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为何如此难断》 1、第一章 祭奠战神 “快点儿,要赶不上了!” 晨光熹微,湿漉漉的青石板倒映着橘暖的光。 “啪嗒啪嗒”的脚步踩碎柔光,争相穿过小巷。 岳芷林靠边走在小巷里,猝不及防地被人撞了下肩膀,挎在臂弯的篮子险些被撞得脱了手。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却只匆忙道了声歉,便赶往前方。 她扶正竹篮,望向前方涌动的人群,微微地皱了皱眉。 今儿是四月初七。 昨夜下了场小雨。 巷子里冷风穿过,吹得人直打哆嗦,奔赴远去的人群却浑不在意。 今日,大家有很要紧的事做—— 五百年前,十万恶鬼冲破冥界,在人界大肆屠戮生灵。后,战神至羽兵解不灭金身,才将万鬼悉数净化。 而她自己却自此陨落,永诀于世。 人间得几百年太平,故而百姓缅怀战神,年年都要为她祭祀敬香。 这日天才刚亮,城里已四处人声。 祭祀大广场。 战神塑像高立祭台之上,其通身银甲,手持黄金龙吞双月戟,两条长眉飞扬入鬓,乃神威盖世之貌。 然眼眸却向下低垂,又隐含一抹悲悯众生的味道。 祭台周围百花团簇,牛羊祭品正排着队陆续抬上去…… 半城的百姓早早赶到广场,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的,只等吉时一到,炮响鼓乐,便要排队敬香。 清晨的薄薄凉意,便尽湮灭在了这份热忱之中。 “混账东西,祭品也敢偷吃!” 一声厉喝传来,静候多时的百姓纷纷循声望向祭台的方向。 但见司礼大人黑沉着脸,一手拽着个孩子,一手拿着个馒头,狠声这般骂着。 那孩子六七岁模样,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大约是个乞儿。被当场抓了包,他那两只瘦得老大的眼睛露出了深深的惧怕。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小孩儿奋力挣扎着,嘴里慌张求饶。 馒头上的五个黑指印,看得司礼额上冒青筋。他咬牙大声怒斥:“多好的白面馒头,就这么给你糟蹋了,还如何献给战神!” 等候祭拜的百姓无不虔诚,惊见竟有小贼作乱,便如一点星火丢进酒海,顿时怒烧起来。 “祭品都敢偷,怎可对神灵这般不敬!” “没心肝的东西!” “还不剁了他的手,以儆效尤!” 一时间,指责怒骂声不绝于耳。才六七岁的小乞儿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哇哇直哭。 那司礼使了个眼色,便有个壮小伙上来,将那孩子一把拎起。 小乞儿拽住司礼的大袖子,慌得语无伦次:“我不敢了!不要……求求……不要砍我的手!” 司礼用力一拉,扯回自己的袖子,瞅见袖子上竟也印上了黑指印,少不得更加恼怒:“年年祭祀,还从未出过偷祭品的。今次倒叫我遇上了,晦气,拖拖拖……拖下去!” 气得他舌头都打结了。 壮汉提着那乞儿,拎鸡崽子似的就要走。 “司礼大人,听我说两句可好?”一片骂声中,忽有一道女声穿插进来。 司礼回头,见人群中挤出一素衣女子。她轻移莲步,拦在了壮汉的去路前。 “战神怜爱苍生,又岂会计较一个馒头。”女子说话轻柔,如那春风拂过。 司礼稍敛怒火,将这女子上下打量了番,见她荆钗布衣,身量纤细,虽是好容貌,却是一脸菜色。 不仅气色欠缺,她臂弯中挂着个旧竹篮,上头盖的布也洗得褪了颜色。 看得出来,是个落魄人罢了。 分明只比这乞儿好上几分,可她不卑不亢,言行有礼,倒令人不便随意呵斥。 司礼清了清嗓,依旧板着脸色:“妇人见识!此事若不严惩,日后岂不都来学他!” 女子看了看那乞儿。那孩子吓得发抖,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她轻叹口气:“我帮他补上吧。”边说着,边从篮子里取出个馒头。 这还差不多。 可待瞧清楚她的馒头,司礼蓦地抽了下嘴角:“咱们祭祀用的是白面馒头,你这粗粮的……嘁,神灵只怕嫌弃啊。” 女子看了看篮子里唯剩下的一个馒头:“那补两个,可够?” 司礼眯眼一笑,颇没好气:“我把你这篮子抢了,还你俩破布篓子,你看行不行!” 这显然不行嘛。 女子垂下眼眸,摸了摸腰间,想是在找铜板。 正在这时,忽有一老婶子开了腔:“算了吧,岳娘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咱们心意到了就是,战神心怀苍生,还真未必计较这个。” “是啊,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瞧给吓得都尿裤子了。” 岳娘子?她有什么身份不成,居然有人站出来帮腔。 司礼再次认真地看了看这女子——见她分明是个穷苦样,除了颇有几分气韵,还真没看出什么来。 吉时就要到了,可不能再耽搁。 “罢了罢了,补两个就补两个。” 司礼狠瞪那孩子一眼,“再敢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壮汉这才松了手。小乞儿软在地上,吓得人都傻了。 岳芷林要了脏馒头来,蹲下,送到孩子面前:“拿去吧,以后别再偷了。” 那孩子抱住馒头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道了句谢,便飞快溜不见了。 岳芷林望着那孩子跑开的方向,视线良久未有挪动。直到鞭炮声响,她眨眨微红的双眼,回神,挪到人群中去了。 爆竹噼里啪啦响了许久,惊得城外鸟群飞了满天。 灰烟飞扬上天,模糊了战神的塑像。那双悲悯众生的眼睛好似眨了一眨,又似乎……不过是飞烟营造的错觉。 吉时已到,祭祀开始,来上香的百姓排成长龙,耐心又虔诚地等着敬香。 等待中,大娘大婶们免不得聊上几句。 当中一人努努嘴,指了指前头:“那岳娘子是哪家的啊?” “你忘了不成,宋夫子家的呀。” “哟!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年节前被休了的那个,是吧?” “是啊,怪可怜的。听说前阵子她女儿被毒蜂蛰了,没救回来。唉……我看她呀,怕是想孩子得紧,连带着可怜起这小叫花子。” “嘶……说来也怪!最近咋总有毒虫伤人。我有个远房表弟,人好好在家里睡觉,愣被蛇钻进来咬了,七窍流血死得好惨。” “可不!最近邪得很。今年祭拜大典办得热闹,你瞧这人山人海的,咱们老百姓可不就想求个平安。” “话说回来,那岳娘子好个苦命人啊……听说学生衣裳破了,她还帮着补来着。她人是极好的,宋夫子为何休妻啊?” “这哪知道。” 大娘大婶儿聊着聊着,惊见岳娘子打旁边过,赶紧闭了嘴。 岳芷林这头已上了香,一点点挪出人群,挎着篮子走远了。 近来雨多。 她住在郊外的旧木屋里,因旧伞破了便没带伞,可得谨防待会儿下雨。 回去的路,要经过东鱼巷。宋家就在那条巷子里,中间第三户。 岳芷林本不想再靠近那里,可她要去买绣线,便得打那儿过。 宋家的门紧闭着。 青苔爬上白墙,墙头探出几根绿枝,雨水滴答落下檐口,在青石板敲击出安静的乐音。 这条小巷她走过许多次了,大约再有三十步就能走出去。 岳芷林埋头快走,直到走过了老远,紧绷着的心才渐渐放下。刚松了半口气—— “哎哟!” 拐角处忽然进来一大娘,两个篮子碰到一起,撞落了一地菜叶子。 即将放稳的心又陡然提起。那一瞬间,天地寂静,清风顿止。 宋母? 岳芷林伸出去搀扶的手顿在半空,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不赶巧了,我的……” “菜”字堵在了嘴里。宋母赫然见对面是她,脸上陡然一僵。 她猛吸了口气,凉凉剜了昔日儿媳一眼,便从她身边绕开了。 一句话也没说。 一地菜也没捡。 身后的脚步声急匆匆的,宋母很快推开门,又“砰”的一声关了门。门上的铜环震得晃个不停,铛铛声回响在巷子里。 岳芷林呆立了片刻,渐渐的,猛跳的心平复下去,耳朵又听见了远处的礼乐声。 她垂下眸子。新鲜的菜叶躺在地上,沾满泥水。 她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眼。 那宋家的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还在微微摆动着。 “啾啾……”清脆的雏鸟声从门里传出。 燕子春归,还于旧巢,已诞下了一窝雏鸟。 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只雏鸟掉出了窝。她去抬了凳子来,宋豫川踩上去,宋母扶着凳子……一起把小家伙放回窝里。 菁菁仰着小脑袋,拍手直叫好。 那时的一家四口,多好。 去年笑声尤绕耳畔,今年她却站在了门外头,也再牵不到那只软软的小手。 物是人非。 岳芷林转回身,神色木然又平静。她迈出脚步,“咔嚓——”踩断掉落的菜叶,没有再回头。 这一耽搁,待她买到绣线出城去,还真就淋了雨。 岳芷林加快脚步越走越远,城里的礼乐声也越来越小。 她是腊八那日离开宋家的,那天的永州城也跟现在这般热闹。 她的菁菁还什么都不懂,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搓了一路小雪球。 那时,岳芷林坚定地认为,靠自己也能让菁菁过上富足日子。 她们娘俩在郊外的旧屋子里住下,一起贴春联,做年夜饭,放鞭炮,吃元宵…… 又一起向星星许愿,盼新年一切顺遂。 菁菁很乖,虽想爹爹,可也没怎么哭闹。 年后,岳芷林在绣庄找到活干,挣了钱就给菁菁裁新衣,买饴糖,买纸笔,教菁菁认字。 她竭尽所能地爱护女儿,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可,小小的生命,却陡然消逝在草长莺飞的春日里。 岳芷林不止一次地想——若当日自己不执意带走菁菁,菁菁就不会被山上的野蜂蛰。 孩子跟着爹爹,住在城里,比跟着她强多了。 可…… 也未必。女儿出事后,宋豫川一次都没露过面,又哪里像个好爹爹。 菁菁夭折,是因中了蜂毒。 最近几个月怪事频发,毒虫毒蛇出没,死伤了不少人。这人间大地,突然好似有邪物作祟,弄得人心惶惶。 岳芷林心里憋着口郁气,不知该往何处发泄。是以,今日天不亮便出门,冒雨来拜战神。 可拜完战神,什么也没有改变,不是么。 御守天下的战神,似乎并不管个人的祸福。何况,这位战神早已陨落。 百姓争先上香,也不过是感恩缅怀,寻找一点慰藉罢了。 岳芷林自嘲一笑,加快了脚步。 在她身后,徐徐飘荡的风忽而好似有了形状,穿过稀疏树林,掠过潺潺小溪,追着她一起加快了速度…… 2、第二章 心海相遇 路上水洼遍地,岳芷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一把伞拦了她的路。它就躺在路中央,孤零零淋着雨。 岳芷林将伞拾起,站在原地久未等到失主,索性打着回了家。 这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幸运吧,老天也不算往死里苛待她。 回家擦干身上的水,又一丝不苟地梳好头发,看着镜中整理妥帖的仪容,岳芷林这才缓得口气。 屋外的雨哗啦啦下着,天地间只剩雨声,反显得世界静悄悄的,令人逐渐发起呆来。 铜镜里的女人略显憔悴。 她已二十有四,嫁过人,当过母亲,虽容颜依旧,双眼却已褪去青涩与懵懂。 她眨了眨眼,垂下总是含泪的眼眸。最近哭得太多,眼睛哭坏了,看什么都模糊。 镜子旁放着个木匣子。岳芷林温柔地抱过来,打开—— 里头装着一只小风车。 这是菁菁最爱玩的小玩具。 她原想着,等绣完那朵牡丹,就给菁菁做个新的。可这一等…… 指尖轻轻抚摸过风车的角。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 岳芷林注视了风车许久,直到屋外雨停。 她深吸口气,将匣子盖上,放回原位。然后提上篮子出了门,顺着山坡一路登上顶。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 岳芷林走到高高的悬崖边,在那里站了许久。 对面的山看着好生朦胧。她的眼睛,也许再也好不了了。 回顾这小半生,就好像做了场跌跌撞撞的梦。 她曾也是个乞儿,每天都饿得半死不活。 八岁那年,她遇到养母,有了饭吃有了衣穿。 十八岁那年,她遇到宋豫川,觅得知心良人。 老天似乎是眷顾她的,可又好似不过是在戏耍她。 新婚不足一月,养母暴病而死。 成亲六年,换得一纸休书。 不久,女儿夭折。 她为此哭坏了眼睛,难以再看清绣线,连一口饭钱都快挣不到了。这样的人生,似乎一点希望也瞧不见。 岳芷林久久地站在山顶,脚边的悬崖一眼望不到底。 天地无声,与她一般寂寥。 倏尔一股微风至,裹着融融暖意,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这风,竟好似冬日的太阳,照在她冰凉的脸颊,令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一道女声蓦地响起—— “微小如蜉蝣,尚不可鄙弃生命,你若不跳,我或可帮到你!” 这声音悦耳有力,如金石相击震得人心房颤动。 岳芷林浑身一激灵,吓得连忙回头。 ——身后绿草茵茵,风过,灌木低垂。 哪有半个人影。 那女声又一次响起:“别找了,我乃战神至羽,此刻就在你的体内。” 这声音,似乎是在她脑子里响起的? 岳芷林呆愣了。 战神? 那个五百年前为净化十万恶鬼,兵解不灭金身的战神至羽? 不是说,已经神魂俱灭了吗。 岳芷林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与其相信听到的,她更相信自己这是脑子坏了。 短暂的愣神过后,她抬起手揉揉额角,浅叹了一口气。 前阵子总爱夜里哭醒,一日睡不到两个时辰,这精气神自然容易出问题。 可那个女声,停顿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 “我本该泯灭于天地,然民间这五百年祭奠,却为我续了一线生机。” 岳芷林指尖微顿,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道声音竟如此的清晰,恐怕不是她自己能臆想出来的。 那道女声继续说道:“人言,你在夫家受了不少委屈。若本战神替你出了这口气,你是否就不跳了?” 岳芷林放下揉着额角的手,很困惑。 战神附体……真的假的?总不能是大白天的见鬼了吧。 她抿了抿唇,索性试探地问:“那你……要怎么帮我出气?” 女声答道:“眼下我不过是一缕神识,还帮不了你什么。但你若助我复生,我便带你去找司命,那对母子的命你想怎么改便怎么改。” 真的么?岳芷林呆愣一阵,好歹是缓过了懵劲儿。 许是再大的风浪都已不幸经历过,她很有几分淡定。 “为什么?”她皱起眉头,问,“为什么愿意帮我?” 女声轻笑了声:“机缘天定,深究不得。” 岳芷林今日刚去祭祀过战神,在祭台下为祭品被偷之事与司礼有过一番争执。 这就是所谓的缘? 在她脑海中说话的,可能还真是战神。 岳芷林思忖片刻,信了七八分。若这是真的,倒是她的造化了。 “倒也不必报复。”她涩涩一笑,这样答道,“和宋家的恩怨,算来算去都理不清楚。” 至羽:“哦?” 岳芷林:“况且,我不是要跳崖。” 至羽:“不是?” 岳芷林抬抬下巴,指向对面的那座山:“那边有一丛太阳花,就要开了。” 她在等花开。 如果要以跳崖的方式结束生命,在失去菁菁的那一日,她就跳了。 脑海中的女声沉默下去。 岳芷林等了许久,未再听到那个声音响起。许是知道她并非轻生,那位战神就离开了吧。 她抿唇笑了笑。 天上的神仙都这么怜爱生灵么,不过是一缕神识了,还要劝人看开。 可若神仙都那么怜爱生灵,为何要将她的命簿写成这个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战神至羽神识复苏,于三界而言是一桩幸事。 如果菁菁也能复活……就好了。她愿意以一切去交换。 岳芷林又在这里呆了一阵,转身离开了悬崖。 桑叶明目,她采了半篮子,又挖了些笋才下山去。 山下的小木屋是养母在世时搭建的,如今她又住了回来。 养母也是个苦命人,便不想她也苦,手里但凡有点余钱,就全花在她身上,非要她读书写字,学琴画,学女红,学厨艺,从不让她干地里的活。 养母说,要把她养得好好的,将来求娶的人多,能为她挑个好的。 后来她确实嫁得好,宋豫川是出了名的才子,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不过,最终岳芷林还是回到这小破屋,坐在断腿的板凳上剥笋,剥得两手脏兮兮的。 剥了笋,切成片,起锅烧水。 柴火烧得噼啪响,岳芷林坐在柴堆旁,盯着跃动的火焰渐渐又发起呆。 菁菁喜欢吃笋,和腊肉一起炖得香香的,她小小的肚子能装两碗呢。 回神,水已烧开,她正要将笋片倒进锅里—— “砰砰砰——” 有人敲门。声音急促,听起来竟像是用脚踢出的动静。 笋片抖落入锅,溅起的热水险些烫了她的手。岳芷林一时绷紧了肩背。 她住在山脚下,四周无左邻右舍,这都快天黑了,怎会有人敲门? 岳芷林立即提起菜刀,浑身汗毛林立。 外头响起熟悉的女声:“阿月啊,在家吗?” 她肩膀一松,随即呼出口气,忙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马三娘。落日熔金,她身上披着金灿灿的霞光,咧嘴冲自己笑着。 “快拿着,好重啊!” 马三娘左手提着一竹筒油,右手拎着一只烧鸡、一串药包。 一如既往,风风火火的。 岳芷林赶紧接过来:“前两日不是刚来过?怎的又往我这儿送东西!雨天路滑,你还挑这时候来了。” 外头霞光漫天,太阳都快落山了呢。 马三娘抖抖鞋上的泥,刚进屋来便是一声:“哟,好香的笋!” 锅里水烧得咕噜噜,竹笋的清香已飘了满屋。 岳芷林笑道:“雨后刚挖的,正焯水呢——可跟你这烧鸡比不了,香得我都咽口水了。” 马三娘又将话题拐了回去:“嗐,突然接到委任状,明儿要跟我家那个回灵州老家赴任,往后可不能经常来同你说话了。这不,抓紧时间来看看你。” “顾大人升迁了?”岳芷林把东西放下,将笋都下了锅,又烧水泡茶。 竹椅“嘎吱”一响,马三娘坐下,喜上眉梢:“平调罢了——儿子一直养在老家,这下终于可以团聚了。” 岳芷林笑道:“那要向你夫妻道喜了!” 马三娘忽又黯然了眼神:“可我就是担心你啊……要不,你明儿跟我们一起去灵州,好歹有个照应。” 马三娘望着她,眼睛里的担忧真真儿的。 岳芷林抿唇一笑,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挺好的,照顾自己不成问题。” 马三娘是她的好友。说起来,还是因前夫宋豫川认识的。 宋豫川有个同窗,名顾守中,俩人志同道合。马三娘便是顾守中的妻子,与她一见如故。 自与宋豫川断绝姻缘,搬到这里住后,马三娘时不时就带着东西来看她。两人之间的情谊,倒未因婚变而淡去。 马三娘见说不动她,轻叹一声,接过她端来的热茶。 “哦,对了,我给你带了包雄黄。” 马三娘说道,“屋前屋后都撒一点,兴许能防住毒虫。” 岳芷林轻轻地“嗯”了声。人人都抢雄黄,她没买到,马三娘带来的这些定是花了好大工夫才弄到的。 最近总听说毒虫毒蛇伤人,也不知是何缘故。 马三娘说到这里,想起被毒蜂蛰了的菁菁,不免难过。 多可爱的小丫头啊,说没就没了,连她都好生难受,这当娘的心得多痛。 方才着实不该提儿子的事,徒惹阿月难过。 岳芷林黯然一笑:“对了,我给你装点笋带回去。就不留你了,一会儿天都黑了。” 说着就起了身,将焯好的笋片舀起来。 “对了,我还给你绣了方帕子,是你喜欢的丁香花。” 马三娘喜滋滋道:“真的啊,我们阿月的手最巧了!” 岳芷林装好了笋,又去柜子里取帕子。 人家对她好,她都记着呢,也没什么回报的,只能绣点东西相赠。 马三娘收下帕子和竹笋便赶着走了。 待她走出老远,岳芷林收拾茶碗,才摸到桌上放着个荷包。 里头装着碎银子,有三四两呢。 三娘心好,生怕她生活潦倒,总是各种照顾。如今要远走了,更是放心不下吧。 她确实穷困,米坛子都快见了底。可女儿留下的小银锁,她却从未有过当掉的念头。 每个独自躺在床上的夜晚,岳芷林总要捏着小银锁,翻来覆去,直到很晚才能睡着。 可今天,沾床没一会儿,她就入了眠。 还做起了梦。 梦境好生奇妙。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只有一片清澈如镜的湖。 抬头,彩云铺满天际,美得震撼人心。 低头,湖面倒映着绚丽的霞光,一望无垠。 而她,就站在湖水之上。 岳芷林吓了一激灵,猛然后退一步,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轻轻地往四周荡开。 可她却如立于平地,鞋袜竟也沾水不湿。 梦里,她的眼睛看得清楚,能将那一圈一圈飘荡向远方的涟漪捕捉入眼。 岳芷林稍稍平复心情,转过身,想把这个地方仔细看看。 身后一方小岛,便映入眼帘。 岛上有棵笔直的树,树叶青黄相交,树皮斑驳掉落,看起来半枯不枯。 树下站着一个女子。 她身着银甲,负手而立,只是笔挺地站在那里,竟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 好强的气势! 岳芷林心房一颤,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敬畏之意。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出步子,渐渐看得清晰。 ——那女子面相英气,飞扬的长眉下有一对晶亮的眼睛。 那眼睛正含笑盯着她。 岳芷林觉得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细一想,不由地额角一跳。 祭祀广场上的战神塑像? 她是战神? 3、第三章 前尘往事 战神给她托梦了? 这念头甫一冒上来,岳芷林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对面的女子冲她微一挑眉,语中带笑:“我有那么吓人?” 吓人倒不吓人,就是挺意外的。 岳芷林踩着湖水,一步步往湖心岛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水纹,荡碎了霞光。 对方两眼盯着她,又道:“我的魂力不足,只能等你睡着,唤你在心海相见。” “心海是什么地方?”岳芷林问。原来不是托梦么。 “乃是你内心的深处。” 岳芷林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她这“内心的深处”,看起来有种残阳落幕的美。 换句话说——有点萎靡。 “过来。”战神催促道。 哦。 岳芷林提起脚步,缓缓踏上小岛。待靠近了战神,方惊觉,不愧是守护三界的神,这身量可谓是高! 自己已算是高挑的了,战神还要高出她大半个头,往这儿一杵便自带一股威压。 “看你的样子,很困惑?”战神勾了勾唇。 这一笑,冲淡了浑身的气势,也扫去岳芷林心头几分畏惧。 岳芷林不敢直视对方眼睛,微垂着头思忖片刻,才小心地问:“战神不回天界,怎的还在我这里?” 经这一问,至羽那嘴角的笑倏尔沉下,连带着眸光也冷肃下去。 “当年十万恶鬼冲出冥界,究竟是谁打开的恶鬼窟尚不知晓。此事查明之前,我不能贸然现身。” 哦。 神仙的事儿,岳芷林听不大明白。不过,听起来,似乎是说三界之中出了歹毒之人。 至羽凝着眉头,严肃地道:“我会暂时依存在你体内,待时机成熟再返天界。” 岳芷林自是慷慨,点点头:“既然如此,战神请自便。” 其实,这算是某种荣幸了吧。况且,她敢说个“不”字吗…… 战神满意于她的接纳,上前两步,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手起掌落,岳芷林顿时膝盖一闪,差点跪了:“???” 这是想卸了她胳膊不成! 欸?!至羽两目一瞪,十分尴尬:“对不住啊对不住……本神天生神力,一时没收住力道。” 连忙将她扶起,一脸抱歉。 岳芷林疼得龇牙咧嘴,很想知道自己这肩胛骨碎了没。 抬头,与战神对了个眼。对方望着她,眼中含着几分关切与不知所措。 岳芷林看出来了——这位战神瞧着威武,性情倒算得上平易近人。 就是有点缺心眼儿。 她回以一笑,摆摆手:“无妨,若没有您的天生神力,这三界可好不了。” 至羽哈哈大笑,把腰一叉:“你倒是个豁达的。” 岳芷林:“……”嗯,算是吧。 战神:“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句——我既依存于你,便会不由自主地吞噬你的魂力。半年之内,你便会因魂力消亡而死。” 岳芷林抽了抽嘴角:“……那您钻进我体内,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弄死我?” 空气稍有一些凝固。至羽抠抠脑袋,尴尬地笑:“这个……这个嘛……” 岳芷林看出来了,这位战神确实是个缺心眼儿。 对于这个后果,至羽也是很无奈。 她长叹口气,再次拍拍岳芷林的肩。这回力道轻多了,可岳芷林还是觉得,仿佛有一把大锤抡到她肩膀上。 “事急从权嘛,只要你先别轻生,后面都好说。” 岳芷林:“如何说?” 至羽一把揽住她的肩,笑道:“别急嘛,我给你指条登仙之路,待你掌握了修炼法门,自不会再被我吞噬魂力。届时,我只需吞你一点点灵力,即可修补元神。” 登仙? 这世上,上到天子百官,下到市井流民,哪一个不向往长生不老,白日飞升。 岳芷林是个俗人,自然也向往过,可也只停留在做梦的阶段。 她倏地亮了眼睛,问:“我若成了仙,可否帮我的女儿还阳?” 至羽愣了下。 对方这反应着实是令她意外。一说修仙,竟然就想到这个。 她偏开头望向广袤的湖面,掂量了片刻,方道:“世上生灵各有命数,能否还阳,得看机缘。人活着,归天界管;人死了,归冥界管。倘若不可为而强为之,乱了天道规则,必有天罚降下。” 岳芷林立即往前半步,目光灼灼:“听战神的意思,那就是有希望咯!” 至羽把眉心一皱:“你这又是何必。过了忘川,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便尽抛下了。孩子这一世苦命数,转世投胎,说不准能投个好胎。” 仙人超脱,可岳芷林超脱不了。她用力摇头:“不!转世了,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至羽盯着眼前这个女子,见那眸光中的坚定丝毫未有退却。 唉…… 她沉默了片刻:“罢,你想强求也不是不可。只是,后果须得自己担着。” 太好了!岳芷林听得这话,笑意立时浮上脸颊。 小岛上的树,忽然抖动了下,她连忙抬头看。竟见树枝上抽出来嫩绿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点长大。 “这是……”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至羽:“这是你的心海树。” “何谓心海树?” “心海树以你的心壤为养料,你过得好,它就长得好,你心力交瘁,它便半死不活。你方才得知女儿有希望复活,心中高兴,这树便感受到了养料,立即抽出嫩芽。” 原来是这样。 至羽笑了笑:“如果把你之前受的那些委屈都报复回去,你彻底的痛快了,它会长得更好的。” 岳芷林仰起头,望着那些青黄相交的叶子,心头一颤。 要找宋豫川……报复么?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斑驳掉皮的树身。触及的瞬间,她能感应到这棵树的悲伤。 她摇了摇头:“我跟他,只是缘尽了。” “不想报复?不恨他?”至羽倒是诧异,好奇地问。 岳芷林再次摇头,半点没有犹豫。 其实,岳芷林只想忘掉宋豫川。 和宋家的恩怨,要从二十六年前说起。那时候,这世上甚至都还没有岳芷林。 那一年,她的养母还是个杀手,接了桩杀人的差事。杀的,是宋豫川的父亲,当时的某县主簿。 宋父发现了上官贪墨的罪证,又拒不肯同流合污,是以遭买凶暗杀。 那日,她的养母杀了宋父,撤离时撞见了身怀六甲的宋母,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宋母放过。 后来,宋父的死被定为畏罪自杀,背了好大的黑锅,被抄没了家产不说,按本朝律法,宋家往后三代皆不得入仕。 宋母含辛茹苦将儿子养大。 宋豫川自小好学,满腹经纶,可惜不得参加科考。 因年纪轻轻便学问颇深,他在永州城很有名气,破例在县学做了个夫子,家境也逐渐好了起来。 至于岳芷林的养母,后来金盆洗手,在山边开了块地,种药材卖。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不算富也不算穷。 一晃许多年过去,被养母收养的岳芷林长到了十八岁。 在她眼里,养母是很好的人,平素吃斋念佛,乐善好施,最忌讳打打杀杀。 六年前的中秋节,她在灯会上与宋豫川结缘。 养母起初反对,可也没太坚持,不久也就松口,还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新婚后,她好似掉进了蜜罐子。宋豫川哪哪都好,婆婆也十分喜欢她。 不久,却传来噩耗,养母突然撒手人寰。 起初,她以为养母死于急病。直到那把随养母下葬的刀被盗墓贼挖出来,又被顾守中截获,交还至宋家,一切的恩怨才浮出水面。 宋母认出了那把刀。 正是这把刀,杀害了宋豫川的父亲,断绝了宋豫川的仕途,害得宋母苦了大半辈子。 一日之间,夫妻成仇。 曾经把岳芷林当亲闺女疼,会为她喜欢的香包跑半座城去买的宋母,对她再没什么好话。 岳芷林说到这里,喉间酸涩得难受:“我娘并非病死,是自尽的……她心里不安,想早日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可养母以生命守护的秘密,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残酷。岳芷林没能如她所愿,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般命运可说是造化弄人,宋家母子没有错,她作为养女,也是无辜的。 为此自戕了的她的养母,似乎也赎够了罪。 所以,在这段姻缘无法继续下去之时,他们起先是准备和离的,而不是休妻。 可毕竟心结在,岳芷林怕女儿留在宋家会遭受薄待,执意要带走菁菁。 最终,她如愿了,可代价就是和离书变成了休书。 宋母含恨二十多年,如今又要忍受与亲孙女分别,宋豫川自是要顺了他母亲这口气的。 一纸休书,终究把错归到了她的身上。 后来没多久,菁菁就出了事。孩子弥留之际喊着要爹爹,她背着孩子一遍一遍拍宋家的门…… 宋豫川分明就在家里,却一声都不肯应。 小小的孩子在她怀里断了气,最后也没见着爹爹。 此后孩子下葬、头七,他始终未露面。倒是顾家夫妇帮了许多的忙,陪着她熬过最难的那些天。 对于宋豫川的态度,顾家夫妇三缄其口,也到底说不出劝和的话来。 再后来,一次进城去绣庄,岳芷林亲眼看见媒婆从宋家出来。 她站在街角,愣了好久。 这才没多久,宋豫川便开始说亲了么。 可怜菁菁那么想念父亲,她的父亲却根本没有在乎她。 那一刻,宋豫川在她的心里,彻底的成为过去。她再对他不抱希望,再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也再不为杀父之仇对他余一丝愧疚。 命运弄人。 这一切苦涩的过去,就是这棵心海树显露枯相的缘由。 至羽听到这里,很久没说出句话。头痛,简直头痛…… 岳芷林深吸口气,声音微微地发着颤:“我只想菁菁回到我身边,至于宋家好还是坏,我不关心。” 至羽也深吸口气:“……明白。” 有时候,放下,已是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至羽抬头,望着这棵高大的心海树,说:“不谈那个了,说说你这棵树——它长得端正笔直,经历这些风雨还保有六分茂,说明你的魂力很强大。” 挺好的,不至于三两天就被她吸干了。 岳芷林:“何谓魂力强大?” 至羽:“换个说法,就是意志坚定。如此心性,正适合修仙。” 她说这话时一脸的欣赏,有种我果然没有选错宿主的骄傲。 聊到这里,该拉回正题了。 岳芷林认真地问:“好,我修仙。如何修?” 至羽:“往东三百里有座山,名崇吾山。山上仙人唤作凌虚仙翁,乃是我的忘年交,你去拜他为师即可。” 那么远?岳芷林:“可往东一百里就是乐游山,听说那山上也住着仙人。” 至羽把手一摆,啧啧道:“乐游山上住的是玉虚仙翁,擅长岐黄之道。我看你资质不错,学药可惜了,不如拜在凌虚门下,这老头剽悍得很,你可与他学点斗战之术。” 斗战之术?! 岳芷林慌忙摆手:“不不不,我觉得学药挺好的!” 养母最讨厌打打杀杀了,若是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掀了棺材板儿。 至羽长眉一挑,不屑地呵呵一笑:“学药?若想冥界放你女儿还阳,你觉得是拳头好使,还是药材好使。” 岳芷林微垂下头,沉默了片刻。 少顷,她重新抬头:“好!我会尽快上路,去崇吾山。” 至羽满意地就要来拍她的肩膀,岳芷林肩膀一挪,飞快躲开。 至羽哈哈大笑:“你看,这反应多快,很有前途嘛。” 岳芷林:“……” 至羽响指一打:“对了,给你个东西。” 夜静悄悄的,当清晨第一缕光穿透窗纸,岳芷林翻了个身,醒了。 好久没有这样一觉到天明。她睁开眼,慢悠悠坐起来。 屋外,小河里的水哗哗流过,冲刷走她的恍惚。 她张开手臂伸个懒腰,肩膀传来轻微的酸痛,真被人大力拍过似的。 枕边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清晨的光,晃得她眼睛睁不开。 岳芷林将之拾起。 是一片金鳞。 战神至羽真身应龙,她将仅有的一点力量化为了一片鳞。说是,求仙之路艰难,这鳞能替她挡一次灾。 除此外,昨晚战神还说了许多—— 菁菁是意外身故,要先在枉死城耗完阳寿,再去酆都城过完阴寿,之后才会进入轮回。 救菁菁不必急于这一日两日,但修仙之事得务必抓紧。否则,她很快就会魂力微弱,连床都下不了。 此后,至羽不会再主动出来,也不会经常召唤她在心海见面。毕竟每一次露面,都是在消耗魂力,这对她二人来说都不好。 故而上仙山这一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还得岳芷林自行解决。 这个清晨,阳光明媚。她坐在镜前,一下一下梳着长发。镜中的那张脸,一如往日温婉。 她这前半生,在养母的教导下,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此后却要去修仙,去学怎么打架……说不出的荒谬。 坐了很久之后,岳芷林忽然伸出手,“咔——”,盖上了铜镜。 她去柴房取了背篓来。 家里所有能当的,都拿去当掉好了,攒点路费。 岳芷林又去了一趟永州城,换了些银子回来。加上三娘给她的,走到崇吾山应该够了。 次日天晴,她打包好行囊,锁好门,上了山。 养母与菁菁的坟都在山上,挨着葬在一起。 她给养母上了香,敬了酒,磕了实实在在的三个头。 养母梦想的人生,她终究无法代替着走完。 清冽的酒很快渗入泥土,一杯,两杯……她心里愧疚又难过。 岳芷林垂下酒杯,视线落到一旁小小的坟包上。她的鼻尖倏忽一酸。 “菁菁啊,娘得出一趟门。” 早夭的孩子没有立碑。她趴在坟包上,轻轻地吻了吻泥土。 “说不准,咱娘俩还能一起回来。到时候啊,太阳花肯定开得很漂亮。” 眼睛酸涩胀痛,本就模糊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岳芷林站起身,背好行囊。 香烛的青烟袅袅四散,勾着她的裙摆,好似无声的挽留。 既然要去拼一把,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轻易掉眼泪。 这条路,千难万险,容不下怯懦之人。 4、第四章 清宁清安 岳芷林租下一辆马车,往崇吾山去了。 三百多里,若路上顺利,三天可达。 此去崇吾,灵州也在同方向。岳芷林想着,既然顺路,不如去拜会拜会马三娘。 她与过去一刀两断,但与马三娘总还是有几分情义的。自己突然离开永州,也不知几时回来,是否还能回来,若就此失了联系,叫友人担心很是不好。 她便与车夫商量,绕上一小段路,中间去趟灵州。 可到了灵州,四处打听,却并未打听到顾家夫妇的消息。到官府一问,衙役称顾守中昨日就该来赴任,却至今未现身。 难不成,这两口子倒走在她后头了?可马三娘那天分明说了,次日便上路,时间上要比她早上一日。 岳芷林索性折返,在永州到灵州的必经路上找了个脚店住下。 她与车夫结了钱,打算自己在这里等两天,若实在等不到也只能作罢,届时书信一封,请店主代为转交。 这两天阴雨绵绵。 河里的水不停往上涨,卷着泥沙奔流远去。道路泥泞不堪,难走得很。也许,夫妻俩是被耽搁在路上了吧。 岳芷林抬个凳子坐在脚店的屋檐下,守望着外头的官道。每过一辆马车,她就跑出去拦下看看。 这般过了两日,依然未见顾守中夫妇。 岳芷林也就放弃,写下书信一封,留了铜板十枚,请店家代为转交。 这日清晨,天晴着,她决定上路了。 补充了干粮,装满了水,一脚跨过脚店门槛…… “哎哟,我的盘!” “眼瞎啦,不会看路!” 两个女子并肩进门,不巧,与她撞了个结实。 岳芷林连忙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确实眼睛不好,瞧不大清楚。” 对方顿时噎住。 她真是眼睛不好,离得这么近,对方长什么样却全然看不明白。 只晓得对面是两个女子,一个青衣,手里提着剑;一个蓝衣,正慌忙搂住摔落的罗盘。 蓝衣女子抱好罗盘,拉了拉青衣女子的衣袖:“算了,姐,正事要紧。” 青衣皱皱眉头也就作罢,只看着罗盘问:“如何?” 蓝衣掐指一算:“方向没错,但不是脚店里头,还要往后面林地里去。” 青衣口吻急促:“速去除了邪祟要紧!” 两个女子转身便撤,再没给她一个眼神。 许是眼睛看不清的缘故,其他的感官逐渐敏锐起来。岳芷林嗅到二人身上有股别样的气息。 似乎是……脱离了尘俗的干净味道。 这两位,莫不是仙门中人?不及细想,岳芷林挎好包袱,快步跟了上去。 脚店后是很大一片林地,越往深处越密,连接着远处连绵的群山。 此刻阴云压在天边,显得整片山林阴郁沉闷。 两个女子跟着罗盘一路往前。越往里追树林越密集,日光穿不透茂密的枝叶,林中光线十分黯淡。 雨后一地烂泥,枯木腐朽的味道漫入鼻腔。林子里怪鸟鸣叫着,时而有翅膀扑腾的声响,回荡起来空空作响,听得人心头发毛。 “谁!”青衣女子蓦地拔剑,仓促回头。 却见不过是一村姑打扮的女子,半掩在树后面,满眼好奇地望着这边。 正是险些撞翻罗盘的那个。 青衣女子稍松口气,眉眼间的冷厉却未松开:“什么人?跟踪我们作甚?!” 穿过林叶的微弱光线落在剑身,照出森冷的颜色。 岳芷林这二十来年的人生里,没见过这种要命的场面。 她忙从树后头挪出来,两手高高举起:“我没有恶意!我、我听到二位提起‘邪祟’,便想来看看。” 青衣女子听罢这话,黑亮的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确未有什么异样,这才收剑,呵笑道:“好大的胆子,这也敢来看。” 这林子阴森恐怖,便是她这修仙之人,脑子里也绷着根儿弦。 岳芷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近来总闻毒虫伤人,大家都猜是邪祟作乱……也许,害死我女儿的就是这邪祟,我想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说完,深深鞠了个躬。 青衣女子微微一怔,脸上冷意稍褪:“这里危机四伏,我不能确保你的安全,请你速速离去!” 岳芷林倒瞧不清对方神色,只听得对方口吻稍缓,自是想再次争取:“我会离远些看的。” 青衣女子:“那也不行!” 岳芷林实在是想看看,正要再说点什么,蓝衣女子忽然惊道:“不对!” 青衣女子:“哪儿不对?” 蓝衣:“有死气干扰罗盘,方向偏离了。” 青衣微惊:“死气?” 两人说着,立即追着罗盘的方位一路往密林中去。 岳芷林赶紧拔腿跟上,远远地吊在后面。 许是暂无危险,前面两人并没再赶她走。 她紧紧地抓着包袱,手心冒出许多的汗,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累出来的。 岳芷林是在山边长大的,林子见多了,可没见过这么阴森的。 地上老根交错,凹凸不平,她眼睛不好,林里光线又差,她便几乎成了睁眼瞎,几次差点儿摔倒。 阴风阵阵,吹得人心头发毛。 空气里漂浮着腐朽的味道,越往里走,那味道越浓,令她胃中渐渐翻涌起来,好生难受。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前面两个女子。 那青蓝二人停在一棵大树下。蓝衣女子手中托着颗明亮的珠子,莹白的光线照亮了十步之内的草木泥土。 闻得她的脚步声跟上来,青衣女子蓦地转头。 “别过来!” 听得对方口吻凛冽,岳芷林连忙顿住脚步,停在五步之外。 蓝衣女子叹口气,补充道:“这儿有死人。死状惨烈,尸体被野兽咬得七零八落,怕你吓坏。” 死人? 岳芷林心尖一颤,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树。她模糊的视线落在两个女子脚边——地上满是破碎的衣物与血肉。 即便她看得并不分明,依然能想象出那惨烈的死状。 呼吸忽然有些紧,她捂着胸口顺了几口气。 可越顺越想吐,死尸的腥臭味道飘进鼻子。 “呕——”岳芷林终究没有忍住,躬着身子,将今早的饭都吐了个干净。 那两个女子背对着她,低声对着话。 “唉,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许是谋杀抛尸。” “咱们可管不着这个,埋了吧。” 蓝衣女子说着,不知捏了什么诀,脚下的地面便轻轻动荡起来,二人脚边的泥土开始凹陷,死尸逐渐陷了下去。 岳芷林抬起头。 她心房猛跳着,止不住地想吐,可不知为何——许是想强迫自己尽快适应此行的凶险,许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她抬头盯着那个方向。 她看不大清楚那些尸骨,可她的眸光突然一闪。 ——黑泥地上,有一块白色的东西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岳芷林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将之捞起。 她突然这样扑过来,把蓝衣女子吓得尖叫着跳开。 “你干嘛啊!” 岳芷林头皮发麻,颤抖着手把那白色的帕子捧到眼下,细瞧—— 紫丁香。 她亲手绣的。 朵朵可爱的小花已被血染成了褐色。 “三娘!” …… 冷风灌进密林,吹得篝火时高时低。林子里安安静静,像入了夜。 “你说她啥时候醒?” “我哪知道,看她身子骨也不怎么好。再不醒过来,恐怕得渡点灵气给她了。” 青蓝两人靠坐在树边,望着那昏睡中的女子小声议论着。 方才本欲行一桩善事,将这俩可怜人的尸骨埋了,不料这女子突然冲出来,疯了似的刨土,嘴里惊惶地喊着“三娘”。 竟有这样巧的事?横死在此的两人,似乎是她的熟识。 这女子愣是把尸骨挖出来确认了一遍,然后两眼一黑,就晕在这儿了。 唉……这种事换了谁也不会好受,晕了这么半晌,还不见醒。 凡人之躯经不得折腾,别气出什么毛病才好。 篝火星子散漫飞起,两个女子托腮打起了瞌睡。 其实,岳芷林早就醒了。 她只是不想睁开眼,想要假装这不过是场噩梦。 可是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依然往她的鼻子里钻。 指尖刨土划出的口子,依然有些痛。 惊惧之下痉挛的胃,依然一下一下地抽,令她难受得满头虚汗。 她刚才闻到的,看到的,碰到的,都是真真切切的。 那么好的三娘,开心地说要和儿子团聚了的三娘,怎么能……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既然撞见了,就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啊。可她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景象,却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报官? 顾守中自己就是官,揣着调令,走的官道,却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密林里。 难说不是遭买凶杀害。 正如宋豫川的父亲,顾守中只怕是得罪了哪个人物,遭了灭顶之灾。 报官,凭她一介草民? 岳芷林浑身都在发着抖,就算旁边堆着篝火,还是不能让她好受一些。 蓝衣女子打着哈欠,往火里添了点干枝,担忧地说:“她很冷吗?我看这天儿也不冷啊。” 青衣女子嘁了声:“你我只差一步便至地仙,自然感觉不出冷。” 岳芷林在浑浑噩噩中听到两个女子的对话。 对了,她要去修仙的。 她既然要去枉死城寻菁菁,是不是也能在那里找到马三娘夫妇。 她只要问出凶手,就能替他们报了这个仇! 想到这里,岳芷林方觉得心头好受一些。 她缓缓睁开了眼。 “呀,你终于醒了!” 岳芷林坐起来,眨眨模糊的眼睛,看向篝火对面的两个女子。 “多谢二位。”一开口,嗓音喑哑,倒把自己吓一跳。 青衣女子伸个懒腰:“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先走了。” 岳芷林忙从地上爬起来,朝二人靠拢过去:“二位仙子要去何处?” 青衣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自然是忙着除邪。” 岳芷林:“二位可否允我跟随。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邪祟!” 蓝衣女子倒是和气,笑道:“我们的速度很快,只怕你跟不上呀。” 岳芷林急切道:“给我一两天的时间,让我跟跟看,可好?” 她虽很想看看那邪祟是什么,可也晓得自己时间不多,需得尽快上崇吾山去。 就两天,跟着她们把邪祟抓到自然是好。若抓不到,日后她亲自去抓! 青衣女子似乎松了口,只道:“我们可不敢保证你的安全。” 岳芷林:“我知道的。” “叫什么名字?” “岳芷林。” “家住哪里?” 她迟疑了下。 青衣呵笑一声,道:“若是出了事,好歹知道把你的尸体送回何处。” 这话倒像是说来吓她的。 岳芷林摇了摇头:“我没有家。若是死了,就地埋了便是。” 她身上背着包裹,显然,是从家里出来的。于是青衣女子不再询问,坐了回去。 “随你,罗盘一有动静,我们就会动身。届时跟丢了可不管。” 岳芷林心喜,忙点头:“好!” 蓝衣女子见青衣允了,这才冲她笑了笑:“你这胆子还真大。” 顿了顿,“我叫清安。这是我姐姐清宁。我们是槐江山清风洞弟子,出来历练的。别管我们叫‘仙子’,可担不起。” 说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喊她来旁边坐。 岳芷林便挪了过去。 这会儿离得近了,她眯起眼睛,才将这二人看清楚。 两个女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鹅蛋脸,翘鼻,小嘴。两人应是孪生姐妹,只是气质有很大不同。 她记住了,青衣,板着脸的那个叫清宁;蓝衣,挂着笑的这个叫清安。 此刻清宁闭眼听风,没再搭理她。 清安倒是性情温和,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还冷吗?” “谢谢,我不冷了。”只是胃部还在抽痛,四肢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背着包袱,要去何处啊?” “去崇吾山。” “崇吾山?”对方吃了一惊,“去崇吾山做什么?” 岳芷林想了想,编了个瞎话:“神仙托梦,叫我去崇吾山拜师修仙。” 清安:“啊?”两眼微瞪,愣住了。这话,她显然是不信的。 清宁睁开眼,忽朝这边看过来,皱眉道:“崇吾山乃是凌虚仙翁的居所。莫说仙翁从不收徒,便是已经飞升上仙的家师想为他老人家献礼,都未得允上山。” 清安:“是啊,你若想修仙,去我们槐江山,或者别的洞府也成,我可以为你指几条路。” 岳芷林笑了一笑:“谢过清安姑娘好意。只是,仙人托梦,既然让我去崇吾,那我便去崇吾。” 清宁发出一声呵笑,浑似听了什么笑话:“仙人托梦?我看你是白日做梦。” 5、第五章 上古异兽 清宁鄙视了她几句。 好性子的清安倒是不嫌麻烦,跟她讲解一番何为“仙”。 岳芷林方才知道,这仙也分等级1—— 五行之气,误交误会,形质且固,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安少病,乃曰人仙。 不悟大道,止于小乘之法,是为地仙。 地仙超脱,悟道飞升是为天仙,亦称上仙。 天仙历九道天劫,后与天同寿,是为金仙。 那凌虚仙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历完的九道劫,论资排辈,他只在天尊及四方帝君之下。 便是天尊想将子女送去崇吾山学艺,还要看凌虚仙翁给不给面子。 凡人想要拜他为师,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岳芷林说是神仙托梦给她,可不就是正儿八经的“痴人说梦”。 更何况,她另外提到了,梦里的神仙很年轻,并不是凌虚仙翁本人。若真要是什么神仙托梦,那也只可能是个恶趣味的小神仙,不怕死地拿凌虚仙翁开玩笑。 至于清宁清安两姐妹,她们的槐江山是九州大地百处仙门之一。 修仙不易,这些仙门之中,有的连师父自己都还未至地仙。 像槐江山清风洞这样的,已经算是个中翘楚。 清宁清安已修炼两百余年,只差一步便可至地仙。二人的师父广灵散人则已飞升上仙,只是在天界尚无官职,不过是一散仙,因而又时常居于下界。 岳芷林就这么上崇吾山去,说得跟走亲戚似的,难怪清宁如此当她放屁。 岳芷林遭到质疑,也只笑一笑:“不去瞧瞧怎知真假,万一呢。” 清安也笑了笑:“是啊,万一呢。她左右也是无家可归,出去走动走动也好。阿姐,别那么较真儿嘛。” 清宁大约是个耿直的性子,睇了岳芷林一眼:“我才懒得管呢。不过,若是顺路,我俩可送你前去。说起来,修仙这么多年,还没去过崇吾山呢。” 知道没那机缘上山,在山脚下闻闻仙气儿也是好的呀。 对方嘴上不饶人,心地倒是好。岳芷林感激不尽:“那就多谢二位了。” 她道了谢,又在篝火旁坐了会儿,渐渐感觉身体舒服了些。 岳芷林摸了摸包袱,正想问问二人是否饥渴,她这里有些吃的,清安突然“哎哟”一声。 “罗盘动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两姐妹拔腿就追,眨眼的工夫就奔出三丈外。 岳芷林一愣,连忙捞起包袱跟上,一路狂追。 前面两人直往密林深处跑,光线逐渐暗下去,四周比先前的那片林子更加渗人,岳芷林却顾不上害怕。 前方两姐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余照明的微弱白光还能看到。 她生怕被甩掉,拼了命地跑。 厚重的呼吸声回响在耳际。岳芷林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这么久过,心脏猛跳着,就快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她很累,摔得很疼,可她不敢停。 岳芷林咬着牙,追着白光的方向一直跑,万幸没有追丢。只是她瞧不清路,摔了七八跤。 可算是追上了! 前方,清宁清安已停下了追赶,并肩抵背,是随时应战的姿势。 “邪祟就在附近!你自己小心!”清安说罢,收起夜明珠。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头顶虽是白天,可阳光穿不透密密的枝叶,这林子却比黑夜还黑。 哦! 岳芷林赶紧找个大树靠着,保持安静。她飞快喘着气,喉咙里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儿。 一声震山倒海的咆哮突然响彻林间,她连忙捂住耳朵,上下起伏的胸腔一时连动都不敢动了。 她大张着嘴缓缓呼吸,努力保持安静。 很快,这黑暗中便传来了兽吼与打斗的乱响。 脚底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四周林叶沙沙,惊鸟乱飞。虽她什么也瞧不见,却感觉得到这打斗的激烈。 “是狰!”清宁突然惊讶道。 “跑哪儿去了?!”没一会儿,清安惊问。 四周又安静下去,地面的震动也不再传来。林子里死寂一片,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岳芷林拽紧了肩上的包袱,手心的汗早已渗透进布袋。 她小心又缓慢地呼吸着,背后贴紧了树身,潮湿的树干微微发凉,凉得她打了个寒噤。 岳芷林挪了挪位置,想把自己藏得更好一些,脚踝忽传来钝痛…… 许是刚才跑的时候崴了脚,这会儿却才感到疼痛。她咬紧牙关,一点点挪,没发出丝毫声音。 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在她附近走动,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她嗅到一股毛皮的味道,野兽的鼻息声在附近响起……她浑身汗毛林立,望着眼前一片黑暗,不觉抠紧了树皮。 “在那边!”清宁大喝一声,立即朝这边杀来。 却已来不及。 黑暗中一张血盆大口缓缓张开。 岳芷林只知危险就在附近,却不知危险具体在哪个方位,便是想躲也不知该往何处躲。 她压根儿就是个睁眼瞎。 直到那森白的獠牙近在咫尺,她倒吸口气,险些当场吓撅过去。 瞳仁猛缩,岳芷林连忙往下一蹲,跪地一滚,滚到了树的另一侧去。脚踝立即传来钝痛,令她的脚难以再落地。 岳芷林心脏猛跳着,她平素连猫都不敢惹,哪里晓得该如何应对野兽。 四周漆黑,还没缓得两口气,她就感觉到一股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 糟了,那野兽也绕过来了。 清宁惊见不妙,当即甩出手中长剑。剑势迅猛,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直刺向野兽眼睛。 那猩红的兽眼一转,当即巨爪拍出,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那快如流星的长剑竟被当场拍成两截。 与此同时,清安再次亮出夜明珠。 林中突然有了光亮,岳芷林才赫然发现,眼前竟有一张血盆大口。 森森獠牙,暗红的长满倒刺的舌…… 她慌忙抬手抵挡。 清安脸色大变:“糟了!” 都说了不要她跟来,非要来!这下恐怕要命丧于此! 两人急往岳芷林的方向赶。 情势危急,电光石火间,却忽有一道金光迸发,刺得二人双双闭眼,急停了脚步。 什、什么东西?! 片刻后强光褪|去,两人连忙再追,却不过迈了两步又再次停下脚步。 姐妹俩双双瞪大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呆滞了脸。 那血盆大口已然闭上。异兽晃着脑袋缓缓退后,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岳芷林则双手抵在前额,手中握着什么,而那金光正是从她手中发出的。 四下寂静。 岳芷林粗喘着气,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张开一条缝…… 真的有用,野兽被击退了! 胸腔陡然一松,她双|腿彻底一软,捧着手里的金鳞坐到地上去了。 掌心的鳞片渐渐淡下光泽,当最后一点光芒散尽,金色的鳞片转为黑色,变得又薄又脆。 她用指尖轻轻一碰,便碎成两半。 这是战神给她保命的东西,才上路没几天,居然就被她用掉了。 但效果是真的强悍! 眼前这野兽好似有些迷糊,无力地趴在地上,耷拉着个脑袋。方才猩红的眼睛已经褪去狂躁,晶莹似琉璃般漂亮。 岳芷林捂住狂跳的心,稍稍平复心情,观察起它。 此兽通体赤色,身形似豹,半丈多长,身后竟有五条尾巴。加上尾巴,身量能达一丈。 其额前长有一角,两颗眼珠子极其漂亮,可其长相却可谓是凶神恶煞。 她在书中见到过,“狰狞狰狞”,说的就是这个“狰”。不过,此兽虽然长得吓人,可它分明是只瑞兽。 两姐妹终于赶到,呆呆地看了看那异兽,又看了看岳芷林。 清宁上前,问:“你手里是什么!怎会有如此威力?” 岳芷林摊开手心:“仙人托梦时送的护身之物。” 还真是仙人托梦? 清安也走过来,拾起她手中的鳞片。可还没完全拿起来,那鳞片便碎了一角,掉落回对方掌中。 她赶紧缩回手,嘴角一抽:“这个……坏了……没关系吧?” 岳芷林:“没关系,只能用一次。” 清安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清宁问:“可看出是何鳞片?” 清安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刚才那道金光灵力醇厚,定是出自上界仙人。” 她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岳芷林,失笑,“说不准,还真是仙人指路,点了名要她去崇吾山呢。” 这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眼下腿软得爬不起来,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 可她并没有大哭大嚎,虽煞白着脸,总体还算镇定。 一日之内两度惊吓,若此女真如外表那般娇柔,早吓疯了吧。 胆子是可以练的,单看勇气,她倒是个修仙的苗子。若日后走上了路,好好磨炼,定能脱胎换骨。 清宁着实愣住了。她沉默了半晌,躬身拾起自己断掉的剑:“这上头的神仙,眼光还真是独到。” 停下来“啧”了声,“你说,咋没选上咱俩。” 清安豁然一笑:“这罗盘还有测不准的呢,神仙的心思那就更难懂了。” 清宁又“啧”了声:“怎么办,我感觉脸有点儿疼。” 清安抱着罗盘哈哈大笑:“来,让妹妹我给你吹吹。” 岳芷林终于缓过劲儿。 两人说话间,狰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岳芷林缓缓走过来。 岳芷林刚放下去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儿。 清宁清安两姐妹杵着没动,只是看着。 清安说道:“狰是瑞兽。刚才应是被邪祟控制住了,你这金鳞一出,便将邪祟打散,帮它恢复了神智。放心,它不会伤害你的。” 果然,虽然长得狰狞,但这只异兽只是将鼻子伸过来,嗅了嗅她手上的碎鳞。然后,它再往前一步,又贴着她的脸嗅了嗅,再接着,竟使脑袋在她脸上轻轻一蹭…… 粗糙的毛发挠过她的侧脸,刺得微痛、微痒。 岳芷林被它这一蹭,蹭得浑身如石头般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一只猛兽的温柔?她有点消受不起的呀,吓得差点魂儿都飞了。 清安嘻嘻笑:“它在感谢你呢。” 当真?岳芷林壮起胆子,抬起手,迟疑了一下,轻轻摸了摸那只尖尖的角。 “不必谢我。”要谢得谢战神。 她收手,扶着树站起来,倒是更关心那什么邪祟。 她问清安道:“你说那邪祟被打散了,打散是什么意思?” 清安:“就是净化了。” 她眸光激动:“那这邪祟就算消灭了吗?” 清安摇摇头:“不能说消灭了。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团邪气,是它操控傀儡作恶。而这团邪气本身,可能也是被操控的,世上还有很多这样的邪气。” “谁在操控?” “不知道。” 清宁接话道:“近来,我们屡次追踪到邪气,每回都只是一些毒虫之类,这次测到邪祟的能量极大,还以为逮到了元凶,不想,却是只被控制住了的异兽。” 听她们这么说,岳芷林不觉握紧了拳头,心头渐渐阴云密布。连狰这样强大的异兽都能操控,那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必定十分强大。 别说清宁清安惹不起,就是普通神仙恐怕也不是其对手吧。 三个人,都皱紧了眉头。 若不尽快将元凶揪出来,世间不知还要多出多少冤魂。 可她们却无能为力。 清安悄然收起罗盘,已不准备再追。 岳芷林不解:“那,这等祸乱人间之事,神仙不管么?” 清安叹口气,道:“自然是管,但一直没有查到源头。我师父前阵子下了趟凡间,听他老人家说——堕仙一党占据蓬莱,与天界分庭抗礼,如今天尊更为那头伤神,人间只要未见大乱,他只怕是不会下大工夫查。” 堕仙又是什么?天界也跟人界一样争权夺势么? 岳芷林正想问,腰间就被温柔一拱。 “?” 狰在她面前蹲下,将头伸了过来,把脑袋顶露给她看。 忘了面前还耸着只大野兽。 “它……这又是什么意思?”岳芷林向清安投去求救的目光。 清安抠了抠脑袋:“这……不知道,你摸摸看?” 岳芷林便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 野兽的喉咙随即发出舒服的咕噜声。那颗脑袋,竟然在她手掌心磨来蹭去,极尽亲热。 清宁:“啧啧啧啧啧……咋还跟猫崽子似的!” 清安摸着下巴琢磨一阵,恍然大悟:“它难道想认你当主人?” 岳芷林:“啊?”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不……我养不起你。” 对面的大家伙发出可怜的咕噜声,一对漂亮的琉璃眼珠望着她,流露出点点失望。 清宁哈哈大笑:“人家也算半个神兽了,会汲取天地灵气为生,不需要你养。” 是吗? 清安思索着道:“传说,它曾追随烛龙。后来烛龙幻入虚空,它就没了主人。唔……它想换个主人,一定是这样的!” 岳芷林听罢这话,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她盯着面前这只大家伙,小声地问:“真的……是她说的那样吗?” 大家伙眨了眨眼睛,脑袋上下点了一点。 它竟然点头了? 清安兴奋起来:“你看,我猜得没错吧!” 岳芷林不能理解:“……” 它这么不挑吗?上一个主人是上古神祇,下一个主人好歹也得是个大神仙吧。 清宁:“没什么奇怪的,你刚才救了它,它自然服你。” 岳芷林:“……”也不能算是她救的,那鳞片其实是战神给的。 可这话又不能明说。 看着面前这大家伙,那漂亮的琉璃眼里流露出的哀求,她这心忍不住软下去。 好、好吧。 就当养了只大猫。 6、第六章 抵达崇吾 这只大猫看起来很粗犷,心思却很细腻。它没给岳芷林再拒绝的机会,用鼻子拱了拱她,接着就在她面前匍匐趴下。 清安催促:“愣着干什么,它要驮你。” 真的吗?岳芷林忐忑着一颗心,爬上它的背。大猫缓缓起身,侧回头,似在等她发话。 岳芷林想了想,试探着说了一句:“那,我们出林子吧。” 大猫还真走动起来。 方才追过来的时候崴了脚,现在脚一着地就压得疼。有大猫驮着却再不必受累,也再不用担心看不清路。 岳芷林紧张地抓着它的毛,也不知有没有抓疼它。直到走出很远,她适应了这种颠簸,才放松下紧绷的肩背。 地上树根交错,凹凸不平的,大猫却走得很稳。 两姐妹跟在后面走,羡慕坏了。 清宁:“喂,你倒是撞大运了,我的剑却被你的小宠拍断。你这当主人的,可不能赖掉。” 岳芷林很抱歉:“我会想办法赔给你的。”摸摸腰间的荷包,却不过五六两。 “只是,恐怕得等些日子,我眼下囊中羞涩……” 清安笑嘻嘻地打断她的话:“你没听明白我姐什么意思。她是想说,你上崇吾山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见识见识。” 看来,这两姐妹已全然信了她的话。当然能啊!此去崇吾有她们同行,定能顺利不少。 岳芷林十分感谢她们,自然连连点头:“好,我一定尽己所能。只是,等出了林子,可否容我先休息一天再上路。” 她得好好歇歇,这颗小心脏委实有些扛不住了,直到现在还乱跳得厉害。 她们便又回了之前的脚店。 大猫不适合去外面吓人,只好窝在林子里等召唤。离开的时候,岳芷林抱了抱它的脖子,它的眼里颇有些忧伤。 因崴了脚,是清宁背她出的林子。 岳芷林进了房间就躺下休息,要了一壶安神茶喝,捱到下午,她才勉强缓过心慌。 等夜里睡着,却睡得十分不踏实。短短几个时辰,数度惊醒。 她不断梦到三娘夫妇,梦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她不停地跑啊跑,快累死了也不敢停下。 次日日上三竿,她才算睡够,起身下了床。可脚一放在地上,居然钻心的疼。 明明昨天用冷帕子敷过了,清安还为她施了治疗术,脚踝却不见好呢? “咳……”她心头一急,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无缘无故的,怎么还咳嗽起来?岳芷林恹恹地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想起战神说的话—— 她的魂力会逐渐衰退。 昨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没有发起烧来已是万幸了吧。因身体会逐渐虚弱,身上的伤大抵也就不容易好,故而过了一|夜,这脚踝还是老样子。 清安感到很诧异,又来看了看她的伤,说:“虽说我不擅长治疗术,但也不至于这点伤也治不好吧。” 岳芷林摆着一脸茫然,什么也解释不出。 这次两姐妹一人帮她又疗了回伤,她那脚踝才算恢复个八|九成。 身体拖耗不起,岳芷林不欲再耽搁,趁着没下雨,想尽快上路。 这日用过早饭,三人这就启了程。 岳芷林来到林地边,还未出声唤大猫,大猫已自己走出林子,开心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看来,一直在盼着她来呢。大猫蹭过了她就往地上一趴,等她骑上来。 岳芷林爬上大猫的背,问两姐妹道:“那你们呢,可有马匹?” 清宁:“要什么马匹。”话落便将断剑往地上一扔,跳了上去。 那断剑悬空起来,稳稳载着她。 清安则将罗盘抛出,碗口大的罗盘眨眼变成蒲团大小。清安盘腿坐上去,回头冲她一笑:“放心吧,我们会御器。” 岳芷林算是开了眼界。 要往崇吾山去,清宁兴致高涨:“看谁先到!”说完嗖一下飞远了。 大猫驮着她,可不肯示弱,四条腿撒开了飞跑起来。清宁清安两姐妹御着武器,眨眼的工夫就先奔出一里开外,狰一顿狂跑竟也追赶了上去。 这速度实在太快!快得树影飞闪而过,四周景色一概看不清楚。疾风刮过脚背,冻得她脚趾头好冷。 可岳芷林顾不得冷,她吓得死死抓住大猫的毛,匍匐着身躯紧贴在它的背上,半点不敢抬起头,只恐一不小心就跌下去摔死。 一跑个把时辰,直到岳芷林再也受不了:“停!停!” 她慌忙认输,从大猫背上滚落下来狂吐不止。 清宁稳稳落地,暂且收了剑:“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在山间回荡,属实是痛快得很。 岳芷林被颠得胃里翻涌不止,四肢软得像豆腐,又冻得像冰块。呕了好一会儿,她扶着大猫站起来:“好了好了,不要比了……我认输我认输。” 大猫却低吼一声,发出不满的声音。 岳芷林捋了捋它的毛,那赤红的毛反衬得她的脸惨白惨白的:“不是你不行,是我不顶用。要不你另找个主子吧,我怕尽给你丢脸。” 话音刚落,狰连忙蹭了蹭她,立即不再发出那不悦的声音。 清安就坐在罗盘上休息,取下水囊边饮边道:“我看它是非你不可了!对了,你这做主子的要不给它起个爱称,总是‘狰’啊‘大猫’地叫,略显生疏了。” 岳芷林摸着大猫的毛,见它那晶莹的眸子里隐含期待的光。似乎,它对清安的提议很认同? 罢,看来它是真不想换个靠谱些的主子吗。岳芷林便点了点头:“也好。” 反正现在也休息,容她好好想想。 想了一阵,没想到好的,她便问大猫:“你想要威风的,还是悦耳的名字?想要威风的就点一下头,想要悦耳的便点两下头。” 大猫点了两下头。 岳芷林倒没想到它会是这选择。 她轻捋着大猫的毛,它很是受用地轻轻回蹭她。分明是个大家伙,却温柔得像只猫儿? 自古以来,狰一直被人说丑得吓人,明明是瑞兽却总惹世人害怕。想必,它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的吧。 好多个名字在脑海里闪过,岳芷林忽而一笑,问:“那叫你‘小柔’,怎么样?” 话一出口,清宁:“噗……咳咳……”很不给面子地喷了一口水,喷得一道彩色虹光若隐若现。 清安也没忍住,噗嗤笑了。 清宁:“士可杀不可辱啊,你叫它这个名儿,还不如杀了它。” 岳芷林抿了抿唇,捋着大猫粗糙的毛,问:“你喜欢吗?喜欢就点一下头,不喜欢就点两下头。没关系,我可以换,一直换到你喜欢为止。” 大猫点了一下头,并使劲儿蹭她。 清宁下巴都快掉出来了:“……那个,妹啊,快来给我呼呼脸。” “哈哈哈哈哈……”清安盘腿坐在罗盘上,差点笑得栽下去。 谁想得到,这面相凶恶的大家伙还真就想叫“小柔”。 岳芷林其实也没太料到。 她莞尔笑道:“那好,以后真叫你‘小柔’啦!” 还别说,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随性。 小柔它很高兴,一个劲儿地猛蹭起主子,差点儿把岳芷林拱翻了去。 定下了大猫的名字,又休息一阵,岳芷林终于感觉舒服一些。 方才为了不被摔下来,四肢一直绷紧,眼下实在是酸痛得很。反观清宁清安两姐妹,却是神色轻松,半点不见疲倦。 这样的本事,她很难不羡慕。 先前提到修仙,便总想着把菁菁救回来,这下子见到修仙的妙处,她心头不免生出无限的畅往。 若以后有了本事,便再不受人欺负,也再不叫任何人欺负菁菁。 当然,也不许欺负她的“小柔”。 待她休息够,三人重新上路。这回不比速度了,只比马车快些就好。 崇吾山原本计划三天可到,可走到必经大河,才发现三天到不了。 那桥被大水冲垮了,得绕很长一段路。俩姐妹倒是可以飞过去,她和小柔却做不到。 “今年雨水也太多了,再这么下下去,指不定又有何处洪涝。”清安担忧道。 “只是洪涝也就罢了,说不准还有人祸呢。”清宁皱着眉头,叹气,“咱们修仙,想着造福苍生,却总见苍生互相残害。” 如那惨死在林间的马三娘夫妇,也不知是谁下的狠手。 岳芷林也晓得,朝廷赈灾,哪次没有被贪官污吏拖后腿呢。这种事,便是神仙们也只能无奈看着吧。 三人绕河远行,多走了一日的路程才成功渡了河。又往前行了一日,方到了崇吾山脚下。 岳芷林从小柔背上下来,抬头仰望。好高的山啊!云山雾罩的,连个大致轮廓都瞧不清。 站在仙山脚下,尽管她只是个普通凡人,却也能感觉到这处山与别处大有不同。 这里的气息令人浑身舒畅,能洗涤尽身上的污浊似的。 清宁清安自是比她更懂门道,甫一到了山脚便惊呼起这灵山的仙气儿。不愧是大罗金仙的居所,在这儿吸口气都能涨修为,若是能在此处修行,可事半功倍啊。 几人站在山脚下瞅了瞅,并未发现上山的路。 “仙人长居于此,自不可能留路,否则岂不尽受凡人讨扰。” 这么说,要从这云雾与密林钻上山去?那多危险。 清宁蹙眉,担忧道:“没那么简单,不止浓雾,这山上必有迷阵,说不准危机重重。就是咱们师父来了,都未必走得到山顶。” 清安看着自己的罗盘,磁针正胡乱转着圈儿,都快转飞了出去。 根本摸不准方向嘛。 岳芷林倒没想那么多,见她们都没法子,便随意挑个缓坡,往山上走去。 小柔不假思索地跟上,与她一起往林子里钻。 清宁眼睛一瞪:“喂!你就这么闷头硬闯?小心迷失在山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清安收起罗盘,上前拍拍她姐的肩:“嗐,算了吧,还嫌脸不够疼,咱们跟着走就是了。” 清宁摸摸自己的脸。唔,事不过三,总不会又被打脸吧。 7、第七章 松鹤旭鹰 崇吾山,半山腰。 寂静的亭子里,年轻男子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面前一盏热茶,一炉香,白烟袅袅,如雾如云半掩着他的面容。 他白衣赤冠,周身透着一股洁净气息。此刻,那骨节分明的手正把玩着一把竹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手心。 亭外薄云散漫飘过,他懒懒地打个哈欠,无神的眼睛时不时瞄一眼被笼罩在雾色里的长梯。 山下布有迷雾阵,过了迷雾阵便可上长梯,至山顶。 师尊设下这迷雾阵,已是三千年前的事了。当时,说什么“事无绝对”,万一会有有缘人穿过迷雾阵,上到崇吾山来呢。 便令他看守山门,做个接引人。 这等安排委实有些好笑了。如此绝妙的仙阵,就是一般散仙来了都找不着北,十世修来的有缘人来了,他也别想走通。 不过,师尊的话岂敢不从,他时不时就来这里守着,往往在这亭中一坐便是百年,时而修炼,时而发呆,倒是把那不动神功练了个圆满。 此时,他慵懒起身,端起茶盏正要往嘴边送—— “喂,你又在这儿装王八。走,跟我切磋去!” 忽有一黑衣白冠的男子跨进亭中,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茶盏,仰头饮了个干净。 “咚!”又把空茶碗搁得一声响。 这男子也是二十出头的面容,高鼻深目,是稍显锐利的面相,只把那眉峰一挑,便是十足挑衅的味道。 白衣男子倒也不恼,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盏。浅饮一口,方问:“你小子又练成什么功了不成,赶着来找我炫耀。” 黑衣两眉一耸:“嘿,那自然是。走,切磋切磋!” 白衣以竹笛一伸,指向不远处的长梯:“我可走不开,你是知道的,师尊命我在此处守候有缘人。” 黑衣嘴角一抽,当即嘁了声:“可算了吧!你都在此守了三千年,哪来的什么有缘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懒得动弹,找的托词罢了。” 松鹤打个哈欠,斜斜靠了回去:“你也知道我懒得动弹,何故非要烦我。” 黑衣便将那浓眉向上一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八成精。” 松鹤不恼:“你要骂我王八也成啊,下辈子我还真想做只王八,一趴三千年。对了,你下辈子也别做鹰了,做只大公鸡,再不愁没人跟你斗。” 旭鹰气不打一处来,把桌子狠狠一拍:“少嘴臭,仔细我把你亭子拆了!” “好啊。你尽管拆,拆了我再搭个漂亮的,左右也是闲得慌。” 一拳打在棉花上,旭鹰终于泄了气,腆着脸又凑过来:“罢了,说不过你。唉……这山上就咱们师徒仨,当真是无趣得紧。要是真能来个有缘人,与我切磋切磋就好了。” 松鹤星眸一眯,指着那长梯笑道:“喏,说不准今儿就上来一个。” 旭鹰烦着张脸:“拉倒吧,今儿要是能上来一个,我把头卸下来给你踢!” 却说清宁清安两姐妹自打走上山,便感觉浑身筋脉似被封住一般,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这迷雾阵好生强大,她们不仅灵力全失,连方向都全然找不着,只有跟着岳芷林一直往上走。 二人浑身戒备,手握兵器随时准备出击。可还别说,七拐八拐地走着,一直没撞见什么奇怪的事,走到现在竟十分顺利。 这上山之路自然是要顺利的,战神既然要岳芷林上崇吾山拜凌虚仙翁为师,这上山的诀窍岂能不告知。 这诀窍,其实便是天罡北斗七星阵。不论从哪个方向上山,只要沿着这个阵法路线来走,就能抵达半山的长梯,然后沿着长梯走上山顶。 听起来简单,这七星阵却又变换多端,一日之中有多达四次变阵。 那天,战神教了岳芷林好久,急得耳朵都要冒烟儿了。 万幸,宋豫川曾教她夜观天象,她的头脑也还算聪明,虽不是那么理解,可终究将阵法和变换规律死记硬背了下来。 眼下山间的浓雾遮挡视线,低下头连自己的脚尖都瞧不见。不过,这倒对她没多大影响,反正近几个月来,她已然习惯眼前这种朦胧。 清宁清安越走越顺,渐渐感觉被封的灵力已悄然解封。那,这是不是意味着,这迷雾阵已经快要通过了? 清宁擦擦额头的汗,收起她的剑,感叹道:“妹啊,我以后再也不质疑她了。” 清安:“脸痛不。” “痛!” 岳芷林带着两人一狰,穿过层层迷雾,终于一脚踩上平坦的石阶。 “是山梯!”清安率先喜道。 像是突破了什么屏障,激荡的水声突然传入耳朵。 三人连忙抬头看,那山巅的玉楼白桥与飞流瀑布便映入眼帘。 清安:“哇——好漂亮啊!” 上方那壮阔的七色虹光横过半边天,群鸟从中穿过,飘入茂密林间。 上头便是仙人居所,是大罗金仙凌虚仙翁的洞府么!? 竟真被她们走到了! 这座山梯直达半山腰,岳芷林站在长梯上,仰望着上方那一片壮阔景色,心跳不止。 尽管她看得并不分明,但能感觉到有一份儿美景直砸到眼中来。 好个人间仙境,比她见过的小桥流水美,比她见过的杨柳湖光美,比她见过的春|色满园美。 美得那么波澜壮阔,直击胸腔。 从山脚爬上来,她已很是疲惫,可这会儿却又冒出许多的力气,恨不能马上爬到长梯尽头。 亭子里,旭鹰正说道:“拉倒吧,今儿要是能上来一个,我把头卸下来给你踢!” 便闻长梯处传来脚步声。 松鹤:“?” 旭鹰:“?” 一个晃神儿,竟打长梯上冒出来个粗布麻衣的女子,身后跟着一只狰。 旭鹰:“??” 狰后面,又跟上来一青一蓝两个女子。 旭鹰:“???” 松鹤把长眉一挑,乐了:“这可是你说的,还不拿头来!” 话落,使长笛那么一指,竟削掉旭鹰脑袋。圆圆的脑袋滚落下来,还未落地,被他一掌击飞。 “啊啊啊啊——好晕啊……”天边划过一道惨叫。 脑、脑袋飞过去了?岳芷林哪里见得这等场面,当场又是腿弯子一软,扶着小柔险就是一摔。 无头的身体双手比划着,愤怒地似乎想要破口大骂。 松鹤起身,掸掸衣摆的灰。 接着,他走出亭子,两手一抱拳,微笑着冲岳芷林礼道:“在下松鹤,奉师尊之命特在此恭候有缘人。” 啊? 岳芷林连忙扶正身子,顾不得害怕,回以一礼:“凡女见过仙使!” 清宁清安心中激动非常,见这一幕,顿时心道那凌虚仙翁果然厉害,居然早早派出仙使接引。 岳芷林心中却犯了疑——战神要她上崇吾山之事,乃是在她心海之中商定的,凌虚仙翁怎会知晓。 当下问道:“凡女粗笨,耗了不少工夫才上得山来。不知劳仙使在此等了多久?” 松鹤嘴唇微勾,笑容如沐春风:“也没多久,三千年罢了。” 岳芷林一对膝盖又差点没跪了。三千年?!凌虚仙翁何等神机妙算,三千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一着么! 正当她诧异,那颗被踢远的脑袋不辞辛劳地飞了回来,一个猛子扎到无头的身体上。 却是扎反了。 旭鹰:“呃……” 忙扭转身子摆正脑袋,接着大步冲出亭子,没好气道,“别听他胡诌,师尊不过是命他在此处修王八神功。姑娘不必介怀,这三千年不过顺便等你的罢了,倒显得他多辛劳似的。” 岳芷林:“……”不知该怎么接话。 松鹤瞧了眼她身后的两个女子,眉心微微一蹙:“竟一下子来了三个有缘人。旭鹰,你这脑袋该被我踢三脚才行啊。” 话落又使竹笛那么一削,旭鹰刚扎回来的脑袋再次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再飞要吐啦!” 一回生二回熟,岳芷林这次没腿软,倒颇为好奇地目送脑袋远去。 仙人就是不一样啊,脑袋都能这么玩儿。 清宁听得仙使这番话,忙上前解释道:“在下与舍妹乃槐江山清风洞弟子,只是一路随她而行,想沾得些光,来开开眼界罢了,当不起什么‘有缘人’。” 松鹤淡笑着:“既然能上山来,便都是有缘人。” 两姐妹一听,喜不胜收。 旭鹰的脑袋再次不辞辛劳地飞回来,这回落准了方向。一找回脑袋,他就连忙往旁边大撤一步,谨防松鹤又一顿笛削。 “愣着干什么,带去见师尊啊!” 松鹤把手一引:“几位这边请。” 岳芷林稍整心情,提步跟着白衣男子往前走,两人一狰则紧紧跟在她身后。 脚下道路平坦,是青青草地,待走过一段路便又上了玉阶,直往山巅去。 玉梯两旁花香馥郁,鸟鸣清脆,令人逐渐放松下来。只是山上的风有些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松鹤边走边问:“敢问姑娘芳名?” 岳芷林:“凡女姓‘岳’,名‘芷林’。”稍有一顿,先把话说在前头,“我的眼神儿不太好,若有何不当之处,还请仙使担待。”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出什么事来,若凌虚仙翁不快,不肯收她可就麻烦了。 对方大约是个性情平和的,又是轻轻一笑:“姑娘不必紧张,仙翁不端架子,只是脾气爆了些。” 旭鹰:“你闭嘴,让我先瞧瞧。” 他好奇地盯着岳芷林看,将她浑身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啧……可惜可惜,怎么也不像能干架的样子。” 看完岳芷林,他又把清宁清安两姐妹都瞅了一便,指了指清宁说:“也就这个看着稍微能打一些,不过——我看都还不如这只大家伙。” 说着就摸了一把小柔的头。 小柔当即把牙一呲,差点没咬他一口。 旭鹰忙把手一缩,嬉皮笑脸:“嚯!脾气还挺大哟!” 他正嘿嘿笑,松鹤默默将竹笛一扫,圆圆的脑袋第三次划过天际。 旭鹰暴怒的声音渐飞渐远:“死王八你偷袭!看我回来怎么揍你!” 松鹤不紧不慢地再此伸手引路:“不必理他,几位姑娘请随我来。” 岳芷林紧绷的心弦放松下去,被这一飞三回的脑袋弄得甚至有点儿想笑。 还以为仙人们都是高深莫测的样子,如今看来,倒也妙趣横生。 8、第八章 凌虚仙翁 跟着松鹤一路上山。 岳芷林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凌虚仙翁了,不料好事多磨—— “这就不巧了,师尊不打完是不会出来的。” 松鹤问:“师尊在此打了多久?” 旭鹰抠着脑袋想了想:“我闭关练功前师尊就分身自搏了。我都出关了,师尊还在跟自己打呢,估摸着已打了三五个月。” 山间有块平地,地上有一结界,少说方圆十丈。岳芷林站在那结界之外,望着前方那一场乱斗,眼珠子瞪得老大。 但见结界之中金光红光白光……不住炸裂,两抹黑影在其中飞速移动着。 