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之女晋升日常》 1. 刑场 [] “大胆罪人,本官即刻宣读圣上的手书,刑场之上,你竟敢在诸多百姓的面前不跪,你是在公然藐视陛下吗?” 威严的声音在姜明葵耳朵旁炸开,她突然间回了神,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她迅速跪下,低垂着头,眼珠却微微转动,将周围的环境扫了一圈。 她似是在一个木台之上,手脚皆被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她思绪混乱,她不是正在写育种研究报告吗?怎么穿到了刑场上? 姜明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她向四处张望,却未得见人影。 “别找了,我在你脑子里呢。” 是一个小孩的声音,清脆稚嫩。 “恭喜宿主姜明葵绑定气象系统,第一个小任务,请宿主摆脱被问斩的结局,努力活下去。”那系统说道。 姜明葵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气象系统,都穿越了,绑定系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只是如何利用系统破局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正是午时,烈日灼人,酷暑难耐,姜明葵口干舌燥,嗓子却像卡了刀片,连吞咽都费力。 她往上看,只见一个朱红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站着,他戴着冠冕,看上去极有威严。 四周人头攒动,可惜百姓们只是窃窃私语,有些男人盯着她,面露不善。她实在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姜明葵微微缩了下身体,这才感觉到疼痛。 她将视线转回自己身上,她穿着一身赭色的粗麻衣服,这身衣服显然太不适合这具身体,她胳膊上泛着大片的紫色鞭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日头太毒,阳光很刺眼,照着她手上的镣铐锃亮,像一只吞人的巨兽。 上方的官员却已开始宣读圣旨:“朕绍膺骏命,镇国公第四女姜氏,偷盗京中布防图交于盛人细作,幸得镇国公发现。然,大战在即,姜氏此举实有叛国之嫌,镇国公不忍社稷被毁,已向朕奏明严惩姜氏,以示惩戒。今,判处姜氏腰斩,咸使闻之。” 姜明葵脑袋像被针刺了一样疼痛,接受了原主的记忆,渐渐明白了始末,她竟突然发现自己穿到了一本无意中看过的小说里。 原主在书房被人打晕,她父亲赶到时,那盛人细作手中正紧紧握着京中布防图,更是一口咬死是原主替他偷来。镇国公忠心,亲手将女儿送官了。 原主在狱中受尽了刑罚,受不住疼,终于认了罪。 可姜明葵现在身处刑场,即使原主有冤屈,此事也无转圜的余地。 她被踢了一脚,回头却发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冷眼瞧她,死亡近在咫尺,姜明葵额头上沁满了汗,濡湿了她的头发。 汗珠混着血流淌着,因疼痛产生的眼泪低落在地上,却如云烟一般,消散了个干净。 “宿主,现在天气晴朗,可是午时会有强阵雨哦!利用天气摆脱困境吧。” 姜明葵不理这个系统,她往高台上的官员爬去,身上的镣铐太重,她每挪动一寸,身上的伤口便多疼一分。可想着将要到来的死亡结局,她却没有半点犹豫。 伤口结痂处又渗出血来。她用尽力气,高声喊着:“民女有冤,民女有冤啊,求陛下明察!求大人明察!” 刑场下的百姓似是被她口出狂言吓到了,讨论的声音更大了些。 高台上的中年男人甩了一下衣袖,神情颇为不屑,他眼睛对上姜明葵,是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从座位上站起,居高临下,高声道:“尔等曹吏食君之奉,刑场上竟由着犯人胡言乱语,还不快把这罪人拖下去行刑。” 刑场的曹吏将她拖了下去,姜明葵心中一阵绝望,这种时候就算她说出真凶,也一定不会有人信她的,除非她的话能即刻得到验证。 她简直冤比窦娥。 姜明葵却是眼神一变,想起系统说的午时天降大雨,她猛地推开两个曹吏,双手颤抖着撑着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她脊背挺得笔直,喉咙里一阵腥甜,指着老天。她长舒一口气,语气却是极肃穆:“民女有冤,苍天不忍,天将降大雨!” 她的叫屈掷地有声,姜明葵强撑着一口气,头高高昂起,依然伫立着,如同雪天的青竹。血渍将衣服颜色晕染得更深了,阳光似利刃,锋利地打在她身上。 刑场下的百姓有些看向了天空,日头依然毒辣,连一朵云也没没有,天晴朗得像是巨大的蔚蓝宝石。这样的大好晴天,任谁也不认为下一秒会下雨。 行刑的刽子手没有给姜明葵反抗的机会,他按着姜明葵的肩膀,强迫她跪下,把她拖到行刑处。 姜明葵死死抱住那男人的脚,手指扯住刽子手的裤脚,却被那刽子手一脚踹开。她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嘴唇抿紧,想为自己多争取一段喘息的时间。 那高台上的官员见她被控制住,冷哼了一声。 姜明葵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无垠的蓝色如同巨大的幕布,她的命运在此刻却真的犹如戏剧。 “你说,真的会下雨吗?这人莫不是太过惧怕口不择言?”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壮汉大着胆子问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还未回话,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却皱了皱眉,他不屑地说:“夫子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况且这女子面若桃花,装得楚楚可怜,佛口蛇心,只怕是红颜祸水。” 姜明葵没管听到的对话,她一直偏头盯着天空,连眼睛都不敢眨。她好像久在沙漠里的旅人,从没有这样热烈渴望过甘霖。 午时已到了,姜明葵心中蔓延出一丝绝望,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包围着,她开始发起抖来。 气象系统依旧活泼地说道:“宿主,将要降雨了,请继续努力哦。” 蔚蓝的天空被大片乌云遮住,几道闪电划破天幕,闷雷炸得胆小的人往边上躲了躲,不再围着刑场。 一个妇人拉紧了她旁边男人的衣袖,轻声道:“看这样子,莫不是真要下雨了?难道这位姑娘真有冤屈吗?天呐,朝廷也会判错案吗?” 暴雨像是洪流一般从天上倾泻下来,姜明葵头发很快湿透了,身上的伤口淋了雨,疼得她下意识将拳头攥紧,但她浑不在意。 她在暴雨中艰难站起,朝高台上的人大喊着:“天降大雨,民女果真有冤啊大人!民女求陛下彻查,求大人彻查!民女自幼受父亲教导,民女绝做不出叛国之举啊!大人!” 姜明葵再次瘫软下去,她将贴在眼睛前的头发拨到耳后,一双清明的杏眼露了出来。 雨势仍不见小,一滴滴砸落下来,地面已有了水洼。 闪电将阴沉沉的天分成了两块,仿佛下一秒就要有妖怪从裂缝中钻出来。雷鸣声却极肃穆,姜明葵的脸迎着风雨,如同从地狱爬出来诉冤的厉鬼。 围在刑场边的百姓却已被这突降的雷雨乱了心神,一个农民样的老人率先跪了下来, 2. 合议 [] “醒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姜明葵睁开了眼,只见那位刑场上的大人正垂眼看她。他已然换了一身衣服,绛红色的衣服极称他的肤色。 他眸色幽深,整个人端坐在主座上,虽未束发,却更多一分洒脱。 姜明葵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连带着咳嗽了几声。 那男子招手,一个小丫头便端来了一杯温水,轻轻递给姜明葵。而后行了一个礼,声音婉转悦耳,轻声道:“世子,奴婢退下了。” 姜明葵收回视线,把世子身份的人在记忆里过了一遍,对应上了这个人的身份。 长公主和抚远将军的独子——施重淞。 这位世子爷在小说里的笔墨不多,只提到了十五岁皇帝亲封世子,抵御外敌时连克三城,以少胜多,战功显赫,但他的结局原书作者却没写。 姜明葵看向施重淞,开口道:“大人想问什么?又想让民女做什么?” 施重淞端坐在那儿,眼睛平视她,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声音却带着冷意,说道:“你虽愿效忠,但本世子从不用底细不明的人。” “姜小姐说自己有冤,可是向陛下奏明你叛国的,是你父亲。我不明白镇国公戕害亲生女儿的道理。”施重淞说。 姜明葵沉默了片刻,想好的说辞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吞了下去。且不说她确实不知道她爹状告她的原因,就算知道自己无辜也无济于事,她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半晌,在施重淞的耐心将要到达极限时,姜明葵心一狠,咬着牙说:“民女不记得在国公府的事情。” 她没有错过施重淞一闪而过的阴鸷神情,赶忙补了一句:“不瞒大人,民女自入狱后,夜夜梦魇,遇到了一位自称归元道长的老神仙,那老神仙说民女命不该绝,自有贵人相助,教了民女法术。民女挨了鞭刑,发了一夜高热,病好后,之前的事情确实是不记得了。” 施重淞把茶杯重重放下,面有愠怒。他冷笑了一声,连语调都抬高了不少,说道:“刑场上的戏还未唱够吗?” 姜明葵没被他唬住,她微微抬头,而后正对上施重淞的眼睛,丝毫未落下风。 她深呼一口气,说:“民女绝无欺瞒大人之意,民女确实有占卜的能力,也能帮大人改良稻种。民女算准了今日的天气,想借此一搏。大人若不信,民女现在就能告诉大人今日何时日落,明日天气如何。” 施重淞轻笑了一声:“你既不愿说实话,是该拿出些本事让本世子相信。” 施重淞起身,眼睛眯起来,俯视姜明葵,姜明葵如芒在背,听见他又道:“你若是真戏耍我,我保证,你绝不会庆幸你多活的这一天。” 他说完这句话,又倚靠在椅子上,手交叠在一起,对姜明葵说:“那就请姜小姐展示一下自己的神通了。” 姜明葵紧急呼叫系统,又闭上眼,学着仙侠剧手掐了个诀。 气象系统脆生生地说:“宿主,今日已经日落了,你昏睡了很久呢!作为任务成功的奖励,系统可以告知你明天的天气哦,明日上午是阴天,晨早气温略低,申时有微雨,戌时会停。” 她睁开眼睛,按照系统的话重复了一遍。 施重淞站起,他负手而立,向房间外走去。 姜明葵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她没办法,只好叫住施重淞,说:“大人,民女今日还未进食,可否......” 施重淞怔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姜明葵,却见她手捂着肚子,眼睫安静地搭在那双杏眼上,沾染上几分落寞,莫名有些脆弱。 这女子满腹心机,这会儿讨食时,施重淞却窥探到了那副算计的虚假皮肉下,一点隐约可见的真实心绪。 他留下一句“稍后送来”便出门了,姜明葵和这难缠的世子算计许久,这时候才放松下来,瘫倒在床上,思考接下来的处境。 系统不会出错,明日施重淞必然会看到她的价值。那时,她能用自己的能力在施重淞面前争取到其他利益吗? 她正想得入神,方才的小丫头端着食盒进来了,她微笑着说:“小姐,世子爷命我给您送饭。” 食盒被打开,香味扑鼻。姜明葵吃了个十分饱。她穿过来后淋了一场暴雨,现下还在发烧,胃里进了些食物,总算活过来了。此刻,她终于对施重淞产生了一点由衷的感谢。 不知道是忧思太过还是身体太虚弱,姜明葵夜里睡不踏实,可她总醒不过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冗长的觉。她醒时,已经快到申时了。 姜明葵走到门边,安静等待着雨落下。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院里的树叶上,微雨斜风,篱墙下草色青青,不知名的小花吐蕊,独属于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夏日的雨总是有些闷,姜明葵却轻轻闭上眼睛,感受微微湿润的空气。 她从昨天一直处于高压状态,还未彻底将心安定下来。然而此刻她立于堂前,闭眼听雨,恍若梦醒,还看河山。 她既穿到了这里,定是要为自己活上一遭。 施重淞听着府里管家的禀告,跨进这扇门,看到的就是姜明葵闭着眼睛倚在门边,翠绿的青竹和她穿的青衣相得益彰。潇潇微雨,姜明葵肤白胜雪,容色绝艳,朱唇堪染烟雨。 他下意识偏开头,却见姜明葵已经睁开眼睛。 姜明葵见施重淞来,连忙挤出一个标准假笑,施重淞却径直越过她,坐到了主座上。她的假笑僵在嘴角,慢半拍地收回去。 “我听王伯说了,今日天气你说得分毫不差。”施重淞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他又道:“司天监的监丞暂有空缺,明日你去。” 姜明葵眼睛一亮,却听见施重淞又说道:“你进司天监担的是我的名义,所以你的身份得换一个。我对你的要求有三个,第一、你既如今算是我的幕僚,便得忠于我,朝中其他势力,你都不能接触;第二、凡是你占卜到的或是司天监记录的异常,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施重淞喝了口茶,说道:“至于第三个,水稻新种,我要见到成效。” 姜明葵点了点头,她说道:“殿下请放心,育种绝非一夕之功,也需钱财田地支持。现下我有一疑惑没有想通,劳烦大人替我解答了。” “罪人姜氏这个身份已死了吗?”她淡淡问道。 施重淞默然了一会儿,才道:“她已在昨日死了。” 姜明葵心有点堵,可是她只能代替原主先活下去。况且她现在和黑户没什么区别,身上还有伤,只能从长计议。 她又问道:“民女愚笨,只知柴米油盐,敢问民女可有月俸吗?” 施重淞可能极少遇见这么隐晦讨钱的人,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好像都出现了裂缝。 施重淞:“......一个月二十贯钱,比你在司天监的钱多,月中发。” · 施重淞派来的侍女来得很早,她一番妆点,姜明葵的五官虽未变,却从明媚美艳变成了小家碧玉,与往日的容貌大不相同了。 姜明葵下马车时,在 3. 京郊 [] 姜明葵说完,崔琰面色如霜,额角青筋暴起,眼底一片阴郁。他自诩端方君子,姜明葵不过仗着背后的永安世子,也敢如此放肆吗? 崔琰冷笑一声,说道:“与其耍嘴皮子,不如拿出些本事让本官开开眼。” 姜明葵早知崔琰的性格,若非崔琰咄咄逼人,她不必同崔琰废话。 “崔大人若是少训诫下官几句,怕是不会与下官起口舌之争。夏日多暴雨,接连几日晴天突下暴雨也是有的,下官笃定,两日后会有暴雨,届时恐有水灾。” 姜明葵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穿堂风吹过,额前的碎发也浮动着,脸上因愠怒激起红晕,她依然平静答道。 崔琰却突然躬身一礼,高声道:“下官请世子安。” 姜明葵转头,发现施重淞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她和施重淞之间仅一步之遥,姜明葵转身,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施重淞薄唇微抿,长睫毛搭在眼前,隐匿了他眼底化不开的冷淡。 施重淞往前一步,与姜明葵并齐,冲崔琰一挥手:“免礼。” 他心下疑惑,姜明葵面对崔琰进退有度,却对自己人避如蛇蝎,他难道比崔琰还可怖? 施重淞按下心中异样,冷声道:“难得见姜监丞对谁这样疾言厉色,倒像是世子府的规矩没教好。本世子特来管教一二。” 崔琰面上端的是一副恭敬样子,言辞滴水不漏:“世子殿下亲临司天监,恐怕不只是为了管教姜监丞吧。下官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施重淞虚点一下姜明葵,皮笑肉不笑,嘲弄道:“陛下命我兼任京兆尹一职。姜监丞首次赴任,却道京郊将有水灾,恐祸及黎民百姓。本世子来协助,还需交予少监一道陛下诏令吗?” 崔琰跪下,只道不敢。 姜明葵被施重淞虚虚一指,挺直了腰板,说道:“崔大人若实在不信的话,敢于下官赌一局吗?下官也好叫大人知道,女子受赏识,也可以是怜其才华,而非以色侍人。” 她摊开手,露出葱白如玉的手指,指着天空道:“若两日后京郊无雨,下官此后再不置喙崔大人的任何结论,辞去监丞一职;两日后若有暴雨,崔大人自请为京郊百姓扫除暴雨之后的秽污。崔大人既如此自傲,可敢赌吗?” 崔琰是前任监正的亲传弟子,一向自命不凡,姜明葵没激他,他倒是应了。 阳光懒洋洋地散落下来,光束透过叶子,树影摇曳着,婆娑多姿。 施重淞在她面前站定,他身量极高,挺拔如青松,轻声道:“京郊离此地较远,若是要去,跟上。” 姜明葵有些疑惑施重淞的态度转变,却没细想,跟上施重淞。 出了永定门,京中繁华不再,姜明葵与施重淞同坐一辆马车,施重淞一路闭目养神,她只好也学着施重淞的样子,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这个气象系统只会给她发布任务,丝毫不管她能不能完成,简直比施重淞还会压榨。 往前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下,姜明葵随施重淞下了马车,眼前一片郁郁青青,田垄上还有劳作的人。 