配,雌螳螂吃掉交.配中的雄螳螂,雌雄再次同体。 命名:蛊。繁殖蛊虫第1次实验。 ——3040年1月9日。 寄生白蛇,雌雄蛇交.配,生命体征正常。 ——3040年1月10日。 寄体生命体征正常。 …… ——3045年8月16日。 雌雄蛊分别寄生研究人员AB,研究员B对研究员A有食欲,程度:轻微。 研究人员AB的血液有效影响实验室里其?他蛊虫行动。 ——3045年8月17日。 研究员B注射微量蛇毒,无中毒特征。 研究院A注射微量蛇毒,中毒特征明显。 ——3045年8月18日。 命名:圣蛊。繁殖蛊虫第264次实验。 实验药物ny-6制作成功,适量的ny-6能命令蛊虫行动。 …… ——3048年12月23日。 研究员B注射大剂量蛇毒,无中毒症状。 研究员B注射cyanide,无中毒症状。 ——3048年12月24日。 研究员B对研究员A有强烈食欲。 研究员B认为研究院A身上有很重的孜然牛肉干气?味。 ——3048年12月25日。 寄体生命体征正常。 …… ——3052年1月16日。 研究员B有极其?激烈的交.配反应,调查原因:前夜和女友有过交.配行为。 ——3052年1月17日。 研究员B注射微量蛇毒,抢救无效,死亡。 ——3052年1月18日。 研究员A病逝。 …… ——3062年1月18日。 经证实,圣蛊不分雌雄,以毒为食。 生命体征强烈一方,命名:雄蛊。生命体征微弱一方,命名:雌蛊。 …… ——3062年5月3日。 选择一对夫妻作为寄体,尝试唤醒雌蛊…… ——3062年5月4日。 雌蛊生命体征增强。 ——3062年5月5日。 雌蛊寄体对雄蛊寄体出现食欲。 经一次证实,圣蛊具有节肢类昆虫的习性,对彼此有强烈的吞噬欲望。 …… ——3082年1月19日。 尝试选择一对恩爱夫妻作为寄体…… …… 林青青视线往下扫,后面的记录不见了。 纸张的后半角被刀片划开,说明还?进行了一次唤醒雌蛊的实验。 为何选择夫妻作为寄体之后,雌蛊生命体征会增强? 只说尝试唤醒,却?没有指出注射或使用药物。她看?了眼日期,还?是一夜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身旁的少年看?不懂华夏文字,林青青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 方子衿思?维反应速度惊人,林青青想到的他不会想不到,她放下手札的时候,便看?见少年耳尖涌现淡淡的红晕,并迅速朝着耳后颈间蔓延。 *** 月氏新王登基当日,骤雨遍及全国。 灵泽化?开冰雪,清新的雨滴洒在人身上,竟有几分润泽之感?。 降雨量稀少的西境内,百姓深受干旱之苦,此时纷纷走出屋檐,仰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潸然泪下。 一场大范围的降雨,令月氏百姓对救赎之神?重临深信不疑,他们面朝皇城摆放铜镜,跪在雨水中虔诚叩拜。 数日过后,郇州城。 麻雀穿过寒风,落于枝头,银灰色的眼睛跟随躯干转动,看?向?城主府高处的窗檐。 红色身影立于红鼓之上,手捧琵琶婀娜起舞,双足纤巧飘逸,火红色衣裙旋转如瀑,宛若栩栩如生的红花盛开。 “哈哈哈!痛快!”慕容显举起酒碗,一口饮尽,朗声大笑道,“月氏来信,霍迎即了王位!东胡与月氏一东一西,对宣国呈包抄之势,宣国发兵,内守空虚,霍迎必然坐不住,是天要灭宣啊!” 拓跋桑视线粘在舞姬裸露的腰肢上,色眯眯地眯起眼睛。 “月氏素来神?神?叨叨的,没成想这?回还?真派上了一点用场。霍迎即位后,大雨连绵不绝,这?些?日子渝州城动静不小,在城内修水渠,想必是水淹城池,自顾不暇了。” “今日雨停,要不就趁现在,老子出兵夺取渝州城!” 慕容显:“不急,天晴再攻打不迟。拓跋将军伤势痊愈了吗?” “诶,小伤!”拓跋桑神?色阴寒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也不知那厮在血沉枪上做了什么手脚,耍了两下还?没让老子威风够,血沉枪当大伙的面儿?自爆了!” “让老子逮着方子衿,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慕容显抬手召来舞姬。 舞姬转进拓跋桑怀里,被拓跋桑一阵搓揉,一开口却?是男人口音:“将军,您弄疼人家了。” 拓跋桑心里一阵恶寒,一把将人推开,不虞道:“王上也效仿宣帝好男风?” “这?可是个宝贝,哈哈哈!”慕容显示意舞姬揭开面纱。 舞姬肤如凝霜,邪魅勾人的俊脸泛着醉酒后的红潮,举手投足风情万种,眼神?妖艳之极。 “宝贝?” 拓跋桑长臂一伸,搂住舞姬纤细的腰肢,粗暴地按捏薄纱下的胸脯,见果然是个男人,兴趣缺缺地再次将人推开,“王上这?话从何说起?” “此人名叫冯秦,当年他亲眼看?见殷昊毒害靖宣帝,手中还?握有证据。宣帝与殷昊各占宣国半壁江山,拓跋将军以为我们掌控着这?样一件宝贝,该如何利用,才能叫宣国从内部?瓦解。” 拓跋桑在郇州这?些?年学了点宣国话,学以致用道:“用他威胁殷昊,殷昊狗急跳墙,必杀宣帝。宣国内乱,自然分崩离析!” 提起宣帝,慕容显面露冷嗤,不以为然,“宣帝不过是殷昊的傀儡,殷昊杀了宣帝,便再找个林氏傀儡上位,影响不了宣国局势。” “殷昊手段狠辣,不屑行叛国之事,于严秉便是由他一手推上断头台的,此人与东胡无半点合作的心思?。”拓跋桑道,“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不若坐山观虎斗,将冯秦交到宣帝手中。” 慕容显颔首笑道:“一旦宣帝掌控了殷昊毒害靖宣帝的罪证,必然想尽办法报复殷昊。届时宣国一团浑水,我们再出兵奇袭,一举攻下宣国都城。” 拓跋桑:“王上英明!” “报!”郇州城门统领慌慌张张地赶到城主府,“敌军突袭!黄牙旗上是方!方!” “镇国府方旌的帅旗?”拓跋桑呵道,“方旌此人从未上过战场,不过是顶着镇国府虚名的草包,竟把你?吓成这?副鬼样!” 慕容显大笑不止:“宣国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是是……是方子衿!” 拓跋桑抠了抠耳朵,“是五年前那个,从我十万大军包围圈里逃掉的方子衿?” 城门统领连连点头,脸有慌惧之色。 他仍记得当年城门上的那一眼。 宣国统帅长着一双血眸,靠近他的士兵宛若置身修罗地狱,一个接一个戟断人亡,鲜血染红银白战甲,那人一次次被刺中,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手底下亡魂上万却?还?在杀。 遭受郇州知府背叛,父母被拓跋桑将军当面砍去?头颅,无有援军,地面满是宣国士兵的尸骸,如同惨烈的人间地狱,是个人都会被从心里击溃,可那个人仍在孤军奋战。 后来,他看?见那人满身鲜血,倒在众多尸体里。 他们去?割方子衿的脑袋时,怎么也找不着他的尸体,听说是逃回了宣国。 拓跋桑伸腿站起,冷笑道:“来了,他便别想走!” “轰!轰!轰!”一声声巨响连绵不断,声如炸雷,响彻郇州城,整座城主府都在晃动。 拓跋桑快马赶到城门,城头烟雾弥漫,尸体倒了一大片。 黑压压的敌军每挥一旗,便有无数的火光出现在炮头,几乎是瞬间地轰在城门之上,带着惊天的爆炸声,地动山摇。 城墙上的士兵乱成一锅粥,大地摇晃变成剧烈地抖,滚滚浓烟中伴随着阵阵焦臭味、火.药味。 “他们怎会有如此之多的火炮!斥候呢!为何不报!”慕容显抓住拓跋桑的领子,“宣国兵马是何时过来的?你?身为守军将领,为何不报!” 拓跋桑猛然瞪大眼睛,“是渝州城!渝州并非在修水渠,而是在挖地道!那阵子雨势极大,掩盖住了马蹄声,他们定是从树林那边绕道过来的!” 慕容显怒极:“无论用什么办法,杀光他们!” “轰!” 慕容显不敢久留,在盾兵的护送下慌忙往城墙下跑。 拓跋桑被炸得灰头土脸,打开城门,率兵冲了出去?,数万只铁蹄踏起漫天碎雪,“杀!” “嗖嗖嗖嗖。”满天箭矢飞射,长光如影,纵横天际,宣国的箭矢削铁如泥,东胡铁盾竟然抵挡不住,拓跋桑被打得措手不及。 还?未与宣军真刀真枪地干上,他们这?边的人马便被威力巨大的炮弹轰散。 二十万大军,平白无故折损一半,拓跋桑气?红了眼,只见当年被刺成血人的少年骑在马上,如战神?般刺碎了冷冽的朔风,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刀风。 拓跋桑惊恐地望着无人能阻的战马奔来,长刀落在他的颈项,顿时天旋地转昏天黑地。 方子衿提起拓跋桑的脑袋,用拓跋桑的长矛挑高,扬声道:“拓跋桑已死!” 东胡兵马吓破了胆,悉数往回逃,尖啸声不断:“拓跋将军已死!拓跋将军死了!” 东胡军没有人再敢向?前冲,慌不择路地往两边逃跑,被手持银白兵刃的宣国骑兵割麦子一样砍去?头颅。 宣军冲进郇州城,插上宣国旗帜。 月底,林青青收到由方子衿手写的战报,抿唇笑了笑。 她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却?没想到死伤者未超过十人。 “难怪当年东胡人那般恐惧少将军。”林青青坐在窗轩旁,窗外细雪飘入,沾上氅衣的衣摆,被寒风吹散。 她拿起今日送来的奏报,边看?边道:“他可有说何时能归?” 影五现身道:“少将军说,约定时间内必归。” 林青青微抬眼帘,轻声说道:“要不了那么久。” 影五点头,闪身消失在太璟宫。 影五带走口谕,三个月未归,京城却?连连收到捷报,方子衿连攻东胡十九城,大有灭胡之势。 林青青越想越感?诡谲。 方子衿收到她调回军队的口谕,不可能继续进攻,而且这?攻势比重生龙傲天用一年多的时间连攻宣国十二城还?要恐怖。 方子衿有蛊虫作为耳目,手握精良的兵马武器,即便是不眠不休赶路,仅两日攻城,也不能离谱到三个月攻陷东胡十九城。 除非东胡守军弃甲曳兵,直接丢城投降。 重生龙傲天杀神?之名远播,对待敌军不降便屠,手段极其?残忍,这?才造成宣国驻防不攻自溃。 而今东胡这?局面,像是重生龙傲天的手笔。 恰逢万鬼卫贰、叁任务归来,林青青派他们前去?辅助方子衿,实则是想探探方子衿那边的情况,必要时可以将人抓回来。 其?他的不谈,方子衿自己给自己定过半年时间。 蛊毒压制时间只有半年,半年后,方子衿也不用回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唤醒雌蛊的方法。 几日后,林青青合上写好的诏令,手指放在上面久久没有拿起。 右手边是新的奏报。 ——方子衿一路打下东胡二十二城,因手段残忍,降者不杀,周边府州吓破了胆,纷纷投诚。 看?完今日的奏报,她很肯定远在东胡是恢复全部?记忆的重生龙傲天。 也是她起初恐惧着并想提前除去?的祸根。 她从未给过方子衿信任,在性命攸关的关键时期,应当也如过去?那般,强制方子衿班师回朝。 林青青没有统一五国的野望,也不想攻占东胡,但?东胡不除,边境难安,方子衿心里的恨意难消。 便如书里写的那般,他虽平定逆党,夺回郇州,但?心里仍有一股恨意,东胡刀枪下的厉鬼时刻纠缠着他,交错混乱的呐喊声嘶吼声哭泣声不断。 她怜悯方子衿,理解他的心情,懂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宣国。 可是她当真要为这?些?与己身无关之事,拿命去?博一个信任,去?堵方子衿的如期而至吗? 林青青重新展开诏令,盯着还?未加盖玉玺的位置,忽然轻笑开来。 起身将诏令丢进火盆里。 她仍然无法完全信任方子衿,但?林青青愿意试着相?信他。 那个扭曲到要将一身血肉给她吃的少年,是为她出生入死的将臣,是愿意把命交到她手里的极亲之人,更是她从过去?到未来都斩不断的牵绊。 若这?样的人不值得信任,她在这?世间也未免太可悲了。 熊熊火焰斩断了林青青最后的一丝犹疑。 她一身轻松地走至外殿,站在落满霜雪的桃树下,扫视树枝即将长出新芽的位置。 龙傲天毒入心脉的那个冬日,等?的便是树梢上的一点绿色。 不论嘴上如何说,心里怎样预设,方子衿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直都是活着,活着才能看?见新芽,看?见曙光。 “吴铮,去?给方子衿带句话。便说,朕在……” 黑影从外殿敞开的穹顶一跃而下,面覆万鬼卫面具的矫健人影跪在林青青脚下。 林青青突然打住话头,瞟了万鬼卫一眼,还?是那一身统一的万鬼卫制服,“肆”字令牌随他落地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青青继续方才的话,说道:“等?他回来。” 第 95 章 “诺。”黑衣万鬼卫低伏着头, 脖子以?下不见一点裸露的地方,头发扎起,紧贴头皮。 和吴铮一个发型,似是不想被她认出来, 可腰间明晃晃挂着身份令牌, 又生怕她认不出他?。 林青青盯着方子衿打量, 着实看?不懂他?把自己捂得这般严实是出于什么目的,摇首淡笑了一声, 走向殿内。 一阵清寒的风掠过外殿,身后桃木枝条刷刷作响,在林青青看不见的视线盲区,几片霜雪从树梢落下, 砸在黑衣万鬼卫身上。 万鬼卫面具下的凤眸抬起, 盯住林青青的背影,“有些事情……” 林青青顿住脚步,轻笑着的嘴角缓缓放下,身后之?人冰冷低寒的嗓音,与她在东宫初见龙傲天时听?到的声音分毫不差。 她还记得那日?龙傲天站在她面前, 看?她的眼睛凉薄得如同看?见脚下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 记得重生龙傲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林青青转向身后,万鬼卫面具底下是再熟悉不过的凤眸。 方子衿长着一双天工造物的眼睛,乍看?之?下冷如冰雪,细看?又凌厉似刃, 但很多时候, 他?在她眼前都会极力压住眼中的风霜雨雪, 展露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方子衿把喜怒哀乐当做表演,当他?不演时, 便?表明他?不需要她的庇佑,他?强大到足以?保护他?自己。 龙傲天跪在地上的单膝没有挪动半分,“陛下可以?试着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林青青心念一转,大步走回桃树下,与方子衿相似的姿势,半曲着腿蹲在方子衿身前。 她膝盖没有如方子衿那般落地,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凝视青年,状似求知地询问?道:“你?想让朕考虑何事?” “在你?心里,覆灭东胡比你?的命还重要。”林青青执起他?腰间悬挂的令牌,垂眸视着上面的数字,“可是要朕考虑考虑,再给你?点时间继续东征?” 林青青觉得龙傲天眼神冰冷,方子衿又何尝不觉得林青青冷漠,他?用尽全部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奔赶回来,却听?到林青青在叫吴铮的名字。 吴铮可以?随时随地陪着,这还不够,还要吴铮给他?带话,若非他?