她的眼睛本就不好,再被这么闪几下,几乎要直接瞎了。 她揉揉眼睛,不敢盯着里头瞧了。 清宁倒是看得目不转睛,激动坏了:“仙翁少有敌手,竟无聊到与自己搏斗,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清安发问:“敢问二位上仙,仙翁要打到几时才会出来呀?” 旭鹰已是见怪不怪,抱臂道:“这就不知道了,兴许还能打个三年五载,直到分出个胜负。” 清安:“可都是仙翁自己,实力相当,这要如何才能分出胜负?” 松鹤:“哪一方先暴露破绽,哪一方就输了。” 岳芷林:“这岂不就是自找破绽,查漏补缺?” 松鹤:“聪明。” 早听战神提过,凌虚仙翁异常好斗,但没想到这么好斗,能把自己锁在结界三年五载,分出个自己来跟自己打。 这要是很快找到破绽还好,若还要再打个两三年……别说两三年,就是两三个月岳芷林也等不了啊。 她的魂力日渐衰弱,哪里拖得了这么久。自那日受到惊吓,她便一直咳嗽不见好,胸口也一日比一日闷痛。 适才爬山,中途一顿猛咳,差点儿把肺咳出来。小柔担忧得一度想要驮她。 岳芷林心下着急,忍不住问:“敢问二位仙君,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仙翁早些出来?” 松鹤、旭鹰都摇了摇头。 她心中便是一凉,回头看了看清宁清安两姐妹。 对方也是一脸忧心。 好容易上了山来,若是在此一等两三年恐怕不太好。可若要说下山,这么好的机缘,放过多可惜呀。 旭鹰还嫌不够,幽幽补了一句:“我记得,有一次好像打了十多年才出来吧。” 十多年?! 那等仙翁出来,她都入土了。 岳芷林不甘心,忙道:“一两年的光景于我一介凡女而言已是久远,两位仙君可否行行好,向仙翁通传一声。” 旭鹰摸着下巴:“嗯,她说的也有道理。死王八,还不快喊师尊出来。” 松鹤:“怕挨骂。” 旭鹰:“呵,瞧不起你。” 松鹤无奈笑了笑,道:“在下也只能勉强一试。若师尊听到通传却仍执意打完再说,我也没那胆子再叨扰他老人家。” 话毕抬起竹笛,放在唇下轻轻吹奏起来。 悠扬笛声化作一道似有似无的白光,穿过透明的结界…… 没一会儿,那两道不断闪动的影子同时停下打斗,又过一会儿,两道人影往这边过来。 仙翁过来了!岳芷林那高悬的心勉强放下来半截儿。 到这会儿,她才勉强看清凌虚仙翁的模样——玄衣白发,长须长眉,一张脸不知是否因打斗的缘故而颇显得红润。 至于细致的五官,她便瞧不清楚了。 “有缘人?什么有缘人!” 仙翁站在结界后问,嗓门儿颇大,口吻颇急,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松鹤抱拳回道:“回师尊的话——便是三千年前,师尊命徒儿等候的有缘人。” 两个凌虚仙翁都把眉头一皱,眼中浮现诧异。其中一个啧道:“为师随口胡诌的,你如何等得来有缘人!” 说话间,都瞄了眼岳芷林等人,那表情如同吞了颗鸡蛋,死活咽不下去。 山下的迷雾阵岂是说破就破的,什么有缘人那么厉害,上辈子拯救过三界不成! 旭鹰突然哈哈大笑,拿胳膊肘捅了捅松鹤:“我就说嘛,师父想骗你去练王八神功,就编个什么有缘人出来,诓你在那儿守着。” 岳芷林听得师徒对话,心头思忖着——原来如此么?战神让她上山拜师这事,看来凌虚仙翁并不知晓。遇上接引仙使,不过是赶巧罢了。 如此看来,这场拜师恐怕还有阻碍。 她心里一时又忐忑起来。 松鹤皱了皱眉头:“师尊戏耍徒儿?” 凌虚仙翁甲哼了一声:“命你修身养性是为你好,为师深思熟虑过的。” 凌虚仙翁乙:“不错,为师自有考虑。” 仙翁甲怒瞪对方一眼:“让你说话了?闭嘴!” 仙翁乙回瞪:“你个假货,倒敢让老夫闭嘴!” “还敢顶嘴,看老夫不打烂你的脸!” “来!” 说着又要斗起来。 岳芷林惊见两人又要开打,连忙上前半步,大声喊道:“仙翁!” 两位仙翁手势停顿,双双扭过头来,没好气地瞪她。 岳芷林微微垂首,礼道:“仙翁容禀,凡女于梦中受仙人指引,斗胆上崇吾山来拜师学艺,还望仙翁将我收下。” 仙翁甲震惊了,垂手收了招式:“仙人指引!哪个仙人?” 仙翁乙转回身,怒得鼻子微张:“敢安排到老夫头上!” 松鹤旭鹰一听这话,也都愣了——方才只以为她们是误打误撞上山的有缘人,没想到却是专程来拜师的。 这就有意思了,崇吾山可从不收什么徒。他们一鹤一鹰都曾是仙翁坐骑,后来化了人身,才称仙翁一声师尊。 那位什么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瞎指指到了崇吾山来! 岳芷林心中焦急,手心不住往外冒汗,头皮绷得硬邦邦的。 “仙翁请听我先说完——” 见仙翁不悦,她语速飞快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如何与清宁清安相识相交,如何收复异兽,如何破的七星阵都一一交代了。 唯独隐瞒了战神的身份,只说并不认识托梦的神仙。 两个仙翁听得直皱眉头,捋着胡子,瞟着她,半晌没吱声儿。 此事……蹊跷啊。 单那片金鳞就很是能看出——这托梦的仙人修为不凡。可这上界,拥有金鳞的龙族金仙,少说便有四五位,当中尊位在他凌虚仙翁之上的便有两位。 对方既不肯明言,那他挨个儿去问必也问不出个结果。 仙翁乙臭了脸:“荒唐!自个儿懒得教徒弟,倒往老夫这里塞!” 仙翁甲把广袖一摆,冷道:“甭管是谁托的梦,老夫偏不给这面子!” 两位仙翁很有脾气,对她半点没有好脸色。一个仙翁一句埋汰,岳芷林便生生受了双份儿埋汰。 “凡俗娇女罢了,难成大气。若当真在此学艺,没得污了我崇吾名声!” “什么眼光,这是?!” “给玉虚那老头做徒弟尚且勉强,送到此处来,存心给老夫添堵!” “松鹤,赐延寿丹,快快打发下山!” 两个仙翁难得没有斗嘴,意见达到高度一致,皆很是看她不起。 对方想用仙丹打发她走,这如何能行!岳芷林忙又往前半步,急中生智:“仙翁!仙翁久居仙山,可知人界如今邪祟横行,那位上仙托梦,未必不是为解人界之困!还请仙翁再考虑考虑!” 邪祟?什么邪祟? 两位凌虚仙翁相视一愣,双双掐指一算,又在同时皱起了眉心。 “好啊!老夫不过自搏数月,人界竟出了这样的乱子!” 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这时,清宁上了前来,帮腔道:“小女是槐江山修仙弟子,斗胆说一句——虽与这位岳娘子相识不久,但观得出其性情坚韧,绝非表面所见那般柔弱。且她女儿先前又被邪祟所害,她便是铁了心要和这邪祟斗下去的。所谓人不可貌相,仙翁若收了她,说不准能得一高徒呢。” 清安也道:“是啊,连上古异兽也相中了她做主子,可见定是觉出她与众不同。” 岳芷林得这姐妹俩帮腔,回以一笑,打心里谢过。 小柔很懂地过来蹭了蹭她,帮她壮壮势。 两位凌虚仙翁一时都没有说话,双双捋起胡须,把那眉头皱得宛如连绵山峰。 岳芷林索性就地一跪,对着仙翁磕了个头:“求仙翁收凡女为徒,我定潜心修炼,千磨万击绝不退缩,一定不负仙翁栽培!” 仙翁杵着,仍未发话。 旭鹰呵呵笑了两声,把两手一摊:“列位大罗金仙即便要收徒,也都收的仙族子弟,生来就有仙骨,可从未闻收凡人的。” 凡人修炼缓慢,资质天生不如仙族子弟,收来做甚。 松鹤却是淡淡一笑,竹笛有一下没一下拍在手心:“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1。师尊命我于亭中等候有缘人,虽不过是句戏言,可这有缘人确实叫我等到了。细细想来,此非天意?” 两位凌虚仙翁的眉头一时稍松,二脸怀疑地审视着岳芷林,像要把她盯穿了去。 去,还是留,只看仙翁接下来说什么。岳芷林端正地跪着,深深吸着气,又长长地呼出来。 没有人再开腔,都在静候仙翁一锤定音。 终于,仙翁乙松了口:“如此一看,你还真沾了几分仙缘。” 他盯着岳芷林,脸上仍有几分不快,“可硬塞给老夫的,老夫着实不喜欢。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指出我二人哪个是真的凌虚,便许你入我仙门。” 仙翁甲顿时不高兴了:“你个假货,老夫还未发话,你倒先替我做了决定。” 仙翁乙:“哼,待她分辨罢了,看老夫不打散了你!” 两个仙翁你一句我一句又斗起嘴来,互相痛骂对方假货,若非等着岳芷林来分辨,只怕又要打到远处去了。 清宁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茫然地小声问清安:“你可分得出来?” 清安眨巴着眼睛看了会儿,也犯难:“你不也开了天眼,你既看不出来,我又怎看得出来。” 像凌虚仙翁这等的仙人,岂是她们这些小喽啰能够匹敌的,便是用瑶池水洗过眼睛,也未必瞧得出他的真身。 眼下却要岳芷林肉眼分辨,岂不只能胡乱蒙一个。 蒙对了留下,蒙错了滚蛋呗。 9、第九章 拜入仙门 凌虚仙翁已然退了一步,丢给她一个二选一的机会。岳芷林若能把握住,以后就能留在崇吾山,从此踏上仙途。 她不敢多求,连忙谢过仙翁,又站起身来,走到结界附近,眨着眼睛努力地分辨。 一旁旭鹰摇了摇头。 松鹤的神色也不见乐观。 别说清宁清安,也别说他们两个,哪怕是师叔玉虚仙翁来了,那也未必分得出来。 凌虚仙翁为了与自己打得痛快,这分身术早已练得浑然天成,不仅神形一致,就连那脑子里想的东西都是一致的。 岳芷林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便尽力让自己沉下心,别着急,可是半炷香过去,依然没有看出哪里有不同。 两位仙翁便都露出一丝不耐烦,嘴里催着“快点儿”,“随便猜猜算了”,“还赶着打架呢”之类。 岳芷林可不想随便猜一个:“凡女眼神儿不好,仙翁可否撤了结界,容我再近些看?” 仙翁甲耐着性子打个响指,结界也就撤下,岳芷林往前迈了两步,这下终于把细节看清楚了。 两个仙翁并排站着,都是红脸厚鼻,鼻子旁边一颗黑痣……还是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迟迟作不出选择。 旭鹰是个急性子:“随便选一个得了,反正都是猜。猜错也有仙丹送,不亏。” 岳芷林可不想被仙丹打发走,她又围着仙翁们转了几圈,终于,在仙翁甲跟前停下脚步。 但见她对着仙翁甲拱手一礼:“见过仙翁真身。” 仙翁甲还没发话,仙翁乙倒先跳脚了:“你这女娃娃什么眼神儿,我分明在这儿杵着,你倒跑那边去了!” 岳芷林微微一笑,说道:“凡女虽眼神不好,鼻子却还算灵敏。您身上没有酒味儿,这位身上却有。想来,分身照搬了神形,可细微的气息却未顾及到。” 两个仙翁皆是一愣,仙翁甲倏忽哈哈大笑:“有意思!” 因眼神儿不好,她这鼻子便被逼得越发灵敏。眼下,竟起了大作用。 战神为了让她顺利拜师,其实还给了她一张底牌——这凌虚仙翁曾有一次喝酒误事,乃是战神替他瞒下才未受天罚。 若凌虚仙翁死活不肯收她,她便可将这张底牌亮出,仙翁若被捏了短,自然会松口。 只是,岳芷林私以为,若亮出这张底牌,岂不伤了和气。即便如愿拜了师,师徒之间终究存有隔阂。 更何况,仙翁饮酒误事乃是战神瞒下的,若是亮出这张底牌,仙翁难说不会怀疑到战神头上,届时战神在她体内这事就未必还能瞒下。 既然战神说了,当年打开恶鬼窟的始作俑者尚未查明,不便早早现身,那就该把凌虚仙翁也一并瞒下。 这底牌,不到万不得已岳芷林不想露。不过,倒是从侧面得出一个信息——仙翁好酒。 方才,她只在仙翁甲身上嗅到了微弱的酒味,突然间窥得破绽。 “好!”仙翁甲伸出五指,猛力一握,一旁喋喋不休的仙翁乙立时化为尘烟,随风散去了。 这里只剩下一个凌虚仙翁,他捋了捋胡子,“架不打了,今日收徒!” 看看岳芷林,“你随老夫来。” 又瞟了眼两姐妹,大手一挥,“赐丹吧。” 清宁清安能上崇吾也算有缘,没想到还能得赐仙丹,当下喜不胜收,连忙跪谢仙翁。 凌虚仙翁带着岳芷林,走过长桥,来到一处山洞。 岳芷林抬头看,见那洞门上刻三个古朴的字——“双霞洞”。 小柔留在外头,只她跟了进去。 这双霞洞中并无常有的潮湿味,反倒一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洞中宽敞,脚步声空空回响。洞顶开着一个洞,自上而下穿透一缕天光下来。 那束光线之下,摆着一蒲团,蒲团之前又摆着两个蒲团。每个蒲团前置一小桌,其上摆放着小小香炉。 想必,这里正是仙翁与鹤鹰两位弟子入定修炼之所。 仙翁顿住脚步,转回身来:“既然你我有这一段师徒缘分,老夫今日便收了你。只是,你须得知道,一旦入我仙门,便要尽断凡尘,你是否能够做到?” 岳芷林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敢隐瞒仙翁——我虽誓死与那邪祟斗到底,可上仙门的初衷,只为习得仙术,去冥界救女。这尘缘恐怕一时无法断掉。” 仙翁便皱了眉头,倒未斥责于她,只是将手掌覆盖于她天灵盖上,另一手掐指细算。 岳芷林深知旧事无法隐瞒,心中惴惴不安,只恐这仙门依然不能接纳她。 不一会儿,仙翁收了手:“老夫算得你确有尘缘未了,且并非只是你口中‘救女’一事。你分明还有一段姻缘,将断未断。” 姻缘? 不,怎么会呢! 她根本已与宋豫川一刀两断,对情爱一事心灰意冷,绝不可能还陷于此。 她果断跪下竖起三指:“若仙翁肯收我为徒,我日后一定潜心修炼……” “天道自有定数!”凌虚仙翁打断她的话,深皱眉头,“非你发誓可以改变。” 岳芷林心头惶惶,发誓的手垂了下来,不觉拽成拳头——当真,要将底牌亮出来? 仙翁叹了口气,却说道:“倒不必急于证明,老夫既然同意收你,便不会食言——磕头拜师吧。” …… 永州城。 斜风细雨,树影飘摇。 屋檐下,燕子声声唱着安闲。清瘦的男子盘腿坐在檐下,面无表情地斫着琴。 他的脸苍白又憔悴,眼窝深深地凹着,一袭白衫松垮垮地裹在身上。那握着木凿的手骨节分明,瘦得青筋凸起。 看样貌,他分明才二十来岁,可那头上却已满头花发。 “嘎吱——”厨房的门推开,宋母端着药碗朝这边走来。 “儿啊,趁热喝药。” 斫琴的手未停,宋豫川只是应了声:“劳娘担忧了,先放桌上吧。” 他的喉咙里像挂着许多的毛刺,声音听起来粗糙沙哑。 宋母仍端着碗,催促道:“这药我吹了许久,早不烫了。” 宋豫川生锈一般的眼珠子动了动,他这才抬手接过碗来,飞快一口饮尽,又接着斫琴。 这是块上好的松木,他专注地凿着,零碎的木屑落地,在他膝边堆了厚厚一层。 今晨第一缕光照下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斫琴,未有片刻的休息,好像他的余生就只为斫琴这一件事。 宋母端着空碗,看着儿子浑身的憔悴,实在忍不住又多了嘴。 “汤药治身不治心。阿月已经死了,你这琴斫得再好,她也用不上……听娘一句劝,放下吧。” 木凿一顿,宋豫川下颌紧绷,口吻倒也还算平静:“我答应过她,会亲手给她做一个,不能失言。” 宋母抬袖抹泪:“可造化弄人,你食言的还少吗,也不差这一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宋豫川不言,木凿落下的速度放缓,那深凹的眼睛似乎更加的红。 宋母:“你这身子本就垮了,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下着雨的天还非要往外跑,连伞也弄丢了。回来一连烧了两天,醒来听说阿月没了,便又是吐血又是发烧,好容易今儿下得床了,竟又开始斫琴。儿啊,娘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却要叫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她说着这些,渐渐泣不成声,脸上沧桑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打去年冬天,宋豫川便一直上书官府,道今年必定雨多,求请官府修缮大坝,疏通河道。 河道倒是疏通了,大坝却未补,前几日半夜决了堤,大水虽未祸及永州城,却冲垮郊县许多房屋,死伤几十户人家。 其中就包括岳芷林所住的山下小屋。那屋子被冲得连块木头都不剩,至于人,岂还有命在。 宋母只当那是仇人之女,可想起先前的融洽,却也忍不住掉下两滴眼泪。其实,抛开旧仇不谈,阿月是个好儿媳,哪里都挑不出错。 她这做婆婆的尚且心中瘀堵,宋豫川自是连魂儿也一起跟阿月去了。 那满头的青丝,竟然一夜之间尽花白了。 宋豫川抬起头,望着哀哀母亲,眼底歉意斐然:“劳母亲担忧,儿子知错。只是,还请母亲容我再消沉几日,待琴斫好了,再谈其他。” 难得儿子肯聊几句,宋母不想放过,便搁下碗,搬了个凳子过来坐着。 斜斜的日光照入屋檐,照得她那满头白发如顶了雪。 可她的儿子,白头发似乎比她还多。 宋母沉甸甸地叹了口气:“做父母的,自是要为儿女打算。娘唠叨几句,你别不爱听——等你这琴做完了,还是再去请媒婆来相看相看……先前那几个你不喜欢,咱就再接着找。哪怕你要找与阿月相似的,娘也依你。” 木凿停顿下来,宋豫川沉着脸摇了摇头:“儿子如今这副残躯,就不拖累人家姑娘了。” 宋母:“正是想着你如今腿脚不便,娘又年纪大了,也许今晚睡下明早便醒不过来,往地下见你父亲去了,才如此放心不下你……咱们要找也是找的苦出生的姑娘,谁也别嫌弃谁。能有人照顾你,将来娘才能安心咽气呀。” “砰!”她话音刚落,忽闻木凿骤然凿在地上。 宋母被震得肩背一抖,随即惊变了脸色:“儿啊,你——” 宋豫川满手是血,苍白的脸瞬间虚汗层起。他紧咬着牙,捡起断下的半截指头。 他的左手正不住滴着血。 片刻之前,他用木凿亲手断了指。 “当初我曾指天发誓,承诺阿月此生不负,后来我却负了她,害了菁菁……娘,儿不孝。今我断指明志,求母亲不要再提什么续弦。” 宋母满面惊慌,老泪纵横,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看看儿子的伤。 宋豫川却站起身。那昔日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着,而失去知觉的右腿已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他扶住窗沿,稳住摇晃的身躯:“——但请您放心,儿子会像母亲一样,磐石不倾,烈风不倒,我会重新站起来,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只是那些泣血的过往,将深埋我心,永不淡忘。” 宋母望着那满地的血,仰头看着她脊背微躬的儿子,顷刻间泣不成声。 她的儿子,从来都是有情有义之人,否则便不会如此痛苦,早生了白发。 若阿月在天有灵,听得这腔真言,可安息否? 10、第十章 微与仙子 清宁清安站在高高的长桥下,透过半山的浓雾俯瞰山下…… 瞧不见人间一树一木。 从天界往下瞧,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所以,那些人间疾苦,天界未必看得分明吧。 方才松鹤奉命,取了仙丹来予她二人。她姐妹千恩万谢,服食仙丹以后便觉灵台清明,浑身轻松。 竟轻而易举向上一阶,至地仙境界了! 几十年来苦行修炼都未突破境界,一颗仙丹却入了地仙行列。如此仙缘,还是沾的岳芷林的光,姐妹俩自是想好好谢过她。 是以,两人一直等在山上,想亲口道了谢再下山去。 岳芷林进了双霞洞后,久未出来。小柔趴在洞口等,等得直打瞌睡。 直到夜幕渐起,那石门才终于打开,清宁清安连忙下了桥头,快步迎过去。 可打那洞口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两人愣住,双双顿了脚步。 衣裳是岳芷林的衣裳,包袱是岳芷林的包袱,身形是岳芷林的身形,只是那脸却全然不同了。 大猫也看愣了,立时鼻子耸起,露出尖尖的獠牙。待起身靠近嗅了一嗅,它那浑身竖起的毛才平顺下去。 错不了,这就是它主子。 还真是岳芷林? 鹅蛋脸变成了瓜子脸,杏眼变成了桃花眼,鼻子嘴巴全都不一样了……眼前的这张脸,比之先前添了一抹明艳之色。 唯有那眼神,还跟先前一个味道,恬雅又坚毅的样子。 “岳娘子?”清宁错愕地靠近过去。 女子顺手揉了把大猫的脑袋,冲二人一笑,道:“是我。” 清安张大嘴巴:“这是换了张脸不成?!” “师尊已为我换脸更名。走出双霞洞的,乃是崇吾山凌虚仙翁座下弟子——‘微与’。” 清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原来已是‘微与仙子’,进洞再出洞,便是新生了呀!” 岳芷林轻勾唇角笑了笑:“我只是拜入仙门,哪里称得仙子。” 清安摆手笑道:“此话差矣。我们姐妹不过拜的是凡间仙门,飞升之前可当不起‘仙子’二字。你拜的却是天界仙门,是崇吾山的弟子,如何称不得一声‘仙子’。” 岳芷林了然。她这起点确实是高如星辰,她自己也恍如做梦。 清宁也是一笑:“对了,沾你的光,我姐妹二人得赐仙丹,现已入了地仙行列,特等候在此敬谢!日后若有需要我姐妹出力之处,微与仙子尽管开口。” 岳芷林还稍有些不习惯新的名字,涩涩一笑,向二人道喜:“哪里哪里,我能顺利拜师,还要多亏二位帮腔。修炼之路迢迢,与君共勉,可期未来。” 一桩事了,三人互相谢过,心中畅快不已。 方才在双霞洞中,其实凌虚仙翁并未给她换脸,只是在她脸上罩了一层虚面。而后,又给了她三颗“洞冥丹”。 她换上虚面以后,凡上仙修为者才能看出她的真容。清宁清安还只在地仙境界,故而只能看到她的虚面。 她们想要看到她的真容,便只有服下一枚“洞冥丹”才行。 盖因岳芷林尘缘未了,既需要断绝凡尘,却又需要留着原来的脸了结凡尘。 只有三颗洞冥丹,不过也够了,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故交。 至于名字——“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1——取当中二字,是为“微与”。 从此行走仙凡,“岳芷林”这个名字,很难再有机会提及。 明日,她就会在双霞洞正式开始修炼,也将开始她新的人生。 是夜,清宁清安都很兴奋,想四处走走看风景。她们已是地仙,吸风饮露,不必睡觉也是生龙活虎。 岳芷林却不能够。爬了一天山,她早累得眼皮打架。 而且,这山上寒凉,先前爬山爬得浑身燥热,后来又只顾紧张便不觉得冷,这会儿放松下去,她简直都要冻成冰雕了。 松鹤带她去了房间。 房中布置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窗。桌上放着一颗明珠,用以照明。此外便没别的东西了。 想必,仙者并无那么多物欲,想要点儿什么信手变来就是,这住所便洒脱极了。 只是……这是不是有点为难她了? 岳芷林搓着自己冰凉的臂膀,上下牙打着架,问:“有、有大棉被吗?” 那床上空荡荡的,连个枕头都没有呀。 松鹤了然,朝外伸出手去,窗外便飘进一片云来,雪白蓬松好似棉花。 另一只手摊开,一团火苗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他再将两手往中心一推,云与火竟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团温暖的云。 最后,松鹤打了个响指,这团温暖的云便幻化成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岳芷林神情呆滞,看得都忘记了冷。好、好厉害的仙术! 松鹤:“我主攻水系与火系仙术,土系也习得一些。一点小把戏罢了,师妹好好修炼,用不了多久也能掌握。” 真的吗?她好生激动,眨巴着眼看着松鹤。 松鹤轻笑:“不必言谢。” 岳芷林:“我想说——还能帮我变身儿袄子吗?”她真的好冷! 松鹤:“……” 万幸松鹤修养身心,将那脾气练得十分稳定,这要是换了旭鹰来,早耐不住性子。 因为岳芷林后来不止要了袄子,又要了枕头、镜子、梳子、脸盆、帕子……还有一点吃的。 填饱肚子以后,实在太累的她,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清宁清安已悄然下了山去。 “咕咕……”岳芷林捂着饥饿的肚子坐起来,穿上她的厚棉袄。 也没人说饿肚子的问题怎么解决啊……仙人都是不吃饭的吧。 大猫也不用吃饭,这山上只她一个有需求。唉…… 岳芷林洗了把脸就赶去了双霞洞。 还以为第一天修习便要让师尊等候,起晚了很是失礼,却不想进了洞中,却只见两位师兄在。 地上的蒲团从昨天的两个增加到今天的三个,两位师兄一黑一白,各坐在两边。 中间那个空位显然是留给她的。 “哟,微与师妹可终于来了。”旭鹰冲她把眉一挑,咧嘴笑道。 她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二位师兄早。” 瞄了眼上方的蒲团,“师尊呢?” 旭鹰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嗐,师尊说昨儿没打尽兴,又自搏去了。” “啊?”这要再打个三年五载,她这师不还是白拜了。 旭鹰分明是故意逗她,见她一脸惊讶,才笑道:“担心就不必了。师尊把你丢给我俩了,你的情况也大致交代了。放心,师兄我厉害着呢,教你绰绰有余。” 松鹤伸了伸竹笛:“坐。” 那就还好。岳芷林便在中间坐下,向左右各行一礼,忐忑道:“那就辛苦二位师兄了。” 不似旭鹰顽劣,松鹤脸上始终噙着淡笑,对她说道:“废话不多说,咱们今天先学御气。” 不、不先吃饭吗? 岳芷林肚子饿。可她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再问松鹤要东西,只问:“何为御气?” 松鹤:“便是吸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这是一切功法修炼的基石。” 旭鹰热情地插嘴道:“这个简单,若你有天赋,三两天就能学会,之后便可确定五行法术主修哪个。” 岳芷林又问:“何为五行法术?” 旭鹰又抢答:“便是金木水火土!你可依据自身天赋与喜好,选择适合自己的。” 岳芷林:“那我适合哪一种?” 旭鹰:“这说不准。金火水三系都更偏攻击,土系偏防御,木系偏治疗。” 这样啊。 那就有得考虑了。 松鹤补充道:“金火水三系虽都属斗术,却又各有侧重。金系更偏力道与锻体,水系更偏灵活,可攻可守,要想使好需有巧思,而火系则偏伤害,防御最差却最威猛……选择哪系的法术,要看你自己适合哪个。若你是个不好斗的,选木或土即可,若你是旭鹰那样满脑子打架的急性子,选火系便好。” 旭鹰:“喂!少埋汰我!” 松鹤懒得理她,只对岳芷林道:“只不过,木或土,咱们一门都不是特别擅长,指点不了你太多。” 她晓得的,凌虚仙翁只喜欢斗嘛。 如今回想起来,清宁似乎学的水系,清安大概学的土系。 岳芷林想了一想,又问:“都说五行相克,那可以都学吗?” 松鹤:“可以。虽有相克之说,可说到底还是要拼个实力,须知一碗水可泼不灭一片火。” 稍作停顿,又道,“咱们师尊五行法术都修炼,不过,那木系法术只习个皮毛便丢开了。平素若有伤痛,将玉虚仙翁请来医治便是,咱们这位师叔主修的正是木系。” 玉虚仙翁?似乎听战神提起过,就是住在乐游山上那位。 岳芷林大致听懂了。也就是说,等她几天后掌握了御气,就要从五行法术中选一个主修。 但看现实的情况,她只能从金火水三系中挑一个。 她正掂量中,松鹤抖抖袖子,将一个白瓷瓶放在她面前:“今日先不考虑那么多。来,把丹药服下。” 瓷瓶放置的轻响,将她的思绪拉回。岳芷林拾起瓶子,问:“这是什么?” 松鹤:“这是饮露丹。我崇吾山上没有伙食,你若饿了便服用一颗。不仅可缓解饥|渴,也能滋养□□,助你修炼。” 松鹤还记得她这个凡人逃不过一日三餐呢,令她感动。 岳芷林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倒一颗出来,囫囵吞下。 “谢过师兄!” 丹药下肚,顿时觉得受罪的胃得到安抚。她立即不再觉得饿,也不再觉得渴,眨了两下眼的工夫,连四肢都充满了力气。 就是……忽然感觉这身棉袄有些热了呢。看来这丹药果然很是能滋养□□。 旭鹰:“好了好了,该我教了!” 他迫不及待凑上来,“来!师兄教你如何御气。” 松鹤没再开腔,乐得清闲,只在一旁打坐养神。 岳芷林礼道:“有劳旭鹰师兄。”可总有些担心这位不靠谱呢。 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虽这位鹰师兄猴似的急,脑袋一日能飞出去三回,但本事却是实打实的。 御气,是最基础的修炼法门,他教得十分透彻。 岳芷林很快就领悟了,盘腿在蒲团上,吸纳起天地灵气。 只是越修炼越觉得这棉袄热,渐渐憋得满头大汗。 真是冷要冷死,热要热死! 11、第十一章 修仙废柴 因灵气能滋养□□,岳芷林越修炼越觉得热。 后来松鹤解释说,是因她尚未修得人仙境界,故而还受困于冷热。 若她勤加修炼,再辅以仙丹,很快就能晋升人仙。此后若非极寒极热,她都不再感觉不适。 更甚至于,她的眼睛也会随着修为的增加而逐渐好起来的。 这天晚上,岳芷林半夜坐起来,很是想去找松鹤师兄问问——有薄一点的被子吗? 才修炼了一日,身体便大有改善,对这山上的严寒不再那么敏|感,不盖被子冷,盖了又热…… 因不想再麻烦松鹤,她索性把大猫唤上|床来,窝在大猫的毛里取暖。 这温度倒是正正好了。 岳芷林修炼一天,早已疲倦,却迟迟没能入睡。 窗户透进月光,似水温柔。她手里捏着小银锁,指尖摸着银锁上的字——“福寿万年”——眉宇间微微地锁着。 窗外虫鸣声声,唱着寂静。 小柔发出咕噜声,柔软的肚子起起伏伏,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想不到这模样可怕的异兽,实际竟是这般的温顺。今日她在双霞洞中修习,小柔便乖乖趴在门口等,一步都没挪过。 岳芷林倏忽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的表里不一—— 养母捡到她之前,她已在街巷流浪了好几年。为了填饱肚子,她可从来没“温顺”过,两颗虎牙咬过不知多少与她抢东西吃的孩子,连大一些的乞儿都不敢来惹她。 直到后来被养母带回家,磨过了性子,她才成了那个温良恭谦的岳芷林。 夜半静卧床上,星月寂静,她高悬许久的心终于也放平下去,才有空想一想近段时间自己的改变。 她似乎又变回去了。 她渡过大河,爬上高山,穿过漆黑的森林。一切的困难与恐惧都没有阻拦下她的脚步,她也并不觉得辛苦。 岳芷林勾唇浅笑,揉揉大猫柔软的肚子:“你既选择了我,我又怎好丢你的脸。” 她依偎着这丝温暖,小声说道。 当她孑然一身行走在世间,万幸有这么一只大猫来为她取暖。 “菁菁喜欢猫儿,说不准,也会很喜欢你的。” 大爪子碰了碰她,似在回应,那厚厚的肉垫按在身上还挺舒服。 岳芷林就这样躺了很久,终于入了梦。 梦里,她又来到了自己的心海。这次,是她自己寻过去的。 现已拜入崇吾山,她也学会了御气,想必战神很快能借她体内的灵气,将元神修补完整。 她的心海依然很美,不过不是残阳落幕的美,而是旭日东升的美。 高大的心海树飘落下片片黄叶,枝干抽出嫩绿新芽,树皮不再脱落,再次焕发勃勃生机。 她的人生开始了新的征程,一切都在好转。 她踩着湖面朝自己的树走去,唇角上扬起好看的微笑。 战神就坐在树下,闭眼打坐。树阴在她的脸上倒映下静谧的影子。 岳芷林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战神才徐徐睁开双眼。 “没想到,你仙根卓绝。”这是至羽开口的第一句话。 岳芷林心头一喜:“当真?” 至羽站起身,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然后抬起手…… 岳芷林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战神却只是抬袖擦去额头的汗。 好险,还以为又要拍肩膀呢。 据闻金系法术侧重力道,看来战神不仅天生神力,还修的是金系法术吧。 “想来,今日是你第一次御气。”战神看着她,脸上挂着一抹肯定的笑,“却如红炉点雪,领悟极快。” 岳芷林得夸,自是开心:“眼下我体里已有了灵力,战神是否就能很快修补完元神?” 至羽收笑,意料之外地摇了摇头:“我的元神碎散五百年之久,修补起来并不容易。你今日纳入体内的灵力,已被我吞噬三成有余,我这碎裂的元神却未见明显修复的迹象。” 这么说来,复生之路道阻且长,战神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岳芷林不免有些失望。她敛眉思索片刻,问:“若再多取我一些灵力呢?” 至羽:“若多吞噬你一些灵力,自是能修补得快些。可……” 她面有疑色,“可你不是还赶着去冥界救女么?若因我之故,延缓几十甚至百年方才修出成果,待你赶到冥界,你的女儿恐怕早已入了轮回。” “五成!”岳芷林说道,眼底隐有挣扎,“最多五成……” 至羽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 岳芷林艰难地握了握拳,心里止不住泛起酸涩与难过。 可她没有改变主意:“若我执意先救女,然邪祟未除,乱世未平,难说她还阳之后不会再逢劫难。” 这乱糟糟的三界想要太平下来,恐怕离不开战神。 战神活了,她才放心。 于是,她只能在中间取一个平衡点。她愿以一半的灵力供奉战神,助战神重回世间,那样,将来菁菁还阳,便能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人间。 听得她竟这么算账,至羽眉眼一弯,负手而笑:“你很有智慧。” 岳芷林扯了扯嘴角:“战神谬赞,我不过是为孩子考虑。” 她所言不虚,那些大道理,那些正义……她并没有那么的在意。这九天之上的神仙都未守护好三界,凭什么要她小小一个凡人来牺牲。 她不害人,也不想被害,仅此而已。 至羽明白了她的意思,见对方脸上尽是诚恳,当下应道:“好。那么从今日起,每晚子时起,我便会吞噬你当日新纳的一半灵力。在我彻底复生之前,你虽很有天赋,灵力却会增长缓慢,少不得要受些误解。” 岳芷林:“无妨。” 至羽摇摇头:“不,你不明白。天界凭实力说话,修仙之人倘若资质不好,可是很被看不起的。” 岳芷林若有一半灵力被分走,修为增长缓慢,外人定当她是“资质不好”。 她浅浅一笑,倒是看得开:“那我就再勤奋些。” 见她坚持,至羽也就放了心。她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不说这个了。来,坐这儿说说闲话。你这个地方简直无聊死了,我每天在这儿数叶子玩儿。” 岳芷林:“数了多少片?” 至羽叹气:“黄叶一共三千六百七十一片,已掉落一千八百九十三片。绿叶嘛,每天在增加,每天数的都不一样。” “你还真数啊!”岳芷林听乐了,在她身边坐下。 “你还真信啊!哈哈哈……你好傻……” “……” 行吧,战神她不仅缺心眼儿,还缺德。 岳芷林哭笑不得,与之说笑一阵,又将近来的见闻说给了战神听。 临别,她问:“那,关于恶鬼窟的事,可需要我帮你打听?” 至羽:“好。但你千万小心,切莫将自己置身危险。” “我知道的。” 这事不能直接打听,哪怕是至羽还算信任的凌虚仙翁,也不能问。 次日一早,岳芷林进了双霞洞。 “微与师妹今日倒来得早!” 刚刚坐定,旭鹰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过来探她灵台。 岳芷林愣住,没敢动。 旭鹰越探她灵台,越皱紧了眉头,嘴角的笑意渐渐全都消失。 “怎么了?”她问。 “你昨日不是说御气顺利么?怎的今儿我看你并无多少进展。你体内的灵力,喏——” 旭鹰沉着脸,指着洞门口一根老藤,说,“比那玩意儿还干瘪。” 松鹤听得这话,忙也将手放置在她灵台探了探,一时生出困惑:“……昨日白天我已探过,那时灵力分明比现在多。” 他垂首皱眉,思索了片刻,“莫不是体质的原因,蓄不住灵力?” 岳芷林露出一脸惊惶,明知故问:“什么意思?严重吗?!” “兴许,你吸纳进去的灵气未能全数转化为自身灵力,最终又外溢出来了。” 岳芷林:“皮筏子漏气儿了?” 松鹤:“差不多是这意思。” “嘁!”旭鹰坐回他的蒲团上,苦起张脸来:“还以为天选之子多能耐呢,竟是这么差的资质。” 这话说得委实讨打!松鹤立即瞪他一眼:“你把嘴闭上没人当你哑巴。” 转又对岳芷林和颜悦色道,“微与师妹不必着急,我也只是猜测,多修炼一些日子兴许就能改善体质。” 岳芷林自是清楚自己怎么回事。眼下只管摆出一脸真诚和些许的失望:“多谢师兄指点,我会努力的。” 旭鹰那嘴却不肯闭,背过身又抱怨起来:“还以为终于等来个能跟我切磋的呢。嘁,无聊死了……” 松鹤:“脑袋又痒了?起来,与我出去,我有事与你商量。” 旭鹰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有屁快放,我可懒得听你唠叨。” 两人便将岳芷林独留在洞中,前后脚出了双霞洞。 岳芷林目送二人离开,心中感慨——果然啊,资质不行,别人就没好脸色。 洞外。 松鹤眉目严肃:“上天选的人,总不能有错。” 旭鹰懒洋洋地靠在山壁上,不屑一顾道:“可你也看到了,这也太差了!还以为她有仙丹辅助,又在咱们这灵山上修炼,一两个月就能晋升人仙,两三年晋升地仙。结果现在你看,连御气都只中下水准,这种资质就连人间仙门都不一定收的嘛。” 松鹤:“多点耐心。” 旭鹰不爽摇头:“嘁,你如今不同了,王八神功大成,可有耐性了!以后你自个儿教,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松鹤:“你闲着也是闲着。” 旭鹰:“嘁,我宁愿发呆,也不乐意讨气受。这要说出去得多丢脸,我崇吾山竟然收了个废物!” 话音刚落,松鹤扬起竹笛。 旭鹰猛地一缩脖子:“你少来,我可不是怕了你!” 几乎就在同时,低沉的兽吼在耳旁响起,旭鹰吓得连忙跳开一步。 “咚!”手臂撞在凸起的岩石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一直趴在洞口打瞌睡的异兽,忽然间露出凶相,竟对着旭鹰猛呲獠牙,微躬身躯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 松鹤看得一乐:“你敢骂它主子,小心它咬死你。” 旭鹰嘴一抽,忙把手摆:“好好好,我嘴臭,我不说了……哎呀我也不是怕你,我就是不喜欢打打杀杀。” 这鬼话谁信。 异兽勉强收了尖牙,凉飕飕地瞪了旭鹰一眼,这才又趴回去。 旭鹰小声嘀咕:“这么凶,取啥名儿不好,非要叫‘小柔’。” 松鹤收笑,正色道:“这样,你去乐游山一趟,跟师叔多讨些凝气丹。咱们师妹修炼不顺,以后多半得靠这玩意儿养着了。” 旭鹰把头一偏,更不高兴了:“要去你去,我不去。” 松鹤:“你嫌山上闷得慌,叫你出去散散心你倒不乐意了。” 旭鹰:“玉虚那老头太喜欢叨叨,苍蝇似的嗡嗡嗡——我耳朵受不了。” 竹笛在指间一转,松鹤唇角一勾:“那你脑袋受得了?” 旭鹰脖子又是一缩。他郁闷,他委屈:“……行吧。我真不是怕了你,我顺便去乐游看看有没有能跟我切磋一二的。” 说着,把脚一蹬,化作黑鹰一只,往乐游山方向去了。 边飞边回头冲大猫挑衅:“废物就是废物,哈哈哈哈——来啊,你长翅膀咬我啊!” 12、第十二章 两难抉择 废物本人不觉得自己废物,心情格外平静,看起来像是不知气。 便又显出几分窝囊样,很是与傲立三界的崇吾山不搭。 松鹤暗暗叹气。 岳芷林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双霞洞中潜心修炼。午后,她收到旭鹰师兄从乐游山带回来的凝气丹。 她这师兄出去散了趟心,回来刚一落地,就被埋伏许久的狰一口咬了大腿,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又落入谷底。 他气得猛翻白眼。 “管好你家畜生,少出来咬人,嘶……” 气急败坏地走了。 松鹤目送旭鹰出洞,回头对她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用竹笛指了指脑袋,微微勾唇,“他这里有问题。” “有问题?” “嗯。记得是他化形之前——一日,广寒仙子抱着玉兔来我崇吾山拜会师尊,他一时兴起,化成原型追着人家玉兔吓唬,反被兔子蹬了脑袋。” 岳芷林:“……呃。” 这是大几千岁的人能干出的事儿? 松鹤啧啧摇头:“这蠢鹰啊,本就不怎的聪明,此后也就越发蠢起来。” 是吗?感谢松鹤师兄的安慰,她感受到了一点师门的温暖。 旭鹰不想带废物玩儿,还好松鹤没放弃她,加之有了凝气丹的加持,岳芷林修炼的速度勉强达到了中上水准。 几天后,松鹤说,她已掌握了御气的技巧,是时候在五行法术中挑选一个主修了。 岳芷林定了“火”。 她想着,既然要学斗系法术,那便豁出去学个最猛的。况且,火的颜色与她家狰那一身赤色毛发特别的搭。 而且,火属阳,与冥界阴性是相克的。她想去冥界找菁菁,想来学火是最实用的。 选定后倒不急着修炼。因想着大猫每天趴在洞口等候很是无聊,她便带大猫四处走走,看看风景,活动筋骨。 说来,她已到崇吾山好几天了,每天睁开眼便能看到无边美景,却至今没有好好逛逛。 跨过高悬山间的长桥,走过水雾朦胧的瀑布,她和大猫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 前山美景十足壮阔,这后山的风景则显幽美,漫步其中令人心情舒缓,忘却烦忧。 林子里长满奇花异草,五色缤纷又如星子落地闪着细碎的光。灵气与云雾弥漫在山林间,不愧是人间仙境,美得人心神激荡。 好多花草她从未见过,眼前的新鲜东西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直看得她目不暇接。 只可惜她眼神儿不好,那些高大树木上的花叶却实在瞧不清楚,只觉四处都是花香,委实好闻得紧。 大猫脚步轻快,一会儿嗅嗅这朵花,一会儿嗅嗅那朵花。大鼻子闻多了花,“阿嚏——”被呛得打了个打喷嚏。 岳芷林捧腹:“哈哈哈……” 看得出来,这几天真是把它憋坏了,一来了草地山林,便撒开丫子欢快地跑,五条尾巴也快开成了朵花儿。 岳芷林心弦放松,跟着大猫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哼起了曲儿。 “本来就笨,还不好好修炼,跑这里来浪费生命么!” 她捧起朵三色小花,正要放到眼下细瞧,忽听得一道声音在树上响起。 听出来了,是旭鹰。 岳芷林抬起头,看见头顶树上坐着一抹玄色。 还是怪她眼神儿不好,要是早发现旭鹰在树上躺着,她指定不来讨人嫌。 她知道的,这位师兄不跟废物玩儿。这两日,旭鹰压根儿没有来过双霞洞。 岳芷林抬起头,扬起个笑:“我带小柔出来透透气,只耽搁小半天。眼睛不好,没瞧见师兄在此休息……不打扰师兄了,我马上就走!” 见她态度懂事,旭鹰也不好再发作,他跳下树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睇了眼岳芷林手中的花,说:“此乃三秀草,又名灵芝草,若与梦忧草同服,可忘情绝爱。正好,听说你还有一段红尘缘分未了,不如服食了,心中无爱修炼才快嘛。” 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岳芷林垂眸看着手中的漂亮小花,一时沉默了。 忘情绝爱? 很快,她摇了摇头:“若了断尘缘可以走此捷径,师尊就不必给我造这张虚面了。” 旭鹰打量她几眼,眉间稍稍舒展:“行,还不算蠢到底。” 岳芷林:“况且,爱也分很多种,男女之情是爱,手足之情是爱,母子之情更是爱……为走此捷径而泯灭人性,岂不舍大逐小。” 旭鹰:“说白了,你也就是放得下狗屁前夫,但放不下你女儿呗。” 岳芷林:“可以这么说。” 旭鹰掐着腰,深看了她两眼:“行,看你还不至于蠢到没救,本师兄关心关心你几句——你主修哪种法术可定了?” “火。” “哎哟,我也是火!” 旭鹰眉毛一耸,来了兴趣,“那死王八水火同修,可不比我单修火系厉害!” 岳芷林眨眨眼,一脸真诚:“是吗,那师兄可愿指点师妹一二?” 旭鹰顿时收了笑:“别了吧,日后他若教不了你了,再换我不迟。现在嘛,我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岳芷林:“我一定会勤学苦练的。” “有些事情要讲天赋,天赋不行一切免谈。” 旭鹰又恢复了张冷脸,“好了,我不跟多说,继续睡去。” 他还是不想在废物身上空耗心血,敷衍了几句,连忙先走为上。 岳芷林看着师兄离去的背影,不恼反笑,朗声问道:“对了,师兄,我看这儿草长得挺好的,林子里可有兔子?” 旭鹰回头,把两眉一挤:“兔子?什么兔子?我最讨厌兔子!” 说完,再不停留片刻,化作黑鹰飞快消失了。 岳芷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趴在小柔身上乐道:“我还道是松鹤师兄编来安慰我的,哪晓得竟然是真事儿,哈哈哈……” 苍鹰被兔子给蹬了。 小柔咧着嘴,噗嗤噗嗤地哈气,发出一串笑声。 岳芷林心情颇好,她用可爱的三秀花编了个小花环,套在大猫的角上:“真好看。” 可爱的小花在大猫头上摇摇晃晃。 忘情绝爱什么的,没那必要,该忘记的她会自己忘的。 …… 永州城。 “家里的活耽误好几天,还等着我回去干呢,我是半天都不能再耽搁了,孩子既已交到你们手上,那我就先走了啊。” 精瘦的男子最后瞅了眼昏睡中的小孩,这般说道,然后趁夜走了。 他匆匆忙忙的,生怕再被这孩子拖累似的。 宋母哀叹一声,为孩子掖掖被角,之后便沉默了下去。 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屋中昏昏暗暗的。 床上的男童面色苍白,嘴唇呈现出淡淡的乌紫——这是顾守中夫妇的孩子,名唤顾成玉,已快七岁了,瞧着却只五岁的身量。 这孩子打小就患有心疾,累不得跑不得,连开怀大笑也不能够,故而一直养在灵州的乡下老家,图个清清静静。 前阵子顾守中突然调任灵州,本以为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不料夫妻俩一走便失了音信,仿佛人间蒸发。 一直照顾孩子的奶奶久等不到儿子儿媳,近期不幸病故,这孩子便没了人照看。 亏得孩子奶奶咽气前想起儿子有个挚友居住在永州城,便委托邻居将孩子送到宋豫川这里来,请求代为抚养。 奶奶遗留的十几两银子,好心邻居也一并带到了。 可这孩子心疾如此严重,即便准备了治病的钱,怕是也难有好结果。大夫早已说过,顾成玉活不过十二。 此刻宋豫川坐在灯下抄书,变形的腰背令他难以久坐。他擦擦额角的汗,终究放下笔,锤起了背。 自离开县学,家里的生计便全靠他这一手好字维系。以后,要养护一个有心疾的孩子,十几两看着多却不经花,又不知要增加多少开销。 宋母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床边纳鞋底儿。她时不时看眼孩子,终于忍不住叨叨起来:“怪了,这顾家夫妇能去哪儿了呢?” “这么久没消息,怕是已遭了不测。”宋豫川慢慢走过来,小声地道。 “啊!?”宋母惊变了脸。 宋豫川上前看了看孩子,将母亲请到一旁细说。 “便如我父亲,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他这般说着,脸色发沉。 宋母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良久,她叹了口气,一副无力的模样。 宋豫川紧皱着眉头,沙哑的嗓子小声道:“大坝贪墨那事,顾守中是听了我的话才去查的。我向官府谏言尚且被封口,挨了五十杖私刑不说,险些被哑药毒哑了嗓子。他若动手去查,只怕惹来更大的祸事。” 朝廷贪墨成风,二十多年前他们就敢□□,如今官场的水只比前些年更浑,这些狗官还有什么不敢的。 宋母咬牙,想痛骂,却又知骂得再痛,上天也是听不到的。 她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顾家夫妇是因你之故才出的事。你若不说大坝有问题,他也不会去查……甭管现在他们夫妻是否还活着,这孩子既然交到我们手里,咱娘俩就得给人照顾好。” 宋母的视线又落到孩子熟睡的脸上,久久没有再挪开。她有些恍惚了,仿佛能从同样稚嫩的面庞上,看到孙女的影子。 多乖的孩子,真是造孽呐。 再有两个月,就是菁菁的五岁生日了。她从半年前就悄悄在缝新衣,可刚绣了两朵小花,新衣便再也送不出去。 世道艰难,稚子总是无辜的。 “得想办法,把这孩子的心疾治好。要不然,可养不大呀。” 宋豫川清瘦的脸布满憔悴,他又落座回去,提笔抄书:“心疾难治,我自尽力而为,但求不负顾兄。” 他一个废人,能做的不多。 宋母在床边枯坐了半夜,实在是无心睡觉。直到日出,透过窗纸的日光在孩子苍白的脸上撒下一层“血色”,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这个惊人的想法,令她在床边呆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她拿定主意,起身,摇醒伏案歇息的儿子。 宋豫川抄书到夜半,正困着,就听宋母激动地对他说:“孩子的心疾难治,我看你这腿恐怕也是神仙出手才有得救。听说往东一百里有座乐游山,山上仙人有仙药……有传,两百年前,永州城瘟疫横行,便是那仙人降世,赐下仙药方才压下了疫病。” 宋母眼中放光,顿了顿,“想必那是位慈悲心肠的神仙,你不妨带上成玉去碰碰运气。” 宋豫川听到这里,才清醒过来。他皱起眉头:“娘,您说梦话不成。神仙若肯搭理这些,这世上还哪里来的苦命人。” 宋母轻叩桌子,笃定道:“你是为民请命才遭狗官毒打,落下这残疾的!万一呢,万一仙人念你清正良善,就肯医治你了呢!” 这……若要这么说,“求仙”还真是可以试着抓一抓的稻草。 宋豫川思量片刻,却又摇了摇头:“且不说世上是否当真有仙人,母亲年事已高,儿子岂能远行。况且,若狗官发现我溜了,届时为难母亲,又如何是好。” 宋母早将一切考虑妥当,当即接了他的话:“那便说你投河了!左右阿月死后你便一直这般消沉。又残了腿,一时想不开便去了。” 宋豫川听得这话,脸色发白,仍是摇头:“如此,岂不断了回来路。” 宋母愀然一笑,眼底含着三分悲色,却有七分的决然:“不回来才好!我的儿,你在永州城如困牢笼,娘如何忍见你这般受苦。待出去之后,不管治不治得好病,若有机会,可要查清楚顾氏夫妇究竟怎么了,更千万记得为你父亲平反!” 她扶着桌案,摇着头道,“我一个老婆子,狗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那些学生多是好的,若闻你身故,多少会照顾着我。” 宋豫川如闻惊雷,扶住桌案险些没有站稳:“可是,娘……” 宋母抬手,阻拦下他的话:“还有阿月……” 她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平心而论,阿月是个好儿媳。她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纵我有心放下旧怨,却是再无和解的机会。她的死,离不开贪官作孽啊……这么多的事等着你做,这么多的冤等着你平,你若执意守着我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太婆,甘愿被困死在这永州城,那你就是个懦夫,是个孬种!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 宋母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经意地放大了。床上的孩子动弹了下,迷迷糊糊地就要醒来。 宋豫川本就血丝布满的眼睛,又充斥起了挣扎与愤恨。 他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每一日醒来,睁眼之前都要告诫自己三声——“振作”。 可振作之后呢,什么也没有改变。日子依然被无奈包裹,狗官还是那样的横行。 他不改变,不破局,难道指望这世道自己沉下泥沙,海晏河清。 宋豫川站直了身体,抬手理了理衣领,又抖了抖袖子。然后,他弯曲双膝端端跪好,重重嗑响一个头。 “儿子不孝,再不能侍奉母亲!” 宋母微抬下巴,走到桌案旁,铺下一张干净的纸:“过来,把遗书写了吧。” 13、第十三章 遭遇袭击 旭鹰离开之后,岳芷林带着大猫又接着逛了会儿。 她发现这后山不光景美花香,还结着许多诱人的果实。 这些果子稀奇古怪的,岳芷林都不认识,一路看去,并不敢随意摘取,只每个嗅了一嗅,发觉味道大多清甜好闻。 林中有竹生长,地上冒出的竹笋尖细可爱,也不知能不能吃。或者说,许不许她挖来尝尝。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每日都靠丹药维系。说到底,她仍是个肉体凡胎的人,乍见这山上竟有能吃的,哪里忍得住口水。 她并不敢动这些果实,唯恐有什么师门禁令,便想着,待会儿去问问松鹤师兄,若是能拿来做吃食,就做来给师兄们尝尝。 “咱们初来乍到,人家也没理由非得喜欢咱们。咱们不如想想办法,争取讨得别人喜欢,你说是不是。” 小柔摇摇头。 岳芷林笑笑:“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人都是相互的,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若是你对他好,他却视作理所应当,那以后,就真的不必费心讨好了。” 小柔这下点了点头。 吃嘛,最朴实无华的交友方式。 林子很大,她看什么都新奇,不知不觉越走越深。 这里的树木并不算密集,天光穿过叶子,光线清透,地上摇曳着淡淡的影子。 有白色的小家伙蹦蹦跳跳地穿梭在草丛里。 原来真有兔子呀。 她没忍住,抿唇笑了下。 林间小河水流清澈,冰冰凉凉的,小柔趴下尝了一口。许是甘甜好喝,接着又咕噜咕噜喝了好多。 肥美的鱼儿游在水里,逗着大猫的舌头玩儿。 记忆便在这时涌现,岳芷林想起过去不久的那个冬天。 ——她在屋前小河抓了条鱼,跟菁菁在院子里烤了吃。 火堆很温暖,鱼也很香。 菁菁开心地说,“娘亲做什么都好好吃呀,就算是烤蚯蚓肯定也香香的”。 她争取……能把蚯蚓烤好吃。 岳芷林甩了甩手上的水,深吸口气,往前继续往前走。 “走,小柔,我们去那边挖挖,看看有没有蚯蚓。” 小柔抖抖身上的水,跟着她往前去了。 林子里好生清静,一人一狰蹲在地上挖蚯蚓。 “还真有啊,好粗一根儿!”岳芷林拽出来一条。 对了,蚯蚓能做鱼饵,她再做个鱼竿,不就能钓鱼了。 今儿什么都没准备好,她也就放了那条蚯蚓。 继续往林子深处走,走着走着,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钻进耳朵。 “?” 岳芷林还未反应过来,小柔已弓起了背,两只琉璃似的瞳仁猛缩起来。 她顿住脚步,一时绷紧了心弦:“怎么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林中传来一阵尖锐乱叫,竟突然蹿出了一群…… 野猴? 为首一只健硕的白毛猴子,露着两对尖尖獠牙,吼叫着朝这边冲来。 岳芷林连忙拽拽小柔的尾巴,一起往后退。 她在山里见过几次猴子。她知道,猴群会保护自己的领地,若感觉到威胁是会主动攻击人的。 这种情况,当然是马上离开。 “我是无意闯入的,我这就走!” 她退了几步,调转方向往回撤退,可等转了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冒出许多猴子,已将她和小柔团团围在中间。 粗略一数,竟足有三十来只。好大一个猴群! 岳芷林心头咯噔一下,大感情况不妙。 她只是路过,一颗果子都没摘,怎的就被盯上了。 “我没有恶意,我真的马上就……” 她求和的话还没说完,白毛猴王已发出怒吼一声,四面八方的猴子霎时乱叫着朝这边围缩过来。 它们边冲边乱叫着,吱吱唧唧的叫声冲击着耳朵,听得人心头直发毛。 “嗥——” 小柔爆发出震山咆哮,正面与猴王撕打起来…… “吱吱……”趁着小柔与猴王较劲,一只胆儿肥的猴子朝岳芷林迎面扑过来。 她正要闪身躲避,但见小柔一条长尾飞甩下来,狠狠拍打在那猴子身上。 那猴子当即被扫倒在地,烂泥一般爬不起来了。 呼——好险! 大猫一面与猴王对峙,一面游走在岳芷林的附近,以五条尾巴保护着她。 狰乃上古异兽,凶狠非常,若它独自面对这群泼猴,尚有一战之力。然它此刻却是防守的占位,既要顾头又要顾尾,实力很难发挥出来。 岳芷林修炼了几天而已,还全无自救的能力。她心中暗急,主动寻找安全的方位,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做好随时砸出去的准备。 只能勉力一搏了。 她刚学会御气,还一个法术都没掌握,若说长了什么本事,无非就是反应稍快一些,感觉更敏锐一些。 可她再怎么灵活也灵活不过猴子,岳芷林对上他们,似乎并无半点胜算。 只能说,她知道保护自己,给小柔减轻了些压力。 小柔很厉害,交手不过几个回合便一口咬断猴王脖子。 擒贼擒王,这下安全了吧? 岳芷林尚未松得半口气,却发现情况并非如她想象。 “吱吱吱——吱吱吱——” 本以为猴王战败,猴群也就知难而退。哪料猴王送命反倒将猴群激怒,它们吱吱呀呀乱叫着,扑得更猛了。 猴群数量庞大,小柔应付得艰难,岳芷林手里的石头没几下就丢光了。地上连根儿枯枝都没有,她左躲右闪,几次差点被爪子挠到。 她没受伤,倒是狰的长尾被抓出了血,赤红的毛发被血染得更加鲜艳。 “小心上面!” 猴群见攻击受挫,索性调整站位爬上树去,竟从上扑杀下来。 小柔顾得前后左右,却哪里顾得上头,被四五只猴子骑到身上一顿撕咬。 岳芷林眼睛不好,好在听力还行,早早听到头顶响动,匆忙闪身一躲,没被猴子骑了脑袋。 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早晚要被猴子撕了! “混账东西,找死!”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忽有一道猛火席卷眼前,赤红亮光异常夺目,晃得岳芷林连忙闭眼。 一抹玄色突然杀入林间,自掌中甩出滚滚烈火,火焰地毯一般铺展开来…… 先前嚣张凶悍的猴群顷刻四散,喳喳惨叫转头就逃。 然火焰猛烈,不过眨眼已烧得半数猴子身上着火。更有几只在原地滚着滚着就不动了,没一会儿就被烧成了焦炭一坨。 烈火铺开,猴子的惨叫响彻林间,被火滚过的草地却并无一花一叶受到波及,还都嫩绿可爱,甚至滴着露珠。 奇啊!妙啊!猛啊!岳芷林惊呆在原地。 旭鹰落下地来,怒骂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再敢出来撒野,老子烧了你猴窝!” 原来是旭鹰从天而降! 岳芷林长舒口气,安抚下自己狂跳的心:“师兄!” 旭鹰掸掸身上的灰,扭过头来白她一眼:“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就敢往这林子里钻!” 岳芷林抿抿唇,老实认错:“我知道了,以后再不往里乱跑。” 旭鹰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岳芷林凑上前:“师兄好厉害的火系法术,令师妹我大开眼界!不知我若勤修法术,日后能否像师兄这般厉害。” 旭鹰嘴里憋着骂人的话,却登时被一顿马屁堵了回去。他看着岳芷林,竟见她眼中的赞扬与憧憬分外真诚。 这不是单纯的马屁,这是包含着崇拜的马屁。 嗯,他十分受用。 “呃……” 他清清嗓子,“虽然想要像我一样厉害不太可能,但日后多嗑点儿丹药,能达到师兄我七八成的水准还是可以的。” 岳芷林赶紧抱拳行礼:“明天起我就要学法术了,一定会勤学不辍,还请师兄指点!” 旭鹰叉着腰,敷衍道:“哎呀,再说吧再说吧。” 罢了,旭鹰师兄还是嫌她资质太差,岳芷林了然,就先不再争取了。她过去看了看小柔,还好它身上只几个小伤口,并不严重。 “师兄?” 旭鹰准备撤走,却又被她叫住,不耐烦问:“还有事?” “我想问问,这林子里的果子和竹笋之类可以弄来吃么?那些果子我大多不认识,只觉闻起来很香。” 旭鹰抽抽嘴角,:“你想吃就吃呗,长在灵山上的难不成还是毒物。” 他用下巴指指不远处的红色果子,“喏,那是长春果,吃了可以增长灵力,就是别吃多了。” “吃多了会怎样?” “名字里带‘春’的,你觉得会怎样?” 岳芷林:“……”好吧,她懂了。大概就是难以启齿的,那方面的事。 旭鹰抠着脑袋想了想:“啊,对了,好像有本书,专门记载这些灵树灵草的。反正你问松鹤要,我也不记得放哪儿了。 “嗯,好。”岳芷林笑了笑,又问:“对了,还有那小河里的鱼呢?可以抓来烤么?” “嗯?”旭鹰眉毛一挑,怪笑了下:“想吃就烤呗,只要你抓得到。” 岳芷林:“不好抓么?” 旭鹰:“从神潢池水里引过来的鱼,反应比我都快,你能抓到可就见鬼了。” 岳芷林:“那我用钓的呢?” 旭鹰抽抽嘴角,白她一眼:“你当它们跟你一样蠢?你那钩上就算挂的是仙丹,它们也未必咬。” 岳芷林:“……”这样啊,还好她还没有把蚯蚓丢下水,不然要被鱼骂了。 旭鹰耐着性子说完,再次准备走了。 “师兄?” “还有什么事儿啊?!”旭鹰的不耐烦达到了顶峰。 岳芷林:“能否拜托师兄帮我跑趟人间,弄些厨房用料回来么。我也没什么本事,见着山里好多新鲜食材,想着做一桌好菜谢过两位师兄的照顾。” 旭鹰冷哼:“仙人不食五谷,有什么好吃的,嘁……”瞪她一眼,化作苍鹰飞走了。 岳芷林对着天空喊道:“可是烤兔子真的很好吃啊——” 那黑色的苍鹰在天空绕了个弯儿,拐去了城镇方向。 岳芷林遥遥挥手:“师兄慢走!师兄辛苦啦——多买一点!” 还是兔子面子大。 直到黑鹰消失在天际,她垂下手,勾起的唇角也在同时垂下。 岳芷林蹲下,轻轻帮小柔吹着伤口:“很疼吧。刚才多亏有你。” 大猫停下舔舐,用脑袋轻轻蹭她,喉咙里发着咕噜声。 她绷紧着下颌,抬眸望向林子深处。那里光线稍暗,不知还藏有什么危险。 这群泼猴实在可恨。 “我会努力强大起来的。” 这几只猴子被火烧跑了,但这事儿还没完。她要好好修炼,非得亲自再出口恶气才行。 原地休息了没一会儿,小柔的伤飞快开始愈合,岳芷林总算放了心。 “对了,小柔啊,等厨房的东西弄回来,那鱼就拜托你抓一抓了。你要是能抓到,可就比旭鹰师兄还厉害嘞。” 小柔把胸|脯一挺,表示没有问题!它可是鼎鼎大名的上古异兽,可不跟兔子都能蹬一脚的老鹰一样! “蚯蚓还要挖的,兔子也要抓的……我想想,能做好多菜呢。” 岳芷林掰着手指数。 没两天,旭鹰就把她要的东西全都弄回山上。应有尽有,大米面粉,酱醋盐巴,锅碗瓢盆…… 还搭了个灶台出来。 他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看出来了,对兔子的恶意超出了一切。 不过,岳芷林忙着修习法术,倒没空再去林子里准备食材。此事也就一直搁置,搁得旭鹰成天对她没有好脸色。 火系法术的修习并不顺利,光是掌心火她便练了两天,往往刚冒出点儿火光,掌心便开始冒烟儿。 火焰无法收放自如,也根本维系不了多久。 松鹤说,御气要快,动作要猛,要有王霸三界的信念。 火系,毕竟是最霸道的斗系法术。找不到这种感觉,便把握不到精髓要领。 她平平淡淡生活了那么多年,太久没有干架的觉悟了,很难找到这种感觉。 这天,她终于把掌心火勉强练个样子,松鹤十分欣慰,正要开口鼓励她几句,旭鹰突然火急火燎地跑进朝霞洞。 “糟了!糟了!苍蝇怪居然不请自来!快快快,你去接待,让我在这儿躲一躲!” 他着急忙慌的,连桌上的小香炉都打翻了。 松鹤眉心一皱,板了脸:“你这嘴真该好好刷刷,你若敢当面这么称呼师叔,仔细被卸了翅膀!” 旭鹰在蒲团坐定,满脸烦躁:“谁让他嗡嗡嗡嗡……话匣子不上锁。我要在双霞洞修炼了哈,你们谁都别打扰!” 话落便闭眼入定,真修炼起来了。 香炉咕噜噜滚到岳芷林膝边,她有一点茫然:“……” 师兄厉害,可真会掐时间勤奋呢。 玉虚仙翁突然到崇吾山来,凌虚仙翁却还在结界里头跟自己打呢。 这种情况下旭鹰逃避,可不就只能是松鹤出面。 松鹤无奈,只好对岳芷林道:“我出去看看。你便在此处修炼吧,咱们师叔确实话多了些。” 说完,胸腔一挺一缩,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出了洞去。 岳芷林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莫名地觉出几分悲壮。 玉虚仙翁……有那么吓人么? 14、第十四章 玉虚仙翁 话说凌虚仙翁在结界之中刚打了十来天,还没打痛快呢,笛声又一次把他催出来了。 这次是师弟玉虚不请自来,这会儿正站在结界外,伸着个脖子,垫着个脚,热情地朝他招手。 凌虚心中甚烦,不情不愿地收了手。 刚走出结界,那彩衣白须的小老头就扑上来了:“师兄啊!咱俩可是好久不见咯,有没有想我啊!” 不想,一点都不想! 不同于凌虚的冷淡,玉虚成天都乐呵呵的,路上遇到块石头都能唠半天嗑。 凌虚仙翁忙往旁边儿一闪,低头瞅了瞅他:“有事说事,老夫这架没打痛快,小心没忍住一巴掌把你拍更矮了。” 玉虚撇了撇嘴:“嘁!” 同门师兄弟,一个丈八高,一个也就比桌子高个头,活脱脱一老小孩儿。 玉虚转眼却又乐呵上了:“咱们都做了几万年的师兄弟,看你这话说得,多伤感情啊。” “咱俩能有啥感情?” 玉虚把水桶腰一掐:“没感情?哼!没感情你好意思问我要那么多凝气丹?” 袖子一挽,“小心我生气了,跳起来打你脑袋!” “什么凝气丹?”凌虚仙翁掏耳朵的动作顿住,看向一旁的松鹤。 松鹤回道:“还没来得及禀明师尊,是这样的——微与师妹资质欠缺,修炼起来恐事倍功半,故而徒弟擅作主张,让旭鹰去乐游山问师叔要了一些凝气丹回来。” 玉虚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小白牙:“嘿,我那崭新的小师侄儿在哪儿啊,快快喊出来让我瞧瞧呗。师叔我可有好东西送哦!” 凌虚仙翁哪里搭理玉虚,只狠狠地皱起眉头:“资质欠缺?你没看错?” 上天选的有缘人,资质能差?怎的连凝气丹都用上了。 可既是事实,松鹤也只好回师尊一句:“确实,呃……差了那么一些。” 所以才去要了凝气丹,然后把玉虚这老头给招来一顿叨叨。 烦死了! 眼下,凌虚仙翁那脸都已板了起来,玉虚仙翁还吧嗒个不停:“嘿嘿!可真是稀奇了啊,没想到师兄你竟收了徒,是个凡女不说,资质还如此之差——来,让师弟摸摸脉,可是老糊涂了不成。” 凌虚仙翁打开他的手,颇没好气:“你再胡乱叨叨,仔细我拍烂你的牙!” 玉虚忙把那嘴一捂:“哼!几万年了,这臭脾气还跟干柴似的,一点就着。” 凌虚长吸口气,耐下性子问:“你就为这事,特地来烦老夫?” 玉虚:“可不敢!”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还特地压小了声音,“我可是有正事与师兄商量嘞。” 凌虚深吸口气:“那就说正事!” 玉虚这才将掌心一摊,亮出一块洁白如雪的石头。 凌虚仙翁稍敛烦躁,贴近瞅了眼:“这是何物?” 玉虚仙翁又乐起来,笑嘻嘻地卖起关子:“嘿嘿,你猜!” 凌虚又深吸口气:“……” 玉虚:“你别黑脸,我说!我马上说!” 凌虚仙翁咬了咬牙:“说重点!” 玉虚清清嗓,道:“前些日子,师弟我配了个新方子,一炉药炼了个七七四十九天。时间一到,开了炉子,药炼成了不说,你看——还结出这么个玩意儿!” 凌虚仙翁把那白色晶石拿过来细瞅了瞅,眼底渐渐浮起一抹疑色——分明有一股纯净之气从这晶石散发出来! 此物洁白胜雪、胜云……胜一切世间之白净。 他活了大几万年,还从未见过有如此纯净之物。 “的确是个好物。”他说道。 玉虚仙翁:“近来人间怪事频发,偶有邪祟作乱。那日说来也巧,我那大徒弟偶然捕得一团邪气,想试试能不能炼作以毒攻毒的丹药,便将邪气送往丹房。那邪物不经意间碰到了这晶石,你猜如何——竟顷刻间烟消云散,被净化了个一干二净!” 难得玉虚一次说了个清楚。 凌虚仙翁脸色一变,立即将那晶石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这东西似玉不是玉,似冰不是冰,手摸起来滑润冰凉,用力一捏,坚硬非常。 玉虚仙翁说到这里,又放低了声音,似是连一旁的松鹤也不让知道:“五百年前,恶鬼窟被人打开,始作俑者至今未能查获。现如今人界又出了邪祟,照样查不出源头。师弟我偶得了这么一块宝贝,可不敢声张哟!特来与师兄商量如何用它。你看看,此物圣洁至纯,将来说不准能顶大用的呀!” 凌虚仙翁:“就这么个小东西,撞上邪祟本尊未必能顶用。不过,确是个极好的胚子,若能将之强化,或许真顶点儿作用。” 说着,嫌弃地瞄眼师弟,“你还在我这里杵着作甚,还不回去再多炼些个出来!” 玉虚把手一摊:“新药配方极难把握,想再炼出一块晶石……却是难了哟!没办法,只好来找师兄一道琢磨琢磨。” “你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玉虚把石头收好,又嘿嘿笑起来:“师兄见多识广,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所谓‘办法’,未必就是丹炉里那点事,万一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思路呢。” 凌虚仙翁便捋着胡须想了一想,忽将白眉一耸:“这样,老夫帮你出个馊主意。” 玉虚:“……师兄大可不必如此直白。” 凌虚:“你去找个清正之人,以他为壤,或可将这晶石种大。” 玉虚嘴角一抽:“这可真够馊的!” 凌虚却脸色板正:“老夫没开玩笑。天界如今堕仙频出,没一个信得过的,眼下看来也只有找凡人为壤,方才可靠。” 玉虚叉着他的水桶腰犹豫了片刻:“……那……行吧,我试试。” 凌虚:“没别的事儿了?” 玉虚:“没了啊。” 凌虚袖子一挥:“滚吧!” 玉虚把嘴一撅:“哼!不跟你玩儿了,我找我新师侄儿去!” …… 岳芷林在洞中练了许久掌心火,虽已能做到收放自如,却始终控制不好火焰的大小。 “嘶——”还把自己烫到了。 善水者溺,善火者挨烧。唉……原来仙术把控不好,是要反噬自己的。 万幸旭鹰真在一旁入定修炼,若是见她笨到烧了自己,必要用那一张臭嘴数落她一顿不可。 洞中安安静静的,她坐下休息了会儿。 手背通红,传来灼烧的感觉,岳芷林吹了好一会儿方感觉疼痛稍减。 一切法术都要以修为为基石,她的灵力贡献一半给了战神,修为自然涨得不快。要不是有丹药加持,情况还要更遭。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发了会儿呆,忽听得洞外有谁在大声叫喊。 “小师侄儿啊……我可怜的小师侄儿啊……” 这声音不曾听过,听起来夹着一股欢喜与亲切。她倍感错愕,迟疑地起身出洞,去一看究竟。 刚出洞来,便见从试炼台方向,跑来一团鲜艳的彩色。 她眯上眼睛仔细一瞧,才见是一彩衣长须的小老头朝这边奔来。那轻快的步伐,一看就很快乐。 ……她还以为是个小孩儿呢。 “哎呀呀,你可就是我那可怜的,叫做微与的小师侄?” 小老头乐呵呵地边跑边问。 可怜? 岳芷林暗抽嘴角,忙上前见礼:“在上可是玉虚仙翁?” 小老头笑嘻嘻地在她跟前站定,眼珠子上下浮动,将她打量一番:“啧!你怎就如此想不通,拜到凌虚这没人性的门下。你若是拜在师叔我的乐游山,可有好日子过嘞!” 果然是师叔玉虚仙翁。 如果可以,她其实也很想去乐游的。奈何从一开始,战神就没同意。 岳芷林笑道:“机缘如此……小徒资质奇差,让师叔见笑了。” 玉虚摆手,笑眯眯的:“话可不能这么说。有师叔吃不完的丹药养着,什么资质不资质的,以后都不要提——来,师叔还有好东西送给你。” 说着就往袖子里掏,摸出一个小瓷瓶。 见面不过两句话,这就往外送东西?岳芷林惊讶之余便是一乐,暗道这位师叔不可谓不热情大方。 “听松鹤说,你是学的火系法术吧。看看,这是师叔精心炼制的避火丹,日后你天天玩儿火,难免有烫着自己的时候,只要服了我这避火丹,寻常火焰再伤不着你!”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她刚刚就被烫了呢。 岳芷林忙将丹药接过,喜道:“师叔垂爱小辈,微与这心中如有炭火暖着。” “哈哈哈哈……比旭鹰那混小子会说话。还是女娃好啊,乖巧!” 小老头满意地捋着胡子。 “想我们乐游、崇吾两座山,上上下下全是大爷们儿,连养的灵宠都没一只母的!啧,这下可总算有个母……女的了,嘿嘿。” 岳芷林:“……” 玉虚仙翁是个有趣的小老头,关心她几句后,又喋喋不休地数落起凌虚的不是,抱怨他脑子里除了打架还是打架,说他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还凶…… 岳芷林便做个忠实的听众,含着笑站在一旁听他唠。 在这里杵了一会儿,她忽而想起哪里不对:“师叔要不进洞去,师侄为您沏上热茶,您坐下聊。” 玉虚摆摆手:“不啦,我说几句就走。” 她还是过于的单纯,竟信了他。 后来她发现,玉虚仙翁的“说几句”和她理解的“说几句”可能不是一个意思。 他老人家从上古讲到如今,又从白天讲到黑夜,先回忆他和凌虚拜师的经历,又感叹修行的不易,还说起了松鹤与旭鹰那些年打过的架…… 说得小柔两只爪子抱住耳朵,无声地抗议起来。 说得岳芷林两腿微酸,站得十分煎熬。 不仅腿酸。师叔个子不高,她得埋下脖子与他说话,便连脖子也实在难受得紧。 可是,虽这听众不好做,岳芷林倒觉得,有人愿意在耳边叨叨,这日子才有趣生动,不是么。 打她上了崇吾山,师尊不理,师兄埋汰,松鹤虽有照拂却绝不多一句闲话,与她之间总隔着一层客气与责任。 她便总觉得,难以融进来。 “还是小师侄乖巧啊,上一个愿意听小老儿这么叨叨的,还是我那大徒弟。时间久啦,他翅膀硬啦,也对我老人家没耐心咯。” 玉虚仙翁终于说痛快了,“师叔我心痒痒,忽然也想去弄个小徒弟玩儿玩儿。最好也是个女娃娃,这样你就有伴儿了。” 岳芷林莞尔:“就不知是哪位积了八辈子德的,有幸成为师叔的徒弟。” 玉虚脸上开了花:“哈哈哈哈……小师侄儿说话我咋这么爱听!” …… 岳芷林服了避火丹,再没烫到过自己,这掌心火是越练越成熟。 这日,又见小柔无精打采,她也就停下修炼,带着大猫又去林中散心。 上回她说,要做一桌好菜答谢两位师兄的照拂,今日说做就做。 再不做,旭鹰可要把她埋汰死了。 自上次旭鹰提了那么一嘴,岳芷林就问松鹤要了那本关于花草的书来看。 一来,她可认识认识世上的仙草灵树;二来,也免得在林子里摘到什么不适合吃的东西。 岳芷林带上书进的林子,想着顺便一一辨认牢记——各类食物吃了有什么好处,吃多吃少,和什么混吃有奇效,和什么不能混吃。 今日阳光明媚,和风送香,岳芷林只在林子入口一片区域采摘,生怕又遭遇了猴子。 不过,这入口处物产也丰富,她的竹篮很快就装满了。 “小柔,鱼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要抓到,回头咱好跟旭鹰师兄炫耀。” 小柔雄心勃勃,一头扎进小河里。 岳芷林又在附近挖了点竹笋,摘些野菜瓜果,堆得篮子像装了座小山。 还顺手逮了几条蚯蚓。 “啪!” 刚坐下休息,一条肥鱼被甩出水来,小柔一跃上了岸,飞快抖了抖身上的毛。 它很骄傲,下巴高高抬着。 “我们小柔真棒!”岳芷林开心地向大猫竖起两个大拇指,“别忘了还有兔子哦。” 于是小柔又去追了只兔子回来。 可怜的兔子使劲儿蹬着腿,圆溜溜的眼睛里透露出惊惶。 岳芷林摸着它洁白柔软的毛,并没有心软。 “可怜的小兔子哟,要怪就怪旭鹰师兄吧,他心眼儿小得很……” 松鹤师兄说,练火要有王霸信念,她想,对一只兔子手起刀落,也算向“王霸”靠近一点点了吧。 食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还得再捡些枯枝回去当柴烧。可岳芷林在林子里逛了好多圈儿,都没找到半根干枝。 她满脑袋困惑,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这灵山上的林木长年泡在灵力仙泽之中,又如何有枯萎的机会呢。 枯枝落叶这种东西,她是不可能在这里找到的。 那就只好……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红绕鱼? 手烤小白兔? 15、第十五章 修得人仙 没有枯枝落叶生火,那就只能自己放火咯。 岳芷林忽然觉得,这也不失是个修习火系法术的好途径。 于是她带着食材回了厨房,迫不及待地试了一试……别说,还挺顺利。 松鹤告诉过她,练习火系这种猛烈的法术得有王霸信念才行。她倒觉得,有做菜的信念也不错啊。 岳芷林烹饪兴趣高涨,在烧焦了两锅菜后,总算是文火、中火、旺火控制自如,火焰大小全随她心意变幻。 那鱼烧得可叫一个香! 养母倾心教养,她自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厨艺不可谓不好。就是那眼神儿实在拖了后腿,一顿饭做下来,手上切出好几条伤口。 饭菜香味飘出厨房,诱得人口水直流。旭鹰是第一个闻着味儿来的。 “总算开火了,可不能白辛苦我帮弄你这厨房。鱼不错,归我啦!” 他舔着嘴唇,端起盘子就溜。 岳芷林忙拦下:“欸,师兄慢着!这儿还有竹笋炒蘑菇、慢烤金香果、红草蒸团子,仙饮蘑菇汤,酥炸猫眼豆……还有师兄最期待的,烤兔肉!” “这么多?!”旭鹰两眼放大,走不动路。 忙活大半天,哪能只有一条鱼。 岳芷林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咱摆个大桌子,把松鹤师兄一起叫来。若再有坛美酒就好,咱们可以边饮边聊。” 旭鹰咽了口口水:“好!我去酒窖偷师尊一坛好酒来!” 顿了一顿,好奇,“咦,这是什么?” 他端起放在灶台的小碟子,碟子里面装着弯弯曲曲的小东西。闻起来好香,他没忍住,抓了一根就丢进嘴里。 确实好香。 他咔嚓咔嚓咬着:“这是什么?” 岳芷林:“炸蚯蚓。” “呸!呸呸呸!” 岳芷林:“本来想烤的,发现不好烤,我就裹上面粉用炸的。” 旭鹰擦着嘴,脸都绿了:“谁要听你说这个,你有病啊!炸蚯蚓吃!” 岳芷林勾唇笑道:“蚯蚓入药可清热、平肝、主治高热狂燥呢。而且看师兄的样子,应该挺好吃的。” 旭鹰:“怎么的,你嫌我脾气暴躁?不是……你做完没尝过?!” 岳芷林:“还没。” 旭鹰:“你!” 好想打她! 可是……确实很好吃。他捧着那盘子,做起了思想斗争。 好吧,那些年当鸟的时候,什么蚯蚓不蚯蚓的,毛毛虫他也吃过啊。 “咔嚓咔嚓咔嚓……” 这天晚上星子稀疏,月亮又大又圆,高悬在清澈的夜空。天空似乎离山顶很近,站在这高山之上,一伸手就能摘到星辰似的。 静谧的夜,唯听得瀑布水声哗哗落下。 瀑布旁的小亭子里,摆下一桌三凳,同门师兄师妹头一次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顿饭。 “师妹虽然修炼不行,厨艺倒是厉害!嗯,不错不错。”旭鹰筷子不停,赞不绝口。 先前推说不食五谷的是谁?好像是他旭鹰吧。 松鹤就着酥炸猫眼豆,连饮两杯酒,忽笑道:“实在没想到,掌心火还能这么练。” 那酥炸豆子恰到好处,多一分火焦了,少一分火生了。 慢烤的金香果则香味浓郁,诱得人口中生津,吃完一个还想吃下一个。 他已数千年不曾动过筷子,这一动,竟有几分放不下去。亏得他那不动神功已然小成,否则必要像旭鹰那样,压不住心中的欲念,一顿猛吃。 小柔蹲在桌旁,面前摆着一个小桌子,各样菜都分了一些。它吃得也很高兴呢。 岳芷林得夸,心中开怀。这是她上山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满上一杯酒,谢过二位师兄指教。 “师兄既然喜欢,师妹我日后就多多下厨。我想过了,烹饪用火可不简单,不单单要考验火大火小,还考验时长。这稳定却长时间的掌心火,掌握起来并不容易呢。” 她想下次来锅慢炖,炖个一整天,若是成功,不仅说明她对法术的控制大有进步,还说明她修为见涨。 松鹤饮罢她这杯敬酒,宽慰笑道:“师妹虽天资不如意,悟性却超群。看来这修炼之路未必会比旁人走得慢。” 旭鹰噗嗤噗嗤啃完了兔头,又开始吃鱼,没空开腔。 几杯酒下肚,身上暖暖的。 岳芷林见气氛融洽,这才问起想问的:“对了,旭鹰师兄,那日|你下山的时候,可注意过人间的变化?” 旭鹰叼着鱼嘴巴:“嗯?” 岳芷林:“我上山前,人间便偶有邪祟作乱,不知现在是更猖獗了,还是被按下去了?” 旭鹰摇摇头,咽了嘴里那口肉,方说道:“就那么回事儿,没看出来啥变化。” 岳芷林转又问起松鹤:“这么久了,可查出幕后主使?” 松鹤:“尚未。” 岳芷林:“怎会?天界那么多仙人大拿,岂会连一个邪祟都查不出根源?” 松鹤连饮几杯后,人已放松,不免话多几句:“查不出源头的还少不成。当年恶鬼窟遭遇破门,十万恶鬼被放出冥界。冥王为镇压恶鬼遭受重创,至今还在休养,若非战神兵解金身镇压了这番作乱,这三界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可这么大的事,天尊下了大工夫查,不也没查出始作俑者么。” 这桩案子至今都没结论?岳芷林微张着嘴,着实有些惊讶。 她知道下次去心海的时候,该如何回战神了。 所谓恶鬼,便是连红莲业火都无法净化的鬼。十万之多,若当年压制不住,莫说人间生灵涂炭,就算是天界也难逃劫难。 旭鹰终于啃完了鱼,接话道:“说不准这次邪祟作乱,是延续上一次恶鬼出界,属同一人所为也未可知。” 岳芷林心尖一凉。 若真是如此,她想手刃仇人恐怕是难于登天。连战神当年都只能兵解应对,她一个连人仙都还没达到的普通人,只怕是连肖想的资格都没有。 她指尖微凉,闷闷地喝了口热汤,又问道:“那堕仙呢,不是说他们反了天界么?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所为。” 松鹤摇了摇头:“五百年前,战神兵解之后,堕仙便占据蓬莱不出。他们只是不再听天尊调令,但既受凡人香火,凡有民间灾祸他们依然会出手化解。” 也就是说,不能因为他们是堕仙,就简单地怀疑到他们头上。 当年的罪魁祸首尚未揪出,岳芷林也就不问了,转而好奇道:“那,当年这一群堕仙为何叛出天界呢?” 松鹤摆摆手指,又为自己续了一杯酒,方道:“此事干系重大,师妹还是少知道些为妙。” 岳芷林看了看旭鹰。 旭鹰抬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浑水,你可别蹚哟。” 两人双双满上酒水,闷头喝起来。 