她见到穿越前无比熟悉的场面,眼睛一阵酸涩,硬生生将眼泪憋了下来。 施重淞的侍卫叫来一个老伯,那老伯将挑粪的桶一放,在施重淞面前跪下了。他知自己气味难闻,怕得罪大人物,忙磕了几个头,小声道:“小老儿不知大人到来,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施重淞命人将老人扶起,笑得极温和,“老人家快请起,里正可在?今日本官来此地,是要寻里正商议要事。” 老人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位,又回去施肥了。 姜明葵将那老人看在眼里,下定决心,她定要改变现状,也定要百姓逃过此劫。 她穿来的这本小说,重在讲述二皇子和太子争权,谋夺皇位,甚至不惜拿全天下当做牺牲,姜明葵不耻,也轻视他们可笑的相爱相杀。 南方水田一亩地只得两石稻谷,田税若高,再遇天灾,姜明葵不知道他们该怎么活。 她既已提前得知暴雨将至,房屋尽毁,就得尽快迁出村民。暴雨过后,再解决田地的问题。 里正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见着施重淞,赶忙行礼。 姜明葵越过施重淞,问道:“里正可知村落里共有多少百姓?可否集中起来呢?” 里正迟疑地看向施重淞,见施重淞点头,这才答道:“本村共有四十户,一百一十五人。大人若是想见所有人,晚些时候小人叫他们在宗祠外的台榭旁等候。” 姜明葵只道好。她走到施重淞面前,嗓音软了几分,柔声道:“一百一十五人如何安置,世子殿下可有想法吗?” 施重淞抬眼,对上姜明葵清明的双眼,没忽略她刻意放软的姿态,无奈地捏了一下山根处,说道:“我自有决定。” 姜明葵莞尔,露出两个清浅的梨涡,说道:“我替百姓谢过殿下。” “这句倒是真心实意,比奉承话好听。”施重淞心想。 傍晚,姜明葵见到了整个村落的人,有几个稚子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姜明葵,姜明葵对他们笑笑。 面对这么多人,姜明葵却不知道该如何讲了,这样一个噩耗,怎么粉饰太平,都难逃悲伤。 她欲言又止,却见施重淞不知何时走到了祠堂外,她站在台榭上,施重淞抬眼看着她,姜明葵与他对视一眼,无端多了几分勇气。 “乡亲们,小女隶属司天监,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后两日村里恐有水灾,特来此地,想请乡亲们收好东西,跟着世子殿下迁居到别处,待水灾过后再回到村里。” 她话说完,一阵寂静,姜明葵看向台下,稚子笑着,可几个妇人已掩面哭泣。 里正大着胆子问道:“姑娘,我们不怕水灾,可水灾来了,田地该怎么办?庄稼该怎么办?今年的田赋交不上,我们全村可就是真没活路了啊!姑娘隶属司天监,能否想些办法?” 一个老妇人忽然倒在地上,大声哭道:“姑娘,可是我们得罪老天了?为何偏要如此惩罚我们?” 姜明葵手心被掐红,她红着一双眼睛,高声道:“水稻我来管,乡亲们若是暴雨不离开,房屋倒塌,可想过稚子双亲吗?乡亲们只管按我说的做,我保证暴雨之后,庄稼不会全部淹死。” 村民看向她,一双双渴求的眼睛聚集在姜明葵身上,她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她情绪有些激动,干咳了几声,脸胀得通红。 施重淞站在最末尾,拿出一枚腰牌,说道:“本官乃永安世子,若因灾情导致稻谷减产,本官自当向陛下请旨,减免尔等赋税。” 他的话掷地有声,似有千钧重,终于说动了这些百姓。 天色黑了,繁星点缀天空,姜明葵掀开车帘,仰头看着星星,月光洒在姜明葵水蓝色的衣衫上,花纹潋滟,眸色如琥珀般清澈。 她不看施重淞,只是借着月光,细不可闻地说了声“多谢”。声音很小,晚风却裹着姜明葵的话,到了施重淞耳边。 施重淞闭着眼睛,嘴角却不自觉弯了弯。 · 艳阳高照,姜明葵顶着烈日和里正一起下田。她仔细与里正交代着,要里正排干稻田灌溉水,疏通沟渠,以便减轻水浸的危害。 里正点头应是,姜明葵便回了司天监,施重淞在外城附近征用了曾用来赈济灾民的所建的庙宇,可以容纳下一百多人,已派人加固了。 她在司天监里想着水灾过后如何快速排水 4. 偶遇 [] 远处是忙碌的村民,孩童的叫嚷声在这一刻化为寂静,落入姜明葵眼底的是施重淞莹白如玉的手,和他递过来的白色丝织手帕。 姜明葵伸出手,轻轻接过了手帕,指尖抚过手帕,拭了眼泪,抬眼对上施重淞无悲无喜的眼睛。 姜明葵松开阿娇,她往日干脆利落的声音里隐有哭腔,说道:“多谢。” 施重淞只是淡淡点头,见她恢复如初,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冰山世子。 那句“你做得不错”也如过眼云烟,不存在一般。 姜明葵耳边吹过晚风,晚霞落下帷幕。微暗的天色隐去了姜明葵的神色,她将心绪平定下来。 李村的事情并不难处理,况且系统已经下发了奖励,村民的水稻得以保全,倒塌的房屋已在修缮。姜明葵乘马车回到了世子府。 施重淞虽说兼京兆尹,可他每日殚精竭虑的样子,却不单像一个京兆尹。姜明葵暗暗揣测,这位世子的权力怕是远比她想得大。 系统未发布任务,姜明葵想要尽快将试验田选地提上日程。北齐地大物博,各个地方气候并不完全一致,好在京中气候温暖湿润,适宜水稻生长。 她想起上辈子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试验田,脑中已构想出新试验田的布局,她手指尖轻戳脸颊,越想越亢奋,恨不能马上就下地。 她这身体是按着世家闺秀的标准养的,有些羸弱了。若是亲自下地,怕是一个时辰也受不住。只是姜明葵有些不理解,北齐既没有明令禁止女子入仕,可女子仍只有少数身在官场,并且官职皆是小吏。 世家大族况且如此,只怕民间入仕更难。 姜明葵叹了口气,咳嗽得险些岔气。 她若是想将这试验田进行下去,先得养好这副病弱的身体,再加强锻炼。 月色如银,披落下一地亮光,风过,带起烛火一片涟漪。 姜明葵下巴垫在软枕上,趴着看京城舆图。可惜舆图看不出哪里土壤较好,姜明葵只好歇下心思,只盼着施重淞明日能给她找个好地方。 暴雨过后,接连几日好晴天,烈日当头,姜明葵在司天监的公厨中连吃了两碗绿豆汤。系统这几日又陷入沉寂,姜明葵也乐得自在,司天监众人上次触了霉头,现下倒是无人敢来招惹她了。 午后,阳光照在人身上,困劲儿也随着阳光钻进姜明葵脑子里,她左手撑在脸上,右手还提着笔,几道歪歪扭扭的线便出现在白纸上。 “监丞,世子殿下派属下来传话了。” 姜明葵睁开眼睛,只见施重淞身旁的侍从正站在她面前。她醒过神,温声道:“世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那侍从木着一张脸,说道:“世子殿下近日派属下跑了不少地方,属下以为,外城的城隍庙附近的农田较好,便想请监丞看看,属下也好提早布置。” 姜明葵一听试验田有了着落,困意全散,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她总算是专业对口了,也不算枉费她一身本事。 放衙后,姜明葵跟着那侍从到了城隍庙。入乡随俗,她也随百姓拜了拜城隍,只当是为民祈福,盼望风调雨顺。 那系统却突然发话了,姜明葵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线香,退到一边,听这位祖宗发布任务。 系统一惊一乍的,姜明葵被他吓到几次,现下竟然已经接受了系统令人心惊肉跳的出场方式。 “宿主,待会儿要下一个半时辰的雷雨,昨日我休眠,未能提醒你。你快些备伞吧,你这具身体可淋不得雨了。之前受过刑,本就气血两亏,施重淞还每日派人送药膳呢。” 姜明葵略过系统的好意提醒,冷笑着哼了一声:“你一个超脱世界运行法则的东西还要休眠?只怕昨日忘了你这体弱多病的宿主吧。” 系统的声音小了些,童音小声嘟囔着:“我才不是东西呢!系统错啦,给宿主一个小小的补偿吧。宿主不要这么凶系统。” 系统的撒娇她丝毫不为所动,只关注系统说的补偿。 “系统奖励宿主三把伞,宿主可在马车上找到。”系统说完这句话,一溜烟消失了。 今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姜明葵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待阵雨的落下。 天慢慢变得阴沉,乌云覆盖住天空,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妖怪,逼近人群,露出他张牙舞爪的样子。 闷雷轰隆一声打了前奏,大雨便磅礴而下了,雨势极大,路上的行人为了避雨,涌进了城隍庙。刚从城隍庙出来的人一惊,忙缩了回去。 姜明葵从马车上拿到系统所赠的伞,递了一把给旁边的侍从,还剩下一把,姜明葵想把这把伞赠给需要的人,却无意瞥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和一个小丫头站在一起,尽管在众多人中,气质却出尘,一看便是权贵家的小姐。 那女子注意到姜明葵的目光,侧身避开了。 她身边的小丫头却走了过来:“你手里的这把伞,卖给我。” 姜明葵最不喜逼迫,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转身便要走。 小丫头却疾言厉色道:“大胆!公、小姐愿意买你的伞是你的福气,你竟然违逆,你有几个脑袋?” 姜明葵没错过小丫头脱口而出,却又咽下去的“公主”一词。按照小说的情节,公主年纪都很小,导致北齐联姻时只能选贵女。可是这位公主正值芳华,怎么看也不是小说里描写的公主。 不,还是有的。 二公主周芸臻——死状极其凄惨。 她是元靖五年六月偷跑出宫,站在大树下躲雨,被雷劈死的。 姜明葵没记错的话,今年正是元靖五年,这位公主极有可能死于这场暴雨。 姜明葵抬眼,周芸臻真是个绝世而独立的美人。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她未施粉黛,弱柳扶风,蹙眉时状若西子捧心,远远看去,恍若神女现世。 周芸臻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不疾不徐地向姜明葵走来,将那小丫头拉到身后,她背过身,温声道:“阿桃,不可无礼。” 她又看向姜明葵,嗓音清甜,她说道:“姑娘,我与侍卫走散了,现下只好待在城隍庙中。阿桃担忧我感染风寒后淋雨,这才对姑娘口不择言。姑娘若是愿意卖伞于我,我刚好还剩二两银子,可以当作伞钱交给姑娘,也当是给阿桃无礼的赔罪;若不愿意,也无妨。” 这世上没人不爱美人,况且姜明葵只是不喜那丫鬟的态度。 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姜明葵叹了口气,自己的命运已像浮萍, 5.贵人 [] chapter 5 雨在姜明葵到农田途中停了下来,姜明葵坐在马车,心里却有些担心周芸臻的命运。周芸臻会听自己这个看上去似江湖骗子说的话吗? 她是真的希望这个女孩子能够活下去。 周芸臻若是略微迟疑一下,想来也是能保住命的。 她随施重淞的侍从到了那片农田,和她从前的试验田相比有些过小了。但姜明葵有系统给的稻种,对比实验范围可以缩小。眼下重要的是规划育秧田。 南方的连作晚稻,应选择中壤、肥力中等、地势高、排水方便的地块,防止土壤水分过高诱发水稻秧苗徒长【注】。现下正好是晚稻栽种期,得赶紧将系统发放的抗病稻种栽种下去,看稻种长成后抗病等级如何。 姜明葵将畦长、畦面、畦沟、边沟的布局与那侍从一一说来,以确保水分合理利用。她现在没有机器支持,许多事情也不知能不能做成。 但总得一试。 姜明葵站在眼前的粘质土,莫名想起她导师问她的一句话。 她依稀记得那位年逾古稀的老教授,手有些粗糙,手掌却极为厚实,笑起来就像指引前路的长者。 “农学是国之根本,女娃娃若是要做研究,可想清楚初心了吗?” 姜明葵不记得她那时如何回答了,她那时只是按部就班地走上了一条研究道路。现在她也许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也许是初中时无意翻到的“横渠四句”在心里生了根,姜明葵不为百姓指明该遵守的道,她只想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注】 哪怕只是少一个食不果腹的人。 路边的积水还未退去,水洼倒映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北齐并无宵禁,店肆的灯笼高高挂起,姜明葵从马车向外看去,一派繁荣安宁的景象。 姜明葵下了马车,却见施重淞立在世子府门口,玄衣融进夜色,小半张脸露在灯火下,看不清表情。 “世子殿下刚到府?”姜明葵走到施重淞面前,轻声问道。 施重淞漆黑如墨的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只道:“无事。”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止住了。 灯火明灭间,施重淞已恢复如常,只是他手上还拿着一个木盒。 姜明葵不明所以,掠过施重淞,抬脚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施重淞却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如雁过无痕。 “我从宫里拿的药,于你的鞭痕有益。”施重淞食指轻触木盒,温声道。 姜明葵接过木盒,手覆上木盒上的花纹,眼睛弯成月牙,两个梨涡都染上喜悦。免费的药到手,姜明葵极有自知之明地拍马屁:“世子殿下宅心仁厚,细致过人。有殿下在,实乃北齐百姓之福。” 施重淞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快上马时只一句:“下次晚归时,势必派人知会一声。” 姜明葵却听出了其他,施重淞竟是刻意在府前等她吗? 她远远瞧了一眼,施重淞骑马的身影已远了,他走进暮色里,却依稀能见少年郎的样子。 可姜明葵的脑子里却是灯火阑珊处,施重淞抬眼望星的样子。 施重淞这样如雪的人也是有温度的。 · 皇宫内,灯火通明,香脂味甜得发腻,一个宫女把周芸臻的发钗拔下来,轻轻替她梳理长发。灯下看美人,却见美人满目愁思,她轻声问:“还未找到吗?” 一个宫人跪下答话:“回公主的话,奴婢已派人在城隍庙守了三天了,没有您所说的女子,奴婢无能,请公主恕罪。” 周芸臻轻叹了一口气,她轻声道:“去查查司天监那位老大人,她既说自己是司天监那位老大人的弟子,想必司天监有人会识得她。” 一个宫人退了下去,周芸臻在宫殿内踱步,她面上平静,实际心里却焦急到乱了分寸。那天的事她瞒下了母妃,可她私游出宫与侍卫走散,母妃不允她出宫了。 那次暴雨之后,不曾下过雨,周芸臻一直遵守着姜明葵说的话,雨天绝不出门。只是差点被雷劈这件事还是成了她的阴影,夜里常常睡不安稳。 司天监会有她吗?周芸臻不敢给自己希望,可若是司天监也没有线索呢? 她该如何寻这位救了她一命的神秘女子呢? 司天监官邸古朴素雅,正堂外立着一个巨大的日晷,犹如辟邪的石狮子。 绿色的树荫连片,姜明葵站在树下看历法相关的记录,却忽然想到了周芸臻。 姜明葵想起小说中,周芸臻死后也没有得到公主下葬该有的仪式,皇室以她为不祥,对她讳莫如深。 这几日官场民间没什么闲话,想来周芸臻应该是听了她的话,没有去大树下躲雨,应当是逃过这一劫了。 她由衷高兴,视线落到远处,却见崔琰罕见地到她所在的衙署。 崔琰自遵守诺言,为李村村民扫除秽污后,见了姜明葵就像老鼠躲猫。 就连司天监的公务,崔琰也特意与姜明葵避开,今日怎有的闲心,来她所在的衙署? 姜明葵收回视线,却见崔琰站定在她面前,有些窘迫。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最近有人探听我师父宁远大师是否收了个女徒弟。司天监上下只有你一个女吏,你可是做了些什么?” 姜明葵平静道:“少监是不是糊涂了?我与宁远大师素不相识,冒名顶替作甚......" 她轻皱眉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上次她提醒周芸臻时,好像提到了司天监的老大人,所以是周芸臻在找她吗? 姜明葵止住话,温声道:“是我借老大人的身份惹了些许麻烦,少监可否帮忙否认?” 崔琰了然,说道:“上次之事,终归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求你原谅,愿帮你掩盖一二。若是师父在世,你这等才能,怕是师父只会教你一人了。” 姜明葵瞥见崔琰落寞的神色,终究还是开口道:“崔少监又何必妄自菲薄呢?是人都有长处,宁远大师对你倾囊相授,我只是在观测天气略长于你。若论起修历法,少监远在我之上。” 崔琰上次履行了承诺,姜明葵对他有了不少改观。 君子论迹不论心,崔琰肯低下头正视自己,又见识了民间疾苦,还怕不能用才学造福百姓吗? 姜明葵言尽于此,崔琰肯不肯放 6.搬出 [] 雅间外,店家轻声敲门,周芸臻止住哭泣,几个侍女将菜品放下,转身退下了。 姜明葵盯着桌子上的菜,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樊楼菜品的做法别具一格,看上去颇有些美味。 她只好对周芸臻浅笑一下,轻声道:“殿下,不妨先用餐。” 不出姜明葵所料,这几道特色菜味道极好,尤其是玉灌肺,味甜不腻,更能尝出芝麻香。 用餐结束后,姜明葵小口品茶,却见周芸臻的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 “姑娘,芸臻该怎么称呼你呢?”周芸臻眨了一下眼睛,问道。 