及时落在林青青面前,林青青是不是该让吴铮抓他?回来了? 林青青信任吴铮、影首,也信任过殷昊、徐修容,千千万万可以?相信的人里,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方子衿心里有数,他?前世用无数谎言算计对手,从未对一个人付出真心,若林青青在林夜然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便?知晓他?是一个怎样冷血残暴的人,断不可能信任他?。 他?就像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注定不合适用在战场上,而他?注定得不到林青青托付的信任。 而今他?攻灭东胡,卸下一身金甲,林青青留他?,他?便?活,不留他?,他?便?为其死。 “哥……”方子衿深深藏住心底的不甘,试图用那个叫了千百回的称呼平息林青青的怒火,将才动了一个口型,便?被林青青的话按回肚子里。 “方子衿,有些事情做过便?回不了头了,即便?是为了活命,也该考虑值不值得,你?可想清楚了?” 林青青并非不明白他?的意?思 殪崋 ,那般说也并非在生方子衿的气,而是在给方子衿退路。 虽说同生共死,但方子衿才是被实验者。 他?一路东征,迟迟不归,这不是只留一个月时间太短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被实验的问?题。 方子衿用那般冰冷的语气让她考虑考虑时,她才猛然发觉。 她只顾着自己的命,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方子衿的感受。 若她强烈地不愿意?去做一件事,也会犹豫迟疑,故意?拖延时间,若是拖延到连命都顾不上了,那便?说明内心极度厌恶着去做这件事。 在重生龙傲天的记忆里,她非男子,若方子衿连这一点都想起来了,却还在抗拒,最后为了让她活命,不得不强迫自身参与实验。 这样的发展于她而言,同样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方子衿全神贯注地盯着林青青看?,看?得入神,却也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厌恶。 “其实……不必唤醒雌蛊。”方子衿说,“一个月的时间远远超出我的预估,陛下可还记得3040年1月8号的实验记录,雌螳螂吃掉雄螳螂,圣蛊再次雌雄同体。” 万鬼卫面具下的凤眸未起一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与陛下本质上并非同生共死,我们有一日?的时间差。圣蛊藏于血液,若陛下抽干我的血,在一日?之?内喝完……” 林青青揉了揉鼻梁,起身往寝殿里走。 她怕再多留片刻,方子衿就要和她商议怎么喝他?的血最有效率,更有甚者可能担忧她喝不干净,让她考虑一下把他?整个人生吃掉。 像活下来的那只螳螂一样。 方子衿快步追上林青青,将她堵在墙角,“知道陛下早晚要对我出手,我不反抗。” 青年还知道林青青不厌恶他?的脸,摘下万鬼卫面具,一遍遍温柔地诱.惑着林青青:“我的血肉是陛下最喜欢的山楂口味,不难吃的。陛下若是接受不了,便?像在月氏那般对自身使用一次蛊香,等陛下醒来,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果?然想好了如何让她吃。 林青青一时语塞,缓了缓道:“兄弟,别这样。” 她刚说完,龙傲天眼泪大滴大滴地掉,那双像由技艺精湛的画师画出来的凤目定定地望着她,深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狠绝。 他?靠得太近了,林青青听?到蓬莱剑出剑鞘的声音时,长剑已经到方子衿手里。 对方手臂上飞溅出的血迹撒了林青青一身,她今日?穿了件白的,殷红的血迹洒在洁白无瑕的衣衫上分外狰狞。 林青青缓缓眨了眨眼眸,伸出手道:“剑还朕。” 方子衿在把剑尖往心脏上刺,她放下手,背在身后,视线牢牢锁在剑尖的位置,冷静地算量剑尖入了几寸,离刺破心脏还剩几厘。 明知方子衿是在试探她的接受度,不确定她是否会于他?死后饮他?的鲜血之?前,不会冲动地死在她眼前,林青青放在身后的手掌还是止不住地冒冷汗。 她怕妄动表情,方子衿会误认为她想喝他?的血,从而把蓬莱剑刺进心脏里。 直到粘稠的血液涌出漆黑的衣料,林青青终于咬牙询问?:“你?便?那般不愿意?与朕试另一种办法吗?” 林青青咬牙切齿的声音太过明显,带着一股百思不得其解的探究,清晰地传进了对面人的耳中。 方子衿怔在原地,怔怔盯着林青青的神情,忘记了自己紧握剑柄的手指在往心脏方向送。 林青青赤手抓紧方子衿胸前的剑刃,蓬莱剑削铁如泥,锋利的白刃入了掌心,她立刻便?感知到了疼痛,指缝滑出血迹,混合着方子衿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往地面。 方子衿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掌,边掰开她的手指,边说道:“我将剑还给哥哥,哥哥松手。” 林青青松开手,青年看?了她一眼,用衣袖擦干蓬莱剑,归入她的剑鞘。 他?不太明白:“什么办法?” “自然是唤醒雌蛊的办法。”林青青挥手赶走寝殿里的影卫,解开手腕上的绑带,一条条慢条斯理地系在手掌的伤口上。 “叫朕哥哥?” 林青青凝视方子衿波澜不惊的双眼,用牙齿咬住系紧绑带尾端,系好后缓声问?:“你?是一点都不意?外,还是一早便?知晓朕是女子?” “哥哥是女子?”方子衿的神态比林青青的眼神还要困惑。 林青青:“……” 重生龙傲天又失忆了? “你?没演我?”林青青眼神充满怀疑。 方子衿微微睁开凤眸,眼神闪躲地解释:“我以?为哥哥心理上是男子。” 他?轻声道:“书?上说,神仙无性?无形,会按心情选择男装女装,选什么装扮便?会化作什么身份。” 难怪方子衿摸到她没有喉结,也没有反应,那个时候就把她当成没有性?别的神仙了? 话本上还有一些关于神仙的描述,方子衿不敢去想,但林青青宁愿选择与他?同生共死,也要为他?寻雌蛊的做法,他?一度不能理解。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禁不住问?:“书?上还说,神仙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为他?化作契合的身份,哥哥也是这样吗?” 林青青:“……少看?点话本,世上有没有神我不知,但我不是神。” “那你?……”方子衿没有在林青青是不是神仙这件事上纠结,林青青说不是,那便?不是,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想如何唤醒雌蛊?” 他?低垂下眼眸,低声道:“姐姐,想怎么实验?” 重生龙傲天叫她姐姐? 林青青险些当着方子衿的面笑出来,见重生龙傲天红着耳根,突然想起那些唤醒雌蛊的实验,愣了一下,她盯着方子衿姣好的脸庞,耳垂跟着红了。 “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方子矜斩断了林青青给他?留的退路,“无论是何决定,只要是姐姐给我的,我都愿意?。” 第 96 章 酉时, 夕阳西垂,天色渐暗。 太璟宫往日都会点满灯盏,今日却灰暗一片,只有寝殿亮着几根红烛, 朦胧的光线照映卧榻, 显露出如梦似幻的瑰丽龙纹。 林青青沐浴归来, 便见卧寝里一副有人就寝的模样,朝软榻看去, 方子衿缩在被?子里,闭着双眼,呼吸绵长,应是长途跋涉后累得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软榻边上的奏报, 由?于月氏隐忧颇多, 呈上来的奏报很杂很乱,林青青看到戌时才整理清楚,脑海中还在想怎么处理月氏的事,也?准备就寝,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身旁。 方子衿这副皮相二十出头, 五官精致得如同?少年。 林青青盯着看,瞧出了?一点细节。 三年过去,这张脸不仅没有成?熟得如前世龙傲天那般昳丽,还?有丝不具威胁的孩子气,方子衿沐浴过的脸细腻如水, 散发?淡淡的清香。 她凑近闻了?闻, 发?现是恬淡的药香, 和他之前用?的祛疤药成?分相似,气味却好闻了?许多。 林青青抬眼扫量卧榻边雕刻着精致龙凤图案的红烛, 今日殿中的影卫皆被?遣至外殿,点红烛的只能是方子衿。 红烛剪烛芯,共饮合卺酒,是宣国洞房花烛必不可少的环节,红烛燃至天明,寓意新人?恩爱长久。 她以为?方子衿做这些准备,是打算在今夜唤醒雌蛊,结果点红烛的人?却睡着了?。 林青青笑了?笑,放下床幔,脑袋刚沾上枕头,便闻到浅淡的山楂甜香,睁开眼,眼前正对一双精致的凤眸。 方子衿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缠绵缱绻,燃烧着炽烈的感情,不见一分初醒的惺忪。 说好今夜要唤醒雌蛊,可是方子衿并不知晓该怎么做才能不唐突,才能不让林青青反感,他想将主动权交给林青青。 林青青喜欢他的脸,他便想办法变得更好看些,涂抹了?很多种药膏,在睡前洗净了?残留,褪去衣物等?林青青回来。 可是林青青放下奏报,就打算入寝了?。 林青青闭上眼后,方子衿才睁开双眸,出神地盯着她的睫毛看。 他只是想这样看着一夜。 “开始吗?”林青青问。 方子衿紧张到忘记了?正确的称呼,习惯性地唤林青青哥哥。 “哥哥,我真的可以吗?” 他在害怕,害怕林青青不喜欢他的触碰,害怕自己的靠近会使林青青心感厌恶。 哪怕永远无法做那些话本上的事情,方子衿也?不希望林青青一边厌恶着他,一边又不得不接受他。 林青青的话犹在耳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是他连累了?林青青,林青青只是为?了?救他,迫不得已和他做实验。 眼见林青青望着他,不再说话,方子衿的脸渐渐就白了?,心底那些藏了?许久的旖旎变成?冰块,冰冷而沉重。 他也?不想为?难林青青,可是林青青不喜他的血肉,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唤醒雌蛊。 若能速战速决,不论有没有效用?,林青青都?不会太难受,或许失败后,她便能做出他期望的决定。 方子衿伸出僵硬的手指,去碰林青青的腰封,触碰到的却是简单系起的衣带。 “哥哥随身携带的护身软剑呢?” 林青青用?手肘支起半身,她的衣带还?在方子衿手里,由?于没有系紧,轻易就被?扯开,松松垮垮的衣襟滑下。 她微笑着反问道:“我今日带剑来,是要杀你,还?是容你自戕?” 方子衿脸颊顿时冒着热气,越来越烫,脸庞满布红云,眼睛不敢往滑下衣物的地方看。 可是他那么喜欢林青青,喜欢到光是想到那日火光下紧紧相贴的拥抱,便能做出那种事情,怎么能够克制住不去乱看。 方子衿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不敢抬头让林青青发?现他狼狈的脸色,像一只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兔子。 他把眼睛闭得死紧,慌不择路地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直到被?不属于自己的指骨触碰到,下意识地猛烈弓起身子,睁开凤眸,愣愣地看向林青青。 “你问我可不可以是指这个?吗?你先前说过,咳,若是实在不行,便用?蛊香。” 林青青轻咳一声,也?没深想为?何什么都?没有做,方子衿就有点那样了?,将袖子里的蛊香放到枕头后面。 她原本是想用?手先帮方子衿看看,最后万不得已才会使用?蛊香。 能不用?蛊香是最好的,她也?担心唤醒奇蛊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 林青青不希望上回在月氏寝殿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如今方子衿心无挂碍,很有可能会趁她发?疯,引着她吃掉他的血肉。 小兔子脸颊通红,红晕蔓延到眼角眉梢,眼中单纯的困惑,透着一股撩人?心的惑。 方子衿连想都?不敢想林青青会帮他到这种地步,忐忑而茫然,没想好如何应对,致使仓促开口的嗓音微哑。 “哥哥以为?我问的可不可以,是指这个??” 林青青也?不是回回都?能get到方子衿的脑回路,大部?分时期她都?不明白方子衿的想法。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都?可以。” 方子衿闷闷地“嗯”了?一声,脸越来越近,一步步试探着林青青的底线,小心翼翼地靠近林青青。 俊挺的鼻尖却先碰上对方的鼻子,脸再次发?烫。 仅仅是呼吸交缠,方子衿便紧张到屏住呼吸,脸憋得又赤又烫,苍白的嘴唇也?泛上了?微红色彩。 这样的距离是他从前如何奢求也?无法到达的。 哥哥的眼睛在看着他,她是清醒着的。 想到这一点,方子衿的鼻尖沁出薄汗。 他的脸太烫了?,林青青呼吸到的空气都?是烫的。 原来热量是能从一个?人?身上,隔空传递到另一个?身上的,她往前凑近,却没有接触到他的脸。 “朕想询问一下,门第清华、文武卓然、人?似天边皎月的少将军,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方子衿迷乱在林青青的笑容里,注视近在咫尺的清眸,脑袋有点烧,他的手还?捏着林青青的衣带,紧绷的神经被?拉伸到极限。 林青青话里的含义不明,他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 ——林青青说这句话是出于调侃。 她从未接纳过他皇后的身份。 那日,林青青毫不犹豫地写下和离书,神情没有一丝动容。 林青青亲手把他送出皇宫这座牢笼,将他推进不染尘埃的殿宇,要他做白马银枪、风光无限的少将军。 可是他不想做光风霁月的君子,不关心百姓心里如何想他,他只想和林青青在一起。 为?此,他可以心甘情愿去死,去做任何林青青想要他做的事情,纵使只做她一个?闲暇时的慰藉,他都?甘之如饴。 他的心脏、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沾染上了?林青青的气息。 林青青一回回地将他剥离开,用?那些为?他考虑的好意,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撕得鲜血淋漓。 “我想做陛下的皇后。”方子衿不是在回答,而是在发?自内心地告诉她。 “想和哥哥在一起。” “想为?姐姐做尽荒唐之事。” 暧昧的光线里,响起了?心跳声,不知是谁的心脏怦怦地跳动。 林青青哑然而笑,捧起他的脸,蜻蜓点水得像落叶,覆盖他的眼睛,于微阖着眼帘的脸庞一片片细致地盖上印章。 