两位师兄越是讳莫如深,她只会越是好奇。 为何战神兵解之后,就出了堕仙?堕仙不听调令,却依然庇护凡人,难不成只是对天尊不满? 这三界真是乱糟糟的,原来所谓的“神仙日子”,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神仙”。 神仙的烦恼也不少的。 是夜,师兄妹几人闲话到子夜方归。 美酒醉人,这夜散了后,她刚回房躺下便睡熟了过去。 这天晚上,她又一次去了自己的心海。 岳芷林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战神,包括始作俑者依然在逃,包括堕仙的存在。 原以为战神能多多少少帮她解祸,谁知战神一问三不知。 “堕仙?何来的堕仙?”至羽脸一板,很是茫然。 堕仙乃是她兵解之后出现的,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岳芷林失望地摇摇头:“我那两个师兄三缄其口,不肯多说一个字。恐怕关于堕仙的消息,不好打听。” 她转动着手上的叶子,觉得有些无奈。仙门入了,却很难融进来,也不知师兄们是在排斥她,还是在保护她。 至羽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罢,那就先不问了。对了,若有机会,你打听打听都有哪些仙人沦为堕仙。” 她说着话,眼底隐现一丝担忧,“我曾有个徒儿,名唤元捷。他性情执拗,我只怕这小子误入歧途。” 岳芷林一口应下。 这位元捷仙君她听说过的。 战神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是以她的徒弟也偶被提及。只是,这位元捷仙君又并未有什么值得传颂的故事,故而关于他,岳芷林也就只知道个名字。 战神:“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岳芷林:“没有了。” 战神:“没有了就快走吧,我还要忙着吸你灵力。” 岳芷林:“下次不要当面说,我听着肉痛。” 战神:“……” 这夜与战神并未闲聊,很快就到了战神修补元神的时间。岳芷林也就离开心海,沉心睡去了。 次日醒来,她没去双霞洞,带着小柔直去了林中。摘些蘑菇,抓条鱼,照例少不了竹笋。 今儿她要挑战自己,来一锅慢炖。然后……她很快就把锅炖炸了,烫了一手水泡。 慢炖耗时太长,她定力不足,一时便没能控制好火候,急火一上来就压不下去。 要不是服过避火丹,今儿被炸的就不只有锅,她自己肯定也会伤得不轻。 这属于自我认知不清,过于冒进。 松鹤为她疗了伤,旭鹰抱怨着下山买新锅。 她十分感谢师兄,并表示下次还敢。 旭鹰一次性带回来十几个锅,随便她炸。但第二次她就进步多了,没把锅炸,只是糊了底。 直到第三锅,总算是炖出一锅鲜美汤汁,香得人想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掌心火初步掌握,好歹没有辜负她整整三天的用心。 三人一狰分食了美味,那么大一锅汤,没一会儿就吃了个底儿朝天。 旭鹰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嗝——师妹这掌心火差不多了,可以练点别的了。” 松鹤:“接下来想学什么?” 岳芷林想了想,说:“想学点儿防身的。” 旭鹰顿时收起了笑:“都学火系了,还要啥防身的。没出息!” 岳芷林:“我看书上有一种‘绿头菇’,伞盖尖儿泛绿光,看着很是诡异,可炖出来的汤却是纯白极鲜的。可惜它长在林子深处,我想去摘,可又怕再遇到什么危险,就想着不如学个防身术,方便自如进出。”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林子入口附近采摘。最近能摘的食材少了,种类也没里面的多。 松鹤还没发话,旭鹰先把眼睛亮了:“好啊!我教你!” 为了一口吃的,他还真是没有原则。说好的“懒得教”呢? 这鱼也太容易上钩了。岳芷林眯眼一笑:“师兄打算教我什么?” 旭鹰摸着下巴想了想,渐渐脸上有些为难:“这火系……好像还真没什么防御的招……啊,对了,火盾!” 岳芷林:“师兄说火盾,那就火盾!” 赶明儿她学会了,便可以去林子深处找好吃的,就算遇上泼猴野兽,也不必再怕了。 入门至今,她和两位师兄,似乎终于靠美食构建起一丝同门情谊。 每次聚在一起除了讨论修炼,就是讨论下顿吃什么。 做饭挺好的——修炼、学知识,还能改善同门关系,几不耽搁。 为了喝汤,旭鹰教她教得很起劲儿,连脾气都好了不少呢。 如此又过一段时日,待岳芷林的火盾勉强学了个样子后,忽有一日清晨醒来,她倍感浑身轻松,耳聪目…… 目还是不明。 这就奇了怪了。 双霞洞中。 松鹤脸上几分欣喜,几分担忧,伸手在她灵台一探:“这倒是奇怪了,你既修炼到了人仙境界,眼睛虽说未必痊愈,可也不该全无一点改善。” 历经大半个月的修炼,在嗑了不知多少凝气丹后,岳芷林终于攀上了人仙境界。 既然是人仙,便理应多安少病,可她的眼睛却还是看什么都模糊。 她确实修成了人仙,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在的她,山上的严寒已不再令她感觉难受,六识之中——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都较先前更加敏锐。 唯独眼识,还在原地踏步。 每日早起对镜梳妆,贴近了才能看见自己的模样。 这段时日受灵气滋养,脸蛋不再那么瘦削,皮肤白里透红又细腻光滑,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回到了十八|九岁,容光焕发的。 一切都在好转,眼睛却依然看不清,只是那干涩胀痛的感觉,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 眼下,岳芷林端着茶碗喝水,氤氲的水汽更将她的视线遮盖得一团朦胧,她便宛如一个睁眼瞎。 她若有所思地道:“许是我资质太差,连眼睛的好转也要慢一些?” 晚上去心海问问战神。说不准是被战神吸得太猛了呢。 松鹤百思不得其解,旭鹰在旁边幽幽冒了一句:“问问师尊呗。” 松鹤:“师尊又自搏去了。再说了,问师尊还不如问师叔——去,你跑趟乐游。” 旭鹰不高兴:“干嘛又让我跑……早知道就不提了。” 松鹤轻笑:“你成天犯懒,不让你多跑跑,我担心下次再遇见兔子,你又被蹬了脑袋。” 旭鹰刷一下站起来,愤怒了:“啥破事儿都往外讲!” 松鹤轻笑:“你若再犯懒,我还能讲点儿别的蠢事出来。” 旭鹰憋得一脸通红,怒哼一声,飞快走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山洞里还回荡着他那一声“哼”! 可见是怨气很大的。 松鹤浅饮一口茶,瞄眼师妹,笑道:“这蠢货,可不能跟他客气。” 岳芷林干笑了笑:“实在是辛苦二位师兄了。” 她初来乍到,可不敢掺和他二人的斗嘴。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眼睛,唉……几时才能好起来。 …… 旭鹰这次去乐游山,原本只是想问个问题,哪料到玉虚仙翁非要跟着他回崇吾山,这一路可没把他烦死。 好在一到崇吾山玉虚仙翁就找他师兄去了,旭鹰这耳朵总算清静下来。 旭鹰回来往蒲团上一坐,很是筋疲力尽的样子。 松鹤问:“师叔如何说?” 旭鹰看眼岳芷林,口吻有些无奈:“师叔说,师妹这眼睛是为凡尘之事哭坏掉的,要想彻底好起来,便得先斩尘缘。” 松鹤皱起眉头:“还有这种说法?我先前从未听说过。” 旭鹰:“我还能骗你不成。师叔说了——当初就该先医好眼睛,再行修仙!一旦踏上仙途,便要守天道规则,眼睛是被尘缘执念所累,那就是只有先断尘缘才行呗。” 他顿了一顿,臭起张脸补充道,“害我挨师叔一顿批,又不是我把细节搞反的。” 分明是师尊他醉心打架,不负责任,把师妹丢给他们就不管了。 岳芷林听得神色一滞。 原来如此么,竟还讲个先后顺序?想要眼睛好转,居然还得走个大弯路。 那天和师叔闲聊,她从侧面打听了一下——若把菁菁从冥界救出来,先跳出三界,再重塑肉身,入仙籍,这段母女尘缘便就算断干净了。 可按师尊的说法,她还有一段姻缘将未断,这又算什么事儿?难不成还要等宋豫川死了,轮回了,她这姻缘才能真正了断不成。 她想快点儿,可……总不能亲手宰了他吧。 想想还有这么多年熬,她哭笑不得。 岳芷林有些无奈。 罢,事已至此,已无从更改,便不要自怨自艾了。她已习惯了这朦朦胧胧的生活,日后多多锻炼其他五识也就是了。 当下,她便只是叹了一声:“有劳师兄替我打听。” 说着,为旭鹰斟上热茶,“师兄解解渴。” 旭鹰憋了一肚子气,见师妹乖巧懂事,只好板着脸喝了口热茶。茶水下肚,心头稍稍舒坦了。 茶碗搁下,旭鹰又朝她丢出一个东西:“对了,这是眼明袋,师叔特地做给你的。虽不能治愈眼睛,但敷在眼睛上能缓解胀痛不适。” 师叔真好,岳芷林又一次谢过师兄,将眼明袋放到眼睛上,果然感觉微微干涩的眼睛舒服多了。 不知玉虚仙翁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等会儿她得当面给师叔道个谢才是。 …… 话说,玉虚仙翁这次跟着旭鹰又来崇吾山,可不是为岳芷林而来。他一落了地,就火急火燎地把凌虚仙翁从结界里拉出来。 凌虚仙翁:“???”这架还让不让人打个痛快了。 “说来巧不巧!那日我打你这里回去,便在山脚下撞见一跛脚男子,带着一患心疾的男童,说来我仙山求仙药的。你猜怎么着——” 叽叽喳喳吵死了。凌虚仙翁不高不兴地搭了句:“怎么着?” “他居然就是那极难得的清!正!之!体!” 玉虚兴奋得跳起来,在他耳边激动大喊,“你说这不是瞌睡遇上枕头了么!我一合计,便与他交换了条件——” 凌虚脖子一缩,耳朵差点被他吼聋了。 玉虚仙翁浑然没有觉察师兄想揍他的眼神,眉飞色舞地道,“嘿嘿,我为他二人医好了腿疾、心疾,又许那孩子养在乐游,他便真心诚意甘做晶石的壤。眼下晶石已在他体内生了根,开始吸纳天地清气,短短两日下来,色泽竟比先前还要洁净!” “当真?!” “当真啊!” 凌虚严肃了脸色。如此凑巧,难说不是天意。 近来倒是怪了,崇吾乐游先后收徒,又皆有几分难测的机缘在里头。这三界之中,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凌虚心头反倒隐隐生出些许担忧来。 “那就好,说完了?” “没呢!” 玉虚仙翁兴奋劲儿还没过,“我这不是眼热你崇吾山添了新人么,也很是想收个徒弟呐……因见他仙根极佳,索性就收了他算了!嘿,虽然不是我想要的女娃娃,但这小子天赋高得快顶了天,很是给我长脸!短短两日,修为一顿猛涨,我看呀,再不出几日定能修得人仙嘞!” 凌虚仙翁呵呵笑:“你就吹吧!” 玉虚胸脯一挺:“我可不跟你吹。这样,过段时日,安排这俩小徒弟比划比划,你看如何?” 16、第十六章 下来挨打 永州城外。 坟场。 一坟一碑,一老人。 夏日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在墓碑上落下斑驳摇曳的影子。 香烛轻烟袅袅,尚未燃尽的纸钱还在慢慢地烧。 宋母左手捏着信,苍老的右手则轻轻抚过碑文。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填满了泪,她却在笑着。 这是合葬的衣冠冢。新坟里头埋的,是儿子儿媳成婚时结的发。 还有儿子那断下来的半截指骨。 “好啊,比料想的好啊!” 原不过想着,让儿子投河假死脱身,带着孩子去乐游山碰碰运气。哪料到,她担忧了不过几日,昨儿清晨醒来竟有一封信躺在她的枕边。 那信纸洁白,浓黑的墨迹并未散发出墨香,倒是带着一抹干净的草木气息。 她将信展开,乍见儿子熟悉的笔迹,一时泪流满面。 信中言,宋豫川已入仙门,孩子则养在乐游,腿疾心疾皆已痊愈。 请她勿念。 她捧着那信又笑又哭,跑到屋檐下,对着那一窝燕子报喜。 她的儿子终于挣脱桎梏,展翅高飞,不论早晚,终究会迎来洗清冤屈的那一天。 燕子一家啾啾叫着,听不懂她的话。 此刻,干瘦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墓碑,她喃喃地对着衣冠冢说着:“待你习得上天入地的本事,不知可有机会去底下见一见阿月。” “你若见到阿月,要记得告诉她……是为娘太偏执,当初那事不该迁怒到她头上的。请她……原谅我。” “还有菁菁……你要告诉我的小乖乖,奶奶想她。” 她自顾自地在这里说着、陪着,直到香烛燃尽,天光晦暗,宋母才提起空空的竹篮,踩着暮色回家去。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路走一路念着。 …… 岳芷林的火盾越练越熟,盾面已经从最初的纸那么薄,练到拳头那般厚。范围也从最开始的脸盆大小,扩大到一人大小。 火盾配合掌心火,可攻可守,足以应付一些简单的危机。 这日,她提上竹篮进了林子。 林子开阔,虽不至于阴森,但她眼睛不好,于是又拿上了颗照明珠。 今天要去林子深处采些绿头菇,回来好煲汤。 越往里走,林子越安静。有过上一次的经历,她已然晓得,这片林子绝不是看起来的那般岁月静好。 因这是座仙山,灵气环绕,人在此修炼可事半功倍,而万物生灵居住其间自然也长得更加强壮。 甚至于更加聪明。 上次旭鹰用火烧死好几只猴子,她当时便注意到,撤退的那些猴子脸上不仅有惊慌恐惧,还有愤恨。 它们忌惮旭鹰,可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往后,她还要经常进林子采摘,若一直局限于入口那一小片林子,岂不令这群灵猴以为她好欺负。 倒不如主动出击,她也好试试这些日勤修苦练的成果。 岳芷林不紧不慢地往里走,小柔紧张地跟在她旁边。 明珠白亮的光照亮一小块地方,她很快就在灌木丛下找到想要的绿头菇。 小小肥肥的,伞盖尖儿上泛着一点点青绿。她一连摘了七八朵,又摘了一些林子深处才长的果子,把篮子装得大半。 头顶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群猴子果然来了。 不过它们倒没立刻对她动手。上次被旭鹰的猛火烧过,它们自然有所忌惮。 岳芷林一边摘着果子,一边仔细地辨别着头顶的声音,很快她就发觉,这些猴子逐渐形成包围圈,将她和小柔困在了中间。 小柔有些不安,鼻腔渐渐喘起粗气。 岳芷林不慌不忙地把竹篮放到树洞里,免得之后打起来,弄坏了辛苦采摘的食材。 她抬起头,和树上的猴子们来了场对视。 果然,那些猴子眼神犀利,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岳芷林仰着头,把这些猴子都打量了一遍,发现当中有一只猴子还算平静。它的身形最是健壮,只稳坐在最粗的树干上,晲着岳芷林。 这只,定就是新猴王了。 岳芷林勾唇一笑,捋捋大猫背上的毛:“你猜它们在等什么。” 大猫抬头看她,眼神茫然。 “它们定是在等探查的猴子回来。若发现来的只有我们,才敢动手。” 猴子可鬼精着呢。要是发现松鹤、旭鹰在附近,它们必不会自讨苦吃。 “我可没空等你们,下来挨打!” 岳芷林朝上喝道,立即击出手掌,赤红火焰自掌心飞窜而出,直击向那只健壮猴子。 那猴子惊吓了一跳,纵身跳开,抓住藤蔓跳上另一棵树,立即回身暴怒呲牙。 掌心火击空,只打在后方的叶子上,燎烧得一丛枝干瞬间焦化成灰。 岳芷林突然攻击,令猴群顿时沸腾。二十多只猴子唧唧吱吱乱叫着跃下树,潮水一般朝她围过来。 小柔怒吼一声,一头冲向猴群…… 火光闪烁,照亮这一片树林。岳芷林架起了火盾,面不改色。她修炼这好些日子,若还需要大猫的保护,岂不真成了废物。 掌心火再出,这次依然朝刚才那只猴子打去。 打的就是新猴王! 猴王被彻底激怒,在藤蔓间跳来跳去,来回摆荡,寻找着扑下来的机会。 藤蔓摇摆不定,岳芷林攻势迅猛,却始终瞄不到准头,掌心火频频打空,连猴毛都没燎到一根。 年轻的猴王得意地冲她呲了一次又一次牙,顺手摘下树上的果子,先咬上一口,再朝她狠狠砸下。 它居高临下,发出好似嘲笑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 猴王摘下果子,可不敢再随便乱扔,小心翼翼地奉给岳芷林。 “太小了,我要最大的。”岳芷林指着树上的大果子,如是说。 猴王使了个眼神,忙有小猴子爬上树去,把她想要的那颗摘下来,乖乖地放到竹篮里。 二十来只猴子都伤痕累累,委屈巴巴地挤在一起。 小柔刚才撕咬得很痛快,这会儿得意地蹲坐在一旁,下巴抬得老高了。 竹篮满得再也装不下,岳芷林才终于满意:“今天就这样,下次来摘果子还找你们。” 猴王欲哭无泪,趴在地上认怂。 刚才的那一架很快就分出了输赢。岳芷林吃了眼睛的亏,打不中猴王,可她还可以打藤蔓啊。 她拽住藤蔓一根儿根儿地烧。 猴王眼睁睁看着那么多藤蔓在她手中烧成灰烬,简直欲哭无泪。 然后它就蹿不动了。 最可恨的是,岳芷林烧光藤蔓后,又把距离相近的枝干一起烧了。 猴王很懵,没一会儿就一脚踩空掉下树来。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呢,脑袋顶的毛就被烧秃了去。 猴王很想放声大哭。 它是万万没想到,火盾还能甩出来。前脚刚敏捷地躲开一记掌心火,后脚就被火盾削平了头顶。 那掌心火竟是虚招! 猴王当场跪地求饶。 这场架结束得太快,小柔都还没有热好身。 岳芷林拍拍手心的灰,痛痛快快地松了口气。 那日松鹤说,她缺乏天赋,但悟性超群。她深以为然,每每修炼总要开辟法术的新用途。 她把火系当水系学,搞一堆巧思出来。譬如刚才,她把火盾飞甩出去。 她只是想着——火系法术既然只考虑攻击,那这个盾的存在就从来都不是为了防御,它比水系的冰盾和土系的岩盾都要脆,根本抵挡不住太大的伤害,那它存在的意义—— 其实是为了配合进攻。 今天拿这群猴子练手,结果很好,还收获了一群不要钱的采摘工,她很满意。 岳芷林满载而归。 回去之后她就开始炖汤。 这绿头菇果然是书中记载的奇鲜,没一会儿香味飘出厨房,又把旭鹰勾来了。 他咽口口水,笑嘻嘻地搓着手问:“好香啊,几时才能喝上?” 岳芷林:“还要三个时辰。我这次换了大锅,管够。” 顿了一顿,“对了。回来时候,我瞧见山顶结界撤了,可是师尊打完出来了?” 旭鹰:“是出来了吧。反正打上次师叔来过,我看咱家老头就心不在焉的,估计被搅扰了心情,不想打了。” 他边说着,边拿起片菜叶子戳小柔鼻子玩儿,大猫翻了他个琉璃眼,根本懒得理他。 岳芷林抬袖擦擦额头微汗,道:“等汤煲好了,师兄可否与我一道去给师尊送一碗?我初来乍到,不熟悉师尊脾气,怕有哪里犯了他老人家的忌讳。” 旭鹰:“你找松鹤呗。我还经常挨骂呢,可不想看到那老头。” 抱怨起来,“他脾气坏得很!我可没夸大,真的很坏!” 罢了,还是继续麻烦松鹤师兄吧。 漫长的三个时辰过去,外头太阳都快落了山。 汤煲好,岳芷林盛了两盅,赶紧找松鹤去。一盅给师兄,一盅给师尊。 松鹤人好,一听她想给师尊送汤,自是乐意陪同。 凌虚仙翁住在山巅之上的洞府。平素只要没有架打,他就躲在洞里喝酒睡觉,并不爱出来溜达。 往来这洞府并没有步梯,那几乎笔直的崖壁,岳芷林根本上不去。 还好她喊了师兄一道来。松鹤使竹笛一抬,便将她稳稳抬了上去。 一落地,岳芷林惊了。 不愧是战神口中的酒鬼,那洞门口便躺着七八个酒坛子。走进洞里,陈年的酒坛子更是密密麻麻,堆得路都走不通。 满洞酒味儿。 岳芷林这眼睛简直受了罪,委实是瞧不清楚下脚地。她东拐西拐的,几次差点儿把汤洒了,才终于挪到仙翁跟前。 仙翁他眯着眼睛,斜靠着石榻,捏着一坛子酒正饮着,长须上挂着未干的酒水,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儿。 一碗鲜美的菌菇汤放到桌上,揭开盖子,香味扑鼻。一瞬间,便将那酒味儿压了下去。 松鹤替她说道:“见过师尊!微与师妹得知您终于出了结界,专程去采的鲜菇,炖了汤羹给您送来。” 岳芷林舀了碗汤,轻放到仙翁面前:“徒儿自拜在您门下,还未向您斟茶敬酒,想着,不如炖一锅鲜汤孝敬您。汤凉了不好喝,还请师尊趁热尝尝。” 凌虚仙翁掀开眼皮,冷冷地睇了眼她,又瞅了眼松鹤。 “嗯,放下。” 他不耐烦地摆摆袖子,喝了口酒,又把眼睛闭上。 师尊如此冷漠,岳芷林不知为何,回头向松鹤投去求助的目光。 松鹤脸上也有几分不解,又道:“光喝酒可无趣的紧,师妹厨艺精湛,日后师尊不光有鲜美汤羹喝,还有下酒菜吃嘞。” 本是讨巧的一句话,岂料话刚说完,凌虚突然睁开眼睛,将酒坛子朝松鹤丢去。 松鹤未敢躲闪,险些被砸破了头。 “铛!”坛子落地,摔了个粉碎,百年仙酿流了满满一地。 岳芷林吓得一抖,连忙跟着松鹤跪下。 凌虚仙翁坐起来:“混账东西!她没出息,你也跟着没出息!” “师尊何以如此觉得?”松鹤错愕。 凌虚指着岳芷林,眼神冰凉:“她是来修仙的,不是来当厨子的!本就缺几分天资,又成日把心思放在这趋奉事上,将来如何成得了气候!你这做师兄的好生糊涂,竟也如此放任!” 凌虚仙翁一顿怒骂,本就发红的脸,骂了这几句就更憋得红。 “我崇吾山不需要厨子!老夫也不要做厨子的徒弟!” 说着说着,气得拍桌。这一拍,敦实的桌子狠狠一抖,险些裂了。那碗里的汤水一阵晃悠,撒出小半碗来。 凌虚仙翁很生气! 想他万年英明,难不成要毁在这么个凡人徒弟身上。 再者,既然有这机缘上山,难说不是背负了天命,资质不行却还这般懒散,叫他如何不动怒。 岳芷林听明白师尊在骂什么了,忙跪上前去解释:“师尊,徒儿……” 话未说完,被凌虚一眼瞪得闭了嘴。仙翁没许她说话,似乎更失望于松鹤。 “你这做师兄的,更该罚!” 松鹤无辜挨打又挨骂,只是淡淡言道:“师尊可容徒儿辩驳几句?” 凌虚仙翁:“有屁快放。” 松鹤不疾不徐道:“师尊有所不知。微与师妹烹饪菜肴只是顺带的,实则是为练习掌心火。煎炸烹炒,慢炖火烤……火候、时长无不精准掌握,方能做出美味。像这一锅鲜汤,乃是以掌心火慢炖三个时辰方成。” 凌虚仙翁冷脸微松。 松鹤:“为了一桌饭菜,师妹还将这林间的灵树花草都识了个遍。今日更是与林中那群泼猴斗了一场,泼猴败北,从此沦为师妹的采摘工呢。” 凌虚:“当真?!” 岳芷林忙接了话道:“师兄所言不假。徒儿一直掌握不好火系法术的精髓,便想了这个办法,倒也行之有效。” 凌虚听到这里,方彻底缓了神色。只是……又稍微的尴尬了些。 咳咳,发火发早了。 “那个……”他清嗓,“你能想到这个办法,倒也还算聪慧。” 顿了一顿,“这汤……” 岳芷林还能不懂么,她忙把台阶搬过来请师尊下:“哦,这汤味道鲜美极了。书上说,还有醒酒之效呢。” 于是凌虚仙翁端起碗来,放到鼻下嗅了一嗅:“唔,当真是香!正好醒醒酒,方才酒劲上来了……” 你一句我一句,埋汰起酒来。 见师尊喝完一碗,她忙上前又续上一碗,待把一盅都喝完了,凌虚端着空碗,问:“没了?” 岳芷林:“……没了。师尊若喜欢,改日徒儿再熬。” 凌虚脸上有一丝惋惜,他放下碗,正色道:“你要觉得这么练能出成效,就这么练吧。” 稍作停顿,“有件事得跟你提一下——你师叔也收了个小徒弟,听闻天资卓绝,他与为师定下一月之期,届时让你和他徒弟一较高下。微与,你可千万别丢了为师的脸!” 一较高下? 怪不得师尊误以为她忙着做饭不好好修炼,会那么生气。 原来是怕她输了丢脸。 岳芷林:“是,徒儿一定勤加修炼。” 凌虚长吸口气,缓缓呼出,两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真没了?”敲敲碗。 岳芷林:“啊?哦,明天就有了,明天就有了!” 17、第十七章 她太难了 提着空食盒下了山巅。 山巅的风烈烈地吹,吹得人脑瓜子疼。都说师尊脾气不好,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这才刚入门没多久,竟然就迎来一场切磋。岳芷林心头不免有些忐忑。 她深吸口气,问松鹤:“一月之期,许胜不许败……师兄,我是不是得再练些什么法术?” 松鹤“嗯”了声,也有些头疼:“待我与旭鹰商量商量。” 两人说着,很快回了厨房。 厨房里正上演争夺大戏。 ——小柔咬住旭鹰大腿不松,旭鹰抱住汤锅不松,一狰一鹰就这么僵持着。 厨房里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旭鹰面目狰狞,见岳芷林终于回来,大喊一声:“喂,你管管它,它居然敢咬我!” 岳芷林上前瞅了眼锅里……不得了,本来就剩一碗的量,现在就剩一口了。 她还没喝呢,只尝过一口咸淡。 “师兄莫争了,明儿我再熬” 旭鹰高兴了,笑嘻嘻地把锅往小柔面前一送,“喏,还给你。” 小柔松了獠牙,转身就走,懒得多看他一眼。 岳芷林笑笑,道:“师尊命我勤学苦练,一个月后要和师叔的新徒弟切磋。明日再炖一锅汤,以后便不常炖了。” 旭鹰正拍着衣摆的灰,闻言“啊”了一声:“啥?师叔收新徒弟了……不是,他什么时候这么狂了,敢跟咱们崇吾山叫板!” 这不开玩笑么!他乐游上下,有哪个能打。 松鹤接了话道:“你知道的,师尊可要面子得很。若这场切磋输了,师妹只怕要挨收拾。就连你我,也逃不过一顿责罚。” 岳芷林抱着锅,一脸乖巧样。她会努力的,真的! 旭鹰:“嘁,师妹悟性超群,多嗑点丹药补补就是。咱堂堂火系,难道还输给他木系不成!” 松鹤扬起竹笛敲在旭鹰头上,敲得好一声空响。 “乐游山专炼丹药,师叔那新徒弟就是把丹药当饭一日三顿地嗑,乐游也养得起。更何况,师叔既然敢叫板,定是咱们这位新师弟天分极高。” 旭鹰抱住脑袋,呆愣了:“……那不完了!” 若说岳芷林有什么优势,那就只有火系对上木系法术,在同等修为下是大占上风的。木系的主要法术都是治疗术,攻击术就那么几招。 松鹤:“虽说师叔主修木系,可他也辅修土系、水系。若他传授这小徒弟水系功法,人家未必会被咱的火系压制。” 旭鹰听得满脸苦仇:“照你这么说,师妹只能苦练咯。” 松鹤:“所以说,今后你少贪嘴,师妹就能多点时间在修炼上。如今掌心火也练熟了,属实不该多在厨房耽误工夫。” 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旭鹰“哦”了声:“那还等什么,快练啊!” 松鹤:“这不就是来与你商量商量,让师妹练什么最显成效么。我已多年未用过这些小法术,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 “我不也是!”旭鹰郁闷道。 两人说着说着,到外头商量去了,隐约能听见旭鹰烦躁的声音。 岳芷林收起乖巧的笑,揉揉大猫的头:“还是我们小柔最顾念我。” 说着,将锅底那点汤水舀出来,两口就喝光了。 就算凉了也好鲜啊! 屋外两个师兄商量了半晌,最终定下三招法术,要她一个月内全部掌握。 一是流星火,乃围攻之术。 二是御风术,可纵身飞高。 三是火梯,登高之用。 岳芷林不解,问道:“人仙也能飞么?” 她先前见清宁清安也只是御器飞行。 松鹤解释道:“御风术是要你向上飞,御器术才是往前飞,通常用于赶路。你不过刚至人仙,修为太低,学了御风术后,最多也就跃上房顶。但辅以火梯,则能达三丈之高。这两招若能配合好,对敌之时,你就可以更灵活一些。” 旭鹰见她听得一知半解,索性站出来:“火梯就像这样——” 猛一甩手,朝空中扔出数团火焰,火焰团块高低错落斜着向上铺开。他纵身一跳,踩着一团团火焰在半空蹦来跃去。 岳芷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见那一块块的火焰竟又动了起来,旭鹰的脚往哪里放,火焰便往何处挪。 原来如此,她看明白了。 踏上火梯即可占据上方优势,可以多一个方向进攻。 松鹤对她解说道:“等你到了地仙修为,脚下的火才能随心而动。眼下,你能释放出的火梯都只在固定位置。” 岳芷林:“嗯!”那也算很有优势了。 旭鹰在上方展示,可惜岳芷林眼睛不好,看不大分明,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那要是脚踩空了,掉下来会摔死吗?”她忽然提出疑问。 这是个好问题。 松鹤:“……你已是人仙,摔倒摔不死,伤是肯定的。” 岳芷林沉默了片刻:“我想……若是闹出什么笑话,只怕师尊会更恼火吧。” 想象一下,到时候架打得正激烈,她突然踩空掉下来……师尊的脸,一定会很臭的。 旭鹰从上空跳下来,先恼火了:“那还要怎么办!你修为不够,能练的法术不多,我俩想破脑瓜子才想到这几个。” 岳芷林被吼得脖子一缩,忙赔笑道:“师兄莫恼,我并非知难退却,是我实在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莫说上火梯了,就是寻常梯子我也没爬过,只怕一不留神就踩空了。再说……我这眼睛不大好。” 她平地都能摔,干架之时未必能顾得上看脚下。 两个师兄都愣了愣。 倒把这一点给忘了,微与师妹算半个瞎子的呀。 旭鹰耐着性子:“那过来,先试试!” 岳芷林硬着头皮上了前去。 旭鹰动动手指,将一团团火焰往下挪,第一团火焰一直降落到她脚边。 她一脚踩上去,接着又跨上第二块,第三块…… 旭鹰放置的火焰跨度不大,她浑身紧绷地慢慢跳上第六块,越走越高。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直到她瞄了眼下方。 赫然发现,自己竟已离地两丈有余! 下方的一切都显得小了一圈。她心中登时一颤,两腿渐渐发软。 这一刻,她只想快点下来。于是她连忙转了身,往回一阶一阶下。 旭鹰本来就对她慢腾腾的动作很不满,这下更是黑了脸:“下来做什么,走完!” 不喊还好,他这一喊,岳芷林心脏噔噔乱跳起来,下一脚居然踩空。 “啊——” 她身子一歪,便径直从那两丈高的地方倒头摔下。 旭鹰连忙已脚点地,向上一蹿,伸出手臂将她一把接住。 “啧!” 刚落地,他就不悦地将师妹一扔,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 岳芷林差点儿一屁股摔在地上。 半空中的火梯都消失了。旭鹰眼神冰冰,睇了眼松鹤:“剩下的你来,我早说了我不想教!” 岳芷林很不好意思。 旭鹰就那毛病,方才能稍微耐下心,也全是看在好饭好菜的份儿上。 松鹤上前,用竹笛轻敲了敲她的肩,倒是保持着一贯的耐心:“别管他。咱们先学御风术,这样即便你跌落下来,也不会摔得太重。” 岳芷林点头:“好,听师兄安排。” 她练御风术练了整整三日,因悟性还算不错,弥补了修为的不足,三天后便能十分灵活地运用它。 接下来又是火梯。 松鹤教了她一天,她倒是能甩出七八块火团,借御风术能灵活地上到第五阶,只是一到第六阶的高度,就没有不往下摔的。 小柔一直守在下方,跳起来接了她无数次,脊梁骨都快被她砸断了。 尝试了这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岳芷林终于明白一个事实——自己怕高,很怕。 况且她眼神儿不好,一旦心慌便更容易踩空。除非她修为达到地仙,火梯能随心而动,由她如何下脚,不然她很难自如地运用火梯。 又练一个白天,终于,连松鹤也有些厌倦了。当满天繁星高悬,又到了深夜,他伸个懒腰,对岳芷林说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练。” 说完便伸着懒腰走远了。 岳芷林又困又累。她坐在地上,盯着夜空发了会儿呆,起身,却没有回房去。 “夜里火焰明亮,比白天瞧得清楚些。”她揉揉大猫的毛发,抱歉地说,“辛苦你陪我熬一|夜。” 大猫迈出步子,又站到火梯下,做好了随时接她的准备。 勤能补拙,她一开始就是这样对战神说的。 岳芷林再一次甩出火梯,团团的火焰再一次照亮了双霞洞口。 这一次的八团火焰相隔距离一致,斜着向上围成一个半圆。 如果眼睛实在看不清楚,那就用一个笨办法——把每一块火焰的距离定死。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脑子和身体记住每一块火焰的位置。同样的路走多了,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走,不是么。 至于怕高。 以后她还要学飞,飞到鸟儿那么高,天空那么高,这点高度,只要摔不死有什么值得怕的呢。 岳芷林又一次踏上火梯,一遍一遍地习惯每一阶的位置。 小柔在下方紧张地观望着。 五阶她没掉下来,六阶她也没掉下来,七阶她果然掉下来了…… 小柔连忙飞跃起将她接住。 如此连试了几次,她都成功的失败了。不过,渐渐的,对失败的恐惧似乎战胜了对高度的恐惧,她不再那么害怕。 可就是好累啊…… 岳芷林晃晃昏沉的脑袋,趴在大猫背上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天上繁星点点,四下寂静,已临近子时了。 每天这个时候,战神就会开始吸取她的灵力,故而每天这个时候她都睡得沉沉的。 今天她没睡,便拼命打起哈欠。 “再坚持一下……”她晃晃脑袋站起来,一个哈欠打得泪流满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急哭了呢。 岳芷林的身体也困了,四肢像变成了棉花,软塌塌的。 她从瓶子里倒出一颗饮露丹,一颗凝气丹,一口吞下肚去,才勉强回了丝精神。 她又一次踏上火梯,一阶两阶稳稳地往上走着。 夜色掩盖下,山顶高高的那棵树上,旭鹰已经小睡一觉醒来了。他睁开眼睛,听到双霞洞前竟还有动静,晶亮的眼睛往那边瞟了眼。 眉头霎时又皱起来。 嘁,练得都急哭了。 呵,累得眼皮都撑不开了,不如洗洗睡吧。 啧,果然又掉下来了,真是没用。 18、第十八章 翻过高山 岳芷林就这么练了一个晚上。 清晨,当松鹤来到双霞洞前那片试炼场,惊见师妹站在最高的那块火焰上,遥遥冲他挥手。 朝阳落在她的脸上,如她的笑容一般灿烂而美妙。 “师兄,我练成了!” 岳芷林脚步轻快地下了来,眼角眉梢扬着笑意。只是那眼底的一片青黑,令她又略显疲惫。 松鹤快步过来,眼中略有惊色:“你一宿没睡?” “勤能补拙嘛。”岳芷林笑着说道。 待走到松鹤面前,她收笑道,“只是,我忽然觉得,若实战中想从最高处向下攻击,御风术其实无法完全卸去向下的冲力,恐怕很容易把自己摔伤。火梯有八阶,实际上只能用到六阶。” 昨天晚上她试过了,自己从第八阶俯冲下攻,要不是有小柔在下面接她,她定要把腿摔断不可。 松鹤勾勾唇:“容师兄替你琢磨琢磨。” 竹笛在他手中一下下地拍,他琢磨了一会儿,迟迟没有想出办法。 倒是岳芷林先说道:“那要不改改心法,只铺六阶?还能省省灵力。” “两块儿火砖而已,能省你多少灵力?嘁,小家子气。” 松鹤并没开口,而是身后一道男声忽然这样说道。 不必回头,这么臭的脾气,定是那谁来了。 松鹤循声瞧过去,眉心一紧:“你身上怎么回事儿?” 旭鹰:“唉,去瀛洲一趟,被穷奇追了三百里。” 松鹤:“你去瀛洲干什么?” 岳芷林这才回了头,立时惊得瞪圆了眼。 旭鹰那身黑袍脏兮兮的,左边袖子还撕裂了一大块,正在风里飘荡着呢。他头上插着树叶,肩上挂着藤蔓,脚背糊着一大坨泥,瞧着像刚从荒野地里钻出来的。 旭鹰没有回答,翻着白眼,把一个东西朝她抛过来。 岳芷林匆忙接过,一时不防,差点被砸断了鼻梁。 “这是?”她困惑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青皮,葫芦大小,看起来像一种瓜。 旭鹰:“给你就吃,问什么问。”话落,把脚一蹬,化作黑鹰飞到林子里休息去了。 岳芷林:“……?”她回过头,不解地望着松鹤。 松鹤瞅了眼她手中的东西,忽而扬起一笑:“这是影木果。” “影木果?”岳芷林怔愣了下,飞快想起书中记载—— “瀛洲有树名影木,日中视之,则一叶百影。花有光,夜如烈星。万岁一实,实如瓜,青皮黑瓤,食之骨轻。”1 万岁一果,食之骨轻?! 她捧着这颗果,感觉它分外沉重,像托着座山呢。 旭鹰师兄竟专程去瀛洲摘给她的,为此被守护影木的穷奇一顿揍。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懒得教废物么,居然舍得下这么大工夫。 松鹤嘴角轻勾,微微地一挑眉:“你若吃过了它,往后再使御风术,便可轻而易举达山之高,亦不必再担心摔伤。” 岳芷林喜从中来:“嗯!这可真是个好东西!我得好好谢过旭鹰师兄。” 松鹤:“还不快将它吃了。明日待你休息好了,咱们开练流星火。” 岳芷林回去就将影木果切了吃,味道不怎么好吃,跟嚼纸似的。待整个果子下了肚,她便觉浑身轻盈,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一片纸鸢,风一吹就能飞起来似的。 她走到崖边,清风拂面,倒没有真的被吹起来。待她心中念决,施展出御风术来,才当真如纸鸢一般乘风而起。 好高!高过鸟儿,高过山巅,几乎就要摸到头顶那片云。 她向下看,昨日对高度的畏惧依然盘踞心中,令她浑身紧绷。可心中笃定摔不死也摔不伤,她便再不如先前那样手忙脚乱。 岳芷林平稳而缓慢地从上空落下来,直到脚踩上平地,她终于松得口气。 多飞几遍就会习惯的。 但眼下,她却并不急着练习,而是提上竹篮进了林子。她要摘些食材,好好做一顿,好好谢过旭鹰师兄。 这次她倒不打算叫出灵猴们采摘果子,她自己踩个火梯即可轻松上树,想摘哪个摘哪个。 花了一上午,做了五菜一汤。还没给旭鹰送去,他倒自己闻着味儿来了。 旭鹰钻进厨房时,岳芷林正把菜肴装进食盒。 “装食盒干嘛,不给我吃?”他伸手就抓了个烤果子,咔嚓啃起来。 岳芷林笑道:“食盒里是要给师尊送去的下酒菜。” 略有一顿,回头认真地对他道,“今天这一桌子菜,都是特意给师兄你做的。多谢师兄,特地给我摘了影木果。” 旭鹰咔嚓咔嚓咬果子的声音一顿,俊脸侧开看着窗外,满不在乎地说:“谁特地给你摘的,我就是闲得慌,去那边遛遛。再说了,你若比试败了,我也要跟着遭殃。你当我想管你似的,嘁。” 岳芷林抿唇一笑:“师兄嘴上这么说,照拂之心我却已感受到。日后师兄想要吃好吃的,师妹我必定做给你吃。” 旭鹰眉毛飞起:“真的啊!” “嗯,真的。”她提上食盒,“我先去给师尊送些菜,回来再和师兄闲聊。” 她说罢便先离开了厨房。这次,她轻而易举自己上了山巅。 师尊果然又在喝酒,听得她御风术与火梯都练会了,尚算满意,随口夸了几句下酒菜不错,便让她滚蛋了。 待岳芷林滚回了厨房,惊见满桌空盘空碗,竟一点残渣不剩。 哪、哪个强盗敢上崇吾山洗劫? 旭鹰真是顶好的胃口,连骨头都没留下一根儿。她本打算把松鹤师兄叫来一起吃这顿来着。 站在空荡荡的桌子前,她哭笑不得。 小柔无奈地趴在门边,鼻腔里重重叹出口气,似乎在说“那头猪我实在懒得拦了”。 “……” 一眨眼又是几天过去,御风术配合火梯的这一套攻击路数,岳芷林基本练会。 就是没什么实战经验,难说届时效果如何。 旭鹰信心十足,拍着胸脯保证:“有我亲自调|教,绝无输的可能!” 松鹤更务实些,建议岳芷林道:“不如这样,咱们陪你实战一回。” 岳芷林早手痒了。昨日她特地去林子里找那群灵猴动动手,谁知对方压根儿躲着不出来。 “如何实战?” 松鹤冲旭鹰抬了抬眉:“这样,我们今日考考师妹的身法。你便化作苍鹰,就在她火梯范围之内飞,她若能拔到你的毛,就算她过了考验。” 旭鹰一听,狠狠抽了嘴角:“干嘛不拔你的毛!” 松鹤:“师妹眼神儿不好,这大白天的,我身上白毛她看不清楚。” 旭鹰:“……”好有道理,竟无从反驳。 岳芷林没什么意见,当即铺上火梯踩了上去:“我准备好了!师兄请吧。” 旭鹰指指松鹤,又指指她,满面愤怒:“你俩心真黑!” 气愤归气愤,他终究还是变了鹰,扇动翅膀飞进火梯围成的那半个圆。 他甫一进入攻击范围,岳芷林便一跃上了最高处,施展御风术轻盈而下,使手那么一捞…… 鹰翅从手边划过,割得她指尖一痛。 刚出手就来了个“差一点”,很好的开端,再来! 松鹤仰头望着上方,一人一鹰你来我往挺有看头。没一会儿,他眼中便流露出欣慰之色。 “嗯,可以。” “唔,不错。” “脑子挺活,对上莽夫大有胜算。” 大猫听得夸奖,挺胸抬头,仿佛夸它的似的。 旭鹰:“?”莽夫,说谁莽夫! 松鹤的这一番判断,没一会儿就被证实了是对的。 岳芷林第四次从高处俯冲下来,脚踩火砖,借力往前一跃截断苍鹰去路。 旭鹰匆忙振翅,向上腾飞,却已有些来不及。 被她一把抓下几根儿毛。 岳芷林抓得一手鸟毛稳稳落地,高举起来,开心地向松鹤展示:“师兄!我抓到啦!” 松鹤俊脸一愣,随即爆发出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头一次,他笑得如此不像一只优雅稳重的鹤。 苍鹰扑腾着翅膀落下地来,就地一滚,化成人形。 旭鹰捂着屁股嗷嗷叫:“混蛋!你咋能这么不讲究,拔我尾毛!嘶——好痛……” 岳芷林:“……”呃,没想那么多。 她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尴尬赔笑:“辛苦师兄,感谢师兄,我做一桌饭菜向你赔罪。” 旭鹰痛得龇牙咧嘴:“要吃鱼,红烧的!” 岳芷林:“好嘞,我这就去抓。” 立马招呼上小柔,一起往后山林子里跑。也算是走为上策了。 待跑远了,她才张开手数数手里的毛。好像……是有一点过分了。 足足八根…… 确实很不讲究,一把抓,没把他屁股薅秃吧?难怪松鹤笑成那样。 今天她要拿不出至少两条鱼赔罪,这事儿恐怕没完。 “噗嗤——”岳芷林盯着一手的毛,没忍住笑了出声儿。 这毛要还给他么? 19、第十九章 以观师弟 后来,旭鹰收到了师妹的赔礼。 两份红烧鱼,以及一个——鹰羽毽子。 他捏着那毽子,夸得很是咬牙切齿:“师妹手真巧啊!” 岳芷林:“我寻思这么好的毛丢了也怪可惜。师兄不是说无聊么,毽子可好玩儿了。” 这羽毛又黑又亮,做成毽子不浪费。 她还特地在毽底绣了花,熬了一整个晚上,可实在是辛苦她这眼睛了。 旭鹰含泪收下了毽子。 御风术和火梯大成,接下来便该练练流星火了。 这流星火乃是纯粹的范围攻击法术,除了对修为有一定要求,倒无太多难度,使用起来也很简单。 岳芷林练了个三天也就掌握。 距离切磋还有六七日,剩余的时间那就用来好好提升修为吧。 她吸纳灵力转化为修为的速度慢,可不得抓紧时间。连一向贪嘴的旭鹰都忍下口腹之欲,不许她去厨房,每天把她关在双霞洞里吐纳灵气。 大家都清楚,师尊很看重这次切磋,她这一架是不许输的。 时间的流逝总是不知不觉。 “明天就到日子了,师叔要带着徒弟来跟我切磋。” 这日修炼累了,岳芷林出洞休息。她坐在双霞洞前的崖边上,两只脚荡在冷风刮过的崖壁上。 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大猫趴在她的旁边,陪她一起望着天边金红的晚霞。落日的余晖在一人一狰身上描出一道亮眼的金边,安闲静谧。 山腰传来悠扬的笛声,苍鹰在头顶无聊地盘旋着。 明天是重要的日子,都在等着看她赢。可是,只有她知道,明天之所以重要,还因为——它是菁菁的生日。 如果没出意外,她的女儿明天就该满五岁了。五岁的孩子,不知会更乖巧还是更调皮。 于是她的忐忑之下,又暗藏着无法道明的忧思。 她是如此的思念菁菁。 看到好玩的,想菁菁也来看看;吃到好吃的,想菁菁也来尝尝;看到好看的,想菁菁也来瞧瞧。 她的喜,她的乐想要和菁菁分享。于是每每喜过乐过后,心底总飘荡着一层寂寥。 菁菁随口提了一次,好奇娘亲厨艺那么好,能不能把脏兮兮的蚯蚓也烤得好吃。她便较真儿试过了,发觉烤不好吃,炸得好吃。 可惜,没办法把这恶趣味的尝试结果告诉菁菁。 菁菁要是知道,一定会吐着舌头说,“呃,好恶心呀”! 思女若狂,她却又是如此的清楚,她岳芷林已是崇吾山弟子,如今名唤微与,凡尘的那些事,该绝口不提才对。 于是她的这些思念,便只能深埋心底,不可与谁言说。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与小柔提一提,可说得多了,只会引得这只不会说话的大猫耷拉下脑袋,后来她便不再提了。 这会儿她在崖边吹着风,看着夕阳,第一次有闲心欣赏崇吾山的落日。 她终于明白,每日修行的这个地方为何名唤“双霞洞”。 朝左可见朝阳璀璨。 朝右可见落日熔金。 一早一晚太阳的起落都可看在眼中,故曰“双霞洞”。 日月有起落,人生亦如此。 在这儿坐了没一会儿,上空的苍鹰降下来,在她头顶盘旋。 “还没休息够?快去修炼!” “哦!” 旭鹰暴躁地催促着,岳芷林赶忙起身,又进了双霞洞努力。 她在洞中一直努力到子夜,才打着哈欠返回住处,累得倒床就睡熟了。 次日一大早,岳芷林刚睁开眼,就听到玉虚仙翁的声音远远传来。 “师兄啊,我来啦——” 她赶紧翻坐起来,脑子顿时就清醒了:“……” 一想到要切磋,这心弦就绷了起来。她忙收拾妥当出去瞅了瞅,山里清清静静的,并未看到玉虚仙翁和他那位新徒弟。 没一会儿,倒是松鹤找了过来。 “师叔直奔师尊那里闲聊去了。他那徒弟在来的路上有事耽搁,恐怕得午后才到。” 岳芷林很有几分无语。能回去睡个回笼觉不? 唉,睡不着,还是去双霞洞修炼吧。 却说玉虚仙翁直奔山巅洞府,把凌虚仙翁从酒坛堆里揪出来。 “都什么时候啦,你不兴奋吗!啊!” 凌虚仙翁不堪其扰,摆摆袖子:“走走走走走,去切磋台,赶紧打了赶紧了事。” 玉虚却一屁股坐下,把手一摊,道:“急不来的呀,我本一大早就带了大徒弟和小徒弟一起出发……途中我那小徒弟有事耽搁,大徒弟帮着处置去了,我只好先来师兄这里闲聊闲聊。” 一听闲聊,凌虚连忙把大袖子一挥:“……滚滚滚滚滚!” 玉虚却哪里肯走,笑嘻嘻地直接开了话匣子:“说来,我这小徒弟还有一段尘缘未了。我也是没办法啊,既然是我主动提出收他为徒,当然只好由着他与那凡尘藕断丝连。” 凌虚:“……” “……他有两位友人下落不明,我便替他掐算了掐算。这一掐算不得了,哎哟哟——发觉他那二位友人竟早已枉死荒山野岭。今儿终于下得趟山,想着顺路,便让我那大徒弟领着他,去将遗骸挖出,择一块风水宝地重新安葬。” 玉虚滔滔不绝地说着,还发出了声感慨,“啧,人间最近真是乱得很呐。” 凌虚仙翁轰不走他,只好敷衍地“嗯”了声,斜靠在石榻上继续打瞌睡。 洞里持续回荡着玉虚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是催眠。 “对了,等我徒儿来了,这切磋就马上开打。师兄啊,你说咱是不是得赌个输赢。” 凌虚睁开虚眯的眼,不屑地“嘁”了声:“‘输’?老夫从来听不得这个字。” 想他这么多年叱咤三界,除了天尊和四方帝君压在他的上头,也就一个战神能跟他打个平手。 “输”?笑话。 玉虚仙翁却乐颠颠道:“这回不一样,我那小徒弟可是个修仙的天才!说来也是可惜,我本想让他学水系法术,那样我乐游在打架一事上也能多个人手,谁知他不喜欢打打杀杀,非要学救死扶伤……好嘛,做师父的哪有不听徒弟的,只好由着他咯。” 凌虚:“……” 玉虚:“我虽由着他选,可说到教,还是先教了他打架那几招,他学得可厉害嘞!嘿嘿嘿……” 这不,都敢跟崇吾山下战帖了。 凌虚不屑地摆摆手:“哼,微与这些日子颇有进步,想赢她绝无可能!” 玉虚:“那咱俩赌一把?” 见师兄并无兴趣的样子,立即使出一招激将法,“不敢?怕了吧!哈哈哈……你这就是怕了!” 凌虚仙翁把石桌子一拍:“笑话!老夫怕你输不起!怎么赌?你只管说!” 两个老头激动起来,好多年没这么兴奋过了。 玉虚想了一想:“这样。我家徒弟若输了,我便输你一坛千日醉。” 凌虚一不小心就咽了口口水:“这赌注倒不错。” 玉虚:“可你徒儿若没赢,那你输我什么?” 这可难到凌虚了。他琢磨了半晌,直问:“你想要什么?” 玉虚嘿嘿笑起来,笑得他直觉不妙。 “自师尊幻入虚空,咱们同门师兄弟好久没有聚一聚了。我若赢了,我要师兄去我乐游山小住。不斗架,不喝酒,咱就下棋、论道、聊聊天,说说话。” 凌虚狠抽嘴角:“……大几万岁了,还总爱搞这些黏黏糊糊的事儿。” 玉虚:“小老头就喜欢热闹嘛!师兄怕输?” 凌虚:“呵!就这么定了吧。” 岳芷林这边,一直在双霞洞修炼。待日头开始偏西,松鹤才进来找她,道师叔的徒儿就快到了,让她速去切磋台等候。 她飞到切磋台,师尊和师叔正坐在石桌旁下棋。你吃我一子,我吃你一子,杀得不亦乐乎。 旭鹰则坐在草地上,嘴里吊着草,手里玩儿着草,无聊得快灵魂出窍了。 “小师侄儿你可终于来了。”一见到她来,玉虚仙翁棋也不下了,立马朝她奔来。 凌虚:“棋!啧……你让下的,怎的还见风就跑!” 令人郁闷。 玉虚自是喜爱师侄胜过棋盘。 看到这彩衣小老头欢快的样子,岳芷林就想笑:“师叔好。” “师叔不好着呢。师叔刚才跟你师尊下棋,连输两把……来来来,你快喊你师尊让让我。” 这…… 岳芷林:“师叔可快别开师侄玩笑。不如,一会儿我做些糕点给师叔尝尝,您吃过我的糕,心情准能好起来。” 玉虚听得乐呵呵:“果然还是女娃贴心啊,逗一逗就有东西吃。好!师叔等着你的糕点!” 捋着胡须感慨,“虽说师叔也收了徒弟,可总还是惋惜你没来我乐游山。” 这小老头又叽里呱啦说上了,一旁旭鹰干脆揉了两团草,把两耳塞起来。 玉虚仙翁那嘴跟大坝泄洪似的,直到松鹤一声“来了”,才算拯救了众人的耳朵。 但见远方天空飞来两个人。 乐游山大弟子脚下御剑,载着师弟直往这边过来。 玉虚仙翁站在山顶,挥着大袖子使劲儿招手:“徒弟徒弟,这边这边!” 岳芷林仰着头朝那边看,朦胧的视线只瞧见蓝天白云里似乎是来了人。 不一会儿,飞剑降落在切磋台,剑上两人双双跨下剑来。 “见过师尊,见过师伯。” 玉虚仙翁乐颠颠地拉住自己的小徒弟,向众人介绍起来:“这是我家的小徒弟!我为他起名‘以观’。怎么样,你们的以观师弟一表人才吧!” 凌虚仙翁很给面子,捋着长须打量几眼:“嗯,不错。” 玉虚:“按咱俩家规矩来,一起排辈儿。以后他就是小师弟啦,师兄师姐的可得让着哈!” 旭鹰听到这儿,没忍住嘀咕了句:“头发都白了还小师弟……” 松鹤呵笑:“他就算是个老头,也比你年轻近万岁。你若不想叫师弟,那让他叫你师弟如何?” 旭鹰白他一眼。 相隔两丈远,岳芷林自是瞧不清人。 此刻那位传说中天分很高的小师弟,正背对她站着。 他一袭素衣,身形清瘦,挺拔的背上背着个东西。那东西三尺余长,看形状像是黑布包裹着的一把琴。 其搭在背上的头发已然花白,被黑布一衬托,则更显色浅。 这位小师弟,怕不是有五十来岁了。 岳芷林没来由的觉得那背影有几分眼熟。 这边,师兄妹三人也赶紧上了前去。 玉虚仙翁热情地介绍:“来来来,快见过崇吾的师兄师姐。” 这位小师弟方才转了身来,对三人抱拳一礼:“在下以观,见过师兄,见过师姐。” 20、第二十章 差点输了 第二十章 差点输了 “在下松鹤。” “本师兄大名旭鹰。” 以观都一一再行了礼, 小挪半步到了岳芷林面前。 岳芷林眼睛微眯,平视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但见他手中还捏着一把折扇,拿折扇的手骨节分明, 白皙细腻, 并不?似五十来岁人的手。 “在下微与。”岳芷林介绍自己道。 对?方抬眸将她瞄了一眼,似愣了一愣,才道:“见过微与师姐。” 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隐含着一丝沧桑,说年轻又不?年轻。 眼下对?方靠得略近,岳芷林才看清楚, 他脸上竟带着半截儿白色面具, 将上半张脸遮得只露两只眼睛。 露在外头的唇与下颌倒不?显老态。真是怪了,这位以观师弟究竟是老……还是不?老? 岳芷林看着他的下半张脸,莫名的感觉一股熟悉感冒上来。于是她又眯了眯眼睛,可惜还是瞧不?大清楚。 方才御剑的那位也上了前来, 对?岳芷林礼道:“在下乐游山大弟子,陌渊。早听师尊说, 咱们添了位小师妹,今日总算见到了。” 岳芷林回了礼:“见过陌渊师兄。” 这一打岔,她也不?便再盯着以观瞧。 罢, 这眼睛早不?中用了,没准又是看错。再说,她熟人不?多,认识的男子更是屈指可数, 这熟悉感真是来得好生荒谬。 旭鹰在旁边幽幽冒出一句:“干嘛戴面具啊?” 玉虚仙翁哈哈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小鹰崽子,不?该问的少问。” 旭鹰:“……嘁!” 玉虚拽拽凌虚, 扒拉下师兄的耳朵,小声解释道:“我把晶石化作面具种在他脸上。反正他还尘缘未断,戴个?面具也好少惹麻烦。师弟我是不?是很睿智!” 睿不?睿智就不?评价了,凌虚仙翁只把袖子一挥:“还等?什么,上去切磋吧。” 既然师尊发了话,岳芷林便和?那位以观师弟一起站上了切磋台。 众人都围了过来。玉虚仙翁痛快地大喊一声:“开始!” 两人抱拳见礼,紧接着便开打了! 岳芷林起手火梯,脚点平地飞踏而上,自最高处附身?跃下,直攻下方之人天灵盖。 她这攻势好生凶猛,是火系法术一贯的打法。以观却并未跳开,他将手中折扇甩开,径直反攻上来。 两股灵力对?击,顿时风沙荡起,周围绿草水波一般飘摇起来。 岳芷林这一击直击在扇面,立即感觉到一股强劲力量反弹回来。她忙撤了手,踩上最近的火砖,稳住身?形。 下方,以观接回折扇轻摇两下,忽又将折扇用力一扫。扇面的竹叶好似活了,竟如把把飞刀朝她迎面扎来。 岳芷林连忙甩出火盾,将来势凶猛的竹叶悉数挡下。 好强的竹叶,竟扎入火盾半寸有余。火焰包裹住片片嫩绿,好一会儿才将它们烧为灰烬。 玉虚兴奋地指着自己?徒弟:“看到没,我就说我这徒弟天资不?错吧!” 不?仅晚入仙门大半个?月,还能?用木系法术与火系法术打个?势均力敌。 “可惜啊可惜,他只愿意学木系,要是学的水系可有得看咯。” 凌虚本来就看得不?爽,听他这一说,脸臭得跟打翻墨水盘子似的。 两个?来回过后,岳芷林便惊觉对?方的强势。她踩在上方火梯之上,毫不?犹豫甩出了流星火,密集火焰当即自高空降下,向以观砸去。 小小的一面折扇自是抵挡不?住漫天的流星火,但见他用折扇在头顶画出一轮弯月,竟使灵力铸成了一道屏障。 密集的流星火砸在那到屏障上,震得他膝盖微曲,颇感压力。 岳芷林趁机落下地来,再接一招掌心火,直击向他面门。 对?方抛出折扇再挡一击。 掌心火打在折扇上,那扇柄受击之下竟突然分解,化作片片竹刀,以扇形排开,自前方左右朝她刺来。 她的火盾却无法抵挡这么多方位的攻击。岳芷林忙又将脚点地,跃上火梯。 好险! 眼睛不?好,直到竹片近身?她才反应过来呢。 看来,眼神?儿不?好这一大弱点可千万不?能?叫旁人知道,否则定要遭到针对?。 流星火乃是自上而下的攻击,护住头顶便能?挡住,方才这折扇分解之后化成竹片却是攻她三面。 说来好笑,若只是单支攻来,她这眼睛还未必注意得到呢。 岳芷林心中念诀,再起流星火! 以观已将折扇收回,用力地一扇,强劲风刃直取她小腿。 岳芷林感觉到强风袭来,连忙跃起。 对?方飞快再补一扇,却是削在她的头顶方向。亏得她判断准确,及时收势往侧方躲避,这才没被削了鼻子。 火系对?木系竟打得如此憋屈?! 实力是相?当的,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早晚被这眼睛拖累。岳芷林琢磨着,不?如……以量取胜,尽快结束战斗! 他以观不?是只能?用灵力化盾么,那她就多加几道流星火。 岳芷林仗着骨轻,施展了御风术,踩着火梯有惊无险地躲避着下方攻击,一连念了三道流星火下来。 果然,接连三道流星火落下去,以观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他停下扇面攻击,只能?专注于维持灵力盾。 玉虚仙翁似乎很想乐游山出个?能?打的,教?他的都是攻击技,连个?像样的防御术都没教?。一旦他受到压制,便再难找到机会反击,这是以观的弱点。 终于,流星火砸破了灵力盾…… “徒弟小心!” 玉虚见势不?妙,连忙冲上台来,广袖狂扫将密密麻麻的火球扫飞了出去。 切磋结束。 岳芷林落下地,才发现以观伏在地上,背部已被流星火砸出几道印子。 她心头一颤,发觉自己?方才急于求胜,好像过火了…… 玉虚仙翁上台将徒弟拉起来,满脸担忧。 以观却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检查着怀里的东西?。那东西?,似乎正是他方才背在背上的布包。 对?了,刚才切磋也没见他取下来。 玉虚见徒弟没事,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啊,东西?没事就更好啦……” 摊摊手对?众人笑道,“这里头是把琴,乃是他的命|根子,睡觉还要搂着呢,可不?敢叫它砸坏了。” 以观拍拍黑色布包上的灰,重新将之背上,这才说道:“弟子输了,有负师尊栽培。” 玉虚叉着腰哈哈笑:“输了就输了嘛。你师姐厉害,咱们本就只是来逗逗她的。” 伸长手拍拍徒弟的胳膊,“等?你修为上去了,为师教?你一招‘开福地’,咱把重要的东西?存在里头,再不?怕弄坏。” 见师徒二人说完了话,岳芷林才上了前去:“方才我出手没轻没重,万幸师弟没受伤,还望原谅我的鲁莽。” 以观:“师姐不?必介意,是我技不?如人。” 岳芷林心头稍松:“师弟果然天资卓绝,入门虽晚,这一招一式却令我应付得好生吃力。” 以观抱着他的琴,面具下他的脸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只听闻口吻很是客气:“师姐谬赞了。” 玉虚仙翁笑嘻嘻地对?岳芷林说道:“也就这会儿能?跟你打打,往后他还是主修治疗,可不?敢再跟你这火系斗嘞。” 岳芷林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地瞄眼师尊。 凌虚仙翁板着脸,看起来并不?太满意她的表现。虽然她赢了,却着实没有打出气势,几次差点被对?方压制。 火系对?木系应该是绝对?的霸道,而且她还早入门了近一个?月。 天资的优劣对?比,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凌虚仙翁对?她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松鹤上前,笑呵呵道:“咱们两边好久没有聚一聚了。方才师妹不?是说,要给师叔做点心么,我看不?如多做些菜,咱们坐下好好聊聊。” “好啊好啊!”玉虚仙翁自是头一个?赞成。 松鹤说话,凌虚仙翁向来是给几分面子的,没有反对?。 就这么定了。 松鹤便使竹笛拍拍旭鹰:“今儿要做的菜可不?少,你去帮帮师妹。” 旭鹰冷脸:“你干嘛不?去?” 松鹤:“我这不?是还要招待乐游的师兄师弟。要不?你来招待?” 旭鹰:“那算了!”忙转身?,喊上岳芷林就逃。 凌虚仙翁还未数落岳芷林一句两句,她就被带走?了。师兄这一番安排,也算是暂时替她解了围。 走?出一段路,岳芷林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以观。 他笔挺地站着,似乎也在看她。 岳芷连忙收回眼神?,往林子里赶。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两人一狰径直去了后山林子。 抓鱼的事照旧拜托给了大猫。 岳芷林一边挖着笋,一边问出了那个?她思考很久的问题。 “师兄可看清楚了,以观师弟到底什么年纪?” 旭鹰摘了两个?果子就靠着树偷懒,闻言呵笑了下:“那我可不?好说。” “为什么?师兄可是上仙修为,厉害得很呢,能?有什么看不?透的。” 旭鹰明知是马屁,却总忍不?住吃她这套,啧了一声,与她细说起来:“我自然看得透,可我不?能?跟你乱扯。你没听师叔说吗,天机不?可泄露,他还特地戴上了面具……这个?以观师弟,定有什么过往不?可轻易透露。” 岳芷林:“他还背着一把琴。”她想了想,“莫不?是跟我一样,尘缘未尽?” 旭鹰:“那就更不?能?深挖他了。既已入了仙门,便该前尘尽断。且这尘缘需得自己?斩才行,旁人可乱动不?得。” 岳芷林:“哦。” 既然如此,她定不?会去探听以观师弟的私隐。 旭鹰:“你俩是相?同?的情况。你以后便要少与他接触,没的被搅进?去他的尘缘里,连累自己?脱不?了身?,那可就麻烦了。” 岳芷林从善如流:“哦,我听师兄的,师兄说话向来是极正确的。今后我一定少打听他,少接触他,看到他我就躲着走?。” 旭鹰:“少拍马屁。快挖,怎么这么慢!” 岳芷林连挖了几个?笋,暗暗一笑:“师兄啊,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旭鹰:“说。” 岳芷林:“咱们好像没带篮子。” 旭鹰:“……” 岳芷林:“那只好麻烦我最厉害的师兄,出手搬运搬运了。” 旭鹰黑着脸跳下树来:“都跟你说了,少拍马屁,本师兄可不?吃你这套!” 说着,捡起竹笋,“看你可怜我才帮你,懂不?!” 岳芷林点头如捣蒜:“懂!” 20-30 第二十一章 又见师弟 岳芷林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忙活了半天下来, 倒不怎么累。 旭鹰师兄帮了不少忙。当然,她也绞尽脑汁拍了不少马屁。 夜幕降临,摆下一面大圆桌, 再摆上十几道佳肴, 三坛好酒,多年没有这么热闹的崇吾山,终于飘出了久违的说笑声。 玉虚仙翁最是满足,搂着?酒坛子直夸她厨艺好。 “就说这一碗油焖笋, 那?是好实在的人间味道。我小老头我啊,就羡慕人间那?样的大家庭,所有人有事没事坐在一起?, 多叫人开心啊。” 凌虚仙翁吃着?菜喝着?酒, 平素老板着?的脸也笑出了褶子。 一片说笑声中,以?观却?一直很安静。他默默地吃着?菜,也不敬酒,也不说话。 大师兄陌渊感觉不对?, 小声问:“师弟为何发呆?师弟……师弟?” 以?观恍然回神:“?” 陌渊:“你在想什么?” 以?观饮尽杯中的酒,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竟更加沙哑了些:“只是在想, 这人间味道确实叫人喜欢、难忘。” 他抬起?眼皮,短暂地瞧了眼对?面的微与师姐。 微与正举杯敬她的两位师兄。 许是他心有痴念,便会生出一些可笑的错觉吧。 阿月她……分?明已经不在。 他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夹一片笋送进口中。这味道好生的熟悉,像是永州那?边的做法,更像是家里的做法。 明月高升,渐渐的菜也完了, 酒也干了。 岳芷林早已搁下碗筷,站在崖边吹着?风。马上就要子夜, 她该回去休息了。 可她眼下毫无睡意。 大猫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黑漆漆的夜。 她手里捏着?小银锁,轻轻地摩挲着?。 “师姐。”身?后倏尔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 她忙将银锁收入袖中,转过身?去。 “以?观师弟?” “师姐辛苦,一桌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她轻笑了笑:“合你口味就好。” 客套两句之后便就无话,岳芷林迷茫地望着?夜色,顺手捋着?小柔的毛。 以?观驻足在她身?侧,问道:“听?师尊提过,师姐也是以?凡人身?份拜入仙门的。方才的饭菜,我竟吃出了家乡味道,不知师姐是哪里人?” 刚刚旭鹰才提醒过她,要少跟这位以?观师弟来往,岳芷林便笑笑,道:“宁州人士。” 也不算她扯谎,当时?养母确实是在宁州捡到她的,后来兜兜转转转去了永州。 说起?来,宋家其实一开始也不在永州。因宋父背负骂名,宋母不得不带着?儿?子迁出是非之地,去过许多地方,最后才落到永州。 命运就是这般会戏弄人,本不该再遇见的两家,竟然又在永州撞见。 眼下,她不提长久居住的永州,一则是不想再提伤心地,二则是不想与他真理出什么关系来。 “宁州……”他似乎不太愿意相?信。 岳芷林回答完,眯眼瞧了瞧对?方,见他喃喃接了这一句后,整个人便陷入了沉默。 方才在席间,她就察觉出这位师弟心事重重。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与凡尘纠缠太深,此刻她越想远离。 “师弟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去吧。” 以?观鼻息沉沉,似发出了一声叹息,半晌,他吐出一句:“今日特殊,我了无睡意。” 顿了顿,“叨扰师姐了,还请勿怪。” 话说到这里,他便闭了嘴。面具遮住他的神情,若是岳芷林的眼睛没有问题,便能看清楚他眼中的黯然了。 可,她看不见,她也没打?算问。 今天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本该为菁菁做一碗长寿面的,却?又忍下了这毫无作用的冲动。 她不问,以?观也不再说,两人便就这么站在崖边吹风。 天地寂静,各有心事。 直到子夜降临,战神开始吸取她的灵力,岳芷林终于哈欠连天。 “我实在犯困,请恕我无法奉陪了。” 以?观点了下头:“师姐慢走。”他的回应也很简单。 崖边的风依然安静,整个崇吾也安静着?。两位仙翁抱着?酒坛打?瞌睡,几位师兄坐在台阶上休息,萤虫在悄悄地飞。 以?观长久地站在原地,望着?师姐和她的狰一起?消失在月色中。 风撩动他的衣袍,他陷入一时?的恍惚。 阿月的声音,阿月的背影,阿月做的菜,分?明都是他再也无法感受一回的了。 他怎可在别人身?上生出幻想,实在是……荒谬。 况,阿月是温柔和气的,从来都不是这般冰冷的性子。 一|夜过去。 次日,玉虚仙翁赖着?不走,说,还要再吃两天好吃的。 这份儿?重担自是又落在岳芷林身?上。 不过,师叔倒也不是白吃,七八瓶凝气丹、滋养丸、驻颜丹一股脑塞进她怀里。 得了这么多好东西,换她做十桌八桌好菜那?也算她赚。 岳芷林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笑嘻嘻地问:“师叔就给这点呀。做菜可累了呢!” 玉虚哈哈笑:“你这丫头!” 又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瓶子,得意地说,“喏,这是解毒丸,能解世上千奇百怪之毒,就算不能尽解,也能大大缓解。你要知道,天底下可就师叔我炼成了这一颗!” 岳芷林出手抓过来,满脸卖乖:“谢谢师叔!” 玉虚:“旁人问我要了多少次,我都没给呢。嘿嘿,谁叫你是咱们?师门最讨人喜欢,最会做好吃的嘞!” 岳芷林:“师叔也是咱们?师门最可爱的小老头!” 玉虚哈哈大笑:“听?听?,这嘴多乖!” 岳芷林趁热打?铁,又问:“不知师叔可有什么丹药,能给我家小柔也长长本事。” 玉虚:“就冲你嘴这么甜,师叔我必须有啊!” 又在身?上掏了一阵,掏出来个小黑瓶子,摇了摇,里头传出药丸滚动的声音。 “此乃追风丸!乃是由影木果实炼制而成。这可不好炼,须知那?影木草万岁才结一果,炼完只能得三颗丹药。瓶子里只剩最后一颗了,你这只大猫儿?只消吃下去它——嘿嘿!骨头便能变轻,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也比先前更 銥誮 加的灵敏!” 影木果? “一颗影木果可以?炼三颗丹药?”岳芷林惊问。 “对?啊。” “那?、那?要是有人把整个果子吃下去,会怎么样?” 玉虚眼珠子一瞪,放大了声音:“什么!谁这么大胆把整个果子吃下去!” 师叔这反应,惊得岳芷林小心脏一抖:“会、会有害身?体么?” 玉虚:“那?可造了孽了啊!” 岳芷林:“啊!” 吃了一整个影木果的可不就是她。 旭鹰师兄把影木果拿回来,也没说不能一起?吃啊。再说松鹤师兄也是知道的,旭鹰不靠谱,松鹤师兄总不能不靠谱。 玉虚气呼呼地叉着?腰:“你快说,是哪个该死的玩意儿?囫囵吃了一个!我算着?日子,前几天特地飞了一趟瀛洲去摘,才发现?早被别人摘了!” 岳芷林怯怯地指着?自己:“……是我这个该死玩意儿?。” 那?小老头一时?瞪圆眼睛,呆呆盯着?她。 岳芷林忐忑极了:“……师叔?” 少顷,玉虚松了口气:“那?没事,那?没事!我师侄想吃就吃。” 岳芷林:“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玉虚摆摆手,脸上又挂起?笑来:“那?倒没有。只不过,吃了整个影木果后,就能练那?招‘化风’了。这倒是很惹人眼红嘞。” “何为‘化风’?” “化风就是化风嘛,形体消去,化成风啦!这招可厉害了,金仙以?下,想要练成‘化风’,唯有依赖这影木果。” 岳芷林目瞪口呆。幻化成风?这么厉害吗?! 玉虚:“但是嘛,以?你现?在的修为,练不了。” 岳芷林:“……”高兴早了。 玉虚严肃了脸:“哦,对?了。你可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那?影木果是被你吃的。” “不然会怎样?” “我这么跟你说吧。影木果万岁才结一个,多少仙家想得。” 他掰着?指头数,“灵宝仙君、茂成仙君、丹霞元君、司命星君啊……大多是为自己的小宠或徒弟讨的,排着?队在等。追风丹不好炼,就是缺这原料嘛。” 完了,她把万年一结的果子独吞了,算是以?一己之力得罪半个仙界了吗。 岳芷林心头不免一阵发虚。做神仙的,应该没那?么小气……吧。 玉虚皱起?眉头,问:“对?了,影木果是谁给你的。” “旭鹰师兄。” “果然又是这个臭鹰崽子!”小老头把袖子一撩,咬牙切齿,“你且等着?,我非得去拔了他的尾巴毛!” 岳芷林伸手欲拦:“师、师叔……” 不等她说完,玉虚仙翁已经飞远了。 师兄的尾巴毛……已经所剩不多了啊。 岳芷林着?实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师叔刚才的话。她蹲下,把瓶子里的追风丸倒在手心,嘴角勾了起?来。 “看我给我们?小柔讨到什么好东西了。吃了它,以?后咱们?就更厉害了。” 大猫舌头一卷,将丸子吞入肚中,亲昵地蹭蹭她。 “走,咱们?抓鱼试试去。” 也不必去林子里,走几步就能到瀑布下。那?边潭水里也有不少鱼。 大猫一头扎进水里,再起?来就叼着?条大鱼。这速度,可真快! 岳芷林开心极了,指挥着?大猫再次下水:“多抓几条,咱们?今晚红烧煎炸炖鱼汤都来一份,好好谢过师……” 忽有一道光线晃到她的眼睛,令她话音一顿。这光线好生的强,晃得她原本已不再胀痛的眼睛,忽又略感不适。 岳芷林眯了眯眼,四处瞅了瞅。 瀑布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光芒变幻不断,一会儿?幽蓝,眨眼又变紫光,再眨眼又变成了暖橘。 “小柔你先抓鱼,我去看看那?边是什么。” 岳芷林甩出火梯,顶上火盾,踩着?火焰一步步穿过瀑布。 当双脚踩在潮湿的泥巴地上,她赫然发现?,这瀑布背后竟有个洞。 掌心火亮起?,照亮这小小一方天地。 这洞约莫一间屋子大小,方才晃她眼睛的东西,就在正对?面的洞壁上。 她便朝那?边走去。 刚迈出去两步,却?陡然吓得差点熄了火。 火光将角落照亮,距离她两步开外的角落里,竟有个人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她按下心慌,眯眼一瞧。 以?观师弟? 第二十二章 弄伤师弟 大白天的, 吓她一跳!亏得这位是一袭白衣,没与石壁融为一体,不然?等他一开口, 保准吓得她魂飞魄散。 只见以观缓缓吐出浊气, 睁开双眼,也是惊讶:“师姐?” 他……躲在这儿修炼么? 岳芷林暗暗抽了抽嘴角。天赋已经这么高了,还如此的勤奋,简直没给她留活路。 岳芷林:“师弟在这儿修炼?” “此处清静。” “这地方隐秘, 师弟是如何发现的?” 以观站起身,下巴微抬,指指石壁上发亮的东西:“被它?吸引来的。” 果然?也是。 岳芷林托着掌心火, 朝那发光的东西走去, 眯眼细瞧,见是块五颜六色的奇怪石头?。 它?长?得像朵花,“花瓣”半透有棱角,一根根伸延伸出来, 只消一丝光线,它?就能返照出极其绚丽的光。 好漂亮的东西。 “这是山晶石。” 以观信步过来, 在她旁边立定,“它?集天地灵气生?长?。书上记载,这种晶石可以用来炼丹, 能大大提升修为。” 岳芷林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它?。 触手冰凉,能明显地感觉到它?蕴含着一股纯净的力量。 她笑了笑:“师弟不仅修炼勤奋,这炼丹术也早早开始读了。” “粗略翻了几页罢了。” “你说, 这晶石我们能取么?” 以观想了一想:“这山晶石炼出的丹药通常用以涨修为,对于师伯与你两位师兄而言, 此类丹药已是可有可无。若不然?,它?长?到拳头?那么大时就会?被摘下来。” 可这一朵,已经长?到碗口那么大了。 “依你之言,倒不如取下来,给你乐游炼丹药。” 以观:“这出自崇吾的东西,待炼成了丹,自然?要还给师姐用的。” “倒也不必。既是好东西,那便摘来给你师尊当材料。” 岳芷林说着,便以两手轻捧,将?那山晶石整个拔起。 她将?山晶石捧到洞口,瀑布外透进来的光照得晶石更加耀眼璀璨,直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完了,要真瞎了! 她赶紧转回身,回到洞内。 “不打扰师弟修炼了,我这就把它?给玉虚师叔送去。” “师姐慢走。” 简单又疏离的几句对话后?,岳芷林将?晶石揣进袖中,提步便要离开—— “小心!” 刚迈出半步,以观突然?伸手,一把将?她往侧方拉。就在她惊愕茫然?之际,有道黑影忽然?从旁掠过。 耳边传来了呲呲响动。 待得站稳,岳芷林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对面张着张血盆大口。那呲呲响动,乃是冰冷的鳞片从地上划过的声?音。 她心头?震惊,忙将?掌心火抛上空中。火光立即将?洞中情形照个清楚。 在她对面,竟然?盘着一条灰黑巨蟒!蛇身粗如女子腰身,大体两丈之长?。其身上颜色与石壁浑然?一体,以至于方才他二人竟都未察觉。 “走!” 两人立即便往洞口撤。 还差两步便要出洞,那粗长?蛇尾突然?横扫过来,立即将?二人逼退回去。 瀑布洞口不过六七尺长?宽,被蛇尾一挡便很难通过。 那巨蟒紧接着便往瀑布方向挪,以身挡住洞口。穿透瀑布进来的光线本?来就少?,再被那巨蟒一挡,这洞里可谓是暗无天日。 看?样子,他们是难以走掉了。 信子嘶嘶,如索命之音。 岳芷林心中困惑了。这蟒蛇倒是怪了,以观早先便进了洞中,它?却并无动静,怎的她一来这东西就冒出来咬人。 晶石? 莫不是因她动了晶石?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巨蟒张着大嘴又扑过来。她眼瞧不清,反应慢了些许,以观再次抓住她的手,猛力一扯将?她扯开。 与此同时,蛇尾打在石壁上,“砰”的一声?击落一层碎石。 这洞本?就不大,再有一条巨蟒伸展开来,便更窄了。岳芷林被这一拉,不小心撞到石壁,胳膊被撞得生?疼。 还没等她缓得半口气,以观再将?她往另一侧用力一拽,躲开了上方掉落的碎石。 一时间两人挤到了逼仄的角落,被迫贴得很近。近得她终于在昏暗中,看?清楚了对方的眼睛。 清如泉水,亮如星子。 一股鼻息羽毛般撩过她的额头?。她被挤在石壁与他中间,背后?是冰凉潮湿的岩石,前面是男人温热的躯体。 情况不大妙啊。 短暂的躲避后?,以观松开她的手,很快往后?半步,拉开了距离。 “注意蛇尾。”他说。 这洞中狭小,岳芷林无法?施展火梯。光线也不好,她顾得了蛇口却瞧不清蛇尾。 瀑布水声?哗啦啦地响,隔绝了里外的声?音,也干扰她的听力和判断。 小柔还在水里头?专心抓鱼…… 方才要不是以观连拉她两次,她定已被蛇尾拍晕了去。 对方想要晶石,可以。 但上来就亮尖牙,不可以。 岳芷林早见识过这仙山上的猴子有多难对付,想必这条巨蟒只会?更难对付。 那便直接一点—— “师弟护好自己!” 岳芷林不惯那群泼猴,自然?也不惯这条蟒。她咬咬牙,直接起手流星火,昏暗的山洞顿时被火光照得透亮,铺天盖地的火焰猛砸下来。 以观退至角落,划出灵力盾,抵挡住她释放的漫天火球。 那巨蟒被火焰砸伤,疼得胡乱扭动起来。可毕竟蛇鳞坚硬,她修为不高,流星火便威力不足,那蟒蛇扭动一阵,又忍痛朝她扑来。 这招没能拿下它?,倒把它?激怒了! 此时岳芷林又下了第二道流星火,分神之下,勉强躲开了尖牙攻击。 与此同时巨蟒飞快绕着她爬行,似乎想将?她缠住。岳芷林脚尖点地向上一跃,也就轻松躲开。 可是这巨蟒到底厉害,蛇尾照着她头?顶就拍了下去。 岳芷林若往下躲,必被蛇身缠绕,她竭尽全力正欲往侧方躲开,便听身后?响起一道猛烈的撞击声?。 她匆忙回头?一瞥。原是以观去而复返,甩出折扇给了蛇尾猛力一击。 洞中立时传来腥臭味道,约莫是蛇皮破了。 以观这一击,精准化解巨蟒摆尾。只是灵力盾却不得不仓促撤下,不住下落的流星火便直往他身上砸去。 以观收回折扇,连忙再续起一道灵力盾。 “不必管我!”他急道。 岳芷林心知不妙,心中刚冒起暂且将?晶石舍下的念头?,他就喊出了这么一声?。 看?来,这位以观师弟也是个脾气硬的,不肯轻易退缩。她便将?心一横,加紧念出第三道流星火。 洞里的火熊熊燃烧着,那巨蟒虽有坚硬鳞片,却实在架不住这般猛烈的火。它?又与二人缠斗一阵,终究退缩去了角落,将?出路让给二人。 呼——岳芷林见好就收。 “师弟?” 她的流星火是不分敌我只管往下砸的,那日切磋的时候,以观就没抗住她三道流星火,方才应该也不能抗住。 眼下他跪坐在地,头?低垂下去,定是受了不小的伤。 “先出去……”以观摇晃着站起来,沉声?道。 岳芷林只恐那巨蟒又扑上来,忙一手拉住他的手腕,一手架起火盾,飞快穿出瀑布。 外头?阳光灿烂,小柔正抖着身上的水,岸边横七竖八摆满了鱼。 惊见主子竟这般狼狈地出了来,大猫两颗眼珠子震惊又不解。 到了岸上,岳芷林将?以观放开,对方便腿脚一软坐到地上去了。 “师弟?!” 这外头?光线好起来,岳芷林才看?清楚,以观这身上全是火球砸出来的伤。白衣烧破了好些个洞,肩背上的灼伤少?说也有三四处。不知是否还有内伤。 还有他一直背在背上的琴,好像也弄坏了。玄色的布包被烧出个洞,露出里头?的木头?。木头?看?起来已被烧焦了一块。 她心里咯噔一下。 怪她修为太低,还不会?很好地控制流星火,一不小心便伤了自己人。 眼下师弟伤成这样,得赶紧去找师叔来看?看?才行。 岳芷林看?向小柔:“你看?着师弟,我去找——” 话未说完,忽闻头?顶传来一声?质问?:“哪里来的动静!” 抬头?,乍见师尊与师叔已经一道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位师兄。 方才他们与巨蟒在洞中缠斗,蛇尾拍在石壁上弄出不小的动静。 小柔泡在水里忙着捉鱼,倒是不曾察觉。这几位修为却是颇高,听得动静自然?赶来了。 岳芷林见来了人,略松口气,将?方才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玉虚仙翁来不及听她说完,已着急忙慌地上前为徒弟疗伤。 凌虚仙翁听罢她的交代,那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口吻之中隐含怒意:“你身为师姐,出手这般没轻没重?!不罚你,如何说得过去!” 玉虚仙翁很快就帮徒弟疗完了伤:“哎呀,也不是多严重?的伤。你看?,这不就都好了!” 以观身上被灼伤的皮肤,果然?眨眼便恢复如初。连衣裳破开的洞,也一并修补齐全了。 就岳芷林那点能耐,确实弄不出多大的伤来。玉虚仙翁亲自出手,痊愈也就是眨眼的事儿。 凌虚仙翁却黑着脸:“你莫帮她说话,那日比试便险些伤人,当时老夫就该教训她了!” 玉虚连连摆手:“多大点事儿嘛!你非要坏了和气不成!” 岳芷林脑袋微垂:“谢师叔为我求情,可我既犯了错,就……” “师伯,”以观站起身,往凌虚仙翁方向迈了两步,“是我见那巨蟒不善,恐它?吞了晶石后?灵力大增,成为祸害,才请师姐务必与那巨蟒斗上一斗。” 他这话,算是在为岳芷林开脱。 松鹤旭鹰在旁干瞪眼,都不便开腔,倒是陌渊接了句:“是啊,这初初修炼,法?术把控不住,难免有失手的时候。还请师伯不要责罚微与师妹。” 乐游山一贯是重?情义的,既有这么多人求情,凌虚仙翁也只得给些面子。他冷睇了岳芷林一眼,没再说话。 岳芷林看?着以观,见他说完方才那句,便一直在低头?擦琴。 面具遮住他的脸,她的眼睛也看?不大清以观眼底的神色,加裙思二洱珥五九乙四起还有肉文车文补番文哦只觉得他的手拂过焦处时的停顿,透露出难以言说的心疼。 她现在才发现,师弟抱琴的左手似乎还缺了半截小指。琴也残缺,手也残缺,引得旁人心头?也跟着难受。 据闻,这琴是他珍爱之物。 她本?以为是把绝世好琴,这会?儿才看?分明,原来只是把斫了一半的琴,既未上漆,也未上弦。 她弄坏了人家的琴,当真是好大的罪过。师尊还是罚她一顿好了,不然?这心里终归过意不去。 “这琴……” 周围人都未吭一声?,只恐这命|根似的东西坏了,以观要悲愤一场。 可眼下,他却只是将?琴放在地上,淡淡道:“送不出去的东西,便不过是个死物。师姐不必自责,我再斫一把就是。” 他口吻平静,却又隐隐透露出一丝无奈。 岳芷林心头?深深的罪恶,听得他这句,好歹是稍减了些。 原来,重?要的不是东西,是东西上倾注的感情。 “师弟不计较,倒叫我无地自容。” 凌虚仙翁板着脸,对松鹤招招手:“你去将?多宝洞中那块凤凰木取出来,送给你师弟做琴。” 松鹤:“是。”当即便去了。 那凤凰木珍贵难得,用来做琴是极好的。拿来给了以观,也算是崇吾山一点弥补。 事情算是解决了。 旭鹰忙将?岳芷林拉到一边,小声?埋怨起来:“不是叫你少?跟他来往么,怎的还一起跑这洞里去!你看?,这么快就倒霉了!” 岳芷林无奈:“这不是被晶石吸引过去了么。我去的时候,也不知他在里面呀。” “什么晶石?我看?看?。” 岳芷林便将?那块山晶石拿出来。 旭鹰还没吭声?,玉虚仙翁先亮了眼睛:“豁哟,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说着就一把抢了过去。 岳芷林手上一空:“……” 好吧,这本?来就是准备给师叔的,不然?还闯不出这祸事来呢。 旭鹰抠抠脑袋:“我想起来了!前些年?,有只大蛇跑咱山上修行,被咱家那只鹤啄的屁滚尿流。我还以为它?溜了呢,没想,竟躲到瀑布后?去了。它?收敛气息,龟缩于此千余年?,只为等这块山晶石长?大。哈哈哈……你却给它?一锅端了,你说它?能不恼么。” 那肯定恼啊,换她她也恼啊。 玉虚仙翁立刻便将?山晶石收起来了。 他接话道:“这长?虫想一口吞下晶石,化蟒为龙,想得挺美。嘿!这等捷径万不可取哦,须知飞升之路漫漫,须得修心修炼,不吃苦不成仙。” 玉虚仙翁说罢,看?看?岳芷林又看?看?以观,“你修炼不易,这是你必吃的苦。他修心不易,这是他要吃的苦。今日琴烧了,他便要再做一个,以后?再坏,他少?不得还要再做。几时他丢开了琴,才算修成了心。” 顿了一顿,叹口气道,“故你烧坏这琴,难说不是在帮他修心。你师尊倒要送什么凤凰木,依我看?,不送也罢。” 凌虚仙翁斜眼瞪他:“哼!” 岳芷林听懂了:“谢师叔教诲。” 以观默不作声?盘坐在草地上,只一味愣愣地看?着他的琴。 她更懂了——以后?