姜明葵被周芸臻萌到,温声道:“下官名叫姜明葵,公主殿下不嫌弃的话,唤我阿葵便可。” 周芸臻将一个造型精美的木匣放在姜明葵面前,她看向姜明葵,眼神纯净,让人如沐春风。 周芸臻说道:“阿葵,方才听你说的话,我只觉幸运。若是旁人,只怕早就以我命中之劫谋取重利,可你只是想帮我而已。” 她笑意更深,又道:“这是父皇命已故的安和大师打造的玉佩,我十二岁那年母妃亲赐,见此物如见我。你的能力太容易招来野心,今后更要谨慎。希望这枚玉佩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到你。” 姜明葵郑重地将木匣放回,一字一句道:“殿下既不在意下官的身份,下官便唤殿下芸臻了。芸臻,我不能收,此物太贵重,我实在承受不起。” 周芸臻眉心微皱,声音高了些,“阿葵,我没有同你玩笑,这枚玉佩再贵重也不如我的命重要,没有你,这玉佩就该成陪葬品了。阿葵,我视你为友,你若是不想让我为难,请你收下。” 害怕姜明葵推拒,周芸臻又道:“阿葵,我不知别人如何,我总是认为善意应当得到回赠。这是你应得的,否则不是负了上苍恩德吗?” 玉佩触感冰凉,夏日里握着倒是消暑,周芸臻都说出“朋友”的字样了,姜明葵也不愿与她客气。 姜明葵话锋一转,说道:“芸臻此番可是托人辗转,在司天监打探过我与宁远大师的关系?” 周芸臻点头应是,手无意识将衣袖攥紧,说道:“可是为你惹上了麻烦吗?” 姜明葵摇摇头,轻声道:“说不上麻烦,只是下官既已与公主见面,应当将真相告知殿下。” 她心里惴惴不安,又道:“有一事要告知殿下,下官并非宁远大师的弟子。当日事急从权,只好编了个说法来骗殿下,还请殿下原谅。” “我当是探听为你惹上麻烦了呢,我今既见到了你,便不会再探查你了,尾巴我会处理干净。”周芸臻转忧为喜,笑着说。 周芸臻不能在宫外待太久,临走时颇为不舍地看向姜明葵,姜明葵突然想起明日有雨,忙叫住周芸臻。 “芸臻,明日有雨,但你无需忧心,小雨而已。我身无长物,只好言语宽慰了。我知道你害怕,但此劫已过,命数早已改写,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惶恐下去。”姜明葵莞尔,关切地看向周芸臻,轻声道。 樊楼人声鼎沸,香车满路,周芸臻置身其间,凡尘的烟火气息落在她身上。 周芸臻却笑了起来,不再像端庄的公主,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娇俏,像是撒娇一般:“谁说你没有东西送我的?还有一把伞呢!上次你没要银子,这次可不许赖账啦!” 她身边的丫头见状,忙朝姜明葵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追着周芸臻的马车走了。 姜明葵错愕地愣在原地,忍俊不禁,终是掩面大笑起来。 这侍女塞荷包的样子真像过年时发红包的长辈,唯恐姜明葵不接。 她打开荷包,里面是上次她没拿的二两银子,还有一支金钗。 姜明葵将荷包收好,珍而重之地将玉佩装进木盒里。方才周芸臻亲手给她佩戴上,可此物一看就非凡品,还是收敛些好。 朋友,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姜明葵将这两个字默念了几遍,羁绊是极为奇妙的事情。 她只身一人穿到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灵魂与这里格格不入。 数日前,她只是想活下去,珍惜重活一世的机会。可现在,她却莫名有了许多安全感。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人与人的连接吧。 姜明葵回世子府时,难得见施重淞在府中。 施重淞瞧见她,玩味地将手中的扳指收回,问道:“今日去了樊楼?” 姜明葵一惊:“殿下如何知道?” “你身上沾了樊楼特有的香。”施重淞不看她,又道:“要结交谁是你的自由,我本不该多问。” 施重淞顿了顿,站起身,稍稍弯了下腰,对上姜明葵的眼睛。他又道:“罪人姜氏已死,你既已不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就该按照姜明葵的人生来活。” 姜明葵却有些无奈,施重淞是以为她在和镇国公府联系吗? “多谢殿下好意了,只是并非殿下所想,我也并非蠢笨之人,不会自投罗网。”姜明葵说道。 施重淞点了下头:“既用过餐了,今日药膳便不必吃了。城隍庙附近的水田已按你说的修整,改日你有空去看看。” 姜明葵点头应是。 她如今身子已大好,世子府虽好,姜明葵却不知为何,有些想逃离施重淞。 施重淞虽从未干预她,还给了她极大的权限,给钱也大方。但财神爷可以供着,每天盯着她,她压力有些大。 她今日发了月俸,又碰巧遇上施重淞提到试验田,脑子一热,问道:“殿下,我如今既有了月俸,实在不该继续住在世子府麻烦殿下了,我那日去农田,发现农田附近有村落。” 姜明葵被施重淞盯得有些害怕,但还是说完了:“我想到那个村落里住。” 施重淞脸色冷得像冰,狭长的丹凤眼凛冽地瞥了一眼姜明葵,转身拂袖走了。 夜色如水,施重淞一个人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走得极快,他负气般踢开路边的石子,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为什么要生气? 姜明葵住在世子府只是事急从权,现下想搬出去也合情合理。 他深呼吸了一口,抬头看见了月亮。 月亮被云环绕着,若隐若现,半遮着面。 施重淞嘴角轻扯了一下,姜明葵从樊楼带回的香粉也太恼人了些,他走了这么远,还能依稀闻到味道。 青竹随着月影而动,施重淞叹了口气,压下自己的反常。 7.大旱 [] 姜明葵简单地将院子收拾了一下,施重淞给她准备的东西极充分,连时下流行的衣服都搬来了。 施重淞虽说有些阴晴不定,但看上去似乎是个心软的人。 这个村落背后靠着一座小山,风光秀丽,青山若画,树林同水田碧绿似翡翠,生机盎然。姜明葵身处其间,虽比不得京中富贵,田园写意也悠然自得。 况且靠山吃山,想来村中除了水田外,也能从山中得到许多馈赠。 司天监离此处较远,姜明葵早早收拾完便入睡了。 马夫来得早,姜明葵上马车时却发现车上有一盒糕点,还热着。马夫也适时开口:“这是殿下吩咐的,监丞在一直府上用餐,怕是一时不习惯,叫小人将糕点带上来接姑娘。” 姜明葵心一暖,随后想到施重淞昨晚说要看她的试验田成果,正色道:“劳烦您转告世子殿下,我必当尽力,绝不辜负殿下厚爱。” 施重淞怎能一早上就来提醒她,果然,人类财神爷的本质都是周扒皮。 姜明葵长舒一口气,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 今早太阳早早高悬,草上的露珠羞得不敢见人,只剩影子作伴。司天监的日晷按部就班地尽职,水缸里的锦鲤在宽大的莲叶下休憩。 她到了衙署,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崔琰已立在她桌旁等她,眉宇间夹杂着急躁。 崔琰一见她,便迫不及待道:“我近几日夜观星象,发现木易,人圭二星伴月,只怕将有大旱。你水平远在我之上,可也如此认为吗?” 姜明葵被崔琰吓了一跳,她也曾读过《水经注》,“木易和人圭二星合出,致使云梦二大泽消失。” 小说里,为了加速太子和二皇子夺嫡,特意安排了许多妖异之兆和气象灾害,皆是一笔带过,姜明葵属实有些记不起来了。 系统还未发布任务,可是她直觉崔琰说的是真的。 姜明葵手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 她在心里呼叫系统,系统姗姗来迟,难得正色道:“宿主,看来你已先一步知道了。京城以北的平原地区阳覃和宣朔两大城,从七月开始滴雨不下,一直到八月中旬。阳覃和宣朔两城水田密布,山上还有旱地,一个月不降雨的后果不用系统多说了。” 崔琰等她回应有些心焦,姜明葵快速分析完系统说的话,将崔琰带来的历年记录合上。 崔琰不明所以,急道:“我担忧自己失误,特意查了历年典籍记载,上次我自大,这次特意来与你商讨......” 姜明葵打断他:“你即刻同监正上书,只道阳覃和宣朔将有旱灾,颗粒无收,路有饿殍。请陛下早做防备。” 崔琰瞳孔放大,手脚无措地摆放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显然也是惊了。七八年未有旱灾了,这次大旱该如何是好? 门外阳光炙热,崔琰却是遍体生寒。 姜明葵已向外走,崔琰拦住她:“此事我一人没把握,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吗?我并非害怕担责,我只是......” 崔琰停顿了,剩下的话难以启齿。 他竟然想要从姜明葵身上得到认可和勇气。 他是疯了吗? 姜明葵停住脚步,崔琰比她高上许多,她抬头仰视他。 “崔琰,我上次与你说的话你可有半分听进去了?”她冷冰冰的话语刺痛了崔琰。 她睨了崔琰一眼,又道:“司天监的职责是什么?你崔琰多年为官,一次失误便畏畏缩缩,那差事还要不要做?你记住了,上次我并非要与你一较高下,只是你从不肯低头看看在你之下的蝼蚁。你若是还记得李村的村民,此时就该以司天监少监的名义上书,在这儿摇尾乞怜,自轻自贱给谁看?” 崔琰踉踉跄跄地走出衙署,姜明葵拦了一辆马车,送她去京兆尹院,但愿施重淞此刻在官衙。 她的祈祷得到了上苍的应验,施重淞见她来,丹凤眼从简牍上移到她身上,从容地收起简牍,给姜明葵递了杯茶,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姜明葵没接茶盏,施重淞手用力捏紧,面不改色地将茶盏放到桌子上,心却抽疼了一下。 “殿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多费心了。”姜明葵说道。 施重淞手指敲着桌沿,问道:“只怕哪里又有天灾了吧。” 姜明葵点了一下头,说道:“阳覃和宣朔将有旱灾,兹事体大,崔琰与监正之言恐难成大事,陛下年事已高,我担心太子和二皇子会拿赈灾做文章。” 施重淞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她脑门。 他声音虽冷,却并不令人生畏,说道:“慎言,非议皇子是重罪。” 姜明葵一本正经道:“殿下是外人吗?失德之事做多了自然是要遭人口实的。况且殿下知道的比我更多吧?” 施重淞微微勾了下唇角,“我进宫一趟,便不送你回去了。有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你。” 姜明葵将施重淞原先递给她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笑着说:“多谢殿下的好茶了,我先回司天监与监正一同商量后续事宜,我等世子殿下的好消息。” 她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便飞奔到门外,长发擦过施重淞的手,浅粉的裙角被风带起,只余一点皂角的清香。 施重淞将手抚上胸口,只能听见自己噗通的心跳声。 他眸色深沉,终是放下手,命侍从备上快马,直往皇宫去了。 · 事情紧急,司天监上到监正,下到小吏都忙碌着。 崔琰正和监正商讨上书事宜,姜明葵走近,只见奏折上一片肺腑之言,言辞恳切,看了想让人落泪。 监正见了她,眼睛一亮:“监丞既是世子殿下一手提拔,此事可否请世子殿下从旁协助。本官人微言轻,唯恐难成事矣。” 姜明葵点了下头,轻声道:“世子殿下现下已经进宫了,大人只管上书。” 监正摸着胡须大笑了几声,又道:“监丞实乃司天监之福星,崔少监已将奏折写好,本官现下就呈给陛下。监丞与崔少监想想后续与工部和户部交接事宜吧。” 崔琰走到一边,姜明葵跟上他,他先是一礼,又道:“今日多谢你了。” 姜明葵摇摇头,笑着说:“虽说你先前鼻子朝天有些讨厌,现在这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崔 8.水利 [] 阳覃和宣朔向来是北方地区重要的产粮区,这两地大旱,影响的不仅是两城的米价,更有可能会影响北方一带地区的米价。 米粟踊贵,朝廷若是没提前防灾赈灾,可就不止饥荒了。 姜明葵不敢想会动荡成什么样。 她记得穿越前看过有关旱灾的记录,哄抬米价,赈灾款不用于民,百姓易子而食也是有的。 况且崔琰提过,阳覃和宣朔两地民风彪悍,闹不好揭竿而起也是可能的。 太阳已不见了,今日没有晚霞,天空白得有些阴森。水田里的水稻还是静静地立在那儿,全然不知接下来的命运。 姜明葵强迫自己停下设想,事情还没有开始做,为什么一定要假设最坏的后果? 况且她相信有施重淞从中斡旋,或许不会到最坏的地步。 赈灾一事不好做,可若是做好了,不仅得了民心声誉,还能让朝中观望的大臣看到能力。这么好的机会,太子和二皇子定会来分一杯羹。 看来施重淞不见得容易。 姜明葵贪凉,衣服穿得单薄,风吹过,她有些冷了。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有一只手递过来一件黑色的披风。 姜明葵抬头,是施重淞。 他乘着夜色,披星戴月地归来,脸上隐隐可见疲色。 “太子和老二得了消息,我入宫后不久他们也来了,同他们周旋费了些时间,这才有些晚。”施重淞手心还有缰绳的红印,但声音却一贯的冷静。 姜明葵只是看着施重淞,一言未发。 她伸手接过披风,如往常一般,问道:“陛下对此次赈灾可有头绪吗?” 施重淞向前走,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说道:“陛下虽信了司天监的上书,可国库向来吃紧,前段时间皇太后诞辰花了不少银子。陛下有意让太子前去赈灾,只怕老二要给他使不少绊子。” 姜明葵心中有团火在烧,愤怒从心脏处喷涌,几近蔓延进了她的胸腔,燃尽了她的理智。 人命在他们眼里甚至没有几两银子重要。 她愤恨地捏紧了手。 施重淞停下,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放轻了:“你想做的事同我一样,愿意与我同去阳覃吗?” 姜明葵看向施重淞的眼睛,还是如墨般深沉,似是一汪深潭,让人看不清深浅。 施重淞一个宗室子弟,天潢贵胄,做的事情却桩桩件件都与权贵沾不上边。 身为京兆尹,施重淞却从未因身份贵贱冤枉过谁,甚至多次帮百姓讨回公道。城中谁人不知永安世子铁血手腕? 施重淞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声音温柔下来:“我虽为长公主所出,却是在边关长大的。边关苦寒,非常人所能忍受。” 他眼神飘远,似是想起来久远的事情。 “父亲严厉,我少时顽劣,每每犯错,常躲进百姓家中。我是边关百姓照看到大的,绝不会背弃他们。”施重淞轻声道,却掷地有声。 姜明葵了然,施重淞想来从小便是按照将军培养的,合该在边疆建功立业,守着他信赖的百姓,在黄沙戈壁下驰骋,在瑰丽的落日下饮酒舞剑。 十五岁亲封世子,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于他而言,却是困住他的牢笼。 她心里有些叹惋,施重淞却岔开话题。 他开口道:“阳覃和宣朔这两个地方的水田大多连片集中,你是否能和工部一同参与水利设计,最大程度减小旱灾损失。” 姜明葵仔细想着,代田法其实很适合这两地,防风抗旱,但是现下推广困难,旱灾过后倒是可以试行。 也就是说,唯有修建水渠,水仓和溪井才更符合实际情况,也能最最大程度上减轻损失。 工部应当比她更擅长此类工程。 姜明葵决定和工部详谈修建水渠一事,她问道:“世子殿下可知两地河流情况吗?” 施重淞点了下头,回道:“怀河流经两地,此外,阳覃有津阳湖。” 有大河流经,总归是好办一些。 “明日司天监要同户部、工部一同商议,殿下可要来吗?”姜明葵仰头看施重淞。 施重淞摇了下头:“此番我进宫言明此事,陛下心中还是有些忌惮。我若是要同你一道去这两地,手便不能再插到工部和户部身上。” 姜明葵一听皇帝有些忌惮施重淞,轻皱眉头,说道:“他既如今忌惮你,你如何还能去?” 施重淞为她牵马,长身玉立,轻笑了一下,眼神却锐利,说道:“不信我吗?还是害怕我会使些腌臜手段?” 姜明葵没有用甜蜜话搪塞施重淞,只是轻声道:“我信你。” 她一字一句,没有半分迟疑,清明的眼睛满是坚定:“施重淞,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会用鲜血去铺路,但你不会。” 一个压抑着自己脾性,全身都用雪塑起来,心却依然温暖的质子。 一个像松柏一样清高的人,权谋手段污不了他的眼。 姜明葵浅笑着,梨涡也沁着甜:“所以,去阳覃前,别忘了来接我。” · 她还未进司天监正堂,便已经听见争吵声。 姜明葵不想在此地撞到二皇子,害怕被识破身份,于是戴上帷帽。 她走进去,却听见监正高声道:“崔少监乃宁远大师亲传弟子,姜监丞更是师从不出世的高人,他二人皆道将有旱灾,陛下都下令严阵以待,尔等休得胡言!” 司天监的监正是个好脾气,平时日跟弥勒佛一样,只怕工部和户部来人绝非善茬。 姜明葵走过去,先是行了一礼,一个身宽体胖却贼眉鼠眼的人瞥了她一眼,指着她道:“这便是世子殿下的红颜知己了吧。” 此人长相实在太猥琐,姜明葵不免多盯着他看了几眼。 那中年男人却怒道:“一个小小监丞,竟如此无礼。” 崔琰在旁边暗自抹了把汗,上一个叫姜明葵“小小监丞”的人都无颜再见她了,这位户部尚书恐怕比他更惨些。 姜明葵“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笑了一声,说道:“原来这位也与我同朝为官啊,我以为您是刚从哪个秦楼楚馆里出来的破皮无赖酒还没醒呢,见了个女子就想着轻薄一番。” 他脸上的肥肉因愤怒晃动着,脸憋得像猪肝,怒道:“本官乃户部尚书,大胆!” 