方子衿的手隔着布料也?烫得吓人?,在林青青转移至他的唇时,他有些慌乱,胡乱地收紧掌心。 他怕弄伤林青青,很快松了?力道,带着谨慎与腼腆,微阖着眼帘,反哺似的回应着她。 林青青感觉腰上的手一紧,下一刻便被?迫腾起,失重般地覆上修长结实的身子。 她下意识挟住对方绷得死紧的腰脊,屈起膝盖缓冲自己压上去的体重,这一缓冲便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青年本能地抬高装着残魂的壳子,充满力道的线条弓弧成?曲线。 渐渐地,方子衿有些失控,带着疯狂的心跳声,纠旋着,痴迷地寻找伊甸园的智慧之果。 他望着林青青的脸,想要把眼中之人?融入骨肉,再也?没人?能将他分离开。 林青青肩膀上的衣料始终没有掉下来,被?汗水彻底浸透,身子动身不得,耳边是衣料摩擦的噪声。 她是一个?很容易被?共感的人?,在方子衿有些失控的动作下,鼻尖也?渗出细小的汗珠。 她垂眸看向方子衿,对方执拗地咬住下唇,睫羽长长的,完全盖在脸颊上,眼角还?携带着轻濡的水雾。 此时,他正在缓慢地往回缩,因?为?他感觉到了?不能冒进的理由?。 林青青没有说话,轻柔地安抚他的发?顶,鼻间闻到的还?是她喜爱的山楂味,但她却觉得其中是有方子衿身上气味的,干干净净的,阳光下的味道。 “哥哥。” 方子衿局促不安的心脏胀得有些疼,他不想给林青青带来糟糕的感受,眼下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糟糕。 书上说,遇着这种状况,说明他在对方心里是不一样的,他是最特别的人?。 可是他心里只有害怕。 他止不住地想,若哥哥真的是哥哥,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给哥哥带来不愉快。 现在进退两难,一边是接着实验,给林青青留下不愉快的回忆,一边是适可而止,违背林青青的意思?。 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不愿意。 方子衿此前没有需求,但他看过的杂书不少。 为?了?逼林青青开智,他寻了?无数这方面的书,就是想趁林青青检查话本的时候看到。 他清楚如何找到平衡点,但绝不是这个?位置。 “哥哥愿意翻身吗?” 林青青也?不舒服,闻言,松了?手臂力气,躺回去,阖了?阖眼帘,看着方子衿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踟蹰着不敢落下。 时辰还?早,林青青有的是耐心。 “冒犯了?。哥哥,对,对不起。”方子衿的声音很紧张,喉结颤动,带着微不可闻的颤音。 林青青心里无奈,还?有些不解,不理解方子衿为?何道歉,然后便看见他往下钻。 她心弦一颤,心里太过震撼,想要将人?唤回来,却被?对方作怪的行为?激得难以启齿。 方子衿轻覆着她,让她难以动弹,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动。 临近尾声,青年稍稍用?力,林青青抓紧被?料的手一紧,紧接着失去力气松开,一动不想动。 毁灭吧。林青青拉起被?子盖住发?热的脸,也?不管某人?更加放肆的行为?。 毛绒绒的脑袋随着被?子往上,方子衿眉眼餍足,目光热切地望着她。 不知怎的,他分明什么都?没干,面庞却像幽篁山那片荆棘开出的美?丽花朵。 与她零距离的躯壳在发?热,林青青也?热,瞄到方子衿在吞咽的喉结,抬手挡住一看便看出真相的双目。 “姐姐……不可以吗?”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过分,状似道歉的音腔挤进了?林青青的耳朵。 见林青青不搭理他,方子衿心里不知所?措,牵住她纤长的手指,紧紧交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控制他不安的心脏。 林青青没有拿开手,声音依然冷静:“按你的想法来。” 林青青的一句话,可叫他死,亦能让他生。方子衿目光移注向她的额头、鼻尖,终于遏制不住诱.惑,在林青青无底线的放纵下,贴上朝思?暮念的柔软,小心谨慎地偎贴着她。 林青青感觉少年的指尖在发?凉,拿开眼睛上的手,轻落在他的后颈。 方子衿的触碰很轻,像轻柔的羽毛,不过分,却仿佛处在随时失控的边缘,壳子下的动作也?与温柔并驾齐驱。 方子衿天生神力,也?许这已经是他能控制的最轻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林青青眼皮直往下沉,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阻止方子衿的胡作非为?。 林青青相信方子衿分得清轻重,而且他有意地适度把控进度,没有让她不舒服,便没有管他。 方子衿放轻手脚,心里想让林青青休息,可是他舍不得就此停止。他想和林青青永远在一起,短暂的温暖怎能满足他心底深不见底的沟堑。 林青青间间断断被?闹醒,不知身在何处的累,索性趴在方子衿肩膀上假寐,懒洋洋道:“不要摇我,摇你自己。” 说完,她便要阖上眼,却见窗外的晨光透进来,阳光洒入寝殿。 林青青思?维清醒过来,飘飘荡荡的躯壳也?跟着清醒,某种反馈被?方子衿再一次唤醒。 她眯了?眯眼,贴近一夜未睡者的耳朵,“你不知朕今日有早朝?” 青年红了?脸,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帘幔被?卷起,林青青也?发?现自己不在原来的软榻上,察觉方子衿视线闪躲,却有意无意地朝着一个?方向看。 她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有一面镜子,能清楚看到青年无法无天的行动,和他们一遍遍靠近的身影。 注意到镜子里的视线,方子衿又一次心虚地移开视线。 殿内有炭火在烧,林青青不曾感觉寒冷,也?不觉炎热,足够她冷静地思?考发?生了?何事。 可她再冷静也?受不了?这个?,带了?点咬牙切齿:“方子衿。” 林青青只想收拾残局,把方子衿骗到床幔后,回身拉起帘幔,扬声道:“影二!” 影二跪在寝殿门边,却没有走进来。 林青青瞥了?眼能拧出水的衣物,死了?走去御池清洗的心。 “准备热水,抬进寝殿,朕要沐浴。” 林青青制住方子衿的手腕,青年的脉搏居然真的清晰了?些许,这说明雌蛊即便没有被?唤醒,也?的确在起着作用?。 林青青将躁动的人?反按住,方子衿脑海紧绷的弦一松,关隘也?紧随松开。 推了?一日的早朝,林青青度过荒唐的两日。 在寝殿里、御池边上、氤氲的水面和窒息的水底,方子衿像是疯了?,维持着不过分的节奏,用?尽一切办法不让林青青受伤,他也?不顾自己的感受,要与林青青密不可分,形影不离得如同?一个?人?。 雌蛊起了?作用?,林青青心里高兴,到后面也?懒得管方子衿了?。他们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方向没错,拼一把也?不是不行。 两日之后,林青青起早上朝,一边闭眼假寐,一边听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秀女三年一大选,到了?日子,林青青却迟迟没有安排,朝臣们哪一个?不想把自家的闺女送进宫。 如今三国共主,林青青是唯一的国主,身价今夕不同?往日,她便是在龙椅上睡觉,也?没人?敢吱声。 何况朝中贪官皆被?治罪,宣国臣子削去一半,剩下的都?由?月氏名臣补齐。 月氏积极辅助林青青所?有政策,逐步加速三国文化交融,他们在朝中大多担任监察之职。 使用?蛊虫耳目,不论是监察,还?是传讯,都?很方便。 宣国目前的整体国力当?世第一,北蛮惧怕方子衿,也?惧怕宣帝统一五国的预言,他们频繁进贡,不求回报,希望与宣国维持友好的关系。 月氏名臣对林青青救赎之神的身份深信不疑,一上朝,便非得把三跪五叩整齐活,仿佛眼前的不是假寐的皇帝,而是随时可能降下神谕的神王。 半个?月过去,宣国大臣也?都?习惯了?月氏疯疯癫癫的举动,月氏名臣识得宣国文字,与他们交流没有障碍。 他们提出广选秀女,月氏那边的人?便扬目瞪眼,一副恼火的模样,好似选秀女是一件玷污他们神明的做法。 大臣们吵得林青青头疼,她睁开眼看向朝殿。 家中有女的官员吵得最凶,都?迫不及待地送女入宫。 林青青执起手边的圣旨,交给扮演太监的万鬼卫伍。 这是一道重新封方子衿为?后的圣旨。 林青青等?着万鬼卫伍宣布完,见大家鸦雀无声,满意地抬脚离开,却被?一道阴沉沉的声音拉住了?身形。 “陛下,方将军到底是男子。” 林青青转身看殷昊,“朕非要立他不可呢?” 终于等?到林青青开口,月氏大臣激动地跪下,俯首帖耳。 “谨遵神谕!” 殷昊习惯了?月氏大臣莫名其妙的行为?,今日却被?他们狗腿的样子气笑了?。 方子衿不过是凭一张脸引动少年帝王的心,自古美?人?易老,殷昊相信林青青能与他和离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见林青青态度坚定,殷昊不欲与其闹翻,退而求其次道:“封后与选秀女并不矛盾,陛下是时候考虑充盈后宫一事了?。” 林青青摆了?摆手,“一个?月后,朕还?有一道圣旨。” 殷昊不知是何圣旨,但从林青青的口气,似乎与选妃有关。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他索性闭上嘴,等?林青青一个?月后的圣旨。 下朝后,林青青去了?御书房,这段时间荒废的政务急需处理。 今日绝对不能去见方子衿。 救命重要,但健康也?很重要,林青青坚定不移地立下决断。 她看到一半,撑着下巴坐着睡着了?,醒来却是在御书房的软榻上,桌案上成?堆的折子都?被?批阅完毕。 方子衿发?现她醒来,思?索地转了?下笔,笔尖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朱砂印记。 见林青青的手搭在后颈处,似乎是不太舒服,他长腿一伸,大步走过来,帮她按肩膀。 林青青拍了?拍他的手臂,去翻桌案摆着的折子,方子衿提出的措施的确更为?高明。 林青青没有与其攀比的意思?,有个?处事有方进退有度的答题机器,何乐而不为?。 方子衿与她算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雌蛊是麻烦,也?是约束,她即便没法全身心信任方子衿,也?会因?为?雌蛊而对他放心。 悉数翻完,也?才过去一刻钟。 林青青一身轻松,方子衿为?她省去了?不少时间,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年,心中多了?几分安宁,穿越以来便紧绷着的神经第一次这般轻松。 她并未泄露心思?,轻声说道:“有件事,若我们能活下来,朕便昭告天下了?。” 这件事会成?为?她后续政策能否成?功的关键一步。 “陛下欲先封后,再选妃?”方子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睫羽却垂了?下来。 “我日后不会妄动陛下的奏折,陛下能不能,从今往后都?不要当?着我的面提纳妃。” 只要林青青还?要他,他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纳妃又如何,便是把他最讨厌的人?纳进宫,他都?可以当?做不知道。 但他无法接受林青青将事实摆在他眼前,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某一天会杀了?林青青喜爱着的人?。 “衿衿。”林青青的叹息声轻得像一阵风,但青年耳力极好,听见她叹气,便又开始胡思?乱想。 “哥哥为?我竖一道牢笼可好?” 方子衿不敢出宫,怕自己一出去,林青青便再也?不去找他。 若为?他在宫中立一座牢笼,旁人?便无法进入他的视线,这样,他便能假装林青青只有他。 “听说了?早朝上的事?”林青青不问也?知道。 第 97 章 “朕并不打算纳妃, 妃子?进宫只能成为摆设,何必害人。”林青青丢开手里的折子?,淡声道,“圣蛊的隐患摆在那, 朕又岂会留个祸患在身边。” 方子?衿不是不知圣蛊的特殊性, 缘何问她是否要?纳妃? 林青青想不通这一点, 故而叹息。 “前些日子?,你有句话点醒了朕。神仙无性无形, 会由着心情选择为男为女,话本上所言也是百姓心中所想。朕既担了救赎之神的声名,不若就?此利用一番,恢复原来的身份。” 东胡已?灭, 城池归属宣国?, 月氏也成为宣国?的一部分,当下是民?心最盛的时期,也是一个机会。 东胡百姓惧怕宣国?,插手不了宣朝政局。月氏只在乎神王,她此时转变身份, 反而能加深他们?的信念。 宣国?蛀虫被清理,半数官职经?由她挑选的月氏名臣接管,朝廷正处在一个可以任凭掌控的状态。 往后,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 有些东西藏着掖着,是隐忧, 亮在明面上虽会遭一时诟病, 但能保证日后不受人掣肘。她也不喜欢躲躲藏藏一辈子?, 男子?的身份之所以便利,是因为宣国?容不得女子?出头。 一个月后, 她不仅要?昭告天下并非只能男子?为帝,还?要?借这?件事让天下人明白,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 林青青从没忘记自己在千阳说的话。 她希望未来的宣国?,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经?商赚钱、参军打仗,甚至是承袭爵位。 将来女扮男装不再是一个嘲谑之词,男装女装皆为自由,不该成为女子?在人前抬头的掩饰手段。 林青青身处朝廷,不曾感受过宣国?女子?的艰辛,就?连姚药那部分记忆都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便是如此,她也无法忽视宣国?女子?地位低下的事实?。 男女平等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关乎她的处境,更关乎今后宣国?的政策推行。 宣国?腐烂的根源是官僚体系,官员之间形成了紧密的关系网。 看?似公平的科举取士也存在极大的弊端,更多有实?力有才华的人,因身份类别,被困于深墙后院,被阻于庙堂之外。 女子?不能为帝,皇后不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将军。 这?些,皆为弊病。 林青青从前不去做,是不敢,是孤立无援,她深知宣国?的里子?如何腐烂,不可能冒险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而今月氏为眼,方子?衿为刃,万鬼卫为盾,她没有理由不实?施新政策。 逸一时,误一世。 义已?死,吾亦死。 她不信任方子?衿,其中有一点便是身份使然。 