是真的不能太靠近以观师弟,容易搅和进他的尘缘不说,还容易倒霉。 第二十三章 雨中受罚 师尊说要教训她, 这话可不是说来吓唬人的。 次日乐游山一门前脚刚离开,岳芷林后脚便被喊进了双霞洞。 虽有师叔师兄帮腔,师尊还?是罚她在双霞洞口跪着。也没说跪多久, 单看师尊几?时消气吧。 不巧, 这天儿竟下起了雨。 “你别在这儿陪着?了,快躲雨去吧。”她拍拍大猫的?背,推它快走。 毛都被雨水打湿了,大猫却仍趴在她旁边一动不动, 雨水顺着?它的?尖牙往下滴。 反正它是不肯走的?。 唉…… 岳芷林淋成?了落汤鸡。她规规矩矩地跪着?,只是,她其实也没什么好反省的?。 她在修炼上进步缓慢, 自然很难得师尊欢心。这一点, 她早就心知肚明。 究根结底,她被罚,根本就不是因为?伤了师弟。 是伤了师尊脸面?。 岳芷林不觉得被罚跪在这里有什么值得难过,等师尊气消了, 这事也就过去了。 她无聊之?下,倒是忍不住去想在瀑布后的?洞中看到的?那双眼?睛。 昨晚她做了个梦, 这是她离开永州城以来,第一次梦见宋豫川。她梦见中秋月圆时,他二人坐在桂树旁, 一起?抚琴赏月,甜甜蜜蜜。 醒来她便给了自己一耳光。 以观的?这双眼?睛,委实太像那个男人了。她本就不该与他走得过近,待见过那双眼?睛, 便更不想与他再有什么交集。 雨水淋在她的?脸上,她浑身?都泡在冰冷中。岳芷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将纷乱的?思绪按下,再不去想这两个人。 此刻,凌虚仙翁余怒未消,在双霞洞中喝茶消火。 洞外夏雨滂沱,哗啦啦的?。洞顶那一处天窗倒是封了结界,只有光亮掉落进来,洞中便独有一份悠然与安闲。 一鹤一鹰坐在下首。 松鹤边喝着?茶,边与旭鹰闲聊着?:“你我二人皆是坐骑化形,其实细算起?来,在修炼之?事上,师尊统共也没指导过几?回?。唉,师尊他委实没想收徒,当初连碧语仙子拜师也婉拒了,上天却突然硬塞这么个资质平庸的?凡人来,大有坏了师尊英明的?架势,师尊自然心头不快。” 凌虚仙翁没吭声,闭眼?假寐,听他二人瞎聊。 旭鹰有气无力地道:“要论谁待徒弟好,师叔称第二,这天界没人敢称第一。那以观师弟才入门一个月,师叔又是丹药喂着?,又是随时护着?,法术还?没学几?招呢,兵器倒早早赐下了——他那把折扇一看就是个好东西,说不准又是从灵宝仙君那处拿丹药换的?。你再看看咱师妹——” 松鹤:“啧啧,可怜咯。那眼?睛更是吃了大亏,师尊当初若肯多指点一二,师妹如?今岂会受制于眼?识。” 旭鹰呵笑:“可不就是!再说,师妹若是有个趁手的?兵器,前几?日那场切磋,必定三招之?内拿下以观!” 凌虚仙翁:“咳咳……” 一鹤一鹰没听见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继续往下聊。 松鹤很有些无奈:“日后旁人一提崇吾山,只怕不说师妹资质差,要说咱们?苛待弟子。唉……” 旭鹰:“说来也怪,突然不觉得师叔烦耳朵了,倒觉得他越发和蔼可亲。” 松鹤笑道:“改日咱们?去乐游山小住一阵?” 旭鹰:“好啊!” 两人一句接一句地聊,竟没当凌虚仙翁在旁边儿似的?。 终于,仙翁没忍住,“砰”一声把桌子拍响:“够了!” 洞中回?荡着?他的?怒气与拍桌巨响。 两人一时闭了嘴,双双站起?来,端端正正立在下面?等着?挨训。这般的?乖样,反倒更加气人。 仙翁阴沉下脸,深吸口气:“明里暗里怪老夫不是个好师父。吃人嘴短不成?,竟都帮她说话。” 松鹤一脸泰然:“徒弟们?不过是就事论事。” 凌虚瞥他一眼?,冷哼。 松鹤:“师尊当初若肯多指点指点徒弟,徒儿后来也不至于酿下那等大祸,以至于三千年?来关在山中修身?养性?。” 凌虚听得这话,脸色顿时不好。 旭鹰很有些不满:“就是,非得练那不动神功,把好好一只鹤练成?了王八。” 凌虚仙翁还?是没吭声。 此刻的?松鹤神色淡淡,语气平平,可眼?底却荡起?涟漪。他修身?养性?三千年?,提起?当年?之?事,依然做不到波澜不惊。 “您只醉心武学,当初战神在时还?能和您交交手。如?今战神不在了,您就只能自搏,若来日自搏累了,觉得这世?上无甚留恋的?了,是否就要像师祖那样原地坐化,幻入虚空?” 旭鹰愁道:“那咱们?就没师尊了,也没主子了。” 松鹤:“如?今来了微与师妹,她虽事事不如?您的?意,徒儿却私以为?,此乃上苍最好的?安排。我二人帮她说话,却也并?非只是帮她说话……我们?不求您像师叔那样把徒弟当儿女,但求师尊能够看到——武学之?外,还?有喜怒哀乐。” 松鹤这话掷地有声,说得凌虚仙翁迟迟没有应话。 半晌,凌虚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才道:“做神仙的?,不需要什么喜怒哀乐。” 旭鹰便是一急,以手指天,愤然道:“就连天尊也讲人情,也有私心!不然那蓬莱仙岛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堕仙!师尊难道比天尊还?懂如?何做神仙不成?!” 凌虚仙翁一口气憋住,反驳不上来。 旭鹰的?这声质问,久久回?荡在洞中,又在回?音消散后,令洞中寂静了许久。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天尊所为?,岂是能随便议论的?。 良久,仙翁慢饮一口茶,轻轻搁下茶碗,才道:“她既练的?是火系法术,何须什么兵器。你们?有?” 话锋一转,又扯回?微与身?上。 松鹤那是自己削的?笛子,旭鹰则一直以来都是空手。 凌虚:“哼,自己本事不行,倒怪没有趁手的?兵器。想要也有,老夫那里有一把砍柴人遗落山上的?斧子,让她拿去用吧。” 松鹤、旭鹰:“……” 几?句话后,凌虚紧绷的?脸松弛下去:“至于眼?睛,的?确是为?师疏忽了,但既已成?事实,她受制于此老夫也了无办法。除非,她能将那五行感应之?术掌握,日后即便瞧不清楚,也能靠感应判断周围情形。” 旭鹰皱眉:“可五行感应之?术需要地仙以上的?修为?才能练啊。” 凌虚仙翁:“她若想练,那就快些修至地仙,老夫定亲自教她。” 两个徒弟相视一眼?。松鹤道:“以师妹的?资质,想要修到地仙,没个三十年?怕是不行。” 三十年?,于凡人而言是漫长岁月,于神仙而言却不过白驹过隙。 如?今微与已入仙门,又有丹药养着?,三十年?于她而言,抵人间三年?罢了,不愁练不到。 旭鹰尤有担忧:“可师妹还?有尘缘未了啊。她若在修得地仙之?前,执意下山了却心愿,有这么一双眼?睛拖后腿,岂不危险。须知如?今的?人界,邪祟频出啊。” 松鹤:“啧,你没说到要点——师尊是绝不希望这样的?师妹下山‘丢人现眼?’的?。” 凌虚:“咳咳……” 两人再次闭了嘴。 其实,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三十年?才修成?地仙,才能练五行感应之?术,太慢了呀。 凌虚仙翁揉揉额角。好多年?没头痛过,上次头痛还?是为?战神兵解一事。战神陨落之?后,他便无一知己,自此便觉这“与天同寿”实则是种折磨。 “也不是没有法子早日修得地仙。”他突然开口,如?是说道。 “啊?什么法子!”旭鹰惊问。 凌虚仙翁没有回?答,只是摆摆手:“你们?把她叫进来。” 这俩徒弟竟异口同声:“我不去!” 旭鹰不满道:“师尊自己罚的?人,自己去喊回?来。” 反了天了这是!凌虚仙翁:“……” 岳芷林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大雨淋得她连耳朵里都进了水。她很无聊,便数起?了地上的?石头。 一块、两块……一共好像有二十八个。其中白石头六块,黑石头八块,不白不黑的?灰石头十二块,还?有几?块花石头,却看不清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 “火盾白学了不成?。这么大的?雨,也不晓得用来遮遮。” 岳芷林刚把石头数完就被吓了一激灵,听得师尊的?声音响起?,忙埋下头:“徒儿不敢。” 师尊竟突然出现在洞门口,冰凉的?眼?神俯视着?她。 这是凌虚仙翁第二次仔细地打量她。 第一次还?是收她为?徒的?时候。 她跪得笔直,即便根本没有人看着?她,她的?腰背也没有一点弯曲、散漫。 天像破了个窟窿,一直下着?大雨。她淋得浑身?湿透,脸上既没有不满的?倔强,也没有认错的?卑微。 她很平静,这种坦然的?平静似乎比高声的?宣誓更有力量。 凌虚仙翁盯着?这个徒弟,倏尔想起?山顶的?一株苗。 酷热严寒,风吹雨淋,五百年?过去了,它才把根扎稳。可谁又知,渺小如?它,以后会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 她是个平凡的?女子,似乎又不够平凡。 凌虚仙翁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起?来吧,进洞说话。” 岳芷林忙磕了个头:“谢师尊宽恕。” 她提裙起?了来,跟着?仙翁进了洞,回?头对大猫挥挥手:“快去躲雨!” 大猫这才顺了气,起?了身?,挪到干燥的?地方去。 岳芷林跟着?进到山洞。 两位师兄都坐在蒲团上,用目光接她进来。 旭鹰皱了下眉。 他一脸不爽地摊开手,手中燃起?一团熊熊烈火,朝她扔过来。 岳芷林下意识想躲,却没来得及,那火球瞬间将她浑身?包裹住。 然后,她干了。 松鹤冲她微笑:“师妹过来坐。” 方才师兄们?帮她求过情?岳芷林冲二位师兄分别点了点头,端端正正地坐到中间蒲团上。 刚坐好,上首便传来凌虚仙翁的?问话:“微与,为?师问你,你可想早日修成?地仙。” 岳芷林:“回?师尊,自然是想的?!” 听战神提过,想要下冥界,最好得是个地仙,否则诸多凶险可能抗不过去。 早日习到本领,也好早日下冥界去。时间若是一再拖延,她未必还?能见到菁菁,也未必还?能见到马三娘夫妇。 再者,那么小的?孩子离了娘,万一在那边受欺负了可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她就不能安心。 凌虚仙翁:“眼?下有个法子可助你一步地仙,只不过凶险非常,你可愿一试?” 岳芷林心中一喜,想也没想便应道:“弟子愿意!” 凌虚仙翁深瞧了她一眼?:“那好。今后你便先不练法术,只练身?法、锻体。几?时练好了,几?时让你试试。” 岳芷林还?没问,旭鹰先好奇道:“什么法子啊?” 凌虚仙翁没搭理,只对岳芷林道:“你这两个师兄都说,为?师苛待你,连一把兵器都未给你准备。” 说到此处,使广袖一扫,岳芷林面?前的?小案上便出现了一个木匣子。 凌虚仙翁:“以后这就是你的?兵器,且拿起?来试试手。” 这可太好了! 岳芷林心中欢喜:“谢师尊恩赐。” 她轻轻地掀开盖子,一把斧头便映入眼?底。 斧头? 她怕没看清楚,贴近了细细一瞧——确实是个斧头,绣得黄澄澄的?,斧柄都快散了架。 她茫然了,将斧头拿起?来。“铛!”斧柄真的?散了架,一块锈铁砸了下去。 她嘴角直抽抽:“师尊……您确定没拿错?” 凌虚微微含笑:“斧头不错,和你很配。” 岳芷林噎住:“……”听懂了,这是骂她呢。 脱了柄的?斧头——没用。 第二十四章 尝试捷径 那斧头, 后来松鹤帮她修了修,换了个新的柄。她自己则找了块磨刀石,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 将它磨得锃光瓦亮。 锈迹一除, 感觉都小了一圈呢。 磨完一看,这斧头不愧是师尊给的,烂得很有特色,斧刃尖儿都断了一截呢。 早知道, 家里那把斧子就不拿去当了,她直接提着上崇吾来,就不麻烦师尊赐兵器了。 斧头打磨好, 往腰带里?一插, 十分……一言难尽。 谁家?仙子长这样? 她没忍住提出一问:“师兄,你看我可像拦路打劫的?” 松鹤:“不像。” 旭鹰:“像!” 不管怎么说,有一种粗俗的霸气。小柔再往她身边一杵,衬得她那满身温和?竟十分虚伪。 就这样吧,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斧子磨好后,岳芷林当即就试了试好不好使。 松鹤教她如何为兵器灌入灵力, 如何驱动兵器。她依照指点?,随手?朝着一块大石头挥砍过去。 眼前?一亮,金红的火刃从?斧头飞甩出去, 直劈向石头。“哐当”一声撞击响,那坚硬的石头竟齐齐断裂。 “哇——”她看着自己的斧头,惊瞪了眼睛。 手?里?有兵器就是不一样!就是比空手?好嘛。 不过旭鹰后来又跟她说,兵器只是锦上添花, 其实若将火系法术臻至化境,徒手?甩出的火刃也很强悍, 就连土系的岩盾都很难抵挡住。 兵器对于火系而言确实是可有而无的,除非她手?里?拿的是什么神兵利器。 岳芷林好奇地问:“那,什么样的兵器算神兵利器?” 旭鹰摸着下巴想了想:“兵器都有侧重的属性,适合火系的我还真没想到。” 火系都不大用兵器,所以师尊赐给她的兵器才这么的潦草吧。 至于师尊说的,那可以一步地仙的法子……旭鹰问过,她也问过,却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想来,许是什么凶险的路子,不能说得太早。 锻体相对复杂,她便先练身法。从?那一天起?,岳芷林每天天一亮就去林子里?抓鱼,借以练身法。 小河里?的鱼可不是普通的鱼,乃是从?天界神潢池水中?引下来的,尾巴一摆游得极快,连旭鹰都很难抓到一条。 师尊说,若她能抓够一百条,就算身法这关过了。 先前?一直是小柔在抓,轮到岳芷林下水,连续三天过去,连片鱼鳞她都没摸到,倒累得腰酸背痛。 一百条之多呢,她得抓到猴年马月去。这实在是有些为难她。 这日又徒劳一天,岳芷林叉腰站在河中?心,喘着粗气:“……把我这俩眼珠子抠出来爆炒算了。” 小柔听得瞪了眼。不至于不至于…… 她吃过影木果,身体较旁人更轻便,动作便能更敏捷一些。道理上来说,抓这鱼也没那么难。 可眼睛拖了后腿,她便连鱼和?石头都分不清。 “就你这速度,我啥时候能吃上鱼?” 旭鹰坐在树上往下瞧,送来一道鄙视的目光。 “师兄别光说,倒是下来示范示范呀。”岳芷林叉着快要断掉的腰,冲旭鹰招招手?。 旭鹰:“嘁,你这么笨,我才懒得教。” 他倒悠哉悠哉,隔三差五过来瞅一瞅,看她的笑话。 “咔嚓咔嚓……”是他啃果子的声音。 吃了一个,又吃第二个。皮不吃,全吐到河里?了,一再干扰她抓鱼。 岳芷林这会?儿也抓累了,捶捶背,伸伸懒腰,掩面打了个哈欠,挤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再说了,练身法,就是练速度和?反应,没有捷径。旁人就算想帮,也帮不了。” 旭鹰悠哉悠哉这样说道。 岳芷林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师兄去其他地方啃果子行不行。” 旭鹰:“嘁,你当我想看你。都练三天了,连片鱼鳞都没摸到。这还只是练身法,轮到后头的‘锻体’,你当是轻松的不成?。” 岳芷林:“师尊既然?到现在还不肯透露究竟如何一步地仙,那必然?不轻松。” 旭鹰跳下树来:“你就不怕?你要知道,锻体不易,一旦开始定要把你折磨得人非人,鬼非鬼的,死在这一关也未可知。” 岳芷林:“怕也没有用啊。” 那锻体就算是凌迟那样的锻法,她也得硬着头皮上,不是么。 旭鹰粗叹口气,真想戳爆她的榆木脑袋:“你那段尘缘就非放不下?只要你肯放下,你这眼睛立即就能痊愈,往后悠哉悠哉过你的神仙日子,不好么。” 难得,一向嫌麻烦的师兄居然?愿意?跟她叨叨这些。 岳芷林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做母亲的,有哪个能放得下孩子。” 旭鹰:“呵,我那鸟娘就放得下!我刚孵出来,她就嫌挤把我踹出窝了。哼!” 岳芷林:“……令堂真是洒脱之鸟啊。” 好吧,只是她放不下而已。 她笑了笑,“菁菁是个乖孩子,将来若能再续母女前?缘,我就带她上崇吾山,她一定会?很喜欢旭鹰叔叔的。” 旭鹰:“我又不喜欢小孩儿。” 顿了一顿,嫌弃道,“你看你这脸蛋,受仙泽滋养,明?明?比那些小姑娘都嫩,你怎的还是满身娘味儿?” 岳芷林:“……” 旭鹰仔细地将她打量一番,忽而眉毛一挑:“啊!对了,是眼神的问题。你别这样慈爱地看着我,我不是你儿子!” 岳芷林:“……” 她也不是故意?的,对憨包总该多些包容,不是么。 …… 如此过了好些日子,岳芷林天天来河里?抓鱼,旭鹰也天天来烦她。 虽一直没有达成?目标,她的反应和?动作却在一点?点?进步,从?一开始连鱼鳞都摸不到,慢慢地能碰到鱼尾巴了。 反正眼睛不顶用,她索性闭上双眼,学会?去感受水流的变化。鱼儿摆尾,鱼鳍扇动,鱼嘴的一张一合,她逐渐都能分辨出来。 这日一大早,岳芷林又来林中?小河抓鱼。刚挽起?裤腿准备下河,忽听得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微与丫头啊!师叔我又来找你啦!” 那好玩儿的小老头来了?她心头一喜,忙放下裤腿,整理好仪容。 玉虚仙翁一马当先扎进林子,其身后远远还拖着一串人。 岳芷林眯眼一瞧:“?” 玉虚一落了地,就欢天喜地地朝她跑来,宽大的袖子跑得兜满了风。 “可算见到我师侄儿了!来,这是用山晶石炼出的丹药,师叔都给你带来了。你看师叔多疼你,都来不及找你师尊,先来看我微与丫头。” 他笑眯眯的,边说着边把丹药瓶子往她手?里?塞。 岳芷林捏着瓶子很是感动:“师叔真是疼我。炼出来的丹药可给师弟留了?” 她余光注意?到,玉虚仙翁后头跟来了约五六个徒弟,那戴着面具的以观师弟也在其中?。 除此外?,竟还有个五六岁模样的男童,与以观站在一起?。 玉虚摆摆手?:“哎呀,他不需要。” 岳芷林:“……”也是,以观天赋好,没必要用这等大补丸。 她笑了一笑,问,“师叔这是把乐游的师兄们都带来了么?那我可得做好大一桌子菜。” 玉虚仙翁哈哈大笑,回头招呼徒弟们:“来来来,没见过微与师妹的都过来见见。你们师妹是咱们两山唯一一朵花儿,做师兄的以后都得照顾着师妹,可听清楚了。” 师兄们齐声回答:“是,师尊!” 岳芷林这心头顿生暖意?,连忙与师兄们一一见过了礼。 以观也对她行了一礼。都是一样的行礼,这次有他诸位师兄相衬,倒将他的举止衬出几分书卷气。 她看出来了,这位师弟拜入仙门前?,大抵是个读书人。 许久不见,以观的背上还是背着个布包,那日给他的凤凰木似乎已斫出了个琴样。 岳芷林粗略扫他一眼也就收回眼神,生怕又有沾染,一不小心倒了霉。 那小男童也上前?与她问了好。 这孩子长得瘦瘦小小,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大家?都叫他“小顾”。 岳芷林觉得这孩子颇有眼缘,想逗逗来着,他却打过招呼后便躲回以观身后了。 玉虚仙翁乐呵呵道:“今儿八月十五团圆日,小老头我特地带上一大帮子徒弟,来你崇吾一起?吃饼赏月,好好聚上一聚!” 今天已经是中?秋了呀!日子过得好快,她光顾着抓鱼了。 岳芷林心领神会?:“那我不光要做一桌好菜,还要多做些月饼。唔……再糊些漂亮灯笼,对了,可还要备些灯谜?” 玉虚拍手?喜道:“哈哈!好啊,就要办得像人间那般热闹!” 岳芷林自是赞成?。她喜欢热闹,也喜欢中?秋,想了想:“可我缺些材料。” 玉虚:“这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只管列个单子,让你这些师兄下山去买。” 回头,对众弟子道,“以观熟悉人间,你们谁带着以观下山采买。” 说着,便把手?一扫,就地摆出一张小案并?一套笔墨纸砚。 岳芷林这就提笔,在白纸上列下面粉、鸡蛋……一切用料。 玉虚从?旁看着,赞不绝口:“丫头字写得真好啊,不像你那旭鹰师兄,练了几千年字,还写得跟狗刨似的。” 虽很不想提,但?她这一手?字是宋豫川手?把手?纠正过的。 岳芷林抿唇一笑:“师叔逮着什么都能夸,倒叫我无地自容。” 玉虚:“好就好,当然?要夸!对了,你师弟也写得一手?好字,回头你俩再在纸上切磋切磋?” 那可不能够。她连忙拐了话题:“师叔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 玉虚拍着他的肥肚子,满脸期待:“那当然?是有什么馅儿喜欢什么馅儿!” 岳芷林便又在纸上加了几个料。待写满一张纸,她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单子交给师叔。 玉虚随手?便将纸递给以观:“拿去,可千万都买回来。” 第二十五章 这人下流 单子递到以观面前。 他伸出双手正欲接过, 从旁忽然冒出只爪子,一把将单子抽了过去?。 “先前都?是我跑的?路,这次还是我当仁不让。” 旭鹰不知何?时出现的?, 夺了单子就往怀里一塞。 玉虚乐颠颠道:“嘿!你小子几时这?般积极了。” 旭鹰两眉一挑, 倒是严肃:“师叔说的?哪里话,师妹的?事我几时不积极了。别说这?些用料,连那厨房都?是我搭的?。” 玉虚:“哟,这?是不想旁人染指了?” 旭鹰:“来者?是客, 哪有让你们跑路的?。” 玉虚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哎呀呀,我倒不知,你小子还有知礼的?时候!” 旭鹰不再搭理, 把脚一蹬, 化作黑鹰下山去?了。 岳芷林:“……” 用料有人包了,玉虚也就指挥众弟子道:“那这?样,以观你来写灯谜,其他人给你们师妹打下手。” 他欢快地说罢, 便往山巅找凌虚仙翁唠嗑去?了。 有了玉虚仙翁的?安排,准备今晚中秋宴就不费什么事儿了。 乐游山的?师兄们性情或多或少随了玉虚仙翁, 说话做事颇有趣呢。 没一会儿,他们就把该摘的?食材摘好了,便又一起下河抓鱼。抓鱼方式包括且不限于守株待兔、饿虎擒羊、聚而歼之…… 河道里洋溢着痛心?疾首、你死我活、失之交臂但又不失愉快的?笑声?。 有位师兄原身是只灵猫, 速度可谓是蹑影追风,能单独抓鱼。 他跟小柔一起包揽了七八条。 岳芷林跟着他学,竟也掌握到几个小技巧。 “欸,我忽然发?现师妹很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我是灵猫, 你是狐狸,他是猴、还有那个谁是头大青牛。” 岳芷林吃惊了:“啊?你们都?不是人?” 众师兄:“你这?是骂我们呢还是骂我们呢?哈哈哈哈……” 只有她和以观是凡人修仙。 至于跟以观写灯谜去?了的?小顾, 也是凡人来着。他是被以观带上山的?,并未入仙门,只是一直养在山上。 听几位师兄说,这?孩子以前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家中不让出门跑跳,故而性子孤僻。 至于其他的?,师兄们也不知道。 毕竟这?孩子也算是以观未断尘缘中的?一个,旁人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既然是这?样,岳芷林彻底打消了逗逗这?孩子的?想法。 她是绝不想和以观搅和在一起的?。 一顿忙活下来,旭鹰也很快带着一大堆食材回来了。大家一起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忙完了厨房,又开始糊灯笼。 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只有以观在安安静静地写灯谜。 是夜,天上明月高挂,星子点?点?,大家在开阔草地摆上一个大桌子,满桌的?佳肴,高垒的?月饼,飘香的?酒水……馋得人偷偷咽口水。 树下堆着酒坛子,酒坛子旁摆着两排木架子,架子上挂着二三十个灯笼,每个灯笼下都?坠着纸片儿写满灯谜。 微风拂面,灯笼晃动,光影便也慢慢地摇,很是有中秋佳节的?味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玉虚仙翁招呼着让开始猜灯谜。 谜赠他都?包了,就怕没人赢走。 师兄们兴高采烈地便去?了,一顿抓耳挠腮,却只有松鹤赢下了玉虚一瓶仙丹。 旭鹰不高兴了,指着那些灯笼抱怨起来:“不能怪我没学问,师弟这?谜面也出得也太难了。” 陌渊笑道:“我们常居仙山,百来年未必去?一次人间。这?些诗词于我们而言委实陌生了些,却也实在怪不得师弟。” 松鹤之所?以能猜出谜底,许也与他常年在亭中修身养性,读过不少闲书有关。 凌虚仙翁放下酒杯,难得说了句:“微与,你去?试试。” 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岳芷林。 她原也是凡人来着,玉虚仙翁赞她那手字写得不错,那她理应也是做学问的?。 玉虚哈哈大笑:“哎哟,这?丫头机灵着呢,该不会把我这?药兜赢空吧!” 岳芷林方才已见师兄们猜了好些轮。那一个个灯笼下都?吊着灯谜,可惜她瞧不清那上面的?小字,不然也能跟着猜一猜。 其实她早已技痒,往年中秋她都?要去?城里参加灯会,每次都?能赢好多东西?回来。 她这?就放下筷子,起身过去?。 以观端端立在灯笼架子旁,见她走了过来,把手一引:“师姐请。” 岳芷林点?了点?头,随手捏起一片灯谜,放到眼?下细瞧。只见字面工整,字迹—— 灯笼一时猛摇起来,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纸条随着灯笼的?摇摆脱离了她的?指尖。火苗在撞击摇摆之下,瞬间熄灭大半。 她还一个字都?没看清呢,眼?前就变得一片黑。 “发?生何?事了!?” “轰隆——” 就在她愣神间,天空已全然阴暗下去?。她抬头,却不见月,只见似有闷雷滚在云里,晦暗的?雷电在黑云里闪动着,每闪一次都?好像伴随着将天空撕裂的?力量。 天上怎么? 周遭突然暗下去?,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岳芷林只得僵硬在了原地。 头顶乌云聚集,中秋圆月明亮的?光竟一丝都?没能穿透下来。天地间狂风肆虐,吹得一旁的?灯笼架子“嘎吱”乱响。 “小心?!” “小心?!” 黑暗中骤然伸出两只手,抓住她的?左右手腕将她往后一带。 “砰!”倾倒的?灯笼架砸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残余的?一点?亮光也全都?熄灭了。 就在她困惑茫然之际,忽有一股强大灵力在周围铺开。几乎就在同时,风停住了。再接着,周围亮起许多火团,将这?片草地再次照亮。 凌虚仙翁紧皱眉头,放下手去?。 不是风停了,而是仙翁施法,将整个崇吾山笼罩进?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她的?手腕,还被那两只手还拽着。 岳芷林往左一瞧,原来是以观师弟拉了她一把;往右一瞧,原来是旭鹰师兄拽了她一下。 她正?迷茫呢,旭鹰再次将她用力一扯…… 以观也并没有将她拽得很紧,岳芷林被这?一扯,当即踉跄一步扑到旭鹰旁边。 旭鹰脸很臭:“架子倒了也不知道躲!” 岳芷林略一勾唇谢过以观,仰头看着天空,问旭鹰:“发?生什么事了?” 旭鹰回答不出来,在场也没有人回答出来,两位仙翁都?神色凝重?的?样子。 凌虚突然道:“走,去?天界看看!”话毕化作一道光,往天上去?了。 玉虚抓起个月饼也追着去?了。 岳芷林睁大眼?睛观察着周围。 结界外依然狂风不止,似乎还下起了暴雨。又黑又厚的?云层里闪着闷雷,却又不是她常见到的?那种雷。 这?天象好生怪异,令人心?头冒起一股不安。 一片沉默与迷茫中,松鹤的?声?音突然响起:“据悉,十万年一末世劫,上一次还是女娲炼石补天化解的?。大致算来,距离那次补天似乎已满十万年了。” 啊?!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比那天还黑。 陌渊点?头,接道:“的?确有这?说法,若真是末世劫……唉,可就难办了。” 这?不,两位仙翁片刻不敢耽搁,径直就上天界去?了。 眼?下,他们这?些人留在崇吾山上,菜没吃完,酒没喝尽,却都?再没心?情把这?中秋宴进?行下去?。 如今的?三界,真是一团乱。 恐怕,五百年前十万恶鬼破界而出,只是一个开始。后来战神兵解,又引发?堕仙出走,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如今这?天好似又要破了。 岳芷林只在远古的?故事里听过,倘若苍穹当真破了一个窟窿,整个三界……不论贫穷富有,不论高低贵贱,不论是凡人神仙,都?要被吞入虚空,再也不复存在。 也不论,曾经为在乎的?事付出多少努力,最终也要与心?头的?不甘一起化作虚无。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旭鹰却无所?谓道:“慌什么慌,天界肯定会想办法的?。” 松开她的?手腕,“去?,喝杯酒压压惊。” 岳芷林:“哦。” 待岳芷林走开,旭鹰斜睇了眼?以观,口吻颇不客气:“自己一屁股债还没理清楚,少与我师妹沾染,明白?” 面具外的?嘴角轻勾了下,没有应话。 旭鹰不悦:“你这?笑什么意?思?” 以观掸掸袖子,口吻平平:“没什么意?思,只是忽而想到一句话——‘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说罢,交手一礼,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旭鹰皱着个眉头,没听懂。 那边,岳芷林饮了一杯酒,却实在没什么胃口吃菜,愣坐了会儿,就听得身旁几位师兄惊呼起来。 “补了!补上了!” 她应声?抬头,但见夜空中一道金光飞闪而过,眨眼?化作法印一张,盖在了那闷雷闪电不住翻滚之处。 顷刻间,那闷雷与闪电便消停下去?,这?外头的?风和雨也都?立即止住了。乌云飞快散开,一轮圆月露出小半张脸来。 松鹤微蹙的?眉心?稍松:“看样子,是天尊出手了。” 陌渊仰头细观,眉头依然未展:“但似乎只是加了一道法印。破洞只会越来越大,这?法印不知能撑多久。” 松鹤:“天尊乃巅峰之境,他的?法印三年五载总还是撑得住的?。眼?下,只要尽快找到补天之法,就能平息此劫。” 岳芷林皱起的?眉头不见松,她正?跟着师兄们犯愁呢,耳边蓦地响起旭鹰那不着调的?声?音。 “‘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话什么意?思?” 她回头:“嗯?” 旭鹰臭着张脸,重?复一遍:“‘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哦,”岳芷林答道,“这?话是说——人必先有自取其辱的?行为,而后别人才侮辱他。” 旭鹰:“?” 他狠狠地咬紧了牙,“这?家伙,敢嘲讽我!”转身怒瞪过去?,那以观却已牵着小顾赏月去?了。 岳芷林没忍住一乐,心?头那点?紧绷也就淡去?。啧,师兄这?是被学问人给埋汰了? 她随旭鹰的?目光看去?,见那木架子旁已没了人影,只余满地摔坏烧烂的?灯笼。 糟糕的?中秋佳节,唉。 两位仙翁这?一走,连着两日没回来。 乐游山的?师兄师弟们自是留守在崇吾山,一边等消息一边勤修仙术,以期来日能帮上什么忙。 师兄们都?在修炼,岳芷林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抓鱼。 “你猜我今天能不能抓到?”一大早她就来了河边,一边挽着裤腿,一边问小柔。 林风摇得树叶沙沙,四下一片静谧。 大猫如往常一样趴在岸边,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耷。闻言,它?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没点?头,也没摇头。 “看出来了,没摇头是你最后一点?善意?。那我今天——” 她飞扑进?水,捞空了目标肥鱼,“非得抓一条给你炖鱼汤!” 刚跟某位师兄学了几个小技巧,今日就来试试。 踩在过小腿的?水里,她感觉着水流的?动静,躬着身子寻找起水里的?鱼。这?一躬身,又是半个多时辰,和往常一样累酸了腰却还颗粒无收。 她的?雄心?壮志,听起来和旭鹰这?个人一样不着调。 大猫已彻底抬不起眼?皮,隐隐约约地打起了呼。 河里的?鱼都?来自天界,颇具灵性,大约是已认熟了她,便时而游过来几只,在她脚边泥鳅似的?滑过。知道她反正?抓不到,便这?般肆无忌惮地逗弄她。 “你们太过分了!” 她仿佛能在几条鱼的?脸上,看到嘲讽的?嘴脸。这?迷幻的?感觉,实在令人火气飞涨。 岳芷林再次撸起袖子,一个猛子扎下去?。水声?哗啦啦的?,飞起无数晶莹水珠…… 手抓不到,扑抱总行吧! 大猫被这?水声?搅扰,慵懒地半张开眼?瞅了瞅她——岳芷林从头湿到脚,正?趴在河里跟鱼较劲呢。水从她的?鼻子耳朵里流出来,实在是有碍观瞻。 大猫张开它?的?血盆巨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睡。 “我抓到啦!” 不知睡过去?多久,一声?带着喜悦的?尖叫将它?吵醒。它?睁开眼?,见岳芷林站在小河中央,手里高高举着一条鱼冲自己咧嘴大笑,那笑容比霞光还灿烂。 时已傍晚。 美好的?一天又在抓鱼中度过,而这?一次,她抓到了?! 岳芷林喘着粗气蹚过河水,摇摇晃晃地上了岸。 好累! 她手里捏着条鱼,肥鱼灰白的?鳞上挂着几条血痕,随着她的?晃动,时不时有血珠子滴落水中。 她的?手背青筋凸起,五根手指都?掐进?了鱼身,死死地锁着这?条玩儿大了的?肥鱼。 那鱼鼓着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肥鱼被抛到大猫面前,大猫的?眼?珠子瞪得跟鱼眼?一样大。 “说了今天要给你炖鱼汤,我可不食言。”岳芷林笑道,又大喘了一口气,终于缓过劲儿来。 她走到岸边那棵大树旁,掏出斧子划下一横。 师尊让抓够一百条鱼,那她就要写够二十个“正?”字。今天这?鱼抓得很不讲究,有运气的?成分,但好歹是开了张。 明天,那些鱼可就不敢这?么掉以轻心?了。 天色不早了,天边红云已烧成一片。岳芷林稍作休息,把鱼串起来,拎着出了林子。 小柔跟在后面脚步轻快,为今晚的?鱼汤喝而感到开心?。 “葱要不要?” 小柔摇头。 “来一点?嘛,可好吃了。” 小柔使劲儿摇头。 岳芷林踩着金色霞光和小柔有说有笑地出了林子。忽然间,她止住了笑声?,也停住了脚步。 金光下的?绿草地上,有一大一小坐在那儿。那小孩自然是小顾,大的?那个……不必说,不是以观还能是谁。 大约是听到了说话声?,男子回头,脸上果?然戴着皓白的?面具。 他放下琴,起身对她交手一礼:“师姐。” 小顾呆呆的?,坐在草地上玩着手里的?草。 岳芷林提着鱼走过去?:“师弟专程跑这?儿斫琴?” 以观淡淡道:“此处霞光甚好,又格外清静,故选在了这?里。” 她侧头,见天边云彩绚烂,的?确是壮阔又静谧的?美,叫人见之舒心?。 这?位以观师弟似乎是个性子孤僻的?,上一次躲瀑布后头修炼,这?一次躲后山斫琴。 那,她就不打扰了。 岳芷林正?说道别的?话,倏尔感觉对方正?愣愣地看着她。她眯起眼?睛,果?然瞧见对方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的?……胸口? 刚才为了抓鱼,弄得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在身上。 看什么呢! 岳芷林心?火腾飞,暗骂了声?“下流”,当即抽出斧头就朝他飞甩过去?。 以观陡然回神,匆忙侧身躲开。那锋利的?斧头划破他左臂衣裳,“铛”的?一声?将他身后的?石头劈成两瓣。 面具下,眉头紧皱起来。 “师……” 话刚开头,微与就瞪他一眼?,气呼呼地离开了。 大猫哈了他一口气,叼起斧头跟着走远了。 狰的?那张脸本就凶神恶煞的?,再这?么一凶,吓得小顾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抱住以观的?腿。 以观连忙蹲下,把孩子抱起来好一顿安慰。 “她是生我的?气,与你无关。” 小顾紧紧抱住叔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我们……我们又没有惹她。” 为什么呢?以观皱了皱眉。 因她衣裳贴身,那胸口揣着的?东西?便凸显了出来。他观那凸起的?东西?形状大小颇有几分熟悉,好像是块银锁,不免多看了两眼?。 似乎,因此引发?了微与的?误会。 此,是他之过。可不问缘由飞斧砸人,吓着了孩子……这?位师姐脾气未免也太爆了些。 他心?头难免是有些不快的?。 远处一人一狰已走远,以观收回略微复杂的?眼?神,胸腔里憋闷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化成一声?叹息。 菁菁有个小银锁,是他和阿月一起在银铺选的?样式。上刻的?“福寿万年”四个字,乃是他亲笔提的?。 安慰了好一会儿,小顾才松缓了紧张。 以观又蹲坐下去?,拾起凿子慢慢地斫起琴来。金红的?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上,许是用力的?缘故,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 可笑,他实在不该还有那样的?错觉。阿月是阿月,微与是微与,一个温柔大气,一个……不说也罢。 如旭鹰所?警告的?,远离为好。 第二十六章 即将锻体 岳芷林对读书人是难再有什么好感的了。 说公道大义的是他们?, 抛妻弃子的也是他们;说正人君子的是他们?,拈花惹草的也是他们?。 “读书人?”这三个字,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虚伪。 她飞快回?到房间, 换了身衣服, 抛却不快专心给小柔炖起了鱼汤。 方才若非有孩子在侧,她高低得把斧子往以观脸上削。 她深深觉得,自?己跟这人?八字不合,撞上必有灾祸。 这日后又过一日, 两位仙翁才从仙界返回?,初初落了地?便召集弟子前来,宣布了一件大事。 关于“末世劫”。 “十?万年一大劫, 天尊对此早有准备。只可惜, 未能及时?凑齐五行之精。”玉虚仙翁叹着气,对众弟子这样道。 底下?弟子议论?纷纷,皆是满面?忧色。岳芷林站在人?群后面?,听懂了个七七八八。 传说, 当年女娲补天用的乃是五色石。其五色对应的便是金木水火土。 天尊早已在皇人?山中找到金精,于建木树心?找到木精, 于溟海之中寻得水精,于昆仑山底寻得土精…… “唯独火精,四海八荒都已找过, 至今未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尽快找到这最后一个“火精”,才能把天补好,故而?当务之急,是召集所有可召集的力量寻找它?。 师兄们?交头接耳, 纷纷猜测起这火精可能藏在四海八荒哪个角落。 讨论?声中岳芷林抬起头,望着飞鸟掠过的湛蓝天空, 却仍感觉这一番大变故有些不真实?。 人?类是那样渺小,发生这样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焚香祷告了吧。又或许,根本?只当中秋那一晚的狂风骤雨,不过是老天的一场戏弄。 三界危矣。 她很想起点什么作用,可惜,她连鱼都抓得勉强。这补天重任,委实?是落不到她身上。 凌虚仙翁的无聊日子算是到头了。 他神色严肃,宣布道:“自?今日起,老夫将出山寻找火精。至于你们?这些小的,能出山的便出山碰碰运气,寻找火精之余顺带清除人?间邪祟。若能探得邪祟之源,就再好不过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补天,可邪祟又不能置之不理,当年恶鬼窟的事也还要?查……天尊几头都得顾着,焦头烂额之下?只得下?了御令。 这御令一出,仙家们?的清闲日子一概到了头,甭管是闭关的还是沉睡的,一并揪出来办事,连下?凡历劫的都被强招了回?来。 别?说诸位仙家,就连冥界都接到御令,抽调了人?手出去寻找火精。 像岳芷林这样派不上用场的,自?然只能留下?守山。 旭鹰也被留下?,这倒是意料之外。 旭鹰听得师尊竟是这番安排,当场不服:“凭什么啊!” 凌虚仙翁铁面?无情?:“哼!少出去给老夫惹事!好好守着你师妹修行,不出什么乱子就是你最大的功劳。” 旭鹰愣在原地?,打击巨大。 松鹤摇摇头,叹气:“想留的留不了,想走的走不了,唉……” 旭鹰咬紧了下?颌。 松鹤叹完气,用竹笛指指半山腰:“你要?是闲得没事儿干,帮我把那亭子打扫打扫。” 愤怒的旭鹰眼睛一瞪,差点儿没把他竹笛咬断。 “老子给你拆了!” 交代了些事后,凌虚仙翁就和松鹤先后离开了崇吾。 向来爱说爱笑的师叔,这一回?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乐游一门留了以观和最小的师兄回?去炼丹,玉虚仙翁和其他弟子也很快分散四野,寻找火精去了。 热热闹闹的中秋宴刚过去,紧接着就是散场,多少令人?唏嘘。 岳芷林站在空空的草地?上,浅浅地?叹了口气。 山中只闻鸟鸣与水声。这下?子,崇吾山比往日更加宁静了。 旭鹰很不高兴,一连三天躲着没出来,便将这份儿宁静推向了死寂。 在这三天里,岳芷林成功地?抓到第二条鱼。可惜,空荡荡的崇吾山里,只有小柔和她分享喜悦。 起锅、烧油,放鱼慢慢煎,再倒进半锅泉水,丢入姜片……又一锅鲜美的鱼汤。 不出所料,香味飘出厨房,乘着风散向四处,很快就将旭鹰勾得露了面?。 一现身,他就又和小柔争起了锅。 岳芷林在旁边看得一乐,遗憾地?告诉他:“说好炖给小柔的。” 旭鹰死抓着锅不撒手,哀怨地?瞪她:“你怎么当人?师妹的,师兄都郁闷了好几天,也不见你做顿好的开解开解。” 看得出来,没许他出山狠狠地?打击了他的自?尊,整只鹰都萎靡了呢。 最可恶的是,松鹤还嘲了他一句。 岳芷林笑道:“别?的师兄都在为大事奔走,师兄却想着一顿吃的?这要?是让师尊知道了,必定更觉得你不靠谱。” “你这么说我更气了!” 旭鹰撒开了锅,“哼,冲你这句话,罚你多做给我两道菜。” 小柔叼着它?的鱼汤赶紧跑掉了。 岳芷林:“我今儿累了,可抓不了鱼。简简单单酥炸豆子倒是能给你弄一盘。” 旭鹰听见有得吃,那一脸不爽才稍稍褪|去:“豆子也行。我去老头酒窖偷他两坛好酒……嘁,叫他不准我出去!” 气呼呼地?走远了。 时?已傍晚,岳芷林去林子里摘了些食材回?来,炸了盘香喷喷的豆子。 旭鹰终于满意,坐在亭子里一口酒来一口豆,咬得咔嚓咔嚓的。 岳芷林累了一天,这会儿也不想修炼,她趴在栏杆上,托腮望着深蓝的天。天上很平静,星子点点,一点都看不出来那里破了洞。 耳边旭鹰咔嚓咔嚓吃豆子的声音,比瀑布水声还大呢。 她忍不住问:“你说这火精为什么难找呢?这世上有火的地?方可太多了,九天玄火、红莲业火……据说地?底深处全是火。” 旭鹰:“那谁知道。许是天机未到,又或许,其实?这火精根本?不在火之中。” “不在火里,那会在哪里?” “你问我,我问谁。火这种东西飘渺玄乎,你说它?无形它?又有形,你说它?有形它?又无形。” 旭鹰瞟了眼她,“你修火系法术该是知道的,火其实?是五行法术中最难掌握的。” 岳芷林眉头一皱。早怎么不说,她竟选了最难的一种学…… 她撇了撇嘴:“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火精在堕仙手中。” 旭鹰一颗豆丢进嘴里,差点儿卡气管里。 “你能想到的,天尊难道会想不到。” 岳芷林:“哦。” 她其实?是想顺着话头,帮战神问问堕仙的事,可看旭鹰提到堕仙就很不耐烦,只好及时?闭了嘴。 前晚她又去心?海见过战神,说了天破、火精之事。战神很震惊,对于火精可能在哪儿,却也并无一点头绪。 寻找火精迫在眉睫,前有狼后有虎,这局面?实?在是令人?不安啊。 这晚并没有聊多久,她就和小柔回?去睡觉了。 此后的日子,岳芷林每天都致力于抓鱼,旭鹰则致力于嘲笑她抓鱼。 多练总是没错的。 岳芷林抓鱼的技巧日渐成熟,身法也比从前灵巧许多,从三四天才抓得到一条,渐渐每天都能收获一条。 夏走秋至,秋去冬来,时?光一点点流逝,在河水结冰前,岸边树上的“正”字写到了第二十?个。 河里的鱼也快被她抓绝了。 可直到这个时?候,在外寻找火精的凌虚仙翁也没有回?来。 当大雪将崇吾盖得白了头,河水结起厚厚的冰,岳芷林在树上刻下?最后一横。 二十?个“正”字写成,一百条鱼抓完。 下?一步,锻体。然而?,师尊还是没有回?来。 浪费光阴总是不好的,于是岳芷林每天要?做的事又变成了在双霞洞中修炼。 今儿中途休息,她出来看雪。 “师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我几个法术,咱们?也不必这么无聊。” 她站在树下?,仰望着雪树上那一抹玄黑,如是道。 旭鹰慵慵懒懒地?换了个姿势躺,眼睛都不想睁:“懒得教。” 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 岳芷林听到树上传来微微鼾声,皱了皱眉,随即上前两步,一脚踹在树身。 大树被踹得猛一阵摇。 她如今是修为见长了,这一脚好生的猛,踹得树上堆积的雪一个劲儿往下?砸。 “喂!喂……喂!” 和雪一起落下?来的,还有旭鹰。 一身黑衣滚进雪里,几乎染成了白色。他愤怒地?抬起头,连眉毛上挂满了雪。 “你讨打么!” 岳芷林眼尾弯弯:“师兄若不肯教我,我就不给你做好吃的。” 旭鹰拍雪的动?作一顿:“好啊,你地?皮踩热了,敢威胁师兄了!” 岳芷林:“是啊,我原形毕露了。师兄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旭鹰一脸震惊。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那些美味佳肴全是用来套近乎的。他就说嘛,敢追着邪祟跑,跋涉三百里上崇吾,还顺手收服了一只猛兽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 这样的算计,啧啧啧……他这一腔同门情?,可谓是错付了。 旭鹰愤怒地?把脸撇开:“哼!” 岳芷林伸出三根手指头:“我数三声,师兄若不肯答应,我可就把灶封了。一……二……” “就一个!” “一个也行啊。” 岳芷林高兴了,旭鹰不高兴,大步朝她走过来:“亏我在师尊面?前说你好话。你等着,等师尊回?来,看我不告你的状!” 岳芷林:“师尊怎会讨厌好学的弟子,该夸我才是呢。” 旭鹰:“呸,那老头糊涂得很!” 岳芷林嘴角勾起,很快却又一松。她退后一步,对着旭鹰身后抱拳行礼:“见过师尊!弟子可算把您等回?来了!” 旭鹰眉梢一挑,气笑了:“吓唬谁!老头本?来就糊涂,我偷他八百坛酒了,他愣没数出来。” “哦?”身后,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啊,头皮发麻了!旭鹰僵着脖子转回?头,嘿嘿两声傻笑。 “师、师尊,您真的回?来啦?” 凌虚仙翁负手站在雪地?里,看起来有些疲惫。许是这阵子寻找火精,实?在耗神太过。 “既偷过八百坛酒,那便罚跪八百个时?辰。” 岳芷林默默地?帮他算了算,那得跪上两个多月呢。 真惨。 旭鹰腿一软,嬉皮笑脸起来:“我开玩笑的嘛……” 凌虚仙翁朝这边过来,雪踩得嘎吱响。 岳芷林迎上去:“师尊此时?回?来,可是找到火精了?” 仙翁神色凝重:“尚未。不过是算着你也该抓完了鱼,回?来瞅瞅。” 岳芷林:“师尊神算,徒儿前两日刚抓满一百条鱼,正等着师尊回?来指点锻体呢。” 凌虚仙翁点了点头,还算满意:“老夫时?间不多——旭鹰,你过来。” 旭鹰忙不迭跑过来。 凌虚仙翁没有半句废话,将手一摊,一条黑色鞭子便出现在他掌心?。 “此乃蝎尾鞭,鞭上尖刺带毒,可腐蚀血肉骨头,令人?生不如死。由它?鞭打出的伤口,不经医治愈合缓慢。” 这鞭子名叫“蝎尾鞭”,却不只是尖端带有毒刺,整条鞭子上密密麻麻都是毒刺。 且那些毒刺不仅仅是刺,分明也是一把把弯月形状的刀刃,轻轻划过皮肤便能皮开肉绽。 旭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过长鞭:“师尊要?我……” 凌虚仙翁:“你用这鞭子,每日抽她十?鞭。几时?这鞭子在她身上留不下?伤痕,几时?这锻体便算练成。” 啊? 岳芷林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盯着那阴寒恐怖的蝎尾鞭,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挨抽的自?己惨些,还是要?跪两个月的旭鹰惨些。 她还没说什么,旭鹰倒先急了:“师妹细皮嫩肉的,一鞭子下?去都扛不住,如何能挨十?鞭……还、还每日十?鞭!” 凌虚仙翁不为所动?,只对岳芷林道:“若想少受痛苦,便要?早日领悟锻体的诀窍,可明白?” 岳芷林:“弟子明白。” 旭鹰:“很痛的啊!” 他把鞭子丢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我不打,我、我我下?不去手!” 仙翁冷冷地?瞥他一眼:“那要?我打?老夫这手可没个轻重。” 岳芷林冲旭鹰笑了笑,许是害怕的缘故,脸上的肌肉紧绷得有些不听使?唤:“师兄不是恼我了么,尽管抽就是。” 旭鹰表情?扭曲,他抗拒地?往后退步:“你看你,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不抽,你、你让你那丑猫来抽。” 一直蹲在旁边的丑猫:“???” 凌虚仙翁还赶着走,一把将旭鹰揪上前来:“你师妹都不怕,你倒怕了!你若不放心?,可去乐游抓个师弟过来,守着为她疗伤。伤好了,再接着抽。” 岳芷林:“……”强颜欢笑。 谁说她不怕,她明明腿都发软了,自?己这小身板儿可能一鞭都抗不下?去吧。 第二十七章 锻体之痛一 思过崖上有个?山洞, 往年松鹤与旭鹰犯错时,就会被罚到那里禁闭。 后来,他们?很少出?山, 便没机会犯什么大错, 这洞也就荒芜下去。 如今这洞正好用来给岳芷林锻体,宽敞,很是方便挥鞭子。 凌虚仙翁交代完后就离开了崇吾,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旭鹰很抗拒, 松鹤要是在这里,他就可以溜之大吉。可现在,“鞭打”师妹的重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别了吧, 师妹虽然可恶, 他也不能如此歹毒。这鞭子,他可挥不下去。 两人一大早就来了洞中,洞外簌簌下着白雪,刮着冷风, 天气?和旭鹰的心情一样冰凉冰凉的。 旭鹰抓紧时间教她一些技巧。 “你就这样调动灵力明白吗?” “哪样?” “就这样!” “我不知?道到底要哪样啊!” 旭鹰愤怒地把鞭子摔了,师妹果然是根儿废柴! 岳芷林很无奈, 也很茫然。光说调动灵力护体,她调动了,灵力也确实通往四肢百骸了, 可用斧刃划拉一下,手?指上还是留下了浅浅的伤口。 就这点?护体效果,在蝎尾鞭下跟豆腐有什么区别。 旭鹰说的调动灵力护体,可能指的是——形成本能——让灵力和身体骨骼真正结合, 做到彻底的强化,而不是用灵力来做一次防御。 那么, 用灵力来强化肉身的过程,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想要加快速度,就需要外部的力量来进行刺激。 这个?刺激,便是师尊给的鞭子。 她若按照正常速度来修炼,待修为上去,肉身同样能得到强化。可她尚未达地仙修为却?要强行锻体,便免不得受这些折磨。 至于?心焦暴躁的旭鹰,他的肉身是自然得到强化的,他自己都未必理解如何调动灵力护体,又如何说得懂她。 说来说去,只能靠岳芷林自己来悟。 她欣然接受。 可挨打的洒脱了,打人的却?洒脱不了。 旭鹰拖着鞭子在洞里来回地踱步,鞭子在地上磨得叮叮当当响。 大猫也在洞口颠来倒去地走动,喉咙里发出?粗粗的气?音。 他们?焦虑、紧张,好像要挨打的是他们?似的。 岳芷林已经等了许久,她无聊地在洞口堆雪人,都堆三个?了,师兄还在焦虑地走来走去。 她便忍不住催促:“师兄,你就抽我一鞭吧。”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这是她最真诚的请求。 旭鹰咬牙:“你闭嘴!” 岳芷林指指洞外的天空:“你再?不抽,天都要黑了。” 旭鹰顿住脚步,那一瞬间像是得到了救赎:“那、那就明天抽!” 岳芷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抽个?鞭子都不敢,等松鹤师兄回来,岂不又笑话你。” 不能提松鹤,一提松鹤旭鹰就臭脸。他躁怒地朝地上甩了一鞭子,只听“啪”一声响,可怖的蝎尾鞭在地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凹痕。 “你少激我!老子不想打,你把谁搬出?来都不好使?!” 空旷的洞里回荡着鞭响,还有他暴躁的声音。 岳芷林看看洞外的天色,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她深吸口气?从地上站起来:“那你教我御器术,我|操纵鞭子自己打!” 旭鹰愣了一愣:“那不行,你既然要御器,如何专注护体。” 岳芷林气?笑了:“那我能怎么办,你不顶用啊。” 不顶用?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旭鹰嘴角微抽,终于?握紧了鞭子:“你坐好,你看我顶不顶用!” 还是这话威力大,够伤自尊。 岳芷林坐了回去。 背后,旭鹰来回踱步的声音终于?消失。他不再?乱走,紧紧地握住鞭子。 等了一会儿,他把鞭子换到左手?,擦了擦右手?的汗。 “我真来了!” 岳芷林:“可别是唬我的。” 话音落地,“啪!”背后劲风袭来——终于?,蝎尾鞭甩在了她背上。 尖锐的弯钩钩破皮肉,紧接着便有一股刺痛与灼烧感在伤口蔓延开?来,飞快地深入血肉与骨骼。 她求仁得仁,终于?挨抽了。 冷汗瞬间包裹了全身,眼?前阵阵发黑,岳芷林差点?一口气?没接上。 这才刚挨了一鞭,怎么就……她的意识很快开?始放空,手?脚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下去。 旭鹰吓丢了鞭子。 “师妹!师妹!我、我就轻轻甩了一下啊!” 她耳边鸣音不止,以皮开?肉绽的背后为中心,剧痛迅速往全身蔓延。 凌迟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她但她想,大概和这鞭子抽的效果差不多。 岳芷林只听得旭鹰这两声喊叫,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旭鹰蹲下一看,惊见师妹已不省人事?,脸蛋惨白惨白的。 他的脸顿时也惨白惨白的,赶紧施起了治疗术…… 大猫在旁边坐立不安。 半炷香过后,伤口一点?儿没好,师妹也并未转醒。旭鹰额头上铺起了一层密汗,他愣了愣,眼?神逐渐惊慌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 他是单修火系的,治疗术只练了个?皮毛,纵然师妹背上的只是皮肉伤,他却?实在攻克不下。 ……他确实是不太顶用。 被他这么一治,师妹伤没好一点?儿,还发起了烧。 旭鹰大急。 ——达到人仙境界后便可多安少病,若依然生了病受了伤,只要没有发烧,那都不算事?儿。 但只要是发了烧,便说明伤势严重,有可能扛不过去。 旭鹰一拍脑门?儿,想起师尊叮嘱过他,最好提前去乐游请一位师弟过来医治。 他一紧张,竟然忘了。 旭鹰再?不敢耽搁,一顿手?忙脚乱,将师妹抱回房间。 “你看着你主子,我去乐游请大夫!”给大猫丢下这么一句,他就急匆匆飞往乐游山去。 小柔蹲在床前,呜咽着,伸出?舌头舔了舔主子的脸。 好烫。 火似的。 旭鹰赶到乐游山的时候,大晚上的天都黑了。丹房里静悄悄的,只一个?叫炎晖的师弟坐在蒲团上炼丹。 旭鹰径直冲上去,一把将他抓住:“走!跟我救人去!” 炎晖被他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回头一瞧,猛松口气?:“师、师兄?” 旭鹰:“没时间解释了,快!” “慢慢慢……”炎晖却?看看丹炉为难地说,“我走不了啊,这炉续元丹需要人守着的,炼出?来就要赶快送到天兵部,可不能出?茬子。” 旭鹰略松了手?:“那你们?这儿可还有谁能治人?!微与中了蝎毒,现在发烧了。” 炎晖惊讶了:“啊!微与师妹发烧了?那……让以观去吧!他的治疗术突飞猛进,应该治得下来。” 旭鹰想也没想便否了:“他不行!让他守炉子,你跟我去!” 炎晖:“可师弟还不会炼丹呀。” 他只当旭鹰不信以观的医术,解释道,“他眼?下主修的就是治疗,让他先试试手?,若实在不行我再?去。” 边说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来,“这是对?付蝎毒的毒虫丸,只要喂一颗就能暂时压住毒性。” 师妹正高烧中,旭鹰浪费不起时间,一把抓了药瓶,问:“以观在哪儿!” 炎晖:“估计在陪小顾。” …… 房间里,暖暖的烛光轻轻地摇。 以观帮孩子擦干小脚,盖上被子。小顾白日里玩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起来。 养了这么久,那长期瘦小的脸蛋终于?白胖起来,肉乎乎的煞是可爱。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刚要睡着的孩子陡然惊醒。 旭鹰冲进来,一把抓起以观就往外拉:“走!跟我救人!” “呜哇——” 孩子顿时惊哭。这要是心疾未愈,怕要被这一脚踢门?当场吓死。 以观立即手?腕一翻,甩开?旭鹰,坐回床头将孩子搂住。 他轻声地安慰着:“不必惊慌,是咱们?之前见过的叔叔。” 小顾躲在他怀里,怯怯地打量了旭鹰几眼?,这才止了哭。 “这个?叔叔坏。”小顾撇着嘴说。 旭鹰正急着,懒得计较了:“好了好了,这娃娃也不哭了,你快跟我走。微与她发烧了!” 面具下的眉挑动了下。以观嘴角微勾,发出?一声轻笑:“师兄的警告我铭记于?心,万万不敢靠近微与师姐。” 旭鹰愣住。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搁这儿记仇呢! 以观说着话,抬袖为孩子拭去眼?泪,重新为小顾盖好被子。 因见他慢条斯理的,旭鹰急得要跳脚:“此一时彼一时,你一个?学医的,不知?道人命关天么!” 以观他吹了灯。 屋里霎时暗了下去,唯有透过窗户的一点?月光白晃晃地映在地板上。 这是要睡了? 旭鹰这胸口快要气?炸,换平日里他早动手?揍了,奈何对?方是医者?。 他咬咬牙,暂且按下脾气?:“算我嘴臭行了吧,我、我……” 话没说完,便听得以观轻声对?孩子道:“坏叔叔也说了,人命关天,我恐怕得出?山几日。” 孩子抓着被角,声音还带着哭腔:“可是我怕……” “你不是说你要做男子汉么,男子汉可不能胆小。喏,这是叔叔做的鲁班锁,等你把它拆开?,叔叔就回来了。” 小顾捏着鲁班锁,艰难地点?了点?头:“嗯,救人要紧。” “炎晖叔叔在丹房,你若睡醒了就去找他。” “嗯,我会勇敢的!”小顾颤抖着声音道。 交代完了这些,以观径直出?了门?。旭鹰呆在原地,还有点?懵。 “师兄何以还愣着,不着急走?” 听听,刚刚对?孩子温言细语,眨眼?对?他这个?师兄一点?儿都不尊重。 还有心情耍他?! 因是有求于?人,旭鹰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当即带着以观就飞回了崇吾山。 “师妹!” 他火急火燎的,刚落地就一路喊过去。房间里冲出?只大猫,焦急地带着二人返回。 屋里静悄悄的,微与趴在床上,起初是什么姿势现在就还是什么姿势,可见中途并未醒来过了。 屋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轻微的毒素气?息。 以观上前探了探额头,摸到一堆炭似的。 “先把毒虫丹喂了。” 旭鹰忙把丹药塞进她嘴里,试了几次师妹都咽不下去,便急慌了:“她吞不了啊!” “我来。” 旭鹰退后,以观坐到床边,伸出?一手?掐住微与的下颌,往上微微一抬,另一手?在她颌下方轻轻一点?。 喉咙便出?现了吞咽的动作,终于?,她将丹药咽下去了。 吃了吃了!旭鹰悬吊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 以观大致看了看她背上的伤,眉头轻锁:“我要为她施法疗伤,需耗时半个?时辰,在此期间切勿打扰我。” 旭鹰惊讶:“啊,半个?时辰?这么久?” 以观:“我修为尚低,自然快不了。若师兄觉得太慢,大可另请高明。” 旭鹰忙摆手?:“好好好我又嘴臭,你赶紧开?始吧。”说罢踢了踢小柔,带着它一起退了出?去。 房中又安静下去,只剩医者?和昏迷中的病患。 桌上的明珠与窗外的月光发着莹白的光,将那血淋淋的后背照得十分?显眼?。 忆樺 明显是鞭痕。倒是怪了,谁能将她伤成这样?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指尖流出?,渡入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处。 床上的人一直未醒,不过在他的医治下,发乌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 “菁菁……”昏睡中,她嘴唇微动,喃喃说着什么。 以观手?指一颤,中断了法术。 他将耳朵贴近,等了片刻,却?再?未听到微与的喃喃呓语。 她刚才似乎在喊谁的名字,只是他专注于?疗伤,并未听清。 以观顺势停下来稍作休息。 面具盖在他的脸上,掩盖住他额头密集的汗。微与这伤不轻,他虽能医治,却?着实费神。 他就这样坐着休息了片刻,胸中气?息一直不大顺。 月光穿过窗户,落在床头,将什么东西照得银光闪闪? 以观微触眉头看了过去。 微与手?握成拳,掌心紧紧地捏着什么东西。她的手?掌不大且又纤细,没能将那东西包完,便有铜钱大小的一块露了出?来。 果然是个?银锁么? 以观盯着那银白的东西愣了一愣,倒也没盯多久,他便收回眼?神,于?一屋寂静中兀自摇了摇头。 太像了,也太巧了,但不是的……不可能是的…… 短暂的休息过后,他继续为微与疗伤。 旭鹰和大猫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一会儿这个?姿势,一会儿那个?姿势,把坐立不安展现得淋漓尽致。 天快亮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怎么样?”旭鹰着急忙慌地迎上去。 “她是如何伤成这样的?”以观问。 旭鹰:“这你少管。” 被他抽的,这能说?就怕传出?去被人越编越歪,坏他的名声。 以观轻皱眉头,也就不问:“师姐既已脱险,那就请师兄送我回去吧。” 旭鹰把肩膀一耸:“这可不行。我师妹这伤还得反复受,你得一直留在这儿。” “反复受?”以观诧异了,“是受刑还是……”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每天过来把伤治好就是。” 这只赖皮鹰还好意思不高兴。以观耐着性子,道:“小顾还在等我。” 旭鹰嬉皮笑脸:“那我管不着。要不你走回去吧。” 以观眸光发凉。 他尚未习得御器术,乐游山距离此处两百里。走回去?岂非刁难人。 他呵笑了声:“可我记得师兄说过,严禁我与师姐来往。” 旭鹰:“对?啊,我给你准备个?房间,你就待里边儿,哪儿也别去。该你治伤了,我就喊你出?来,确保你不会和我师妹搭上话。等她锻体有了成效,你再?回乐游去。” 以观:“锻体?” 这么一大段话,他就精准地抓到这个?,气?人不气?人! 旭鹰惊见说漏了嘴,含含糊糊道:“哎呀跟你说不懂,少问!” 以观一时没有接话,似是略有思索。片刻后,他失笑道:“旁人的私事?,我无心打听。” 顿了顿,“要我留下也行。听闻崇吾山珍惜典籍藏了少,还请师兄都给我送到房间来,我也好打发打发时间。” 旭鹰:“啧,这你都知?道啊。” 那些典籍记载了好些密法和上古故事?,一些孤本连天界都未必有。 把以观困在这里确有些不厚道,给他些书打发时间,倒也合理。 就这么说定?了。他给以观找了个?离师妹房间最远的房,把一大堆书给他送去。而后,才紧赶慢赶地回去找师妹。 岳芷林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小柔跳上|床非要跟她蹭蹭。 她被蹭得晃晃悠悠,差点?栽在床上,无奈揉着猫毛笑道:“我伤得很严重吗?看把你吓成这样。” 大猫很想回她一句——你知?道就好! 后背的皮肉初步愈合,但结出?的疤还很软,她稍微一动便痛得很。好在毒素似乎已清除干净,她感觉好多了。 “师妹!” 门?突然打开?,旭鹰出?现在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走过来。 “师……” 一句“师兄”还没叫完,突然就有一双手?臂将她抱住。 岳芷林:“???” 第二十八章 锻体之痛二 旭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吓死我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我连夜去乐游山要了瓶毒虫丸,才?把蝎毒给你压下去。” 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吓出这副崩溃样, 叫她好一阵懵。 岳芷林推开师兄, 见他涕泪横流的,噗嗤笑起来:“师兄好歹也是近万岁的神仙了,怎么还哭得跟三岁小儿似的。” “没良心,还?嘲笑我!”旭鹰猛一吸鼻涕, 撇开头?不看她。 说他像小?孩儿,他还?真像小?孩儿。 岳芷林眼尾弯弯:“好好好,我不说了。师兄帮我弄了丹药来, 又为我疗了伤, 师妹我实在感激不尽呀。” 旭鹰盯着门外,眼睛并不直视她:“小?事一桩,不必再提。” 岳芷林下了床去,活动活动筋骨:“那咱们休息半日, 再接着抽!” 旭鹰:“……” 师妹可真是勇往直前,生死不惧啊。这后背的伤都还?没好完, 就催促着再挨一鞭,实乃勇士。 他原本很是怀疑师妹这性情不适合火系,如今看来, 那骨子里分明火辣得很嘛。 岳芷林其实有一点心急了。 在挨抽的那一下,她就感觉到了体内灵力荡漾的微波。可惜她很快就晕倒了,没能进一步地感受。 灵力是会自主护体的,但由于她修为低下, 她的灵力就好像在半睡半醒中,等反应过来时, 皮已开肉已绽。 她急切地想再抓住一点要领,尽管背上?还?痛着,她也想立刻挨一鞭子。 旭鹰可不肯:“那个……你让我休息休息,治疗术用久了挺累的。” 岳芷林:“哦。” 准确的说,是以?观挺累的。 从他泛白的嘴唇可以?窥见,以?他现在的修为治疗这么重的伤其实有点难为他了,一个不小?心自己便?要反受内伤。 但以?观留在了崇吾,没多问,也没多说。大抵,是顾念着两?山情义。 就冲这个,旭鹰觉得,可以?稍稍的原谅一点他先前的嘲讽。 这一天的下午,旭鹰在师妹一再的催促下抽出了第二鞭。 出鞭之前岳芷林就吞了毒虫丸,可剧痛袭来时,她依然受不住,昏死过去。 自然又是以?观来疗的伤,一疗完伤他就离开。此?事天知地知,旭鹰知,小?柔知,唯独她不知。 这一次的伤依然很严重。岳芷林趴在床上?昏睡了许久,背上?的旧鞭伤在今日这鞭的勾扯下,又裂开了。 血肉模糊的,光是看着都很痛。 毒虫丸只?能起?到压制毒性,避免伤及根本的作用,并不能让她少几分痛楚。故而她这次晕厥中,又发了烧。 凌虚仙翁说的是一天抽十鞭,可一连三天,岳芷林都是一鞭就烧,这废柴之名?越坐越实。 到第四天,她挺到了第二鞭才?晕。 醒来,背后痛得如千刀万剐。这一次的治疗效果欠佳,勉勉强强帮她挺了过去而已。 岳芷林咬着牙下了床,想端水来喝,一伸手臂却牵动了背后的伤,疼得指尖颤抖。 “铛”,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嘶啊……”额上?虚汗密密,她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旧伤未愈便?叠新伤,她这后背无一块好皮,自然这般折磨人。 “怎的不喊我!”旭鹰大步从外头?进来,埋怨着给她倒了杯水。 岳芷林顶着满头?大汗,咕噜咕噜把水喝了,那口干舌燥才?稍得缓解。 “师兄,你怎的越治越敷衍了。原先还?能帮我结痂,现在只?管不流血就成。” 她皱眉问道。 旭鹰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僵硬:“……你当你这好治!?我本就不擅长治疗,每次治你都累得我虚脱。” 摆摆手,撂了挑子,“治不动了治不动了,休息两?天再说。” 岳芷林:“哦?” 她打量着旭鹰,“可我看师兄这气色挺好的呀,哪儿累了。” 旭鹰颇不耐烦:“嘁,我虚不虚的还?能叫你看出来?能治你就不错了,还?嫌弃。” “……”岳芷林又趴回?去。 休息两?天就休息两?天吧。其实,留着这些伤持续刺激躯体,也算是锻体的一个过程。 旭鹰说要休息的这两?日,她便?都在修炼,试图自疗。 但师尊也说了,这伤是难以?自愈的,故而她养了两?天收效甚微,只?是感觉痛楚稍减,能下床走动走动罢了。 岳芷林坐到镜前,照了照自己,惊见自己那气色竟差得跟鬼似的,头?发乱得能当鸟窝了。 可她的手抬不高,一抬便?会扯得后背痛,便?只?能草草将头?发梳顺,绑起?来搭在胸前。 房中的花瓶里有一束红花,捏碎了,沾上?花汁涂在唇和脸颊上?。 这下添了几分气色,才?勉强不像个鬼。 “走吧,小?柔,我们出去透透气。” 刚打开门,凉风夹着雪片就扑在脸上?。因着这几日身子虚,受不得冷,她顿时打了个哆嗦,忙又退回?来,披了件披风。 这个时候天已昏暗,圆月初升。积雪的崇吾山白茫茫一片,天地寂静。 这不是个散步的好时候,可她实在想出去透透气。 四处是雪,无处可去,岳芷林只?好带着小?柔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活动腿脚。背上?的伤口随着她的走动,依然摩擦得有些痛。 走了没一会儿,她实在撑不住,心生退意。 正要打道回?府接着趴床,转身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却倏尔一顿。 “那个房间……是不是亮着灯?” 小?柔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她看错,走廊尽头?的房间确实有灯亮着。 岳芷林朝那边走去,心头?诧异。 这些日子旭鹰抽她鞭子抽得心情不好,一得空便?偷师尊的酒喝,这会儿估计正醉在哪棵树上?。 那房间里的,定不是旭鹰。 距离那房间两?三丈远时,她停下脚步,俯在大猫耳边说了什么。 大猫了然,跳过走廊栏杆,放轻脚步往别处去了。 大猫消失在夜色中没一会儿,岳芷林提步继续往前走。 陈旧的木板被踩得微微作响。还?剩几步走到房门时,那屋里的烛光突然熄灭。 不过她还?是抬起?手,“砰砰砰——”敲响了门。 屋里没有动静。 灭了灯,大抵就没想回?应。 怪了,这崇吾山如此?难上?,难不成还?来了偷儿? 她掌心朝上?,果断燃起?一把掌心火击在门上?。然她身体本就虚弱,这一下动了法力,顿时感觉头?重脚轻。 好在门后的木栓立即就被击断,她紧接一掌将门拍开…… 岳芷林站在门口缓了下头?晕,才?进了门去。 屋里一个人影正往窗口靠,可他刚挪过去,却又立即顿住脚步。 窗纸上?映着一道兽影。 是大猫守在那边,堵了窗户这条退路。 岳芷林慢悠悠走进来,将掌心火一扔,点燃桌上?的油灯。 那道颀长的身影,便?被烛火照亮。 “以?观师弟?” 豆大的火跳跃着,她还?是看不大清楚屋里的样子,不过那站在窗边的人,面上?带着的那副皓白面具,她却一眼看清了。 以?观收回?脚步:“师姐何以?这般堵我?” “那你又为何要躲?” 以?观满身泰然,走回?来,轻笑了声?:“那,就要问你师兄了。” 一说旭鹰,岳芷林就懂了。她这师兄提醒过许多次,两?个尘缘未尽的人不要搅和到一起?。 扫去困惑后,她随手拾起?桌上?的丹药瓶子,失笑道:“我这些天一直感觉不对劲——我那师兄单修火系,如何治得了我的伤。” 她摇了摇瓶子,听得里面的丹药已经不多了,轻有一笑,“原来如此?。这几日多谢师弟,叫你受累了,丹药都吃得见了底。” 以?观没应话,只?是走到桌边拾起?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她。 岳芷林:“这是?” “这是麒麟密法,不属五行法术,对你或许有用。” 这书卷看起?来很是泛黄破旧,想必年?头?不小?。 岳芷林仔细地读了一遍,见这上?面写着一种叫幻生鳞的功法。这功法若能练成,躯体便?如上?了一层鳞甲,能抵挡些许伤害。 只?不过,这功法不算厉害,很容易被击破。但好就好在,它对修炼境界并无要求,人仙也能练练。 岳芷林看看这满桌子的书,又看看以?观:“师弟这些书都是哪儿来的?” “是你崇吾的藏书。” “……”崇吾的藏书叫乐游的人翻出好东西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师弟专程帮我找的?” 面具下,以?观的神色瞧不清,但听他的口吻,并不显得热情:“不过是想早点回?去。” 她若炼成了幻生鳞,也就不再需要他的治疗了。听听,人家也是一点不想与她沾染呢。 岳芷林心里想着,这幻生鳞虽容易破,可也能帮她实现一些缓冲,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鞭就晕。 届时能承受每日十鞭,她才?能好好地感受体力灵力的涌动,尽早达成锻体。 以?观找出来的这个,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多谢。” 她将书收下,莞尔道,“那我可得抓紧时间练,好早些还?师弟自由。” 她对这个师弟谈不上?什么好感,但这份儿情总还?是要领的。 岳芷林说罢,招呼上?小?柔就走了。 窗纸上?的兽影消失,门口走廊里灌进来冰凉的风。断裂的木栓掉在地上?,飘出一股烧焦味儿。 “咳咳……”以?观叹了两?声?,上?去合上?门,抬了条板凳堵着。 回?到桌旁,吃下仅剩的两?粒丹药,他仍感觉胸口隐隐闷痛。连着两?日倾尽全力为她疗伤,自己反受了内伤。以?至于这冷风一吹,都能让他难受。 因出来得急,只?带了这一瓶补气的丹药,眼下显然是不够了。明日只?怕要让旭鹰跑一趟乐游,多取几瓶过来。 他身体疲乏,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不得不坐回?床上?调理内息。 “砰!” 刚开始运气,堵好的门又被撞开了。 以?观陡然睁开眼,见门口竟站着那只?长相凶狠的狰。 它嘴里叼着个篮子进了来。 这只?大猫径直走到他面前,把篮子搁到床沿,动作轻轻的。 以?观垂下眼眸,细瞧,见那篮子里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竟都是些丹药。 看瓶子的样式,应是出自乐游山。都是微与师姐从师尊那里薅来的? 以?观无声?地笑了下,从中选了两?瓶凝气丹,一瓶滋养丸:“你主子有心了,剩下的拿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锻体之痛三 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发现以观师弟这件事, 岳芷林一直没跟旭鹰说。就怕旭鹰大惊小怪,阴阳怪气?,使?得?大家尴尬。 这日一早, 她又到洞中挨鞭子。旭鹰依然不情不愿, 半晌不肯挥下去。 她便笑道:“师兄你尽管打,我保证这鞭不晕。” 旭鹰白她一眼:“你当我三岁小孩儿?你哪次没晕,哪次没有中毒发烧?” 岳芷林:“那咱们打个赌?” 旭鹰:“赌什么?” 岳芷林笑?眯眯地说:“我若不晕,便算你输, 你就……你就帮我办件事。至于什么事,嗯……我一时还没想到。” 旭鹰嘁了声:“就你这能耐,竟敢把赌什么都想好了。行啊, 你要是没晕, 我帮你个忙。那你要是晕了呢?” 岳芷林:“我不会晕的?。而且,我要挨满十?鞭。” 旭鹰被她这狂言逗笑?了:“不得?了,好大的?口气?!那你要是真晕了呢?” 岳芷林:“我都晕了,这么惨了, 你还跟我计较?” 旭鹰又白她一眼,没好气?道?:“耍无赖是师兄我的?专长, 你就不要学?了!” 哟,他还知?道?自己挺会耍无赖的?。 岳芷林:“那好,我若晕了, 我天天给你做鱼烤兔子?。待会儿那一鞭子?,你可得?使?劲儿抽,不然可没得?吃。” 旭鹰活动活动筋骨:“师妹,是你非要赌的?, 这一次我可要对不住了。” 岳芷林在地上坐好:“来吧!” 旭鹰:“看鞭!” 这一鞭子?猛打下去,照旧在她背后留下血红一片。可这片血红却与先前略有不同, 它?……伤口很浅? 旭鹰怀疑自己看错,走?近了细看两?眼——没错,他分明加了力道?,可这一鞭子?下去,却不如昨日的?伤害高。 他眼睛都惊大了:“怎么回事?!” 岳芷林:“师兄抽完十?鞭看看?” 听得?她突然开腔,旭鹰又吓一跳,师妹居然还清醒着? 难道?是锻体出了效果? 他把心一横,接连又抽九鞭。道?道?鞭伤都不及先前深,师妹竟然一直没有晕过去。 岳芷林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背后虽然很痛,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蝎尾鞭的?毒减少了侵入,她虽感觉发晕,但还不至于晕倒。 “到底什么情况!?”旭鹰一脸傻样。 “是幻生鳞。” “什么幻生鳞!?” 岳芷林扭过头,看着震惊的?旭鹰。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她的?眼睛很有精神,隐含着笑?意。 “是师弟从典籍上找到的?麒麟密法。” 旭鹰:“师弟?什么师弟?哪儿来的?师弟?” “以观师弟啊。” 旭鹰的?脸瞬间僵成了石头。他每天演得?那么辛苦,又是何必。 合着给他挖坑等他跳呢! 过分! 旭鹰牙齿磨得?咔咔响,怒哼一声,丢下鞭子?跑出去吹冷风了。 岳芷林:“……喂!”今天不负责把她扛回去了吗?外?面?雪好深的?呀! 她这一次受鞭打,清晰地感受到灵力在体内涌动的?那破茧般的?力量,但实在难以具象来说。 这一次的?疗伤比往日都耗费时间,毕竟一下子?新增十?条伤。 疗伤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以观难以为继,唇色白得?纸似的?。 他收手起身,起身时踉跄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岳芷林连忙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床沿坐着。 她提起口气?,由衷道?了句谢:“辛苦师弟了。明天,你就不必受这份儿累了。” 以观缓得?片刻,扭过头来看她,对她的?话似是有些诧异。 岳芷林的?脸还煞白着,虽经过了治疗,她却依然浑身虚汗。背上的?伤连痂都还没有结,但她似乎精神很好。 “这次我没晕,也没发烧,说明锻体初见成效,即使?没有得?到医治,我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我想,若要效果来得?更快些,便不该再接受治疗。” 只有破釜沉舟,尽最大努力去为难自己,这锻体才?能早已日完成。 以观注视着她,隐隐皱了眉头。 他是打算走?的?,但没想这么早走?。乐游那边他已写了飞信回去,小顾是个好孩子?,已跟炎晖日渐混熟。 只是他刚做好在崇吾再待个把月的?准备,微与倒先开口放他走?了。 屋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这么早断绝治疗,过于凶险了。 “这伤不好捱。”他说。 岳芷林淡淡一笑?:“这算什么,不好捱的?还在后头。” 以后,她还要经过一步地仙的?考验,那过程必定比这鞭子?抽还要凶险。届时,也许并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托底,她该早点习惯走?独木桥的?艰难才?对。 以观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两?种味道?,一是无奈,二是洒脱。 他心中便了然了:“师姐无所畏惧,令人钦佩。” “彼此彼此。” 她浅浅一笑?,“明明给我治伤会反伤自己,师弟却绝口不提。这年头,好人可未必有好报。” 她说完这话,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以观起身,去倒了两?杯水,自己饮了一杯,递给她一杯。 放下空杯,他才?徐徐回应道?:“我不求好报。” 岳芷林:“哦?那是怕我出了事,仙翁回来不好交差?” 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那小老头定是一味偏向着她的?。 以观似乎是不爱笑?的?人,听得?这句,他嘴角微勾,笑?出了声。 “师姐当软便软,当硬则硬,既能赢得?他人喜欢,又很能令他人佩服。这一点,师弟我望尘莫及。我与你不同,我只喜欢埋头做自己的?事——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机会难得?,我想练练手。” 岳芷林:“……” 这么听起来,他也没亏。那她方才?的?那一丝丝感激,似乎是白生了。 “能做师弟第一个病人,那真是我的?荣幸。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该谢谢你。也……”她瞄了眼以观背后的?琴,“祝师弟早日达成心愿吧。” 以观沉默了两?息:“借你吉言。” 其实,岳芷林对这个师弟难说不好奇。是什么样深刻而难忘的?过去,令他嘴上说着“送不出去”,却又亲手斫琴,终日背负呢。 她依稀记得?,当初她的?琴坏掉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说会为她亲手斫一把,刻上她喜欢的?花鸟图。 可,后来那个男人终究与她陌路。眼下,估计已另娶新欢,过起崭新的?日子?。说不定,又准备当爹了呢。 她想,她对以观没什么好感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总会在不经意间,让她想起那个叫宋豫川的?男人。 短暂的?失神,她很快笑?了笑?。 以观帮了她很大的?