姜明葵笑着说:“大人莫恼,您瞧,您不认识我这个小小监丞,错把我当成世子殿下的红颜知己,我也不识得您,只当您混迹青楼久了,每位姑娘都认识呢。” 9.命运 [] 姜明葵本想推拒,可周芸臻双眼带着恳切,她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了。 京中贵女的义赈虽是杯水车薪,总比没有的好。况且姜明葵心里清楚,周芸臻鼓动义赈,也是在帮她减轻压力。 她牵起周芸臻的手,说道:“那就麻烦芸臻了。” 周芸臻同她一起上了马车,马车上还有软垫和毯子,盈盈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姜明葵鼻子里。 “两地大旱,父皇心焦。我作为公主,也该为两地百姓做些什么,也不知今日义赈可否如我预期。”周芸臻说道。 姜明葵轻拍她的手,说道:“今日宴会是公主牵头吗?” 周芸臻摇摇头,否决了:“并非是我,阿葵可知安国公吗?” 安国公,姜明葵将这个人在记忆里滚了一圈,问道:“是那位先祖有从龙之功的国公吗?” 周芸臻点头应是,“安国公府近年来越发落魄了,老国公去后,现今国公更是险些将家底败光。可惜了霜凝,群狼虎豹环绕,还要一人支撑起安国公府的产业。” 姜明葵却惊了一下,周芸臻说的霜凝,莫非是小说里掌京中米行和钱庄的卫霜凝? 周芸臻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道:“老国公昏聩,霜凝虽是女子,可比那不学无术靠世袭的纨绔子强多了。霜凝与我自幼相识,品性极好,说声知己也不为过。阿葵定也能与她成为朋友。” 姜明葵默然,却对卫霜凝多了几分好奇。 可是这样一个奇女子,原作者却给她安排了一个惨烈的结局。 马车徐徐前行,一路上掠过京中的宅院,阳光倾泻下来,落满屋檐。 安国公府到了,虽说安国公府日益落魄,但好歹是正经的簪缨世家。 门上的牌匾乃是先祖亲赐,无不彰显着荣耀。 姜明葵跟着周芸臻,安国公府见公主仪仗,赶忙将公主请进去。 穿过长廊,来到了一个庭院。 院中摆放着两株巨大的珊瑚,细看竟是用琉璃打造的,晶莹剔透,阳光下反射着光,耀眼夺目。 周芸臻饶是见多识广,也道:“看来霜凝费了不少心思,也不知安国公能否明白霜凝心意。” 公主驾到,众贵女一同行礼。 一个女子走过来,她束发如男子一般,穿着一身宝蓝色骑装,一双黑色小靴,眉眼英气逼人。她皮肤并不像深闺女子那样白,脖子上坠着一个貔貅的小玉坠。 貔貅,只进不出,商人多供奉。想来这便是卫霜凝了。 那女子先是向周芸臻行礼,周芸臻伸出手拖住她,笑眼盈盈:“霜凝莫要拘礼,本就是借着你的光举办义赈。” 周芸臻将姜明葵拉过来,又道:“此乃司天监的姜监丞,这次旱灾正是她观测得出。” 卫霜凝为人直爽,微笑道:“监丞当真如公主所言,才华横溢。今日到安国公府,还请监丞莫要拘束。” 英姿飒爽,经商奇才,杀伐果断,义赈天下,多建学堂,扶持女子。 无数赞美之词用在她身上也不为过。 卫霜凝这般奇女子,如何熬过兄长背叛,名誉尽毁,公婆冷眼,丈夫虐待? 又是怎样在绝境里反杀那纨绔子,最终以命抵命,却落得世人一个“疯妇”的名号? 可有谁记得,她卫霜凝十四岁便跟着大伯走南闯北,创建商行,治家严明。一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安国公府。就连平日里安国公到处结交朝臣,哪一笔钱财不是她卫霜凝的心血? 姜明葵看着眼前这个豁达微笑的女子,眼睛有些酸涩。 周芸臻虽贵为公主,也会因死因被认为不祥,秘不发丧,被皇室视作耻辱。 卫霜凝不也是吗? 从来无关身份,只是但凡身为女子,在男人主宰的世界,同一命运罢了。【注】 周芸臻既到场,这场名为义赈的宴会也开始了。 各家贵女献出自己的珍宝,若有喜欢的,买下的钱将会统一起来,捐赠给阳覃和宣朔两地百姓。 这倒有些像义卖了。 姜明葵依然戴着帷帽,京中的小姐们出手阔绰,不过半个时辰,已然捐献出四百两银子。 卫霜凝又说了许多场面话,联络各位世家小姐,为自家兄长铺路。 姜明葵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悄悄走到周芸臻面前,问道:“芸臻,你可有办法,让我与卫小姐说几句话?” 周芸臻不解,但仍是答应了。 宴会结束后,周芸臻借口小聚,一行人来到樊楼。 姜明葵不知该怎么告诉卫霜凝事实,真相丑陋又伤人,语言矫饰也无法掩盖。 但她觉得,卫霜凝商场厮杀多年,真话假话都听多了,应当是可以接受的。 卫霜凝见姜明葵沉吟,只道:“监丞可是有话要告知于我?只管明说就好,公主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必介怀。” 阳光已不那样盛了,绿荫如云,微风吹过,卫霜凝额前的碎发也被吹起,挡住了那双英气的眼睛。 姜明葵全盘托出:“卫小姐,我隶属司天监,命数之事略懂一二。” 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卫小姐七杀过旺,极易攻身,又是女命。会招致小人作祟,结孽缘,祸终身。” 多亏她日夜看些演算推理的书,装道士也能得心应手些。 “砰——”,周芸臻的杯子摔在地上,茶水溅到她的衣裙上。周芸臻却浑然不觉,像失了神一般维持着握杯的动作。 姜明葵走上前,握紧周芸臻的手,想让她换个地方坐。 周芸臻却捏紧了她的手指,带着哭腔,说道:“阿葵,你救救霜凝!我求你,救救她。” 姜明葵回头看卫霜凝,她呆坐在那里,只是很快冷静下来了。 姜明葵把周芸臻扶到自己身边坐下,又道:“卫小姐,恕我冒昧。令兄近日应当在为你相看婚事吧。” 卫霜凝点头,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监丞是指,家兄有意害我?” 周芸臻拭去脸上的泪痕,环住卫霜凝的手臂,说道:“阿葵说什么,霜凝你只要照做就好,阿葵绝不会害你。” 她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眼睛里满是愤恨,漂亮的脸都有些扭曲。 “霜凝,我早提醒过你,卫霜逸不是个好东西。少时就不学无术,整日与二皇兄流 10.前路 [] 微雨,几只小鸟飞到树梢上,小山头雾蒙蒙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又沉到土地中。 司天监,姜明葵倚着门框,伸手接住雨滴,微凉的水珠顺着手的纹路消失了,只余一点湿漉漉的印迹。 京中既然下雨了,阳覃和宣朔两地会下雨吗? 姜明葵在心里戳系统,问道:“京中下雨,阳覃和宣朔两地会有雨吗?” 系统回话也算及时:“宿主,也是微雨哦,聊胜于无,算是旱灾前的馈赠了。不过工部修筑的水仓倒是派上用场啦。” 姜明葵听到这儿,放下心来。水利一事,太子党行动得比她想象快。 一个小吏快步走进正堂,将信件递给姜明葵。 姜明葵打开一看,竟是卫霜凝的信,请她过府一趟。 她向崔琰告了假,崔琰现在对她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快应允了。 她有些担心卫霜凝,在马车上有些揪心。恨不能顺着风飞到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今日竟有场宴会,官客在前厅,女眷在后院。 卫霜凝今日作女郎打扮,浅粉的衣裙敛去了她的英气,多了几分妩媚。 姜明葵凑到卫霜凝耳边,问道:“是今日吗?” 卫霜凝点点头,说道:“我想着你和芸臻一同前来,也好有个照应。” 她礼数周全地接待着每一位女眷,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 “好戏要开场了,监丞去寻芸臻吧。”卫霜凝笑道。 宴会过半,姜明葵见卫霜凝被一个婢女用茶水泼了衣服,卫霜凝便跟着那婢女前去换衣物了。 周芸臻毫无兴致地吃着葡萄,似是被酸了,眉毛紧紧皱着。 “卫霜逸怎么演戏也不找个好的来演,那婢女泼茶的技艺还不如小桃呢。”周芸臻恹恹道。 姜明葵扭头看了周芸臻一眼,周芸臻便凑过来,说道:“要不我们一同去找霜凝。” “不会扰乱她的计划吗?”姜明葵问道。 周芸臻拉着她就往内宅跑,却在途中被卫霜凝拦了下来。 姜明葵见卫霜凝换完衣服,说道:“你无事便好。” 卫霜凝伸手,轻轻刮了下周芸臻的鼻子,说道:“定然是你将监丞带来的吧。” 周芸臻但笑不语,卫霜凝领着她们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有几个婆子,正捆着卫霜逸,他浑身红得像煮熟的鸭子,整个人不断□□着。 卫霜凝毫不客气,一壶温温的茶水淋到他头上,卫霜逸终于清醒了些。 他破口大骂道:“毒妇!竟敢害我至此。安国公府如何能放过你?” 卫霜凝一巴掌甩到他脸上,难掩怒气,厉声道:“蠢货,是你作茧自缚,还敢赖到我头上?” 她又是一巴掌,卫霜逸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卫霜凝从少时积攒的愤怒,委屈和不公在这一刻汹涌,席卷向她名义上的兄长,实际上的掠夺者。 可是她的委屈和恨纠缠在一起,吞噬了卫霜凝整个人。两巴掌轻如鸿毛,竟不能抵消她痛苦的万分之一。 卫霜凝用尽了力气,将桌子上的茶壶高高举起,冲着卫霜逸摔过去。 茶壶四分五裂,陶瓷的碎片落了一地,卫霜逸头上沁出血了。 周芸臻冷眼看着卫霜逸,恨不得自己也泼上一回。 姜明葵只是平静看着,没有出声,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卫霜凝从不需要同情。 “买那下作东西还敢去回春堂?你不知道回春堂是我卫霜凝的产业?叫你蠢货都是抬举了你。你与宁王世子做了什么交易?”卫霜凝扯住他的头发,逼得卫霜逸仰头看她,问道。 “你猜啊,你不是自诩高我一等吗?你倒是猜啊。”卫霜逸双眼充血,整个人像濒死的鱼一样挣扎。 他因药效说话都有些不清楚,脸上青筋暴起,却哈哈大笑起来。 “不必猜了,反正你也没有得逞,不是吗?宁王世子就要来了,你还是想想如何同宁王世子解释吧。兄长这副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可别让世子见了笑话。”卫霜凝捡起一片瓷片,狠狠插进卫霜逸的右手。 血溅到她脸上,卫霜凝嫌恶地用手帕拭掉了。 “既然右手下药,那便别要右手了。”卫霜凝说道。 卫霜凝将门一关,那门里却传来嘶吼声,如同兽类的嚎叫。 她两三句解释了原因,姜明葵才得知回春堂给的药是假的,她吃的东西没事。卫霜逸想诱她吃点心,她反将下好药的茶水递给卫霜逸,他反倒自食恶果。 卫霜逸作茧自缚,只怕宁王世子也不会轻饶了他。 她们走到卫霜凝的厢房,卫霜凝缓缓蹲下,终于泣不成声。 “我实在太懦弱。你们可知,他与宁王世子商量好了,他会引宁王妃与我母亲进来。我失了清白,便只能如他们所想,嫁给宁王世子。”卫霜凝眼泪滴落成串,恨恨道。 她又说:“可是我甚至不敢设计他与宁王世子,也不敢废了他。我害怕宁王府报复,害怕商行不保。” 微雨缠绵,风也料峭,小小一方天地,可以让卫霜凝放肆哭。 三人沉默片刻,姜明葵打破沉寂。 “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姜明葵问道。 卫霜凝苦笑,说道:“祖父虽爱我,仍觉得我为女儿身,不能光复安国公府门楣;父亲走时让我扶持兄长,护住族人;母亲日日叮嘱我将产业交还大哥,嫁到高门为大哥铺路。” “芸臻,贵妃娘娘爱你,但对你的期望依然是嫁一个好郎君,整日喝药盼一个皇子。女子立世不易,商贾更为人不耻。我如今虽同安国公府闹翻,但商行是我一手经营起来的,他们想抢,绝不可能。”卫霜凝声音透着数不尽的凄苦,双眼却凌厉。 周芸臻无言,从她学字时,夫子便说女子的归宿便是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成为妻子,成为母亲,方得圆满。 姜明葵这样能入仕的凤毛麟角,也备受苛待,难以晋升。 北齐开国至今,除了开国女相,再无一人走到陛下跟前。 卫霜凝这样抛头露面经商的女子虽多,也多被人视作不入流。 立身的一切途径都被堵住,她们还有选择吗? 姜明葵也蹲下去,轻声道:“亲缘不可强求,早些断离对你来说反而有益。命中之 11.阳覃 [] 有了系统提供的帮助,姜明葵总算是可以做实验了。 种子发芽以后,姜明葵用质量分数为23%到27%的聚乙二醇水溶液分别处理实验组和对照组,经过黑暗培养箱处理,姜明葵找到了最高浓度下茎和叶仍有部分绿色的植株,初步筛选出耐旱性较好的种子。【注】 时间一天天过去,如系统所说,阳覃与宣朔两地的大旱还是到来了。但前期的准备工作也许有一定作用,目前还没传出两地灾情严重,民不聊生的风声。 她每日在司天监和试验田两头跑,忙得有时候饭也吃不上。 稻种选出来后,姜明葵还想如之前一样,递个消息给施重淞,却发现她好像已经许久未见过施重淞了。 也不知道施重淞能不能做到他说的,让两人同去阳覃与宣朔。 皇权至上的社会,许多事非人力所能及,姜明葵只能等。 小院里有些太安静了,姜明葵推开窗户,远远地看着远方,放空自己。她隐隐听见了几声狗吠,接着是马蹄的声音,一下一下砸进她心里。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姜明葵走出小院子,门被扣响。 施重淞站在门外,他今日倒是罕见地穿了一件青绿色的衣服,颜色与姜明葵身上穿的这件颜色极为相近。 施重淞没说话,姜明葵只好先开口。 许久未见施重淞,有些紧张,她右手不听使唤地紧贴腰侧。 姜明葵温声道:“数日不见,殿下深夜前来,可是为了前往阳覃和宣朔一事吗?” 就着烛火,姜明葵突然看到了施重淞右眼角似有伤痕,血痂还未褪去。 与光洁的皮肤一对比,这伤痕碍眼极了。 施重淞嗓音喑哑,轻声道:“明日下午动身,我会派人去为你告假,一定收拾好行李。” 京中距两地有些距离,是该做些准备。 施重淞又道:“此次前去,路上未必太平。且两地民风彪悍,女子地位不如京城。你若是出行,定要有人护着你,切勿擅自行动。” 姜明葵点头,又想到施重淞脸上的伤口,只怕施重淞付出的代价不小。 “殿下,还未来得及告知你,我已从带回的稻种中选育出来了一些较为耐旱的,但由于时间较短,这并不是新种。因此我并不确定它能否奏效。”她轻声道。 施重淞“嗯”了一声,问道:“较之两地稻种,应当是你新选育的更能存活吧。” 姜明葵即使忧心施重淞质疑她的能力,也没办法打包票。 她深吸一口气,细细解释给施重淞听:“没在土地上真正实验之前,我不能确定选育出来的稻种能否耐得极端干旱。如果两地的稻种同京中一样的话,稻种存活会更容易些。但是产量也比不得以往。” 水稻本就是喜水作物,一个半月的干旱减产是必然的。 施重淞得了她的答复,也不再纠结,转身离去了。 这还是她穿到这里后,第一次离开京城。 她下定决心,摆脱施重淞后,定要走遍北齐,享受古代限定版旅行。 施重淞既派人向司天监告了假,只怕崔琰又要头疼了。姜明葵告假的公务全摊给崔琰了。 她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快。 卫霜凝和周芸臻早知她要去,给她送了不少东西。路途太远,况且一路花销皆由施重淞负责,实在用不着她们给的东西,还是攒着比较划算。 花财神爷的钱,攒自己的小金库,这才对得起施重淞的剥削。 午后,姜明葵同施重淞北上。 官道上能遇见进京的商队,姜明葵好奇地多望了几眼。 施重淞解释道:“旱灾之前,阳覃有不少商人会去京城贸易。旱灾后,害怕京中会涌入大批流民,陛下已下旨,阳覃两地的人员入京受限。” 不到逼不得已,农户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土地的。成了流民,就会失去原先的土地,沦为农奴。 现下只旱了半个月,民众还不到流亡的时候。 三日跋涉,姜明葵即使坐马车,也有些难受。 七月十三,车队终于进了阳覃城。太子只在城中待了十天,现下已然离开了。 城中虽比不了京中,但阳覃也算是北方重城,城中秩序井然。 只是城中的人面色极为凝重,来来往往的人走路极快,路边的商户有些已经闭上了大门。 姜明葵对城中兴趣不大,她此刻只想去水田看看水稻的具体情况。 也不知工部修建的水渠是否有用。 施重淞要去知府处,派了四个护卫陪同姜明葵前去津阳湖附近的赵家庄。 她曾在北齐舆图中见过对津阳湖的描写,水草丰茂,鱼虾潜游。津阳湖蓄水量孕育了阳覃水土,然而现在津阳湖水量锐减,想来与怀河汛期干涸有关。 这样的水量,别提水田了,恐怕百姓生活都成问题。 难怪城中人人面色凝重,怀河水量也减少的话,只怕水渠作用有限。 情况竟然这样棘手吗? 姜明葵有施重淞给的腰牌,进了赵家庄,里正恭敬地迎她去了水田。 已过了申时,气温已慢慢降下来了。土地缺水太严重,可是却没有农户挑水,姜明葵也未曾看到水渠。 她凑近看了水稻,这里种的是单季稻,应当是四月中旬种植的。 七月本该是水稻拔节育穗期,还不灌水,只怕水稻很难活下来。 姜明葵心一窒,随即抽痛起来。 旱灾放在现代社会,可以有很多种解决方式。可是放在古代,几近要将人逼上绝路。 赵家庄离津阳湖这样近,照理说应当最先修建水渠才对。 她走到里正身边,问道:“此地离津阳湖极近,为何不建水渠呢?工部不是早就来此了吗?” 赵里正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津阳湖附近修了水仓,本当从水仓引水到赵家庄。可水渠修到一半,上面的大人说津阳湖应当留作饮水只用,工程便这样停了。” 姜明葵皱眉,问道:“津阳湖供应的是周边的饮水,还是只供应城内?” 赵里正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不说话了。 姜明葵心下了然,只怕是唯独供应城内了。 她又问道:“我记得 12.娶亲 [] 姜明葵没有打草惊蛇,这母女俩今日受了里正威胁,现下可能会因为害怕否认真相。 只是,阿青是谁?