她知道方子?衿不会背叛她,也肯定方子?衿的为人。 可再深的情义也会有终点。 方子?衿会因她不经?意的帮助而跟随,也会因她无意间的轻待而心存芥蒂。 林青青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好,她只是更早地认识方子?衿,在他最脆弱的时间点遇上他。 若非如此,仅凭她之前的种种作为,心智健全的重生龙傲天必然把她往死里宰。 也许等到她没有把柄在方子?衿手里那日,她才会彻底安心。 青年认真听?她说完,片刻后才道:“为何要?等一个月?此时下旨,我能帮陛下。” 林青青在朝上说一个月后还?有一道圣旨。 林青青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形式乐观,人心却?不可控。此事一旦宣布,宣国?老迂腐们?恐怕无法接受,少不得要?给朕添一些麻烦。这?一个月时间里,朕都没有心思应付他们?。” “没有心思的原因出在我身上?” 林青青蹙了蹙眉,方子?衿心智近妖,为何今日总是问一些明面上的事情。 他们?要?时间唤醒雌蛊,若唤不醒,全力推行的政策也将无疾而终。 届时,不仅他们?自己不得好死,还?会害死那些出头的女孩儿们?。 “衿衿,你今日……”林青青沉默了一瞬,迈开腿走过去,捏了捏青年白玉无瑕的脸。 不是万鬼卫伍假扮的,是货真价实?的方子?衿。 青年低垂着眼帘,乖顺地由着她捏,在林青青收手时,他又抬起了眼,眼底盛着某种询问。 林青青一时没读懂,便被方子?衿拦腰抱起,放在桌案上,见青年往她的衣袍下钻,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林青青:“……” 又开始?方才分开多久,这?样下去会虚不受补的吧。 林青青也不想扫兴,有唤醒雌蛊的任务在前,她此时最应该做的是配合方子?衿。 可是她了解方子?衿,熟悉他的言行举止,又怎会看?不出他在刻意逃避什么?。 方子?衿在逃避什么?? 唤不醒雌蛊,大不了一起死。 听?说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不由自主地坦然心迹,就?像她毫不犹豫告诉方子?衿自己的计划和考虑,为何到了方子?衿这?里,就?只剩争风吃醋和明知故问?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青青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想弄清楚方子?衿异常的原因,在对方全身心投入时,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脉搏。 林青青:“……?”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与在四时客栈时的脉象一模一样? 她先前为方子?衿把脉,脉象的确有所起色。 只过去两日,纵使整日黏在一起,也远远不到蛊神实?验记录的时间。 雌蛊虽没有苏醒,但还?是起了一丝效用,她便当做是有希望的。 为何脉象又变了回去? 莫非方子?衿找过御医,得知他必死无疑,又在考虑如何让她独活? 薄薄的一层布料褪至长?靴,林青青走了会神,看?了一眼青年的脑袋,便转眸盯着御书房的门,单臂撑着自己,放于方子?衿腕处的束缚却?没有松开。 她想看?看?,前两日摸到的脉象是不是她的错觉。 青年的手指修长?,分明的骨节如玉石般剔透,浅色疤痕形成了诡秘的纹路,漂亮得像艺术品。 但此时却?无人欣赏。 青年低着头,一边扶住林青青,不让她跌倒,一边进行更加细致的探索。 携带着轻微的呼吸,像什么?都好奇的稚童,忽而又出其不意地用一种别样的强制温柔,逼迫林青青收回心不在焉的心思。 林青青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前奏,整个人都紧绷着。 青年似乎很喜欢她紧张,每次都要?给她难以自制时,突然放缓动作。 一炷香的时间,林青青一直被这?种不上不下的节奏钓着,有种想把人踹开、拔腿就?走的冲动。 “你非得,这?样吗?”林青青刚开口的声音里出现短暂的停顿,耳根发烫,头脑也有瞬间的短路。 寻思着方子?衿为何反常的那些念头,被破碎得难以联系在一起。 青年仿佛是故意的,在她说话之际,攻其不备地将人推上云霄。 方子?衿缓慢又贪婪地摄取他得到的偏爱。 这?一幕靡丽至极,林青青却?觉得脸热,越是看?下去,心脏里的反馈就?越不放过她。 她知道方子?衿做完这?些,便不会用脸靠近她,谨慎得不出一丝纰漏。 哪怕他自己总是优雅地独食,怀着贪求和眷恋,他也不敢给她带来极其渺小的不好体验。 林青青微阖着眼帘看?方子?衿,眼底有对眼前之人的不解和质疑。 方子?衿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有必要?在乎她的感受至这?般程度吗? 青年抬起头,发现她的视线,四肢宛若被镣铐缠住,僵在那里。 如同?惊弓之鸟。 “你在怕什么??”林青青嗓子?发涩。 她自问没有苛待过方子?衿,意识到方子?衿对她感情不一般后,也从未故意去折磨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在害怕什么?? 过去,方子?衿的乖顺、软弱、充满活力,都是为了讨好她,是他为生存做的表演。 真正的方子?衿,心底藏着阴冷的暗流,也因此疯狂,因此而冷血。 他聪慧到了狡诈的层面,旁人走十步,他便在考虑百步之外,为达目的可以设计任何人,看?似冲动,实?则步步为营。 林青青经?常要?在脑海多过一遍方子?衿的话,一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神经?里的警铃都要?作响。 一是林夜然的前车之鉴,二是方子?衿每次说出她不理解的话时,后面就?有大动作,没有例外。 在青年表现出格外的珍重和贪婪时,林青青便想明白了他反常的缘故。 不对。 不是想明白的,是看?明白的。 方子?衿试图让她这?个月下旨,说能帮她,问是不是因为他才没有心思应付后面的麻烦。 她当时若答了,保不齐就?会落入方子?衿的语言陷阱,重新考虑下旨的时间。 为何那般希望她在这?个月内解决? 现在能帮她,日后便不能了吗? 当然不能。 一个月后的死人如何帮她。 方子?衿似乎已?经?决定将雌蛊给她。 圣蛊雌雄合体,她便不会受雄蛊的特?性制约,可以纳妃,可以与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 所以方子?衿介意她纳妃,介意看?见她与妃子?同?进同?出。 他活不成了,最后只能询问她是否愿意为他竖起一座牢笼。 方子?衿最怕受囚,他在幽篁山上被囚禁了四年。 自东宫密室相见,他便在想方设法地逃跑,他知道皇宫是另一座牢笼,清楚随身携带佩剑的哥哥有多危险。 而现在他却?愿意死在她亲手为他建立的牢笼中。 林青青多希望自己看?错了。 若她没有留意方子?衿说的那些话。 不曾看?出青年眼底的绝望。 若方子?衿在她眼里是一个爱争风吃醋的糊涂蛋。 她也不会这?么?难受。 也许一个月后,她活,方子?衿死。 到时,她作为一个不知情者?,也不必怀有深刻的心理负担。 生命里总有一些人会成为过客,短暂的疼痛早晚会被时间抹去,没有什么?是比性命更重要?的。 但是从她把那些异常点连贯在一起,成功解开谜底开始,她便无法装作不知情。 方子?衿变成了她喉咙里的一根刺。 用米饭咽下去,等时间消化,那根刺便也消失了。 拿出来,却?又不得章法,那根刺便会刺穿喉咙,把嗓子?划得血肉模糊。 明知咽下去才是最明智。 可那根刺陪伴了她无数孤独的日子?,主动替她穿针引线,冒着断裂的危险为她刺死过野兽,也曾打断一身骨头,为她化作绕指柔。 她咽不下去,拿不出来。 林青青曾道,方子?衿是雪山之巅的冰莲。 万古孤寂,高高在上。 雪山之巅覆满千年寒冰,靠近者?惟有一死,那株冰莲美?丽惑人,却?遥不可及,谁都摘不得。 她路过雪山底下时,多看?了一眼,冰莲就?问她:“哥哥想摘吗?” 她没当真,随口打趣:“你从雪山之巅下来,我便在雪山下等你。” 而不知在何时,冰莲折断骨,拔掉根,满身鲜血坠落而下,粉身碎骨了还?抱着一颗炽热的心,来到了她的身边。 林青青捧起方子?衿微热的脸,偏头贴上他柔软的唇。 方子?衿启开齿关,接纳属于林青青的气息,在发现林青青有意挑动他后,耳廓顿时红得滴血,比第一回还?要?羞涩内敛。 两人鼻子?蹭到鼻子?,交换着彼此微甜的味道。 方子?衿乌黑密长?的睫毛轻颤,他抱起林青青,两人面对面地拥抱在一起,近到一个极端亲密的距离。 所有的布料继而坠地,林青青搂住方子?衿的肩膀,在青年紧追不舍的动作中乱了气。 青年的动作不急不躁,却?也持续不断,林青青不清楚这?种事情应该是什么?节奏,她觉得舒适,便也以为方子?衿也是这?样。 直到注意到他鬓角的细汗,和他放在自己背后微微发汗的掌心,林青青才反应过来,也许方子?衿本身并没有很畅快。 林青青也不是一窍不通。 他们?那样胡乱了两日,她只有起初会不适。 没有受伤,没有书上说的不良后遗症,甚至连麻木的感觉,也是精神上频繁愉悦后的麻木。 方子?衿在压制着自身,不敢用过分的速度,不愿让她身体受损。 这?也是为何一整夜过去,他还?是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衿衿,我想看?你。”快意的样子?。林青青在他耳边轻声说完一整句,明显感觉到方子?衿的躯壳僵直了。 他僵硬的脊骨上有一道伤疤,入了骨,成了缺憾。 寻常时候林青青发现不了,青年无限靠近她,晃动那几根脊骨时,她才能触碰到。 身后的束缚消失,林青青微微一顿,她方才离开桌案,方子?衿一松开,支撑她的力量便集中在了一处。 林青青不信方子?衿真敢让她掉下去,但也不敢放开双臂。 耳边是青年喉咙里溢出的及其舒适的声音,轻雅动听?,却?也非常热,林青青想看?看?方子?衿的表情,可她的手臂没法松开。 即便她没有放开,方子?衿每次都会到底。 林青青试图撑起双臂,去看?方子?衿的脸,下面支撑着她的点绞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热气迅速沸腾,从紧贴的躯壳内部一个劲儿地蔓延到了脸上。 林青青被强行压出的热量惊得抱紧方子?衿,然后便看?见方子?衿也红了整张脸,看?她的眼神有些摇摆不定,仿佛在询问她是不是很急? 林青青:“……” 不是,是你先放开的手! 方子?衿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噙着克制的气息。 林青青窘得脸颊微红,被那句话吓得险些失了心跳。 方子?衿想要?孩子?? 为更好地唤醒雌蛊,他们?这?几日都没有做措施,林青青关注点在雌蛊上,偶然想到这?件事,也很快累到睡着,再醒来不是新的一轮,就?是昏昏欲睡想休息。 若唤不醒雌蛊,考虑这?些也是白搭,林青青紧绷的神经?很快恢复正常。 不能和方子?衿较真,她心脏受不了。 林青青回神后突然发现,指尖下的脉象变了。 难道在交融时,方子?衿的状况才会有好转? 有没有一种可能,雌蛊感受到奇蛊的气息就?已?经?苏醒,但会随着奇蛊远离,再次陷入休眠。 雌蛊有在慢吞吞地吸收毒素,可方子?衿体内的毒素杂乱繁多,就?算消失一部分,也改变不了他将死的症状。 一杯鹤顶红就?能毒死人,何况方子?衿满身都是。 林青青下意识搂住想要?离开的方子?衿,“继续。” 青年没料到她会突然用四肢扣住他,本来就?没有脱离出来的关节又绞在那个位置,他胸膛一阵起伏,强行压下心悸,才没有立刻交待出去。 冰莲重新迎立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曳身姿,被林青青故意折腾了几回,一阵阵源源不断地冲开波浪,送入寒气。 林青青回眸看?看?他有些失神的脸,覆上他温暖却?又带着山楂清香的柔软。 “衿衿,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林青青的声音没入相贴的唇齿。 方子?衿想要?稍稍往后,仔细听?清她的话,但林青青没有给他机会,她缚住青年的后颈,在青年茫然的眼神中,轻声说道:“是男女之情。” 方子?衿一双凤眸泛红,定定地望着她,水雾降落眼眶,越降越多,终于化作了沉甸甸的痛楚。 “哥哥改变主意了?” 林青青这?般哄他,是想要?用他的血了吗? 林青青不清楚方子?衿这?句话的含义,看?不懂他眼里的悲哀,谨慎地没有作答。 “先前,我对你有欲,以为是看?上了你的容貌。可我感觉不止于此,我见不得你死,不喜欢你受伤,你睡在我身边我也不排斥。这?是一场唤醒雌蛊的实?验,可在我心里,我想要?你当我一生的伴侣。” 方子?衿察觉林青青眼底的挣扎,仿佛有什么?即将拨开云雾,俊脸忽然惨白一片,眸中满现惊慌,慌乱地抱紧林青青。 “哥哥莫再欺骗自己,哥哥对我只是欲。” 他温柔重复道:“只是欲。” 方子?衿无数次希冀着林青青能喜欢上他、在乎他。 可他就?要?死了,喜欢和在乎会成为林青青的负担,成为他计划中的变数。 他不想拉着林青青陪葬。 他的姐姐被他害得活活烧死。 他的哥哥也要?被他拖累至死吗? 他死了便好了,死了便再也害不了林青青。 目前宣国?的局势对林青青有利,只要?慢慢谋划,小心部署,定能实?现她心中的世道。 那个由林青青开创的盛世里,不可能有他。 在话本中夹带坏书,送意义特?殊的小老虎玩偶,告诉她不想做朋友,装可怜骗取怜悯,用容貌故意引.诱林青青,放任她在月氏寝殿啃噬他…… 都是因为他知道,林青青不会喜欢他,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即便他们?有过男欢女爱,以林青青对感情避之若浼的惜命程度,也能冷静对待他的死亡。 他的所有努力,都只为死在林青青身边。 如若林青青喜欢他,他不想死了怎么?办?倘若林青青放不下他,一意孤行,破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林青青会死的。 若他此时告诉林青青,他早就?不想活了,他的身边是一片修罗地狱,林青青能够退到安全线以外吗? 方子?衿慌乱到乱了节奏,紧紧抱住林青青,像水面荡开的波纹,迅速、往复,他将自己全部送给她,妄图冲散林青青想要?说的话。 林青青大脑有几次空白,努力集中精神,担心此时再不有所行动,方子?衿便会先她一步实?施计划。 可方子?衿察觉到了,这?场博弈,他选择了用最直白的方式解决。 林青青本来精神头就?不足,足足被缠着熬到天黑,最后连探脉搏的力气都没有,靠在方子?衿肩膀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听?见了方子?衿的哽咽声。 又爱作,又爱哭。 翌日,林青青倏地睁开眼。 思绪回归后,她只剩惊恐,正常状态的方子?衿怎么?可能因为那种事情,哭泣到哽咽。 林青青看?到自己正躺在御书房的软榻上,方子?