忙,岳芷林不是不知?礼的?人:“今晚我做一桌酒菜,谢过师弟多日的?照顾。明日,师弟再回乐游吧。” 以观点了点头。 师姐既下定决心要自己面?对那伤,他自然明日就走?。他没坚持留下,只是看着微与那背后一点都不轻的?伤,眉头不由深皱起来。 想婉拒了酒菜,却又觉不近人情。且,那好似家乡的?菜肴味道?,他实在怀念。 “师姐身上有伤,不宜劳累,不如我来打下手。” “也好。” 她身上有伤,可不方便爬高爬低的?,自然需要个帮手。然旭鹰备受打击,定然又去哪棵树上喝闷酒。 可不就只有以观能搭把手。 黄昏时分,雪停风止,金红绚丽的?晚霞又挂上了天边。岳芷林披上斗篷,和以观一起进了后山林子?。 受仙泽滋养,林子?里一年四季都长满灵果,即使?冬天也不愁无菜下锅。只可惜河水结了冰,不然还要让小柔抓两?条鱼,煎一条,炖一条。 以观提的?篮子?很快就装满了。 岳芷林继续往里走?,还想找找有没有蘑菇长出来。 林地里雪不深,也就没脚背罢了。她在前头走?,以观在后头跟,两?个人身体都有些不适,便走?得?慢腾腾的?。 他们默契的?并无什么交流,客气?又疏远,林间只闻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红色的?果子?压弯细细的?枝条,再有雪压着便垂得?低低,伸手就能够到。 以观摘了一个吃。 先前尝过微与用这果子?做的?汤,味道?酸甜可口,还能小补灵力。依稀记得?,叫做“长春果”。 他近来耗损巨大,顺手摘了三?个吃着。 这灵果确实补灵气?,第二个吃完便觉腹中微热,第三?个吃完便觉浑身也都热起来了。 只是,这种热并不怎的?舒服。 以观渐渐顿住了脚步,觉得?连头脑也热得?不怎清明。他晃了晃脑子?,抬头,望见前方那一抹倩影。 不知?为何,视线略微模糊,前方那道?身影竟好似裹了一层光。 以观恍恍惚惚,如入了梦中。他提起脚步,像追逐萤火的?飞蛾,往前追去。 这道?背影……这道?背影…… 他想起那年瑞雪铺了满城,阿月在院子?里堆雪人,开心地朝他转过身。 “豫川,快过来看!” 阿月……阿月?! 岳芷林找了一圈儿,实在没找到蘑菇,只好作罢。天边太阳落了山,这林子?里光线不好,她的?眼睛就快看不清楚了。 她转回身,正要招呼以观打道?回府,对面?一道?人影就朝她扑来。 将她紧紧地抱住…… 安静走?在旁边的?小柔琉璃眼珠一瞪,惊呆了。 岳芷林被抱了个懵,鼻子?险些被他肩膀撞平。 “嘶……”她的?背,好痛! 对方身上似有些灼热,双臂用力收缩,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背后刚结出的?软痂在挤压之下,顿时撕裂。 她的?这一点懵,很快被剧痛赶走?。 岳芷林忙用两?手去推,对方却抱得?很紧。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上,说不出的?焦躁味道?。 “对不起……别推开我……”对方本就沙哑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更加的?哑,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好似卑微的?味道?。 阿月……他要如何才?能取得?阿月的?原谅? “阿——” 岳芷林痛得?眼冒晶星,一急,掌心火直击在以观肩上。他的?话,戛然而止。 以观不防,突然被她击退数步。他跌坐在雪地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肩。 那肩上一片焦黑,焦黑底下是被她无情灼伤的?皮肉。 半晌,他如一块石头,一动不动。 岳芷林忍受着背后的?剧痛,趴在小柔身上,倒抽了几口凉气?。 怎么回事,师弟中了邪不成! 许久,以观晃了晃头,扭过头来看着她。他微张着嘴,呼吸急促,如一只脱水的?鱼。 岳芷林瞧不清对方眼中的?神色,更看不清面?具后的?表情。但,能从他微红的?耳廓看出几分端倪。 他不太对劲。 以观跌坐在地上,冰凉的?雪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狼狈地爬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对面?的?女子?。 不是阿月。 也不是梦。 他刚才?,何以会神志不清。 “师姐,我……是我唐突了……我……”他捂着肩头的?伤,一步步往后退,嘴里实在解释不出来什么令人信服的?话。 岳芷林没吭声,也没发飙,只是错愕的?看着他。看着他踉跄后退着,对她交手作礼,逃似的?消失在了雪地里。 他是哪儿不对劲?突然将她抱住,如此的?行径虽十?分无礼,可看他的?反应却又实在不像个登徒子?。 倒像是魔怔了。 篮子?摔在地上,食材滚落满地,小柔一个个去捡回篮子?。 岳芷林实在痛得?难受,骑在大猫背上半天没缓过来,全然没有心情去思考以观师弟哪儿出了问题。 大猫驮着她往回走?,走?着走?着脚步忽而顿住。 “怎么了?” 小柔埋下头,对着什么东西轻轻地嗅。 她低头一瞧,见是个啃了一大半的?果子?,看皮色大小,应该是长春果来着。 岳芷林忽然懂了什么,拍拍大猫:“往前走?,再找找。” 这一找不打紧,又找到两?个果核。 她记得?旭鹰说过——名字里带“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换言之,若吃多了它?,会令人产生世俗男女间的?欲念。 岳芷林:“……” 他果然是魔怔了。 岳芷林无奈地笑?了笑?。 现在她看出来了,以观师弟的?凡尘执念是对一个女子?的?执念,许是他的?妻子??心头好? 听他方才?含糊不清的?话……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不可调和,又无法挽回的?矛盾。 啧啧,真是令人唏嘘。 这晚的?饭菜看来是不必做了,以观必定心情复杂,暂时不会想面?对她的?。 岳芷林失笑?,揉揉大猫粗糙的?毛。 天似乎又有一轮雪要下,小柔赶紧带着她往回走?。 “我跟这位师弟啊,还真是八字不合,命里犯冲,回回碰到一起都要闹出点不愉快。你说是吧。” 小柔喘喘鼻子?,表示认同。 第三十章 痛失挚爱 背后?的伤又裂了, 岳芷林不得不再休息几天。 以观是第二天走的。把他送回?去后?,旭鹰可算是松了口气?。 “喏。”刚从乐游回?来,他就把一堆瓶瓶罐罐丢在桌上。 “哪来的?” “还能哪儿来的, 以观给的呗。那小子说, 用了你不少丹药,双倍还你。” 旭鹰细数着这?些瓶瓶罐罐,“瞅瞅,这?还多了两瓶增涨丸。所谓‘增涨丸’, 顾名思义就是涨灵力的……这?玩意?儿可不多得,定是师叔给他的好东西,他居然转手就给了你。啧啧啧,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啊。” 岳芷林照单全收。 以观大约是想赔罪。但,她既知那是长春果惹出来的,便并?不大在意?他那一时的无礼。 她当即吃了一颗增涨丸,立时感觉体内灵力充盈起来。这?丸子很是不错, 比上次那山晶石炼制的丹药更涨灵力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吃下?去的灵力丸子不少, 正常情况下?修为应该高涨才对。 然她吃下?去的灵力都要被战神分走一半,故而却是“暴殄天物”,无底洞似的, 吃了许多好丸子却并?没有明显的长进。 她如此“废物”,旭鹰已被迫习惯,很少再为此对她黑脸。 补充了灵力后?,伤口的愈合速度加快。三天之?后?, 她的伤终于结了硬痂。 岳芷林想继续锻体来着,可旭鹰说什么都不肯, 非要她这?疤掉了才行。 “咱这?儿没大夫,你再迫切也?要有个?度。”他不高不兴,这?样说道。 岳芷林拗不过?他,只得暂时停了锻体,在双霞洞中平平淡淡地修炼了七八天。得益于灵力的增长,硬痂逐步脱落,后?背痒得她真想叫小柔用爪子狠狠挠几下?。 这?日,结束一天的修炼,站在洞口伸懒腰,她耳朵一动,听得宁静的崇吾山上传出了争吵声。 懒腰一顿。 听声音,是旭鹰在跟谁斗嘴? “你出去了又能咋样,还不是灰溜溜回?来啦哈哈哈……” “你若想笑尽管到别处笑去,别在我?耳边讨人嫌。” 岳芷林听出来了,这?是松鹤的声音。她快步走过?去,果然见一白衣赤冠的男子站在桥头。 旭鹰杵在松鹤对面,即便她眼睛不好,也?能瞧见他笑出来的八颗牙。 贱兮兮的。 松鹤已没个?好脸色,这?厮却还嬉皮笑脸:“我?就要在你面前笑,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 松鹤烦得瞪他。 岳芷林微皱了眉头,暗觉怪异——一向平和的松鹤师兄,看起来似乎心绪不佳。 旭鹰不光要笑,还要往松鹤耳朵边凑:“嘻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 松鹤终于忍耐不了,将?竹笛那么一扫,送他脑袋飞跃峡谷。 脑袋:“死?王八——” 好了,世界清静了。 旭鹰师兄在惹恼松鹤这?件事上,似乎颇有经验,并?且勇于面对后?果。 “师兄?” 松鹤听到她的声音,回?头,慢悠悠下?了桥来:“师妹?” 他的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看师妹气?色不佳,近来可是欠安?” 听这?口吻,观这?神色,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味道。 “都好着呢。只是锻体不易,受了些伤,这?几日正歇着。”她回?道,“师兄的气?色瞧着也?不好,怎么了?” 松鹤淡然一笑,未答她的话:“锻体自然不易,师妹不必心急。” 岳芷林:“师兄不是找火精除邪祟去了么,为何又回?来了?” 松鹤:“遇上些事,不便与师妹详说。这?不,师尊命我?回?来修身养性。” 他边说着,边以竹笛指指云雾盘绕的半山腰,“喏,我?又要进那亭子里呆着了。” 说罢,不再与她闲聊,这?就化作白鹤一只,扇动翅膀往半山飞去。 岳芷林目送白鹤飞入云海。她虽仍不明就里,却已察觉出松鹤怕是遇上了什么的麻烦。 心中正奇怪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将?她吓了一跳。 “你就是凌虚仙翁新收的徒弟?” 她转回?身,见三步之?外站着一位妃色华服的仙子。这?位仙子,头戴珠翠,脚踩锦靴,好个?花容月貌之?姿。 打眼一瞧,便知身份不简单。 岳芷林没敢多打量,忙抱手见礼:“在下?微与。敢问仙子是?” 那女子朝她走来,斜斜睨她一眼:“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岳芷林暗暗皱了眉头。 待走近了,女子忽然将?手伸到她灵台处,短暂一探,接着便是一声不加掩饰的讥笑:“我?的天,修为如此之?低,竟是个?凡人?!” 岳芷林没料到来者不善,一时僵硬了嘴角。她不动声色地睇了眼小柔,怒气?涌起的小柔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它的尖牙。 对方一看便知是个?高贵的身份,出口无礼,可见连凌虚仙翁她也?未必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她又怎么惹得起。 “在下?资质浅陋,让仙子见笑了。” 那仙子在她身边绕了个?圈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挑剔。就这?么似白眼儿非白眼儿地打量了她半晌,不屑地发出一声呵笑:“嘁,当初不肯收我?做徒弟,眼下?却宁愿收这?么个?废物。可叫我?真是想不通呢。” 岳芷林没吭声。 “哟,这?只是狰吧,丑不拉几的。” 小柔不高兴地偏开了脑袋。 岳芷林轻轻皱了下?眉,嘴角轻勾,道:“咱们要丑也?是在自家丑,不曾出去碍谁的眼。更何况,我?的狰我?不觉得丑,不过?是面相?凶了些罢了,其性子却实?在是温柔。这?世上多的是‘表里不一’,我?想,这?也?不能算是它的罪过?。” 那仙子把脸色一沉:“你这?话好生阴阳怪气?的,挖苦我??” 岳芷林把头低下?:“仙子想到哪儿去了,在下?不过?有事说事。” 那仙子却愣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嘲讽,当即扬起手来就要扇她—— 旭鹰的脑袋就在这?时候飞回?来了。 “又来这?招,这?死?王八来不腻啊!”旭鹰扶正自己的头,叨叨着朝她走过?来。 没走几步,瞧见那仙子在此,立即脚步一顿,“你还没走?” 碧语冷哼一声,收了手:“随便逛逛不可以么。怎么的,这?就是你崇吾待客之?道?” 旭鹰懒懒散散走过?来:“我?崇吾怎么你了?茶也?请你喝了,道谢的话也?说了,难道还要跪下?给你磕个?头?” 碧语一张脸气?鼓鼓的,伸出玉手指着岳芷林:“她,她一个?低贱的凡人,竟敢对我?阴阳怪气?!” 旭鹰瞄了眼师妹,笑了:“哟呵,我?师妹没事儿惹你干嘛,她抽风啊。她都不认识你。” 碧语气?急败坏,把脚一跺:“你!” 旭鹰耸耸肩:“不必问,定是你先惹了她。” 碧语哪受过?这?等冷待,指着旭鹰鼻子骂道:“你个?混账,竟敢这?么跟我?说话,就为了一个?修行的废物!” 尖锐的骂声听起来很是刺耳。 旭鹰的脸色沉了下?去,一扫平素嬉皮笑脸:“你再骂一个?试试!” 碧语仙子高抬下?巴:“你当我?不敢——她就是个?废——物——” 话音刚落,岳芷林瞪圆了眼——旭鹰竟然飞起一脚就给她踹去。 “去你|妈的!” 这?一脚可不轻,踹得那碧语仙子身子一歪,连头上的珠花都飞了出来。 她捂着自己被踹的腰,一脸不可置信地:“你!你!”舌头气?得打了结。 旭鹰冷喝一声:“还不快滚回?去跟你家公主?告状!什么玩意?儿,狗都没你会仗人势!” 碧语气?得脸红脖子粗,哪里还余半点?美貌,她狠狠地剜了岳芷林一眼:“等着瞧!” 说完就气?呼呼地飞往天上去了。 岳芷林大受震撼,目送那一抹妃色越飞越远。这?仙子脾气?不得了啊! “……师兄?” 旭鹰冲她一笑:“没事儿,她滚了。” “她身份不低吧,咱们能得罪么……”岳芷林担忧地说,“师兄何必动这?么大气?,你不也?说我?是废物。” 旭鹰:“哼!自家的废物只能自家骂,她算什么东西。” 岳芷林:“……”很感动,但也?有点?想撕他的嘴。 飞往天上的那一抹妃色很快消失不见。岳芷林才想起来问:“这?位仙子什么来头啊?” 旭鹰掸掸鞋上的灰:“她啊,她是天兵部某个?英烈的遗孤。天尊对她颇为照顾,曾经为她说项,想送到咱们这?儿来修行。你知道的,师尊最?嫌麻烦,就给回?绝了。” 原来如此。这?位碧语仙子看来是气?不过?凌虚仙翁宁肯收她这?个?凡人,也?不肯收她吧。 旭鹰:“后?来,天尊干脆把她送去给自己女儿作伴。公主?吃什么她吃什么,公主?穿什么她穿什么,公主?的师父也?是她的师父。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她还真当自个?儿也?是个?公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脾气?这?么大。 岳芷林:“她不好好在天上享福,为何有空来咱们这?儿了?” 旭鹰:“嗐,这?不是装模作样地也?跑外头寻火精,恰巧撞上师尊和松鹤么。师尊一心寻找火精,便拜托她护送松鹤回?来。咱家那王八受伤了嘛。” “受伤了?” 旭鹰耸耸眉毛:“那可不。” 难怪松鹤气?色很差。 岳芷林望着云雾缭绕的半山腰,那亭子的轮廓隐隐约约的。 “刚才松鹤师兄说,他在外头遇到点?麻烦,师尊命他回?来修身养性。” 旭鹰叹了口气?:“嗐,我?就说师尊让他出去是选错了人嘛。他那性子再怎么养,还是不如我?稳妥的嘛。” 稳妥? 旭鹰? 这?两个?词压根儿就不搭。 岳芷林听得差点?儿没笑出来。 松鹤师兄最?是符合她对仙人的想象,安闲自在,心如止水,与他说话如沐春风。 旭鹰却一脸认真,半点?不像开玩笑:“你别质疑我?。你也?别不信,他当年开的那场杀戒,可是把天尊都惊动了。” 岳芷林吃了一惊,一时没接上话。她合理怀疑旭鹰背后?编人坏话,可方才确实?见松鹤神色不对,眉宇间隐现一股戾气?,她又觉得此话未必是假。 “如何大开杀戒?” 旭鹰眨巴眨巴眼,看着她。 岳芷林:“你眼睛抽了?” 他吧唧吧唧嘴,揉揉肚子:“嘿嘿,肚子有些饿呀。” 岳芷林噗嗤一笑:“行,我?给做一桌菜,你还我?一个?旧故事。” 就这?么说定了,两人一起去后?山摘菜。没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篮子,全是旭鹰爱吃的。 回?到厨房岳芷林就开始洗菜、切菜…… “现在可以讲了么?”她问。 窗外红霞漫天,飞鸟掠过?天际。 旭鹰抱臂坐在窗台上,把外头的光线挡了大半还不自知:“要是我?告诉你,咱们清新俊逸的松鹤啊,以前根本就是只‘凶鹤’,你可信?” “有多凶?” “咔嚓咔嚓”,她切着菜好奇地问。 “打架特别厉害,逮谁啄谁,比我?还爱找人单挑。” “是么?看不出来呢。”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上了一个?丹鸟族的女子,性情才稍有收敛。” 岳芷林:“后?来呢?” “丹鸟一族有条族规——女子不得外嫁。但同时,他们却并?不排斥外族女子嫁入丹鸟族。是以,两人这?段感情自然受到莫大的阻力,拉拉扯扯了上千年,最?后?他心爱的小丹鸟……” “嘶……”他正说到此处,岳芷林突然痛呼了声。 “怎么了?!”旭鹰忙从窗口跳下?来。 “手切了。”她举起手指,却兴奋地笑道,“不过?,锻体颇见成效,这?一刀下?去皮都没破,只是压得疼。” 锻体到如今,普通的刀刃已无法再伤她分毫,反倒自己容易卷了刃。 旭鹰眉心微皱:“这?么不小心。” 岳芷林:“你把光挡了,还怪我?这?半个?瞎子不小心。” 旭鹰赶紧让开,在她旁边找了个?位置站:“对了,我?刚说到哪儿了?” 岳芷林继续麻利地切菜:“说到他心爱的小丹鸟怎么怎么了……” 旭鹰往下?讲道:“唉,这?小丹鸟啊,我?见过?,性子乖巧可爱,长得漂漂亮亮,最?重要的是,她和松鹤互相?爱慕。” 叹一口气?,“可惜啊,她最?后?竟被族人活活逼死?。” 岳芷林菜刀一顿:“就为了不让她外嫁?何至于此啊。” 旭鹰:“是啊,何至于此啊!可那该死?的丹鸟一族,硬是把这?么好的姑娘给逼死?了。” “松鹤师兄一定很难过?。” “岂止是难过?,松鹤听得这?个?消息,差点?儿没疯。他爱了那小丹鸟千余年,为她改好了脾气?,一心想和她在一起。小丹鸟这?一死?,他那脾气?也?就更暴了。有天趁我?们没看住,他竟溜去乐游山偷了一枚聚顶丹服下?,单枪匹马杀到丹鸟族去了。” 岳芷林听得倒抽口气?。 旭鹰:“服下?聚顶丹后?,便会灵力暴涨,修为激增,故而他这?一发疯就几乎屠尽丹鸟一族。之?后?药效褪|去,代价便是元气?耗尽,若非师尊赶到救了他,他这?会儿骨头都不剩了。” 没看出来,松鹤的本性是这?样的。岳芷林怔愣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切菜。 旭鹰:“松鹤这?祸闯得可不小,按理说该处以极刑才对。可当年妖物乱世时他立过?大功,又背靠崇吾山,况且师叔自陈看护‘聚顶丹’不力,先一步在天尊面前自废三千年修为,一面帮松鹤揽了责,一面全力救治丹鸟族伤员。” 喘口气?,接着道,“再加上,其实?天尊本来就想削丹鸟族一顿,最?后?便只是罚他受雷刑七十二道,关回?山里修身养性。” 听到这?里,岳芷林倒有点?儿不解了:“这?丹鸟族是犯了多大错,松鹤差点?灭了他们,天尊也?没对松鹤动用极刑。” 旭鹰耸耸肩:“嗐,这?丹鸟一族只许外族女子嫁入,不许族内女子出嫁,还不够说明问题么——他们自视甚高,自成一派,千万年下?来族群发展壮大,族员又十分齐心,已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平常啊,他们可没少欺压小族。” 岳芷林点?点?头,心中不免喟叹:“那,松鹤师兄这?是帮天尊解决了一大难题。” “所以说嘛,天尊保下?了他。但松鹤痛失小丹鸟,回?到崇吾之?后?便一蹶不振,也?不修炼也?不说话。后?来,师尊便让他在半山腰等有缘人,硬帮他找了件事做。好多年过?去,他才慢慢恢复正常,顺便修身养性成了只死?王八。” 原来如此啊,这?么说起来,不得不承认竟然是旭鹰脾气?最?好。 岳芷林盯着他,没忍住问道:“松鹤师兄痛失挚爱,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一再以戳他伤口为乐?” 不可谓不欠揍呀。 旭鹰:“不提,不代表忘。提了,心不动,才是真的放下?。他才没有超脱,一点?儿不比我?看得清,哼!” 他倒自夸上了。 岳芷林:“松鹤师兄这?次出山,难不成遇上丹鸟族的仇敌,受了刺激?” 旭鹰没回?答她,倒是屈指敲敲砧板:“你倒是切菜啊,这?么慢我?啥时候才能吃上。” 行行行,她把最?后?这?点?菜切完,马上炼锅烧油。 “你让让,别总在我?旁边晃来晃去。” 旭鹰忙退开,让出油壶。 “呲……”菜下?了锅。 菜香渐渐飘出锅,旭鹰咽了咽口水,才又接着道:“除了跟这?有关的事,还有什么能刺激到他。是啊,遇到几个?丹鸟族的仇敌了。” 果然。 旭鹰:“堕仙初现时,丹鸟族便投靠了堕仙。他们看咱们这?边儿本就不顺眼,撞见松鹤更不肯放过?,围追堵截,差点?儿没把松鹤弄死?。还好师尊及时出现,才将?他救了出来,又碰巧遇到碧语仙子,干脆就拜托她把倒霉鹤送回?来咯。” 整件事就是这?样的。 说凌虚仙翁不关心徒弟,这?么看来,其实?也?是在乎的。 好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岳芷林飞快炒好了一锅菜,盛入盘中,香味勾得人口中生津。 旭鹰搓着手就过?来端,装满佳肴的盘子却被她抢先抽走了。 “咱们明天继续锻体吧。”岳芷林说,“我?都被人骂废物了,可不敢耽搁。” 旭鹰皱了眉头:“你痂还没掉呢,急什么急。” 岳芷林:“明天不就掉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不帮我?,我?就不给你菜吃。” 旭鹰郁闷:“好好好,你主?意?大……就没见过?谁这?么急着找抽。” 30-40 第三十一章 一步地仙一 松鹤虽然回来了, 可鞭打师妹的重任还是在旭鹰身上没变。 他一直很抗拒,奈何丢不开手。 事实?证明,岳芷林拒绝治疗的决定是对?的。虽最初那段时间十分难熬, 挨一顿打就得瘫在床上少说两日, 痛得她夜里噩梦不断。 可架不住效果拔群。 待到山上雪化的时节,蝎尾鞭已只能?在她身?上留下很浅的外伤。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她的伤渐渐不再狰狞,旭鹰挥鞭的时候也不再那般抗拒。 再后来, 她把毒虫丸彻底停了,逐渐也不再使用幻生鳞,仅靠自己来面对?蝎尾鞭。 因?她得多?补些灵力?, 伤口才能?好得快些, 旭鹰便时不时跑乐游山要灵力?丸子。 “猜我今儿去乐游听到什么了?” 岳芷林正在厨房做饭。 河里冰化,她去抓了两条鱼,打算一条红烧,一条清炖, 旭鹰和小柔一人一条。 “听到什么啦?” “师叔在外头找火精,火精没找到, 找到个不得了的山晶石。这么大……” 他边说边比划,眼?睛瞪得溜圆,“快赶上海碗大小了。” 岳芷林想起瀑布后找到的那块, 也就比拳头大一圈。听描述,师叔找到的这个,竟抵得上三个那么大的了。 “这回炼了给以观用,你猜怎么着?, 那小子竟然全给吸收了,一丝没浪费!” 岳芷林刮鱼鳞的手一顿, 干笑?两声:“你是专门说来气我这个废物的么?” 旭鹰抱臂,一副欠揍嘴脸:“这么个好东西,哪还能?给你啊。上次那块晶石给你吃了,你吸收到一半了么?” 岳芷林:“差不多?吧。” 她和战神平分了,实?际并无浪费。 旭鹰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给你就是暴殄天物了!师叔那么疼你,都舍不得把它给你糟蹋。” 两条鱼刮干净了,无法瞑目的鱼眼?里满满都是怨气。 岳芷林:“知道?了知道?了,别骂了。” 两山同时期收的弟子,一个天一个地,旭鹰感觉脸上没光也是人之常情。 他悻悻地说,“照他这个速度修炼下去,没准儿你那一步地仙的捷径还没走成,他先正儿八经到地仙了。” 岳芷林拿起刀,瞪他:“你再埋汰我,我就不给你做鱼了。” 旭鹰:“好好好,我不说了。”赶紧闭嘴等在门口,守着?美味的红烧鱼出锅。 岳芷林切着?葱姜,心里头免不得泛起嘀咕。若她的灵力?没有被战神分走一半,那她和以观师弟比起来,到底谁优谁劣? 未必是以观强。 每晚子夜一到,战神就开始汲取她的灵力?,她因?此睡得深沉,哪来废寝忘食修炼的机会?。 岳芷林想到这里,不禁提问:“对?了,以观师弟每天修炼多?久?” 旭鹰:“这小子不招我喜欢,可单论勤奋,我非得给他竖根儿大拇指。听说他每天要做的事就几条——修炼、看书、斫琴、陪小顾——嗑点?儿丹药,一天睡一个时辰就够了。” 岳芷林:“……”她得睡够四个时辰才不犯困。 所以说,她落后以观的地方不仅仅在于灵力?被战神分,还在于少了两三个时辰的勤奋时长。 天赋好的人那么勤奋,她却天天懒觉,显得她十分无可救药。 幸亏她是唯一会?做饭的,不然真是要被比成一摊烂泥。 岳芷林怀着?复杂的心情,把这两条鱼超度了。 旭鹰对?今天的红烧鱼非常满意,表示她能?跟以观比的也就这点?本事了。 不过,是不是真如表面这样,岳芷林心头有数,就不伤那没有意义的心了。 以观在进步,她也在进步。初夏的某一天,蝎尾鞭打下去,再没能?划破她的皮。 一千多?次鞭打,皮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多?少个夜晚,痛得在噩梦里徘徊。 终于,换来了锻体大成的好结果。 “其实?我偷偷抽过自己一鞭。”旭鹰慢饮茶水,说道?。 今日师妹锻体大成,他终于卸下担子,来半山的亭子里报个喜,顺便逗逗死王八。 山中清静。 松鹤一坐就是四个月,眉宇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如何?”他淡淡地问。 旭鹰感慨道?:“连我都被抽破了一点?皮,师妹以人仙之躯完成锻体,却从来没喊过疼,厉害啊。” 松鹤慢饮清茶,笑?了:“哦?这难道?不够说明,你连师妹都不如。” 旭鹰:“……” 是,好像又?不是。他摇摇头,辩解道?,“我又?没专门锻体过。和她比起来,肉身?强度差一点?点?也说得通嘛。” 松鹤:“我早与?你说过,师妹悟性很高。她若真不是修仙的料,你就算抽死她,她也悟不出锻体的精髓。” “锻体的精髓?是什么?” “那你得问她啊。” 旭鹰立马放下茶盏就去找师妹。 “锻体的精髓?” 岳芷林刚想奖励自己和小柔出去散散步,就被师兄截住了。她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大概是把身?体内部放空吧。” “放空?” “放得像你脑袋那么空。” 旭鹰瞪眼?:“去!不许欺负师兄!” 岳芷林哈哈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不过就是把自己的皮肉与?灵力?盾相结合,铸成一道?贴合身?躯的盾。至于内部放空,只是因?为我修为有限,只顾得上外部罢了。” 旭鹰听皱了眉头:“倘若只是盾牌,那也不算你完成锻体了啊。这两种东西实?质上还是不一样的。” 岳芷林:“我先通过外部的刺激,打磨“盾”的厚度,然后把‘盾’和肉|体嵌合在一起,这不就是完成锻体了。” 呃……果然,他脑子空空。 他压根儿说不清如何调动?灵力?,但?如果说调一个“灵力?盾”出来,就很好理解了。 岳芷林:“若再加上一层幻生鳞,我这皮可就厚如铜墙铁壁了。如何,我可算得上聪明?” 旭鹰抽抽嘴角:“嗯,的确很厚的皮,属脸皮最厚了。” 岳芷林:“……” 他们美好的师兄妹关系,是什么时候崩坏的? 剩下的日子,都在等待师尊中度过。当这个夏天最后一声蝉鸣消失…… “师尊回来啦!” 大抵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完成锻体,故而仙翁回来得迟了。 出去这么久,还是没找到火精。凌虚仙翁回来的这天晚上恰是月圆夜,一师三徒月下饮佳酿,气氛却有些沉甸甸的。 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仙翁很愁,逼得都骂脏话了:“哪个王八羔子藏起来了不成!” 岳芷林自然也愁,可以她微薄之力?也毫无办法。 她捧起酒壶,为师尊满上一杯:“也许只是机缘未到,师尊消消气。”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凌虚必定劈头盖脸一顿骂——什么狗|屁机缘! 可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就显得……也不是不可能?。 机缘这个东西当真是玄,玄到能?把她这么个凡人送上山来。 近段时日,他旁敲侧击地问过了,实?在问不出当初究竟是哪位大神仙给微与?托的梦,要她上崇吾拜师。 大胆设想,当初那所谓的托梦神仙,是天道?也未可知。 当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却始终不得进展,凡人尚可求神仙,那神仙求谁? ——神仙求天道?。 凌虚端着?酒杯,失神地看着?自己这个连修炼都费劲儿的徒弟。实?在……看不出“希望”二字啊。 岳芷林被盯得心里发毛:“师尊?” 凌虚仙翁放下酒杯,忽然正了脸色:“微与?啊,待你达成地仙,便速速下山碰碰运气。你若是能?找到火精……” 旭鹰听到这里,先哈哈大笑?起来:“就师妹?您也太高看她了。” 乐呵呵地拿胳膊捅捅松鹤,“你怎么不笑?,这还不好笑??” 松鹤慢条斯理饮着?酒:“我看未必没可能?。” 旭鹰黑着?脸,把筷子拍桌上:“什么意思?连师妹都能?出山去,凭什么不让我去!” 这倒是正和了岳芷林的意。她想习得本事后就去冥界闯一闯,若是运气好,还真叫她找到火精呢。 凌虚仙翁没有搭理旭鹰,只将广袖在桌面一扫,一个通体金色的小炉子便出现在了桌上。 那炉子里红光跳跃,好似燃烧着?一把火,金红的光芒十分晃眼?睛。 旭鹰好奇地伸过去脑袋:“这是何物?” 凌虚仙翁:“此炉乃是灵宝仙君所造的洗魂炉,原本是帮仙根不稳的弟子稳固根基与?魂魄之用。” 他说着?,拨开炉顶,对?岳芷林道?,“现这炉中被老?夫放进了涅槃之火。此火乃是凤凰的复生火焰,可为你重塑仙骨。此炉炼魂,此火塑魂,双管齐下,可助你一步地仙!” 原来,这就是一步地仙的法子啊。岳芷林望着?那炉子中跳跃的火焰,心也跟着?猛跳起来。 旭鹰脸色微变:“可这东西……” 凌虚仙翁:“虽可一步地仙,但?稍有不慎,你便会?被此火烧为灰烬。” 他郑重地对?岳芷林道?,“你须得明白,一旦进了这洗魂炉,你的生死便不是为师能?够左右的了。若是扛不住这火,便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的结果。” 岳芷林盯着?那小小的炉子,里头的火焰不住涌动?着?,迸发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叫人不觉心生胆寒。 这就是师尊要让她锻体的原因?吧。这火烧得猛烈,没有强健的躯体是万万应付不过去的。 至于练身?法,她一时还未明白。许是这火里还暗藏了什么凶险? 岳芷林还没吭声,旭鹰又?急忙抢了话头:“这怎么能?行!单说这洗魂炉,有些仙根不稳的想进去稳稳仙根,最后仙根没稳成,倒被劈散了魂。师妹就是一人仙,连这都很难抗住,更不要说还要加一道?涅槃火。就是我进去了,也要被燎掉一身?毛!” 凌虚仙翁抬手打住他的话,只对?岳芷林道?:“为师会?给你加一道?防身?符印,你需在这符印失效之前?,学会?应对?这炉中凶险。若符印消失后,你还不能?掌握要领,那此炉便是你的焚化炉。” “焚化炉”这三个字,听起来怪渗人。 岳芷林正要答,仙翁却道?:“为师给你一个晚上考虑,明早你再答复。” 旭鹰绷着?脸,飞快地冲她摇着?头。别,不要!会?死那里头的! 岳芷林坐回去,没接旭鹰的眼?神。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痛快地一口饮尽。 天上月正圆,她拼了命地想和菁菁也再圆一次,一切艰难险阻都不能?令她退却。 这天晚上,岳芷林再一次来到自己的心海。 她的心海荡漾着?波涛,并不似从前?那般平静。风不知从何处刮来,片片绿叶经她眼?前?飘落湖中。 战神坐在树下,正合眼?纳气。许是感知到她的到来,很快,至羽便睁开了眼?。 “又?来见我了。你这心海不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她开口便是这样一问。 岳芷林踩着?湖面走过去:“也不算什么难题,我就是想问问,假如我魂飞魄散了,你会?跟着?消亡么?” 至羽:“那要看,怎么个魂飞魄散法。” “洗魂炉,涅槃火。” 至羽眸光一闪,眼?底浮现几分惊讶:“你这是想……” “一步地仙。” 战神愣了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会?。” 顿了一顿,“我不过是道?残魂,若你魂飞魄散了,我自然扛不住这两个东西。” 岳芷林:“可明天的试炼我是一定要去的。我来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暂时从我身?体里出去。” 战神起身?,走到她面前?,长眉微挑:“办法有,但?我不走。” “为何?” “我既受你滋养,自然要与?你有难同当。况我近来魂力?渐长,若你真在那炉中抗不过去,我还能?替你抗一阵。” 说到这里,她略有些惋惜,“只不过,近些日子来的积累,便付诸东流了。” 没想到战神竟愿与?自己一道?涉险。岳芷林咬了咬唇:“可是……” 战神抬手,打断她:“凡事当以你为先。这是作为一个寄生者,该有的觉悟。” 她轻轻地把手放在岳芷林的肩头,“再说了,咱们不是好兄弟嘛。” 这力?道?终于对?了,岳芷林看眼?搭在肩头的手,笑?:“不是好姐妹吗?” 至羽:“唔……也行。” 次日一大早,岳芷林就去了双霞洞。 洞中却只两个师兄等在那里。 桌上放着?洗魂炉,金光闪耀很是夺目,却照不亮两个师兄脸上的黯淡。 “师尊呢?”她走进来。 “师尊赶着?找火精去了,留下咱俩为你护法。” 松鹤如是说道?,指了指蒲团,“师妹坐。” 松鹤很淡然,旭鹰却是五官都愁到一起去了,他狠抽嘴角:“那老?头不想看着?你进焚化炉。” 岳芷林的嘴角也狠抽了下:“你就不怕咒死我。” 旭鹰:“老?头留下的符印只能?阻拦涅槃火往你体内烧,防不住它一直烧你的皮。师妹,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岳芷林坐下,嘴角上扬:“我不考虑。我的女儿还在冥界等我,她那么小,万一受了什么欺负……” 旭鹰:“你要是完蛋了,她不就更没娘了。” “那便只能?说母女缘浅,我尽力?了。我相信自己,小柔也相信我。” 大猫乖乖坐在旁边,并没有阻拦,只是那漂亮的眸子里也满满的担忧。 它要是能?说话,未必不劝。 不跟旭鹰废话了,岳芷林问松鹤:“怎么进炉子?” 松鹤:“念口诀。”这就很干脆地将口诀告诉了她。 旭鹰惊愕:“喂!你们两个亡命之徒!” 此事没得商量,岳芷林立即念起口诀,感觉本就轻飘飘的身?体更加轻飘飘起来,很快便化作一道?光,往炉子里钻去。 “符印还没拿!” 旭鹰惊见她执意如此,慌忙将手中符印朝她甩出去。 一道?蓝光如星子闪烁了下,贴在师妹身?上。随后,她的身?影就彻底没入了洗魂炉。 旭鹰拍拍胸口,长吁口气:“还好赶上了。这倔驴!” 松鹤皱了眉头,口吻突然不平:“为何是蓝光?” 旭鹰:“什么蓝光?” 松鹤:“你丢出去的符印为何是蓝光?” 旭鹰愣住,倏尔两眼?发直:“糟了,甩成避水符了!” 说话间,但?见洗魂炉上一股白烟儿冒出来。 旭鹰如遭雷击,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完了,师妹直接火化了。” 第三十二章 一步地仙二 刚进洗魂炉, 浑身的衣裳就被烧成了烟儿。 岳芷林手提着斧子,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迎面?一只火鸟就猛然撞击在她的胸口。 “噗!”她登时感觉胸腔一痛, 一股腥甜从嘴里喷溅而出。 好猛的撞击, 好烈的火!倘若她未曾锻体,在这一撞之下必定已不省人事。 这口?血尚未落地,身后便有炙热的火风突袭而至,她匆忙侧身一躲…… 分明已?经躲避很?快, 却还是未能?完全躲开。迅猛的火鸟擦着手臂而过,炙热的火焰在她小臂划破长长的口?子,迅速钻入血肉往里头烧去。 嘶——好痛!比蝎尾鞭造成的伤害还要痛上三倍有余!岳芷林的额头, 悄然布满一层汗。 这些火鸟速度极快, 即使她练过身法,也?无法完全躲过。还好她锻体大成,又有幻生鳞护体,伤口?很?浅, 否则刚才那两下?已?经要了她的命。 ——不是说会给她符印,抵挡一阵伤害么?进来之前明明逼得旭鹰把符印丢出手了。 眼下?却感觉不到任何效果?。 她这师兄时靠谱时不靠谱的, 这回是要把她坑死在里头?! 外头。 小柔惊慌失措地凑到洗魂炉前,将鼻子贴使劲儿地嗅。发现主子的味道?仍在里面?,它那炸起来的毛才放松下?去。 见大猫在炉子旁蹲下?, 耐心地盯着洗魂炉,松鹤略松口?气:“还没火化,师妹还挺着呢。” 旭鹰胸口?一松,拍着大腿嚎了起来:“那也?快了啊……啊……啊!” 松鹤:“哭丧呢?师妹身怀天道?机缘, 岂会折在这里。” 有道?理! 旭鹰抬袖擦把脸,从地上爬起来, 看?了看?那洗魂炉,又看?了看?眼睛盯成了斗鸡眼的大猫。 嘴巴一瘪:“师妹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松鹤嘴角一抽:“……怎么的,想殉情?” “殉你个王八!”旭鹰吸吸鼻子,“我害了她,我难道?不该死!” 师妹啊……你可?千万别出事!旭鹰抱着脑袋,脑瓜子嗡嗡地疼。 松鹤笑了一笑:“不说别的,我就问?问?你,师尊给你的不是避火符么,你哪来的避水符?” 旭鹰:“我不谙水性嘛,师尊就顺手给了一个。” 松鹤揉了揉额角:“下?次这种事,还好交给我来稳妥些。” 旭鹰:“还好意思埋汰起我来!谁叫你最近脑子不对,师尊怕你又发疯。” 他说罢,双手合十,“天灵灵地灵灵,天上的神?仙千万要保佑我师妹平安出来。” 松鹤:“你不就是神?仙。” 旭鹰:“我是没用的神?仙!” 松鹤:“原来你知道?啊。” 炉中。 两波火鸟掠过之后,暂时没有后续袭击,但当她举目四望,便望见那火红的天空一片暗红越逼越近。似是…… 一大群火鸟朝她飞来! 嘈杂鸟鸣与翅膀扇动的声音,潮水一般冲进她的耳朵。 两只她都受不了,更不要说这一群! 岳芷林顾不上被灼烧的痛,握紧了手中的斧头,屏气凝神?准备对敌。 她身上没能?贴到符咒。 可?肌肤上燃烧的火依旧是熄灭了,倒并未往血脉里烧。 难道?这涅槃火并非师尊说得那么厉害? 不—— 她忽然想起来,师叔曾给过她一颗避火丹。这颗小小的丸子,似乎能?起到与避火符差不多的作用。 她顿时大松口?气。师叔他救苦救难救她小命!等她出去了,她要给师叔磕个响头! 万幸她服过避火丹,暂时还能?坚持下?去。 岳芷林稳下?心神?,做好应战的准备。可?正当她沉下?心去紧盯迎面?飞至的火鸟群,脚边突然炸响,竟有雷电闪过。 那雷电从她脚底钻入,一瞬间,从里到外把她劈了个遍。 她毫无防备,一时没能?耐住,膝盖一弯便跪下?地去。 这雷电,是洗魂炉本身的威力。 双重攻击,一个自天上来,一个自地下?起,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恨不得给她来个里焦外也?焦。 岳芷林咬咬牙,捏着斧头站起身,来不及喘口?气便往后迅速跳开。 好险,她方才站立之处,立即有一股雷电钻出,晃花了她的眼,以至于她没能?看?清扑至面?前的火鸟,再一次被撞得口?吐鲜血。 她咬紧牙关,强忍疼痛,甩出火梯向上攀登,这才勉强躲过雷电攻击。与此同?时,她用力地挥动斧头,劈向冲来的鸟群。 一面?躲避地下?的雷电,一面?应对铺天盖地的火鸟,她的手微微抖动起来,掌心汗湿斧柄,强迫勇敢的心在这一刻生出许多畏惧。 这才刚开始,她已?经有点儿吃不消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一而再再而三被火鸟击中,她的皮肤反复烧起火焰,虽那火焰没能?钻入血脉,可?灼烧的痛苦,反复折磨着她的意志。 “别怕,我在的。”忐忑之际,脑海里响起那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我会帮你稳住心魂,不论受伤多重,只要我不灭你就不会死。” 是战神?!她出现了。 “好!”心头的那点不安,被战神?的声音即刻冲淡。 岳芷林稳住心神?,挥着斧头朝最前面?的火鸟砍了出去。火刃击打在火鸟喙上,那鸟被击偏了方位,从她身侧斜斜划过。 一只过去,还有一只,密密麻麻的,她怎么砍也?砍不完。 岳芷林被团团围住,鸟群中心的温度不断上升,炙烤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不能?一直被动下?去!若不想办法脱身,她早晚要被耗尽力气烧死在这里。 她踩在火砖上用力一点,施展御风术想要跳出包围。眼看?着就要脱身,鸟群却忽然散开,再次化作一股潮水朝她撞来。 岳芷林连忙往下?俯冲,惊险躲开撞击。还好她吃过影木果?,动作灵敏,不然必要被这群鸟连续不断的冲击撞死。 甩不掉,打不完……她每砍掉一只,很?快就会再形成一只。 这似乎是无解的局面?。 战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些鸟不是活鸟,本质还是火团。你修习的既然是火系,与其抵抗它们,不如掌控它们。” 岳芷林奋力躲过火鸟俯冲,立即就被雷电贯穿全身,她艰难笑了笑:“不愧是好姐妹,你我所想不谋而合!” 火焰从她面?前烧过,在她眼中倒映出熊熊火光。 岳芷林粗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只不过,涅槃火……乃是神?仙火,我修为低下?,只怕……难以掌控。” 她上气不接下?气,持续交锋下?已?十足疲惫。 战神?不屑地一笑,道?:“没有哪匹烈马最终能?逃过驯服。掌控涅槃火,相信只要是你,就能?做到。” 炉外。 旭鹰和小柔都把眼睛瞪成了斗鸡眼,死盯着炉子不敢错过一点。 里头师妹的气息一直没有消亡,说明在缺了避火符的情况下?她还□□没倒。 松鹤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地烧水泡茶:“师妹这都不死,我看?你以后还敢说她废物?” 端起茶盏递过去,“来,喝杯茶,慢慢等。” 旭鹰揉了揉看?直的眼睛,终于坐回来,咕噜咕噜喝光茶水,又把松鹤那碗夺过来一饮而尽。 “要试炼多久?” 松鹤:“师尊不是说过么,三日。” 三日。 这才半天过去,旭鹰觉得已?经熬了一百年?。 两人一狰就这样在双霞洞中一坐两日,专心守着洗魂炉。 须知这试炼一经开启,便不能?停,更不能?随便乱动炉子。否则这炉子受到震荡,里头便可?能?叠加出更多的凶险。 他们不能?乱动,也?绝不能?让谁来乱动。 就这么坐立不安地捱到第三天,旭鹰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一个时辰吧。” 松鹤:“差不多。” 越到后头越令人不安,只怕师妹前头都熬过去了,却在这最后关头耗尽了精力。 实难想象,一个人仙要如何在这双重的试炼下?挺过来。 松鹤倒是泰然模样,与旭鹰的焦躁形成鲜明的对比,竟托着额角养起神?来。 “肯定就在里面?!”就在松鹤昏昏欲睡之际,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旭鹰一个激灵站起来,瞅了眼洗魂炉——那里头火焰正跳动得激烈。 不是师妹? 他愣了一愣,想起这声音是谁了——碧语仙子。 声音是从洞口?方向传来,伴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见一妃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洞来。 果?然是碧语。 她甫一露面?,就气呼呼地指着旭鹰:“就是他!” 她身后跟着一位海棠色衣裳的女子,慢悠悠地进了洞中。 那女子锦衣华服,珠翠环绕,比碧语更显尊贵。那圆圆的脸蛋很?是娇憨可?爱,可?眼下?她两眉微皱着,便又显出几分严肃。 她冲旭鹰抬了抬下?巴,问?:“就是你踹我家碧语的?” 旭鹰挤着眉心,打量起这两个女子。 来者不善,今儿终于有架打了?可?今天他没空动手,他得等师妹平安出来。 松鹤惊醒瞌睡,倒是先他一步起身见礼:“竟不知玉芝公主大驾崇吾山,我等有失远迎。” 旭鹰“嘁”了声,敷衍地拱了拱手:“我踹的,怎么着,还真找我算账不成。” 显然,那玉芝公主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巧,竟挑在这个时候。 公主不紧不慢上了前来,晲着眼睛打量了二人一番,抬头看?看?洞内,又瞧了瞧桌上的洗魂炉。 举止端庄高贵,却又实在掩盖不住骨子里那一抹娇俏。 她挑了挑眉:“我家碧语说,她不过是斥责了某个对她无礼的小仙,竟遭你踹了一脚。本公主自是容不得谁欺负她,故而特地过来,听听你们怎么说。” 旭鹰白了眼碧语:“呵,你倒是说清楚,我师妹怎么对你无礼了!” 碧语黑着脸:“她暗讽我表里不一!” 旭鹰:“嘁,说实话还不许啦?你难道?不是表里不一,打扮的跟个公主似的,说话咋没个公主样。” 指指玉芝,“看?看?人家真公主是啥样的。可?不是你那跋扈样!” 那玉芝公主眼睛微亮,勾起唇角。看?来,这话听得她颇感舒服。 她笑了笑,嘴角梨涡深深,回头看?向碧语:“你不是说他蠢货一个么,他怎的还知道?离间咱俩。” 旭鹰:“……” 碧语回了个白眼给旭鹰:“公主可?别被他几句马屁就糊弄过去。” 玉芝哈哈笑:“本公主听的夸赞还少么,像他这样的马屁,拍得委实低劣。果?然,还是个蠢的。” 她顿了顿,下?巴微抬,吩咐道?:“先不收拾你,把你们师妹叫出来,给我家碧语赔礼道?歉。” 松鹤上前,解释道?:“公主容禀,我师妹正在试炼中,一时无法出来。” 碧语:“试炼?”她瞥眼炉子,当即一脸不屑,“一个人仙还想试炼,找死的么!” 听听这叫什么话!旭鹰气不打一处来,很?是想上去抡她两拳。 松鹤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暗示别犯蠢,上前交手一礼:“公主……” 话音未落,被玉芝打断:“好了,你就别吭声了。当年?若非我父尊饶你一命,还能?叫你在这儿跟本公主理论?” 松鹤微颦眉心,闭了嘴。 碧语得意地哼了声,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是令人心头不爽得很?。 崇吾山几时受过这等气,欺他们师尊不在不成!旭鹰气得咬牙:“可?笑,当年?若非公主贪生怕死,也?没这机会在这里恃宠欺人!” 玉芝公主嘴角一僵,恼怒之下?杏眼微瞪:“放肆!” 松鹤瞥眼旭鹰:“你少说两句。” 旭鹰臭着张脸:“这都欺上门了,凭什么不让说!咱们给她面?子,是她自己不要面?子。” 当即撇开松鹤,抬头挺胸上前骂道?,“当年?十万恶鬼冲出冥界,你分明正跟冥王子在罗酆山附近谈情说爱,是第一个发现大乱的!玉芝公主,你可?是天生的不灭金身!若你当时祭出元神?便能?立即镇住恶鬼……呵,偏你贪生怕死,身为仙界公主竟然罔顾使命,溜之大吉!直到战神?赶到,不得不兵解金身,才将大乱平息。就因你这番耽搁,人间险些陷入不复,你妄为仙人,更妄为仙界公主!” 他这一通骂,令玉芝涨红了脸:“我没有,那是因为……” 她支吾着,没往下?说。 “因为什么?怎么不往下?说了?” 旭鹰冷笑,“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是天尊最宠爱的小公主,凭什么!你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拿床被子蒙住头,这辈子别出来丢人现眼!” 玉芝涨得脸蛋通红:“我父尊要宠我,碍着你什么了!” 旭鹰:“当然碍着我了!天尊不公,必将引发三界大祸……不然你以为堕仙如何来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东武帝君和南曜帝君就是因为你这件事,而认为天尊德性有亏,从此退居蓬莱,拒听天尊调令。而元捷仙君,为给自己师尊要个说法,更是纠集众仙跟随了蓬莱!” 玉芝捂住耳朵:“你闭嘴!” 旭鹰:“如今堕仙不断壮大,盖因天尊不配统领三界!呵,若哪一日天尊逼不得已?,要发罪己诏,第一步就是将你正法!” 他一脸讽刺,实在是看?她不起,“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该想想怎么保命,而不是跑到崇吾山来颐指气使!” 玉芝被骂得嘴笨,半天吭不了一声。父尊最宠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骂。 碧语听得这些话,何尝不恼火,忙拍了拍她的肩:“这个混账分明是乱说一气!那时候不巧大公主急症,你是被天尊召回的,根本不是临阵脱逃。” 当时,根本没人知道?事态有多严重,天尊有召,她自然是赶回去。 玉芝低下?头,难过地咬着嘴皮子:“这些内情说出去又有几人信。你看?他们信么?” 旭鹰冷哼一声。信个屁,不过是托词罢了。 “今日我师妹试炼,我不跟你们耽搁时间。你们再这么咄咄相逼,难道?是想把我崇吾一门也?逼去蓬莱!” 玉芝还在沮丧中,碧语听得这话,倒率先怒了:“公主别被他牵着鼻子走?!这厮胆敢扬言叛变,您身为公主,还不快将他拿下?!” 玉芝吸吸鼻子,没动。 碧语急了:“公主愣着干什么,您今日若是认了他的话,日后你可?就难以抬起头了!” 玉芝眼睛红红的。尾巴叫人给踩了,她哪里还有初来时的气焰。 碧语却不肯作罢,她用力摇了摇公主的肩:“想想冥王子啊,若是你认了过错,可?就再也?没机会和他在一起了!” 玉芝低垂的眼眸闪动了下?,片刻后,缓缓抬起头来:“我没错……对,我没错……” 她咬了咬牙,深吸口?气,“来人,给我拿下?!全都给我绑上天去!” 她竟听了碧语的话,下?令拿人。 松鹤狠皱眉头,睇眼旭鹰:“叫你别拱火,这事低个头认个错也?就过去了。” 旭鹰一脸不服:“呸!我要是低头认错,那师妹也?得跟着低头认错,日后她还怎么混!” 松鹤:“……”也?不是没道?理。 接下?来怎么办? 打呗。 这玉芝公主出门,向来要带天兵随行。天尊疼这小女儿得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堆尾巴。 且她手上这些兵,少说五千年?修为,无一不是精锐。 双霞洞里立即打成一团,只有小柔一动不动地守着洗魂炉。 炉中火势渐小,这场试炼似乎就要结束了。 两边打得不可?开交,混乱中,碧语忽然喝道?:“还不快掀了那炉子!” 正对峙不下?的天兵,立即调转枪头,直攻向洗魂炉。 旭鹰眼底一惊,飞身阻挡:“我看?谁敢!” 这碧语不可?谓不恶毒。 若炉子倒下?,炉中必有动荡,微与眼看?着就要出来,万万不能?遭逢意外。 旭鹰二话没说竖起高燃的火墙,阻拦下?对面?攻势。 玉芝公主惊见局面?不对,急得大喊:“回来!勿伤性命!勿碰炉子!” 兵将听得公主命令,连忙又撤退回来,只与旭鹰松鹤继续缠斗。 碧语却似没听见这话,直扑向那洗魂炉。敢嘲讽她,等死吧! 她和公主一起修炼,师从北宸帝君,早将水系仙法炼得高妙。 旭鹰并不比她厉害多少,分神?甩出的这第二道?火墙并不足以拦下?她的攻击。 碧语一出手就将火墙熄灭,手中一道?冰刀飞射而出,直击洗魂炉。 糟了! 旭鹰来不及阻挡。 千钧一发间,一声兽吼响彻山洞,狰一跃而起,正面?与冰刀对冲,冰刀击在额前角上,霎时碎裂飞溅。 异兽护主,当仁不让挡在炉前。 只是这攻击未免太猛,大猫四脚着地后,紧接着晃了晃犯晕的脑袋。竟有血从它鼻子里缓缓流出,滴在了地上。 冰刀攻势迅猛,方才挡的这一下?,差点便将他头骨震碎。 玉芝大惊失色。碧语居然不放过炉子!忙又大喝起来:“碧语回来!我说了,勿伤性命!” 那人仙还在炉中,若此时动手岂不要了她的性命。若再添一桩罪过,她玉芝才真的是无颜出门了。 碧语却哪里听得进去。 那个微与拜师崇吾山,便是她的耻辱!这也?就罢了,这女人还胆敢暗讽她,今日不死难消她心头之恨! 公主的喝止她恍若未闻,立即取出兵器,朝洗魂炉飞甩过去。 玉芝吓得花容失色,冲上去拦她:“你在干什么!住手!” 却来不及拦下?,那匕首已?如箭矢刺出。 大猫飞身抵挡…… 旭鹰连忙再加火墙…… 松鹤使冰盾抵挡…… 然碧语这兵器却是冰蝉匕首,堪称神?兵宝器,眨眼间破开火墙,穿透大猫抵挡的身躯,扎透松鹤冰盾,直击洗魂炉…… 第三十三章 一步地仙三 “叮当——” 一声清脆的空响, 炉子掉落在地。炉顶被颠开,燃烧热烈的炉中之火霎时熄灭,露出焦黑的内壁。 试炼结束。 旭鹰怛然失色, 拔腿飞奔上去:“师妹!” 他跑至炉边, 伸出手,却颤抖着没敢碰它一下。 炉子摔落,在这?撞击之下,炉中会发生怎样天崩地裂的动荡, 他想?象不出。 师妹……还能活着么。 白光闪过,冰蝉匕首飞回碧语手中。 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们几个这?般废物。这?么多人, 连一把匕首都拦不住。” 她抚摸着漂亮清透的冰晶匕首, 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前两日师尊刚赐给我这?宝贝,今儿第一次用就帮了大忙。” 玉芝瞪大了眼,望着那摔坏了的洗魂炉, 嘴唇止不住颤抖:“谁准你动手的!你把她杀了,你倒是痛快了!回头?人家只会说是本公主嚣张跋扈!” 碧语耸耸肩:“怕什么, 就算是天大的错,天尊不都会帮你摆平么。再说了,今日分?明?是崇吾山这?两只鸟起了反心, 咱们缉拿之时误伤了无辜而已。” 这?儿没有第三方人在,是非曲直还不是她们说了算。 旭鹰盯着那死寂沉沉的洗魂炉,眼中的血色逐渐蔓延开来。 误伤? 好一个误伤! “我杀了你!”他骤然暴喝一声,掌中抓起一团熊熊烈焰, 就朝碧语杀去。 松鹤:“旭鹰!”连忙伸手去拦。 蚍蜉如何撼动大树,况且对方手里还握了神兵利器。 他这?分?明?是找死! 可旭鹰不管!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 碧语不慌不忙地挑了下眉, 哪里将对面那只疯狗看在眼里。她捏着冰蝉匕首,嘴里吐出一句:“胆敢袭击公主,反贼受死吧!” 松鹤脸色一变。糟了! 玉芝连忙去拽碧语的手:“你不要再闹了!” 说话间,那冰蝉匕首却已飞刺出去,与旭鹰的猛火相?击在一起,洞中登时气浪迸发,震得头?顶尘土簌簌飞落。 整座崇吾山,似乎都晃动了起来。 那冰蝉匕首势如破竹,旭鹰用尽全力却难以抵挡攻击。双脚摩擦出“咔咔”的声音,在地上留下长?长?一条后退的划痕。 他紧咬着牙,怒火滔天:“还我师妹……还我师妹!” 碧语:“不自量力的东西。” 轻轻打了个响指,那匕首再加一股力道,瞬间便?将旭鹰的火团攻破,随即穿透旭鹰前胸…… 血从旭鹰口中喷溅出来,洒得满地鲜红。 那匕首自旭鹰背后飞绕回去,落到碧语手中,依然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沾过血。 松鹤脸色大变,跨步挡在旭鹰前面。 他倒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奈何对方欺人太?甚! 于是他的脸忽然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实在是,欺人太?甚…… 曾耗费千年才压制下去的对杀戮的渴望,又一点点爬上他的心头?。 碧语看乐了:“呀,真是精彩啊,崇吾山果然是要反。哈哈哈……” 松鹤若敢发疯,对玉芝公主动了手,就是就地正法了他也不为过。 碧语痛快地大笑起来。 乍然,风起! 笑声戛然而止。 碧语脸色突变!不知何处而来的一股力量,竟扯着她的衣裙,将她往后猛地一带。 “砰”一声闷响,将她重重砸在石壁之上。 这?猛击之下,浑身骨头?撞得好似碎裂了一般。碧语心房大震,惊愕又愤怒地低下头?瞧。 谁!胆敢偷袭她! ——一把斧头?扎在她的裙子上,深深没入石壁,将她钉在了墙上。 与此同时,洗魂炉里一抹红光飞出,落于地上,竟幻化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袭赤色长?裙,如将熊熊烈焰披在身上。海废h男男文言情文都在裙寺二耳儿雾九依似柒只消看她一眼,便?仿佛有一股烈火烧入眼底,继而燃进心底,令人屏息不敢言。 女子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扫了眼玉芝公主、碧语仙子,还有拿着长?|枪的一众天兵。 竟很?是有不怒而威的气质。 玉芝心头?发麻,感受到了一份威压压在自己的头?顶。 这?……就是那个微与? 一个人仙……不,刚出炉的地仙而已,怎来的如此强的气势。 “不自量力。” 微与唇角轻勾,将这?四个字原样奉还。轻飘飘的口吻,带着明?晃晃的轻蔑与嘲讽,却如千斤重锤砸在对方脸面上。 碧语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幕。怎么可能! “师妹!?”旭鹰呆坐在地上,一脸傻样。 岳芷林抬起手,掌中把玩着一把赤红的火:“我这?个卑微的地仙,很?想?试试用这?涅槃火和你对对招,看看,究竟是谁不自量力。” 碧语脸色微变,慌慌张张地撕扯起裙子,撕破了好大一块才终于从石壁脱身。 对方手中是涅槃火,有焚烧魂魄的力量。先不论?区区地仙是如何掌控它的,她只知道自己单修水系,会被这?火压制住的! “反贼!你们……你们还不快给我拿下!”她慌了神,尖锐的嗓子大喝道。 七八个天兵听得吩咐,立即手持长?|枪上前拿人。 “站住!” 玉芝公主厉声喝道。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俨然是一副气坏了的样子,“你们是她的兵还是本公主的兵!” 几个天兵立即止步,往后退回原位。 碧语素日对天兵呼来喝去惯了,哪料当即就被打了脸面,先前高涨的气焰霎时缩了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公主,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位置。 玉芝公主看着对面那个红衣女子,心头?好生诧异。对方确实不过是地仙的境界,可手中那团火,却是真真切切的涅槃火。 哪怕是上仙,都未必能掌控的涅槃火。 简直不可思议! 那日,碧语回来哭着说,凌虚仙翁羞辱她,当初拒绝收她为徒,如今却收了一个凡人做徒弟。 说她明?明?帮了崇吾山的忙,那个微与却骂她,旭鹰还踹她,哭得梨花带雨好生委屈。 她惯来与碧语要好,自然信了好姐妹。 她此来是为碧语出气,未料到这?个叫微与的不仅一步地仙,还掌控了凤凰涅槃之火。 这?样看来,此女子确实仙根卓绝,不怪乎凌虚仙翁会选择她。怪她被碧语误导,还真以为凌虚仙翁有羞辱碧语之嫌呢。 今日这?出争斗皆源于误解,为泄一时之气,竟险些酿下大祸。此事必须到此为止,否则祸害无穷,谁也讨不着好。 可玉芝既是公主,自不可能低头?认错。她只稍稍软了语气,对那红衣女子说道:“今日我们也出够了气,没必要再打一场。但你要知道,本公主可不是怕了你。” 她摊开手,亮出一个小?玉瓶。 “这?是特供本公主的仙药,拿去给你师兄和你的小?宠疗伤。瓶中定还有剩余,自己留着吧。” 说着,就朝岳芷林抛去。 “铛!”瓶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你!”玉芝没料到对方竟接都不接,任凭瓶子掉在地上。 摆明?了是不给她面子咯。 岳芷林召回斧子,轻有一笑:“公主若想?赔药,就请好好放到桌上。我们不是讨饭的乞丐,人家丢什么过来都接着。” 玉芝心头?顿时憋得好不难受。 她带着这?么多人,不是打不过对方,她本人都还没出手呢。可若非要争这?一时之快,事情闹大,到时候亏的是自己。 她深吸口气,竟当真走了过去,纡尊降贵地拾起地上的玉瓶,轻轻放到桌上。 “这?下你可满意?” 岳芷林微微一颔首,回以一笑:“谢公主赐药。” 玉芝公主气呼呼地转了身,片刻也不想?留:“还不快走!” 说完大步出了洞去。 碧语却显然不甘心。她狠狠地瞪了眼岳芷林,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公主离开了崇吾山。 天兵一窝蜂跟着走了,一时间双霞洞又恢复了宁静。 岳芷林拾起药瓶子,打开,倒出两粒丹药,将其中一粒递给旭鹰。 “师妹!” 旭鹰直愣愣地看着她,伸出手抓住师妹的袖子。他嘴角还挂着血,很?是虚弱的模样,可眼睛却是晶亮亮的。 岳芷林瞪他一眼:“看我干什么,把药吃了。” 拍开他的手,过去把另外一粒喂进小?柔嘴里。 旭鹰:“哦。” 又开心,又有一点失望,又觉得眼前的师妹莫名?的有一丝陌生。 岳芷林检查了下大猫的伤口。 它被冰蝉匕首扎穿了身体,伤口距离心脏不足两寸。差一点,这?只温柔的大家伙就要为她而死。 岳芷林揉了揉大猫的毛,那血淋淋的伤口令她好生不痛快。 方才真是便?宜了那碧语仙子。可对方毕竟身份金贵,而她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能见?好就收。 松鹤抽动的脸逐渐恢复了平静,他深做了几次呼吸,才上前来。 “恭喜师妹晋升地仙。” 岳芷林眼尾一弯,回笑道:“那得感谢两位师兄为我护法。” 松鹤:“师妹大勇,竟敢让玉芝公主亲自奉上药瓶。这?话说得我是胆战心惊。” 岳芷林:“嗐,那么小?的瓶子我哪看得清,接不住,索性不接呗。” 松鹤:“……” 不过话又说回来—— 师妹还是那个师妹,只不过晋升了地仙,可眼眸之中却突然有了烈火般的味道,不再似从前温泉的水一般。 也许,是受这?一身红裙衬托? 也许,是掌控了涅槃火的缘故? 说不出的怪异。 岳芷林轻轻地为小?柔顺着毛,大猫难受地呜咽着。 旭鹰觍着脸朝她挪过来一点点:“师妹呀,我也很?难受啊……” 岳芷林回头?一笑:“多谢师兄为我暴怒一场,回头?多做几条鱼犒劳师兄。” 旭鹰:“不是啊,我……” 在他真挚的感情面前,鱼算老几啊!这?个时候都不配被提起! 松鹤:“对了,没有避火符,师妹是如何过的试炼?” 岳芷林:“哦,师叔曾给过我一枚避火丹,凑巧派上用场了。” 松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这?涅槃火……” 洗魂炉中的涅槃火恐怕不是熄灭的,而是跑进了师妹体内。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岳芷林还没不及回答,旭鹰捂着胸口,在旁边儿一个劲儿地喊:“好难受啊……好难受啊……” 专供公主的仙药药效显著,他的脸色分?明?已好多了。岳芷林哭笑不得,只好摸了摸他的头?顶。 旭鹰:“?” “给你呼呼?” 旭鹰:“滚!把你这?种看儿子的慈爱眼神收起来!” 摆平了嗷嗷叫的旭鹰,岳芷林这?才回答松鹤道:“说来也简单。我在那炉中实在抵挡不了烈火攻势,索性将火焰吞了几口下肚。它们在我体内灼烧,我呢,就在体内驯服它们。” 松鹤愣怔住了。 她管这?叫“简单”?她对“简单”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一点点地吞,一点点地驯服。直到体内的涅槃火比外界的多,攻守之势转变,便?换我追着那些火鸟揍。” 听起来就不可思议,不愧是师妹,这?种办法都能悟出来。 敢想?是一回事,敢干又是一回事。就算是一点点涅槃火,没能压制住的话,也会把人从内到外地烧死。 这?种魄力,并不常见?。 驯服了涅槃火,然后以火为裳。师妹真是不得了,可谓是从内到外都燃烧着火呢。 松鹤岂能不感慨:“佩服!恭喜师妹晋升地仙,接下来,就能修五行感应之术了。” 岳芷林回答了他的困惑,瞥眼一瞧,见?地上遗留着一截儿碎布。 她走过去,将之拾起。 这?一块布触手丝滑,流光溢彩,正是方才从碧语仙子身上撕裂下来的。 “呵——” 她冷哼一声,松开捻布的手指,掌中点起一把涅槃火。瞬间,那布便?被烧为灰烬。洞中弥漫起烧焦的味道,令人不由?眉心皱起。 “玉芝公主还有所顾忌,可那碧语仙子……常言道小?人难防,日后只怕她少不得在背后使花招。” 松鹤:“师妹所言甚是。” 岳芷林:“希望下次再见?,我已有能力揍她一顿。” 松鹤:“……” 一天很?快过去了。 晚上,岳芷林坐在床上,小?柔蜷缩在她的身旁,因药效作用而呼呼睡着。 她很?疲惫,但无睡意,只呆呆望着窗外那团模糊的月。 她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如何能平静下心呢。 如何掌控涅槃火,说起来也不过几句话。可事实上,却是她承受了整整三日生不如死的折磨。 烈火在她体内燃烧,她在试图驯服烈焰,烈焰也在试图烧死她。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渐渐热比烈焰,压制烈焰,成为比烈火更加热烈的存在,才最终做到与火合一。 “我可真是不容易啊……”她自言自语,回想?炉中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纤细白皙的手轻抚过赤红的裙子。 红裙由?火编织而成,触手温热,时不时跳跃起小?小?的火焰。 火成为了她,她成为了火,在这?样一场痛苦的折磨之下,一丝的退让和犹豫都是致命的。 她只能奋不顾身地勇往直前,也许,就连性情也被炼得炙热起来。 当然—— 如果没有战神护住她的心魂,她就不会赢得这?样的结果。 轻抚红裙的手停顿下来,她想?去心海看看战神还好吗。 可也知道,去见?一次面便?耗一点灵力。似乎,去见?一面也不过是无意义的事。 战神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灵力,已在那炉中被消耗殆尽。好不容易拼凑紧密的元神,又再一次变得松散。 好在,晋升地仙以后,吸纳灵气的速度比人仙时快得多。她再努力一点,想?来战神很?快就能恢复到先前。 岳芷林想?着这?些,躺下床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得修炼呢。 这?座高山终于迈过去了,她希望山后是一片坦途。 次日,修炼之前,她去河里抓了两条鱼。炖汤,帮旭鹰和小?柔补补身体。 被炉中火鸟逼着又练了回身法,她现在抓鱼可谓是手到擒来。洗魂炉可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岳芷林如今使出的火变成了涅槃火,除造成的伤害更高以外,还能伤敌魂魄。 涅槃火很?好用,但也不是没缺点——太?猛了。刚掌握这?火还没熟悉火力,一不小?心就煎糊了两锅鱼,烧爆了一个锅。 鱼汤喝舒服了,没两天旭鹰又活蹦乱跳了,在她耳边叽叽呱呱。 “我去报个喜。咱家师妹先到地仙,嘿!”伤口刚好完,他就急不可耐地要去乐游显摆。 这?么久以来,被以观那小?子弄得很?没面子。如今师妹捷径走通,必得好好地去那小?子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旭鹰这?趟去乐游,兴高采烈地去,兴高采烈地回。 “一步地仙,还掌握了涅槃火,这?多厉害!乐游那几个小?子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哈哈哈哈……” 岳芷林在双霞洞中修炼,刚运完一周气,就听见?旭鹰在耳边聒噪。 她睁开眼,看见?眼前递过来一封信:“?” 旭鹰的大脸凑到眼前,嘿嘿笑道:“喏,这?是以观给你的贺信。快看看,可有酸酸的啊!” 第三十四章 离开崇吾 听闻以观写得?一手好字, 先前没能见?识到,如今他倒是单独写了一封贺信过来。 岳芷林将信接过?,展开, 眉心便是微微一皱。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些歪歪扭扭的文字。 她?困惑地看着旭鹰:“?” 旭鹰:“哦, 那小子不知打哪儿弄到了扶桑蚕丝,用来给他那琴做弦,上弦的时候把手划拉伤了——这信是他口述,小顾写的。” 原来如此。岳芷林细细读了读这信, 笑道:“那孩子也不大?,都会写这么?多?字了。” 旭鹰:“听说以观每天都要抽时间教他。” 岳芷林:“确定不是他亲生子?” 旭鹰:“这我就不知道了。” 嘿嘿笑两?声,话锋一转, “你看你都刀砍不动了, 他还被几根儿弦划破皮,啧啧啧啧啧……” 言语之中一股浓浓的优越自豪之感。 岳芷林把信收好,问:“都到上弦这步了,他的琴做完了?” 旭鹰:“差不多?吧。” 岳芷林也是爱琴之人, 打心眼儿里对那琴好奇。凤凰木所?制,扶桑蚕丝做弦, 不知会奏出何种仙乐。 可惜,这琴承载了以观的尘缘,却是她?不该接触之物?。 她?沉默了两?息, 问:“对了,师尊可有回复?说了几时能回么??” 旭鹰耸了耸肩:“嗐,老头正在哪个火山口探查,过?个两?天就能回了。” 好, 她?静候师尊回来,教她?五行感应之术。 两?天之后, 凌虚仙翁如约回了崇吾山。 一落地,仙翁就将手掌往她?天灵盖一扣,半晌过?后惊叹了声:“竟真有这等?奇事!” 能活着从炉子里出来已是奇迹,竟还能将涅槃火收为己用。如今再看这个徒弟,凌虚已然没了当初那一抹敷衍。 想他活了数万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天纵奇才。 这是他徒弟,亲徒弟!修炼速度慢一点也无妨,瑕不掩瑜嘛。 那五行感应之术并不难学。待学成之后,便能感天地间金木水火土,细到微尘的漂移,叶子的落地,能最?大?限度地减少眼睛给她?拖的后腿。 凌虚仙翁教了她?两?天,见?她?悟性超群,很快就掌握了要领,便欣慰地又去钻火山口了。 这五行感应之术,岳芷林只用了半个月就顺利掌握。 她?站在山边,能感受到风中的水雾与?微粒,能感觉到蒲草的种子飘往的方位,能感受到光洒落在花朵上。 她?闭上眼睛,却能“看透”这世界更具体的样子。 岳芷林拿旭鹰试了试效果。 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旭鹰修为太高,会隐藏自己的存在,五行感应之术的效果便只发挥得?出四?五成。 但这已经很好,若遇上的是跟她?差不多?修为的对手,她?能很好地拿捏住对方的动向和意图。 晋升地仙的好处不仅仅是能修五行感应之术,火梯也能随心而动了。如今她?的脚放在何处,火砖便能移动到何处,她?可以再无顾虑地登高了。 “已经很不错了!” 一轮切磋过?后,旭鹰一改往日的“废物?”言论,对她?大?加赞赏。 岳芷林微喘口气?,说:“还不够——我想赶紧下山,师兄必要多?教我些?招数才行。” 一提这个,旭鹰那满脸的笑就猛缩了回去。他哼道:“你师兄我都没能下山,你下山干啥!” “这是师尊的意思,不是说让我去找找火精。” 旭鹰:“我不教!你找松鹤教去!” 松鹤又去半山腰的亭子修身养性去了,这些?日子压根儿就不见?人。 岳芷林看旭鹰那臭脸,就知道他极不愿意。她?勾唇一笑:“我记得?,当初咱们打赌,你还输我一件事。” 便是蝎尾鞭那次。 旭鹰瞪眼过?来:“我不认,你那次是故意给我挖坑的。” 岳芷林:“哎呀呀,原来师兄的信用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啊。” 她?用两?指比划比划出一小截儿,“往后啊,我可不敢信师兄了。” 旭鹰见?她?脸上笑盈盈,眼里多?算计,狠狠咬牙:“……你除了我还能信谁!” 岳芷林:“我师兄可多?了,容我数数——” 她?掰起手指,“松鹤虽不是有求必应,但定会帮我出主意。陌渊师兄是个热心肠,还有丹衡师兄、流风师兄……再不济,和以观师弟探讨探讨也是可行的。” “停!你打住!”一提以观旭鹰就不高兴。 岳芷林想学的有很多?,除了火系法术,还包括御器术、开天眼,开福地……所?有地仙能学的她?都要学。 因她?下山之后就要去冥界,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未可知,自然是技多?不压身。 后来的几个月里,旭鹰一直在骂骂咧咧地向她?传授仙术。 她?悟性不错,填补了修为不足的亏,学起来速度倒也不是太慢。 很快,岳芷林就将该掌握的掌握了,唯独御器飞行的本事还稍欠些?火候。她?天生怕高,这一点尚未完全?克服,因而飞不大?稳,经常发晕想吐。 这天晚上满月当空,大?地山川如蒙了一层霜,清亮亮的。 岳芷林趁着绝妙夜色,再一次踩上斧柄,披着银白月光穿梭在群山之间。她?想尽快下山,近来便修炼得?很勤,子夜之前是绝不会停下休息的。 轻风拂过?脸颊,裹着一股畅快,山川河流在她?脚下,人间烟火也在她?的脚下,她?渐觉天地渺小,人也渺小。 俯视着脚下的山河,她?忽然懂得?,最?初在心海里,战神劝她?放弃菁菁的话。 她?抬起头,望向星罗棋布的宇宙深渊,越发清晰地感觉自己与?一粒沙并无区别。 但即使是一粒沙,也有沙的追求不是么?。堆积成山,汇聚成漠……她?的追求,就是团圆。 旭鹰给她?护航,一再挑刺:“不对,你运气?的方式还是差点儿意思。” 一开腔,就把岳芷林拉回现实。 旭鹰在她?前面示范,岳芷林按他说的,调整了内息,脚下斧头飞起来果然更平稳了。 她?飞的速度很快,比当初清宁清安御器的速度还要快,一日三?百里不成问题。对了,下山以后,不知能否遇见?这两?姐妹。短短几日相处,还怪喜欢她?们的。 岳芷林正想着事儿,“砰”,鼻子一痛,竟好似撞上了墙。 “师妹?”头顶传来旭鹰的声音,“嘿嘿,可不兴往我怀里钻的呀。” 她?捂着鼻子抬起头,对上旭鹰弯成月牙的眼睛。 方才是旭鹰突然悬停,以至于她?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到他的胸口。 “不可以么??” 岳芷林扬起笑,并没有推开他,“……师兄。” 啊?好甜的笑……旭鹰浑身一抖,如饮了杯酒三?千,霎时醉了。 他舌头打了结:“师、师妹?” 师妹甜甜地笑着:“我,不可以往你怀里钻么??” “可、可以。师妹,我……”他说到一半,舌头立即就是一顿。 师妹竟忽然伸出手,将他的脸颊轻轻捧在了手心。这柔软、细腻、温柔的手…… 岳芷林捧着他的脸,眼中笑意如春水涟漪层层荡开:“你嘴最?臭,却是帮我最?多?,师妹我好生感动,师兄……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 啊,这温柔的语气?…… 旭鹰浑身紧绷,感觉一股热流冲刷过?心头,胸腔一时如鼓擂动。柔软的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一点点往下带。 师妹的脸一点点贴近、放大?…… 这是要? 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嘴巴更加不利索:“师、师妹……” 不好吧,太快了! 岳芷林倏尔将笑容一收,牙关微咬:“——回报你的龌鹾心思呢!” “咚!” 脑门儿像是被铁锤抡圆了砸下来,旭鹰霎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啊啊啊……”他晃悠了几下,径直从高空栽落下来。 岳芷林摸摸自己脑门儿,垂下眼眸,目送旭鹰消失在了夜色里。 呵,就算一时不慎撞上了,她?也该撞到旭鹰的背,而不是他的胸口。 师兄他本来就不聪明,却还在她?面前耍小聪明,啧。 锻过?体就是不一样,铁头功还挺好使的。她?望着脚下幽深的山涧,勾唇笑起来。 又过?小半个月,岳芷林把地仙能学成的都掌握了七七八八。 旭鹰被她?砸了那一下头后,从此规矩了,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股伤感。据闻,他某一日跑到松鹤的亭子里哭诉,说师妹越来越像村头泼妇。 哪有? 她?不过?就是砸了他的头,骂过?他一句秃毛鹰,烧过?他的头发,把他从树上踹下来,放狰咬过?他一次…… 也不能全?怪她?,旭鹰故意教教停停,存心拖着不让她?下山。 “小柔,我变泼辣了吗?”她?揉着大?猫的脑袋,如是问。 大?猫坚定地摇摇头,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来年开春,岳芷林准备下山了。 山中岁月漫长,不知不觉她?竟已在崇吾山上呆了两?年。 临走?的时候,松鹤与?旭鹰都来送她?。因晓得?她?要去冥界,还给她?准备了许多?冥界用得?上的东西。 冥界通行的钱,一些?应急的符咒,不管用得?上用不上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一张冥界地图。 她?开了福地,便全?存在了福地里,倒也不嫌多?。 “乖,你这么?大?块头太惹眼了,就不要跟着我出去了。” 大?猫沮丧地趴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声音,哀怨地看着她?。 她?去冥界办的事不简单,或许还得?偷偷摸摸做,一只异兽入了冥界却必定会吸引目光。 届时,她?还如何偷偷摸摸。 旭鹰臭着张脸:“快去快回,太久没鱼吃我可受不了。” 岳芷林:“知道了。” 最?后揉了揉大?猫的毛,“你俩好好的,不要打架,嗯?” 旭鹰:“嘁。谁跟个畜生一般见?识。” 岳芷林凝眉:“师兄?” 旭鹰:“行行行,我嘴臭,我改。它是你的大?宝贝!” 她?满意地拍拍旭鹰的头,笑:“嗯,你也是我的宝贝师兄。” 旭鹰:“快滚吧!” 她?叮嘱完这些?,向两?位师兄作了揖,便将斧子甩在地上,一脚踏上去:“我走?了!” 说完,便往罗酆山去了。 目送那一抹艳红消失在天际,一鹰一狰对视一眼。 “哼!”双双把头撇开。 和平相处?只能说尽量吧。 岳芷林踩着斧头,回头看了眼崇吾,山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越来越模糊。 在这里一住两?年,怪有些?不舍的。 她?就这样飞过?山川河海,飞过?永州,飞过?宁州……中途未多?瞧一眼,也并未有片刻停留。 不过?大?半日,她?便到了冥界入口——罗酆山。 才刚刚靠近,便觉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冷飕飕的,令她?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这种冷不同于冰雪的冷,这是种能穿透心魂的冷。还好她?有涅槃火护体,适应了片刻后,便没再觉得?不舒服。 四?周都阴森森的,这片山好似连天光都要晦暗一些?。 岳芷林落下地来,收好斧头,朝冥界之门过?去。初来此地,小心行事,她?走?得?不太近,先远远的观察着。 “通行令!” 冥界大?门由两?个丈高的阴兵把守着,皆是青面獠牙,凶悍威武的模样。 两?个阴兵一人握着一把长柄巨斧,硕大?的斧刃上布满干涸的血迹,散发出腥臭味道。 此情此景,乍一看,十分吓人。 再一看,还是十分吓人。 这是她?开了天眼后,第一次活见?鬼,少不得?有点儿紧张。 岳芷林站在远处,足足深呼吸了三?次。 一队又一队的鬼差抓了魂魄,正陆续从门口经过?,无不亮出通行令才得?通过?。 还要通行令? 俩师兄也没给她?准备啊。 岳芷林在身上找了一圈,翻到个勉强能用的东西。 唉,也不知能不能行,只能试试了。 她?往前走?,排到一队鬼差后面。 前头的鬼差似乎感觉到身后气?息不对劲,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接着便是一愣。 “仙、仙子你也排队啊?”他说,口吻激动。 岳芷林愣了下:“不用排队么??” 鬼差堆笑谄媚:“您是上头来的,来冥界还排个劳什子队。” 岳芷林笑了笑:“我尚未飞升,并非上头来的。” 鬼差那一脸谄媚顿时收住:“地仙啊……那还是排队吧。” 这么?区别对待么??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终于轮到她?了。 “通行令!” 两?把巨斧横在眼前,腥臭的味道顷刻钻进鼻腔,令她?险些?当场呕出来。 岳芷林忍着那气?味,将手中的东西朝上递去:“这个行吗?” 左边那阴兵看也不看一眼:“没有通行令什么?都不成!” 粗瞄了她?一眼,“看你修为不高,不过?区区地仙,跑这儿是来找死的不成!” 右边那个弯下腰来,倒是接了:“给我看看。” 刚将她?手中的小东西接到过?去,那阴兵两?只鼓囊囊的眼珠子登时更鼓了。 “崇吾山!” “啥?崇吾山!真的假的。” 左边那个忙把名刺夺过?去,仔细一瞧:“哎哟神嘞,仙门儿几时这般任性了!啥人儿都往里收啊!” 第三十五章 进入冥界 这三界, 向来以仙界为尊。 仙人来到?冥界,即便没有通行令那也照样通行无阻。 当然,仅限上仙。 所谓人仙、地仙, 冥界并不会高看一眼。 岳芷林是个地仙, 没有通行令门都进不去。 但,她居然拿着崇吾山的名刺,说是凌虚仙翁的徒弟。区区一地仙,再怎么敢造假, 也不敢造到?凌虚仙翁头上吧。 倒是怪了,崇吾山这么不得了又?了不得的地方,竟然会?收凡人入仙门? 两个守门将商量了一番, 放开了挡路的巨斧。 “那得登、登记……一个……”话没说完, 那仙子已经?一头穿过大门。 “呃……算了?” “算了吧,让她进去?,一个地仙能闯出啥祸。没死?里头就不错了。” 两个守门阴兵也就作罢,接着问后头的鬼差要通行?令。 岳芷林径直进了罗酆山大门。 可?不敢登记! 她是来办私事的, 没的连累了崇吾山名声。嘴上报一个就罢了,可?不好意思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跨过阴云一般的雾障, 耳边渐渐传来喧闹声,眼前的光线陡然间阴暗下去?。 岳芷林站在门口,呆了一呆。 外头是白天, 这冥界里面却是黑夜。她抬起头,见天空深蓝,泛着神秘的紫光,一条银河横天而过, 那万里高空中群星闪耀。 四处燃着幽蓝的冥火,飞舞着青绿的萤虫, 照亮一隅。此?