阿青到底因何而死?才能让这女孩在夜里背着所有人,为她念往生咒。 姜明葵趁着夜色,静悄悄走回房间。 黑夜给这村子蒙上了一层阴影,姜明葵只能等天亮后,在村中搜寻一番。 那户母女起得极早,已备好了早饭。姜明葵醒来时,她们正在院中收拾。 姜明葵走到正堂,看着桌子上的粥和小菜,这家母女只怕已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她了。 她温声道:“一起来吃吧。没有如此多的规矩。” 这家母女也是赵姓人,昨晚哭泣的女儿名叫赵芊。 赵芊的母亲已去水田上帮忙了,只剩赵芊站在院中。 赵芊小鹿般的眼睛迅速地瞟了一眼桌上的粥,又低垂着头。 姜明葵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拿出半块碎银,递给赵芊,温声道:“灾年米贵,我借住于此,没有让你们饿着肚子给我让粮的道理。” 她将碎银放进赵芊手心里,浅浅笑了一下,说道:“收下吧。” 赵芊收了银子,咬了下嘴唇。 姜明葵看向远处的田垄,声音轻飘飘的,她问道:“晨起气温低,照例应当照顾水田,怎得只有你娘和几个农妇在忙?” 赵芊得了银子,也觉察出姜明葵并非嚣张跋扈之流,终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赵芊小声道:“村中有大事,只是女人们是不该知道的。大人为何来村里呢?” 阳光盛放,姜明葵眼睛被灼热的阳光刺了一下,说道:“我来看村中的水渠,并且试行新的稻种。” “所以大人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吗?”赵芊问道。 姜明葵点头,她今日要去探探这村里的实际情况,免不了在村中到处走动。她不想打草惊蛇,问道:“村中可有什么禁忌吗?入乡随俗,我也不好犯你们的忌讳。” 赵芊低垂着头,问道:“大人不要进宗祠便可,宗祠只有男人可以进去,女人进去是要为村子引来天罚的。” 天罚? 姜明葵把这个词仔细琢磨了两遍,思绪万千。她迟疑地问道:“所以,此次大旱,你也认为是天罚吗?” 赵芊只是看着地上的土地,盯着水井,问道:“不是天罚,是河神发怒。” 赵芊不说话了,木木地站在一边,眼睛底下一片青黑。她眼神空洞,麻木得像一个木偶。 姜明葵从未见过这样的这样的眼神,她只觉得赵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没有悲喜,没有感情。 她方才刻意提起水渠和新种试验,若是关心水田和米粮的人,怎么也该多问一句的。 可是赵芊没有。 她又想起昨晚赵芊哭着为阿青念诵往生咒。 赵芊刚刚提到,河神震怒。 怀河汛期枯竭,又遇上大旱。古代一遇天灾,百姓总会以为是上天发怒,降下神罚,因此会有祈雨的祝祷。 阿青已经没了性命。 姜明葵眼睛眯起,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深呼吸了一口。 赵家庄在以女子祭祀河神,或者说,河神娶亲。 放着水田不管,求神能有什么用?用命祈求,来换神明一瞥吗? 姜明葵手揪起衣袖的一角,片刻后又松开。 如今已祭祀了一个女子,可直到八月中旬,才会有降雨。 姜明葵害怕赵家庄不会停止祭祀。 她不能放任赵家庄如此做,且不说白白牺牲女子性命,万一此事宣扬出去,其他地方效仿,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女子因此遇害。 村中还是如同昨日,路上见不到什么人。 姜明葵却突然意识到,也许祭祀并未完成,他们还在准备相关事宜。 否则不会是此番避不见人的场景。 有个女子,也许现在正被关在某个房间,听着村中人的威逼利诱,穿上嫁衣,等待沉入水底。 又或许,她试图反抗,试图逃离。可她被关着,又被守卫着。只能无助地挣扎,祈求有人来救自己。 姜明葵加快脚步,她只留了一个侍卫同她一起,其他三人去村中别处寻找了。 她又走到了昨日的路口,她想起来昨日里正说过,这家婆婆已过世了。 她推开这间屋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了”,便在这房间翻找起来。 这屋子还保留着生活气息,桌上很干净。姜明葵轻轻摸了一下桌子,却没有灰尘。 姜明葵在屋子里找寻了一番,却发现有一间厢房里有女子用的柳条炭和胭脂。 她在这间厢房里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是在枕头下找到了一个荷包。 姜明葵将荷包翻开,是一张平安符。 背面写了一个“青”字。 这是阿青的房间! 里正在说谎,这户并不是只有过世的婆婆,还有她的孙女阿青。 里正也知道河神娶亲这事有悖法度人道,所以刻意抹去了阿青的痕迹。 所以,阿青的阿婆过世了,她一人孤苦无依,被村里人选中当了河神的新娘吗? 阿青是第一个,还是即将成为第一个? 阿青甚至还未从失去阿婆的痛苦中走出来,便要被绑住手脚,送入冰冷的河水里,直至溺亡。 姜明葵压着怒火,从阿青的房间中退出来。 她手上还握着那张平安符。 她和侍卫往下一个房间搜寻着,陪她的侍卫却突然不动了。 那侍卫说道:“天甲已经找到了。” 姜明葵心中疑惑,见那侍卫已向前方走去,她快步跟上。 想来是他们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她跟着那侍卫走到宗祠外边,那侍卫带着她绕过守卫的村民,走到了宗祠背后的一个房间。 五人会和,里面的女子心中定有防备,侍卫不能进去。 姜明葵让他们守在外面,自己只身进去了。 房间里蹲着一个女子,她嘴被棉布堵住,手脚皆被绑住,动弹不得。 姜明葵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这是来之前她自己买来防身的,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女子眼神有些惊恐,瞪大了眼睛,无声地流下眼泪。 姜明葵温声道:“我是来救你的,先帮你解绑,你别怕。另外,此地有村民守卫,你不要声张,否则我便救不了你了。” 那女子点了下头。 姜明葵将绳子割断,那女子得了自由,将棉布扯出来。 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说道:“姐姐,你快跑。这地方不能待。” 她因为情绪激动,气息越来越紊乱,呼吸很急促,全身颤抖着,手脚冰凉,整个人几乎要晕倒了。 这女子情绪太激动,好像有些过度换气了。 姜明葵手搭在她的肩 13.天命 [] 赵芊神情一瞬间变了,慌张地躲到姜明葵背后,惶恐地说:“大人,您既然是从京中来的,救救我们吧。” 门口的四个侍卫将刀剑拔出,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姜明葵扭头,赵芊紧握着阿青的手,整个人几乎快贴在阿青身上。 “你刻意引我来此,不就是想让我救阿青吗?既如此,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姜明葵眼睛看向门外,淡淡道。 赵芊错愕了一瞬,便不说话了。阿青的脸低垂着,长长的刘海遮盖了她的神色,整个人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姜明葵见着一个阴鸷的老者身后跟着不少男子,皆扛着镰刀锄头。 那老人长着鹰钩鼻,下三白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肉堪堪垂落下来。 像一只捕食的秃鹫。 那老人阴恻恻地盯着姜明葵,她并无惧色,和他对峙着。 赵里正从老人身后走出来,讪讪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大人可是迷路走到这里了,小人送大人出村吧。城内的大人物还等大人复命呢,大人切勿误事啊。” 姜明葵手上还握着匕首,她脸色淡漠,答道:“赵家庄做出此等勾当,不止本官要回城复命,里正更是难辞其咎,不如同去吧。” 赵里正还想说些什么,那老人咳嗽了一声,里正叫了一声“族长”便退后,不吭声了。 这个老人就是坑害了阿青祖母的赵氏族长了。 “你自称是朝廷命官,却并非是阳覃城父母官。赵家庄的事情,似乎大人无权来管。”族长声音嘶哑,像漏洞的风箱。 他突然咧嘴一笑,眼睛死死盯着阿青,黏腻如一条毒蛇。 他说道:“大人来这里之前似乎只出示过永安世子腰牌吧,恕我直言,为何世子殿下不与大人同来呢?这腰牌是真是假无从得知啊。” 赵芊屏住呼吸,用只能几人听见的音量说道:“快走。” 现在还能走掉吗?况且赵家庄的事情没解决好,姜明葵不会走。 害怕,恐惧,绝不能在此刻出现。 身陷险境,谁露了怯,谁就会第一个死。 她没有忽视那族长身后虎视眈眈的全村男人。 姜明葵轻嗤了一声,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默然看向村中人,如同俯瞰蝼蚁。 “区区一个宗族的族长,也敢讨要殿下印信?敢问族长官居几品,是何居心?”姜明葵手指向族长,又道:“本官领殿下之命,行司天监之责,所作所为还须同你这庶人商讨吗?” 姜明葵语速加快,站到侍卫身边,声音透着森森寒意:“你步步紧逼,甚至带着整个赵家庄的村民妄图截杀朝廷命官。你们是要反了吗?” 刀剑泛着白光,一个侍卫剑远远指着族长。 赵里正慌了神,仓促跪下,高声道:“大人息怒!今日遍寻不到大人,小人才率众人在村中寻找。小人是担忧大人安危,还望大人恕罪。” 他又拽着族长的衣角,目光恳切,另一只手却捏成拳,说道:“爹,世子殿下现下确在阳覃。莫要再生事。” 赵里正又站起来,冲姜明葵拱手:“赵家庄招待不周,还望大人莫要介怀。现下还早,不如小人送大人回城吧。” 姜明葵将这对父子打量一番。 她开口道:“不必了,我昨日未归,殿下定然要来寻我的。正好也在族长面前验验我的身份。” 姜明葵话锋一转,不再掩饰太平:“也问一问知府,活人祭祀河神是否为阳覃传统,族长是否可以抛开法度,有资格处置一条性命?” 里正没来得及开口,族长却一巴掌重重落在赵里正脸上。 他这一巴掌力气极大,里正脸上瞬间浮起红印。 “祭祀之礼既有关村中福祉,还是宗族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法。蠢货,不仅引来外人,还险些毁了祭祀之礼,你不如下去给我赵家列祖列宗请罪。”族长恶狠狠地看向里正,怒道。 他咳嗽了一声,冲着村民道:“祭祀之礼一旦被毁,河神再不会眷顾赵家庄,你们可要想清楚。” “不必管这女人,抓住阿青,今晚将她献给河神。”族长脸皮很干,几乎挂不住肉,凶神恶煞地看向姜明葵,“大人只有四个侍卫,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管。” 赵家庄的村民已经有些蠢蠢欲动,阿青却很安静。 姜明葵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她斩钉截铁道:“若我非要管呢?” 她一只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握着永安世子的腰牌。 “赵芊和阿青,没人可以带走。”姜明葵长发被风吹起,整个人立在阳光下。 “不自量力。”族长声音低沉,轻笑了一声。 姜明葵给一直跟着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地乙便飞了出去。他一只手抓住族长的肩,眨眼间,那族长便被他扔在姜明葵面前。 长剑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 姜明葵握着剑柄,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擒贼先擒王。 她手轻轻一动,族长脖子瞬间溢出了血,姜明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并未学过剑法。若是您不小心,激得我手一抖,族长可要去见你心心念念的河神了。” 血滚滚而下,落在族长浅蓝的衣服上。 他不甘心地瞪着姜明葵,眼珠子好像要脱离眼眶蹦出来。 多亏她每日坚持锻炼,否则根本握不住这把剑。 姜明葵一手持剑,回敬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姜明葵不再看了,赏他一个眼神,他只怕能兴奋地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回头看向阿青,笑着安抚了一下她:“阿青,再忍耐一会儿。此事绝不会不了了之。” 阿青盯着族长脖子的伤口,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若是目光可以化作利刃,只怕族长现下早已血溅当场。 阿青嘴角翘起,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终是点了点头。 赵芊已递来了麻绳,一个侍卫将他绑了起来。 众人一见姜明葵对族长动刀,慌乱了起来。 刀剑无眼,谁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小娘子? 若是上面的大人物来了,治了整个村子的罪,该如何办? 有一个胆小瘦弱的男子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惊得几个人身体发颤。 姜明葵适时道:“本官奉命来此,本就为大旱一事。你们受奸人蒙蔽,现下悔过,本官不再追究此事。” 更多人放下了镰刀,无措地站在院中。 她弯下腰,轻声道:“妖言惑众之徒,不容于世。” “你说河神震怒,河神娶亲可是河神亲口所说?”姜明葵将剑缓缓移开,匕首对准他的眼睛。 族长呕出一口乌黑的血,开口道:“牝鸡司晨,我是河神最忠实的信徒,河神自当托梦于我。” 他咳嗽了两声,又道:“河神娶完亲,阳覃城才会下雨。你这是在逆天而为!早晚会有报应的。” 姜明葵又问道:“河神怎么说的?河神长什么样子?” 她长眉一挑,厉声道:“你既然说你是河神最忠实的信徒,为何不以身殉之?河神见你这般决心,恐怕也不忍让村民再受旱灾之苦。”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问一问河神,是否是你这个信徒犯了错惹得他震怒?” 14.算计 [] 施重淞派来的人共有二十个人,将宗祠里的村民团团围住。 姜明葵将长剑还给地乙,随手将沾了血迹的帕子扔在族长的尸首上。 赵里正脸煞白着,嘴唇哆哆嗦嗦着。 他盯着族长的尸首,跪在地上痛哭。 姜明葵站在他面前,轻声道:“你作为里正,知法犯法。念在你良心未泯,自今日起,赵家庄再无你这个里正。” 她又道:“你爹在这里为非作歹许久了,占了不少村民的田地吧。我要在赵家庄试行新种,明日在宗祠重分土地,明日记得到场。” 赵兴低垂着头,只道一声“好”。 他爹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劝不得强势的父亲,又当了许久伥鬼,能有这个结果,他已是满意至极。 赵兴抬头,阳光晃了他的眼睛。 原来苍天有眼,恶事不会深埋在水里。所有人都生活在阳光下。 姜明葵在太阳下晒了许久,又握了许久的剑,有些乏力了。她不耐地甩了一下长袖,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 她想念短袖了。 赵兴看见姜明葵的神情,只觉大祸临头,慌忙跪下。 姜明葵却见赵兴突然冲她磕头,她有些不解。 她又没打算送赵兴去黄泉路上陪他那作恶多端的老父亲,赵兴为何如此惧怕她? 后面的村民也跟着赵兴突然跪拜着,高喊着“天女”。 天女? 她整日装道士给人算命神神叨叨的,已经很挑战她的语言艺术了,现下又要给她安一个“天女”的名号? 姜明葵脑袋抽疼了一下,胃也似灼烧般。 她打起精神,手指轻轻绕着鬓角的头发,高声道:“陛下仁德,顺应天命,特命本官救扶尔等。赵家庄离津阳湖不远,新种试行迫在眉睫。待明日重分了土地,种植新种,开凿水渠。” 她移步到赵兴面前,问道:“之前你不肯说赵家庄不能用津阳湖的原因,今日索性讲了吧。” 赵兴哭丧着脸,答道:“大人可知道,城内的权贵嫌护城河的水不干净,将津阳湖的水用作饮水,不允许赵家庄引水灌溉。” “我等小民,实在不敢忤逆啊。” 旱灾当前,什么也没有粮食重要。城中的权贵可以买米粮,甚至可以哄抬米价,将底下的平民视为蝼蚁。 人都是要活下去的,把人逼上绝路,揭竿而起时,民怨足以掀了权贵的天。 将水渠重新打通,引水到田里势在必行。 她派人给施重淞递了个话,想来施重淞能够解决城内的异议。 赵家庄的村民回家了,赵兴被她留在赵芊的家里,将每户的田地整理出来。 赵芊将阿青安顿好,跪倒在她脚边。 姜明葵将笔放下,无奈地看向赵芊。 今日怎么都要跪她? 赵芊长了一张极为精明的脸,可惜她平日里装傻充愣惯了,反倒让人记不起来她真实的模样。 姜明葵微微转动了一下发酸的脖子,说道:“要是为阿青的事情来道谢的话,就不必如此了。就是你不故意引我去宗祠,我发现了村子的不对,也不会置之不理。” 赵芊虽然跪着,却没有刻意讨好的意味。 她平淡道:“我如此做,不是为了道谢。” 赵芊唇角微勾了一下,带着些许嘲弄,眼珠也微微转动。 “我来,是认为你察觉出了我的意图,想求你放我一马。”她声音婉转,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姜明葵也笑了,她左手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撑着脸,问道:“你指的是哪一桩?是刻意透露出一星半点消息,引我去宗祠,救下阿青?还是给族长通风报信,激化矛盾,企图借我的手除掉族长和里正?” 