衿还?紧贴着她,躯壳维持着她昏睡前的姿态,一丝一毫也没有离开,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林青青盯着身旁之人的脸看?。 方子?衿哭泣过后的眼角还?带着泪痕,双唇微启,正在用嘴巴呼吸,可能是哭了一夜,鼻子?不通畅。 “衿衿?”林青青轻声叫了他一声。 仿若被蜘蛛网缠住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方子?衿哭红的凤眸缓缓睁开,望进林青青的眼底,看?了一会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眨第二次的时候,林青青脑海只剩两个字。 ——完了。 林青青干脆利落地执起方子?衿的手腕,他的脉象恢复成了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这?说明,方子?衿心脏那里的毒素被雌蛊吃完了。 一个月的死期,结束了。 林青青安心地想要?躺回去,然而她一动,方子?衿便清醒了过来。 少年见林青青面色如常,眼底闪过一道惊喜。 林青青真怕了,怕方子?衿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她,然后冒出一句:我们?为何要?这?样? 林青青身上盖着方子?衿衣袍,该遮的都遮住了,正要?厚着脸皮起身更衣。 方子?衿忽然贴上来,将林青青放出来的又放了回去,循环往复地靠近离开,不知不觉地,像是潜意识的举动。 大概是后知后觉,睡出印子?的脸颊因为别样的感觉,浮现一片朝霞,紧接着全身都布满了霞色。 “好奇怪,这?不是伤口吗?”少年的嗓音微哑,阻止了林青青悄悄离开的举动,睁开双目凝视她的眼睛,长?臂一伸,将林青青抱坐上来。 “哥哥,你没事吗?” 他有些难过道:“我看?到哥哥被我弄出奇怪的伤口,以为我在刺杀哥哥,我叫了御医,可是外面没人回应,我也不敢动,怕不堵住伤口,血会流出来。” 林青青扛着一张大红脸,生无可恋。 方子?衿双手扶住她,没轻没重地向上拱起,本来就?有点不想活了的林青青,差点直接被这?一波带走。 天生神力,还?不太会控制,等他做完,她不得给自己安排好搬入皇陵的日子?? “莫妄动。”林青青喝止他。 方子?衿果然不敢动了,看?见林青青起身是要?穿衣服,眼眶顿时就?红了。 之前可以,他便不可以吗? “哥哥,我难受。” 林青青太阳穴的青筋直跳,见方子?衿在哭,眼泪撒了满脸,哭肿的眼皮都要?成青蛙眼了。 “哥哥果然不喜欢我。” 林青青拉起屏风,想用手帮他,可是她刚靠近,方子?衿便抱起她,把她往那用力一放。 两人同?时红了耳根,一个羞红的,一个气红的。 方子?衿像一株含羞草,羞答答地说道:“我们?心跳好快,哥哥一直和我这?样,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好高兴,原来我还?能与哥哥做这?么?开心的事情。” 林青青:“……” 心跳快就?是开心? 林青青心脏病要?出来了,用掌心堵住方子?衿的嘴,防止他继续祸从口出。 在少年可怜兮兮的注视下,她无奈道:“你莫动,我帮你便是。” 林青青前面懒了两日,都习惯了在这?些事情上做一条咸鱼,为了安抚住龙傲天小号灵魂,自己尝试了一下,感觉没有方子?衿主动奉献时舒适,反正膝盖是坐麻了。 吩咐影二搬浴桶进来,林青青刚清洗完,龙傲天小号灵魂又缠了上来,让浴桶的水撒了一地,仿佛只要?看?到她,龙傲天就?有没完没了的精力。 本来以为要?熬一个月,如今只要?三日,林青青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她探过方子?衿的脉搏,发现他中毒症状在逐步减轻,便任由方子?衿放纵下去。 可能是五岁龙傲天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他的恢复速度是之前的百倍,身体里的毒素在短短半个月里几乎要?根除了。 下旬,镇国?府少将军率领的军队归朝。 方子?衿用万鬼卫肆的身份回到皇宫,没有在人前露过面,就?连手眼通天的殷昊,也不知他这?大半个月一直都在后宫。 上朝时,五岁龙傲天按林青青的要?求走了个接赏的流程,其他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当背景板。 旁人提起他的名字,他也始终半掩着双眸,将不骄不躁演绎得淋漓尽致。 无人发现这?副冷若冰霜壳子?里的人,正在无聊地数林青青衣摆上的云纹。 方子?衿被林青青禁止抬头看?她,压抑了许久。 下朝后,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找林青青玩,却?被两个人拦住去路。 这?两人便是方子?衿此次行军钦点的两位副将,沈残雨和孟定。 沈残雨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对着方子?衿低声问道:“将军,我们?已?抓获冯秦和慕容显,为何不禀告陛下?” 孟定很实?际地提议道:“末将以为,此事必须由将军告知陛下,且宜早不宜迟。” 沈残雨点头附议,语重心长?道:“将军,您半个月前将冯秦和慕容显带回来,却?不交给陛下处理,这?般做法若是被陛下知晓,恐遭天子?猜忌啊。” 方子?衿不着痕迹地问:“他二人你们?见过了?” 沈残雨连忙摆手,“我们?并不知晓您将人藏在了何处,可莫要?怀疑我等!” 孟定也跟着摇头,澄清自己:“末将只是担心将军,并非要?为将军做决断。” 问不出冯秦和慕容显的下落,方子?衿面无表情地告别两位副将,装模作样地绕了几条路,等朝臣们?尽数离开,立马转身去御书房寻林青青。 御书房的门紧闭,方子?衿进不去,委委屈屈地趴着门缝学猫叫。 哥哥这?两日似乎是受伤了,身上有血腥味,不能和他玩开心的事情,现在连御书房都不让他进了。 林青青推开门,见着还?在学猫叫的少年,笑道:“哥哥有要?事处理,你叫上杨安和夏依,出宫去玩会儿好吗?” 方子?衿精致的眉眼都垮了下来,闷声道:“不好。” 见林青青收敛了笑容,是铁了心要?赶他走,方子?衿想了一个可以留下来的办法,有理有据道:“副将们?说,我绑了冯秦和慕容显回来,但是我想不起来,哥哥帮帮我好不好?” 林青青打开御书房的门,转身往书房里走,拿起方才随手摆放的水银镜子?,倚靠书案边缘,垂眸看?了起来。 “冯秦,慕容显……”她推开一旁摆放的果盘,抬眸便见方子?衿盯着她的手看?,端起果盘递给方子?衿,“坐哪都行,保持安静。” 方子?衿接过果盘,细心地剥开葡萄皮,送到林青青唇边,“哥哥吃。” 林青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吃下葡萄,在少年妄图用手指勾葡萄时,轻轻咬住他的指尖,旋即放开他,捧着镜子?转身落座。 “安静,否则出去。” 少年变得蔫巴巴的,垂头丧气地搬了张椅子?,靠在林青青的椅子?边,无声地把脑袋置于她的双膝,趴了一会儿便有些困。 方子?衿阖了阖眼帘。 哥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槐花香,和镇国?府里的花香好像。 母亲在时,便经?常做槐花粥给他喝。 他好喜欢哥哥身上的气味,有种家的温暖。 少年趴在林青青膝盖上打瞌睡,完全合上眼帘之后,纷杂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脑海,那些绝望的痛苦的回忆瞬间淹没了他。 方子?衿蓦地睁开双眼,莫名有一种感觉。 此时若睡过去,他便再也变不回来了。 “找到了。”林青青看?见镜子?里冯秦的脸,松了口气。 方子?衿做了噩梦,眼中还?有惊魂未定的神色,眷恋地牵住她的衣袖,“今日可以不出宫吗?哥哥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林青青瞥了眼镜子?里。 捧着一小块馒头的冯秦绝望地盯视头顶唯一的天窗。 过了今日,他就?不剩一点粮食,会活活饿死在密不透风的废弃地牢里。 “恐怕不行。”林青青只当方子?衿是一时兴起,顺了顺他柔顺的发丝,墨澈的眸子?半弯起,盛着温柔笑意,“要?跟哥哥出宫玩吗?” 少年不安地轻捻衣袖。 出不去的,他好困好困,根本走不出皇宫。 可是看?着林青青的眼睛,少年说不出拒绝的话,含糊不清地回道:“……好吧。” 方子?衿精神不振地走回太璟宫,他的记忆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那些他以为是梦的画面纷至沓来,折磨着他作痛的神经?。 花瓣从头顶落下,少年疲惫地站定脚步,伸手接住一片,却?是一朵残花。 太璟宫外殿的桃树开满了花。 方子?衿走不动了,靠着树干坐下。 昏昏沉沉之际,他等到了林青青,一袭玄衣的哥哥蹲在他身前,执起他的手腕。 方子?衿抬起不稳的手臂,将手里的桃花放在林青青手心。 “我喜欢……喜欢哥哥。” 很喜欢很喜欢。 桃花送人……是爱慕。少年缓缓阖上了眼睛。 第 98 章 冯秦被林青青救出废弃地牢后?, 很快便呈上了殷昊毒害靖宣帝的罪证。 冯秦是宣国?有名的伶人,十二年前的一支惊鸿舞轰动京城。他受召进宫,透过帘幔窥见摄政王下毒谋害靖宣帝的全过程。 那日,摄政王面对龙椅而?站, 不紧不慢地往香炉里添香料, 形迹极为可疑。 能进靖宣帝寝宫的, 都是靖宣帝信任之人。若靖宣帝死于寝宫,他一个没有依傍的伶人, 必将成为替罪羊。 冯秦卷走一部分香料,藏在身上便后?悔了,他想放回去,却看见了摄政王置于茶案的玉佩。 若香料果真有毒, 配上这块摄政王从?不离身的玉佩, 不正?是摄政王弑君的罪证吗? 林青青拿到玉佩,翻看了一眼。 她在梦里见过这块鱼龙玉佩。 在姚药那些?拼凑不出一段完整记忆的记忆碎片里,殷昊的腰上时常佩戴着这块玉佩。 鱼龙玉佩是靖宣帝赐下的一道免死金牌。 原著里说,玉佩是殷昊对这段兄弟情义还存不存的一次试探,也是他给靖宣帝留的一条生路。 一道免死金牌, 代表着一条命。殷昊将玉佩还给靖宣帝,表明一刀两断的决心。 若冯秦没有拿走玉佩,靖宣帝或许会出宫找殷昊说个明白?,那样,他便不会留于寝宫, 闻一夜毒香, 最终被毒拖垮身体而?死。 靖宣帝是殷昊的知己伯乐, 是他发誓效忠的人,殷昊并?非不在乎靖宣帝, 在他心里,靖宣帝远比于姝重要?。 可他无法容忍背叛。 靖宣帝的行为在他看来?,与背刺他无异,今日抢他女人,明日便能砍他项上人头。 伴君如?伴虎,殷昊本身又多疑成性,终日无法安寝,做下了后?悔一生的事情。 殷昊在人前不屑情义,人后?却极端看重情义,他说不爱林夜然,可还是为林夜然殉了情。 一朝江山之上,一朝囹圄缧绁。 殷昊的人生便如?原著那般,是一场戏剧化?的悲剧。 万鬼卫赶至睿亲王府时,殷昊在种花,他穿着一袭素衣,养尊处优的双手淹没在红色花海里。 一眼望去,那是血一样的颜色。 殷昊半蹲着,扫量万鬼卫的着装和面具,处变不惊道:“本王要?见陛下。” …… 林青青听完万鬼卫的禀告,并?未前去看殷昊。 摄政王弑君证据确凿,唐尧洋洋洒洒列出一百三十三条罪名,然摄政王之罪罄竹难书,后?归于十恶大罪,布告天下。 殷昊被褫夺王位,打入天牢,待秋后?问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殷昊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这般轻易倒台,反倒叫人不安。 甫一下朝,林青青便用蛊虫探寻京城。 殷昊果然转移走了部分产业和不牵扯朝廷的京城势力,偌大的京城里也没有殷知云的身影。 “去将殷昊押来?见朕。” 狡兔三窟,以殷昊目前的势力,用死囚移花接木也不是不可能。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林青青要?看着殷昊死在她面前才能安心。 不过两刻,万鬼卫带回殷昊自?缢的消息,其尸身也被带进宫中。 林青青掀开白?布,殷昊的脸发青发黑,已然没了人气。 她挥手让人抬走,抬高的手指急转而?下,摸向殷昊的下颚,撕下一小?块仿造的脸皮。 林青青眸中一寒,沉声道:“全城戒严,搜捕逃犯殷昊。” ** 方子?衿昏睡了两日。 夜深后?,林青青有些?疲惫地靠向软榻栏轩,眼睛还在阅览奏报,手指随意搭向方子?衿的手腕,良久才将目光从?奏报上移开。 林青青探到手脉,便知道方子?衿醒了。 他很紧张,脉象有明显的变化?。 “两日了,你不想如?厕吗?”她问了一个比较实在的问题,实在到没有人愿意接话。 林青青捏了捏发酸的脖子?,放下奏报,更衣就寝,她躺下后?,少年的身躯慢慢绷成一条直线。 林青青背对方子?衿闭眼休息,片时,闻到一股浓郁的山楂甜香。 背后?“昏睡”的少年鼻尖渗出水珠,脖颈也覆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睁开眼,辗转身子?看向身后?,将掌心放在方子?衿的心脏上方,方子?衿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她的手才放了一分钟,掌下轻薄的衣料便被汗水浸透。 滚热的气息从?少年的身子?里蒸腾上来?,仿佛她再不拿开手,这个人就要?原地自?爆了。 十五岁?林青青慈悲地放过了十五岁龙傲天青涩的心脏。 方子?衿记忆回溯的毛病,还会按时间顺序来?吗? 林青青拿起手帕,擦了擦掌心的热汗。 五岁龙傲天醒来?后?仍然记得她,说明现在的十五岁龙傲天,有千阳和宜城的记忆。 瞧了眼少年心胆都要?破裂的不自?在模样,林青青擦掌心的动作一顿。 林青青:……也记得这大半个月里,五岁龙傲天做的事情。 五岁龙傲天好奇心重,道德感?不高,他把某些?事情当成玩乐,喜欢便做,心态单纯,行事单纯。 若非为了唤醒雌蛊,解他身上的毒,对着这么一个纯白?的灵魂,她也下不去手。毕竟五岁龙傲天一激动就横冲直撞,又不能准确掌控力道,精力旺盛得要?把她累死,她真的还想再活几十年。 好处是毒素散得快,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就能清干净他血液里的残毒。 再过不久,方子?衿便能像寻常人那样,没有万蚁食身的痛苦,没有毒入心脉的危机。 可他记忆回溯到了十五岁…… 她没记错的话,十五岁龙傲天对她只?有兄弟之情。 而?今这般,应是被逼得自?闭了。 从?原著里的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方子?衿的记忆是按时间顺序填补的,五岁龙傲天的记忆会填补进五岁的经历当中。 突然发现自?己五岁的记忆里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是个人都要?自?闭。 何况十五岁的方子?衿遵守礼教,奉行礼制,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十岁之后?,连亲生父母都不会触碰亲近。 