处虽黑暗,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阿嚏——”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还好,也不算特别难闻。鼻子一时没有适应,令她打了个喷嚏。 岳芷林站在这门口,心中一股激流荡漾起来。终于,来了这里!母女?团圆,似乎就在眼前。 她在此?短暂地停留了片刻,排在她后面的鬼差也通过了冥界之?门。 “让让,让让。” 她忙往旁边让出道路。那队鬼差押着新魂,便打她旁边经?过。 “唉,最近人界闹邪祟,好多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枉死?城都快鬼满为患了。” “可?不,一连三天往枉死?城送新魂,多走十里路呢。明儿我可?不想排到?这苦差了。” 听他们的意思,这批新魂是要送往枉死?城的? 记得松鹤说过,人死?之?后入冥界,若是罪孽深重,则直接押去?受审、入狱。 若是好人,寿终正寝的则入酆都城,等阴寿耗尽便可?入轮回。 若此?人阳寿未尽,则先?进枉死?城。待在城中阳寿耗尽,再入住酆都城,同样的耗尽阴寿后便可?入轮回。 他们要去?枉死?城,和?岳芷林要去?的地方一致。她便念了隐身咒,跟在鬼差后头走。一边走,一边听这些鬼差和?新魂你一句我一句地掰扯。 那新魂是个壮男子,苦苦哀求着:“求求两位大哥了,放我回去?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满百日的小儿……” 鬼差掏着耳朵:“能换个词儿不,这种话老子听了几千年,耳朵都起茧子了。” 男子怕得浑身发?抖:“我不想死?啊,家里就我一根儿顶梁柱。我才刚娶的媳妇儿,还没一年呐。” 鬼差甲:“啥?你媳妇儿娶来还没一年,娃都满百日啦?” 鬼差乙:“兄弟,确定帽子不是绿的?” 男子:“……”愣了。 鬼差甲笑道:“有点?儿赶,但也不是没可?能。” 说着,推了那男子一把?,“走吧,几十年后你还能跟你媳妇儿在冥界再见,到?时候记得问问清楚。” 鬼差乙:“哈哈哈哈……看开点?,兄弟。” 男子:“不行?!我要马上回去?问清楚!”说着就往回冲。 两个鬼差一把?将他拽回。 鬼差甲:“这都不重要,兄弟。你看,你现在死?了,将来投胎又?去?做别人的儿子、丈夫、老子……死?了又?回来冥界投胎,周而复始……肉身重要吗?血脉重要吗?只有永恒的魂魄才是最重要的嘛。” 那男子哭得更大声了。 岳芷林往前走了许久,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与温度,也慢慢地平复下激越的心情。 这群鬼差一直没有注意到?她,押着新来的魂魄进了枉死?城。 她也跟着进了城。 枉死?城里来来往往很多人,不,很多鬼魂。放眼望去?还挺热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嬉笑声嘈嘈杂杂,街头巷尾都挂着灯笼。 好大的一座城! 城中除了看起来阴森了一点?,和?人间竟无区别。有推着小车做买卖的,有杂耍喷冥火的,还有飘来飘去?追逐打闹的。 岳芷林站在鬼来鬼往的街道上,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因是枉死?,街上来来往往的鬼魂看着都很年轻,甚至还有七八岁,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小鬼。 岳芷林显露了身形,一袭红裙立在大街上。 有小鬼好奇地看着她,但也仅仅是好奇,也许,是因觉出她身上的气息跟他们不一样。 她蹲下,微笑着冲那小鬼招招手:“小弟弟你过来。” 那小男童怯生生地靠近她几步,便不走了,隔着三步的距离打量着她。 “你可?认识一个叫菁菁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嗯……比你小一些。你若能带我找到?她,我就给你买好多好多糖吃。” 小鬼吃着手指摇摇头,口水沿着下巴往下滴,可?他呆了会?儿,却马上转身就跑了。 岳芷林皱皱眉。罢了,接着再问就是。 可?她在城中逛了许久,问了许多小孩,他们却都如那小鬼一般胆怯而木讷,一问三不知。 岳芷林发?现——这些小鬼似乎都失去?了童真,可?能在这枉死?城中过得并不快乐,故而显出几分呆傻。 也是,小小年纪离开爹娘,独自下了冥界,如何还能无忧无虑。 岳芷林站在街头倍感无力,鼻头一股酸涩冒起来。她的菁菁,也是这般在冥界生活的么,哭过没有?想娘了没有? 两年过去?了,菁菁应该是六岁多的孩子了。 枉死?城光是大街就有五条,各种小街小巷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枉死?的人多,各处都挤满了大鬼小鬼,要找个小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她在街上看到?了不少?孩子,就是没有看到?菁菁。 后来,她也问过年纪大些的鬼,依然一无所获。 岳芷林停下来想了想,觉得还是去?衙门里查查档可?能比较容易找到?。 就是不知那些冥界官差肯不肯帮她行?这个方便。 她在冥界呆了几个时辰,渐渐的,遍布四处的冥火阴暗下去?,街上的灯笼也撤下来了一些,周围光线便越发?黯淡了。 似乎,比黑夜更黑的冥界的夜,就要到?了呢。 本?以为来了冥界,很快就能找到?菁菁,可?到?现在她不仅没找到?菁菁,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找到?。 还是找一家客栈先?住下吧。待定下了住宿,她就立即去?官衙一趟,官衙能不能帮她查,也得问过了才知道。 岳芷林刚迈出脚步,就身后一声大喝。 “站住!” 她忙将脚步收回,转过身去?。 却见在自己?身后,有两个鬼差正扣住一个女?子,准备搜身呢。 吓她一跳,还以为这声“站住”是叫她的呢。 “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那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一身破烂,被鬼差拉扯几下,袖口竟被撕开了条口子。 两个鬼差哪里听她辩解,立即将她浑身搜了一遍。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女?子用力挣脱了手,愤怒地骂道:“我说了不是我!看看,还把?我衣裳扯破了,赔!你们必须赔我!” 鬼差满不在乎地嘁了声:“少?撒泼耍赖,回回丢东西你都在附近,抓到?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算你走运,小心下次人赃并获!” 那女?子掸掸身上的灰:“呸!” 那两个鬼差却懒得跟她计较,飞快地打岳芷林面前离开了。 她耳朵微动,听得那二鬼边走边抱怨着—— “最近城里多了好多鬼,一天增加好多案子,忙都忙不过来。这丫头还老添乱,烦人得很!” “应付应付得了。不然咱俩早晚累死?!” “咋的,你还能再死?一遍?” “我倒想再死?一遍,总好过没日没夜连轴转好。” “这不是抽派人手出去?找火精了么,咱一个衙门少?了三成人手,咱不累就怪了。先?熬嘛,熬到?天补好,咱就轻松了。” “那要是补不好呢?” “那不更好,全完!这破班儿也不必轮了!” 两个鬼差抱怨着渐行?渐远。 方才被搜身的那女?子,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女?子转身走进巷子,见四下无人,翻身进了院墙。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的麻利。 还好她藏得快。 亦雯嘿嘿笑着,从树洞抽出一个布包。打开,里头满满的都是冥钱。 “嘻,这下可?以买新衣裳了。” 话音刚落,脖子好像有个什么贴过来,冷冰冰的。 斧、斧头? “想要买新衣裳?那得看我给不给你机会?。”背后一个女?声响起。 “你谁、谁啊!”亦雯吓了一跳,僵成石头一动没敢动。 “给你机会?猜猜。” 这怎么猜? 她僵着脖子,眼珠子一转,嗅到?了空气中特殊的气味。那种清新的,干净的,带着一点?温度,与冥界大不相同的味道。 亦雯那圆溜溜的脸飞快堆起笑:“哟,不得了,是位仙子呢!您把?斧头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斧头并没有挪开一点?的意思,背后的女?声夹着一抹轻笑:“看你挺机灵,给你个机会?做我的向导。” 亦雯眼睛一亮,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荣幸之?至,能帮仙子办事那是小鬼我修了八辈子的福。就是嘛,嘿嘿……这个报酬能不能……” “我不把?你连同赃物一起扭送官府就不错了,你还敢提报酬?” 亦雯:“咱还得跑生计嘛,我上有八十岁……” “打住——”话没说完,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同样的话我刚刚才在哪儿听过。” 亦雯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不是的!仙子,我没诓你,我真的要照顾干娘,不过我干娘也没那么老就是了。还有一群赖皮孩子天天追着我要糖吃,怪可?怜的,我又?不忍心不给……你看,我很缺钱的。” 背后女?声冷哼:“是么,你最好别耍花招。”说着,将她手里的布包抽走。 然后,那把?斧头才终于从她脖子上挪开了。 亦雯小心翼翼地扭转脖子,被一抹红光惊得眼睛发?直。她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下巴慢慢往下掉。 ——一袭红裙似火焰燃烧,在黑夜里自带着一圈温暖的光亮。 她在冥界生活好多年,好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红了,心头不由地浮起一丝震惊与向往。 岳芷林晃晃手里的布包:“这些东西,事成之?后双倍还你。” 亦雯心头一喜,眨巴眨巴眼:“不是我不信,仙子手上真的有冥钱?” 岳芷林:“冥钱没有。” 亦雯:“啊?” 岳芷林:“但有灵石。”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 幽蓝晶莹的灵石倒映在亦雯眼中,照亮她那两眼兴奋。 这何止双倍,三倍也有余了! 冥钱是人间给死?去?亲人烧下来的纸币,属于小钱。而灵石是冥界权贵之?间流通的银钱,属于大钱。 一颗灵石,够她全家老小吃穿不愁整整三年。这玩意儿她只见过,还从未摸过呢。 亦雯兴奋得苍蝇搓手:“好!为了这颗宝贝,我上刀山下火海,什么事儿都给仙子办得妥妥的!对了,仙子如何称呼?我叫亦雯!” 这丫头见钱眼开,热情极了。 岳芷林正了脸色,道:“叫我微与吧——你刚才说,很多小孩儿问你要糖吃,你认识很多孩子?” 亦雯拍拍胸口:“那可?太?多了!整座枉死?城,十几个婴童所,泰半的孩子我都见过。” 岳芷林忙问:“婴童所?” 还有这种地方么。那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若早知道,她直接便往这些地方找。 亦雯:“哦,婴童所是近些年新办的收容所。仙子不知道也不怪。” 新办的?难怪地图上没有。 “未满六岁就枉死?的小孩,会?先?在婴童所受照料到?六岁。” 亦雯撇了撇嘴,叨叨起来,“虽说,鬼是不会?饿死?的,可?谁肚子里没几条馋虫呢。所以还得吃,除了吃还得穿,还得有房子住,条件好的得有车马,得有仆人伺候……小孩连个坟头都没有,亲人也不会?给烧纸,所以进了枉死?城就注定是穷鬼。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嘛,每回被这些小鬼要糖吃,就狠不下心不给。反正那些有钱人的钱也不是自己?辛苦挣的,我劫富济贫,但我是个好鬼,嘿。”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冥界的这些规矩,也顺便说了说自己?的经?历。 岳芷林想起养母坟旁那小小的土堆,便是心尖儿一痛。她从未给孩子烧过纸钱,菁菁在这里应该过得很艰难吧。 “那满六岁了呢?”她问。 亦雯:“那就要自食其力咯。” 这么小的孩子,自食其力?岳芷林有些惊了。 不过,刚才这丫头也说了,鬼又?饿不死?,只要饿不死?,马马虎虎也能过下去?。 亦雯:“仙子要往何处去??天色也不早了,我干娘还等着我呢。仙子若没去?处,要不跟我先?回家一趟?” 岳芷林:“也好。” 亦雯便在前面带路,两人翻过墙回到?巷子,左拐右拐穿梭在小道里。 走了一段路,岳芷林问:“你认识那么多孩子,可?认识一个叫菁菁的?” “菁菁?!”亦雯脚步一顿,“哪个菁菁?我认识不下十个菁菁。” 第三十六章 寻找菁菁 不下十个“菁菁”? 心脏咚地一跳, 岳芷林索性直接报了菁菁的生辰八字。 亦雯摸着下巴想了一想,却说道:“具体的生?辰八字我也分不清楚。不过你说六七岁……倒也巧了,确实有一个叫菁菁的小孩差不多是这岁数。她跟我干娘还挺投缘, 经常来找我干娘说话。那孩子脸圆乎乎的, 头?发特别黑,别人都要糖吃,她每次都问我要小风车。” 小风车? 岳芷林呼吸一颤……竟有如此巧合! 她激动起来,一把拽住对方的手腕:“她如今何处?!” “疼疼疼疼疼!”亦雯被她捏得脸都变色了。 岳芷林忙放了手。 亦雯揉着自己遭罪的手腕, 叹了口气,说:“之前她养在婴童所的时候,的确常溜出?来找我干娘玩儿?。后来她满了六岁, 就?被婴童所卖到?不知哪家去当小奴隶了。那之后, 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心头?一凉,岳芷林皱了眉头?:“婴童所卖孩子?” 亦雯:“不然呢,你以为他们哪来的好心照顾小孩。显然嘛,办婴童所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她一边说着, 一边带着岳芷林往前走,“咱们冥界如今是王后主政, 没出?大?乱子就?不错了,哪管得了这些乌七八糟的。” 岳芷林:“王后主政?冥王呢?” 亦雯:“嗐,这不是五百年?前恶鬼窟破了么。冥王为镇压恶鬼受了重伤, 至今还在疗养中。冥王子又?是个撑不起的,只好由王后出?来稳住局面咯。” 岳芷林了然了。此事她略有耳闻,还听说这冥公子和仙界的玉芝公主情?投意合来着。 但天尊一直没有同意婚事。 亦雯顿了一顿:“不过,话又?说回来, 要是没有婴童院,那些小孩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不定一到?枉死城就?被抓走,任人摆布了呢。” 七拐八拐,夜色渐深,穿过不知多少?条巷子,终于到?了亦雯的家。 那是个巴掌大?的小院落,一个堂屋,两间房,屋檐下搭了个灶。简简陋陋,每个窗纸都破了窟窿。 “干娘!我回来啦!”一进门,亦雯就?挂起笑,大?喊一声。 没一会儿?,屋里传出?道中年?女子的声音:“今儿?怎回得这么晚?” 声音由远到?近,一团光亮也渐渐靠过来。一个半白了头?发的女人,端着盏油灯走出?屋子。 岳芷林粗看了她一眼。 见这女子腰背挺拔,不算很老,那白头?发却比寻常上了年?纪的女人多。 亦雯笑嘻嘻地接过干娘手里的油灯,说:“遇上一位仙子,要我做她的向导,便耽搁了。喏,就?是这位。” 那女人注意到?岳芷林,上下打?量了几眼,脸上浮起一抹笑:“仙子登门,真是令寒舍生?辉!快请里边儿?坐。” 岳芷林点了点头?,随母女俩进了堂屋,在破旧却干净的板凳上坐下。 亦雯一改在外的刁蛮,回了家连眉眼都变得乖巧起来:“微与仙子稍等,我帮我干娘铺好床就?帮你找客栈去。” 岳芷林:“不必找了,我看,不如就?住你们这里。” 亦雯:“啊?家里简陋,只怕仙子住不惯。” 岳芷林:“我看挺好的。” 她环顾四?周,见这屋子虽破旧简陋,可莫名的很有一股亲切感。 对面坐着亦雯干娘,她虽瞧不清楚五官,但感觉也很面善。 她干娘笑眯眯地满上茶,搁到?她面前来:“仙子若不嫌弃,就?尽管住吧。我姓陈,他们都叫我陈姑,你也这么叫吧。” 岳芷林接过茶碗:“多谢陈姑,今晚就?叨扰了。” 亦雯已钻进房间铺床了。 陈姑在她旁边坐下,笑了一声:“这孩子啊,七八岁的时候被我捡到?,算没白养,懂事。” 岳芷林看出?来了。 她不免想起自己的养母——做过杀手的养母罪孽深重,是不是刚入冥界便被押去受审了。 如今她这个养女来了,却恐怕难与养母再见一面。不像亦雯,还有尽孝的机会。 这么想着,岳芷林这心里头?少?不得黯然下去。 她这次来,一为菁菁,二为马三娘夫妇。于是她这就?问起来:“听亦雯说,有个叫菁菁的孩子,常过来与您闲聊?” 说起这个,陈姑的脸色就?黯淡下去:“是啊,先前常来的。许是满六岁了,就?被婴童所卖到?哪里去了,一直没能脱身。” 岳芷林莫名地笃定,这个菁菁就?是她的菁菁,越听得这样的话,便越是揪心。 “您这儿?可有笔墨?” 陈姑:“穷苦之家,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说到?这里,亦雯铺好床出?来,问:“仙子要吃饭么,我做一点?” 岳芷林:“不必了。” 随即掏了颗灵石出?来给她,“烦请你去买套笔墨纸砚回来,我需要画像。” 她不知这枉死城里鬼满为患,冥界里寻人这么难,不然早准备好画像了。 亦雯再次被灵石闪瞎了眼:“这么多!用不了啊!” 岳芷林:“没零的。” 听听,这话多气人。 亦雯捧着那灵石,忽然担忧起来:“这不会是之后要给我的那颗吧,那我……” 岳芷林:“放心,灵石很多,少?不了你的。”说着,掌中摊出?一大?把,照得屋子亮堂堂。 亦雯眼睛都直了:“!”哎呀呀,指缝里咋没漏下来一颗! 岳芷林:“你去买些笔墨纸砚,买点吃的用的。这屋里陈设旧了,缺东少?西的,你想添什么便添什么,只是别耽搁太久了。” 亦雯生?怕她反悔似的:“好嘞!您请坐等!”捏着灵石就?冲出?了门,摔得门扉哐当响。 陈姑望着门口叹了口气:“唉,这孩子……仙子何必破费,灵石给了她,还能有剩的不成。” 岳芷林:“菁菁是我女儿?,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这些不过是一点心意。” 陈姑摆摆手:“这个菁菁未必就?是你要找的菁菁。若是错了,我们……” 岳芷林轻有一笑:“无妨,那就?算交个朋友。” 反正她也不缺钱。临走的时候,旭鹰一个劲儿?往她手里塞灵石,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 现在看来,不仅能推磨,还能跑腿呢。 再说了,也许是修过五行感应之术的缘故,她的感觉特别强烈,很是肯定那就?是女儿?。 陈姑:“那就?多谢仙子的馈赠了。” 她说着,慢慢叹了口气,“跟孩子散了,做父母的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孩子。唉……可惜啊,我却没有仙子这样的本事,一旦阴阳相隔,便再难见到?我的女儿?。” 岳芷林:“您的孩子?” 这枉死城里全是枉死的鬼,生?前多半死得突然,连后事都来不及交代。自然,对人界还有许多的挂念吧。 陈姑:“我们一家路遇劫匪,我和丈夫被歹人杀害……临死之前我们奋力将孩子推下山坡,躲过一劫……后来,我们两口子一起下了这枉死城,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顺当,唯独放心不下孩子,不知她过得可还好……两年?前,我丈夫阳寿耗尽,去了酆都城,这房子便只剩我和亦雯丫头?住。” 她断断续续说道,“虽养女乖巧,我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亲生?的女儿?……她如今该二十多了……也不知我投胎之前,还能否与她见上一面。” 陈姑说完这些,抬袖抹了抹眼泪。 岳芷林依稀记得,自己和亲生?父母大?概也是遇上劫匪分散的。 那时候她已经五六岁,记得些许片段。许是受了惊吓,便将小时候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许是同病相怜,岳芷林想帮陈姑一把:“待我上去,可以帮您打?听一二。只是,我身上事多,未必能马上答复您。” 陈姑脸上一喜,忙起身作揖:“那可太好了!实在是感谢仙子!” 连忙向她报了生?辰八字、姓名、籍贯,大?致的长相。 岳芷林一一记下,只是略觉得那乳名“蛮蛮”似乎在哪里听过,谁家孩子也叫这名儿?来着? 她正若有所思,门外,亦雯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笔墨纸砚!烤鸭!烤鸡!烤鹅!”她边报着,边咽口水。 还有半麻袋糖果,一只小风车。 岳芷林笑了:“哟,你就?买了这么点儿??” 亦雯叉腰喘气,兴奋地说:“我还定了一整套家具,赶明?儿?送来!喏,还剩这些,还你。” 她摊着手,掌心躺着两三张圆圆的纸冥币。 岳芷林笑笑:“你收着吧。” 她这就?研墨铺纸,一丝不苟地在纸上勾勒起菁菁的模样。 大?眼睛,小鼻子,眉毛浓浓的。 刚把上半截儿?脸画完,陈姑便点着头?说:“像!很像!” 待她画完,亦雯:“是她没错了!” 可算找到?线索了!岳芷林半悬着的心,稍稍往下放了放。 亦雯啃着鸡架子,感叹道:“很乖巧的一个孩子,经常钻到?我干娘怀里睡觉,好几次赖到?大?晚上的不走,最后被婴童所那帮混蛋抓回去。” 抓回去?岳芷林的脸阴沉下去。 婴童所最好别把菁菁怎么了,否则她就?是把冥界掀了,也要出?口恶气。 亦雯:“干娘,你吃鸡腿。”撕下来一只,递给陈姑。 岳芷林:“明?天,请你的朋友一起帮忙,每个婴童所都去打?听打?听。” 她又?掏了枚灵石出?来,“告诉婴童所,菁菁是多少?钱卖出?去的,我双倍买回来,不会亏了他们。倘若他们不配合……” 亦雯擦擦手上的油,把那灵石接过:“会怎样?” 岳芷林:“我就?荡平婴童所。” 亦雯:“啊?!” 岳芷林:“你务必将此话带到?。” 亦雯点头?如捣蒜:“嗯嗯!” 不愧是上头?来的,霸气纵横啊。 就?是……不知一个地仙的威胁,婴童所那帮势力放不放在眼里。 要知道,若没有上头?的包庇,婴童所这种?卖孩子的行径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行下去的。 聊了几句,吃了几口,不知不觉便入了子夜。岳芷林满心琢磨着菁菁的事,却架不住开始犯困,于是催着亦雯帮她铺床。 亦雯一边抖着被子,一边嘟哝着:“怪了,神仙也要睡觉么?” 岳芷林不住打?着哈欠,眼泪水都出?来了:“你们鬼魂都死了,不也还睡觉。” 亦雯:“睡觉可以养魂力嘛,精神一点,干活有劲儿?。” 岳芷林心头?一乐:“是偷东西有劲儿?吧。” 亦雯:“……” 郁闷道,“我也干活的!我在大?酒楼当跑腿,送外食。我不常偷东西,就?算偷,也偷的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顿了一顿,“我干娘绣工好,平常绣些东西放绣庄卖,堂堂正正赚的钱。我偷东西她可不知道,你别跟她说。” 岳芷林:“那倒怪了,家里没闲人,这屋子怎的还这么破烂。” 床上那被子一看便知是元老级的了,床腿垫着瓦片,坐下去嘎吱嘎吱地响。 “枉死城的房子也是要钱买的嘛,头?些年?攒的钱用来买了这破房子。” 亦雯解释道,“听说这房子还不便宜,因特别像我干爹干娘生?前的故居,他们便咬牙买下来了。” 哦。 亦雯铺好床,伸了伸腰,“两年?前,我干爹阳寿将尽,要迁往酆都城住了,便赶在离开前,拿着剩下的钱和我干娘去官府查活人档。” “活人档?” “就?是想要打?听亲生?女儿?的消息嘛。走这后门可得花不少?钱呢。” 钱花了,也查了档案…… 可方才陈姑明?明?说,自己对阳间的女儿?一无所知。 亦雯说到?这个就?来气:“结果钱花了个精光,可你猜怎么着——这个档被封存了!不让看!就?只告诉我干爹干娘,他们女儿?的命数已不归天上司命管,也不归下头?冥界管。你听听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好好一个人,她还能灰飞烟灭了?” 岳芷林听得愣了一下。 除了灰飞烟灭,还有一个可能——跳出?了人、鬼两界。 她答应陈姑帮她寻找阳间的女儿?,原以为不过是跑跑腿,可听亦雯这么一说,才知找人这事得费些工夫了。 亦雯:“我干爹抱憾去了酆都城,我干娘阳寿未尽只能继续留在枉死城,还有十年?老两口才能再团聚。他们商量好,到?时候再在酆都城那边攒钱查一次档。” 岳芷林哈欠越打?越大?,听着听着实在抬不起眼皮,往床上一躺,在亦雯的叨叨声中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亦雯已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岳芷林在家里等,闲着也是闲着,便将她的斧子磨了又?磨。 晌午时分,亦雯终于回了来,看起来却有些沮丧。 “我找了好多朋友帮忙找,一个上午跑完了所有婴童所。听说你要加价把孩子买回去,那些婴童所倒乐意帮你查,都给看了登记册。可惜,没找到?菁菁的登记信息。” 她停下喘口气,“但有一处婴童所,一开始态度挺好,后来突然改口说登记册莫名丢失,找不到?了。我猜其中定有猫腻,就?赶紧回来找你了。” 岳芷林皱眉:“菁菁多半就?是经这家卖出?去的。” 亦雯苦着张脸:“对!我也觉得!” 岳芷林:“你可将我的话带到?了?” 亦雯点点头?:“带到?了!我说是位仙子要找孩子,若不配合小心惹上麻烦。他们问是什么仙子,我实话说是位地仙……他们便只是大?声嘲笑,还警告我,再敢去惹他们,就?把我送去蹲牢狱。” 好事多磨。 其实,倘若岳芷林报上崇吾山的名号,对方必定乖乖退让。但她可以借崇吾山的名号进门,却并不能借崇吾山的名号横行霸道,一切还是按冥界的规矩来办为好。 昨天进来的时候,她连登记都溜掉了,这件事上就?更不会把崇吾山抬出?来。 她不想惹什么祸。别人卖她的孩子,她压下怒火选择花钱消灾,可对方给脸不要脸! 岳芷林提上斧头?:“带路,我说过的,荡平婴童所。” 第三十七章 解救菁菁 “笑话, 小?小?地仙扬言荡平婴童所?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为个地仙得罪了土伯大?人,我们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怨不得我们——那孩子是个美人坯子,小?小?年纪被霜花楼看?中, 将来兴许能养成个头牌。霜花楼又是土伯名?下的, 咱们哪儿惹得起。” 再?说了,一个孩子才?六岁大?的仙,能多大?岁数,修为又能高到哪里去。还说什么“地仙”?人仙都费劲儿, 吹牛也不打个草稿。 婴童所的这俩看?护,一边封好?登记册,一边吆喝起乱跑的小?鬼们。 “再?敢踩了爷的鞋, 小?心挨爷的鞭子!” “烦死人了, 吵吵嚷嚷片刻不得安宁。”那看?护说着,朝地啐了口。 孩子总是精力旺盛,即便做了鬼,也还是不消停。这些小?鬼不光吵, 还丢得满地破玩意?儿,连下脚地都快没了。 俩鬼骂骂咧咧地到院子里坐下, 又招呼了两个闲鬼来,围坐在一起打起长?牌。 婴童院的日子很无?聊,也就是守着这帮小?鬼别往外?跑。 要是溜了就抓回来。 抓回来以后, 要么揍一顿,要么给颗糖骗骗。 今儿被找的菁菁就是老往外?跑,换了几个婴童所都管不住,给糖这招不好?使, 便每次抓回来都揍一顿。 好?在满六岁以后终于脱手?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不枉这一两年来的辛苦。 几个看?护打着牌,聊着天儿,没一会儿就把那什么地仙撇在脑后。 “哈哈哈……看?老子这把剿了你们!” 话音刚落,门口“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婴童所的大?门竟然被人从外?头砸开,惊得众鬼牌掉一地。 “他大?爷的!谁——” “咚!”一把斧子横空飞来,精准地将桌上厚厚一叠牌钉死在桌上。 众鬼吓得铁青了鬼脸。 这婴童所里,一时只闻得天真懵懂的小?鬼们还在追逐打闹摔东西。 打门口进来一个女人,红裙拂过门槛,朝这边过来。 她周身团着火,掌心也团着火,眼?里更?是团着火。 但她的语气,却冷得好?像冰:“我亲自来问一遍,我的孩子被卖到哪里去了?” 几个看?护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结结巴巴:“这个……我们……” 只不过犹豫了须臾,那女子手?腕一动,竟扔出掌中火焰。眼?前飞快闪了下红光,再?看?,桌子带牌一起被焚作了灰烬。 一瞬间,而已。 这是地仙么……这是!地!仙!么! 几个看?护顿时感觉自己的腿有一点撑不住,脑子也不知是烧糊了还是冻住了,反正是转不动了。 “此乃凤凰涅槃火,能把你们烧得再?死一遍。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哪里?” “霜花楼!”四只鬼,异口同声。 “好?,”女子大?发慈悲地熄灭了掌中火,斜睨了他们一眼?,“来个带路的。” 方才?还嘻嘻哈哈嘲笑“区区地仙”的几只鬼,忙将其中一个同伴推出来。 “他,是他经手?的!” 被推出的倒霉鬼:“???” 还以为有多难办,不过是吓唬吓唬便认怂了,枉她磨了这么久斧头。 岳芷林抬了抬下巴,示意?立即动身。 那只倒霉鬼片刻不敢耽搁,生怕惹恼了她,这就带着她穿到街上,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座三层高的楼前。 “就是这儿!当时我亲自送过来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都已经带到了,可,可以走了吗?” 见红衣仙子没有搭理自己,他往后退了两步,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岳芷林抬头看?,见那匾额上写着“霜花楼”三个字。 楼外?绑着粉|嫩的绸子,鲜花遍地,楼里飘出浓重的脂粉香味,还有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传出。 这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她皱起眉头。 菁菁怎么能被卖到这里! “哟,姑娘也想来我们霜花楼看?看?呀,快进来吧。” 她正皱眉,便打楼里出来个中年女子,轻摇扇子噙着笑,朝她翩跹而来。 岳芷林眯了眯眼?。 这中年女子许就是这儿的妈妈了,转着眼?珠子打量岳芷林:“哎哟,姑娘美得好?生动人,把咱们这儿的美人儿都比下去了呢。” 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就好?似厨娘挑到了一块好?肉,左看?右看?都满意?极了。 岳芷林阴冷一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那老鸨一愣,又仔细看?了看?她,很快脸上的笑便凝固了,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位仙子啊。敢问仙子到咱们这霜花楼来有何贵干啊?” “菁菁呢?” “菁菁?什么菁菁,我没听说过啊。” 岳芷林提步,径直往里去:“她是你们最近买入的。我找女心切,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来冥界并不想惹事,你多少钱买了她,我多少钱买回来;二,要么你就尝尝这涅槃火的滋味。” 眼?前红光一闪,照亮老鸨徐娘半老的脸。 那老鸨见得她掌中那一团赤色火焰,鬼脸霎时吓白,忙点头如捣蒜:“仙子息怒!我这就给你找菁菁。” 继而又苦笑一下,“不过,送过来的丫头全都改过名?字了,我也记不住哪个是哪个,还请仙子稍候。 说着,连忙大?声招呼人手?,让赶快把新?买的那批丫头都叫出来。 岳芷林眉心一皱,却暗觉不妙:“慢着。” 老鸨:“仙子?” 岳芷林:“你们都别动了。我自己找。” 老鸨笑容僵硬:“这多麻烦,我们帮您喊出来就是。” 她未搭理,只是叮嘱道:“你们都呆在原地,哪个敢动,我便烧死哪个。” 在场的鬼个个脸色发僵,都杵在原地没一个敢挪动半步。 岳芷林一个人往里走去。 也许是母女连心,也许得益于五行感应之术,她能感觉到菁菁就在附近,在某个模糊的方向。 她不要人带着,她要亲自去看?看?菁菁的实际处境。 后堂杂物房。 “我叫你偷懒!琴不好?好?学也就罢了,竟敢把琴给我砸咯!我抽死你个死丫头!” 小?姑娘蜷缩在角落,身上鞭痕累累,新?旧交错。她抱头躲避着,咬着牙并不求饶。 求饶有什么用呢,挨打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反正又不能再?将她打死一回。 琴,是雅物,不是拿来卖笑的东西。若要用来卖笑,那她情愿把它?砸个稀巴烂。 她还依稀记得,娘抚琴的样子。 娘抚琴的时候,爹就会站在旁边,静静地听。 鼻子微微发酸,不是因为鞭子抽得疼,是因为她想娘亲,想爹爹了。 “混账东西,打不服是吧!” 那婆子怎么抽都不见她求饶,彻底被激怒了,干脆换了根儿带刺的棍子来。 “这可是个狠东西,若抽得猛了,管叫你魂飞魄散你信不信!” 菁菁依然一声不吭,也一眼?未瞧。 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呗,她才?不怕呢,反正这么活着也没意?思,见不到爹爹娘亲。 棍子狠狠抽在她身上,带下来一层皮肉,她终于因为剧痛而抽泣了声。 “我当你多能抗,这就受不了啦?” 婆子尖锐的声音叫嚷着,见她终于哭起来,满意?地叉起腰,“来,告诉老娘,还砸不砸琴了,要不要好?好?学,要不要听话,嗯?!” 菁菁嘴巴颤抖着,动了动。 婆子:“啊,你说什么?”听不清,只好?将耳朵凑了过去。 “嘶!啊啊啊啊……” 菁菁一口咬住那婆子的耳朵。 那婆子痛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敢咬掉她半只耳朵! 好?不容易挣脱,婆子捂着撕裂的耳朵,怒火滔天,老脸都气得变了形。 “死丫头,我打死你!”她举起棍子抡圆了,抽下去。 菁菁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等待着又一顿乱棍。 半晌,预想的剧痛却并没有传来,只听得那婆子“哎哟”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东西落地的闷响。 她感觉到身下的地板微微震动,这短暂的闷响,似乎是那婆子摔下去的动静。 菁菁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眼?前赤红一片,竟有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她面前。 女子朝她转过脸来。 一张陌生的脸。 “菁菁!”对方飞快蹲下来,一把将她抱住! 她吓得浑身紧绷,连忙用力推开这个女人,往墙角缩了缩。 “你是谁!?” 对方愣了下:“我是你娘啊。” 菁菁呆了一呆:“……你们耍什么花招,我又不是傻子!你再?敢冒充我娘,我、我就咬死你!” 孩子不认识她? 岳芷林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罩着一层虚面呢。她忙从身上取出洞冥丹:“快把这丹药吃下。” 菁菁又往后缩了缩,把嘴巴闭得紧紧的,飞快摇着头。 孩子就在眼?前,伸手?却抱不进怀里,她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四岁时候的菁菁还天真懵懂,六岁的菁菁竟这般小?心谨慎,必定吃了好?多的苦。 菁菁害怕,她便更?不能吓唬她,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看?这是什么?” 她掏出那块小?银锁,递到孩子面前。 菁菁看?着银锁,小?脸儿呆愣了须臾:“这、这是我的!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她一把将银锁抓了过去,诧异地将它?和自己胸前的银锁比对起来。 人死之后,贴身之物也会形成“影子”,一起下冥界去。 两块银锁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实的,一个是虚的。 岳芷林温柔地对孩子笑着:“有了这银锁,你还不相信是娘来找你了么。” 她再?次将洞冥丹递过去,“乖,吃了它?,你就能看?见娘的脸了。” 菁菁捏着那银锁,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缓缓伸出小?手?将丹药接了过去。 这个女人的眼?睛好?像娘的眼?睛,声音也像娘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她帮自己打了刚才?的坏婆子。 要不……她估计信一信,反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糟。 岳芷林看?着孩子把丹药放入口中,咬了几下,吞进肚中。 片刻的安静后—— “……娘?娘!”菁菁擦了擦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可不就真是她娘么! 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娘!你怎么也死了呀!” 孩子突然扑到怀里,两只小?胳膊紧紧地抱着她,怕放跑了她似的。 岳芷林垂下眼?眸,赫然见孩子衣裳破烂,细小?的手?臂上竟全是鞭痕。 她心头尚来不及伤感,便登时熊熊燃烧起怒火。 今儿这霜花楼,非得有几个死上加死的,才?能泄了她这口恶气。 方才?打人的婆子正畏畏缩缩地往外?溜,岳芷林捂住菁菁的眼?睛,伸出手?—— 房间里红光闪过,很快又阴暗下去,地板上残留下魂魄焚烧后的焦黑痕迹。 菁菁什么也没瞧见,她开心地伸出小?手?,摸摸娘亲的鼻子,捏捏娘亲的脸蛋,咯咯咯地笑起来:“居然是真的娘亲!” 岳芷林笑着:“娘亲现在可厉害了。有娘亲在,谁也不许欺负我们菁菁。” 她把孩子抱起来,准备离开这恶臭之地。 怀中只是一片魂魄而已,几乎没有重量。以前,抱孩子累腰,如今,倒想着腰再?累一点也没关系。 菁菁高高兴兴地搂着她的脖子,问:“对了,爹呢,爹有没来?” …… 乐游山。 “小?顾最近运气也太好?了,出门儿捡到仙芝,摸鱼摸到灵石!让他往灵镜里头一照,竟然照出浑身福泽。” “不知哪路神仙给他添的福泽,倒是怪了。” 两个弟子闲聊着。 今儿更?是奇了,这孩子跑后山玩儿,竟捡到只毛茸茸的小?灵兽,回来兴冲冲地要给以观看?。 两个弟子连忙拉住他。 “别去,你以观叔叔正闭关修炼,马上就要突破地仙了。这几日最是关键,你可千万别打扰他。” 小?顾嘟哝着嘴:“哦。”只好?在门外?坐下,逗着他的小?灵兽,没一会儿自己又玩高兴了。 炎晖和流风相视一笑。 近来以观师弟要突破地仙,没空照料小?顾,炎晖时不时又要炼丹,只好?让流风回山顶一段时间。 听闻崇吾山那位微与师妹竟然早在四个月前就突破了地仙,流风那下巴差点砸在地上。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资质那么差,竟然靠着洗魂炉和涅槃火强行突破,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流风不禁感慨:“全山上下十?来个爷们儿,都不如师妹一个爷们儿。” 炎晖笑道:“那是。前两日师妹又下冥界去了呢,也不知去干什么。” 流风忙伸手?接住下巴:“她好?忙啊。赶天赶地,到底在赶什么?” 炎晖:“不清楚啊。昨儿旭鹰师兄来取丹药的时候说的。许是与尘缘有关,不便与旁人多言吧,个中细则也就没有多提。” 他顿了一顿,“对了,师弟说,待他成功突破地仙,也要入冥界一趟。” 流风:“他去凑啥热闹?” “去了断他的尘缘呗。”炎晖叹口气,说道,“这琴已经做完了。待他到冥界去找到自己的执念,把琴送出去,也许就算断了尘缘吧。” “啧,尘缘这东西,哪那么容易断啊。不过去试试也行。” 流风说道,“他俩最好?别撞上,不然有得搅和。” 第三十八章 告别三娘 岳芷林不知该如?何告诉菁菁, 她的爹爹没有那么在乎她了,便含糊其辞,没几句就将话?题扯到陈姑身上去了。 “因为陈姑身上有家的味道?呀, 我就忍不住老爱去她家。” 菁菁是这样回答她的。但小丫头也说不清楚, 什么算是家的味道?。 母女俩说着话,离开了霜花楼。 岳芷林本想?好好教训教训这帮混蛋,可是怕吓着孩子,也就作罢。 依照承诺, 她丢下四颗灵石把菁菁“买”回来。但一码归一码,她也放火烧了霜花楼的门面。 火熊熊烧着,没一会儿从门面烧到大厅, 又从大厅烧到二楼, 把整个霜花楼一起吞进火海。 “走水啦——走水啦——”大街上锅碗瓢盆敲得叮叮咚咚响。 可待靠近了,救火的街坊却一个个望火兴叹,甚至不救返逃。 对了,这涅槃火可灼烧魂魄, 一般的鬼魂根本不敢靠近。若没有她亲自收手,只怕这火要把整条街都烧完。 岳芷林走出老远才想?起来, 忙出手收回火焰,那惊慌不断的大街才得以又安静下去。 这涅槃火乃是向死而生的火,能伤鬼魂, 自然也能治鬼魂,取哪种作用,凭她意念而定。 岳芷林用指尖点了一点火苗,为菁菁抚平身上的伤口。 菁菁看?着自己身上的伤一点点好了, 开心得蹦蹦跳跳:“不痛啦,娘亲好厉害!”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滩口水印。 夜就要降临。母女?俩有说有笑?, 脚步轻快地一起回了陈姑家。 “陈婆婆,我来找你啦!”菁菁推开门,一溜烟儿跑进去。 “哎哟,看?看?是哪个小可爱回来啦!” 陈姑喜得合不拢嘴,一把将菁菁搂进怀里?,接着,又把备下已久的糖果?玩具统统摆出来。 “瞧瞧都瘦了呢。好孩子,以后跟着神仙娘可有好日子过嘞。” 陈姑笑?出一脸褶子,很替孩子高兴。 菁菁嘴里?吃着糖,手里?玩着风车,自豪地点头:“嗯!我娘可厉害呢!” 岳芷林轻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心头无限满足。 菁菁却是精神不大好,兴奋了没一会儿便要找床睡。毕竟她受了很长时间?的虐待,魂力严重不足。 一屋子人?也就不再逗她,由她去休息。 只是,这孩子说睡又睡不着,小手抓着娘的衣裳不松。只恐睡醒了,发现这不过是场梦罢了。 小手冰冰凉凉的。菁菁已是鬼魂,这手便是再也捂不热的了。 岳芷林侧身躺着,眼珠子都快落在孩子小小的脸蛋上了。 手儿比先前长大了一些,脸蛋却比先前瘦小了好多,身量也只长了一丝。可见这两年里?,孩子在枉死城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菁菁睡不着,岳芷林便陪她说话?。说着如?何进的婴童所,婴童所的日子怎么过的,都有谁打过她…… 说着说着,岳芷林忽然想?起来—— “对了,这两年,你可在城中遇见过顾叔叔?” 要是菁菁能遇上马三娘夫妇,兴许就不必遭这些欺负了。 菁菁把脸埋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说:“唔……顾叔叔和马姨姨来找过我,婴童所说他们不是我的亲爹娘,就不肯放我走……他们来了好多次,那些坏人?就打他们,我就……我就不让他们来找我了。” 岳芷林:“那,你顾叔住哪里?你知道?么?” 菁菁迷迷糊糊:“知道?……” 岳芷林:“赶明儿你带娘去找他们,好不好。” 菁菁含糊不清地回答:“找不到啦……叔叔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说他们要……他们要入轮回了。” 岳芷林诧异:“入轮回?在枉死城耗尽阳寿以后,还要迁往酆都城暂住,怎会直接就入轮回?” 菁菁大有睡着的架势,说话?声越来越小:“顾叔叔说的我听不懂……” 没一会儿,小家伙就一动不动睡沉了,小手依然紧拽着她的衣裳。 孩子懵懵懂懂,说话?难有靠谱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惹出许多误会也是常有。她也实在想?不通,这夫妻俩怎会直接入轮回去。 岳芷林想?下床找亦雯解惑,却是脱不得身,只好等明天再说。 次日一早。 菁菁坐在高板凳上,晃着两条小细腿,一口一口地吃陈姑撕的肉肉。 一老一小乐呵呵的,跟亲婆孙似的。 “从枉死城直接轮回?”听得岳芷林这样问,亦雯也愣了下,歪着脑袋想?了想?,“啊,有这么回事,我想?起来了——” 岳芷林:“快说!” 亦雯:“听说人?界闹邪祟,好多人?阳寿未尽就死了,最近咱们枉死城鬼满为患。衙门只好想?办法解决……先是押送了一部分阳寿所剩不多的提前去了酆都城,结果?酆都那边也挤得不了,只好开放了轮回台,让想?要早点投胎的去投胎。” 顿了一顿,喝了口粥,往下道?,“只不过,人?间?哪来那么多新?生婴儿,便少不得有一部分只能投畜生道?。所以,这轮回台开了之后收效甚微,毕竟谁也不想?下辈子做牛做马。后来,枉死城这边便也开了轮回台……你说的马三娘夫妇,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直接入轮回了吧。” 已经入轮回了么?这夫妻俩何以如?此着急。 岳芷林来枉死城还有一件事办,那就是问清楚害他们的是谁,好为他们报仇雪恨。 若他们已经入了轮回,于?她,便只剩深深的遗憾了。 “不过,” 亦雯放下粥碗,擦擦嘴,准备上工去了,“我记得公告上说,是最近几天才开放的。你那两位朋友,兴许只是登记了,还没轮上他们呢。” 岳芷林抬起眼皮,眸子陡然一亮,伸手拉住了她:“轮回台在哪里?,带我去!” 亦雯吓一跳,挤出为难的笑?:“我要挣工钱的。昨天就没去,再不去要被辞退的。” 岳芷林:“钱我付你。” 亦雯:“好嘞!”等的就是这句话?。 片刻不能耽搁,若是运气不好,只恐这会儿马三娘夫妇已经去了轮回台。 “菁菁,先不吃了,跟娘走一趟!” “哦!”菁菁乖乖从板凳跳下来,牵住娘的手,“陈婆婆,我等会儿再回来哦。” 陈姑慈爱地帮孩子擦擦嘴:“好,等菁菁回来,婆婆给你熬鲜汤喝。” 三人?这就出了门。 “先去登记处吧。”亦雯说,“看?看?他们排的几号,免得跑空。” “不,先去轮回台。” 岳芷林有些担心,“万一这会儿已经上了轮回台,我们若先查再去,岂不迟了。” 亦雯点头:“说的也是。不怕跑空趟,就怕错过了。” 三人?不再废话?,飞快往轮回台方向去了。 现在是清晨,第一批轮回应该快开始了。若三娘他们的轮回就排在今天,时间?已经有点来不及。 岳芷林有不好的预感,心头着急,拉着菁菁闷头赶路。 菁菁一只魂被拖得在后头飘:“娘,我飞起来啦!哈哈哈……我变成风筝啦!” 大人?的焦虑小孩子总是不大懂的,这样挺好,她希望菁菁一辈子就这么快乐下去。 亦雯没去过轮回台,只是知道?大致的方位,七绕八绕赶到的时候,已临近晌午了。 高台之上—— “顾守中,马秀英,该你们了。” 轮回台上风微风徐来,吹得裙尾乱飞,心情也跟着乱飞。 前方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幽蓝冥火。一旦走进火里?,便将割断前尘往事,开启未知的新?生。 站上这里?,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三娘牵住丈夫的手,嘴角略微僵硬,却又微微上扬着:“咱们一起进去,来世一定还要在一起。” 鬼差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后面还排着队嘞。” 顾守中坚定地望着妻子,嘴角含笑?:“一定会的。” 两人?握紧彼此的手,往轮回冥火迈出脚步。 “慢着——” 刚迈出一步,却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夫妻二人?齐齐回头,赫然见一道?赤红身影踏焰而来,身后好似拖着一小丫头。 “我好像听到阿月在喊我。”马三娘顿住脚步。 可,那踏焰而来的女?子却并?不是阿月呀。 有人?突袭轮回台?!不同于?马三娘夫妇的困惑,守卫秩序的鬼差立即立起长戟,严阵以待。 “三娘!” 下方数十把长戟对准了自己,岳芷林不欲生事,立即停在半空,“各位大哥,我是仙门中人?,此番特地赶来冥界,想?与旧友说几句话?。” 鬼差头领听得这话?,扶风而上,近前确认一番,见她确系仙门中人?,又是副客气态度,自是愿给她几分薄面。 “仙子请来,不过时间?紧迫,若延误了时辰只怕引得母体难产。投胎失败不说,白?白?害了人?间?性命。” 对方愿行方便,岳芷林忙再三谢过,落下轮回台。 “三娘!” 马三娘夫妇二脸茫然地看?着她。 菁菁开心地喊:“顾叔叔好,马姨姨好。” 岳芷林拿出一颗洞冥丹,掐住三娘下颌便往她嘴里?一塞。惊得顾守中上前欲拦,却已是迟了。 三娘囫囵吞下丹药,眨了两下眼睛,眼中倏尔蔓延喜色:“阿月!真是你啊!” 顾守中还一头雾水:“阿月?” 岳芷林言简意赅道?:“机缘巧合,我入了仙门。师尊为我造了虚面以断尘缘,故而你们才认不出我。” 顾守中还是听得一脸懵。 马三娘抓住她的手,高兴得声音都颤了:“入仙门了!真的吗!太好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呢!我在这里?一直很担心你来着。” 摸摸菁菁的头,“这下母女?团聚,我真替你高兴。” 顿了一顿,“唉,先前没能把她从婴童所接出来,我和守中心中一直很愧疚。” 岳芷林:“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努力过了的。” 一旁的鬼差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少寒暄几句,你们时间?不多。” 时不待人?,岳芷林只好赶紧讲正?事。她捏紧了马三娘的手,说:“我去仙门的路上,在密林里?发现了你二人?的尸首——告诉我,是谁害了你们,我必定为你们报仇!” 马三娘:“我们的尸首?”看?看?丈夫,低头哀叹了声。 顾守中终于?缓过来,飞快道?:“你既入了仙门,想?来对付那恶人?应不会有什么危险,那我便与你简单说说——害我们的是陈方廉!他当年官居二品时,便与地方贪官沆瀣一气,豫川的父亲被害,就是他底下的人?谋划。后来,他衣锦还乡,看?似离了官场,实则变本加厉与地方豪强联手搜刮民脂民膏。” 陈方廉么,好,她记下了。 顾守中继续道?:“永州堤坝出现裂缝,正?是因修建时存在贪墨。豫川因在县学做夫子,无意间?掌握了贪墨的证据,他一面将证据转交给我,一面上书官府请求在雨季之前加固堤坝。结果?……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被杀人?灭口。豫川兄也……” 马三娘打断顾守中:“时间?不多,此事阿月若想?知道?,要么自己去问宋豫川,要么去查他活人?档就是——” 她拉着岳芷林的手,只想?抓紧时间?讲点关?键的,“阿月啊,你知道?的,我俩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他先天心疾,只恐活不大。这不,枉死城开了轮回台,衙门说只要肯提前入轮回,便能适当满足一些遗愿——我和守中一商量,便将剩余阳寿化成福泽添在成玉档上。” 之前亦雯说过,枉死城鬼满为患,却少有愿意提前投胎的。为了引导鬼魂投胎,难免弄出这些非常之法。 岳芷林点了点头,心头倍感沉重:“成玉有父母这样疼爱,一定会福泽绵长,长命百岁的。” 马三娘抹了抹眼泪:“嗯!可惜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 岳芷林捏着她的手,安慰道?:“待我料理了手头事的,便替你去看?看?他。” 马三娘:“好!” 顾守中退后半步,对她躬身一拜:“那就拜托你了。” 鬼差再一次催促:“快点快点,时辰要误了!” 马三娘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阿月,你都成仙了,说不定能找到我的下一世吧。” 岳芷林点头:“一定会的!” 鬼差再不容一点耽搁,推着两人?往轮回冥火去。 马三娘三步一回头,和她一次次道?着别。 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冥火将夫妻俩吞没,然后,便再无一点残影,也再无一点声音。 鬼差擦擦头上的汗,赶紧又喊了下一个:“董小严,该你啦!” 菁菁挥着小手,也从中感觉到一丝悲伤:“再见了顾叔叔、马姨姨……” 抬头,问,“娘,咱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么?” 岳芷林呆呆地望着前方,感觉心头空空的。她吸了吸鼻子:“会的。” 可她知道?,再见已不是三娘。 她往鬼差的册子上瞥了眼:“敢问大哥,他夫妻二人?投胎去了何处?” 鬼差粗略扫了眼:“封州陆县二牛村一户人?家……嗯……的猫出了一窝崽。他俩做姐弟去了。” 为了儿子,下辈子终究还是入了畜生道?。做猫也还好吧……毛茸茸挺可爱的,没有被宰的风险。 岳芷林:“大哥这册子能看?到两只猫的命途吗?” 鬼差:“暂时还看?不到,仙子难道?不知么——所有活物命数都由天上司命殿掌握,我们这里?只有副本记录。像你们刚才说的,把阳寿化为福泽添给活人?,我们这儿还需要先递交到司命殿,司命殿通过了才行。” 这样啊,还挺麻烦。 鬼差:“嗐,也就最近枉死城鬼满为患,为了减轻压力才行了这个非常之法,要是换了以前,嘿,想?都别想?。” 鬼差说着,又喊了“下一个——” 岳芷林最后看?了眼那轮回冥火,带着菁菁下了轮回台。 心里?始终空落落的。 菁菁捏捏她的手,好奇的问:“娘,刚才马姨姨说,查爹的活人?档是什么意思呀?” 这倒是提醒她了。 岳芷林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去一趟官衙,查查档案。” 第三十九章 忆樺 她的生母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 那就马上去查宋豫川的活人档。 岳芷林请亦雯带路。 亦雯将母女俩带到衙门口,也就回去了。 ——中午酒楼最忙了,她再?不?去上工就真的要被辞退了。 查档要花钱, 要花很多?很多?钱。 不?过对岳芷林而言, 钱根本不?是问题,她捏着三颗灵石进了衙门,一路畅通无阻。 什么时候看?守档案这种闲活,竟也能成肥差? “仙子您请!”鬼差哈着腰, 一路将她带入档案房,还给她上了热茶。 菁菁放松地?坐在她旁边,晃着脚, 好奇地?打量周围。 “娘, 这里好多?书啊。” 四面墙上都堆满了命簿,几个鬼差正在空中飘来飘去,把一本本命簿放归原位。 “敢问仙子想查什么档啊?一份档案一颗灵石,这是行价。” 岳芷林眉尖微挑:“这么贵?” “仙子说?笑了, ”鬼差瞟眼她手里的灵石,“对您而言, 还不?都是小钱。” 岳芷林笑笑:“我要是提一袋子灵石来,你怕是还得涨价吧。” 听说?上次陈姑来查,花了许多?钱却只?得了个“封档”的回复, 钱也没?退,这儿未免也太黑了。 鬼差谄媚笑道:“仙子见谅。衙门削减俸禄,咱们还得糊口,实?在逼得没?办法, 只?好涨价了嘛。你这一颗灵石可不?是咱们档案房的私吞,是要入衙门公账的。” 嗯, 听亦雯提过,冥王后主?政,有些镇不?住场子。冥界的权贵开始胡作非为,他们倒越来越富,底下小民却越来越穷。 岳芷林:“那行,先查,查到了再?付钱,没?查到可是不?付的。” 鬼差:“仙子真?是干脆!您说?您要查谁的,我马上让人翻找。” 岳芷林:“一定要生辰八字才能查么?” 鬼差:“也不?一定。提供具体?住址、性别、名字,也能查的,就是还得筛选一阵儿,怪费事儿的。总之,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岳芷林:“那我查三份。” 鬼差喜出望外。豁哟!这可是大生意啊。 …… 守卫司。 “一个小小的地?仙……” 土伯撒了手里的鱼食,气笑了:“火烧霜花楼,就为了捞一个叫‘菁菁’的小鬼出来。” 顿了一顿,“那个地?仙现身之前,还有一个叫亦雯的惯偷也去婴童所查过‘菁菁’。这惯偷连着两日出手阔绰,不?是这地?仙给的钱,还能是谁。” 婴童所是他罩着的,霜花楼是他名下的,就是冥王殿也得给他土伯面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一个小小的地?仙,却在一日之内拳打婴童所,火烧霜花楼,简直是脱了裤子在他头上拉屎! 眼下那地?仙底细不?清,啧…… “先把与那地?仙相关的娘俩抓起来!” 土伯捏着一颗小小鱼食,两指轻轻一弹,便弹在抢食的乌龟脑袋上。 那乌龟脑袋一缩,沉了底。 敢跟他作对,活腻了吧。 …… 档案房里。 岳芷林刚查完一份档,就听见亦雯火急火燎从外头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着急忙慌冲进来的样子,惊得菁菁瞪圆了大眼睛。 岳芷林捧着命簿失神了许久,听得亦雯着急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什么不?好了,慢慢说?。” 亦雯神色慌张,大喘着气:“我刚去酒楼送外食……路过我家附近,就、就看?见守卫司的把我干娘抓走了!” “抓你干娘做什么?”岳芷林搁下命簿,问。 亦雯:“我不?知道,我干娘连门儿都很少出,绝不?可能犯事,我想来想去,可能……” 岳芷林站起身:“可能与我有关。” “嗯!”亦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岳芷林皱起眉头。 她不?想生事,可为了找菁菁还是生了不?少事。现在连累了旁人,她责无旁贷。 她想了一想:“若是那个原因,你也危险。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躲,我去那什么守卫司看?看?。” “我要去!” “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再?被抓了,我可不?好办。” 亦雯咬咬嘴皮子,只?好点头应了。 岳芷林从怀里取出小银锁,对孩子道:“外头危险,菁菁快到锁了来。” “哦。”小丫头听话地?化?作一缕烟,立即钻了进去。 这小银锁是菁菁生前的贴身之物,是小丫头唯一可以?依附的东西。等?出了冥界,菁菁也只?能暂且依附在这上头。 岳芷林朝鬼差抛去一颗灵石:“今天先查到这里。” 拍了拍亦雯的肩,急匆匆地?出了门。 鬼差:“喂!仙子!”看?着手里亮晶晶的灵石,倍感可惜。 说?好的查三份,这才刚查了一份,少赚两颗灵石呢。 守卫司在城东,修建得雄伟高大,岳芷林稍微问问路便找到了。 对方想来已等?她许久,岳芷林刚到守卫司门口,便出来一鬼差将她领了进去。 “仙子?!” 陈姑正跪在大堂中央,见她进来,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向安分守己的她,实?在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押进守卫司。 岳芷林冲她点了点头,看?了眼上首的守卫司统领。这位大人正捏着小棍子,逗鱼玩儿呢。 她笑笑:“大人要抓我,我这不?就来了。无辜之人,还是赶紧放了吧。” 土伯转了身,嘴角斜斜地?一勾,眼睛里头多?有不?屑:“这儿是冥界,除了冥王殿,还没?有人敢教?我做事。” 他放下棍子,漫不?经心朝这边走来几步,“你是主?犯,她是从犯,她能算什么无辜。” 岳芷林:“亦雯是我花钱雇来打探消息的,至于陈姑,也不?过收容我在她家住了两日。” 微微一笑,“威逼婴童所,火烧霜花楼,她们一件都不?曾参与,如?何?算得上从犯。这里是冥界,我知道,在你们的地?盘上,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人想要我赔多?少,我照数赔偿,但求大人消消气。” 土伯一笑:“照数赔上?小小地?仙,好大的口气!” 岳芷林:“是啊,我一小小的地?仙,怎么敢与土伯大人作对。那日在霜花楼,我也是一时气急,忘了自己出手乃是涅槃火,本想烧个门面出出气,却把霜花楼都给烧了。” 土伯听到“涅槃火”这三字,立即皱了皱眉。他斜眼瞅了瞅那红衣女子,眼中的不?屑被困惑所取代。 这的确只?是个地?仙,可身上却有涅槃火。上界仙人能掌握涅槃火的要么是凤凰一族,要么是修为高深的金仙,她一个地?仙却有这本事,实?属奇怪。 他查过入口登记册,并未查到此女记载。门口两个蠢笨守卫,一口咬定这女子自曝了“崇吾山”的名号。 笑话,若真?是崇吾山来的,岂会连登记都不?敢就直接溜进来了。 这地?仙,定是想借崇吾山的势进来而已,随便报了个来头。犯了事也不?敢闹大,唯恐吃不?了兜着走。 若他将此女抓住,扭送崇吾山,她这假冒玩意儿的下场必定十分叫他解气。 可,除了解气,于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么?还是来钱更实?在,不?是么。 对方态度尚好,勉强消了他些许怒气,土伯摆摆手:“你若诚心要赔,五十颗灵石,一颗也不?能少。” 岳芷林眉头微紧。 狮子大开口。五十颗灵石,够他重建两个霜花楼了。 土伯:“若是给不?起,霜花楼修好之日,你亲自来……” “好。”虽然大出血,但岳芷林答应得很爽快。 感谢旭鹰师兄,老妈子似的给她装了一麻袋灵石。五十颗灵石,还没?花到一半呢。 土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的豪迈镇住了舌头。 他本想说?,若是钱不?够,等?霜花楼建成之日,她亲自来霜花楼做几天招牌。毕竟此女长得很漂亮,又是个女仙,肯定能给霜花楼招揽不?少生意。 可未料她竟答应得这么干脆,五十颗灵石,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顿时后悔喊价太低,心头很是不?痛快。 “这桩事了了,还有一桩事。” 他突然冷下脸色,说?道,“你带走的那丫头在哪里?据闻她是你女儿——我戍守冥界,务必提醒你一句,她既已入了冥界便哪儿也不?能去。你若想和女儿团聚,只?怕得在我冥界长住了。” 岳芷林没?有马上应话,她转过身,将陈姑从地?上扶起。 “这是你和亦雯的报酬,这两日麻烦你们了。” 她取出一块灵石,塞在陈姑手中。 “仙子……”陈姑尚有一些惶恐,捏着那灵石一脸的不?踏实?。 不?是给过灵石了么,怎么又给一次。 岳芷林微笑着:“别推辞,我给你们惹了灾祸,这是一点补偿。”说?话间捏住陈姑的手,紧紧的,半晌没?有松开。 她这般说?着,又往前半步,声音放低,“我如?今能力低微,自己的孩子被欺负,反倒只?能赔钱了事……” 陈姑有些茫然,但还是配合地?将耳朵朝她贴近了些许。 “且我心中有顾虑——” 岳芷林的声音小得只?有她二人能听见,“菁菁我尚且能搏一搏,带她出冥界,可你和亦雯我却带不?走。若我不?低这个头,等?我一走,他们不?知要如?何?对待我的生母和干姐妹。” 生母?陈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岳芷林注视着她:“我方才去查了你的档,见‘儿女’这一支写着‘沈晴’‘蛮蛮’‘岳芷林’三个名字,皆指的是同一人。” 陈姑的眼睛瞬间红了,她抓紧对方的手想要说?什么,被岳芷林打断:“我就是‘沈晴’,您的女儿。可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我要做的事,恐怕会牵连到你们。” 前两日没?看?清陈姑的长相,这会儿贴近了,她才发觉祖孙三代的眉眼好生的像。 陈姑紧拽住她的手,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没?关系,没?关系……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很好,就了了心愿。” 原来,活人档被封存,是因蛮蛮已入了仙籍! 真?是无巧不?成书,老天有眼啊。 见生母忍下眼泪,岳芷林放了心。 方才土伯问起菁菁,她便知道,这趟来守卫司,只?能把陈姑和亦雯摘出去,菁菁的事情却没?那么容易了结。 若她违背冥界的规矩,将菁菁硬带出去,冥界必定会拿与她相关的人开刀。她便只?能将与陈姑的关系往雇佣关系上绑,一点距离都不?敢跨越。 希望这表面功夫做够了,土伯不?会深查她们之间的关系。 这么突然地?找到了生母,岳芷林心头暗暗高兴,也暗暗兴奋,可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 陈姑明白她的意思,收了她的灵石便没?多?说?什么,只?是深看?了她两眼,飞快地?退出守卫司。 岳芷林收回眼神,没?有多?看?陈姑一眼。 方才,她去档案房,本准备查三份档。一份宋豫川的,一份顾成玉的,还有一份就是陈姑的。 打进了陈姑家,便有一股亲切熟悉感围绕着她,令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就是那个“蛮蛮”。 可惜,只?来得及查到陈姑这一份命簿,便匆忙离开了档案房。 听马三娘的意思,宋豫川那边还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道的。她虽不?愿与这人再?有牵扯,却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 且,师尊说?她还有一段姻缘将断未断,她和宋豫川的事可能还没?完。 此刻,抛开别的不?想,岳芷林把目光落回土伯身上。 对方正一脸玩味地?盯着她。 “仙子出手可真?阔绰。” 岳芷林和煦一笑:“准确地?说?,是师门阔绰。” 土伯:“你真?是崇吾山弟子?” 岳芷林:“你猜。” 土伯:“据我所知,凌虚仙翁连碧语仙子都没?收,绝无可能收你。” 岳芷林:“是啊。若我不?是崇吾山的弟子,就不?许带走菁菁么?” 土伯哈哈大笑:“就算你是,你也不?能带走。除非凌虚仙翁亲自来冥界,冥王殿倒乐意给他老人家面子,开这个后门儿。” 她尘缘未断便入师门,师尊收下她已是格外开恩。她自个儿的尘缘,自是要她自个儿来解决,万没?有要师尊来卖脸的道理。 况师尊还在满世界寻找火精,她的私事又岂能在这时候拿出来劳烦师尊。 小银锁就在她怀里,她是绝不?会把菁菁交出去的。她也不?会在这冥界里头,陪菁菁度过余下的人生,然后像送走三娘一样,眼睁睁看?着菁菁走入轮回。 这母女情缘,她绝不?想断。这生老病死?的宿命痛苦,她也不?想菁菁遵循! 眼下,该怎么办? 当然是逃! 土伯还等?着岳芷林回话,突然眼前红光乍现,涅槃火照他脸面袭来。 他下意识朝后躲闪,火光过后,那地?仙竟已原地?消失。 “给我追!”他怒不?可遏,咬牙大喝一声。 这地?仙究竟什么来头,胆敢在冥界胡作非为,今日非宰了不?可! 为了追一个地?仙,守卫司几乎全体?出动。士兵无一例外,全部着重甲,就差眼睛没?有武装起来。 因那涅槃火不?是好惹的,谁碰一下都得被烧个半死?,没?有层层铠甲万不?敢追。 情况特殊,土伯亲自带兵出动,指挥捉拿。 “往大门继续增兵,我看?她往哪儿逃!” 岳芷林溜得很快,径直便往冥界大门去。不?料前方守卫早已接到消息,黑压压的一片披甲精锐等?候在此。 糟了。 她慢了一步,不?,应该说?对方快了一步。土伯毕竟是守卫冥界几千年的统领,恐怕早在逼她去守卫司之前,就已在大门口部署。 岳芷林只?得掉转斧头,往漫漫荒野中飞去,与此同时,忙不?迭将隐身符取出,贴在身上。 看?来,只?能先在冥界里避避风头,等?大门看?守松懈,再?冲出去。 追兵追到半路,相继停下脚步,一个个都迷茫了。刚才那道赤红的身影,竟追着追着就不?见了。 土伯张望四周,不?屑一笑:“必是用了隐身——牵狗来——一个地?仙而已,藏得了身形,还能把味儿藏住不?成。” 冥界的山林阴森森的,此处未有冥火,一切都看?不?清楚。岳芷林收了斧头,落下地?来,寻了一处山洞躲着。 呵,她无声地?笑了下,摸索着手里的小银锁。 这趟冥界之行,真?值。 可惜还没?见到生父。 等?她了结完手里的事,再?来冥界一趟吧。届时撤下虚面,她要正儿八经地?与生身父母相认。 天光越来越暗,冥界快要入夜了。岳芷林躲在洞里,数着自己身上还有多?少能用的符咒,打发打发时间。 隐身符还剩好几张,还有还有避水符、安魂符、追踪符、传音符…… 除了传音符能用来搬搬救兵,好像都没?什么用。 不?过这救兵她还一时半会儿不?想搬。 岳芷林躲到山中歇了片刻,刚数完符咒,忽听得四面八方都是犬吠。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令她头皮一紧。 糟了,对方竟然放狗咬她! 第四十章 造化神斧 想躲没那么容易, 岳芷林见势不妙,赶紧从山洞里出来。 外头土伯正?怒喊着:“小小地仙还?敢挑衅!莫要等我亲自将你抓到?,且有你好?果子吃!” 身?上?的隐身?符尚未失效, 岳芷林抓紧时间转移了地方。 这冥界里头乌漆麻黑的, 她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往哪里躲。 “嘶——”飞得太?急,撞树上?有点儿疼。 旭鹰给的地图只标了酆都、枉死两座城,城外则只描了大致的山川地貌。不过, 即便描绘详细,凭她这?双眼睛恐怕也?得走错路。 岳芷林很快转移了方位。 可那幽冥猎犬的鼻子却极其的灵,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带狗就算了, 对?方还?已兵分三路, 其中两股兵力在她两侧追赶。其目的,只怕是要形成口袋,将她包围其中。 岳芷林只能卯足了劲儿往前冲。还?好?她出山之前把御器术练了个扎实,脚底抹油溜得很快。 先前就听鬼差闲聊过, 说这?冥界抽调了一部分人手出去寻找火精,阴兵力量捉襟见肘。她就不信了, 土伯能带着人马一直跟她耗,别的事情都不管了。 再坚持坚持,看?谁耗得过谁。 岳芷林只管闷头往前冲。前方是未知的黑暗, 阴冷的风刮在脸上?,她的心脏狂跳着。 晦暗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什么金红的光泽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地方? 岳芷林眨了两下眼,确认自己没看?过。她回?想着冥界地图, 却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答案。 身?后的追兵似乎在刻意放慢速度,企图诱导她大意放松, 与此同时,两边的追兵却加快速度,试图形成包围。 土伯在抓人这?件事上?,大约是经验丰富的。 只不过,岳芷林既打算开溜,就掂量得明白——想抓她没那么容易。 她早已感?应到?了两侧的危险,哪里会被对?方蒙骗。 她脚下的斧子是一点速度都没有减,反倒加速往前猛冲。 “大人,两边合围根本封不了口!” 土伯一路追赶,越追越觉得那地仙古怪。 她居然能溜那么快! 他很不爽:“老?子没瞎!看?得见!” “大人!再追就冲入禁地了!” 从?禁地里漏出的光越来越显眼,几乎要压过那抹红衣的光亮。 土伯先是眉心猛皱,随即勾唇冷笑:“那就逼入禁地,让她死在里头,倒省事了!” 就是那五十颗灵石还?没到?手,怪可惜的。 土伯当机立断,下令加快速度逼那地仙冲入禁地。 背后追兵穷追不舍,岳芷林飞快地往前冲着。两旁山峰越来越多,逐渐形成峡谷地势,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夹在当中。 这?些山竟都比崇吾山还?高,斧凿刀削一般峻峭嶙峋。 地仙飞不了太?高,无法向上?突围,若此峡谷尽头无路,那她岂不逃无可逃。对?方熟悉地形,看?来是想将她逼到?这?里来的。 岳芷林心头一凉,暗道不好?,若真被追上?,便只能动手打一场了。 奇怪的是,身?后的追兵却似乎越吊越远,两边未再感?应到?包围。 此时,土伯带兵停在峡谷半途。 他得意一笑:“兄弟们,就在此处守个一夜,管叫这?地仙出来是死,不出来也?是死!” 便有一小兵问道:“大人,这?禁地里到?底是什么啊?” 土伯哈哈大笑,指着那峡谷尽头红光耀眼之处:“小子,告诉你——这?里头有个神器,每夜子时必要朝四方八极释放一道混沌神力,莫说是修为低下的仙人,就是天尊到?了这?神器面前也?未必敢说不受一点伤。” 小兵惊讶地问:“那这?么说,她定要被这?混沌神力击碎当场?” 土伯:“必然死得干干净净,省得老?子还?要处理她的尸首。” 他说罢,命众守卫兵士守候在此,自己寻个舒服地儿,坐下逗狗玩儿。 岳芷林发觉身?后追兵撤了,慢慢放慢速度悬停在半空,觉出不大对?劲。 她朝四周看?了看?。 自己正?身?处在一条笔直的峡谷,身?后是来的方向,身?前是红光散发的地方。 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只有这?两个选择。 她掏出地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终于找到?这?块地方。 那上?头就标着两个字——“禁地”。 至于对?禁地里头是什么,却并无任何描述。 原来是禁地,怪不得那些阴兵不追了。 是在这?儿发呆,还?是进去看?看?? 岳芷林皱了皱眉,自嘲一笑:“还?是准备不够充分啊。” 争取下次来的时候,再不被狗撵。 脚下的斧头继续往前飞着,前面的金红光泽越来越亮,渐渐有些刺眼。 火精会不会在这?里? 她好?奇地往前去。当通过这?段蜿蜒绵长的峡谷,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片无垠大地竟映入眼帘。 她终于看?清楚了,发出那金红光泽的是什么—— 是一把巨斧! 它劈砍在大地之上?,斧头高如山,斧柄长如河,如此之巨大,若非她站在高处隔得老?远,必然瞧不清其全貌。 金红的光在斧身?上?游走着,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轮廓。 惊叹须臾,岳芷林慢慢落下地来,收起?自己这?相形见绌的破斧头,朝那巨斧走了过去。 一股来自远古的力量从?前方传来,恢弘而神秘。 不知为何,仅仅是看?了这?斧头几眼,她心底便掀起?了滔天巨浪。浪潮推着她脚步不停地往去,她伸出手,迫切地想去摸一摸那巨大的斧头。 峡谷外。 守卫司的阴兵们空守在这?里,渐渐有些百无聊赖。 小兵问:“那神器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讨好?地帮老?兵擦擦盔甲上?的灰,对?此实在是感?兴趣。 老?兵:“想知道啊?” 小兵:“嗯!” 老?兵也?是无聊,笑嘻嘻道:“好?好?擦哈,擦干净了哥们儿肯定告诉你。” 小兵卖力地把那盔甲擦得锃光瓦亮,都能当镜子使了。 老?兵四下摸了一摸,满意地说:“嗯,不错。” 小兵:“大哥快给讲讲!” 老?兵便指着峡谷方向,那冒出的一点红光,说:“你可知,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传说。” 小兵:“知道啊!” 老?兵:“里头的神器,据闻便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时用?的那把巨斧,名曰——‘造化?斧’!” 小兵张大了嘴:“哇!” 老?兵:“盘古大神陨落之后,这?把斧头便降落到?了冥界,一直便在咱们这?儿。可惜啊,迄今为止没有哪个大神仙能把它取来用?,就是靠近都难以靠近啊……” 小兵:“谁要是能拿来用?,那肯定威震三界,老?威风了!” 老?兵拍着小兵的肩膀,笑道:“那可不!你要是能拿来用?,天尊都抢着跟你拜把子,哈哈哈……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尊都拿不下它,又有谁能拿下这?造化?斧。” 禁地之中。 岳芷林将手贴在斧身?,立即便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震退。 “噗……” 血从?口中喷出,星星点点地喷溅出去。 在那漫长岁月里,包裹着巨斧的厚厚泥土,在这?震动之下往下片片剥落。 于是,被埋藏在泥土下的光芒随即迸发,勾勒出斧身?古朴的纹路。 在这?片刻间,天地灵力仿佛盘踞在了此处,引得她一袭红裙乱舞起?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正?在苏醒。 岳芷林擦去嘴角的血,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眼前似乎要动荡起?来的巨斧…… 她不确定,还?要不要碰一碰它。 时间一点点流逝,漆黑的天渐渐变得深蓝,冥界的夜在守卫兵将们的瞌睡中,悄然过去了。 那地仙一头钻进禁地,一夜都没出来,必定已被混沌之力震碎在了里面吧。 土伯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都起?来,随本将进去瞅瞅。” 从?来没有见过造化?斧的小兵,精神抖擞地第一个站好?。 “大白天进去,是安全的吧?” “放心,神斧只在子时释放一次混沌之力,其他时候就是一座斧头山。” “我可以摸吗?” “那是神物,只兴看?,你要是敢摸,小心砍了你的手!” 小兵老?兵正?说着话,忽听得谁见了邪魔恶鬼似的,扯着嗓门儿大呼起?来。 “哇!哇!快看?那是什么!” 土伯转过身?,脸上?不屑的笑容霎那间凝固成冰。 但见长长的谷道里,一道耀眼的金红光芒朝这?边滚滚而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兵眼睛瞪得像铜铃:“哥,这?造化?斧会、会自个儿飞出来玩儿吗?” 老?兵:“玩你个鬼!快跑!” 话音刚落,猛烈的气浪呼啸袭来,险些将在场兵将冲个人仰马翻。 大家匆忙散开,一个个甚是狼狈。 但见谷道之中,一把巨斧穿插而过,长长的斧柄如巨龙之尾,震撼得众兵将傻愣在原地。 那斧头上?似乎站着一个红衣女人,她微勾着笑,往土伯的方向晲了一眼。 然后,那巨斧便如一艘飞天的大船,载着她往前方去了。 谷道狭窄,斧刃划过挡路的山壁,如切过柔嫩的豆腐。碎石落地,轰隆隆的,扬起?朦胧的尘土。 土伯使劲儿揉揉眼睛:“……你们看?见没有!” “看?、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造化?斧‘嗖’一下从?咱旁边儿飞过去。” “还?看?见什么了!” “看?、看?见那个地仙站在上?头。” 果然,他没眼花!他也?没疯!那个地仙没死!还?把造化?斧踩在了脚下! “愣着干什么,速速禀报冥王殿!” 这?他娘是地仙?这?-他-娘-是-地-仙!?天尊见了都要扶下巴! “啪——”土伯给了自己狠狠一耳光,然后悲哀地发现—— 这?不是梦。 明明修为不高,却先是涅槃火,再是造化?斧,事态的走向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对?了,邪祟!这?所谓的地仙莫不是那邪祟本尊! 此时,冥王殿中。 冥王后沉甸甸地叹了口气,眼中不乏失望之色:“你这?孩子,怎的如此怯懦,底下这?些人,你竟一个都约束不住?” 王子禹诺跪在下首,低埋着个头:“孩儿年纪小,怎镇得住他们这?些元老?。” 年轻的脸庞白嫩细腻,满满的少年气。 当年冥王重伤之时,禹诺才刚成年,冥界事务一概不懂。冥王突然倒下,这?么多年里只偶尔出来理政,并无精力教他。 让他挑这?副重担,他如何挑得起?来。 那些魑魅魍魉欺他母子势弱,竟常常越过冥王殿行事。 云姬叹着气,揉揉胀痛的额角:“当初若能把玉芝公?主娶到?手就好?了,咱们也?算有了天界做倚仗。” 奈何冥界都如此不容易了,天尊就是不肯同意婚事。 当然,天尊也?有顾虑。 一则,当年恶鬼窟破,玉芝公?主身?在罗酆山却并没有履行天责,已引发议论,若事后再嫁到?冥界来,恐怕更引得骂声四起?。 二则,天尊素来将玉芝公?主视作掌上?明珠,哪里舍得她下嫁到?冥界。 后来,眼见他们母子实在难撑,天尊便另指了一位贵女给禹诺。 可禹诺对?玉芝却是真心实意,说什么都不肯娶别的女子。玉芝公?主也?一直反对?赐婚,这?婚事便一直搁置,前些日,那位贵女已另择良婿,嫁了。 冥王后日理万机,头痛病是越来越严重,每每与儿子说话必是叹了又叹:“你若能早日立起?来,说不准天尊看?你不错,就松了口呢。” 禹诺紧皱眉头,点了点头:“请母后宽心,儿子会更努力的。” 晨训说到?此处,眼前一闪,一道急令符突然传至跟前。云姬连忙将之捏住,展开…… 倏忽间,她疲惫的眼神如被震醒。 “造化?斧被一地仙夺取?!”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又将传信再看?一遍,却是确认无误。 “快,你立威的机会到?了,速速点兵,务必拦那地仙出界!” …… 御器术,多御兵器。岳芷林也?是没想到?,有一天她能把这?把一看?就不简单的大斧头踩在脚下。 也?不知它是什么来头,竟跟小柔似的,随随便便就认了她为主。 打禁地里头出来,她一路飞过茫茫山峦,飞跃枉死城,飞过酆都城,在大地投下巨大阴影,引得下方鬼喊鬼叫,争先恐后出来看?稀奇。 真有意思。 她脚下的这?把斧头威力巨大,若踩着它径直往门口去,恐怕无人敢拦吧。 想出冥界,这?不就能出了么。岳芷林松快一笑,就这?么往大门去了。 土伯的追兵在后头追得快要口吐白沫了,却是半点也?拦不住她。 冥界之门就在前方。岳芷林抬起?手,看?了看?掌心的小银锁。 快了,菁菁马上?就能自由了。 “仙子且慢!” 眼瞅着还?有百来步便要出界,却听一声厉喝,竟有一男子,不怕死似的冲出来,以身?拦在她巨斧之前。 岳芷林匆忙停下。 隔着一段距离,她眯了眯眼睛,见那拦路人披甲持戟。虽厉声拦她,但其身?上?并不见戾气,年纪轻轻,有一股干净的感?觉。 她心中暗暗计较,此人盔甲华丽,定在这?冥界中身?份不低,还?当小心应对?。 “我今日是走定了,请阁下莫要拦我去路。”