赵芊先是恍惚了一阵,然后小声笑了起来,声音柔媚动听,让人酥了半边耳朵。 “哈哈,大人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子了,这也是观星象得出的吗?我竟不知,这世上还真有命理推演之术。” 赵芊笑成了一团,歪歪斜斜地靠在姜明葵的脚边,小半截脖子露出来,眼神紧紧扒着姜明葵。 姜明葵不理会她,声音冷下来,说道:“赵芊,你也是我平生见过的最会演戏的女子。安分待在赵家庄,实在屈才。” 装得老实木讷,实则步步为营。 只怕赵芊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已经开始算计她了。 后来夜里的哭泣,白日讲的河神,不顾安危跑来提醒,都是她的圈套。 她不过哭了一场,说了几句话,便将赵家庄天大的阴谋抖了出来。 姜明葵说道:“命理推演不敢当,不过辨得清人心罢了。” 她之前未对赵芊起疑,直到赵芊突然出现。 她来得太及时了。早来一步,姜明葵恐怕早就控制住了族长,不会与村民起纷争;晚来一步,她直接同村民对上,她未必能思考万全,只怕也保不住阿青。 赵芊匆忙跑来时叫的是“阿青”而非“大人”,说明她早知阿青在宗祠,那夜里为阿青念往生咒就很奇怪了。 给一个未死之人念往生咒,除了故意做戏给她看,她想不出来赵芊的其他用意。 “不过我实在好奇,你为何宁愿露出破绽,也要早些来提醒我。” 姜明葵弯下腰,将赵芊的脸瞧了个细致。 “赵芊,你如此聪颖,不会想不到我能猜出你的利用,阿青对你很重要吧。” 赵芊只是瞪了她一眼,甚至带着一丝嫉恨和酸楚。 “重要?只有我自己才重要。若是你和阿青都死了,下一个祭祀的只会是我。” “我要活着,赵兴和他那畜生爹就必须死。我赵芊装傻了十八年,不是真傻了十八年,想拿我的命换一个不知死活的神的降雨,做梦!” 她说完,又殷殷切切地看向姜明葵,手拽着姜明葵的衣裙。 “你与我同为女子,必能明我心意。我只是想活着,想活着而已。” 姜明葵站起来,绕开赵芊。 “赵芊,你若不是女子,利用我这件事,我不会轻易揭过。” 她很平静,温声道:“你想活着,这没有错。但人不是工具,你大大方方同我讲了,我何必绕这样一个大圈,昨日我就能将事情解决。” “至于阿青,你与她是朋友。不必将自己高高围起来,你对阿青是否真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藏拙,也不关心你受了多少罪,付出了多少才变成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但是赵芊,人非草木,无辜之人不应当被你当成箭靶子。” “至少,交付你认可的人一些信任吧。阿青见到我的第一面,便问你是否安好。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想让你沦为。” 河神的 15.分田 [] 赵家庄的土地分配极不合理,且不说赵兴一家占土地最多,但赵兴家人口却不并兴旺。外姓人基本没有田地,只能靠租佃赵兴和其他大户的田地过活。 宗族的势力远比姜明葵想象的大。 姜明葵想要重新分田,除了要做到按人口来分,平衡赵姓宗族和外姓人的田地比例也是个问题。 朝廷对乡野的管理本就是依靠宗族中的耆老或有威望的族长,赵兴被她撤职,里正的人选也要仔细考量。村子里的人心安定不下来,村民不会有心思来管新种。 至少类似于献祭的事情不能再发生。 况且各地风土不同,姜明葵需要当地农民的种植经验。 今日既是七月半,民间一般晚上紧闭门窗,害怕冲撞小孩魂灵。姜明葵考虑到这个因素,打算将村民正午后集中于宗祠,分完田后也好让村民尽早回家。 她上午又去水田里看了看,村民种的这批水稻算是彻底没救了。 只是村民们还在无意义地忙碌着,他们并非不知道所做的全是无用功,心里总还是抱着幻想。 姜明葵派去的侍卫速度很快,带着村子里的十几个壮汉,很快就将沟渠疏通了,再不用从津阳湖挑水来用。 津阳湖水量虽然大量减少,但津阳湖毕竟曾是大湖泊,做到基本的灌溉和饮用还是没问题的。 烈日悬空,姜明葵整个人像待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空气很干,她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 太热了,光是站在没有树荫遮挡的路上就有些受不住。 她轻轻擦去额角的汗,匆忙往树荫下走,若非经常待在屋子里和阴凉处,她这身衣服恐怕早就穿不了了。 午后,姜明葵和虞青赵芊一同到了宗祠外的空地,除老人孩童外,其他人全都到了。 乌泱泱的一群人围在一起,却极安静,低垂着眉眼,神色紧张,像是要来接受审判。 众人见她来,慌忙跪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 姜明葵有些无奈,装高人装过头了,跪下的人里面还有些不再年轻的中年男人,肤色蜡黄,脸上沟壑纵横。 她轻声道:“大家都起来吧。今后见我不必跪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众人毫不拖泥带水地起来了。 姜明葵:“......” 她的担心好像多余了,按这个听命令的程度来看,今天她让村民把津阳湖抽干他们也会听从。 装高人直接装成装神仙了。 姜明葵看向她改过的分田计划书,她昨日细细问过了虞青和赵芊,凡是强占过田地的人家都被她标注了出来。 她尽量清楚地表示每户人家分到的田地亩数和位置,有人脸上有喜色,有人虽没什么表情,脸上却焦虑。 她又问道:“大家还有异议吗?” 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了出来,姜明葵对他却没什么印象。 兴许当时他并没有跟随族长围攻祠堂。 赵泉心里有些忐忑,这位大人杀了族长,罢了里正,据说旱灾也是她观测得出。 这样通天地古今的大人物,会愿意回答他吗? 他声音很粗犷,带着砂砾般的颗粒感。 赵泉学着村里以前教书先生的礼,问道:“天女大人,既是您观测出大旱到来,您可知旱灾何时结束吗?” 他拿浑身的莽劲儿拼出一点勇气,只想问全村人唯一担心的问题。 有些胆子稍大的也看向她,眼神炙热得如同看到水源。 人在灾害面前是无力的。 未知的恐惧就像高悬的达摩克斯之剑,一下一下折磨着人的内心,当希望逐渐落空时,麻木就会占据吞噬人的五感。 姜明葵微笑着,长发被阳光渡上金光,柔和得让人不自觉聚焦在她身上。 她载着村民的希望,一只手垂落在腰侧,另一只手举起。 姜明葵轻声道:“此事事关朝廷机密,不可为外人道。” 赵泉黑色的眼睛黯淡了一瞬,随即紧紧抿住嘴唇。 可是姜明葵如湖水般平静温柔的声音钻进众人耳朵里,“但我向大家保证,旱灾结束前我不会离开阳覃与宣朔两地,村中不会少米少粮,津阳湖不会再禁止你们使用,种下的新种在十月下旬就可以收割。” 姜明葵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我保证,最大程度上减轻旱灾损失。” 赵泉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的话像誓言,即使是苍白的言语,他却是相信的。 他相信这位大人做了万全的准备,相信水田还有救,相信她会与他们这些平民共进退。 姜明葵目光扫过人群,又道:“赵家庄田地分配不均时日已久,积弊成疾。长此以往,村中人心不齐,外来人同赵姓人的矛盾会愈来愈深。今日既重分了土地,谁有不满或困难,可来私下找我,莫要在村中寻衅闹事。” 姜明葵声音凌厉了几分,她高声道:“凡是刻意怂恿闹事者,我不介意出钱在灵堂多购一副棺材。” 想要将命令推行下去,除了要让人看到长远的共同的利益,还要提前画好红线。 立好规矩和惩罚措施,才能让后续的行动不出差错。 姜明葵将换新种的事情一提,便觉人群中有些许议论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很小,姜明葵听不清楚,也无从得知他们在忧虑什么。 有一个男人脸上闪过几分不舍,又被他压下,姜明葵却看了个分明。 自己种下的庄稼,便都是有感情的。要全部铲除种新种谈何容易? 只是他们自己也清楚,缺水成这样,水稻基本是活不下来的。 姜明葵心中也颇为酸楚。 她静静地看着村民走回家中,揉了下有些酸痛的腰。 天空湛蓝,几片纤云悠闲地舒展,阳光亮得灼人。 赵家庄的水渠已经解决,可是其他地方是否也如赵家庄一样呢? 姜明葵一向自信,可是赈灾一事牵涉颇多。 方才她不能直言旱灾何时结束也是如此,她不能让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唯恐有人大做文章。 况且姜明葵清楚,施重淞能来此地,必定是付出了一定代价。 姜明葵还记得他脸上那道伤口。 那么他就不会仅仅为民生了,施重淞定然有别的目的。 她若贸然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得不偿失。 姜明葵尚未和施重淞会和,不知道施重淞在布局什么,只能等会和时一问了 16.流民 [] 姜明葵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一紧,随即呼吸一窒。 但只是一瞬,她迅速反应过来。 城中为何会突然暴乱?现下不是已经快到八月了吗? 而且施重淞坐镇阳覃城,照理说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她看向天甲,天甲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焦急。 姜明葵快速从田垄下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城中会突然出现暴乱?” 天甲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散布赈灾粮不足的消息,阳覃城内涌进了大量的流民抢粮。法不责众,更何况流民异常愤怒,殿下没办法用武力镇压。” 姜明葵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她将匕首放进袖袋里,问道:“世子殿下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刻意制造暴乱?” 天甲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随即沉默下去。 且不说赈灾粮是否真的不足,流民怎么会知道赈灾粮放置的地点? 他们为什么敢抢官府的粮食?结队去抢米行的粮食不是风险更小些吗? 姜明葵和赵家庄的农户打了十几天的交道,若非逼不得已,他们骨子里对官府是有惧怕和敬畏的。 民不与官斗是他们默认的规则。 有人混迹在流民中混淆视听,他的目的是什么?针对的是太子还是施重淞? 施重淞在朝中一向低调,与两党极少来往,会有谁想要害他呢? 暴乱这件事情本就不好处理。 莫说愤怒中的民众根本听不进去道理,官府杀了一个人,民怒只会更盛,总不可能将闹事的流民全杀了,施重淞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把赈灾粮全部拿出来更是不可能。 阳覃和宣朔两地太仓中的米粮早就分派下去了,朝廷的赈灾粮是保底用的。若是此时全拿了出来,安抚民众,八月上旬还要紧急借调米粮。 施重淞也告诉过她,皇帝提过国库并不丰盈,能从哪里借调? 现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抚民众的情绪。 施重淞不愿对流民动刀,不代表朝廷不会重新派人。 越早处理越好。 她得找到那个无风起浪的人,只有这个人被揪出来了,才能让流民冷静下来。 姜明葵拿出手帕,将手上的泥土擦干净,又问道:“你可知这些流民都是从哪里来的?” 天甲只是摇摇头。 总不会是突然出现在城中的,他们应当是在阳覃城外聚集一阵子了。 泥土干在手上,手帕总是擦不干净,姜明葵索性不管了。 她杏眼微睁,脸上的小绒毛顺着光,清晰可见。 姜明葵定了下心神,问道:“城中应当有权贵布粥吧,有没有几家聚在一起的?他们在哪里布粥?” 天甲思索了一会儿,拧着眉头。 不一会儿,他轻声道:“属下之前在东城门外看见有人布粥,取粥的百姓还算多。好像是陈家,李家和卫家联合起来布粥。” 卫家? 姜明葵听见了熟悉的字眼,问道:“卫家可是京中安国公府的旁支吗?” 天甲点了下头,又补充道:“应当不是旁支。阳覃城内的卫家是卫小姐的大伯一家。” 已故的老国公的亲大哥? 难怪霜凝要来阳覃。 姜明葵留了两个侍卫在赵家庄,赵泉经过她这么多天的教导,不会让赵家庄出问题。 她和剩下的侍卫一齐去了东城门外。 城中既发生暴乱,今日断然没有人来施粥了。 东城门的流民少了些许,有的流民备了些稻草,铺在城外的地上,蜷缩成一团。 姜明葵别开眼,不忍看随处可见的人间疾苦。 他们既然在东城门生活了一段时间,恐怕和闹事的流民也相互认识。 不妨从这些流民下手,了解一下他们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听了旁人挑唆,才导致成了如此场面。 她快步走向了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 那孩子头发被一块破布包住,脸上糊了三四块泥土,手指甲里满是泥垢。 母亲脸上满是警惕,一双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连手都下意识摆出防备的姿态。 姜明葵往那母子身边走去。 女子看到她,狐疑地抱起孩子,熟练地和孩子一起跪下。 她声音很沧桑,粗粝得像老妇人一样,声音却极小,如同蚊虫的嗡嗡声。 “小姐,行行好。给我们一点吃食吧。我不要紧,孩子好几天没吃饭了。” 姜明葵蹲下来,避开了周围人的视线,将袖袋里虞青做的米饼悄悄拿出来,递给了那孩子。 孩童也机灵,将米饼藏在衣服里。 这种地方,不患寡而患不均。被其他人看到,姜明葵担心她会被架起来。 她并没有带很多食物。 姜明葵多看了那小孩一眼,小孩虽做男孩打扮,身上也脏,但眉清目秀。 她低声多问了一句:“夫人为何给女孩做男子打扮?” 女子身体哆嗦了一下,颤声道:“小姐认错了,这孩子从小女相。” 她又道:“小姐若是想问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 这倒有些有趣了。 姜明葵的意图竟然这样明显吗?这女子猜得这样快。 她索性也同她们一样,坐在稻草上。 “夫人从哪里来呢?” 女子看了一下怀中的孩童,低声道:“我从阳覃城外的林镇来,但这四周的流民大多是从宣朔来的。” 从宣朔来的?宣朔的流民怎会舍近求远来阳覃? 姜明葵左手不自觉抓紧衣袖,她话锋一转:“夫人既跟着宣朔的流民一起来的,可曾在这几天见过生面孔吗?” 林兰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慌忙摇了下头。 姜明葵乘势紧逼:“夫人若是知道什么,不妨直言。作为交换,夫人的孩子,我可以护她周全。” 林兰故意将女儿扮成男孩模样,一个人带着孩子不顾安危地从林镇逃荒,极有可能是她的孩子受到了威胁。 她夫君一家大概是要卖掉女儿换粮。 打蛇打七寸,她想要林兰说真话,就必须让林兰的女儿安全活着。 姜明葵一个穿戴整齐,身后还有人护卫的女子实在太惹眼,已经有不少流民在往这边靠。 林兰狠了下心。 “我要到安全的地方去,不然我不会说。这里只有我每日观察这些人,只有我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姜明葵笑着道:“成交。夫人,得罪了。” 她大呼一声,冲着天甲大声道:“把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庶人拖下去,弄脏了本小姐衣裙,本小姐要好好教训他们。” 林兰很快反应过来,也不住磕头,嘴里不住喊着:“小姐饶命。” 这 17.暴乱 [] chapter 17 姜明葵顺着林兰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立在人群最前面,他身边簇拥着几个男子,其中一个右脸果真有道长长的刀疤。 闹事的人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姜明葵轻轻抬手,将马车的车帘掀起,地乙便靠近车窗。 “看清楚了吗?记下这几个人的相貌。”姜明葵语气低沉,却透露出刺骨的寒意。 地乙恭敬地应是。 姜明葵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几人身上,平淡道:“见机行事,抓起来就可,别叫人死了。” 地乙抬头看了一眼姜明葵。 她今日身穿了一件月白的素衫,长发高高梳起。 长时间的担忧使得她脸色苍白,但双眼却依然锐利。明明是一双较圆的杏眼,眼神却在这样多的危机时刻保持冷静,弱化了无辜之感。 姜监丞怎么和闺阁传闻完全不一样。 聪明的女子都这样会藏拙吗? 京郊、赵家庄、流民...... 桩桩件件,她总是能最快想到破局的办法。真如她所说,是梦里的老道士教了她术法的缘故吗? 地乙带着几个侍卫悄悄溜进了流民群体中,还剩一个侍卫。 姜明葵让这个侍卫带着林兰前往赵家庄。 林兰却是一把拉住了她,她舔了一下自己干到起皮的嘴巴,无不担忧道:“小姐,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官府的护卫尚且与他们对峙,你去了又能如何?” 她悄悄瞟了一下姜明葵的表情,说道:“小姐既是高门大户出身,又有诸多侍卫保护,还是不要沾这趟浑水了。” 姜明葵像是没听到林兰的话,将袖袋中的匕首握在手中。 林兰还是有些不死心:“小姐......” 姜明葵将头发上的钗环全都卸下来,随手递给林兰。 “赵芊和虞青见了此物,不会为难你。” 姜明葵掀开车帘,话语被风吹散了。 “我还是更喜欢别人称我监丞。” 林兰听了个真切。 她竟然是官员吗? 姜明葵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知府官衙,她走得极快,像是没有任何犹豫。 她渐渐远去了,林兰模模糊糊地看了个背影,乌黑的头发边走边摇晃着。 林兰却不觉得她能改变什么。 就算揪出那五个怂恿闹事的人,又能怎么办呢? 她变不出米粮来,流民就不会相信她。 林家镇的赈灾粮她们家只分到了极少一点,五口之家省吃俭用,也仅够七天之用。他们存的米粮大部分用来缴纳田赋了,只留下了一点。 谁也不知道要旱多久,粮食当然是越多越好。 这季水稻也活不了,他们缺米,缺的不仅仅是当下的米粮,是未来的几个月的米粮。 也罢了,人各有命。 她和孩子能活着已经足够幸运了,哪里又能为这位小姐担忧呢? 姜明葵仔细观察着那五个人的长相,离得越近,她越发觉得这五个人面相不好。 也不知道是她命理之学的书看多了,还是崔琰整日闹着她相互切磋。 她总觉得这几个人的脸很奇怪。 五观的比例与他们的脸型极不相符,似乎是故意将他们的脸改造成很平庸的脸。 难怪林兰形容不出来他们的长相。 姜明葵盯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这几个人的脸像是缝合上去的。 她越想越心惊。 或许对方并不止针对太子和施重淞呢? 这几件事的最终目的都指向了一件事情——米粮。 赈灾粮到底能换来怎样的利益,才能让这几个人丝毫不畏惧事发之后的严酷刑罚,铤而走险为主子卖命?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近了知府官衙。 姜明葵总感觉有道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抬头一看,施重淞正对上她的视线。 完。 她好像忘记让天甲给施重淞报信了,施重淞貌似还不太知道自己的作战计划。 众目睽睽之下,姜明葵只好挤进人群里,好让自己的存在感微弱一点。 施重淞微微歪了下脑袋,再次瞥了一眼姜明葵。 姜明葵接收到了施重淞的信号,但没弄明白这位世子爷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和施重淞的默契度突然归零了。 她没办法,偷偷给施重淞竖了个大拇指,又指了一下自己。 施重淞应当能明白这是她没问题的意思吧。 她没再管施重淞的反应,只是一心盯着最前面那个和护卫对峙的男人。 他看上去似流民的领头,站在最前面,身材很魁梧,身上的衣服有些焦黄。 他怒目圆睁,胳膊也抡起来。 “你们这群扒在我们身上吸血的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既然你说 18.冲突 [] 那五个男人像是也经受过训练,和侍卫纠|缠扭打在一起,高个子男人很魁梧,竟然使出暗器后,变出一把大刀来,和地乙的长剑搏斗,丝毫未落下风。他的刀法很漂亮,似上好的文墨,行云流水般消耗着地乙的体力。 忽的,地乙手上脱力,长剑落在了地上。 眼见大刀快要劈上来,地乙在地上滚了一圈。 施重淞却动了,他借了力,从人群上方飞过,举起手中的长剑。 无人看清他的动作,一炷香的时间,高个子男人手中的刀哐当落地,施重淞手中的长剑贴紧高个子男人的脖子。 施重淞气息甚至都没有紊乱,他握剑的手那样修长。 长剑反射着银光,施重淞那双丹凤眼不自觉眯了下。 玄衣上的金线称得他贵气逼人。 地乙迅速将高个子男人绑了起来。 姜明葵也走过来,递上一块手帕。 见识了施重淞的武力值,姜明葵有点害怕他一生气把人全砍了,小声说:“把嘴也堵上吧。” 那高个子男人的嘴被堵上,其他几个余孽没有高个子男人那么难缠,现下全被绑住,并排摆在一起。 姜明葵看着地上跪着的五个男人。 他们这个排列方式,真的好像手机信号。 她没忍住,低头微微弯了下嘴角。 半晌,施重淞的声音从姜明葵头顶传来。 “你在笑什么?” 他们站得极近,姜明葵甚至能感觉到施重淞轻微的吐息。 她往前一步,离施重淞远些。 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轻声道:“没什么,殿下,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施重淞没说话,只是示意姜明葵跟上。 刚才趁乱,已经有小部分流民强越官衙,被官府的护卫拦下。 可是还有十几个人冲了进去,被施重淞手下的人拦住。 也有些流民站在原地没动,将施重淞擒缚那男人的全过程看了个真切。 姜明葵在心里默默吐槽:“看热闹基因果然是种在人上,拔不出来了。” 也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本也是想要跟着冲锋的人混点油水,并不打算献出生命。 王祺组出来的队伍是一个草台班子,但仗势却格外大,看上去很能唬人。 她本以为这群揭竿而起的流民是像陈胜吴广一般。 但也许是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真正死伤过。 没有生命为代价的苦痛,是不会触及人心的。 归根结底,他们的目的是分到赈灾粮,然后活下去。 那五个男人同先前闹事的人一齐跪在官衙前,牌匾上高悬着“公正廉明”。 姜明葵走向那个闹事的男人,问道:“阁下是从宣朔来的?姓甚名谁?” 那男人哈哈大笑着,恶狠狠道:“狗官是没人了?派你来使美人计?记好了,也让底下诸位兄弟听听,我王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今日死在狗官手里,来日做鬼定要吸干狗官身上的每一寸血。也好让兄弟们知道,咱们宣朔的汉子都不是孬种。” 他边说着,边啐了一口。 姜明葵不动声色地躲开。 她缓缓弯腰,手指轻轻地摸着脸上的软肉,轻蔑地盯着王祺的眼睛。 她盯了许久,王祺一开始回瞪回去,时间一久,竟然底气不足。 他开始咒骂起来。 姜明葵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蠢货?你给狗官当夫人享尽荣华富贵,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骂我是蠢货?”王祺剧烈挣扎起来,眼睛里满是恨意,恨不能撕碎了姜明葵。 她居高临下,给足了压迫感。 姜明葵又道:“被人利用当了出头鸟,不该说你一声蠢货吗?” 被人利用当了出头鸟? 王祺心中一震,她是什么意思? 他被谁利用了? 他不由得看向那几个被绑起来的男人。 王祺佝偻着背,眼睛瞪得浑圆,想要看清楚这几个男人的脸。 王祺仔细够着,几乎半个身子都快扭曲,姜明葵看向地乙,说道:“劳驾,帮他一把,让他认认脸,也让底下的百姓们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被地乙架到高个子男人的面前,一个侍卫将那男人的脸抬起,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 王祺将那男人的脸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他似刮骨疗毒般一遍又一遍看着。 他的眼神极为空洞,可是眼睛又盯着那男人的脸,片刻不曾移开。 地乙却没有放过他,将他又带到下一个人面前。 周而复始,他看完那五个人后,跌落在原地。 王祺嘴唇微微颤抖,他甚至顾不上身上的伤口,摇摇晃晃地要去拽那几个人的衣领。 他像一个血人,杵在原地。 许久,他扭头看向姜明葵,脸色像被吸了魂一般难看,问道:“我不信,我不信!定然是你故意在诓骗我。” 他又扑到刀疤脸前面,问道:“刀哥,我们不是商量好的吗?杀了狗官,抢了粮食,回宣朔当土皇帝,你说话啊!” 刀疤脸面无表情,始终一言不发。 姜明葵无视他脸上疯狂的神色,只是看见台下的流民。 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更多的人只是呆滞了。 她适时开口,说道:“你们跟着这位王祺大哥抢粮,心中也知道犯的是杀头的罪,定然是要为自己抢后几个月的吃食。可你们刚刚也听到了,人家打算抢了粮揭竿而起了。” 她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高:“你们可以不信朝廷的赈灾粮,可以不信这位殿下说的一切。便要随意听信王祺的话,听信他们六人可以保你们性命,将抢来的米粮平分?” “你们装米的袋子甚至是这五个不知身份的人提供的,谁能保证你们不会是白费心血?”姜明葵给了这群流民最后一击。 姜明葵心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悲愤。 民智未开,还是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 她就不信,宣朔的知府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一粒木都不发下去。 若真是如此,来的怎会只有这几百人?只怕是整个宣朔都要成为空城了。 施重淞的眼线不会放任知府如此做。 她快步走到王祺面前,“他们是怎么劝服你的?你们当真是因为知府不作为没能分到赈灾粮,还是心有不甘?” 王祺仔细回想着这五个人的行踪。 他来阳覃,是听说有善人布粥。 然后呢? 他脑子像炸了一般,突然记起,那是布粥的伪善人见他人高马大,说什么他插了别人的队,不愿意给他布粥。 他蹲在东城门口打算抢一对母子的粥米,可刀哥突然走近他,同他大骂起这世道。 他与刀哥一见如故,刀哥更是直言他文韬武略,绝非池中之物。 王祺越想越心惊,怎么会有人第一面见他,便处处顺着他说。 后来,他听了刀哥的话,装装样子,帮了那群贱民一点小忙。刀哥说了,这是立威,他做了这些事,也好让流民听话。 刀哥说得没错,除了最开始见识过他真面目的人,新进城的,哪一个不是对他王祺毕恭毕敬的。 他通过刀哥认识了其他四个人。 仅仅四天,他们便以兄弟相称。 昨日夜里,刀哥偷偷找上他,说他去官府旁边听墙角,说那狗官早就将赈灾粮早就先卖给阳覃的权贵了,后日城中的善人也不打算再施粥了。 他脑子一热,便叫嚣着要取狗官性命,将狗官府里的物 19.幼苗 《气象之女晋升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 吊梢眼手捂住嘴,发出“嗬嗬”的声响,极像破了洞的风箱。 他眉眼紧紧扭在一起,表情扭曲得非人。 然而他的眼睛却几近要凸出来,像死鱼眼一样,一刻不停地朝向姜明葵所在的方向。 愤恨的眼神刺痛不了姜明葵。 她并不觉得自己偏激,姜明葵顶着原主的身份活着,众目睽睽之下,下流至此,凭口污人清白。 她没能忍住,直接动了刀,大抵是因为此事触犯了她的逆鳞。 姜明葵当导师时,开山大弟子是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她专业能力极好,又能耐得住辛苦,与其说那女孩是她的弟子,不如说是她的朋友。 直到表白墙上一封字字泣血的造谣贴,诬陷她知三当三。 她做了反击,没有用。辟谣的成本绝非是碰下嘴皮子的事情,姜明葵在学院处帮她申请休学,希望她能远离校园的风波,将心理状态调整好再来。 不过半年,姜明葵就收到她父母的短信。 她精神状态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登录了自己的邮箱,却收到了一直追求她的男生的邮件,他几乎用尽恶毒下流的语言,类似于“婊|子”“母狗”的话彻底击溃了女孩建立的心理防线。 她自杀了,走在了一个晴朗的春日里,连玉兰花开都没能看到。 父母伤心欲绝,再不提女儿,搬离了原先的城市,后事不了了之。姜明葵作为外人,只能看着冤屈得不到昭雪,她向学院写过举报信,只得了一个记处分的处理。 一年后那畜生找了关系,处分也被撤销了。 这件事对姜明葵打击极大,耳朵绝对听不得类似的话。刚才怒气上头,割了那男人的舌头是她的第一反应。 可是现在她冷静下来,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动了私刑又怎样? 北齐又没有诽谤侮辱罪,没有法律保护的情况,自我保护不是应当的吗? 况且,随意对一个女人说这样下流的话,此人平日里也绝非善类。 姜明葵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她还握着手柄,沿着原路走回去。 血滴了一路,在路面上明显极了。 沾了这种人的血,她有点嫌脏。姜明葵漫不经心地将匕首丢在一边,平视下面的流民。 她声音并不大,却叫人听了个分明。 她问道:“现在可以听我讲话了吗?” 她刚刚的行为对流民的冲击有些大,任谁也想不到姜明葵这样看上去温柔的女子会忽然动手。 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 姜明葵说道:“陛下仁德,早在旱灾伊始就命我等顾全百姓,不得有误。本官已在津阳湖附近的赵家庄试行了新种,阳覃两地种的都是单季稻。这批新种却是可以连种两次,现下播种下去,十月中旬就有新粮。” 她放慢语速,以便接下来的每个字都能被听清楚。 “新种耐旱,在试行过程中长势良好。” 新种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流民们瞪大了眼睛,都看向姜明葵。 可能是姜明葵的威压效果还没过去,竟也没人说话。 他们脸上很迷茫,姜明葵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带本科生大课的时候。 讲台下的大学生也是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她,然后知识好像没进脑子。 事实上,她改期末试卷捞人的时候,也确实发现知识没进学生脑子。 姜明葵坚信实操的重要性,天甲恰在此时到达知府官衙。 天甲送林兰母女时,她曾吩咐天甲从秧田里带来一株幼苗,现下用得上了。 天甲带来的那一株是她用培养液催芽过的,在秧田里长势极好。 幼芽碧绿得显眼,姜明葵将这株幼苗高举过头顶,让每一个流民都可以看清。 他们都是种过地的人,不会不清楚旱灾当下,这株小幼苗的价值。 干旱的土地,枯死的水稻是这群流民的噩梦。 可是现在,这个女子竟然拿出来一株长势极好,绿油油的幼苗。 姜明葵一直觉得,绿色是象征生机的颜色。见证了阳覃两地的旱灾之后更是如此想。 此刻,所有流民都痴痴地盯着这株幼苗,带着无数愿景和希冀。 他们屏住呼吸,害怕惊扰了这株幼苗。 没有人再发出质疑,姜明葵能拿出这株才十几天的幼苗,已是最好的证明。 有几个老人默默抹去了眼泪,粗糙的手指划过他满是沟壑的脸上。 他们伫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进退两难。 姜明葵和之前学校的辅导员关系不错,深知如何安抚人心,尤其是给完甜枣之后。 这种时候就应该画大饼,前途越光明的大饼越能让人打鸡血。 她上前一步,语气也变柔和,说道:“围堵官府一事虽是重罪,念在尔等生活困苦,不予追究。” 但此事轻轻揭过,姜明葵越俎代庖,容易招致知府反感。 她找了一个好的背锅侠。 姜明葵微笑起来,又道:“世子殿下宅心仁厚,特命尔等协助官府,在宣朔推行新种。此外,尔等今日挑衅官府确有不妥,今日在场所有人,参与宣朔水渠疏通十天。” 她做贼心虚,偷偷去看施重淞的脸色,却发现世子殿下还是没什么反应,好像他确实发布了这道命令。 既然施重淞不介意,她狐假虎威一下也是无伤大雅。 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突然跪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眼神澄澈,带着感激。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饶命!” 一声又一声,姜明葵默默躲到施重淞背后,她委实不想在“得道高人”和“天女”之后再多一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了,这种情况还是施重淞来处理比较好。 毕竟世子殿下从小就受众人追捧,经验肯定丰富。 施重淞将长剑收起,似笑非笑地扫了姜明葵一眼,收拾她的烂摊子去了。 流民散光了,那五个兴风作浪之人被施重淞派人押去审讯了。 被她割了舌头的吊梢眼还瘫软在地上,他的眼泪流尽了,一言不发。 姜明葵不想看见他,打算让此人自生自灭。 他却突然暴起,捡起姜明葵扔在地上的匕首,朝姜明葵冲过来。 她下意识侧身往边上躲,却被施重淞推得更远。 施重淞出手极快,长剑还没出鞘, 20.阴谋 《气象之女晋升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 姜明葵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一点东西,答案触手可及,她脑子里的想法乱得像线团,纠缠在一起。 她索性放空自己,却见施重淞端坐在主座上。他平视前方,眼神极深邃。 施重淞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四目相对。 没有人说话。 她甚至能看到施重淞轻颤的眼睫,像蝴蝶振翅。 燥热已被傍晚的凉风驱散,衙署内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一股沉香,风卷着香气在姜明葵鼻尖停留一瞬,又远去了。 姜明葵先移开目光。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掩下她刚刚突觉的尴尬。 