他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不会破戒,不懂感?情。 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恐怕只?会让他坐立难安。 “我去偏殿,你随意。”林青青担心他憋伤身子?,贴心地起身,转去偏殿休息。 想到她不在的时间里方子?衿也没下地,她又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回来?便看到方子?衿偏着头,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没料到林青青会突然回来?,少年愣神地盯着她,魂都没归,人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一举一动透着僵硬和木然。 “我回清宁宫,陛下安心入寝。” 方子?衿温润如?玉的面容逐渐恢复镇静,被压乱的发丝杂乱翘起,却依旧难遏其俊美容颜和冰雪般的气质。 他迈步离开,修长?清瘦的身影从?林青青身边走过,未扎未系的月白?衣袖飘拂,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动,轻轻扫过林青青的手背。 路经林青青身侧时,少年用余光瞟了眼她没有装兵刃的腰带,脑袋随着定住的视线微微偏转。 走至太璟宫外殿,方子?衿被几片桃花砸中脸,瞥见脚下遍地桃花花瓣,倏地抬起双眸看向头顶的桃树。 太璟宫外殿上有穹顶,透不进光,常年阴冷。 此时巨大的穹顶被掀开。 桃树的花盖漫天掩地,金色的日光透过枝桠缝隙,洒落在皮肤上,微暖。 方子?衿盯着自?己白?皙如?玉的双手,神情有些?怔忪,丑陋的疤痕淡化?成浅淡的纹路。 像有人曾经故意拿工具切开皮肤,用新伤将伤疤变为一幅精妙绝伦的画。 画是他自?己画的,他识得自?己的笔锋。 不是常见的画法,看不出画的何物,倒是与宜城祭品上的纹路很像。 他想将自?己变成献给神的祭品? 方子?衿脑海掠过不可思议的念头,愣在花香四溢的桃树下,翻转手掌,眼睛未看便知他手心落了两片桃花。 后?面一年多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几日毫无节制的记忆历历在目,方子?衿垂下眼眸,耳廓充血。 哥哥居然是女子?。 他与哥哥当下是何关系,为何他会卧在龙榻之上? 他们……还做了那种事情。 可是她分明说过,不会喜欢上他,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察觉身后?有脚步声,方子?衿心中一慌,抬腿便要?走,但他的双腿却僵在原地,拖着他不让他走,好似很不情愿,很不甘陪他回到冷冰冰的清宁宫。 “衿衿。”林青青的声音没有刻意伪装。 在荒唐的半个月里,方子?衿把她的嗓音刻进了骨子?里,脸颊变得又烫又红,乍一看像是挂了一层浅粉的薄纱。 “我们当初在千阳谈论的国?策,朕有意推行至全国?。如?今宣国?城池众多,语言不互通,管理起来?颇为麻烦,这样的国?策可能依然不符合当下国?情,也许注定会失败,你还愿替朕去执行吗?” 谈起政事,方子?衿收敛思绪,利落地单膝跪在林青青身前。 “臣愿意。” 少年眉眼中的神采依旧。 林青青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千阳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少年郎,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扶起他。 “朕信你。” 方子?衿神情微怔。 信他? 林青青靠得太近,方子?衿清楚看见她随意系起的腰带里没有护身软剑。 在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便知道林青青与他同在寝殿时,不会随身佩戴软剑。 可那个时候他傻乎乎的,神智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并?不能说明林青青有多信任他。 林青青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她努力不在一个月内给十五岁龙傲天造成困扰,若一个月后?他还不恢复,那便另谈了。 人有病,就得治。 方子?衿身上的毒一日不清,便一日不能让人心安。 林青青退的这一步,却落进了方子?衿的眼底。 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眸逐渐黯然。 第 99 章 翌日?。 天子未临, 朝议还没有开始,朝臣们接头交耳,议论纷纷。 “你们昨日可有听见风声?” “殷昊跑了,全程戒严都?搜不到人影, 此时恐怕是逃出了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最后却落得个狼狈逃窜的下场。”周不言欷歔不已, “恐怕殷昊也未曾料到,灵前即位时还稍显嫩的小?陛下, 三年后竟能强大到如斯地步。” 周不言在贪污案中?逃过一劫,底气?也足了一些?。 他老早便想?脱离摄政王阵营,此次被林青青放过,无形中?有种?被天子信任的畅快感, 倒戈得比谁都?快。 整个户部没几个底细干净的, 唯有他和郑凡舟没有获罪,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陛下有一双洞察秋毫的慧眼! “毒害先帝,罪不容诛,该诛他九族才是!” 礼部尚书柳石基摇头叹息:“殷昊哪有什么?九族, 他们兄妹俩自幼无依,颠沛流离来的,先帝当初便是看他可怜,又记挂救命之?恩,才与其结拜。” 柳石基道:“我说的风声, 并非指殷昊之?事。方将军昨日?发布了一份民意调查问卷, 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粗野民女?, 都?收到了这份问卷。” 周不言:“民意调查问卷是为何物?” 柳石基:“凡立朝廷,问有本纪。自古圣贤之?君, 皆会广纳民意,所问之?事,必有根本纲纪。” “问满城女?子的见解?陛下是要纳妃啊!”周不言比谁都?激动,有这般好事,他闺女?怎么?都?不跟他提一声! 柳石基抿了抿唇,神情肃穆道:“观其内容,陛下似乎有意开放女?子科举。” “疯……风声而?已!”当今天子不可同?日?而?语,周不言硬生生把詈骂咽回去,满头冷汗。 险些?当着月氏那帮人的面口出?恶言,这话一出?,他今日?便别想?站着出?去了。 兵部尚书李尚疏在旁听着,目瞪口呆,他之?前站队殷昊,此时是最没有资格发言的,索性闭嘴不言。 万鬼卫伍扮演的小?太监走进殿内,大喊一声:“跪!” 众臣微微一怔,太祖时期便定下规矩,宣国若无朝变,朝臣们上朝时不必三跪九叩。 见月氏臣子们整齐一致地行?三跪九叩之?礼,宣国大臣连忙跟上行?礼,脑袋低伏于手背,礼行?得比林青青登基时还要严瑾。 三国共主的天子在龙椅上落座,风动之?时,衣袂流带,玉石清脆。 “起!” 闻着声,众臣敛眸起身,终于有人发现天子衣着的变动。 林青青身穿黑底红边的龙袍,交颈的制式做了改动,变成对襟襦裙的样?式,衣袖和裙摆绣金色龙纹。其风仪气?度超越了寻常人,便是穿一身改动过的龙袍,也不显违和。 十二旒玉制冕冠下,还是那副修眉俊眼,不改往日?威严却处处都?无法和男子联系在一起。清墨的双眸轻轻转动,如星子流转,慑得抬头窥视天子容颜的大臣们心生寒意。 他们慌忙垂下头。 大殿鸦雀无声。 轰动宣国的贪污案之?后,朝堂大半臣子被清洗换血,便是如此,剩下之?人也鲜能接受天子身份的转变。 恰好殷昊在此前倒台,朝中?原摄政王党生怕惹祸上身,个个噤若寒蝉。 忠皇党们又敢怨不敢言,他们忠于林氏,忠心耿耿跟随陛下三年,心里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今陛下自爆身份,他们心里有苦说不得,还希冀着这是天子的特殊癖好。 想?着,他们把视线转到月氏那边,期待他们能说些?什么?打个头阵。 却不知月氏大臣们正激动得双手打颤。 古籍有言:神遇新娘,则将为之?转化。 月前,陛下封后,中?间有几日?未临朝,当是与皇后合了神籍! 神王接纳新娘,便说明愿意留在凡间,庇佑子民! 日?后月氏必将风调雨顺! 整个大宣朝必将国泰民安! 林青青:“宣旨。” 待小?太监宣读完关于女?子科举的圣旨,众臣还没回过神来。 万鬼卫伍拉尖嗓子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下朝后,林青青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内,原摄政王党和忠皇党看了看彼此,看得火冒三丈,迅速吵成一团。 “女?子为帝,荒唐!着实荒唐!” 唐未寒:“嗯。” “你们方才怎么?不说?”忠皇党们皮笑肉不笑,“你们向来敢于谏言,怎么?殷昊不在,就都?变鹌鹑了?” “拥护女?子为帝,让百姓如何想?。前边流匪的隐患还未解决,若是借事揭竿而?起,发动民变,岂有你等好果子吃!” 唐未寒:“确实确实。” 忠皇党们简直要笑哭了,“流匪?东胡百万大军都?灭了,区区流匪又有何患,方将军归朝后,岂能容那些?流匪继续作乱。” “唐相,你定是一早便知晓,故意瞒着我们!让女?子踩在头顶,日?后有你后悔的!” 唐未寒:“哦?” 某位忠皇党冷笑:“若早知陛下是女?子,唐相又怎会劝陛下纳妃,说到底,还是你们不愿屈居女?子之?下,又不敢挑头,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tui!” “啊tui!” 唐未寒无奈叹气?,果断拉着唐尧退出?口水战。 “为何无人谈论女?子科举?”半道上,唐尧沉吟,“先帝曾经也提过一次,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在朝臣的相逼下不了了之?。” “而?今日?的圣旨不单单是女?子科举的问题,陛下有意提高女?子地位,经商参军都?不得限制女?子参与,唯一的标准是能者居之?。” 唐尧虽不排斥女?子科举,但却无法想?象女?子要如何参军,女?子天生体弱,她们上战场,杀得了几个敌人。 “没有什么?比陛下是女?子更能让朝臣震撼的。”唐未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子科举而?已,我们的帝王还是女?子呢。这事儿传出?去,你且看看百姓是先批判女?子科举,还是先抨击女?子为帝。” “女?子为帝毕竟言不顺,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陛下这般孤注一掷,便不担心百姓离心,诸侯造反吗?” 唐未寒意味深长道:“所谓失去民心,不过是迂腐的宣人不愿意接受改变的借口。月氏那些?人可不是吃闲饭的,他们擅长利用人心,神神鬼鬼地一说,几人能不信?” “何况陛下月前封了后,我们的皇后是六月灭东胡的方子衿啊。诸侯敢起兵造反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真有这么?傻的人?”唐未寒笑了一声,“陛下也不是傻子,心里门清着呢。” 唐尧:“父亲的意思是,陛下封后不仅是在拉拢镇国府,也是为震慑宵小??” 唐未寒摇首道:“有方子衿的镇国府才是镇国府,陛下拉拢的只有方将军一人。” 午时,宣帝是女?子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文人墨客对此口诛笔伐,更有甚者组织队伍游街抗议,闹着让天子退位。 半年来,月氏与宣国文化交融飞速,月氏人基本能听得懂宣国语言。 他们在宣国地界还是会受月氏监察的管束,但也相对自由,下手快的已经与宣国人婚配,户籍也改成婚约者所在地的宣国。 为了奔向他们的神王,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京城。 此时京城里聚集着不少月氏人,听说宣帝成了女?子,不由分说地对着皇城跪拜,看得宣人一头雾水。 游街抗议的人群很快遭到月氏的报复,无数苍蝇整日?整日?地盘在他们头顶,别提出?门了,家里人看见他们都?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好好的日?子不过,笔伐什么?伐,饿肚子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而?今吃饱了没事干,闲出?病来了?” “书你看不进去,那便拿去给幺妹看。” 费黎以林青青和方子衿为原型,稍加夸张修饰,写出?了一段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传奇佳话,故事情节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能把不知情者忽悠一愣一愣的。 月氏人将此书奉为瑰宝,不遗余力地吹捧他们的神王。 林青青很快被他们吹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不能走出?院门的闺阁女?子、被家人劝止的妇人、还有从?不敢奢望用科举改变命运的可怜人,他们透过这个故事,观见了一代女?帝的成长,看见了她在绝境中?挣扎求生,闯出?一条无人能走出?的路,心中?也燃起了不屈服命运的斗志。 也有家人不赞成,觉得她们在痴人说梦。 “陛下执掌江山社稷,非一般凡夫俗子,没听月氏那边的人说嘛,陛下乃神人,无性之?分。你一个普通人,过好日?子便成了。娘为你好,给你找好了人家,待你及笄,便嫁过去。” “我不嫁人!鼓巷开放了学?堂,新入学?堂的女?子可以包一年吃住,我明日?便搬过去住!” “去去去,赶紧去,还能给家里省口粮。” 由于学?堂包一年吃住,女?子科举广受老百姓欢迎。 平民都?在努力了,大家小?姐自然不甘落后,争先恐后挑灯夜读。 那些?在家中?日?日?把准备春闱挂在嘴上,实则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他们不想?努力,又见不得旁人好,酸道:“若是努力便能成功,我已是状元郎。” 时间一晃一个月,太璟宫外殿的桃树挂满了桃子,青色的小?桃子离成熟还有段距离,有的尚未成熟便摔落地面,干瘪得不成样?子。 傍晚时分,暮色降临。 林青青走过外殿时,无意间踢到一颗桃子,不知踢去了哪,一眨眼便消失在视野里。 她收回视线,没放在心上,抬脚往殿外走,却见刚刚消失的那颗桃子冲着她滚了过来。 林青青撩起眼皮,看向桃子滚来的方向,偏殿的转角处露着一小?片白色衣摆。 方子衿躲着做什么?? “影首,叫人来御池伺候。” 这些?