岳芷林如是说道,语气很是客气。 禹诺面色不改,直愣愣地挡在前头:“我乃冥王之子,有守卫冥界之责!仙子可知,你脚下的乃是我冥界神器造化?斧,属我冥界之物。” 造化?斧,很厉害么?放在禁地里的东西,嗯……应该很厉害吧。 冥界王子亲自拦她,看?来她拿下这?斧头,是闯了大祸吧。 可怎么办,祸已经闯了。 岳芷林笑了笑:“是么,它先前不曾认主,也?算你冥界的东西?” 禹诺脸上?一僵:“这?……” 岳芷林:“它已认我为主,现在它的主子要带着他出冥界,你们出于何种立场拦着不让?” 禹诺急道:“自天地诞生起?,造化?斧便在我冥界内,自然是我冥界之物!不知仙子是以何种手段将之催动,声称它已认你为主!还?请仙子先下了神斧,咱们坐下好?生谈谈,具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得谈过才能分明,不是么。” 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但…… 笑话! 对?方不认为是斧头认主,而认为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之窃取,她若敢下这?斧头,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冥界了。 且看?这?冥王子面上?好?言好?语,这?周围可是有不下五百阴兵等着出击。且这?些都是重甲的精锐,她的涅槃火未必发挥得出优势。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不走她就是蠢货。 岳芷林冲对?方抱拳,含笑道:“抱歉,请恕我无暇在此停留。此事,咱们以后再议吧。” 当即催动巨斧,向冥界大门而去。 巨斧逼近,拦停在前的禹诺,不得不急忙躲避。 造化?斧如一艘巨舰,驶向大门。 禹诺心下大急,把牙一咬:“土伯!立即整合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将这?地仙拦下!” 土伯追了一路,才刚赶到?这?里:“是!”当即吹响调兵哨子。 土伯心头很是没底。 是他逼这?地仙入的禁地,起?因?也?是他造下的孽,不知这?地仙会不会把自己玩儿死,但他觉得……他自己快把自己玩儿死了。 40-50 第四十一章 重回永州 岳芷林本想将神斧化小, 规规矩矩过了冥界大门,却听得冥王子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拦住她。 那她干脆撞了大门好了。 别对她穷追不舍, 赶紧修门要紧, 不是么。 “轰隆——” 在?造化斧的撞击之下?,高|耸的冥界大门竟如酥脆的炊饼,顷刻倒塌。 外头明亮的天光照射进来,明晃晃的, 极其刺眼。一部分魂力低微的小鬼,在?这光的照耀下?,瞬间被灼伤皮肤, 惊慌之下?四处逃窜。 “挡门, 快挡门!” 冥界上下?瞬间一片混乱。刚刚汇聚起来的兵将们,还?门儿都没有出,就不得不停下?守门。 很好。 岳芷林朝后?看了眼,心?中默念御器口诀, 脚下?的巨斧便随她心?意?渐渐缩小,竟变得与她原先那把破斧子一般大了。 真?是个?宝贝, 不知什么来头,冥界上下?把它?当块宝,它?却要认自己做主。 盛情难却, 盛情难却……闯下?这么大祸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回头该怎么跟师尊说呢?只怕,崇吾山终究要被她连累吧。 禹诺命土伯看住大门,自己带兵追出冥界,这一耽搁, 却已落后?那地仙许多,仅遥遥看得见那前方一点赤红。 她似乎已将巨斧化小, 如此?便缩小了目标,很是容易叫人跟丢。 怪了,她能随心?变幻神斧,这造化斧莫不是真?认她一个?地仙为主了?! “快!”不管怎样,加快速度,先追上再说。 禹诺正卯足了劲儿追,斜前方竟乍然有一道?青色身影穿插|进来,正正好,挡在?了他前去的方向。 禹诺怒火中烧:“什么人,速速让开!” 然那人不知是没听到他的怒喝,还?是非要挡在?前面?,竟对他交手一礼。 “在?下?乐游山弟子,敢问罗酆山可?是往这个?方向走。” 乐游山弟子?禹诺被逼停脚步,在?距离那人一丈开外停下?。 得罪谁也别得罪医者,更别得罪乐游山。 他打量了对方两眼,见对方脚踩折扇,佩戴半截皓白面?具,一袭竹影青的仙袍,周身仙气环绕。 不过,也只是个?地仙。 他拦下?自己,是想问路? “往前便是罗酆山。”禹诺说道?,遥遥望见那一抹赤红已消失在?天界。 他心?头深感无力,无声地叹了声。 神斧认主,本就不是谁能阻拦的。就连天尊,都未必能左右这件事?。 他硬着头皮追出来,心?头却是知道?的,自己肯定要空手而归。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被母后?斥责一顿,骂他无论如何也立不起来。 他确确实实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这么的没用。 “多谢指路。”那青衣地仙谢过他,便往冥界大门处去了。 禹诺的心?情沉甸甸的,他带着身后?人马,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追。 踩着折扇,往罗酆山风向又行了一段路,以观方才回过头,望向红衣消失的方向。 不由的,眉心?轻轻一皱。 微与师姐? 她那火暴脾气,不知在?冥界惹了什么事?,竟会?被阴兵一路狂追。 他也只能帮到这里,看了一眼过后?,以观便径直往罗酆山大门赶去。 这次来冥界,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很重要的事?。 岳芷林飞出一段路,回头望了眼,身后?已不见追兵。 方才,她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便回头瞥了眼。从乐游山方向似乎来了个?人,青衣假面?…… 以观师弟? 难得,素来与他是八字不合,这回他倒帮她拦了一回追兵。道?谢的话以后?再说,且容她想想,先往何处去。 岳芷林放慢速度。 这短短一小会?儿,她已飞出罗酆山近百里。 菁菁的魂魄已经带出冥界了。 她翻阅过一些典籍——要想菁菁复活,便要先重塑肉身,然后?还?需一枚惊精香用以返魂。 重塑肉身需要息壤,世上唯剩的一点息壤似乎被堕仙掌握着。 惊精香则需取西海聚窟洲反魂树树根心?,将其熬煮成丸。 先往哪一处去? 岳芷林停在?半空,想了一想。罢,宋豫川的活人档没有查成,菁菁又想念爹爹和奶奶,她似乎应该先去一趟永州。 若情况合适,让菁菁远远看看她的爹爹和奶奶吧。 然后?,她就去料理掉陈方廉。待解决了人间事?,再专心?复活菁菁。 岳芷林拿定主意?,当即往永州方向去了。 又是一年?冬天。 赶了两百里路,她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 快要过年?了,街头巷尾一派热闹。她降落在?城中一处僻静地儿,隔了大街老?远,也听得见街上的鼎沸人声。 离开永州城已经三年?,再来这里,顶着张谁也不认识的脸,倒是可?以洒洒脱脱。 身上的红衣太过惹眼,她给自己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作寻常女子打扮,方步入城中。 城里刚下?过一场小雪,湿漉漉,冷飕飕的。时已腊月,年?味渐浓,热热闹闹的令人心?头倒是不冷。 去东鱼巷宋家么? 岳芷林站在?街口,停下?思索。 从她脚下?这条路出发,经骡马街,再穿洪家巷,便能到东鱼巷。 她立在?那里,迟迟裹足不前。沉思了片刻,却是转身往学堂方向去了。 明明说了不在?乎,可?即将再见到那个?男人,她心?头还?是隐隐生出退意?。 过去太痛苦,没有人想把埋在?尘埃里的苦再拉扯出来尝一遍,如果有选择,定会?避而不谈。 此?时已近黄昏,宋豫川寻常是这个?时候下?学。 岳芷林等在?那门口,霞光铺落一地,她看着一批批学子踏过学堂的门,呼吸时停时续。 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来。 陆陆续续的,人都快要走光了。她到底没忍住,咬了咬唇,上去拦下?个?少年?。 “小哥且等等。” 那少年?停下?脚步。 岳芷林吸了口气,问:“敢问宋夫子可?还?在?里面??” 少年?眨眨茫然的眼睛:“宋夫子?” 岳芷林:“宋豫川宋夫子。” 少年?想了想:“哦,我是两年?前才来这里读书的。听说之前是有位宋夫子,不过已经过世了,现在?教?书的是李夫子和蒋夫子。” “过世了?”这三个?字一入耳,岳芷林只觉心?脏停跳了那么一下?。 少年?:“是啊,宋夫子过世了。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宋夫子,要不你还?是问问别人吧。” 岳芷林有些失神,讷讷地道?了句:“……多谢。” 那少年?背着书袋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冬日的寒风阵阵地吹,她从内到外地感觉冷。 怎么就死了? 师尊不是说,她在?人间还?有一段姻缘将断未断么,宋豫川却就这么死了,她该高兴还?是该……适当的难受一下?。 岳芷林说不出心?头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消息突然这么砸下?来,砸得她有些犯晕。 他是怎么死的?两年?多前就死了么? 岳芷林提起脚步离开了学堂,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东鱼巷。 黄昏时分,归家的人陆续从她身边经过。 都是她从前相熟的街坊邻居,她认得,可?她这张陌生的脸,却没有人认得。 岳芷林站在?东鱼巷巷口,看见许老?爹、方大神……刘姐姐家的小莲花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一别三年?,隔壁小孩儿都这么大了啊。 “这位婶子,我想问问……” 岳芷林拦住刚进巷子的罗大婶儿,“我有事?找宋豫川宋夫子,敢问他家可?在?此?处?”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过于熟悉,罗大婶儿先愣了一下?,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皱了皱眉,用下?巴指指前方宋家。 “宋夫子都过世两年?多了,你找他什么事?儿啊。他家现在?可?就一老?娘在?。” 真?的……过世了? 岳芷林一时漏了呼吸,怔怔地问:“他、他当真?过世了?” “哎哟,这还?能是假的!你找他啥事?儿啊?” 岳芷林:“我、我是他学生的妹妹,家兄有事?找宋夫子,走不开,就让我替他来一趟。” “这样啊——” 罗大婶子叹了口气,“唉,也不知咋的,宋夫子先是把媳妇儿休了,之后?就魔怔了似的,再没出过门儿……转年?先是他女儿被野蜂蛰没了,接着山边发大水,把他前妻连屋带人地冲没了……后?来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他娘坐在?屋门口哭,说儿子想不开,投河了。” “把他前妻连屋带人地冲没了……”岳芷林失神地重复着这句。 罗大婶子:“是啊,两年?多……快三年?前的事?了吧。夫妻俩感情本来挺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我们私下?里猜测啊,他定是后?悔休妻,心?里过不去那坎儿……” 说着将两手一摊,“便老?娘都不顾,到下?头追他娘子去了。” 岳芷林越听越觉得如坠云间,仿佛身处的世界都不真?实了。离开一趟再回来,竟是这样彻底的物是人非。 罗大婶儿:“呀,姑娘,你这脸色咋突然煞白煞白的……我不跟你说了……喏,宋家就在?那里,你说话注意?点,别惹老?大娘伤心?。” “嗯,多谢婶子。” 罗大婶儿回了家,关上了门,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宋豫川过不了良心?的坎儿,投河自尽?这听来听去还?是很不真?实。 她刚从冥界出来,若宋豫川也在?冥界,那他该去找菁菁才对啊。 ……不,他是自尽,该算是命数已尽,下?了冥界便该直接去酆都城。 这么想,又合理了。 岳芷林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直到月牙初升,才迟迟缓过神来。 她终于提起脚步,走到从前多次进出的家门口,抬起手……又放下?手…… 从门缝里可?以窥见,里头有微弱的光线,似乎只亮着一盏油灯。 这道?门,熟悉又陌生,隔着过去与现在?,尘缘与未来。 隔着,凡,与仙。 “砰砰砰——”她终究还?是敲了门,巷子里响着空空的声音,震得她心?头忐忑。 隔了许久,听得宋母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谁啊?” 门嘎吱开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昏暗的光线下?。 岳芷林的眼睛,突然感觉抽动了下?,像是要抖落出许多的泪水。 一别两年?多,宋母竟如老?了十岁,皱纹深了,头发也更白了。 只是一如既往,袄子虽旧,洗得干干净净,头发虽白,梳得一丝不苟,使她依然像一棵苍老?而遒劲的古树。 “你是……” 岳芷林僵硬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来:“打扰您了。我进城投靠亲戚,迷了路,身上也没钱了,大娘能不能容我在?这里住一晚上。” 宋母呆了一呆,许和罗大婶子一样诧异于她这熟悉的声音。 但只愣了小片刻,便冲她招招手:“快进来快进来……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 宋母倒是很热情。 岳芷林跨过门槛,第一眼,就看见了屋檐下?空空的燕子窝。 宋母领着她往里走:“家里就我一个?,你放心?住。” 岳芷林跟着她穿过小院子,迈上屋檐,进了堂屋:“麻烦您了。您……一个?人?” 堂屋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一张四方桌,两把长?板凳,角落里放着半人高的花架子,上头摆着个?白瓷瓶,插着一枝腊梅。 她在?板凳上坐下?。 宋母给她倒了杯水,没有马上接话,待将水递到她手中,方低沉着声音道?:“是啊。儿子儿媳都过世了,孙女儿也没养大,可?不就只剩我这孤家寡人。你来我这里住啊,有人陪我坐坐,说说话,我心?里倒高兴呢。” 岳芷林抱着茶碗,心?头乱糟糟成了一团麻:“抱歉,我不该……” 宋母倒是笑着说:“命里如此?,凑合着过吧。对了,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沈,叫沈晴。”她报了原名。 岳芷林捧起茶碗,喝了一口,鼻尖里扑进浓浓的桂花香味。 很好闻,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好香。” 宋母笑笑,眼尾的褶皱挤一起:“先前儿媳爱喝,每年?院儿里桂花开了,我就做些桂花蜜。” 可?儿媳都不在?了,为何还?要做这桂花蜜呢。岳芷林麻木着脸,不知该说什么话。 宋母:“好喝吧?” 岳芷林点点头。 宋母:“好喝就多喝几碗。” 顿了一顿,“沈姑娘的声音悦耳动听,别紧绷着,多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岳芷林:“嗯,好。” 可?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嗓子里的酸涩感迟迟退不下?去。 宋母说起了桂花蜜的做法。 先这样,再那样……做好了能配菜,能调茶,能祛病…… 岳芷林时而点头附和几句,说句真?好喝。 家里来了客人,宋母似乎很高兴,一连给她兑了三碗桂花蜜。 岳芷林看着宋母那带笑的样子,又想起宋母后?来对她的咒骂,那前后?割裂的模样,令她心?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知不觉,夜深了。 “瞧我,逮着个?人就说个?不停。你累了吧,肚子饿不饿?”宋母忽然说道?。 她不饿,可?也点了头。 宋母煮了一碗面?,打了个?鸡蛋在?里头。面?也还?是原来的味道?没有变。碗上有个?小豁口,是菁菁不小心?弄坏的。 她吃着面?,宋母便端着一盏油灯,去房间里帮她铺床。 月华正浓,天地寂静。 岳芷林几口吃完了面?,走下?屋檐,来到院儿里那棵桂树旁。伸手,摸了摸深绿的叶片。 这棵树旁发生过许多的故事?,抚过琴,堆过雪,牵过手,诉过情……如今件件想来,都恍如隔世。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实在?堵得慌。 宋豫川,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让你承受不住,选择了轻生。 她很想知道?,马三娘提及的那些隐情具体是什么,却又实在?对一个?丧子的老?人问不出那残忍的问题。 夜深了,宋母帮她铺好了床,岳芷林早早地吹了灯。 可?她也没睡。 眼下?,她躺着的这间屋便是自己从前住的那间。许是缺了人气,格外的潮,墙上已显出一块块的霉斑。 屋里的陈设倒还?是老?样子。 靠窗摆着一张桌,上面?堆满了书册,翻开就着月光看,都是熟悉的字迹。 宋豫川的字写得很漂亮,是一眼便能认出来的。 指尖轻轻地抚摸着桌上的东西,她的眼睛微微的有些酸胀。 靠窗的墙上还?留着菁菁不懂事?时,拿着瓦片划出的痕迹。 现在?是夜里,岳芷林却没有想好,该不该让菁菁从锁里出来,看看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家。 爹爹不在?了,她会?伤心?的吧。 岳芷林看了一会?儿,在?床上躺下?。 枕头被子都是浆洗干净了的,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遗留下?了从前的味道?。 她嗅到了独属宋豫川的气息。 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去世了”,“死了”这样的字眼。 不可?否认,她曾是那样浓烈而绵长?地爱着自己的丈夫。 成亲的六年?间,她每晚就在?这张床上,与他相拥而眠。 与他耳磨厮鬓,抵死缠|绵。 与他搂着孩子甜甜蜜蜜。 一句“死了”,就将她曾经的爱恨情仇全都抹掉,不论是爱还?是恨,便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难过。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 冥界,档案房。 “已入轮回?” “是啊,顾守中和马秀英亲自登记的名字,又亲自上的轮回台。这档案白纸黑字记录着,还?能骗仙人不成。” 以观紧皱眉头,将那份档案看了又看,确认上头的签名的确是顾守中的字迹,只得沉叹一声,作罢。 他刚修得地仙便赶来冥界。此?番来有四人要寻,头两个?便是顾守中夫妇。 他是特来告知二人其子的情况,请他夫妻放心?的,也想着问问顾守中,陈方廉的罪证可?还?有保存下?来的。 奈何却是扑了空。 “那宋菁呢?” 鬼差:“仙人稍等,我这就去翻找,帮您看看她在?枉死城住哪儿。” 那鬼差去了后?头,从冥界万鬼记事?中找出一份册子,正要拿去前头,同僚慌慌忙忙凑了过来。 “你拿的可?是宋菁的死后?命簿?”同僚拦下?他的去路。 “对啊,咋的了?” 同僚:“上头刚递了吩咐下?来,这个?叫宋菁的丫头已被那地仙带出冥界。上头让将她的死后?命簿暂且封存,对外只说是遗失了,免得牵连太多。” “哦。那、那万一这个?地仙要亲自再找找呢。” 同僚:“找个?理由骗骗他,千万别让他到处乱找,不然惹了土伯大人不快,咱俩跟着倒霉。” 以观在?外头等候半晌,却等得一句“命簿遗失”的答复。 面?具下?的脸再次阴沉下?去:“怎会?遗失?” 鬼差为难道?:“哎哟,您也看到了,这不还?刚有个?地仙来闯了禁地,夺了造化斧么……咱们这儿遗失一份命簿又算什么呢。” 顿了顿,见对面?仙人将信将疑,又道?,“我劝您也别找了,前阵子轮回台大开,难免有守卫松懈的时候,听说掉了几个?好奇的小鬼进去呢。说不准,宋菁命簿遗失,是因她已自行入了轮回。” 以观皱眉:“自行入了轮回?” 鬼差:“仙人别不信,我犯得着诓您么,您这么漂亮一块灵石,我哪有不想赚的道?理。没帮您查到,我也是相当遗憾的啊。” 鬼差说完这话,很是佩服自己这张骗人的嘴。 以观眉心?不展,看了眼这鬼差脸上的真?诚,没再问什么。 他特地画了一本有趣的小画册,准备送给菁菁。可?,嗐……终究父女缘浅,没能再见上一面?。 还?有最后?一个?人要查。 他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第四个?名字:“岳芷林”。 第四十二章 故人已去 以观刚写下“岳芷林”三字, 那鬼差就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甭查了,这个‘岳芷林’的档案已经被封存了。” 以?观眸光一凉, 逼近半步:“为何封存?” 鬼差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得脖子一缩:“这、这就不?知道了。这份命簿已经递交到上头去了, 咱们这儿是查不到的。” “何种情况会封存?” 鬼差:“仙人别急,这种情况还有点儿多,我想想哈……比如?出于种种原因游离人间没来冥界的魂魄,比如?被妖物吞噬的魂魄, 被外?力打散了的魂魄……哦,再有就是,像仙人您这样, 入了仙籍, 脱离轮回的魂魄。” 以?观:“那,她可能是出于哪种原因?” 鬼差把两手一摊:“这我哪知道啊。不?过……最近人界不?是闹邪祟嘛,情况愈演愈烈,有的人枉死?之后就连魂魄都残缺了, 压根儿连枉死?城都来不?了,您想想, 会不?会是这方面儿的原因。” “不?可能!” “仙人您别发火,我也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您要?找的‘岳芷林’,她这份儿档案我早翻过了, 她的魂魄压根儿就没来过冥界。” 没来过冥界? 浑身的血液极速地流转,冲击入脑,令他?顷刻间经历了一场眩晕。 为何会这样? 倏忽间,这档案房里仿佛被抽干了空气, 憋得人难以?呼吸。 “欸,仙人您还没给钱呢!” 一颗灵石被抛过来。 鬼差望着仙人离去的背影, 失望地叹气:“唉,赚点儿钱真?不?容易。仙人慢走啊——” 以?观快步走出档案房,走上大街,停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不?,他?不?是什么仙人,此时此刻,他?是宋豫川,为了找岳芷林而?来冥界的宋豫川。 他?日夜勤修,唯恐晚一日见到她。 他?琢磨过千遍万遍,再见到她时该说什么话,她生气了该怎么哄,她难过了该怎么解。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了三年的这一面,却并?没有见到。 也许以?后,也都见不?到了。 他?如?一棵枯树立在街道中间,背着精心?为阿月雕琢的琴…… 陌生的魂魄在他?身边一个个走过,他?们笑着,聊着,抱怨着……没有一张面孔是他?想念已久的那张。 三年努力—— 想见的人,一个都没有见到。为何会如?此?他?宋豫川到底做错了哪一件事,竟得了这样一个如?遭天地遗弃的结果。 面具外?的眼睛渐渐地发红,又渐渐地遍布血丝。他?的血肉,开始变得如?这阴冷的冥界一般的凉。 此命何解? 此命……何解? 失神的眼眸突然眨了一眨,终于回神。 ——不?对,阿月明明是丧命于洪水,和邪祟有什么干系。 莫非早在洪水袭来之前,阿月就经历了与菁菁一样的遭遇。而?这次遭遇,致使她的魂魄不?知是残缺了还是被邪祟吞噬了,没能来冥界。 洪水冲走了一切痕迹,让他?误以?为阿月是死?于水灾? 宋豫川的下颌紧绷着,不?是很认同这番残忍的猜想。可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 和自己一样入了仙籍么? 这似乎,更不?可能。 阿月不?过是一柔弱女子,平日里只一味着眼于小?家,爱绣绣花,作作画,看看书,下下厨房……从未有过修仙这种脱俗的想法。 宋豫川站起?身,望向了还在抓紧修缮的冥界大门。 他?要?立刻出去找阿月,哪怕是一片残魂,他?也要?找到! …… 子夜。 辗转反侧后,岳芷林终究还是睡熟,接着便?又来了自己的心?海。 心?海荡着微波,不?是很平静。 战神已在这里无聊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能帮她打发无聊的人。 可是,今儿岳芷林看起?来沉沉闷闷的。 “看你愁眉苦脸的,怎么了?” “有两件事……”岳芷林在树根旁坐下,顺手捡起?飘落下的一片叶,“想跟你说。” 至羽立即在她旁边坐好,摆好听故事的姿势:“快说来给兄……给姐妹听听!” 这第?一件事,当然便?是关于神斧的。 可惜在这心?海里头,没办法把新到手的斧头拿出来给战神辨认辨认,岳芷林只好用嘴巴讲。 可当她刚提到“冥界禁地”四字,战神就“啊”了一声! 嗓门儿之大,把她吓一跳。 “你说造化斧认你做主了?!” “造、造化斧?” 原来它叫这个名字,岳芷林舌头一颤,“它……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头么?” 战神绷着脸,深吸口气:“盘古大神知道吧。” “知道啊。” “这把斧头,乃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用的那把!数不?清多少万年了,迄今没人弄得动这造化斧,你跟我说它认你为主……没吹牛吧!” 啊?!岳芷林浑身一紧,狠狠地呆愣了下。这是盘古大神的斧头?开什么要?命玩笑! 至羽激动地使劲儿摇她的肩膀,摇得她脖子险些断裂。这位见多识广的战神,似乎也被这个消息给震麻了。 “快说你不?是吹牛!” “我不?是吹牛……我就轻轻摸了下它,它就跟我走了。” 至羽那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她激动坏了:“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为什么!” 岳芷林来心?海找战神,可不?就是想让战神帮她琢磨琢磨巨斧的事儿。 谁知一提这个,不?得了,那居然是盘古大神的斧头! 战神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 “啊,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哪种?” “兵器都有五行特性,造化斧五行兼备,乃兵器祖宗。但这神斧的属性,尤以?金、火为主。金主力,火主破,是以?能开天辟地。” 战神边说边抠着脑袋,对自己的分析也不?是特别确定。 “本战神乃是近几万年来,将金系法术修至巅峰之人。而?你,又将涅槃火掌握在手……如?今我在你的体内,那造化斧莫不?是感受到了金、火之巅峰,故而?选择了你。” 岳芷林:“这……” 她茫然地抽了抽嘴角,“涅槃火并?非最厉害的火,我也不?过是个地仙……” 战神:“那也没别的解释了。” 是啊,除了这个说法,还能有什么说法么。岳芷林一头雾水。 “如?此厉害的斧头,怎么能跟小?柔一样昏了头,上了我的贼船呢?” 小?柔的上个主子是烛龙,造化斧的上个主子是盘古,她岳芷林算哪根儿葱…… 战神又认真?地想了想,忽而?豁然一笑:“也许,这便?是机缘嘛。好比我附上了你的身,而?不?是别人的。” 那倒是怪了,何以?什么好事儿都往她身上钻。无功不?受禄,如?此倒令她心?头惶惶,生怕什么时候代价便?来了。 战神接受得比她好,开心?地拍拍她的肩:“拿下造化斧是好事,看你还是愁眉苦脸,怎么的,因为另一件事?” 被这一问,岳芷林垂下眼眸,便?更显得沉默了。 至羽:“你倒是说啊。话说一半,在我的规矩里是要?挨揍的。” 眉心?皱起?深深的褶子,岳芷林低着声音:“他?……他?死?了。” “谁死?了?” “宋豫川……他?投水死?了。” 战神脸一僵,兴奋劲儿霎时散去。她打量着岳芷林的脸,从这张脸上,看出显而?易见的哀伤。 “为什么?看你这么难受,难道投水是因为你。” 岳芷林点了点头。 可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可我不?认为他?是一个会轻生的人,更不?是一个会抛下母亲的人。” “那他?到底死?没死??” 心?海荡起?波浪,此起?彼伏地拍打着岸。身后高大的心?海树,间或飘落下几片叶子。 岳芷林搓着自己的手,眼眸垂得低低的,开口,声音喑哑。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连他?的母亲也这样告诉我……可我若没有亲眼见过他?的尸体,抑或他?的魂魄,我就不?信他?死?了。” 战神:“那你去冥界找找呗。” 岳芷林苦笑了下:“我刚在冥界闯了祸,躲还来不?及,哪来的胆子再往冥界去。” 说的也是。 战神爱莫能助:“那你会执着于弄清楚吗?” 岳芷林迟疑了会儿:“说不?准,随缘吧……我已知道是哪个贪官害的人,帮菁菁重塑肉身之前,我先去把这混蛋解决了。” 至羽听得这话,皱了眉头:“你如?今入了仙籍,凡人的事便?不?该管。若你出手乱了凡人命数,不?管他?是好是坏,你都是违反了天规。若被司命殿察觉到,你是要?受罚的。” 岳芷林:“呵,受罚不?受罚,也无所谓了。陈方廉这坏种,不?该多活一天。” 且不?说马三娘夫妇横死?,当初若没有他?的手下买凶杀|人,就没有宋家的悲剧。以?她的立场而?言,若能杀了陈方廉这一祸首,也算是帮养母再赎一桩罪吧。 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战神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出什么,她深吸了口气,又咧嘴笑道:“高兴起?来!咱刚拿下造化斧,比肩盘古大神呢!” 岳芷林:“……” 拉倒吧,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一夜睡得不?踏实?。次日她醒来时,宋母已熬好了粥,切好了腌菜。 岳芷林随便?吃了几口,便?撩起?袖子帮宋母做些事。 挑了一缸水,铲了地上的青苔,劈了点柴……她也没打算多留,做完这些活儿,在桂树旁呆立了会儿便?说走了。 她不?过是帮着做了丁点儿事,宋母很是感谢,一直将她送出东鱼巷,还热情地说要?帮她打听亲戚。 岳芷林婉拒了,别过宋母后便?去了茶馆。茶馆里鱼龙混杂,应该很容易打听到陈方廉的消息。 临近晌午,宋母回到家,刚坐下喝了口水,便?听外?头有人敲门。 还道是那沈丫头去而?复返,打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个青衣假面的男子。 只瞧了一眼,宋母的眼睛便?湿润了。 “娘,儿子回来看您了。” 宋豫川站在门口,提着为母亲买来的米面粮油。 …… 茶馆真?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岳芷林在里头泡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打听到那陈方廉的消息。 原来这狗官衣锦还乡以?后,就住在永州城外?一处山庄里,过他?的逍遥日子呢。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岳芷林一点儿没耽搁,便?直往那庄子去了。 宋豫川这头。 他?归家不?过小?一会儿,凳子还没坐热,宋母便?催着他?走。 “都是仙门的人了,该脱离尘世,少回家来才是。再说了,家里也不?安全,若是叫人看见了你,可就不?好收场了。” 宋母颇感欣慰,她能亲眼看着儿子重新挺拔了脊背,也就心?满意?足了。不?仅如?此—— 穿的也好,用的也好,除了那头白发不?能恢复,嗓音还跟先前哑,宋豫川整个人都比先前更显气度。 只是却不?知为何一定要?戴这面具,长在肉里似的,取不?下来。 她想看看儿子的脸,却是不?能够了。 宋豫川庆幸这面具盖住了自己此行的狼狈,他?摇了摇头:“大仇未报,儿子暂时还脱不?了尘缘。” 说着起?身,“不?过母亲既不?放心?,儿子离开就是了。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活,干了再走。” 宋母:“不?用,你看这水缸也满的,柴也劈出来了。街坊邻居,还有你那些学?生,平日里对我这个老太婆多有照顾。” 那姓沈的姑娘留宿在这里,早上离开的时候,还把地上滑脚的青苔都弄掉了呢。 宋母想起?那沈姑娘的声音,心?中感慨却又怕惹儿子难过,也就略过这桩不?提,只问:“对了,你可修得大本事,到冥界去见见故人啊?” 宋豫川埋头,检查了一遍确实?打扫干净了的地面,摇了摇头:“还未去。” 宋母:“那可要?抓紧了,没的等人都投胎了,你再去也是枉然。” 宋豫川点了点头,却是半句不?敢提冥界所遇之事,唯恐母亲也跟着难过。 阿月可能连魂魄都不?存在了这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底。 宋母:“还有啊,别忘你爹的仇,娘就指着你送来好消息。” 宋豫川:“儿子记得,等出了门便?去找陈方廉。” 第四十三章 冥界逼婚 岳芷林踩着斧头?, 没一会儿就飞到依山而建的那处山庄。 “锦绣山庄”,好个富贵名字。 她站在上空俯视这一处庄子,见其亭台水榭无不?精致, 奇花异草栽了满园, 大?冬天?的也开着繁盛的花。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院中穿梭不?住的仆人,身上穿的也都是崭新的袄子。 清廉好官, 是断然养不?起这样的宅子的。 岳芷林在自己身上贴了张隐身符,降落到主院之中。 这里应该就是陈方廉居住的院子,只是不?知这狗官现下人在何处。 她正想四?处找找, 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 见院外进来一老仆人,一脸着急地穿过走廊,敲响了书房的门。 从?书房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门推开,老仆进了去。岳芷林眼疾手快, 跟着跨过门槛。 屋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 经不?得冬的花也在花架上开得明艳。 窗边光亮处,白发老头?正在作画,未抬头?, 不?耐烦地问:“何事?啊?” 老仆:“前儿白老爷送来的龙鱼,被下头?的养死了,小的赶紧来报老爷。” “养死了?”老头?笔尖一顿,抬起头?来。 老仆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答道:“是的,养死了……这龙鱼金贵, 小的不?敢擅专,特来问老爷该如何处置。” 老头?皱了皱眉,又埋头?作画:“这点事?便来问老夫,扰了老夫的雅兴,你该当何罪。” 老仆:“是是是,小的谨记,以后绝不?随便来书房打扰老爷。” 老头?:“哪个蠢货养死的,打杀了埋了就是。至于你,年节的赏钱别领了,长长记性。” 那老仆脸一僵,悻悻地退了出去。 书房中又安静下去。 岳芷林走到桌案前,见那老头?画的是一幅墨竹图,就快收尾了。 多讽刺呵。 听他方才对话,视人命如草芥,却好意?思画这高?洁之物。 桌案上的砚台、毛笔、笔座、镇纸……无一不?是精巧昂贵之物。 她记得菁菁摔坏了爹爹的笔座,为?了省点钱,后来宋豫川用旧木头?雕了一个。 受害之人忍苦耐劳,作恶之人金玉满堂。 岳芷林静静地看着这老头?。 他应该已有七十?了吧,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才五十?多的宋母却比他显老多了。 那老头?落下最后几笔,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打开紫檀木的小匣子,从?密密麻麻的玉器印章中挑了两个,印上红泥,依次盖在落款处。 两枚印章,一曰“青山居士”,一曰“陈方廉”。 没错了,这老头?就是她要找的狗官。 岳芷林确认了他身份,遂取出颗昏睡丸,照着老头?鼻子弹去。 陈方廉刚放下印章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摇摇晃晃坐下椅子,往桌上一趴,便睡着了。 她走到书架前,翻箱倒柜找起来。 她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狗官作恶的证据,递交给上头?的官员,由上头?来处置他。 这书房里书本很多,柜子多,匣子多……找来找去,除了几封无关紧要的信,她什么?也没找到。 据顾守中说,那些?恶事?多是陈方廉手下干的,他本人倒是显得干净。故而?她要找证据,恐怕很难。 这陈方廉手下都有什么?小恶,她一无所知,想找证据也是无从?下手。 罢了,直接杀了吧。 了结了这一大?庇护伞,想必他下头?的小贪很快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就会被揪出来。况且她也不?懂官场,即便找到证据,送到错的人手中,只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岳芷林拿定主意?,这就踩上斧头?飞入上空,毫不?犹豫地朝下掷了一把火。 火苗从?窗户开始蔓延,很快就将书房整个吞没。 “走水啦——走水啦——” 火烧了有一会儿,院中的下人才慌慌张张赶来救火,打来一桶一桶的水往火上泼。 然这涅槃火却哪里是他们能浇灭的。 火哪儿也不?烧,只团团围着书房烧,没一会儿将书房烧成了光架子,便自己熄灭了。 她看着那一片焦黑,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很好。 终于了了一桩要事?。 人如蝼蚁,付出了生命也斗不?下来的恶人,只需她一把火便解决了。 说起来,心情并不?觉得很痛快。 想想,下一步该往何处去呢? 去封州陆县二牛村,找两只刚出生不?久的猫崽子,把这消息告诉他们? 岳芷林调转斧头?,便要往封州方向去,还未动身却听得一声—— “微与师姐?” 她侧过头?,见一袭青衣假面?往这边而?来,不?是以观还能是谁。 她眉头?微皱——怪了,怎的哪儿都有他。 岳芷林忍下郁闷,勾了勾笑:“师弟来找我的?” 以观脚踩折扇,在她对面?停下,朝下望了眼那锦绣山庄。 ——下头?那些?仆人黑压压跪了一院子,正此起彼伏哭号着自家老爷。 那未烧尽的火焰赤红耀眼,似乎是涅槃火。 “我来此办些?事?——怎么?,师姐放火烧死人了?” 岳芷林又是一笑:“是啊,烧了个大?恶人。对了,还未谢过师弟在罗酆山帮我阻拦追兵。” 以观沉闷了半晌:“师姐好魄力,先?是夺了冥界造化斧,破了冥界大?门,出来以后又在这里放火杀人。” 听他这语气,对她的行为?似乎很不?认可。 岳芷林微一挑眉:“那是个十?恶不?赦的贪官,我烧死他是为?民除害。” 以观眉心发紧:“他是恶人固然该死,可师姐用如此手段,会害了你自己。” 岳芷林:“我不?在乎。” 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是当真不?在乎的。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他暗叹一声,问:“那陈方廉与你有何大?仇?据我所知,陈方廉的势力主要在永州,师姐不?是宁州人么??” “这是私事?,不?便与师弟细说。怎么?,师弟知道得这么?清楚,也是来找他报仇的?” 以观点头?:“不?过,我是来找证据的,不?是来杀|人的。” 岳芷林:“我已找过证据,并无什么?发现,才放火的。师弟可得谢谢我,我帮你报了仇,免你闯这桩祸。” 说罢,不?欲再?在这里跟他废话,催动斧头?往前方去了。 以观又看了眼下头?,见烧毁的书房中露出一具焦黑的尸体。 原本便皱起的眉头?,更?加皱得紧。 现在人已被杀,难说证据到底有没有,就算有,也已被这火烧毁。他想为?父平反,恐怕难上加难了。 以观停留在半空,心头?沸腾起滚滚的不?甘。 可,这一切好似天?意?。 微与处处先?他一步。 先?他一步拜入仙山,先?他一步晋升地仙,先?他一步到了冥界,又先?他一步杀了陈方廉。 微与身上背负的尘缘,未必比他的轻,她要报仇,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拦。 以观盯着那废墟,略微失神。 命运已将他伤到麻木,如果这就是既定的命运,陈方廉被火烧死,他似乎再?怎么?愤怒也是无意?义的。 以观深吸口气,缓缓呼出。 罢,他还可以查陈方廉的下属,兴许也能拿到证据为?父平反。 倒是他这位师姐,总是令他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既然遇上了,那便说几句再?走。 以观说服了自己,飞快追了上去:“师姐出山,也是为?了却尘缘?” 岳芷林已飞出一段距离,没料他还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 她皱了皱眉:“可以这么?说。” 以观:“陈方廉已杀,师姐的尘缘可了干净了?” 既然眼睛还没有恢复,那边说明尘缘尚未了却干净,可能要等到菁菁还阳,所有心愿得了,她的眼睛才好吧。 岳芷林回道:“还没。” 顿了一顿,“师弟,你我两个凡尘未了之人,还是少些?交集为?好。我走我的路,你过你的桥,你看可好?” …… 天?界。 紫霄大?殿。 禹诺愣愣地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说话声,两只手焦躁地搓着。 “喂!你上天?来了怎不?来找我!”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下。 禹诺浑身一抖,赶紧回过头?。 对面?的姑娘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抿着嘴对着他甜甜地笑。 “公、公主……” 玉芝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这里人多,咱们到别处说话!” 禹诺:“可是……” 玉芝才不?管他答不?答应,拖着他七拐八拐,拐到僻静处。四?下看看,没有多余的人。这才一头?扑进他怀里,呜呜哭起来:“你想不?想我!” 禹诺浑身绷紧:“公主,我……” “快说你想不?想我,咱们快十?年没见了……不?管你想不?想我,我都好想你。” 禹诺微红了眼睛,手臂轻轻地揽住玉芝的肩。他想紧紧地抱住,却又没有那样的勇气。 “想,日夜都想。可是,公主……” “别说话了,就抱抱我,就像上次那样。” 六百年前初遇,少年少女便一见钟情,海誓山盟。 可他们的婚事?,天?尊始终没有点头?。这许多的阻碍玉芝心里头?清楚,她的要求不?多,只想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 就如此刻。 禹诺到底没有忍住,轻轻将她往外推:“可这次不?一样,公主啊……这次……我母后是来求天?尊赐婚的。” 玉芝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茫茫然一片。 “赐婚?!给谁?给你么??要把你和谁撮合在一起!” 禹诺往后退了一步,和公主拉开一点距离。他耷拉着脸:“造化斧认主的事?,你可知道?” 玉芝点点头?。 禹诺:“造化斧自三界诞生以来便在冥界,大?家都默认它是冥界之物。可一个地仙竟然将它带了出去,于我冥界而?言,或多或少颜面?上过不?去。” “……可神斧要认一个地仙为?主,咱们又如何左右得了。我母后便说,不?如请天?尊赐婚,让那地仙嫁到我冥界来。” 玉芝一脸不?可置信:“你母后是昏了头?么?!这是什么?馊主意?!” 禹诺:“可在我母后眼中,这是极好的一步。那地仙据说是崇吾山的弟子,凌虚仙翁已被召回天?界,正在殿中分?辨。” 崇吾山的弟子? 玉芝突然想起来,是那个掌握了涅槃火的红衣地仙么??不?觉咬紧了牙。 “如此荒唐,人家仙翁能同意?么?!” 禹诺:“当初,天?尊想把碧语仙子送去崇吾学艺,凌虚仙翁就已回绝过天?尊一次,这次,他也不?便再?拂天?尊颜面?,很可能同意?婚事?。” 玉芝:“瞎说,就算仙翁同意?,我父尊哪那么?容易赐婚!” 禹诺:“只有赐婚,才能平息冥界的怨气,也才能稳固冥王殿的地位。我娶了那地仙,不?仅能拉拢崇吾,还能拉拢乐游……” 他微埋着头?,语速放缓,“公主,您将大?好年岁空耗在我一个无能之人身上,实在可惜。” 此时。 紫霄殿中。 再?三确认之后,凌虚仙翁算是认领了徒弟。掌握涅槃火的地仙,不?是他家微与还能是谁。 “哈哈哈哈……”仙翁未怒,却是仰天?大?笑。 闯多大?祸没关系,能把造化斧拿下,可真是给他崇吾长面?子! 莫非,他这徒弟当真是天?选之子? 冥王后云姬就等着他这个师父一个点头?,可凌虚仙翁将胡子一捋,摆手拒绝。 “微与是我爱徒,前途不?可限量,怎能去你冥界空耗岁月。这婚事?,老夫万不?可能同意?!” 云姬知他会拒绝,立即望向天?尊救助:“天?尊!” 天?尊的面?容与神色,隐藏在那珠帘之后,迟迟没有发话。 云姬:“天?尊!求天?尊顾一顾冥界,冥界若乱,三界难安啊!” 等了少顷,珠帘后终于传来天?尊威严的声音。 “仙翁得一高?徒,可喜可贺。然你这徒弟在冥界闯的祸,可当真是不?小。” “仅撞坏冥界之门这一条,依照天?规,便当受九十?九道雷刑。她修为?尚低,一道都未必受得住。” 凌虚仙翁面?不?改色,豪迈万丈:“没教好徒弟,自然是我这做师父的责任。莫说九十?九道天?雷,九百九十?九道,都由老夫替她受!” 云姬咬牙切齿:“仙翁好大?的口气,竟如此骄纵徒弟,视天?规于无物!” 凌虚:“哼!”白了云姬一眼。 天?尊冷冷的声音传下来:“当年松鹤闯下弥天?大?祸,本尊已网开一面?。凌虚,本尊身为?天?尊,当处事?公允,万不?能再?有偏袒。” 天?尊有天?尊的考虑,凌虚仙翁听得这话,面?上顿时有些?不?妙。 不?错,当初的确曾对松鹤网开一面?,拒收碧语仙子为?徒那次天?尊也忍了,这第三次…… 凌虚仙翁正有些?头?疼,却在此时,有一仙侍从?外头?进来,急急忙忙递了消息至珠帘后。 天?尊一时没有发话,半晌后,声音又冷几分?。 “凌虚,你这弟子当真是狂妄不?堪。司命殿传来消息——她竟在下界烧死一凡人。依照天?规,此罪当受十?道天?雷。” 加起来,一共一百零九道雷,足够把她劈得魂飞魄散。 天?尊顾着凌虚面?子,他凌虚也得顾天?尊面?子不?是,这也太嚣张! 凌虚仙翁迟疑了下,这回是不?得不?低这个头?:“可老夫总不?能把她绑来成亲。不?如这样——待老夫传信一封,骂她一顿,让她规规矩矩滚回崇吾山来面?壁思过。至于婚事?,咱们慢慢商量,莫要伤了彼此颜面?。” 云姬却是一点也不?想等,唯恐又生变数:“她一个地仙,若是嫁给我儿,将来便能做冥界的女主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凌虚眼睛一瞪:“哼!那也是个手拿造化斧的地仙!你厉害,你拿一个试试!” 云姬脸一僵,语塞。 是啊,若不?是她据有造化斧,天?尊尽可直接派兵捉拿,何须把凌虚仙翁请来做这中间人。 说来也怪,她一个地仙,究竟凭的什么?让造化斧认了她。 凌虚仙翁见天?尊默许,连忙放了飞信,信中将徒弟一顿骂,令其滚回崇吾山去。 第四十四章 再遭暗算 岳芷林与以观正说着话,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闪了她的眼。 师尊的信? 两人都暂且闭了嘴。 岳芷林将信展开,越看越皱紧了眉, 末了, 轻轻笑了一声,无奈浮上脸来。 “不幸被师弟言中,刚烧死个凡人,司命殿那?边就有所察觉。我为此得受十道天雷之?刑, 师尊来信,特此说明。” 听得这话,以观眼神?一凉:“天雷之?刑恐怕地仙难以承受……接下来如?何是?好?” 岳芷林还没说完呢, 补充道:“除此之?外, 撞坏冥界大门,还有九十九道天雷之?刑要受,加起来一共一百零九道呢。” 以观语塞。 微与闯下的祸委实是?有些?大了。但,既然是?仙翁来信说明, 那?此事应当还有转圜余地。 “不过,”她笑了笑, “师尊说,冥王后看在造化斧的份儿上,愿意接受我做她的儿媳。如?此一来, 一百零九道雷刑,可免。” 以观还是?语塞。 这也不失是?个双赢的好办法,只是?…… “只是?,要我嫁人……那?还是?杀了我吧。”她笑道, 将信收入怀中。 “这冥王后目的明确,她想要造化斧和天界作为依仗, 便连我是?个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也都不在乎。” 她不仅已嫁过人,还是?个当了娘的人呢。明晃晃地基于利益,告到天尊面前去要求她嫁,这样的做法委实令人作呕。 以观:“上位者博弈,难免不近人情。天尊的意思?,连师伯都难以违背,更?何况你我小卒。” 略作停顿,问,“师姐可有脱身?之?法?” 脱身?之?法…… 这桩婚事,师尊肯定是?不同?意的,不然只消传一封没什么内容的信来,命她速速回山,直接将她扣住,嫁不嫁的也就由?不得她。 可师尊却在信上将什么都说了个清楚,其实是?给了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同?意,就回山。 不同?意,自己想办法溜。 岳芷林笑了下,师尊几时这么有人情味了。 她想了一想,倏尔展笑:“谁说难以违背。三界尽归天尊统御,可有一个地方除外。” 以观眉心一皱,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蓬莱?” 岳芷林:“看来,我这次不得不‘忤逆’师尊了。” 说着,望向东南方向,“我去堕仙那?里避避难,崇吾山就不回了,劳烦师弟代?我走一趟,帮我带个话。” 以观眼眸微惊。 微与到底算半个同?门,遇上这样的事,他岂能坐视不管。 “师姐慎重!”他自然是?劝,“一旦去了蓬莱,便要被视作逆党,往后……” “我自然是?慎重考虑过了的。” 岳芷林打断对方的话,“我有造化斧,也有师尊这封信,算是?敲门砖也有了,被逼出走的理由?也有了。” 哪儿能容她,她自然就去哪儿,当然,她还有一点?小心思?,暂且不便与师弟详说。 天界。 辉月殿。 “呜呜呜……” “别哭啦,哭有什么用嘛!”碧语围着玉芝团团转,劝了好久,公主还是?一味趴在桌上哭鼻子?。 她则气歪了鼻子?。 那?冥王子?真是?个孬种,把一刀两断的话撂下,便自个儿跑了,害得玉芝一路哭回来。 碧语气得很?,“你还不如?去天尊面前哭,你父尊哪次不是?依你的。” “可这是?不一样……”玉芝终于抬起头,不住抽泣着,“禹诺他要放弃,光我坚持下去有什么用嘛。” 碧语一手叉腰,一手猛地拍桌子?:“你本来就指望不上他什么,他那?性子?比书呆子?还要儒弱……他母后又整天说他这不行那?不行,什么事都揽在手里不放权,他能立起来就怪了!” 说着说着呸了声,“我看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玉芝哭得更?厉害了。可她就喜欢禹诺的性子?,温温柔柔,连她所有的小脾气也都一并喜欢着。 她擦擦眼泪,努力地压住抽泣:“这一次,恐怕是?当真缘尽了……他、他说得对,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不能再那?样自私。” 为了一己私欲,已经让父尊为难了这么久,她早该懂事了呀。 玉芝悲痛欲绝,但似乎认命了。可她碧语是?气不打一处来,实在忍不下这口窝囊气。 “也许吧,也许真到了结束的时候。可……” 碧语把牙一咬,“可,他要娶谁,也不能娶崇吾山那?个地仙啊!” 当初她们?去崇吾山闹了一场,已然与崇吾山交恶,两边关系是?再难缓和的了。若叫对方出了个冥界未来的王妃,她碧语 依誮 以后的日?子?还如?何好得了! 玉芝公主抬起眼眸,满是?泪水的眼睛担忧地望向碧语:“认命吧。这节骨眼儿上,你可千万别再对她动手,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别人头一个怀疑到我头上。” 碧语:“放心吧,我不伤她性命。” 玉芝目光一滞,刷一下站起身?:“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准备对付她啊!” 碧语冷着脸:“你别管,她害你这样伤心,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蠢到伤她性命,我只是?想……能不能搅和了这桩婚事。” 说完,也不管公主什么意思?,扭头便出了辉月殿。 玉芝生怕她又闯祸,提着裙子?追赶出去:“碧语!碧语你别这么性急!” 追出门,却哪里还见她的影子?。 …… 岳芷林决定去蓬莱,谁也别想改变,她当即踩着造化斧,便往东南方向飞去。 以观紧随其后,一路跟出她百余里。 “师姐三思?!回山还有转圜余地,去了蓬莱却难再有退路!” “我的事,无须你来插手。” 以观穷追不舍:“说来,我并不该多管闲事。但你我既算半个同?门,此事,我便有劝诫之?责。” 微与脚下的斧头乃神?兵利器,飞起来属实是?快,他竟有些?追不上。 “且我见旭鹰师兄对你多有情谊,他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去冥界,定会?想办法周旋。” 岳芷林笑了下:“师弟说笑了,我最不想欠的就是?情债。这种债,怎么还也还不清——别追了,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债。” 以观依然不减速度,直追上来。 她心头愈发不耐烦,正要脱口甩出几句重话,头顶突有一道阴影闪过。 与此同?时,有什么粉末撒下来,在一呼一吸间钻入了鼻腔。 “什么人!” 她匆忙停下。 以观也是?一顿,停在她的旁边。 岳芷林抬头向上看,却见碧空如?洗,上方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中一点?细密的粉尘,证明刚才的确有什么人朝她撒了东西。 她仔细地感应了下,似乎是?……碧语仙子??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心脏咚咚跳得飞快,片刻之?间,体内竟好像燃烧起火焰。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以观,见他似乎也有几分不适,胸口上下起伏着,呼吸不畅的样子?。 “这是?什么粉末?” 以观脸色微变,暗觉心头有火一阵阵地烧起来。这种感觉,比当初他吃了三个长春果还要强烈。 “糟了……” 他一时咬紧了牙,“是?逍遥散!” …… 碧语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手了,心情愉悦地回了辉月殿。 玉芝正在殿里坐立不安,面前精美的点?心一口都没胃口吃。 “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去哪儿了!”见好友回来,她忙追上来问。 碧语摆摆手,令左右随侍都退出去,拉着公主坐下,神?神?秘秘地笑道:“当然是?帮你的忙去啦。” 玉芝:“你干了什么呀!” 碧语不急着答,先塞了一块点?心到她嘴里:“我想了个一石二鸟的办法,既可以报了当初受辱之?仇,又能毁了这桩婚事。” 玉芝:“你别卖关子?,快说!” 碧语小口咬了点?心:“好甜啊,你倒是?吃啊。” 玉芝食不知味,慢悠悠地嚼着:“嗯,你快说!” 碧语:“我本来呢,是?想等她回崇吾山再下手的。我看那?只蠢鹰对他那?师妹很?是?上心,想着撮合撮合……谁知那?地仙压根儿没回崇吾山,可叫我一顿好找。” “然后呢?”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正好有一个男人,那?我只好乱点?鸳鸯,撒了点?逍遥散,送他们?春风一度。” 玉芝霎时愣住。 “呸!”她吐了嘴里的东西,“你怎能越来越恶毒!” 碧语笑容垮塌,没想到自己出手帮忙,却换来这样的评价。 “我恶毒?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只需要派几个人,‘碰巧’撞见奸情,她和冥王子?的婚事就黄定了!” 玉芝气得脸通红:“明明就是?你想报复她,却打着我的旗号害人!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连这种不要脸的玩意儿也有!” 碧语:“我在帮你啊!你还凶我!” 玉芝急得跺脚:“你!你!你不许再掺和这事儿,我告诉你,我认命了!我就认命了!我就是?气死了,也不要你管!” 说完便一溜烟跑回卧房,把门儿砰地摔上。 碧语也气,气得点?心也吃不下了。要说委屈,她还委屈呢。 “我这都是?为了谁嘛!” 嘎吱,门又开了,玉芝愤怒地冲她骂道:“把你那?些?脏东西给我扔出去,别脏了我的辉月殿!” …… 中了逍遥散片刻之?后,气息开始变得紊乱,御器术难以为继。 岳芷林和以观相继从半空跌落了下去。 下方是?绵延百里的崇山峻岭,他们?就这么摔落在无人的密林之?中。 落地还算平稳,没怎么受伤,但头脑忽然变得浑浊。 刚收好斧头,岳芷林就觉得浑身?涌起难以言说的渴望。如?火山喷发,涌出无尽滚烫炙热的岩浆,一寸寸压盖住清醒。 逍遥散……她大概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粉末了。 卑鄙!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痛骂那?碧语仙子?,奈何头脑越发的不清醒,渐渐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欲望来。 她抬起头,见师弟就降落在不远处。不行……她得赶紧离开。 岳芷林扶住一棵树,便往反方向去。 身?后传来丸子?撞击着瓶子?的清脆响。 “清心驱邪丸,可解逍遥散。”以观飞快说道。 对了,乐游山缺什么也不缺药。岳芷林转回身?,又朝师弟那?边走。 以观将药倒出一颗,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小小的药丸抖落在地上,找不见了。 他正要再倒一颗。 “给我!” “……稍等。” 手心里全是?汗,以观再次取药,四肢却抖动得更?厉害了。只是?想将药丸倒出,如?此简单的事,却难以办到。 微与似乎有些?忍受不住了,她伸手过来帮忙,马上要倒出来的药丸却在她的帮忙之?下,又抖落回去。 “快点?!” 她已不大站得稳,身?子?一歪,毫无征兆地往他身?上一撞。 他便一时没能站稳,被撞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瓶子?掉落下去,咕噜噜地不知滚到何处去了。 “师……” 两片温热贴上来,将他的后半截话全都堵回了肚子?。 密林里迅速弥漫起迷乱的气息,令他逐渐也有一些?迷失。 万万不可! 他心头清楚。 万幸他修的是?木系法术,天然对毒性药物有一定的抵抗。以观紧拽着仅存的一点?清醒,默念起清心咒。 耳边却是?难耐又灼热的呼吸,时刻干扰着他。 “你快走……”她在他耳边说道。 抓扯着他的衣领,手上的力道说不清是?要将他推开,还是?要将他扯近。 那?与阿月相似的声音,以这样无助又暧昧的口气对他说话,便好似烈过逍遥散的药—— 默念当中的清心咒霎时一顿,以观感觉脑海空了那?么一瞬。 她身?上,好香。 第四十五章 尴尬尴尬 明知道这是中?了药, 可还是渐渐地失去理智。 直到触碰到那冰凉的面具,岳芷林猛然清醒了几分。 “师弟……”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大张开嘴呼吸,想让头脑清醒, 从这泥淖中逃出去。 她挣扎着, 却?似乎是无用的。被禁锢在地上?,根本难以动弹。 但,她胡乱挣扎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小小的东西。 是掉落的药丸? 天无绝人之路! 颤抖的手指却?捻不起那小小的丸子, 她索性一把抓起,连同泥土一起塞入口?中?。 解药终于进?了口?,她正?欲咽下?, 舌头却?是一顿。 ——逍遥散太过霸道, 以至于封闭了气海,令她什么法术也用不出来。 她就算吃下?解药,也一时半会儿打通不了筋脉。而以观,却?尚沉|沦在逍遥散中?, 男人与女?人天生存在着力量的差异,届时她的清醒, 只怕成了噩梦。 就如此时此刻,她全身上?下?能动的也就只有一只手。 岳芷林便伸出这只手,将他深埋下?去的脸掰过来。呼吸再次纠缠在一起, 她一点点将解药推入他口?中?。 她的靠近以观自是喜欢,立即将她送进?来的一切吞咽入腹,然后再没放她离开。 仅存的一点清醒,便又这样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碎为齑粉。 …… “纸鹤传回来消息, 冥界造化斧被夺,大门被撞破。” 旭鹰听?得消息, 眉毛一耸:“哎哟不得了,哪个?大神仙这里厉害。” 山中?清静。 不,应该说是无聊,旭鹰闲得来找松鹤喝茶。 “‘大神仙’?”松鹤将纸鹤又放飞了出去,眯眼一笑,“传言,这位大神仙就是咱们师妹。” 旭鹰手一抖,茶碗砸落下?去,一碗水全泼在了下?半身:“啊!你、你没打听?错?” 松鹤:“就在一刻钟前,我还收到师尊的信,说冥王后揪着此事不放,要师妹嫁到冥界去。这样既保了面子,又靠稳了天界和咱们崇吾,此外还……” “什么!”旭鹰还没兴奋片刻,就被这个?消息当头砸懵。 他“啪”一下?砸响桌子,“想这么美?,她凭什么!” 不过师妹怎么回事,真拿下?了造化斧?要知道,那玩意儿天尊都?动不了。 相比之下?,松鹤淡定多了:“师尊让我们留意师妹是否回山,若是回来了,便先将人藏起来。” 旭鹰立马起身,活动活动拳脚:“有本事来我崇吾山抢人,去他娘的,也不怕老子掀了他冥界!” 松鹤:“你别?冲动。” 旭鹰:“许你当年冲动,不许老子暴脾气!” 松鹤眉尖一挑,笑:“我那是两情?相悦,你呢。” 呃…… 旭鹰撇了撇嘴:“……反正?等师妹回来……反正?……我就问问她什么意思?。” 说完,就在崖边坐下?,望着天空等。 松鹤:“我看你不如先换条裤子,一会儿师妹真要回来了,怕得以为你连尿都?夹不住。” …… 荒唐的亲密接触,终于在清心驱邪丸的解救之下?,及时止住了。 当一丝清醒慢慢放大,以观眼眸中?的迷乱终于被慌乱所取代。他跪起来,趴在地上?,飞快地寻找着。 瓶子呢……! “师弟……”一只滚烫的手却?又扯住他的衣摆。 这迷情?藕断丝连一般。他的清心咒念得断断续续,好在药丸开始起作用。 漫长地寻找后,他终于摸到了药瓶。 他连忙倒出一颗,塞进?微与嘴里,再以两指在她百会穴上?一点,强将醒神之术灌入她的身体。 密林里,终于散去了迷乱的气息。 如有一盆冷水突然当头浇下?,岳芷林终于压下?奔涌的血液,清醒了脑子。 她长舒口?气,灼热的气息通过鼻腔,仍然令她难受。 可恶! 方才还好摸到了药。她若是个?未经事的黄花闺女?,即便大防未破,只怕也悲愤得想找块石头撞死了事。 岳芷林慌慌忙忙地把自己裹好,躲去了树后。低头细瞧,那衣领之下?不堪入目,布满了罪恶的痕迹。 可恶!可恶! 林子里逐渐安静下?去,又在长久的安静下?,慢慢变成了死寂。 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背靠着各坐一边,不必看见彼此的表情?。身上?余毒未清,两人都?懒于挪动,只得就地歇息。 除了尴尬,还是尴尬,索性又双双闭眼调息,修炼起来。 当天空全然黑下?来,岳芷林没忍住,率先开了口?。 “这件事赖我。”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我若要嫁去冥界,便是在跟玉芝公主抢夫婿……先前我便得罪过公主和碧语仙子,此番定是遭了对方报复……是我,连累了你。” 以观正?不知所措,清心咒念了三?遍,净身咒念了五遍,衣裳整理得规规整整,唯恐哪里暴露一点失控的痕迹。 闻言,怔愣了下?。 他自然清楚此事于他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且不说那逍遥散的目标本就不是他,就说那清心驱邪丸都?差送进?嘴里了,却?被她撞落到……实在不幸。 然对方是一个?女?人,终究还是更受伤害的一方,他便难以站在受害的角度,陈说自己的无辜。 可这辈子,他也就守望着阿月一个?,实在是不想,也无力为别?的女?子负起责任。所以,也就沉默到了现在。 “师姐的意思?……” “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怀。如果你还是觉得恶心,我也……也只能劝你离我远点。” 眼下?对方主动称与他无关,磊落洒脱,倒显得他方才的忐忑很是可笑,又令他很难不厌恶自己的窄小气量。 “我也……很抱歉。” 岳芷林:“我只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还请师弟也把它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以观“嗯”了声。 对方声音平稳,遇事不慌,似乎当真没有要揪着不放的意思?。 岳芷林的心其实还跳得不大舒服,要说完全不在乎……她脸皮没那么厚。 可她还是努力地表现出一个?没事儿人的样子,毕竟,她实在不想给师弟造成困扰。 她是知道的,以观的执念大约是对一个?女?子的深情?,忘掉刚才那件事,大家才都?能体面。 林子里又安静了很久,两人都?在努力地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夜静悄悄的,良久,以观问:“师姐现在可还想去蓬莱?” 岳芷林笑了笑,道:“师弟追着劝我,是出于对同门的责任之义,多谢你的关心。但这蓬莱,我是一定要去的。” 以观:“为何是‘一定’?” 先前她没什么耐心解释,现下?沉下?去心情?,倒觉得也能说一二。如果不说清楚,恐怕师弟还得阻拦。 “实不相瞒,除了夺取造化斧,撞破冥界大门,烧死一个?凡人,我还干了一件事——带了一个?魂魄出冥界。” “带了一个?魂魄出来?” “嗯。” 岳芷林,“我要给她重塑肉身,便必须拿到息壤。而仅剩的一点息壤,现在就在蓬莱南曜帝君手中?。” 以观明白了。 师姐这胆子当真是大,敢坏生死轮回之规矩。 “这魂魄是你的……” “细节便不与师弟说了。总之,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将来若想顺顺心心地回崇吾,势必得有抵消罪孽的筹码。去蓬莱探探情?况,说不准还能将功赎罪。” 玩儿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是她唯一自救的办法。嫁什么冥王子,做什么冥界王子妃,她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的。 以观若有所思?,点点头:“看来,是我想得太浅了。” 岳芷林:“所以,劳烦师弟回崇吾一趟,帮我带个?口?信。” 以观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一想,忽而轻笑道:“恐怕不能帮师姐这个?忙了。” “为何?” “我和你一起去蓬莱。” 岳芷林惊问:“你去干什么?” 以观:“有一缕魂魄我一直没有找到,冥界的人说,她恐怕还迷失在人界。传说东武帝君手中?有一面青金镜,能搜寻魂魄。巧了,东武帝君也在蓬莱。” 堕仙的事纵然师兄师尊们不愿多说,可到底他们还是都?了解了个?大概。尤其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在谁手中?肯定都?要早早弄清楚。 岳芷林:“……那先前你也没说要去蓬莱。” 以观:“先前是没打算。据闻灵宝仙君那里也有一面差不多的镜子,可我尚未飞升,到不了天界……听?闻师姐要往蓬莱去,不如你我同路,将来这内应的功劳也好有个?见证。” 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一时反驳不出。 岳芷林很想拒绝他,他们两个?八字相冲的人怎么能够同路呢,指不定还要碰撞出什么倒霉事来。 可人家以观是为自己的要紧事去蓬莱,她能拦着不让么。 又转念一想,幸亏和她一起被洒逍遥散的是不缺药的以观,若要换了别?人,恐怕她这会儿想哭的心都?有了。 今日撞到以观,难说是不幸还是幸运,那就…… 同路? 岳芷林打个?哈欠。 这么快就到子夜了,战神又开始吸纳她的灵力了。 “我好困啊……让我先睡会儿。师弟帮我守守夜。” 以观皱眉:“情?况紧急,为何不抓紧时间去?” “急什么,天尊还不至于越过我师尊直接来抓我。” 她说完,靠着树就睡了过去。 以观:“?” 说她只是地仙吧,她明明很厉害;说她都?是地仙了吧,瞌睡还这么多? …… “哈哈哈……”凌虚仙翁拍着大腿仰天大笑,开怀得不得了。 等了一个?日夜,没等到徒弟回来,反倒收到天尊的问罪诏书。 ——微与她竟直接去了蓬莱,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天尊这边万没料到她敢这么来,没能及时将她拦截下?来。 旭鹰听?得这个?消息,当场要疯:“师尊!你还笑得出来!” 他蹲在山头等了一个?晚上?,没等到师妹回来,却?等到师妹叛了的消息。 “哈哈哈哈……那你希望她嫁到冥界?”松鹤问。 旭鹰:“……”当然不想。 松鹤拍拍他的肩,一如既往地淡定:“放心吧,师妹会想办法回来的,她可不跟你一样没脑子。” 旭鹰:“你到底是想安慰我还是想损我。” 松鹤:“都?有吧。” 旭鹰黑脸:“……”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竹笛一下?下?拍在手心,松鹤又补充了一句:“唯一值得担心的是,以观师弟也跟她一起去了。” 旭鹰想骂人。天大地大这都?能撞上?,算什么事儿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对大猫耸耸鼻子,自己不开心,便要叫别?人更不开心:“完了,你主子不要你了。” 大猫白他一眼,仿佛在说“不要你还差不多”。 …… 岳芷林和以观一路往东南方向去,很快就到了海外。 天界似乎来了追兵,但已?经晚了,蓬莱仙岛近在眼前。 二人飞跃海绵,很快入了蓬莱范围,身后的追兵不得不含恨止步,目送他们远去。 “暂且安全了。”以观遥见追兵退散,松口?气道。 话音刚落,四周便突然有大股仙气压迫过来,将二人团团围在当中?。 “什么人,擅闯蓬莱!” 数百银甲天兵陡然出现在周围,矛尖相向,严阵以待。银甲在天光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刚出虎口?,又一脚踏入陷阱,岳芷林却?面不改色。她朝四周看了看,眼睛落到正?前方。 正?前方,一重甲天将显出身形:“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她没太看清楚这位天将的长相,倒是将他手中?的一把巨大的戟看清楚了个?大概。 那是龙吞双月戟,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金光。 岳芷林心中?一喜,笑了一笑:“无名小卒。不过,我脚下?这把斧头,想必阁下?见过。” 那年轻的天将细瞧了一瞧,面露惊色:“……造化斧?” 岳芷林微微含笑,拱手见礼:“久仰了,元捷仙君。” 第四十六章 蓬莱仙岛 战神的徒弟, 原来还真做了堕仙。 元捷仙君眸光一闪,不曾想到她竟识得自己。 “你认得?我?” 岳芷林含笑道:“仙君手中这把戟乃是战神所有,你不是她的徒弟, 还能是谁。” 元捷哈哈大笑, 自豪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兵器:“眼力不错。不知仙子此来蓬莱所为何事?” 她也不过就?是个地仙,元捷这等上仙竟也肯叫她一声“仙子”。这位仙君的性情,似乎是不错的。 岳芷林:“来投靠蓬莱。” “为何?” 废话?就?不多说了,岳芷林将信递了过去:“仙君看过便知。” 元捷把?信接过, 瞅了几眼:“原来如此。” 岳芷林:“我还另有一事求南曜帝君——息壤,我想要拿到它,不论什么?代价。” 她正色道。 元捷将信收起来, 回她道:“此信我还要呈送两位帝君, 能不能留你,也不是我说了算。至于息壤,你能留下来再说吧。” 他说话?很快,又盯着?以观瞅了瞅, “至于阁下——又是何人,来蓬莱所为何事?” 以观交手一礼, 道:“在下乐游山弟子,因想借青金镜一用,故随师姐前来。” 听得?这话?, 元捷把?眉一挑:“你们真有意思,都来借东西?呢——青金镜在东武帝君手中,可是个宝贝,即便是我等要借, 尊上都未必点头。我看,阁下还是回吧, 没的为了一面镜子,把?自己陷进泥淖。” 以观淡淡勾唇,很有几分泰然:“师姐既然豁得?出去,我又如何豁不出去。” 元捷一乐:“豁哟!决心倒不小。” 说着?把?手一摆,令众天兵退去,“既然铁了心,那便随我来吧。” 这位元捷仙君倒是好说话?,两人跟着?他飞跃海面,很快就?上了仙岛。 来蓬莱的这一路,岳芷林和以观聊了挺久,互相交换了一些消息。 关?于堕仙,以观知道得?比她多一些。毕竟乐游山师兄多,这个说一点那个说一点,再加上玉虚仙翁管不住那张贪说的嘴,碎片信息加起来也能拼凑个大概。 这元捷仙君乃是战神唯一的徒弟,性情耿直又执着?。战神兵解之前,他已能跟师尊过百招而?不败,是个斗战的好苗子。 战神兵解之后,他一直对天尊包庇玉芝公主?一事愤慨不已。故而?,当东武帝君与南曜帝君出走蓬莱,他便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三千精兵跟了过来。 战神嘴里?的元捷仙君是个很好的徒弟。 他也确实是个好徒弟。当年战神兵解之后,他若再历练一段时间,定能就?位战神。可他为了师尊与公正,竟舍弃大好前程,掉头来了蓬莱。 “其实,关?于微与仙子夺下造化斧的消息,我们昨夜就?收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到蓬莱避难。” 元捷边走边说道。 怪不得?方才并没有过多盘问,原来是早已获悉。 岳芷林失笑:“天尊逼人太甚,那我只?好破罐子破摔咯。” 元捷哈哈笑道:“彼此彼此。” 走得?近了,她才看清元捷的模样——面庞棱角分明,眉毛甚浓,和他师尊一样,一看就?威武霸气?得?很。 只?是其性子倒是随和,不知可随了他师尊的缺心眼儿?。 岛上林木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叶清香。 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人。几人往小岛深处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见亭台楼阁,宫殿飞檐展露出来。 此处有守卫来回巡逻,正前方的大殿外头,更是戒备森严。 元捷止步在大殿台阶下:“你等就?在此处稍候,我进去禀报二位帝君。你们莫要乱动,也莫要乱说话?。” 交代完就?上去了。 岳芷林与以观相视一眼,都听话?地没吭声。不过她手中提着?的造化斧,倒是引得?守卫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往这边飘。 看来这斧头很是有排面,希望看在这宝贝的份儿?上,两位帝君多少给些面子。 岳芷林好奇地打量了周围一阵,还没看完景色,元捷便从?殿中出来,快步走下台阶。 “抱歉,两位帝君态度一致,请二位速速离开蓬莱。” 他脸上略有抱歉。 “为何?”岳芷林诧异。她还以为十拿九稳了呢。 堕仙相比天界而?言,是弱小的一方,若非顾及帝君脸面,天尊早已派兵来攻了吧。 她和以观前来,能壮蓬莱声势,况且还带了造化斧呢,两位帝君竟都不愿留他们? 难道说,即便有信为证,还是对他们背后的崇吾与乐游不信任么?? 元捷啧啧摇头,倒也有什么?说什么?:“其实,我等在蓬莱为堕仙,也不过是想逼天尊下罪己诏,重拾‘道’‘德’,处置玉芝公主?罢了……并非一定要和天界分庭抗礼,或要取而?代之。” 岳芷林:“所以呢?” 元捷:“修仙不易,帝君并不想因此害了无辜性命。说句不好听的,二位不过是地仙而?已,若是因蹚这浑水而?出了什么?事,于帝君而?言,岂非造了罪孽。” 短暂一顿,“况且,仙子手中握有造化斧,若是收留你们,蓬莱岂不又和冥界起了龃龉。” 换个角度想,是嫌他们没什么?用,还要惹麻烦? 未料遭了回绝,以观忙问:“我二人很是想留,敢问将军,此事可还有商量余地?” 元捷:“有。” 这么?直接? 岳芷林:“请仙君详说。” 元捷回头望了眼大殿,道:“帝君说,你们若执意留下,也不是不可,但得?先过两场考验。一考斗战之术,二考心性与定力。若两场考验都能过,不仅可以留你们下来,你们所求的东西?也可以给你们。” “好!”岳芷林不假思索便应下了。 元捷摆手:“别!先别急着?答应。能扭转帝君态度的考验,绝非简单的考验,你二人一个不慎便可能丢失性命。如何,可愿冒生命危险?” “愿意!” “愿意!” 两人异口同?声。 “好!”元捷爽朗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够爽快!我这就?回禀帝君,你们稍等。” 他说完又往殿中去了。 岳芷林扭头看了眼以观,笑问道:“什么?魂魄这么?重要,师弟不要命也想找。” 以观笑笑:“那师姐呢,什么?人那么?重要,不要命也想救。” 无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私事却?不便过多透露了,两人都没有再往下说,只?等元捷仙君出来。 没一会儿?,元捷再次出了大殿,快步下了台阶。 “帝君已吩咐准备。试炼场在这边,两位请——” 说考就?考,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这第一场考验马上就?来了呢。 帝君亲自安排的,会是什么?考验? 一盏茶后,岳芷林愣在了试炼场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对手是只?鸟。 ——朱雀。 她看看以观,以观看看她,两人都是一样的茫然。 神鸟似乎并不乐意上场。 它站在试炼场的边沿,专注于整理自己赤红的羽毛,美丽的眼睛并不屑看对手一眼。 美丽的火焰在它身上燃烧着?,神力飞扬,如烈日当空,令人很是想不战而?退。 头铁归头铁,但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岳芷林握紧斧头,手心微微冒汗。 元捷兴奋地向他二人说明:“据闻微与仙子以地仙境界掌握了涅槃火,不知对上朱雀的南明离火哪个厉害。” 这还用问,当然是南明离火! 涅槃火本属凤凰,她只?是相当于借用,是绝对发?挥不出其原始力量的。 光是站在这里?,感受了片刻那飞扬的南明离火,她就?知道孰高孰低。 元捷:“当然,差距肯定是有的。不过你手持造化斧,又是两个人对朱雀一个,应该也有胜算吧。” 顿了一顿,“啊,对了,帝君特别强调——你可不能把?造化斧变回原始大小,小心撞平了我蓬莱。” 这么?一要求,她岂不少了最重要的制胜招。前几天,她可不就?靠大斧头出的冥界。 朱雀打理完羽毛,只?是轻轻扇动几下翅膀,须臾间气?流便如浪涛波动。 她和以观立即感觉身形有些不稳,运气?下盘方才站定。 两人吃力地稳住身形,互相看了眼。这能打个鬼…… 以观眉心微皱,到底沉住了气?:“老规矩,我守,你攻!” 岳芷林:“好!” 还没用过造化斧呢,正好试试,看看这神兵利器能有多厉害。 元捷站在试炼场旁,满脸兴奋掩饰不住:“准备好了?我数三声——一!二!三!开打!” 话?音刚落,便是气?浪滔天。 蓬莱偏安一隅,岛上已许久未有大事发?生,打斗声传开,很快就?吸引了大群看热闹的仙人过来。 “谁啊?” “不知道啊。” “快看,好像拿的是造化斧。” “怎么?可能!”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造化斧被凌虚仙翁的凡人徒弟夺下来了。冥界不让她走,她愣把?冥界的大门给撞垮了,霸气?得?很嘞!” “真的假的!” 场下议论得?热烈,场上更是打得?激烈。 朱雀是不打则已,一打便凶狠异常。它扇动翅膀飞入半空,所过之处寸寸生焰,没一会儿?,就?将试炼场变成了火海一片。 两人在气?浪撞击之下,连站稳都已不易,要腾出手来防守更是难上加难。 更遑论反攻。 眼下两人被包围火中,若是不能及时突围,恐怕很快就?会被烧死在这里?。 以观破釜沉舟,吞下一把?灵力丹丸,随后化藤为盾,死死守住岳芷林的背后。 这才终于,为她争取到片刻反击机会。 岳芷林挥起斧头便朝朱雀砍去,火刃飞甩而?出,划破空中悬浮的团团南明离火,直往朱雀脖子而?去。 好斧头! 火刃去势凶猛,裹挟着?破开虚空的力量。 朱雀震动翅膀飞快躲开,一声长鸣震天响。随后,许是被激怒了,便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朝她俯冲下来。 以观的藤蔓飞速张来,及时阻拦下朱雀攻势。 然,藤蔓却?哪里?扛得?住南明离火,转瞬就?被焚烧殆尽,只?替岳芷林争取到了刹那的时间。 不过这也够了,当初她在洗魂炉里?遭遇的火鸟未必比朱雀的冲击弱。如今想来,当初那次试炼倒像是为今日练手。 岳芷林并不躲闪,正面迎上,使造化斧狠狠砍去,直击向朱雀门面。 “看斧!” 谁怕谁躲! 