这个气氛为什么这么奇怪? 姜明葵在心里默默吐槽,施重淞也偏过脸。 她正巧坐着,施重淞却突然开口。 “你如何想这些事情?” 姜明葵着实没有头绪,反问道:“殿下也觉得这些事情是相关的吗?” 施重淞没说话,正堂里的衙役却自觉走出去。 不多会儿,便只剩下了她与施重淞两个人。 施重淞轻声道:“太子离去阳覃时,阳覃城并无异样。为何你我一到阳覃,便涌出了如此之多的妖魔鬼怪。实在蹊跷,不免让人多想。” 姜明葵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施重淞来阳覃的目的并不单纯,绝非是担忧两地民生这么简单。 只是他会告诉自己吗? 也许他的目的刚好与此次事件有关呢? 她低垂着头,温声道:“殿下此次来阳覃,可有别的任务吗?” 末了,又补上一句:“若是为难,殿下就不必告知我了。” 施重淞却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片刻,他却轻笑出声。 他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姜明葵又道:“总觉得流民暴动应当和殿下到来脱不了干系。” 施重淞收回脸上玩味的笑,像是想起什么,眼神猛得凌厉起来。 可他看向姜明葵时,眼神却突然又温和下来。 他说道:“我确实有别的目的,但此事同流民暴动应当是两件事,我也尚未厘清。我此次来阳覃,其实是奉了陛下之命,监察太子赈灾成效。” 姜明葵却不解,皇上既然已经准了太子赈灾,不就是给太子立威,为何要让施重淞刻意监察太子。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施重淞似是看出来她的疑惑,为她解惑。 “朝堂权术,多在制衡。太子一家独大对陛下未必有利,否则你以为二皇子为何能一直与太子相争?” 姜明葵不免在心中叹气。 这就是帝王之心。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万民生杀皆在他一念之间,权力彻底异化了他。 他的儿子不是儿子,是虎视眈眈想要夺位的逆贼。 “所以你脸上的伤......”姜明葵问道。 施重淞满不在乎地揭过,只道是意外。 姜明葵也不再问了。 可是审讯的结果却迟迟未出,施重淞脸上还是一派镇静,手指却一直在摩挲他的扳指。 他忽然站起身,看向姜明葵,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有消息我明日告知你。” 姜明葵跟上他,脸上有几分不悦。 “你若是要去审讯?为何将我支开?” 施重淞像是没猜到她会如此质问,错愕了一瞬。 他放慢语速,解释给她听:“审讯的手段都不太见得了光,你见了只怕今夜要噩梦缠身了。” 施重淞顿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轻柔:“回去休息吧。” 姜明葵还是瞪着眼睛,声音也冷下来。 她说道:“我若是怕血的话,今日就不会割那男人的舌头,前些天就会死在赵家庄。” 姜明葵瞳色很浅,几近褐色。 夜色渐深,她那双褐色的眼珠在星光下熠熠生辉,似借了繁星的闪烁。 施重淞看着她的眼睛,堵在喉头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殿下以为我是女子,便下意识认为我会害怕,擅自为我选择了适合我的选项。阳覃城中处处是隐患,早些弄清那些人的目的才能更好应敌。”姜明葵声音很轻,神色却极认真。 她又道:“我总觉得这些事情都指向了同一个原因,若是想不出来,我才会夜不能寐。” 施重淞收回停在她眼睛的视线,只是轻声道:“跟上。” 她走在施重淞身后,七拐八绕地走进了一个小暗房。 浓郁的血腥味直扑她的鼻子。 借着昏黄的烛光,姜明葵看清了地上干涸的血渍。 她穿越前曾经是个重度恐怖悬疑片爱好者,深知古代刑法的残酷。今日亲眼见到,才发现史料记载并未夸大。 姜明葵一眼便看见了刀疤脸。 他整个人被刑具吊挂着,衣服沾了水,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刀疤脸身上添了不少伤,气息很微弱。 天甲见施重淞和姜明葵来,跪下请罪:“属下无能,此人嘴实在太紧,一点信息也不肯透露。” 姜明葵又看了他一眼。 刀疤脸却突然抬起头,回望过来。 他目光触及到姜明葵的一瞬间,脸上的凶恶毕露。 刀疤脸嘴上念叨着什么,费了极大的力气动着嘴唇。 姜明葵心下疑惑,刀疤脸为何对她恶意如此之强。照理说,他应当更恨施重淞才对。 她什么时候吸仇恨的特质上升了? 姜明葵试着去读刀疤脸的唇语,却发现他念的三个字是“赈灾粮”。 在新种拔节育穗和大雨之前,赈灾粮是阳覃百姓最后的保障。 宣朔两地为何会有少量流民涌入阳覃城中? 让赈灾粮彻底毁掉,到底能让他们如何获利呢? 获利?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这一切早有预谋,虽然她确认不了幕后主使是谁,但此事若成,将是暴利。 难怪他们敢铤而走险,难怪刀疤脸宁死不招。 姜明葵拨开前方的侍卫,走了进去。 天甲想要拦她,却被施重淞眼神制止。 她走到刀疤脸的面前,对着旁边的侍卫说道:“这不是他真的脸,想办法将上面这层脸皮揭开。” 刀疤脸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红得似乎能泣血。 天甲和地乙按住他,一把扯上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皮。 姜明葵彻底被古代的智慧折服了。 如此精细的东西,放在现代她都不敢想,古代不仅做出来了,还量产了。 施 21.抵达 《气象之女晋升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 如今她既已洞察了二皇子的计划,最重要的就是要平衡市场米价。可是这几个人的供词不足以让皇帝相信这件事情是二皇子授意。 况且施重淞尚未和二皇子撕破脸面,因此她和施重淞并不能直接对陈满动手。 前几日陈满甚至在布粥,良善之人的形象已经立下了。陈满未发难之前,贸然对他动手不但没有说服力,更容易让他收割民众好感。 这五个人被施重淞抓获,二皇子几日都没有收到新的消息,不会再轻举妄动。 但他囤了这样多的粮食,不可能烂在自己手里,他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售粮食。 商人一向重利。 姜明葵还有时间提前准备这场价格战。 她需要比陈满手中更多的米粮。 赈灾粮轻易动不得,姜明葵得想新的办法。 她却忽然想起卫霜凝快到阳覃了,京中的米行正是她的产业,没人比霜凝更能配合她反击。 她不仅要平衡市场的米价,还要让陈满亏得血本无归。 表面上布粥施舍困苦的百姓,被人尊称一声“善翁”;背后联合二皇子谋夺不义之财,狼子野心。 刀疤脸面色衰败得像冬日快要死去的枯枝,他深知自己的命运已到尽头。 他呕出一口淤血,嘴唇反而被血染得红润起来。 刀疤脸声音断断续续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明葵对他没有多少耐心,随口应付道:“你既已知道大旱,怎么不知道观测出大旱的人?” 她没再看刀疤脸,他并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价值,转身离去。 刀疤脸却高声道:“哈哈哈,推演命数之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我做鬼定不会放过你的。我在地狱等你。” 姜明葵没有扭头,停住脚步。 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道:“省点力气吧,满身业障的人活着都没能杀了我,死了又能拿我怎样?地狱的路就留着你一个人慢慢走了。” 刀疤脸眼睛倔强地盯着姜明葵离去的反向,发出了一声嘶吼,猛地咽气了。 施重淞半睁着眼皮,山根上的小痣在烛火辉映间若隐若现。 他低声开口:“处理干净,挑一具扔到老二书房前。做干净些,务必让老二以为是太子行事。” 天甲的眼睛因震惊瞪大,却没有质疑施重淞的决议。 这是施重淞对二皇子的严厉警告。 他黑色的靴子上沾了几滴血,更显肃杀之感。 他紧跟着姜明葵走出审讯的暗房,轻轻地与她并齐。 一黑一白走在夜色中,与明月清风作伴。 施重淞低垂着眸子,看向姜明葵。 他声音很低沉,吐字却清晰,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姜明葵仰头看他,被世子殿下温柔如水的眼睛震惊到了。 施重淞这是在干什么?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实在居心不良,姜明葵心里警惕起来,不能被剥削阶级的糖衣炮弹迷惑。 她说道:“职责所在,殿下言重了。” 施重淞长长的眼睫垂落起来,风一吹,连带着睫毛都颤动着。 他放软姿态,声音清冽却不冰冷:“下次再遇这种事情,我不会再自作主张,定会问询你的意见。” 她被施重淞这似承诺又似抱歉的话弄懵了。 姜明葵在堂前说的那番话他竟然记下了,也仔细思考了? 她对和施重淞的关系期待值很低,一方面是打工的厌恶老板是人之常情,即使老板是个好老板;另一方面是施重淞天潢贵胄,性子又冷,并不太能共情身边人。 但施重淞此刻却实实在在再同她承诺一件她随口提出的事情。 姜明葵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夜间风大,她不慎被沙子迷了眼,眼眶有些红。 姜明葵迎上施重淞的目光,只是点了下头。 他却注意到姜明葵红了眼眶,心中有些疑惑。 他对姜明葵竟如此不好吗?只不过示弱道歉就能让她哭了。 原来他竟然是个完蛋玩意儿? 姜明葵想回厢房洗眼睛,朝施重淞胡乱行了个礼,便跑开了。 施重淞眯起眼,深觉自己先前在姜明葵心中形象不怎么好。 姜明葵回到厢房唤了几个侍女,让她们打一盆清水来。她用清水将眼睛洗净,而后将脸擦干净。 来阳覃连轴转了许久,她就着洗脸的间隙细细想着部署。 赈灾粮是最后的保障,但赈灾粮到底有没有出问题姜明葵却不得而知。 她一直没来得及问施重淞。 不过也没事,二皇子安排人闹事来探底,施重淞却并没有将赈灾粮的数量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不管赈灾粮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的,二皇子只会认为赈灾粮确实不足。 他们能用赈灾粮大做文章,姜明葵也能用赈灾粮请君入瓮。 施重淞今晚命人将刀疤脸的尸体送还给二皇子,并且借了太子的手做这件事,应当是想将水搅浑。 不过这太子心也是真的大,在阳覃不过十天就回朝了,也许是京中的事情更重要吧。 但为什么没有派人盯得紧些呢? 现在就只等卫霜凝到了。 卫霜凝和她合作此事,不仅能牟利,最重要的是会有一个好名声。 卫霜凝和安国公府撕破脸后,安国公府的势力将不再为卫霜凝所用。卫霜凝需要一个能扬名立万,最好能得到朝廷褒奖的机会。 单纯的经商赚钱走不远,背后有势力支持才能不断壮大。 民不与官斗,商贾也是如此。 卫霜凝需要重新构筑支持自己的势力范围,她不会拒绝自己。 更何况,姜明葵与她是朋友。以她对卫霜凝的了解,即使姜明葵不与她讲清这些利害关系,卫霜凝也定会帮她这个忙。 但姜明葵希望朋友更好,卫霜凝也值得她这一份好。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算着时间,卫霜凝明日应当是能到的。 姜明葵这样想着,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慢慢睡着了。 施重淞站在窗外,听着姜明葵平稳的呼吸声,也渐渐远去了。 他没猜错的话,姜明葵应当是想利用京中的卫氏米行来反击。 至于具体部署,他不愿去猜 22.计划 《气象之女晋升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 卫霜凝既如此说了,姜明葵也不与她客气。 她昨日便知道卫霜凝不会拒绝她,可是真的听到卫霜凝答应得如此爽快,她除了欣喜之外还是有些感动。 她问道:“京中的卫氏米行最多能拿出多少米粮来?” 卫霜凝沉吟一会儿,迟疑开口:“阿葵可是要启用所有存粮吗?” 姜明葵点了下头,她将茶盏扣在桌子上。 酷暑闷热,茶水也难以解渴,不过润润嗓子。 茶香飘散满室,阳光满屋,竟融合出一股清澈甘甜的味道。 姜明葵还是一袭月白的素衫,她带了好几身衣服,还是白色穿得更凉爽些。 也不知道施重淞整日一袭玄衣热还是不热。 世子殿下要风度不要舒适度。 卫霜凝却不语,片刻,她终于开口:“若是京中的米粮,我倒是可以完全输送到阳覃。但其他地方的不行,那是由宗族其他人掌管着的。譬如阳覃本地,就是伯父一家的私产。” “阿葵,实在抱歉。我并非当家人,无权命令族中其他人。京中的所有存粮我会全权交给你。” 姜明葵细算一下,大旱只剩半个月就要结束,京中的米行存粮完全够用。 她轻拍卫霜凝的肩膀,说道:“霜凝不必自责,京中的存粮已足够了。你帮了我如此多,应当是我道谢,千万不要为此内疚。” 卫霜凝这才转忧为喜,疏朗如清风明月。 她轻轻说:“阿葵是有意调来的米粮同他们压价吗?” 姜明葵被她这句话震惊了一下,小说里记载卫霜凝是经商奇才一点错没有。 她还未同卫霜凝说起具体的部署计划,卫霜凝已经点出了最核心的部分。 陈满想凭借量搞垄断抬价,她就要让陈满的粮烂在手里,最后乖乖充公。 但二皇子此刻应当已经发现计划败落,他是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计划? 她要逼二皇子一把。 巨大的利益面前,人的利欲心会被放到最大。 他们不可能不动心。 此事也需要施重淞和卫霜凝同她配合。 姜明葵看向卫霜凝,努力组织措辞。 她该怎么向卫霜凝介绍施重淞呢?卫霜凝知道施重淞是她的老板吗? 半晌,姜明葵认输般地小声说道:“霜凝,永安世子殿下眼下在阳覃城中。我需要和殿下请示,霜凝与我一起吧。” 卫霜凝笑出了声,揶揄道:“阿葵,你是世子殿下保荐的。为何提起殿下如此扭捏?” 姜明葵呆愣了一阵,忽然想起卫霜凝的信是崔琰交给施重淞的。 卫霜凝知道就好。 她让天甲去请施重淞,施重淞似是没在忙碌,来得很快。 卫霜凝向施重淞见礼。 姜明葵倒是老神在在,随意应付了下。 施重淞坐在姜明葵旁边,手一抬,说道:“不必多礼。” 他转向姜明葵,问道:“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 卫霜凝险些没稳住心神。 她偏头去看施重淞,他虽是面无表情,嘴角却微微上扬,显然很受用。 姜明葵也不与他废话,说道:“我想让殿下漏出一些风声,赈灾粮告急。为保以假乱真,必要时殿下需要装作秘密回京。只要能骗过二皇子就行,务必要让他相信,阳覃再无米粮。” 姜明葵语速很快,将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她又问道:“旱灾持续时间殿下可有告知陛下吗?” 施重淞摇头。 皇帝不知道,就意味太子和二皇子也不知道。 那就好办了。 施重淞适时开口:“一切都按照你说得做,另外,公主府和世子府的部分存粮也可交予你。” 姜明葵又道:“今日下午就可以行动了,霜凝和殿下的米粮要秘密押送。殿下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施重淞还未开口,卫霜凝先说话了。 她轻声道:“卫家原定有一批香料,是要北上的。这条线走了多年,官府处早就报备过,不易让人起疑。” 姜明葵揉了下鼻子,笑得明媚,说道:“那就让殿下安排人暗中护卫吧。霜凝,辛苦你了。” 卫霜凝微笑着点头。 “改道时一批批运进来,大量进来难免让人起疑。进城后我来安排。”施重淞补充道。 计划是这样决定了,施重淞匆匆离去。 卫霜凝还要去拜见卫家大伯,姜明葵答应了与她一同前去,上了卫霜凝的马车。 说起卫霜凝这位伯父,也是个传奇人物。 京中惯例长子继承家业,卫元与已故的老国公一母同胞,偏偏跑去经商。 京中权贵提起卫元,谁不说一声“自毁前程”。 所有人都没想到卫元偏偏将生意做起来了,甚至还越做越大,安国公府早些时候过了很一段儿奢靡生活。 旁人无不在想,这位哪怕不做官,也定要掌家的。 可是这位干了十几年,撂挑子走人了。京中产业一分钱没带走,全交给了卫霜凝。 可谓是一生洒脱不羁。 他一生未娶,也无子嗣在旁。端的是一副来时空空如也,死后也要不留任何痕迹的样子。 姜明葵只是听卫霜凝提了一嘴,便对卫元颇感兴趣。 卫元似乎在修一种自己的道,大隐隐于市。 大有一种修“活着就是为了开心”道的无畏。 卫元的府邸极为偏远,姜明葵越看越熟悉。感情这位在东城门安的家。 他的府邸很简朴,连门房和牌匾都没有。 卫霜凝敲响大门,出来了一个弥勒佛一般圆润的中年男子。 他鬓角已生了不少白发,脸上的皱纹平添了几分柔和,却并不让人觉得此人颇经沧桑。 姜明葵的滤镜破碎了。 她本以为卫元不说丰神俊朗,也该是道骨仙风。 然后,面前这个圆滚滚的男人真的是卫元吗? 卫霜凝落了泪,她轻声道:“伯父,一别数年。今日相见,霜凝喜不自胜。” 卫元抖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将手背后,仔细看了一眼卫霜凝,而后又看向姜明葵。 他乐呵呵地笑了一声,嗓音极为嘹亮。姜明葵险些以为卫元要开始美声合唱了。 只见卫元道:“今日带朋友来,还让人家站在外面等。小屁孩儿,多少有些不厚道吧。” 卫霜凝被逗乐,抹干净眼泪。 她拉起姜明葵,向府邸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