年能进御池的只有方子衿。 影首心里清楚,主上这话是说给一旁偷听的殿下听的。 林青青不觉得十五岁龙傲天会进御池伺候她,方才随口说完便在心里揭过了,褪去衣物,将疲惫的身躯没入水中?,方才觉得肩酸。 是该找个宫女?来给她揉揉肩膀。如今拔除隐患,努力隐藏的秘密公诸于众,她在人前也没有好忌讳的,温香软玉谁不喜欢呢。 林青青后仰脑袋,听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有点意外,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方子衿面覆半张面具,遮掩眼睛和上半张脸,衣衫也换了,浅青色的衣料轻薄贴身,却儒雅得不露半寸脖子以下的皮肤。 蒙面,藏住眼睛,不想?被她认出?来? “会揉肩吗?”林青青抬了抬手臂,示意他给自己按摩肩膀和双臂。 少年听水声辨别林青青的位置,走过去跪下,双手刚触碰到她的肩膀,便倏地往回缩。 像是被电了一样?。林青青心想?,语气?却透着不留余地的冷漠,“不会?” 少年定了定神,用适量的力道帮她舒展肩膀处的筋骨。 方子衿的手指被热气?蒸红,显露出?神秘的纹路,林青青扭头扫量,显然方子衿本人也意识到了,双手顿了一下,立刻往袖子里藏。 “衿衿,你为何会进来?”林青青转身看他,抬手取下他的面具,望着少年无处安放的眼睛,“想?继续和我玩游戏?” 第 100 章 为何会进来?方子衿也不知。 他只是看了费黎编纂的话本, 不小心陷入编造者编织的幻境。 话本里句句都是夸大之词,件件皆是荒诞之事,他却为“少将军”和“宣帝”生死不离的炽烈感情恍惚,宛若他的心脏里当真有过那么浓烈的心绪。 来太璟宫之前, 他心里还怀着一份期冀。 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御池布满机关, 唯有他一人可以随意进?出,这是给他的特殊优待。 是哥哥对他的偏爱。 那些积压在胸腔里激烈而?疯狂的厌世情绪, 被一股暖意包裹,他沉浸在话本的美妙幻梦里,反反复复去铭记话本中宣帝的每一句话。 用那些去填补自己空缺的记忆,最终泥足深陷, 愈陷愈深。 他亟不可待地想要见林青青, 想来问清楚,对于他,哥哥是否真心喜欢过? 可他尚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先听到了林青青在外殿随口吩咐的一句话。 “影首,叫人来御池伺候。” 原来他不是唯一能进?御池的人。 方子衿执起林青青拿走的面具, 重新覆在脸上。 戴上面具,他便看不见哥哥鄙薄的目光。 他需要认清自己,仅将自己当成一件林青青游戏人间的玩具,以免日后自作多?情,给她增添麻烦。 时别一月, 脸覆半张银色面具的少?年褪下鞋袜, 默认了林青青的话, 他想继续和林青青玩游戏。 连续不断的热水滚入御池,水面氤氲着厚重的水汽, 衣衫整齐的少?年坐在岸边,安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玩弄。 “那便麻烦将军替朕按摩了。”林青青走上水岸,穿好衣袍,趴在座屏边闭目小憩。 她等了片晌,睁开眼?看向呆坐着的方子衿,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发现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懒洋洋地发出声:“方子衿?” 声音入耳,少?年耳朵像烧红了的烙铁一般鲜艳。 他仍记得每次哥哥在睡梦中被他过激的行为闹醒,都会?用这种懒散的声音叫他,带着无奈和妥协,哄着他躺下,温柔地继续荒唐的黎明,赶在拂晓前结束。 方子衿走至屏风下,短暂地分不清林青青想要的按摩是哪种按摩。 但他清楚一件事情,林青青不喜欢他的主动。 少?年单纯地帮林青青按摩穴位,舒展酸痛的肌肉。 力?量适中,手法比老中医还要专业。林青青暗赞一声,安然地享受了平静又舒适的一夜。 没有五岁龙傲天的好动贪玩,也没有重生龙傲天的厮磨挑弄,十五岁龙傲天思想里不带情.欲。 看见方子衿走进?御池,林青青猜想过,十五岁的龙傲天是不是也喜欢她? 但在方子衿重新戴上面具时,她的想法变了。 他是唯命是从、忠心耿耿的臣子。 是雪山之巅那朵不谙情愫不懂感情、还未拔断根系坠下山巅的避世寒莲。 远在尘世之外,心怀赤诚。 林青青反倒狠不下心沾染他。 回溯十五岁记忆的时间明显要比五岁漫长,不是林青青想不沾染就能不沾染的。 她不会?因为不忍心,耽误方子衿的病情。 原计划是等一个月的时间,那便只能是一个月。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还是方子衿告诉她的道理。如若她将其?中利害讲明白?,他会?理解吗? 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 方子衿听着绵长的呼吸声,摘下面具,动作轻缓地抱起沉睡的天子,往太璟宫的方向走。 把林青青放在寝殿软榻上,少?年仔细地帮她盖好被子,捻起被角的手指慢慢停顿下来。 “哥哥?”方子衿看了眼?林青青的脸,俯下身,深入衿被的手摸向她的腰带和衣袖,一无所获后,愣了半晌,忘记收回手臂。 而?那个睡迷糊了、连兵刃都没有携带的人,无意识地翻身靠近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喃:衿衿,我喜欢上你了。 方子衿蓦地抬起头,逡视林青青紧闭的双眼?,企图从她脸上看出假睡的痕迹。 他站直身子,捡起桌案边的蓬莱剑,强迫症似的塞进?衿被里,紧贴在林青青手边。 做完这些,少?年一退再退,退出寝殿的下一刻,快步逃离太璟宫。 软榻上的人仍闭着双眼?,摸到蓬莱剑,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用轻功逃回清宁宫,方子衿抱起榻上的淡蓝色氅衣,喘气声异常湍急低沉,大殿里清晰可闻。 胸膛的心跳急促而?无法控制,他慌张地拎起茶壶,连着茶叶一块灌入口中,结果?被茶水呛得满脸赤红。 少?年对折一般弯下腰脊,拢住干净的氅衣,努力?不让呛出口的茶水沾到氅衣的衣面。 可这一折,却让他喘不过气,极速跳动的心脏像是要跳出喉咙。 方子衿险些把内脏咳出来。 杨安连忙过来收拾,他不能碰到主子,只能看着干着急,咬了咬牙,斟好茶,一杯杯放在主子面前。 “主子,虽说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茶,但还需要慢点喝,身子要紧啊。” “陛下派人送来的茶?”少?年呛狠了的嗓子嘶哑,小心地捧起茶盏,品到淡淡的山楂香气。 方子衿阖了阖眼?帘,脸上的红晕渐渐淡去,凝视茶水里的倒影,怔怔出神。 他最喜欢的酸楂吗? 其?实那日说了谎,他并非特喜酸楂,不过是为了迎合林青青,才那般说的。 哥哥连他是个怎样?的人都未曾看清楚,又怎会?喜欢他。 他问杨安:“喜欢上你了这句话,除了喜欢一个人,还有何意?” 杨安眼?睛都亮了,“陛下说的?” 方子衿不答。 夏依和杨安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她放下新茶,走出寝殿。 一离开主子的视线范围,夏依连蹦带跳,喜上眉梢,对着窗外合手,诚心还愿,“感谢佛祖保佑主子,感谢佛祖让主子得偿所愿。” “约莫是喜欢上和喜欢上的意思。”一个长重音,一个短平音。 前者是喜欢一个人的身体,后者是喜欢这个人,两者在杨安看来并无区别。 见主子仍看着他,杨安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意思,便道:“主子回清宁宫也有月余了,想来是陛下看不见主子之后,着实惦念起主子了。” 没有。哥哥正高兴着叫人去御池伺候,是他扰了哥哥的雅兴。 方子衿放下茶盏,冷静地分析和看待这件事。 “与我说说,我从宜城归来后,你们?知道的事情。” …… 柳石基呈上来一份奏折,折子里夹杂一封密函。林青青拆开密函,看完后揉了揉太阳穴。 殷昊端了流匪的巢穴,在义军中称王,他散播女帝是月氏妖邪的谣言,撺掇周边百姓,大力?反对女帝执政,凝聚起一股势力?不小的起义军。 拜祭天地、祭祖等一概事宜皆由礼部负责,殷昊能和礼部尚书?柳石基联系上,是对柳石基还存着三分利用之意。 殷昊倒台之前,柳石基表面属于摄政王势力?,实则早已投效林青青。 林青青从未想用男子的身份活一辈子,埋下柳石基这枚暗棋,也是为她之后揭露身份做准备。 礼部是最方便在各种祭祀典礼中做手脚的。 百姓愚昧随波逐流,若上天注定她是天子,又有谁敢违逆天意。 柳彦之死,让柳石基恨透了殷昊。 长公主的状告无疾而?终,却也引起过殷昊的注意,殷昊或许没有多?信任柳石基,但柳石基是一枚不可多?得的棋子。 于殷昊而?言,这枚礼部的棋子若能利用上,无疑是击垮月氏神鬼之说最好的手段,若不能利用,对他也造不成任何损失。 林青青保留原摄政王党派,便是要借他们?的手引蛇出洞,同时,留着他们?也能给柳石基打掩护。 林青青收起密函,在折子上批复“再议”。 殷昊此时出手,必然会?留下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他的位置,便能一网打尽。 林青青撩起蛊香,窗外草丛里出现一阵骚动,枝头的麻雀刷地转动了一下脑袋,飞离皇宫。 宫中的蛊虫大多?是瞿遥饲养的。 影卫传来消息,瞿遥又培育出一种新型的蛊,他一个人掌控不住,随时可能失控。 瞿遥请她过去控制蛊虫,顺便和他一起测试蛊虫能力?。 出于对皇宫安全?性的考虑,林青青去看了瞿遥说的蛊。 面容妖异的青年介绍完蛊虫的资料,便将蛊虫罩进?透明的琉璃里,完全?不顾林青青木然的脸色,还在询问她是否愿意带走测试。 林青青敛眸望向主动飞进?罩子里的蝴蝶,是半点没看出瞿遥掌控不住它。 “它叫月光菩萨。”瞿遥鲜红的嘴唇常年下弯,漆黑的眼?珠里如影随形着恐惧,而?此时,他微勾起唇角,神色宁静而?安详,仿佛放下了半生的痛苦。 然而?那些痛楚根植在他的血液里,占据了他的一整个人生,岂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瞿遥知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立朔风口,受无边煎熬。 但他希望他爱着的人,能摆脱困与苦,能获得他们?想要的幸福。 “月光菩萨能根据人的情绪变化,判断此人目光注视之物,是否是他内心想要之物。”瞿遥说,“这也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 林青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谢,带走了他送的礼物。 青年收回视线,看向身后迎风摇摆的青竹,一瘸一拐地走向屋里,在踏入门槛之际,他丢下了拐杖,尝试用左腿走路。 林青青告诉他,他的腿治好后没有被二?次砸断。 那夜是他做的一场噩梦,是他在心里认定腿被砸断了。 火烧幽篁山之后,瞿遥再也没有从噩梦里醒来。 他想尝试变清醒,哪怕回不到当初,他也想和林青青,和方子衿,做一回可以正常交谈的朋友。 日薄西?山,霞光熠熠。 方子衿被传唤到太璟宫。 宣国灾情不断,民生凋敝,虽然这段时间有所改善,流民也得到安置,但还是涌现出大批流匪,他们?以义军的名义汇聚,颇具规模。 方子衿想趁此次传唤,请旨出去剿匪。 他踏入太璟宫外殿,停下了脚步。 长出青色果?实的桃树此时一片鲜红,树枝上挂满红色绸带,每一根绸带都系着一张红笺。 方子衿夹起一张翻看,茫然地看向被装扮得像姻缘树的桃树,不明白?林青青为何要在“姻缘树”上挂食谱。 他又去看下一张。 ……兵器谱。 方子衿沉默地移动脚步。 ……飞禽走兽谱。 ……奇珍异宝谱。 到后面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少?年看的速度很快,却都有认真看完,红色绸带挂的不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有一张红笺上只有一个字。 每一次都快速走过的方子衿,却在看见这个字后顿住身形。 ——家。 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方子衿扫了眼?肩上的蝴蝶,放下手中的书?笺,走向下一张。 桃树上挂了五百张红笺,即便后来出现一张扰乱了少?年的心绪,他也没有多?做停留。 可无论他如何走,从肩上飞下的蝴蝶,还是绕着那张红笺旋转。 方子衿看完最后一张,转身步入寝殿,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却不想揣测,不想期待。 他漫长的人生当中,每一次期待,每一回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会?被人无情地踹下地狱。 林青青是不一样?的,她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 靠在偏殿大门内侧的林青青抬脚走出来,来到蝴蝶环绕的地方,看清书?笺上的内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月光菩萨当真能判断人的情绪?莫非是和龙蜥一样?的原理? 直到入夜,方子衿也没有等到林青青。 林青青鲜少?不回寝宫休息。 望着空荡荡的寝殿,方子衿掌心攥出了汗。 在他五岁那段混乱的记忆里,林青青不回寝宫,要么是因为被他缠得狠了,在御池里靠着他沉睡,要么是在御书?房和他一起入寝。 林青青喜欢他的身体,不代表就要和他一直维系着那样?的关系。 她是帝王,谁不想爬上龙榻? 方子衿逐渐变了脸色,疑忌像一条条钢丝不断地拧绕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少?年转身往御书?房疾掠。 御书?房里却空无一人。 没有。 他原先还希冀着林青青在处理政事,太忙了才会?忘记传唤他的事情。 想起太璟宫外殿挂满红笺的桃树,少?年额头也渗出细汗来,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哥哥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要讨好谁? 她看上了谁家的小公子,何时发生的事情? 方子衿取下御书?房墙上悬挂的君剑。 不能动哥哥喜欢的人。他一遍遍劝诫自己。 看一眼?就好,他只需要知道那人是谁,确定他不会?威胁到哥哥的安全?。 若哥哥喜欢那个人,他就会?安静地离开,日后不进?太璟宫便是了。 可是走到御池,少?年的眼?睛彻底红了。 眼?前满目的红也不放过他。 红色帘幔、红色烛台、红色的蜡烛,他们?曾经一起待过的巨大屏风上贴着“囍”字。 哥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都喜欢到想和他拜堂成亲了。 少?年微微睁大精致的凤眸,注视御池里的布局,眼?泪从凝滞不动的眼?睛里溢出来。 他一步步退出御池,手中的君剑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方子衿醒过神,转身便要逃,却见一袭红衣的天子站在他身后。 林青青有些意外,没料到方子衿会?哭,将心里要说的话放在心间转了转,瞧见方子衿看向君剑的眼?神,先他一步把君剑捡起。 没忘记方子衿经常从她手里抽走剑柄,顺带着将剑藏在了身后。 “还带什么剑来?” 还带什么剑来??林青青眼?皮一跳。 她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是,主人家被登门道贺时说的话:来都来了,客气作甚,还带什么礼物来。 方子衿扯了扯发抖的唇角,嗓音有些发哑,却镇定而?平缓,掷地有声:“我来请旨去剿匪,并非有意打搅陛下。” 都闯到御池这么私密的地方了,还不是有意打搅? 林青青哭笑?不得,牵起他袖子里冰冷的手。 “衿衿,你愿意与我做未完之事吗?” 【全文完】 第 101 章 方子衿低着头盯视林青青的手?指, 心痛如绞,就连到了现在?,他都觉得这是林青青对他独有的亲昵。 “我愿跟随陛下,助陛下开疆拓土, 一统天?下。” 林青青:“……” 视野倒也不必展得这般开阔。 遍地红烛摇曳, 烛光映照两道朦胧的身影, 泛出浅金色光晕。 林青青忍着笑咳了两声?,看见眼?前的脑袋还?低着, 像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眼?睛又?笑了起?来。 她开口道:“我见过一个人,明明全世界都不稀罕了,只剩下一具皮囊, 可他还?是想要活着, 活着至少还?能等。” 方子衿记得这段话,不懂林青青为何复提,是勉励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安慰他还?有未来吗? 没?有哥哥的未来,比死了还?可怕。 哥哥身边有了人, 他死在?哥哥身边都会成为奢望。 少年还?有些?微抖的唇角显露出一丝痕迹,哑声?问:“等什么?” 林青青执起?他的手?,“我也想问他。衿衿,你在?等什么?” 方子衿眸光微颤,这才明白林青青那日用来鼓励他的那个人, 竟然是他自?己。 他没?有那些?记忆, 不知?道也给不了林青青问题的答案。 但林青青给过他答案。 他在?等一个奇迹, 只有拼命活下去,才有机会看见的曙光。 “我很庆幸与你拜堂的是一只公鸡。” 林青青捧起?少年的脸, 在?少年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说道:“未拜过堂,你与林夜然便不算是夫妻。衿衿,你是我一个人的皇后。” 烛光照亮林青青愉悦的眼?眸,也将那抹亮色送进了少年的眼?底,方子衿表情呆呆的,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 “哥哥喜欢……”他磕磕绊绊道,“喜欢我?” “是啊,我喜欢你。” 林青青将喝醉了一般晕乎乎的少年牵到屏风后。 她为方子衿准备了喜服,软榻旁摆放着合卺酒,最前面是方子衿留给她的小老虎玩偶,两只又?哭又?笑的布偶用红绸精心装点,颇有节日氛围。 林青青走出屏风,给方子衿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更衣。 她在?外?面等了半刻钟,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屏风:“哥哥,我不会弄。” 林青青没?有防备地走进去,被一袭红衣的少年拦腰抱起?,他及膝的长发用红绸束高,热烈而张扬在?半空中铺散。 少年心怀妄图,却?只敢伸出柔软的触角,拐弯抹角地探寻林青青的想法,“陛下喜欢怎样的男子?日后选妃,我会照着陛下喜欢的标准挑选。” 林青青脑海浮现二十岁龙傲天?故意给她看的话本内容,她若纳妃,便是葬送两条性命。 敛眸俯视还?想给她选妃的少年郎,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管此时的方子衿心里如何想,林青青都没?有纳妃想法。她不信任旁人,也不想浪费时间开启一段没?有意义的感情。 她走的人生注定没?有真心可言,但有个疯子,伤痕累累地爬到她脚下,伸出手?,却?不是抓她脚踝。 这个人全身疼得都快要死了,却?坚定地把手?垫在?她的脚底,盖起?危险的钉子,帮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彼岸。 林青青从来都不够幸运,她的往后余生也不会再遇到一个愿意把一身血肉给她吃,被她利用也没?有怨言,收敛一身疯狂却?为她做尽疯狂之事的人。 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和怀揣着她所有想要之物的人。 “朕未来的妃子,但凭皇后一人决定可好?” 少年若有所思?地放下林青青,双膝跪地,青涩又?含蓄地领着林青青进入拜堂环节。 “一拜天?地。” 林青青露出微笑,跟着跪下,被少年偷偷摸索过来的手?指缠住掌心。 他们十指相贴着切入彼此的指缝。 “二拜高堂。” 林青青放开方子衿的手?,跪向两只小老虎玩偶,双手?相合,贴于身前地面,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 身旁的少年与她跪姿一致,两人几乎同时地做出一样动?作,没?有前后效仿的间隙。 方子衿抬起?头,眼?底有掩不住的错愕与讶然。 天?子跪天?地,跪双亲,却?绝不能会跪自?己的子民。 他放开手?,是想让林青青站着,他跪着,但林青青没?有按他的想法来,方才那般分明是跪双亲的意思?。 认他的父母为双亲? 哥哥是真心想要他? “夫妻交拜。”少年俯下首,身边环绕着槐花香,从林青青身上传过来的还?有一丝香甜的龙涎香。 都不是林青青本身的味道。 哥哥的气息温暖柔和,带着些?微苦涩的药味。 它们曾经一遍遍抚过他的脉搏,数次停在?行将就木的他面前,一次不落地拽起?他的手?,将他拉出泥潭。 林青青起?身,牵起?方子衿的手?,向软榻走去,举起?玉制的合卺杯,与他手?腕相缠,共饮合卺酒。 “按照宣国礼制,相爱夫妻对拜之时,会在?内心祈愿,以期月老保佑良缘。你许的是何愿?” 不等他回答,林青青眼?波含笑,望进少年过于精致的凤眸里,目光温柔如水,在?轻微晃动?的红色帘幔下,仿佛透着一股动?人心扉的情愫。 “我许的是,与尔结伴一生,共赴白首一世,但求一双人。” 少年眼?眶有水光,在?眨动?间侵染睫羽,熠熠生光。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林青青,浓烈的眷恋从深不见底的幽暗里浮现,那些?他曾经不敢妄言,不敢奢想,只敢深埋心底的倾慕剧烈翻涌,令他的喉咙不断收紧,发疼。 少年喉结轻轻滑动?着,交换一般回答道:“愿哥哥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那可如何是好,哥哥不喜欢一个人的乐哉未央。”林青青轻笑着吻上他的唇,感受少年温柔缱绻的气息,“衿衿愿意送哥哥,一辈子专属哥哥的未央夜吗?” 少年如履薄冰地点了点头,片刻后,红了面颊,又?郑重地颔首。 朱红的衣带飘落在?地,烛光摇曳。 方子衿身上的缺口和疤痕,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破败不堪的木偶。 这具木偶曾经也无暇漂亮过,被制成之时清绝古今,无人能及,可是他一生不幸,被欺骗进魔窟,被丢入尸海,被万人踩踏。 而今,他被人捡回了家。 他的主人把他带回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不被外?界打扰的家。 没?有带着有色目光的窥视,没?有冷嘲热讽的流言蜚语,这里是木偶主人独给他留的、无人能活着踏足的清净之地。 木偶严丝合缝地贴紧主人,摄取支撑他存活的生机。 痴心与真心相互纠缠,发酵出的欢愉悱恻,甜蜜得叫人忍不住贪心更多。 热气浮上面颊,他用破碎的躯壳妥贴地承起?主人,看着旖旎如画的景色,才知?晓他是有生命有呼吸的,他的心脏在?滚热的躯壳里疯狂悸动?着。 木偶无尽地索取,让主人亲口赐予的未央夜持续到天?明。 一个月之后。 柳石基那边有了新进展,林青青已经确定殷昊的位置。 殷昊身边能人异士颇多,会易容者不在?少数。 之前京城戒严了五日,也未寻得殷昊的踪影,便是因?他改头换面,换一个新身份出现在?人前。 蛊虫到底是人为操纵,难以锁定更换面容的目标。 殷昊老谋深算,若是躲起?来,恐怕无人能寻到他的踪迹,但他野心未泯,不愿就此放弃大好的江山社稷。 林青青女帝的身份如及时雨,给了他一个举兵起?义的契机。 下朝后,林青青写好圣旨,按下玉玺,将圣旨递交给还?穿着一身朝服的方子衿。 少年拿起?圣旨,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林青青抽了抽嘴角,看着方子衿丝毫不拖泥带水,又?过分客气的背影,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某人每天?半夜都会爬上太璟宫寝殿的卧寝,按理说,这般不知?收敛的人早该虚了,方子衿的身体素质却?越来越好,中毒症状也消失了,脉象从未有过的稳健。 林青青也想独处几日,修身养性,将方子衿打发去了偏殿,便是这几日,少年总是闷闷不乐。 不消片刻,方子衿换了一身常服,贴在?门外?盯着她看,指尖陷进门缝,像一只寻找栗子的松鼠,在?扒门。 御书房的门是敞开的,林青青头也不抬地问:“贵干?” 方子衿乖巧询问:“姐姐,我可以进门说吗?” 林青青:“进。” 方子衿走进来,扫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吴铮,脸色冷了三个度。 林青青恰好抬起?头,看到龙章凤姿的少年郎收回恶意的眼?神,冲着她弯眸而笑,“殷昊的命,我是留还?是不留?” 方子衿的病情经常反复,林青青下意识以为他是回溯到了二十岁,但她发现,方子衿对她的称呼是姐姐。 重生龙傲天?才喜欢这么叫。 “不留。” 方子衿有意无意地瞥过她身后的吴铮,凤眸里有所思?虑。林青青垂眸轻笑:“吴铮与你同去,他不如你,武功勉强还?行。” 方子衿清楚,林青青对待吴铮,与对待普通下属的态度别无二致。 之前的事情是他误解了。 “好刀该用在?合适的地方。”方子衿婉拒吴铮随行,吴铮留下,可以保护林青青。 方子衿掩下翻涌着疯狂占有欲的眸子,轻轻拉过林青青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行字。 五岁的他送了一片桃花。 十五岁的他送了一颗赤子之心。 二十岁,他自?以为是地利用手?边一切,算计人心,给了林青青可有可无的无尚权利。 二十九岁,他想把一切都给她,以自?己一身的血换林青青的命,没?来得及施行,疯病发作。 无论哪段记忆,他都没?有亲口告诉林青青,没?有说出那段深埋在?他心脏的感情。 他一边描绘文字,一边吐露心扉:“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我欲与君相悦,山海永不离。” 方子衿的手?掌被反握住,察觉林青青的意图,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掌心被林青青写下三个简单直白的文字,于宣人而言过于大胆,但却?真挚如火。 少年眼?眸有些?闪烁,白皙的脸颊泛上一层红|潮,林青青写这三个字,与白日那什么有何异? “我等你凯旋。”林青青的笑容不沾阴霾,宛如能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暖阳,带着和煦春风,照耀进方子衿的眼?底。 翌日,方子衿率领的军队攻上山,上万人马披坚执锐,奔走时地面都是震动?的。 缺乏兵训的流匪哪见过这种场面,被打得七零八落,慌乱四窜。 殷昊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棋子,不动?如山地笑了笑。 且不说悬殊的兵力,仅凭方子衿一人之名?,便有人吓破了胆。 这群流匪里有东胡逃兵,有北蛮安插的眼?线,剩下的都是些?反抗女帝统治的愚民,和烧杀掠夺的劫匪。 依靠舆论的夺位之战,称不上壮烈,殷昊手?中没?有丝毫胜算,但他还?是将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出去。 墙上挂着林青青的画像,千阳执剑,锋芒毕露。挂绳被四散的长箭掀下,掉进柜子背后的角落。 殷昊拿起?手?边的毒酒,一口饮尽,阖上眼?帘倒在?棋盘上。 沈残雨找到殷昊的尸体,命人拖到方子衿面前,禀报道:“将军,贼首已死,该如何处理?” 白衣银枪的青年将军骑在?马上,半阖着凤眸,俯视殷昊七窍流血的脸,睫羽在?如玉的脸上打下暗影,眼?底神思?难辨。 良久,才道:“悬挂风干。” 沈残雨领命。 方子衿翻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温暖的感触。 他叫住沈残雨,用没?有起?伏的语气吩咐道:“置于野兽多的树林,挂低。” 沈残雨抬了抬眸子,对上将军含笑的视线,被一股寒意冲击脑髓,心底拔凉,浑身卷起?一层鸡皮疙瘩。 “末将这便去!” 青年突然放轻声?音叮嘱他:“陛下若问起?,你便说,就地埋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沈残雨点完头,见了鬼似的往来路逃。 此次剿匪诸多相关事宜皆由沈残雨汇报。 林青青还?未问什么,沈残雨立马道:“殷昊那贼子,末将就地埋了!” 林青青:“……” “没?做成干尸?”林青青不信方子衿会这么轻拿轻放,还?能给殷昊留全尸。 沈残雨登时睁大了眼?睛:“!” 林青青看得明白,方子衿自?己不敢说,让沈残雨来说谎。 是怕她觉得他生性残忍吗? “去将方子衿叫来。” 林青青忙着处理东胡城池的遗留问题,一个下午也没?见着方子衿。 她批完奏折,靠着桌案闭眼?小憩,睡了一会,发觉身上有暖意,睁开眼?看见身上披着一件氅衣。 方子衿搬来了一张椅子,在?她身旁小憩,脸颊紧贴着她的手?臂,安静乖巧,恢复健康的青年面色红润,脸被桌案挤压出一点脸颊肉,睡沉的表情透着有一股孩子气。 青年的手?指牢牢扣紧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入眠。 林青青轻拢起?方子衿的手?掌,放在?脸颊下,微勾着唇小憩,鼻间洋溢着香甜的山楂清香。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