即将相撞之际,朱雀翅膀一抖,擦着?斧刃拐了个弯儿?。 好生惊险,吓死鸟了! 岳芷林飞砍出去的力量没落在朱雀身上,便直击出老远,落在一处高台上。那台子不堪重击,瞬间破裂,竟就?这么?轰然倒塌下来。 “我的论道台!”只?听不知哪位仙人拍着?大腿,呜呼哀嚎。 试炼场上,朱雀一个神龙摆尾调转回来,攻她侧边。 以观:“左!” 不对,右! 也不对,两边都有。 藤蔓迅速分叉,于两边同?时格挡下火击,为岳芷林争取到后退的机会。 元捷站在场外看得?兴奋极了,忍不住拍手:“好!” 周围气?浪翻滚,岳芷林惊险稳住身形,不由地皱紧眉头。 场上出现了两只?朱雀。 似乎被她刚才那一斧头所激怒,朱雀一面对她猛攻,一面分出一只?幻影来,去攻她的防守——以观。 以观却?是不善作战的,只?是一只?幻影便能令他疲于防守。 可他却?并没有着?眼于自己,依然分出一支藤蔓,护在她的周围。 这样下去不行,她倒是能坚持坚持,以观坚持不了多久。仅在这片刻间,南明离火就?已在他身上留下片片灼烧的痕迹。 面具盖住了他的神色,但能够想象出,他的眉头皱得?有多深。 朱雀怒了,岳芷林也怒了,当即操起斧头就?是一阵乱砍。 嗖嗖飞出去数不清的火刃,又听噼里?啪啦一阵响—— “我的房子!” “倒了倒了!” “完了,我栽了两百年才养起来的树!” 元捷恍然回神—— 糟了,太急看打架,忘拉结界了!连忙口中一阵念,在试炼场上架起坚固的防守结界。 “呼,这下妥了!” 话?音刚落,岳芷林一记飞斧甩出去,火刃砍在结界上,啪—— 结界碎裂。 元捷仙君下巴掉了。 这就?是造化斧……开、开天辟地的力量么?! 在这斧刃之下,结界和豆腐有什么?区别。 “停!别打了!” “大家快散开!小心被劈成两半!” 甭管是什么?修为,便是大罗金仙也禁不起这斧头劈。一瞬间,围在此处观战的仙人们便都散了个干净。 这惊慌场面岳芷林恍如未见,朱雀敢攻她就?敢砍,打着?架呢,胜负未分岂能停止! 一时间,蓬莱仙岛上屋舍坍塌,树木倾倒,哗啦啦咔嚓嚓倒塌了一大片。 当中竟有一道耀眼的火刃擦着?大殿飞檐而?过,消失在了远方。 元捷大惊失色,这还了得?!连忙冲入试炼场:“别打了!微与仙子!算你赢了!” 哦,是吗? 岳芷林停下挥砍的动作,垂下了自己那见鬼杀鬼,见神杀神的斧头。 “仙君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元捷一脸惨白:“你赢了,这试炼算过了。再打下去……咱们蓬莱连地皮都得?削没了。” 要是再把?帝君误伤了,那就?彻底完犊子了。 朱雀落下地来,惊魂未定地收了分身幻影,周身的火焰仿佛都烧都不如方才张扬了呢。 什么?人啊,拿着?造化斧打架,简直欺负鸟嘛。神鸟发?出一声不爽的鸣叫,转身就?飞走了。 “师弟,你怎么?样了?” “无妨。”以观从?地上站起来,唇色略微泛白。 他被南明离火灼伤了多处,手背、胸口、背部、肩头……伤口看着?都很渗人。 “万幸师姐厉害,我这防守却?谈不上什么?作用。” “师弟说笑了,咱们对上的是朱雀,正儿?八经打肯定赢不了的。” 所以她耍了点赖,把?岛上房子树木霍霍个惨。 岳芷林转问元捷仙君,“这第一关?过了,第二关?呢?” 元捷尚在惊愕中。 他看着?远处倒塌的阁楼,心情久未平静:“……第二关?比较复杂。两位不如先休息,明日再说。” 岳芷林:“能有多复杂?还得?等到第二天。” 元捷苦笑道:“这岛上的一切已被神斧砍得?乱七八糟,在下有御守蓬莱之责,得?立即往四?处瞧瞧。” 也行吧。 以观这身伤也得?好好养养,不急不急。 岳芷林一脸抱歉:“真是不好意思,一下没收住斧头。” 她抬头远眺,看看废墟一大片的蓬莱仙岛,唔……应该不会让她赔吧。 第四十七章 内有隐情 蓬莱仙岛今日算是遭了一劫。 罪魁祸首岳芷林, 一脸无辜。 元捷呆望着远处一片废墟,愁容满面。 离开之前,他朝一旁招呼了声:“弗为, 你来安顿他们。我赶着去四处看看。” 不远处, 一紫衣男子正靠着石柱,悠哉悠哉的模样。他手里掐拿着个酒瓶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闻言,他眯了下眼, 轻摇着酒瓶子笑道:“啧,刚偷得半日闲,过?来瞧瞧热闹就被你拉去做事?, 哎呀呀……我怎的如此?劳碌命。” 元捷:“交给兄弟我放心嘛。”拍拍对方的肩, 咧嘴笑,“回头请你酒。” 紫衣男子:“好?啊,上回的风月饮不错。” “没问题!” 元捷将岳芷林二人交给好?兄弟,自己匆匆忙忙地走了。 那男子收起酒瓶子,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方笑呵呵冲二人道:“在下弗为, 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礼道:“有劳仙君。” 这位弗为仙君同样很是随和,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原来,他竟是大殿的统御使?。 简单来说, 就是这仙岛的大总管。寻常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准没错。故而他每日都很忙,常苦笑自己劳碌命。 弗为注意到?以观身上有伤,道:“待会儿我让人送些药过?来, 放心,这药是专门对付南明?离火的, 保准药到?病除。” 以观早已是浑身虚汗,唇色煞白:“多谢仙君。” 南明?离火留下的伤看着不严重,其实还挺疼的,以他的医术只能暂时缓解灼烧感。 岳芷林默默地皱了皱眉。 她?无声地跟着走,抬手燃起一把掌心火。掌心的火焰跳动着,她?垂下眼眸注视着那火,竟逐渐有些失神。 照理来说,她?这二手的涅槃火并?非南明?离火的对手,可方才仓促之间曾拍出去一击掌心火,她?却感觉自己的火似乎压制住了南明?离火。 这可能么? 弗为停下脚步:“仙子在想什么?” 岳芷林忙收了掌心火:“哦,我在想……这第二关是什么?” 弗为:“明?日|你就知道了。” 顿了顿,眯起眼睛笑,“啊,不过?我可以小?小?的透露一下。” 岳芷林:“那太好?了,多谢仙君。” 弗为带着两人来了一处小?院,停在院中对二人说道:“这明?日啊,考的是心性和定力,与二位的执念有关。” 和执念有关? 弗为:“二位若想通过?,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我便不在此?多说了,岛上乱成这样,说不准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 他说完话,伸个懒腰,便摇晃着酒瓶子,忙去了。 这里便是安顿之处。院儿里有几间房,岳芷林和以观一人挑了一间住下。 过?了没一会儿,真来了个小?仙童给以观送药,外敷内服的都有。送完药,那仙童便匆匆忙别的去了。 岳芷林过?来瞅了瞅以观的伤,见?他背上一大片灼伤:“我帮师弟上药。” 以观已服下丹药,闻言却是摆手:“劳烦师姐去请位仙人来帮这忙吧。” 男女?授受不亲,他原是个读书人,知礼明?仪,想必很在意这个。 岳芷林只好?出院子瞅了瞅,却见?外头空荡荡的,远处倒是人声鼎沸——这岛上被她?砍坏许多东西,仙人们?都有得忙,哪里有空来帮他上药。 她?便又折返回去。 “找不到?人,还是我来吧。” 以观坐在床沿运气,闻言睁眼,眼眸之中是显而易见?的抗拒。 岳芷林不由分说,拿起桌上的药瓶:“上回我被蝎尾鞭打得皮开肉绽,不也是师弟帮我上的药,疗的伤。那时怎不觉得不妥?” 以观:“不一样。” 岳芷林:“哪儿不一样?” 以观眸光严肃:“我是医者,医者眼中只有病患。” 岳芷林:“哦,那我眼中还能有什么?难道我还能垂涎你的□□。” 以观:“……” 这个还是不提为好?,一提就容易想起那密林间的尴尬。约好?了忘掉,可又哪里轻易忘得了。 岳芷林清清嗓:“快趴下,你这伤再耽搁下去,明?儿可不一定能去第二关。” 她?还不是为了明?天能够顺利。 以观沉默了须臾,终究松了口:“那就……有劳师姐了。” 他趴上床去。岳芷林轻轻抖着瓶子,往伤口上撒着药粉。药粉每落下一点,他的身体便有轻微的抖动,想来是药粉刺得很痛。 “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顾我,受这么多伤真是看着都疼。” 岳芷林皱着眉头感慨道,“师弟抱诚守真,以后若再有合作,我的后背大约可以放心交给师弟。” 以观回以一笑:“师姐不嫌我拖后腿,我才是感激不尽。” 看来他俩的八字也没有那么不合,这不合作挺好?的么。 上完药后,以观便闭门疗伤。这院儿里没什么人走动,渐渐也就安静下去。 岳芷林回到?自己房间,将门窗关好?,往床上一躺。 ——她?得赶紧去心海见?见?战神,把元捷仙君的事?儿交代了。 心海里,战神正靠着树养神。 惊见?岳芷林现身,她?陡然坐起:“你怎的这个时候来?” “找到?元捷仙君了,自然赶着来同你说。” 战神双眼一瞪,笔直站起来:“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这师徒之情真是如海深呀。 岳芷林淡淡一笑,道:“我遇上些事?,不得不来蓬莱躲避,在这里遇见?了他。” 听得这话,战神脸色一凉:“这小?子做了堕仙么,为何?!” 岳芷林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原样转告了战神。关于?天尊、玉芝公主,包括堕仙出现的原因和诉求,也都说了。 “胡闹!” 至羽越听脸越黑,“脑子简单,想法浅薄,早晚把自己害了!” 岳芷林觉着,这元捷仙君人挺好?的呀:“他也是一片赤子之心。” 战神气得脸青:“呵,天尊绝不是无德之人!拖到?如今也不肯叫玉芝公主认罪,其中定有隐情。”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不同的声音。岳芷林很诧异:“战神为何如此?笃定?” 至羽明?明?已死了五百年,很多消息都是不知道的,却是这么个笃定态度,令岳芷林哪有不困惑的。 战神长叹了口气,稍整心情,方说道:“你可知,一万年前,这世上是存在魔族的。” 岳芷林摇了摇头。先前听过?一些传说,不过?却当故事?听了。 战神:“当时魔族力量强大,足以抗衡天界。他们?祸乱三?界,虐杀生灵,整个人间宛如地狱。为了灭魔,天尊亲自带兵,倾尽力量讨伐……我那时候,尚是天尊麾下一员小?将,此?后,我在这场持续了三?千年的仙魔大战中,逐渐成长起来,最终列位战神。”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笃定地道,“我跟在天尊身边整整三?千年,我非常清楚,天尊他绝不是一个无德之人。” 岳芷林不大懂这些神仙的关系,只是静静地听着。 战神:“且看现在的局面——两位帝君虽有不满,却也只是退走蓬莱,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想必,也只是想表明?态度,逼天尊给个解释而已!” 是么? 如果情况真如战神所说,那么,今日帝君拒绝她?和以观入蓬莱,可能真不是嫌他们?没用,而是不想将事?态扩大? 岳芷林:“可人是会变的,万一天尊变了呢。” 至羽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天尊若变了,你当你会有机会躲到?蓬莱?” 岳芷林:“……” 至羽:“呵,天尊什么对手没见?过?,你心里这点小?算盘,他定瞧得清清楚楚。放你入蓬莱,是给仙翁面子,也给玉芝公主体面。” 岳芷林:“那冥界呢?天尊若当真有心放过?我,岂不又令冥界不满。” 说到?这个,至羽皱起眉头:“呵,那冥王后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尊心里自有一杆秤。再说了……” 她?不屑道,“这造化斧只是碰巧落在了冥界,谁说就是它冥界的东西了。他们?拦着你不让走,被撞垮大门纯属活该。你手里拿着开天辟地的造化斧,天尊拉拢你还来不及,脑子发癫了才会送你去冥界做人情。” 听她?这么一分析,岳芷林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反正,那帮天上的神仙她?没接触过?,对方到?底怎么想的,她?实在弄不懂。 岳芷林:“既然其中还有隐情,可需要我劝劝元捷仙君?” 战神气不打一处来:“今晚他来找你时,我亲自教训这小?子。” 岳芷林:“你怎知他今晚会来?” 说起徒弟,战神扶额,一脸愁:“这小?子有什么鬼心思,我这做师尊的还能不知!” 岳芷林:“哦。” 自她?修成地仙,灵力增长速度加快,战神每日能汲取到?的灵力也增多了,现元神几已拼凑完整,魂力更是见?长。 出来晃荡一圈,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夜,元捷仙君果然来访,笑嘻嘻地敲开了岳芷林的门。 岳芷林见?他还真来了,笑问:“仙君忙完了?” 元捷站在门口,笑嘻嘻得搓着手:“忙完了。那个……我特地过?来找仙子,不知仙子可愿给个面子,让我仔细瞧瞧造化斧?” 怪不得战神说他今晚一定会来,原来是晓得他垂涎神兵利器,心痒难忍。 想来,类似的事?以前定没少做。 岳芷林大方地将造化斧拿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元捷仙君登时眼中放光,接过?神斧,小?心地抚摸起来。 “哇——这就是创世大神盘古的斧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能摸到?它!我这双手以后就是摸过?神斧的手了,再也不洗了!” 岳芷林:“惊喜吗?” 元捷连连点头:“惊喜!惊喜!” 岳芷林笑笑:“还有更惊喜的呢。” 元捷憨憨抬头:“啊,什么?” 岳芷林笑容一收,突然抬起一脚猛踹在他肚子上,将他当场踹翻在地。 “你!” 元捷龇牙咧嘴地捂住肚子,正要脱口骂人,对面微与仙子便抢先开骂。 “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元捷一愣。 等?等?,微与仙子的双眼似乎泛着淡淡的金光。 不对劲!他顿时警觉起来,人还未站起身,先将兵器唤出。 “何方妖孽!” 话音刚落,对方已抬起手来,他刚召唤出来的龙吞双月戟,竟直直飞入微与手上。 元捷大惊:“你什么人,竟然——” 那可是他师尊的东西! 这把神戟至今没有再认主,他虽继承了师尊这把兵器,却只能发挥其五成神力。 对方居然能直接将之夺走?!能这么做的,除了修为比他高的金仙,还有—— 这神戟的主人。 “妖孽?” 从微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声音,“老子打得你像妖孽!” 说着,长戟横拍过?来。 “啊!啊——”元捷当场爆发出一连串的痛呼。 只是他却顾不得疼,双目片刻不移地盯着对方。 微与仙子的神色,一改白日里的温和,竟变得威严起来,和他印象中的师尊的脸居然有一丝的重合。 师尊? 透过?岳芷林的双眼,至羽终于?看见?了这个阔别已久的世界,以及,自己的蠢徒弟。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给他小?腿来了一拍:“老子还没死透,你发个屁的癫,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天界!” 元捷抱着腿坐在地上,震惊之下,全然感觉不出有多疼。 ——是这个味儿,是他想念了五百年的,师尊骂人的味儿! 第四十八章 百日幻境 可?是, 这怎么可能! “师、师尊?”元捷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狂喜,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微与仙子?的双眼,依旧还泛着淡淡的金光。他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 那隐隐约约的属于师尊的气息。 他顷刻间红了眼睛。 “师尊你还活着?”元捷一时手足无措, “你知道徒儿多想你么!” 他高?兴得要一蹦三丈高?,可?惜小腿连挨两次打,实在是蹦不起来。 至羽晲他一眼,只道:“别跟老子?扯别的, 老子?时间不多,只能跟你说几句——找到?机会,带着微与离开蓬莱, 老老实实回天界去, 明白?!” 元捷:“可?是……” 至羽:“可?是个屁!” 元捷委屈,瘪瘪嘴,咚一声跪下地去。相比委屈,他更高?兴得想抱住师尊大腿哭一场。可?对面却是微与仙子?的肉身, 他只好忍住,只一味傻笑起来。 “师尊是如何活下来的, 又如何会在微与仙子?体内?” 至羽没答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一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她的长?戟啊,握着它, 才像是活过来了。 很快,她却又将?神戟递给了元捷。 “我就不跟你废话了,你自己问她。至于你在意的,天尊不肯降罪玉芝公主?——你个蠢货可?知, 当年仙魔大战,玉芝公主?曾立下何等战功。” 元捷被骂得茫然:“师尊糊涂了不成, 仙魔大战之时,玉芝公主?还没出生呢!” 至羽一脚给他踹过去:“呸!你糊涂了老子?都不会糊涂!你当我不清楚,当时玉芝公主?还是一枚凤凰卵,尚未孵化。” 元捷一脸憨样:“对啊,那又怎么会立战功?” 至羽忍住揍徒弟的冲动,耐着性子?说下去。 “仙魔大战最后一役,仙魔双方?皆倾尽力量——天尊坐镇中?军,我与天后各带一支精兵伐魔。不料对方?启用奸计,天后未能察觉,险些殒命。千钧一发间,是那枚凤凰卵突然飞出,替天后挡下一击。虽此后,天后仍不幸战死?,可?若没有这枚凤凰卵挡的那一下,天尊便不会有时机调我去增援,也就没有之后的险胜。” 元捷听得愣愣的:“……这枚凤凰卵,就是玉芝公主??” 至羽:“是。玉芝公主?心地纯善,尚是一枚卵时便能感应母亲危机,飞身挡灾,扭转大战局面。说她贪生怕死?,放任恶鬼祸乱人间,我是万万不信的。” 元捷:“那、那为?何天尊从未提起此事。玉芝公主?救母,这件事好像也没人知道啊。” 至羽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当时凤凰卵胎灵严重受损,是决计孵化不出的。但不知天尊用了什么办法,将?此卵养了几百年,最终救回了公主?。” 元捷:“什么办法啊?” 至羽又一脚给他踹过去:“都说了,老子?也不知道!” 所以,可?能是这背后的隐情不便提及,天尊也就从不提玉芝公主?在仙魔大战时立的功。至于别的事情,更是不过多解释。 总之,若清楚前情便不难看出,一切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那师尊……师尊?” 元捷还有事问,却见微与仙子?愣坐在凳子?上,眼中?的金光已然淡去。 啊?才没说几句话,师尊就不见了? 岳芷林揉了揉额角,感觉脑仁儿有轻微的闷涨,人也有点恍恍惚惚。 方?才,战神借用她的身体与元捷仙君短暂见面。她的魂魄便被挤到?了犄角旮旯,动虽动不了,但师徒二人说了什么却是能听见的。 想不到?,那玉芝公主?还有这样的故事。先前只觉得她跋扈,没想到?战神对她的评价却这么高?。 且,玉芝公主?的真身原来是凤凰。 当初自己一步地仙,掌握了二手涅槃火,便有胆子?跟公主?叫板。殊不知,这玉芝公主?手里却有真正的涅槃火,可?那时候,公主?却并没有亮出来让她见识见识。 可?见,公主?并不是个爱惹事的人。可?惜,她身边却有个不合适的朋友。 上次那“逍遥散”之事,只怕是碧语仙子?自己动的手。 岳芷林算是明白了,这三界内的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微与仙子??微与仙子??” 耳边传来元捷的声音,岳芷林抬起头:“嗯?” “我、我、我师尊在你体内?” “是啊。” 元捷急忙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岳芷林便把情况大致跟他讲了。 元捷仙君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久,再回神时,只道:“听师尊的没错,那咱挑个时候,离开蓬莱吧。” 岳芷林摇摇头:“要走你走,我还要拿息壤呢。” 明天的第二关,她还是要争取过的。 说起这个,元捷紧绷起脸来:“可?、可?我师尊在你体内,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我师尊怎么办?” 岳芷林突然倍感压力:“那我只能……尽量不出事。” 元捷苦哈哈道:“要不明天那关还是别去了。你要是折里头了,我就又没师尊了。” 岳芷林:“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当初进洗魂炉历练,现在又要过考验,都是生死?攸关的事儿,可?战神一句反对都没有,很是个爷们儿。 元捷思来想去,晓得硬拦不成:“……算了,我明天忙完就过来找你。” 岳芷林:“不送。” 元捷抠抠脑袋,憨笑:“对了,还没谢过你。微与仙子?,多亏有你我师尊才有希望回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有事儿喊我,一定?到?!” 次日一早,岳芷林去看了看以观的伤情。 弗为?让人送来的药效果很不错,经过一夜疗伤,以观被灼烧的地方?都已结了硬痂。今日去过考验,想来没什么问题。 “这第二关考的是心性定?力,你二人可?准备好了?” 负责这次考验的,正是昨日送他二人安顿的弗为?仙君。他将?二人带出小院,领入一处洞窟中?,边走边问道。 “自认是准备了,只是不知今日的考验是什么。”岳芷林答道。 这洞窟里头清清冷冷的,四处飞舞着点点荧光,因?十分空旷,走路说话声空空回响着。 洞中?央悬空着一块紫色光团,很是吸引目光。 “这是……” 弗为?在那光团前站定?,失笑道:“还没起好名字,不过,我们暂时唤它百日幻境——顾名思义,进去之后得经百日的考验,方?能出来。” 长?达百日? 岳芷林走近了看,淡淡的紫光在她脸上跳跃着。 弗为?:“小心,别碰。” 她谨慎又好奇地问:“会是什么样的考验?” 弗为?:“它会为?进入之人,编织一场最美的梦,一个人想要的一切,珍爱的一切都会在里头实现。百日之期一到?,便会有一个声音唤你出来——若你愿意回归现实,考验也就过了。若不愿意,则永远困在这美梦之中?。” 永远困在美梦之中??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一路沉默的以观上了前来,注视着那团紫光,道:“所以仙君昨日才说,这次考验与执念有关。” 有什么样的执念,进入幻境之后便会转变出什么样的美梦。倘若现实当中?遍尝苦难,能死?在这美梦之中?,倒是一种极妙的解脱。 岳芷林坚信自己不会昏了头。 菁菁的魂魄已经救出来,她再努力一把便能母女?团圆。可?若贪一时的痛快留在里头,那真正的菁菁岂不再无命活。 她笑了一笑:“我是无所谓,必然会选择出来的。师弟你呢,我看你执念颇深,若是不肯出来,我可?不好跟师叔交代。” 以观眸光清澈,倒是副泰然模样:“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①,不过都是梦罢了,这里头和外头又有什么区别。” 好歹里头是美梦,外头是噩梦。岳芷林很有一些不放心,可?话到?嘴边又作罢了。 各有各的命,也各有各的选择,无须她多说什么,遂勾唇一笑:“但愿,你我都能把尘世这场大梦,扭转为?香甜美梦。” 以观:“尽人事听天命,但愿如此。” 弗为?:“二位可?准备好了?” 两人双双点头。 弗为?:“两位进去之后,万莫迷失,我能提醒的也就这些了。”说着,就将?口诀教予二人。 没有任何的犹豫,岳芷林与以观双双口中?念决,逐渐化为?青烟,就这么飞入了百日幻境。 宽阔的洞中?只剩下弗为?一人。 眼瞅着两人飞身幻境,弗为?勾唇一笑,眼中?竟浮现出一抹阴鸷。 他抬手,瞅了瞅手中?的天渊符。 然后,另一手多出一瓶酒来。他仰头痛饮一大口,随即手指一松。 “铛——”酒瓶摔落到?地上,碎成一地渣滓。 痛快,真痛快! “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是善恶有报更解愁啊。”他注视着跃动的紫色光团,兀自说道,眼中?好不得意。 他正待大笑一场,忽听洞外传来两个少年的声音。 “也没吃啥啊,怎么就拉肚子?了。” “咱俩同时肚子?疼,肯定?哪儿出问题了。” “回头可?得查查。” 两个仙童说着就进了洞来。 刚入洞口,仙童甲脚步一顿:“呀,弗为?仙君已经来啦?”四处瞅瞅,“那二位地仙呢,没来?” 弗为?背过手去,恢复一脸淡笑:“他二人着急进去,便不等你们了。” 洞中?的那团紫光跃动不止,显然是有人在里头的。 仙童乙却是眼尖,指向弗为?身后:“天渊符为?何还在仙君手里,竟不曾使用吗!” 听得这话,仙童甲大惊:“仙君!不同的人进入百日幻境,须相隔一个天渊符,不然……不然就完蛋了!” 弗为?脸上的笑稍有一顿,却又很快恢复:“啧,特地把你俩支走,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他将?手从身后挪出来,两指间夹着一张金色符咒。 正是天渊咒。 两个仙童见此,顿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仙君难不成是故意的!这两个地仙,他、他们……” 弗为?:“何须如此紧张。” 他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笑道,“完蛋就完蛋了嘛。谁让你们突然肚子?疼,擅离职守……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当他们是困死?在里头了,不就结了。” “可?是……” “好傻的童子?。” 弗为?睥睨二人,口吻冰凉,“此事若论起来,你们也有责任。如何?当真要去揭发我?” 两个童子?一时都不吱声了。 这弗为?仙君乃是大殿统御使,得罪他,跟得罪帝君有什么分别。他不知何故要跟两个地仙过不去,他们下头这些小仙童,能说什么呢。 “揭发?揭发什么!” 正当两个仙童郁闷不敢言,洞外突然传来一声质问,随即便见元捷仙君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弗为?脸上一僵:“你不是在忙么,怎的有空来这儿了。” 元捷阴沉着张脸:“我不来?我不来万一出了事,可?怎么跟帝君交代。” 说罢盯向两个仙童,“你们刚才说‘揭发’,揭发什么?” 两个仙童紧闭着嘴,一味摇头。 弗为?哈哈笑起来,神色轻松:“你这什么表情,瞧把他们吓得。我跟他俩闹着玩儿呢。” 走过去拍拍兄弟的肩,“他俩闹肚子?,擅离了洞窟,我便逗他们,说要揭发。” 元捷:“好歹也是上仙修为?,怎会随意闹肚子?,还一闹就是俩。” 他盯着两个小童,严肃问:“你们还不说实话,不怕挨我的板子??” 两个小仙童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左边是弗为?仙君,得罪不得,右边又是元捷仙君,手里捏着兵,更加得罪不得。 仙童甲:“……那、那个,还是弗为?仙君您自己说吧。” 果然有猫腻,随便一诈便诈出来了。元捷望向弗为?,冷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你瞒我。” 弗为?脸皮略僵,笑笑:“嗐,还不是因?一些旧怨。” 再次拍拍好兄弟的肩,“你知道的,许多年前,我们丹鸟一族差点儿被崇吾那只鹤屠杀殆尽。天尊不作为?,以至此仇延续至今,我也只好自己动手出口恶气。这两个地仙啊,要怪就怪他们是崇吾乐游的弟子?,替他们师兄赔命咯。” 元捷脸色大变,怒问:“你干什么了?!” 这盛怒的模样,还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 弗为?心头一颤,岂有不惧,平缓口吻道:“你如此紧张作甚,也不过就是两个地仙。此事你不说,我不说,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们自己走不出幻境。” 只是两个地仙? 且不说他师尊还在微与仙子?体内,就算没有他师尊的事儿,那也是活生生两条命! 元捷压不住心头怒火,一把揪住弗为?衣领,咬牙切齿:“冤有头债有主?,你恨松鹤,你自找他报仇去,把气撒在旁人身上,岂不滥杀无辜!” 弗为?不料他竟如此激动,不由?缩了脖子?:“你我兄弟,你、你就当帮兄弟一回,当没见到?,如何!” 元捷拽着他不松。 “兄弟?我元捷光明磊落,没有你这等小人兄弟!” 他扭头,盯住两个仙童,厉声喝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再不说我可?就揍你们了!” 俩小童险些被他吓破了胆。 仙童乙:“就、就是故意没用天渊符。” 元捷:“天渊符?用来做什么的?” 仙童甲战战兢兢解释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执念,倘若同一时间有不同的人进去百日幻境,为?免得各自的执念相互干扰,就需要在两人进入的间隔插一张天渊符,但是……但是弗为?仙君没有用天渊符。” 元捷:“倘若没用会怎么样?!” 仙童甲:“没用的话,多个执念就会互相纠缠、干扰,可?能演化出扭曲的时空。进入的人就会被永远困在扭曲的时空里面,或者?直接死?、死?掉。” 他瞪向弗为?,锐利的眼神好像一把刀,恨不得当场就宰了这混蛋! 他师尊可?跟微与仙子?去里头了,若是出不来,他这回是真没师尊了! 元捷心头惧怕担忧得很,忙问:“可?有解法!?” 仙童乙摇了摇头:“无解。” 元捷愣了愣,随后大喝一声,疯了似的一脚猛踹在弗为?腹部。后者?不敌他这蛮狠一脚,当场摔出老远,喷出一大口血来。 两个仙童吓得浑身一抖。 这元捷仙君可?是战力超群,方?才这一脚若是踹在他们身上,他们保不齐得魂飞魄散。 元捷暴怒,挥出长?戟就刺了过去:“我杀了你!” 仙童甲大惊失色,连忙喊道:“仙君使不得!也不是全然无解!” 长?戟几乎扎进弗为?心口,又猛然收住。 “你说什么?”元捷紧咬着牙槽,“到?底有没有解?!” 两个仙童吓坏了。 若是弗为?仙君死?在这里,事情闹大,他们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仙童甲忙道:“就算时空扭曲,还是有一成,不、两、两三成的可?能出来的。而且,假如他们二人的执念本身就有纠缠,那他二人就会进入同一个幻境,可?以顺利过完这一百天。” 元捷:“执念纠缠,就可?进入同一幻境?” 两个仙童齐齐点头:“是啊!” 可?这两人怎么可?能有纠缠的执念,若是有,绝不可?能一起跑到?蓬莱来,却向帝君求取不一样的东西?。 这一条是指望不上了。元捷阴沉着脸,问:“到?底是一成可?能,还是两三成的可?能?” 仙童乙:“两三成!还请仙君手下留情,莫要酿下大祸。” 他哪里敢说实话。 元捷听罢此话,这才稍退了怒气。 弗为?跌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实在是不明白,不过两个地仙而已,好兄弟为?何会如此暴怒。 元捷怒瞪着他,口吻阴冷得很:“那我就等上百日,若百日之后他们没出来,我就亲手宰了你!” 第四十九章 相遇幻境 幻境之中。 还没睁开眼, 岳芷林便感觉一股凉气环绕在侧。 周围很冷,远处传来?闹市隐隐约约的吆喝声。不必睁眼,她就知道自己定是回到了市井之中。 她抬起眼眸, 眼前一片清明。 睁开眼的下一刻, 她便微微一怔。 自己站在?小巷当?中,而?对面,竟是宋家门扉。那门扇上一条条老旧又?熟悉的纹路,尽数落入她的眼底, 霎时将她埋藏的记忆又?生拽了出来?。 她突然彻底地清醒过来?——自己的执念,果?然还是跟这里有关。 天气寒冷,正?冬天么?她的眼睛好好的, 连瓦上的白霜都看得清清楚楚。 “娘!” 熟悉的孩童声突然响起。 她扭过头, 见巷口走来?的一老一小皆是笑容满面。是……菁菁和她奶奶? 宋母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拉着?菁菁的小手。 “怎么在?门口站着?,不是在?帮豫川抄书么?” 岳芷林有些发愣。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脸还是原来?的脸,她也还是原来?的岳芷林。 这幻境的时间节点, 是在?变故发生之前? 她正?发呆,菁菁跑过来?, 朝她张开双臂:“要抱抱!” 她愣愣地弯下腰,把孩子抱起来?。 孩子的小脸蛋冻得红红的,冰冷的鼻头往她脖颈里贴:“奶奶买了两条大鲫鱼, 今天晚上要吃红烧鱼咯!” 忽然间,岳芷林眼睛发酸。 她能?摸到菁菁身上的温度,能?闻到菁菁身上的味道,能?听到四岁的菁菁奶呼呼的声音。 这幻境中的每一次呼吸, 都仿佛真真切切的。 但,她的心却突然冰凉下去, 渐渐生出一丝紧张。 ——她突然想起来?,顾守中从盗墓贼那里缴获养母那把刀,并送回宋家,就是在?这一天。 那天宋母带着?菁菁一大早去集市买鱼,晚上吃的红烧鱼。 吃鱼的时候菁菁咽得急,差点卡了刺,她刚帮菁菁扯了鱼刺出来?,顾守中便带着?刀来?敲门。 突然的开心又?变成了忐忑,岳芷林把菁菁放下,对宋母说:“我抄书太闷了,出来?吹吹风,您先带菁菁回去吧。” 面对宋母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在?。 宋母倒未察觉出她的疏离,只觉她当?真是不适,便又?牵住菁菁,对她道:“可别吹久了,仔细着?了风寒。” 岳芷林:“嗯,我知道了。” 宋母带着?菁菁回家,轻轻掩上门。 她望着?那门,心头七上八下。 不是说,会编织一个美梦给她么,怎的将她送到了变故发生之前? 她紧皱眉头,在?巷子里呆立了好一会儿。 罗大婶子也买了菜回来?,见她站在?这里,热情地招呼:“在?这儿站着?干嘛呀,这穿堂风多冷啊。” 岳芷林回她一笑:“是怪冷的,我马上就回去。” 目送罗大婶儿回了家。 罢,走一步算一步吧。 岳芷林深吸口气,迈向大门,伸出手轻轻地推开它?。嘎吱的门响,正?如她的心情,毛毛刺刺的。 “娘,你可回来?啦!”菁菁从台阶上蹦下来?,手里捏着?两截鱼尾巴朝她跑来?。 “奶奶说,鱼尾巴可以贴起来?,代表年年有余!” 岳芷林蹲下去,笑问:“好啊,你想贴在?哪里?” 菁菁想了想:“贴在?娘的钱匣子上,会变好多好多钱出来?吗?” 岳芷林被逗笑了,点点她的小鼻头:“小财迷!” 这天晚上,饭都做好了,还不见宋豫川回来?。怕孩子饿着?,宋母分了盘菜温在?锅里,祖孙三代人先把肚子填了。 饭后,菁菁缠着?她听故事?。岳芷林讲了两个,第?二个故事?还没讲完呢,这孩子瞅见奶奶在?准备腊八粥,便又?跑去凑热闹了。 小家伙很调皮,没一会儿就失手打翻了绿豆,豆子滚得一地都是。 宋母慌忙收拾:“小东西快你去你娘那儿,小心我打你屁股!” 菁菁:“哈哈哈……”蹲下来?一颗颗捡,倒觉得好玩。 这孩子,皮的时候跟男孩儿似的。宋母扬起手轻轻拍在?菁菁屁股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这幻境里的一切都好真实,岳芷林也算理解有的人为何明知是梦,也不肯醒来?了。 菁菁在?奶奶那里捣乱,岳芷林得闲,步下台阶,走到桂树旁,伸出手指拨弄着?叶子。 天空飘起了小雪。 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寒冷的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市井生活愁衣穿,愁饭吃,天气热了难受,天气冷了更难受。 可相?比仙山的衣食无忧,她更喜欢这市井小民的生活。这样地活着?,才像是活着?。 门外?。 宋豫川将自己的衣领整理一番,确认仪容整洁,方才将手放在?门上。 初一落入幻境,他便去找顾守中。跑了许多地方,才在?去衙门的路上找到他。 彼时,顾守中已拿到那把刀。 经历了生死相?隔,却还能?在?幻境中再见挚友,宋豫川心中感慨,不免与之多聊了几句。 待他将刀重新?埋回去,返回家时天已经黑全了。 阿月她……在?里面么? 推门的手迟迟下不去力气。 “娘!” 门内传来?孩子稚嫩的喊声,他的手随即微微颤动?了下。 “奶奶说,明天晚上熬腊八粥,腊八节就有香香的粥喝啦!” “那你要喝几碗呀?” “要喝好多好多!要把小肚皮喝得像金鱼!” 他再也等不及,手上一用力,将门推开了—— 院儿里的桂树旁,阿月就站在?那里,抱着?菁菁正?说话呢。 阔别已久,想念已久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阿月!” 岳芷林惊了一跳,回头一瞧,见门口站着?一袭素衣的宋豫川。 她等顾守中带刀来?等了许久,来?的,却只是回家的他。 宋豫川快步朝自己走过来?,声音轻微发颤,眼睛也微微发红。 她望着?这个男人,有片刻的愣神,继而?眼睛发酸,心中生出一丝无法道明的感觉。 好久不见。 不知为何,宋豫川凝望着?她,仿佛陷入了难言的伤感。几息之间,竟双双没有吭声。 终于?,她讷讷地道了句:“这么晚才回来?。” 宋豫川上扬了嘴角,柔声说道:“有事?耽搁了。”说着?,从她怀里抱过菁菁,在?小脸儿蹭了一蹭。 “想爹爹了没有?” 菁菁抱住爹爹的脖子,嘻嘻嘻地笑:“想!” 岳芷林却一时融不进这其乐融融里。 她垂下眼眸,见他袖口沾了泥灰,再往下看……他的鞋似乎也沾了泥。 宋豫川定是走过野路。去郊外?了么?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今晚,该来?的顾守中没来?,本该在?家的宋豫川却去了郊外?。 难道,在?这个幻境里,顾守中没有直接将刀送来?宋家,而?是先去找了宋豫川? 宋豫川接到刀,又?直接去郊外?将刀埋了回去? 幻境的美梦原来?是这样编织的么。它?摘掉了一切矛盾的起点,让宋母没有机会看到那把刀。 不过,她觉得有些奇怪。宋豫川并不是一个专断的人,怎会半点不商量,直接把事?情办了。 何况,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对劲。 岳芷林:“你出过城?” 宋豫川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鞋,抬头,半真半假地答道:“菁菁外?婆的坟不是被贼人挖了么。顾兄抓到了盗墓的,今儿下午把随葬物?交到我手上,我便赶紧去埋好。” 岳芷林皱了眉:“我娘的事?你怎么能?不知会我一声。还直接给埋了,连场法事?都不必做的么?” 宋豫川:“……我只是想着?,快些送回去莫让岳母泉下着?急。况且,那丧葬之物?不宜带回家,菁菁尚小,沾了不妥。” 听他的理由也还说得过去,岳芷林:“算了,法事?就不办了,我娘其实也不看重这个。女婿能?急她所急,她在?九泉之下倒能?心安了。” 她顿了一顿,“可我看你这脸色不大对劲,可还有别的事??” 宋豫川失笑:“没打灯笼,还遇上个装鬼的,险给我吓得魂儿都飞了。” 岳芷林:“……” 宋豫川从不说白话,可眼下也不得不编点儿理由糊弄过去。好在?阿月似乎信了,没再发问。 他这才放松下去,望着?她的脸,挪不开眼睛。 “阿嚏——”岳芷林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宋豫川忙放下菁菁,进前半步:“可是着?凉了么?” 她还未答话,宋母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头:“先前说抄书抄得闷,出去透透气,这不,吹着?凉了!” 宋豫川:“抄书抄得闷?” 岳芷林点点头。 宋母顺带又?叨叨了句:“你也是的,怎的这么晚回来??回来?也不说过来?吃饭,站在?院子里头吹风。” 宋豫川:“就来?!”一手拉住他的阿月,一手拉住菁菁,笑眯眯道,“走,再陪我吃点儿。” 岳芷林立在?原地:“我吃不下了。” 宋豫川却不松她的手:“再吃点儿嘛,你没坐在?旁边,我吃饭不香——菁菁,快把娘拉上!” 小丫头便来?拉她。 岳芷林被这爷俩拉进了厨房。 宋母一边叨叨着?,一边刮姜:“熬点姜汤,一会儿都给我喝一碗。” 宋豫川去锅里端了饭菜,还真给她拿了一碗一筷。 岳芷林没什么胃口,只是像先前一样,帮他将油灯挪近一点:“小心吃鱼,别卡了喉咙。” 宋豫川挑起一块鱼肚皮,没往自己嘴里送,倒送她嘴边上:“来?,这块可卡不着?。” 岳芷林勉为其难地张了嘴,食不知味。 他又?夹了一块没刺的送到菁菁嘴边:“娘一口,丫头一口,第?三口该谁吃啦?” 菁菁:“该爹爹!” 小丫头靠在?爹身边,一边玩着?小绿豆,一边蹭吃的。 父女之间其乐融融,岳芷林听着?笑声,却突然觉得鼻头发酸——他明明个好父亲,可为何那一天就是不肯开门。 宋豫川吃了几口饭,抬头看看她:“还是很不舒服么?” “嗯。” 对,看到他就有点儿不舒服。岳芷林坐着?,局促得一动?不动?。 宋母咔嚓咔嚓切着?姜,说:“着?凉了肯定不舒服,今晚菁菁跟我睡得了,别又?过了病给孩子。” 菁菁:“太好了!我还要听奶奶讲熊外?婆的故事?。” 宋母笑道:“奶奶还有很多外?婆的故事?,兔外?婆、猫外?婆……” 菁菁:“现在?就讲好不好!”一头奔她奶奶那边去,缠着?听故事?。 岳芷林的眼珠子跟着?孩子动?,她看着?那祖孙俩乐呵呵地说着?话,自己也笑了。 正?笑着?,忽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覆盖在?她的手上。她垂下眼眸,见是宋豫川拉住了她的手。 “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回房躺着?去吧,我一会儿给你端热水进来?。” 他温声说道。 岳芷林如蒙大赦,“哦”了声,立即便回卧房去了。 回归凡人身份,她确实是着?了凉,这会儿感觉浑身发凉,很是想钻进被窝。 可被窝冰冰凉凉,也不好受。过了会儿,宋母敲门,抱了个汤婆子给她,岳芷林方感觉身上舒服了些。 屋里空寂寂的,隔着?门能?听到外?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父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菁菁一直在?咯咯笑。 真正?的宋豫川已经投了河,她是再也见不着?他的了。 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心头的怨恨本该因此消去些许,可想到他已经死了,岳芷林心头却是越发的气恨。 他怎么可以,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决定了生死。 留下一个茫然无措的她。 以至于?在?面对幻境中的宋豫川时,她依然是无措的。 房门传来?响动?,宋豫川端着?热水进来?了。 “还冷吗?”他拧着?帕子问。 “好些了。” 温热的帕子伸过来?,轻轻地在?她脸上擦。 宋豫川坐在?窗边,给她擦了脸,又?擦手:“平常我一回来?,你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今儿怎的如此话少?” “嗓子不舒服。” 他点点头:“那早些睡。我也早些睡。” “不看书了么?” 剩下的水宋豫川自己洗了,他笑了一笑:“不看了,书哪看得完。” 很快他就吹了油灯,脱了衣裳钻进被窝,熟练地从背后搂住她。 岳芷林陡然浑身紧绷,一动?也不动?。 片刻后,背后响起他轻柔的声音:“阿月,不想我么?” 她咬了咬唇:“才一个白天没见,什么想不想的。” 宋豫川:“可我想你。” 他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想看到你,想抱着?你,想和你永远不分开。” 岳芷林脸上一热:“……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你以前可不这样。” 宋豫川也就闭了嘴,只是将手臂缩了一缩,将她搂得紧紧的。 怕她跑了似的。 “睡吧。”他说。 尽管心头荡着?波涛,可架不住风寒来?袭,岳芷林眼皮沉沉,很快就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个人。 窗外?透着?白光,寻常这个时候,宋豫川已经上学堂去了。 她撑着?坐起来?,感觉头重脚轻,鼻子微微发堵,不是很好受。 这是幻境里的第?二天。 出了卧房,家里空荡荡的。厨房里留了饭,还是温的。 祖孙俩定是又?一起去早市了。 她吃了点儿东西,将厨房的碗筷洗个干净,便听到开门声。 还道是祖孙俩回家了,却见是宋豫川抱着?一摞书回来?了。 她愣了:“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家来??” 宋豫川把书放下,累得撑了撑腰,对她笑道:“我跟学堂告了假,这两三个月就不去了。” “为什么啊?” “风寒好些了么?” “为什么不去了?” 宋豫川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见没发烧,放心了。 “想清静清静,多陪陪家里人。学堂也不白放我,这不,让我带了这些书册回来?整理。” 那、那她岂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面对宋豫川?岳芷林感觉心头突然堵了一下。 宋豫川:“怎么,你不高兴?你不是抱怨你那琴坏了,我却一直拖着?没给你做么。这不就有时间了。” 岳芷林:“你真要做呀?” 宋豫川笑道:“做啊,怎么不做。我还定能?做出个好的给你!你夫君我十岁的时候,边读书边在?琴馆当?小工,也算是个制琴的熟手了。” 琴很贵,自己做能?省不少钱。 说干就干,下午他就去买了块好木头,坐在?屋檐下开始斫琴。 岳芷林也坐在?屋檐下,缝缝补补绣点儿花。 这一坐就坐到黄昏。 宋豫川很认真地斫着?琴,时不时与她闲聊两句,她渐渐也放松下去。 做一把好琴,少说也得两年。这琴最后做成什么样,她定是看不到的,毕竟她也就呆在?这幻境中百日?而?已。 同样的道理宋豫川又?岂会不知。 他手里斫着?琴,却如在?斫着?心。这百日?里,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着?阿月和菁菁。 琴最终是做不成的,幻境最终也是要散的,珍惜当?下是他唯一能?做的。 第五十章 昨日重现 一晃十多日过?去?。 岳芷林每日缝缝补补找些事做, 下厨、打扫,给菁菁做小玩意儿,就是不想和宋豫川待一起?。 可她人在哪里, 宋豫川就把琴搬到哪里斫, 蜜糖似的黏糊。 她恍惚觉得有些怪。 这些年,宋豫川对她的好从不是浮于表面的,通常是做得多说?得少,可现在不仅说?得多, 做得更多。 得亏宋母是个开明的婆婆,否则定要骂她狐狸精。 难道这就是幻境和现实的区别? 年前朋友间常有走动,每年这个时候, 顾守中和宋豫川都要约在饭馆吃饭, 互相赠礼。今年也不例外?,这次顾守中带了马三娘,宋豫川带着她。 点上?几盘大家都爱的菜,喝喝小酒聊聊天, 赏着雪景烤着炉子,很是惬意。 “怎么, 我脸上?有东西?,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马三娘摸着脸,困惑道。 岳芷林戳戳她的脸, 笑着说?:“我见你越来越漂亮,忍不住多看?两眼嘛。” 马三娘喜得笑眯了眼睛。 再见好友,她心中甚是欢喜。看?一眼少一眼,她自然是要多看?看?的。不过?, 马三娘的气色确实是要比先前好,红润有光, 眼睛也格外?有神?。 宋豫川与顾守中互赠了墨宝,她赠马三娘一张绣帕,马三娘则送了个小盒子给她,并叮嘱她回去?再打开。 眼下,马三娘被她这么一夸,很是开心,拉着她到旁边说?话。 “你可知我为何气色变好?” “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么?” 马三娘:“差不多吧,也算得上?灵丹妙药了,喏——”用眼神?指指方才?送她的小盒子。 “我不是自打生了儿子身体就不好了么,这些年一直在养。前阵子遇到个名医,给开了方子,说?是女人要养,男人也该养,我俩吃了他的丸子,身子骨还?真?有劲儿多了。” 说?着就微红了脸:“想是,很快就能?盼个女儿来。” 岳芷林脸上?一热,听出?三娘的意思:“啊?你送我的……” 马三娘:“菁菁都四岁了,你们也该要个老二了。我看?你气血也不见得好,这么个吃了就见效的好东西?,当然要同你分享。” 呃……岳芷林嘴角微僵。 她这肚子一直没再有动静,是因为菁菁三岁以前都极其?黏人,晚上?必须贴着娘睡。夫妻二人,自然少亲密。 她被孩子折腾得休息不好,气色又能?好到哪儿去?。后来菁菁长?大了,开始觉得床上?挤,才?肯去?跟奶奶睡。 不是她身体有问题。 也不是宋豫川身体有问题。 再加上?宋豫川想再攒点钱,把房顶翻修一遍,窗也修修,省得到时候坐月子四处钻风,落下什么月子病。 故而一直说?再等等。 这个家,一直是修修补补这么过?来的。他一心想要给老母妻儿更好的生活,至于传宗接代,倒没那么着急。 马三娘跟她分享这“好东西?”,岳芷林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一句“谢谢”。 这天,很晚了,好友才?各自回家。 岳芷林一回家就把盒子藏进柜子里,连盖子都没打开过?。 刚关好柜子—— “在藏什么?” 铱驊 “啊?没什么。” 她匆忙转过?身,宋豫川就站在她身后。 分明不是做坏事,她却像做了坏事一般,心咚咚跳着。 宋豫川笑着,逼近过?来:“让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坏事。” 岳芷林镇定:“没有啊,就是三娘给的一些补气血的丸子,我把它放柜子里。” 宋豫川笑问:“是么?那为何脸红得像抹多了胭脂。” 岳芷林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微微发烫:“……刚才?喝过?酒,脸红不是很正常么。” 她被夹在柜子与他中间,想要挤出?去?,宋豫川却一掌按在柜子上?,胳膊拦住她的去?路。 “你不过?喝两杯罢了,我才?是喝多了。” 他的脸泛着淡淡的红,一贯清亮的眸子此刻稍显迷乱。 胸腔里头咚咚跳着,岳芷林很想逃离:“我、我去?给你兑碗桂花蜜。” “我不需要桂花蜜,”他一点点贴过?来,“我需要阿月帮我醒醒酒。”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岳芷林忙把头偏开,耳边传来他闷闷的一笑,继而耳垂便被含住了。 她浑身一颤,僵住了。 那片湿热很快从耳垂挪到脸颊,含住她的双唇。 “唔……” 她也喝过?一些酒,但脑子还?没有糊,当即伸手想要推开他。可又在碰到他的时候,突然收了力气。 大概,她其?实也算有些糊涂的吧。 不是因为酒。 这幻境当真?编织得美,这里的宋豫川满心满眼都是她,一点委屈也不曾给她。几日过?去?,不知不觉间,她心头高筑的那道墙,已被他用柔情泡软,几欲坍塌倒地。 她总是深挖自己的心,想知道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她也越来越想知道,马三娘要她自己去?问宋豫川的,到底是什么。 可他已经死了。 只有在这幻境里,还?能?陪着她。见马三娘是看?一眼少一眼,和宋豫川相处又何尝不是。 陪一天,少一天。 这大概就是,她突然收了力道的原因。岳芷林没拒绝,但也没回应,只是任他亲吻着。 夜晚静悄悄,放大了彼此的呼吸声。只是一些气息声,听进耳朵却越来越叫人脸红。 她感觉后背和柜子越贴越紧,脖子上?扬久了开始微微发酸。 “阿月,我们好久没有亲近过?了……” 他的吻有下移的趋势,令她本就纠结的心,更加如一团乱麻。 “砰砰砰!”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宋豫川的动作顿时,抬起?了头。 岳芷林猛然惊醒,忙侧开头去?。 攀升的温度,陡然降落下去?。 门外?响起?菁菁的声音。 “爹爹娘亲快开门,我今天要和你们睡!” 房间里死寂了两息。 岳芷林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领:“来了。” 宋豫川抹了把脸,拇指擦去?她唇上?一片晶莹。他清了清嗓:“我去?开门。” 门打开,菁菁就跟个小猴似的窜到了床上?:“嘿嘿,我要睡中间!” 宋豫川皱起?眉:“不是已经跟奶奶睡了?” 菁菁噘起?小嘴巴:“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我想爹爹娘亲了呀。” 岳芷林会?心一笑。这孩子,睡都睡了还?非要爬过?来。 她这就脱鞋上?了床:“今天晚上?想听什么故事?” 菁菁:“听妖怪的故事!” “不害怕吗?” “不害怕!” 宋豫川站在床边,看?着母女俩这就开始说?起?了故事,心头委实堵得慌。 “……我出?去?透透气,弄点儿桂花蜜喝。” 一听有甜食,菁菁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宋豫川无奈,使劲儿揉了揉这臭丫头的脑袋,失笑:“都有!” 菁菁来这边一连睡了三晚,后来又觉得挤,便又回了奶奶那边。 这天夜里,岳芷林刚把被窝睡暖和,便感觉一直抱在自己腰际的手,开始向?上?移。 她咬了咬唇:“身上?不爽利。” 宋豫川不情不愿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噗嗤——”不知为何,她突然笑了一声。 “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 “你就乐得看?我难堪吧。” 宋豫川撑起?来,“说?起?来,已许久没听你笑了,前段时间是怎么了,只对菁菁笑,对我就总板着脸?” 前段时间,总还?介怀现实发生的事,摆好多臭脸给宋豫川看?。后来虽不时时计较了,心里还?是稍有排斥,故而对他仍说?不上?热情。 方才?一笑,却如破了冰。 岳芷林难以搪塞,想来想去?,说?:“因为,我做了个梦。” 宋豫川:“做了一个梦?” 岳芷林:“梦见你把我给休了。害我过?得好惨,我再见你这张脸可难高兴起?来。” 宋豫川:“……”心头如被猛扎了刀子,愣在当场。 岳芷林苦笑了下:“怎么不说?话了?觉得我荒唐了是不是,一个梦而已。那我现在……” 话没说?完,他突然埋下头,把脸贴在她的脖颈里,那只搂着她的手臂用力地缩了一缩。 “若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就该拿裁衣的刀,往我心窝子里捅。” “……我又不蠢,才?不要当杀人犯呢。”她一把推开宋豫川,背过?身去?。 她不再说?话,宋豫川也没再吭声,只一味地搂着她。 黑暗里,都睁着眼,很久很久都睡不着。 ……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宋豫川写了许多春联,和菁菁一起?去?街上?卖,因那字绝好,半天就被一抢而空。 赚了钱,买年货,买饴糖,还?给她买胭脂水粉和那漂亮的头花。 一个子儿都没剩回来。 宋母也得了一把新梳子,喜滋滋地把头发拆了又梳一遍。 “我买了些烟花,除夕咱们可以自己放了。”宋豫川说?。 往年都只是备了些爆竹,烟花贵,便只管看?别人放。 岳芷林看?了看?他买来的大半框烟花,皱起?眉头:“费钱买这玩意儿作甚,有钱不如换只笔,你常用的那支都分叉了。” 宋豫川笑道:“图个开心嘛。” 除夕那天确实开心极了,烟花在头顶炸开,绚烂得像一场美梦。 这个春节过?得不仅开开心心,还?团团圆圆的,令她几乎忘记了——这不过?是个幻境。 也令她几乎快要淡忘,对他的怨。 不知不觉间,她对宋豫川的冷淡,又比先前减退了好些。 可是,自那晚提过?那个梦,宋豫川便不再主?动,夫妻俩反倒不如先前亲密。 他似乎陷入了“如何证明自己不会?像梦里那样对她”的怪圈,只是一再地对她好。 倒像是……希望化解那个梦带给她的心结,等她主?动与他亲近。 岳芷林倒不懂了,自己随口胡诌一个梦,他怎的如此在意。 …… 二月二龙抬头,本是个好日子。可一大早的,岳芷林心头就七上?八下的。 无它,这天是菁菁被野蜂蛰的日子,也是她抱着快要咽气的孩子使劲儿拍门,宋豫川却不予理睬的日子。 不过?,想来幻境是美好的,这件事不会?再发生,她实在不必担忧。 这天,宋豫川也没斫琴,也没看?书,一直在陪菁菁玩儿。一家人在一起?,度过?了大半个白天。 还?以为这一天就要这么平静过?去?,太阳偏西?时分,突然的敲门声,却打破了一家的宁静。 “砰砰砰!”门震得很厉害,外?头敲得很急。 宋豫川扬起?的嘴角突然一僵。他望向?那抖动的大门,随即眉头皱起?。 岳芷林下意识地搂住菁菁,倒未瞧见他脸上?的诧异。 宋母去?开的门。门刚开了个缝,外?头七八个壮汉便不由分说?涌进来。一下子占满了小小的院子。 宋豫川沉下声音,对岳芷林道:“带菁菁回房间,把门关好。” “为什么?” “别问,照我说?的做。” 宋母被来人逼得步步后退,脸色霎时不妙:“你们是什么……” 对方进来就反手关了门。宋母询问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一团布。 “唔!”她反抗了几下,很快,双手也被扣住动弹不得。 宋豫川站起?身,脸色冷极了:“还?不快抱走!” 岳芷林抱起?菁菁就要回屋,却已来不及,几个壮汉大步上?前扣住宋豫川,另有一人上?前拦住母女去?路。 领头的壮汉长?了一脸大胡子,模样甚是凶悍。他鼓着眼睛将众人扫视一遍,宋母一时没敢出?声,菁菁也吓得往她怀里缩。 他指指宋母,又指指岳芷林母女:“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别动,别说?话,不然连那小的老子也一起?收拾!” 岳芷林捂住菁菁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看?宋豫川。 他的脸色很不好,可并没有惊慌,仿佛知道对方要来干什么。 镇住了场面,那大胡子方哼笑着走过?来:“宋夫子,可知今日我们来干什么?” 宋豫川步出?屋檐,薄薄的日光照得他脸色发白。他晲了几人一眼,淡淡地道:“来封口的。” 大胡子:“知道就好办了。我们也是拿钱办事,你乖乖受了罪,你这一家老小我就不为难了。” 说?罢,招呼手下,去?屋里抬了条长?凳出?来。 岳芷林这才?发现,那几人手里还?拿着粗木棍子。 半点也不耽搁,宋豫川眨眼就被按上?长?凳,手臂粗的棍子就那么招呼了下去?,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脊背上?。 一切发生得实在突然了。 宋母急红了眼:“唔——”挣扎着,却被两人死死扣住。 “你们干什么!”岳芷林惊喝一声,想要冲上?去?,菁菁却又大哭起?来,她上?前不得,连忙捂住菁菁的耳朵。 那大胡子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不高兴:“宋夫人若还?要叫嚷,就别怪我们再拿块布把你们娘俩儿的嘴一起?封了。” 宋豫川一连挨了三杖,已是痛得满头大汗:“阿月……别动……” 他紧咬着牙,许是怕惊着孩子,一声痛也没吭。 大胡子摸了把胡子,乐呵呵道:“宋夫子,你名声在外?,若一下子人没了,怪招人议论的。这样,各退一步,上?头呢留你一条命,你呢,安分老实些。要是不安分,下次可就不留你命咯。” 停顿下来,指指这一家老小,“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也不想他们跟你一起?遭罪吧。” 岳芷林紧咬着嘴皮,她埋下头,不敢再看?那样的酷刑。 那一下下杖击的声音,如同砸在她的心头。可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不知过?去?多久,“叮当——”响起?瓷瓶碎落的声音。 大胡子满意地说?道:“今儿还?挺顺利。” 他手下弟兄也都乐呵呵的,拍干净手,等着回去?领赏钱了。 大胡子蹲下,对宋豫川说?道,“这次只是给宋夫子灌了哑药,下一次,可就要剁你那只写字的手了。” “头儿,你刚不是说?,下一次要命吗?” 大胡子:“啊,对!先剁手,再要命。不留全尸,是不是更狠。” “还?是头想得妙!”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鲜血从宋豫川口中溢出?,他不能?言语,意识也开始不清,再也难以支撑,从长?凳上?滚落下来。 大胡子啧啧两声:“记住,不准找大夫!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什么结果就不必我说?了。” 这七八个壮汉,一窝蜂地来,又一窝蜂地去?了。 宋母终于被放开,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儿啊!儿啊你怎么样了啊!” 怀里的菁菁还?在哭,岳芷林紧紧抱着孩子,看?着那院儿里的惨象,不敢相信。 宋豫川趴在雪地上?,后背的血渗透厚厚的棉衣,染了一片鲜红。 于是她感觉自己的后背,也在痛着,凉着。 宋豫川把手伸进口中,呕了些药出?来,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昏死过?去?。 “把门栓紧!小心他们去?而复返。”宋母咬牙说?道,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屋里去?了。 岳芷林连忙去?把门栓插好,回头,宋母已从屋子取了药瓶子来。 家里有些外?敷的药酒,是她养母在世时配的,效果奇好。对方不让请大夫,那就只能?盼着这些药酒能?顶上?用。 岳芷林把菁菁关回奶奶屋里,给了两块饴糖安慰着。接着又和宋母卸了门板,将宋豫川推到门板上?,抬回床去?。 做完这些,宋母猛喘两口子,便眼睛一翻,一头栽在地上?。 “娘!”她又吓了好大一跳。 大约是急火攻心所致。毕竟年老了,经不得这些。 岳芷林忙从柜子里翻了点参片放进宋母口中,此外?也就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万幸养母是种植药材的,家中虽穷,好药却有一两样拿得出?手。 掀开宋豫川的衣裳,后背皮开肉绽,皮下瘀伤一块一块的,不知可有伤到骨头。 她的手颤了一颤,试了几次才?扭开瓶子,为他抹上?药酒。 宋豫川昏睡得很沉,这药撒到伤口上?,他竟半点反应也无。岳芷林心头发慌,一再探他鼻息,确认他还?呼吸着。 涂完药,又马不停蹄去?烧热水。 做完这些,她才?想起?去?隔壁房间看?眼菁菁。 孩子蜷缩在床上?,给她的糖一颗都没吃,紧紧地捏在手里,小脸蛋上?还?挂着眼泪。 想是哭着哭着睡着了。 一家四个,三个需要照顾,岳芷林深吸一口气,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不是说?,这幻境会?为她编织绝妙的美梦么。她从来没有想过?报复宋豫川,这幻境又怎会?有这样的走向?。 她给菁菁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整理了片刻心情。 额角阵阵发胀。 等她回到自己房间,宋母已经醒来,正哭着检查儿子的伤势。 宋豫川的脸色并没有一点好转,人还?晕着,昏睡中额头一层密密的汗 岳芷林心头不是滋味:“娘,我已经给豫川上?了药。这里有我守着,您快回房歇息吧。” 她如是道。怕宋母再待下去?,身体经受不住。 宋母就在床沿坐下,抹了把眼泪:“我的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叫我这做娘的怎么睡得着。” 岳芷林:“菁菁也要人照顾,她那么小,又受了惊吓。娘,您可不能?倒下,我一个人哪里顾得来。” 宋母抹净眼泪,心疼地看?着儿子:“你说?他……这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儿啊。” 岳芷林不知道。 宋豫川能?惹什么事儿呢,他是个左邻右舍都道一声好的人。他性情和顺,待人有礼,甚少计较得失,夫妻这么些年,从未见他有急眼儿的时候。 宋母也知干守着不是事儿,念叨着,关门出?去?了。 岳芷林在床沿坐下,见他脸色惨白,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已经烧起?来了。 她心头慌慌,忙去?端了盆冷水来,拧了帕子给他敷在额头。 “阿月……” 宋豫川在迷迷糊糊中,喊着她的小名。 她忙贴近过?去?:“我在这儿。” “别怕……别怕……” 一声别怕,说?得她鼻头发酸。 他的声音极其?沙哑,说?得含糊不清,但她还?是听出?来了。 做一介小民实在是苦,强权之?下,让你生你才?能?生,让你死你只有死。她真?想挥起?斧头砍了这帮恶人! 顾家夫妇遭人暗杀,那,宋豫川会?不会?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遭了今日这桩罪? 想到这里,岳芷林突然呆住了,后背一股凉意席卷而来。 也许,这幻境给她编织的并非美梦,而是她错过?的事实。事情的全貌,或许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菁菁突然被野蜂蛰。 同一天的下午,宋豫川被人冲进家中封口。 那天晚上?,她拍了那么久的门,宋家始终门扉紧闭,不予回应。 不是宋豫川要与她恩断义绝,而是……他和宋母都正不省人事。 50-60 第五十一章 忍痛割舍 如果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那么她就错过了最要紧的部分。 这样的试想,惊得岳芷林枯坐半晌。 可,马三娘后来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怕她难受? 怕她牵扯进来? 当换一种思路, 不?再?以坏的一面去想宋豫川, 才能够看明白——他什么都不?说?,也许,是想保护她。 想着这些?事,连呼吸也忘了。就在她猛吸一口气?, 张嘴喘气?的瞬间,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她不?知道这幻境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但她从这里?头似乎窥见了宋豫川突然变脸的原因。 也突然相信了, 他后来投河这件事。至于,他到底是主动寻死,还是被逼跳河,便?两说?了。 这当中, 原来是有恶人作祟么。 她早该想到的。许是失去孩子的痛苦令她失去了理智,她便?一味地觉得, 宋豫川定是再?不?想与她母女有任何瓜葛。 岳芷林拽住床单,额角青筋绷得若隐若现。待出了幻境,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清楚! …… 宋豫川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额头才降下来些?许,但一直就这么低烧着。 菁菁受了些?惊吓,醒来吵着要娘,岳芷林便?和?宋母这么轮着守在宋豫川床前, 熬得满眼血丝。 直到第三天清晨,宋豫川终于苏醒, 烧也退了。 只是那嗓子受了伤,一点话也说?不?出,哪怕是一勺白粥喂进嘴里?,吞咽的时候,都痛得他额上冒汗。 浑浑噩噩中,宋豫川实?在没明白——何以会在这幻境中,再?遭一回罪。 若早知如此,他必定不?会这般坐以待毙。 同上回一样,哑药被呕出来大半,应该不?会彻底失声。但脊背伤重?,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下不?了床。 于他而言,这些?都是过去的遭遇,出了幻境也就过去了。 可这剩下的一个多月,他本?想好好地陪伴家人,这样的变故却?毁了余下光阴,如何不?令人惋惜。 家人受此连累,熬得憔悴不?堪,更叫他心头难安。 见宋豫川眉心不?展,知道他有话说?不?出,岳芷林给他搬了纸笔来。 宋豫川颤颤悠悠地握住笔。 “吾妻辛苦”,他的手使不?上劲,四个字写得大不?如前。 “你在外头可是得罪了谁?”岳芷林坐在床沿耐心看着他写,如是问道。 他在纸上答道:“官”。 岳芷林微惊:“什么事得罪官府了?” 宋豫川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搁下笔,又趴着不?动了。 岳芷林:“你若不?说?,我就自己打听去。” 宋豫川抬起头,见她血丝布满的眼睛里?一股子倔强。他心有无?奈,只得又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河堤修筑贪墨,今夏恐决堤”。 决堤? 前段时间回永州城,听罗大婶说?起山边发大水,冲垮了她的屋子。后来她去茶馆打听陈方廉的消息时,便?顺带打听了下决堤的事儿。 听两个人说?,多亏了事前疏通过河道,不?然可就不?光死这么点儿人了。还有人说?,是宋夫子接连上书官府好几封信,衙门才动手清淤的。 幻境发生的事与现实?竟串联上了? 岳芷林确定幻境没有给她编织美梦,而是在给她展示事实?。 她猜——后来河道清淤了,宋豫川也就安心了,可没想到今年雨水这么多,最终还是决了堤。 宋豫川心中更加悲愤了吧,毕竟这本?可以避免。 岳芷林沉默了半晌,后槽牙不?觉发紧:“我知道了……” 宋豫川没什么精神,写完字又昏昏睡过去,倒没注意到她的怒意。 接下来的几天,他渐渐好些?,嗓子不?再?那么疼,能发出一些?音来。 养母留下的一些?药很是管用,要是没有这药,不?知宋豫川还能否挺过来。 如今看来,这些?恩恩怨怨纠缠着,理也理不?清了。 爹爹受伤,小丫头难过得很,哭了好几场。 宋母倒还好,她经过的风浪多了去,也大了去,每日不?辞辛劳地给儿子弄吃的补身体,甚少听得她唉声叹气?。 就这样养了大半个月,天气?逐渐回暖,宋豫川也终于试着下了床。 他的脊柱受伤变形,牵连了腿脚,如今脊背始终挺不?直,右腿也使不?上力气?。 “再?养养,会好的。”她扶着宋豫川这样说?道,其实?心里?也没底。 他走?得满头密汗,费了半天工夫终于出了房门,随后便?推开她,要自己往院子里?去。 这日是个好天气?,他许久没有望见过太阳,眼睛好一会儿没睁全。 阳光将他的枯瘦与狼狈照得明明白白,那曾经仪表堂堂的男子,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岳芷林先?前总是躲他,这个时候,却?很想冲上去扶一把。 “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好想骑马马。”菁菁曾悄悄地这样问她。 她回答不?上来。 宋豫川恐怕再?也无?法抱起他的女儿。 不?,事实?上,他也再?没能抱过菁菁,就连一眼都没能再?瞧见。 岳芷林心头堵得慌。 她曾经的那些?怨怼,化成刀,扎回自己身上。 这天晚上,菁菁在和?爹说?话,宋母单独找到她,商量些?事。 宋母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说?话中气?不?足:“阿月啊,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豫川这个样子,以后恐怕是养不?了家了。这样一来,家里?的担子就得你来抗,可要苦了你。” 岳芷林看着宋母,点点头。 宋母:“可你……到底是娇养出来的女子,我只怕你吃不?得这苦。若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先?跟我商量,我和?豫川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岳芷林愣了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我会受不?了,舍下这个家么?” 宋母叹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况且此事还牵扯到了身家性命……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但你若有什么想法,我们也能理解,只是千万别直接跟豫川说?,我怕他受不?了。” 岳芷林摇了摇头:“娘,您想多了。”望着满脸憔悴的宋母,心头涩涩。 如果当时她没有被蒙在鼓里?,不?论宋豫川成了什么样子,她都会好好陪着他,和?他一起撑起这个家。 毕竟,那时候,她是那么的爱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豫川也在一天天好转,他小心地扶着墙走?,不?会再?轻易摔倒。精神也逐渐好转,和?菁菁玩一个上午也不?怎么累。 至于嗓子,倒不?再?疼痛,只是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难听,不?知以后是否会再?好一些?。 可,即将没有“以后”了。 不?知不?觉间,竟过去了九十九日,今日是呆在幻境里?的最后一天。 恍然惊觉的时候,她愣是怔了半晌。 岳芷林忍不?住想——当自己离开幻境以后,这里?的宋豫川是否依然存在。 明日离开,就好似要将他抛弃。 他定会难过悲伤,以为?妻子抛弃自己,去过安生日子了吧。 虽然这个幻境并非是个美到不?想走?的梦,可她的确生出了一丝“放不?下”。 这天的晚上,屋里?孤灯跳跃着,墙上的影子久未挪动。 不?知为?何,宋豫川突然也很安静。他的面前摊着一本?书,老半天也没有翻一页。 “休息了吧,床已经暖好了。”终于,岳芷林开口道。 想是他血脉不?通,右脚始终都冰冰凉凉的,每天晚上岳芷林都要用汤婆子把床暖好。 可宋豫川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 岳芷林:“怎么了?” 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分明很亮,却?又显得很黯淡。 他启开嘴,声音除了沙哑,还有些?沉闷:“阿月,我尽力了,却?如何都给不?了你一个好的结果……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和?我在一起。” 岳芷林怔了怔。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么。 她摇了摇头:“什么是好结果?什么是坏结果?一家人团团圆圆就是好结果,不?论富裕还是贫穷;一家人不?能相守便?是坏结果,就是金山银山也弥补不?了。” 宋豫川垂下眼眸。 是啊,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好结果,在这幻境里?,尽管囿于困境,可到底一家人还是齐全的。 可待出去了,他便?又是孑然一人。 一室静默,沉寂中,一只手轻轻地捧住他的脸。 他抬起头,阿月正低头望着他,那一双微微泛着血丝的眼里?,噙着苦涩的笑意。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如何能怪你呢……我凭什么怪你呢……” 话断在此处,她竟忽然哽咽,“我……” 我想你了呀。 想再?见到你,无?论是否再?续前缘,至少要解开这误会。 无?边的遗憾充斥在她的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无?人可说?。唯有望着眼前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从虚幻的宋豫川这里?,找到一点安慰。 她俯下身,无?限地贴近他。 “阿月……”宋豫川却?伸出手,抵在她肩上。似乎仍困于自责,而不?敢亲近。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看不?大懂。 但她并不?想在此刻深究。岳芷林抓住他的腕,按低下去,捧起他的脸。 “宋豫川,你我之间远未结束。”她俯下身,恋恋不?舍地去描绘他的唇。 当初,她不?懂为?何尘缘未尽,如今懂了,却?不?知这未尽的尘缘可给她留了补救的机会。 宋豫川没再?推开她,压抑下去的感情?,在她的轻吻之下,渐渐上涌翻腾,再?没压制下去。 是夜,宽衣解带,竟比新婚那夜更加缠|绵悱恻。这是最后一个互诉衷情?的机会,便?怎么也恩爱不?够。 身体满足了,可心里?却?似乎越发地满足不?了。想要的不?只是这一|夜的恩爱,想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直至那孤灯燃尽,玉手抓破了被单,累极了,方交颈而卧,耳磨厮鬓……又渐渐将那些?情?爱与怨怼,不?甘与眼泪沉进了梦里?。 不?知睡了多久,岳芷林浑浑睁开眼,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混沌之境。周围一片灰黑,无?一点光亮。 她呆了少顷。 睡着前是他怀抱中的,此刻孤身一人立在这里?,身上凉飕飕的。 她环顾四周,空荡荡的。 一个声音在四方响起,钻入她的耳朵——“去留随意,心定事定”。 如在她脑中敲响了洪钟。 这是即将决定离开与否了么? 岳芷林很快回神,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要离开!” 她还要为?菁菁还阳,还要去弄清楚宋豫川的事,还有马三娘的儿子,她答应了去看看却?一直未能成行。 幻境有她想要的一切,可她绝不?能醉死此间。 她的回答落地有声,眼前的黑暗便?立即出现了一点亮光,晃人眼睛。 它渐渐地放大,直至将她包裹,将黑暗整个吞没。 短暂的发晕过后,岳芷林出来幻境。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又回到了视物不?清的状态。 “你出来啦!你竟然真的出来了啦!” 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将她从浑浑噩噩中硬拉出来。 岳芷林抬起眼皮,见元捷站在他面前,眼睛大大地瞪着,激动得像捡了座金山。 岳芷林:“……” 不?就是去幻境一趟么,早说?了她会出来。 元捷激动得音都破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凶险,这幻境被动过手脚!” 第五十二章 拿到息壤 耳边的声音嗡嗡的, 听不大清楚。 岳芷林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眼,见以观也从?里头出来了,立在一旁似还未完全清醒。 出来就好。 她?回过头,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仙君方才说什么?” 元捷狠皱着眉头, 正要详说,她?倏尔瞳仁一颤,“仙君为何满脸是血?” “啊?”元捷摸了摸脸颊,果然摸了一手红。 嗐, 进洞前被弗为埋伏了。 这混蛋定是以为微与和?以观必然出不来,怕自己真对他下死手,便在这洞口早早布局, 想先下手为强。 多年的兄弟, 呵,也不过如此。 他今日刚到洞口就遭了埋伏。 你不仁,我不义,一番死斗下来, 以一敌百的境况下,他仍将弗为削首穿心, 总算没丢师尊的脸。 可这事儿大了——就这么杀了统御使,之后,他还得去向?帝君请罪呢。 “哦, 杀了个小?人。” 元捷的心情霎时?不好,其中曲折突然不想说了。自己的兄弟竟是如此小?人,他心头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这脸上也很是无光。 不管怎么说, 微与出来了,他的师尊也就平安了。 此事不提也罢。 岳芷林最关?心的事还是息壤:“两关?都过了, 我现在可以去见帝君了么。” 元捷:“可以啊,现在就走呗。” 岳芷林回过头:“师弟……师弟?” 连喊两声,以观才回过神来,点了个头:“走吧。” 看他这状态,似乎出来得很艰难,怕是与自己作了很久的斗争。 啧,情爱难断,他很是称得上情种了。 岳芷林没多言,跟着元捷出洞去了。 她?要见的是南曜帝君,以观要见的是东武帝君。两人出洞以后,就跟着元捷一道去了大殿,又分别去向?不同的殿门。 这一路,以观一字未吐。岳芷林自己都还未完全从?遗憾中走出,自然是不多问,不去惹。 此刻,站在右殿门口,她?有些忐忑:“我一个人进去?” 元捷:“那不然呢,我先进去领罚么?” 岳芷林:“……” 元捷:“好歹等你们的事了了,我再进去挨收拾吧。” 岳芷林不知他干了啥不得了的,可见元捷似乎不想说,她?便也就不问。 另一边,以观已进了左殿。 跨过高高的门槛,岳芷林走进了大殿。殿中空空无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脚底的砖块透亮如湖面,倒映着漂浮在殿中的点点星光。 她?小?心又好奇地往前走着。 绕过一道屏风,眼前忽然一亮——这大殿正中央,竟悬空着密集星子?,光芒璀璨如银河落在了此处。 她?眨了两下眼睛,才适应此处的光亮,继而望着这些美丽的星子?,看得渐渐痴了。 恍惚间,她?抬起手,几乎就要触到星子?…… 上首的纱帘后,倏尔有人影动了下。 岳芷林骤然回神,连忙跪下拜谒:“地仙微与,拜见南曜帝君!” 殿中空旷,她?的声音回来荡去。 “起身说话。”这道声音似男非女,如是说道。 帝君走下台阶,随即纱帘经风吹开,自行束挂在立柱两侧。 岳芷林站起来,心头不免有丝困惑。 帝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分不清本?君是男是女?” 口吻无甚起伏,如平湖无波,无任何喜怒哀乐。 说话的瞬间,帝君已至她?跟前。 岳芷林壮着胆子?抬起头,短暂地瞥了眼南曜帝君,见其素衣披发,面容恬静,五官…… 奇怪,她?不过是眨了下眼,便瞬间忘了帝君的长相。 “世道千变万化?,本?君无相,你且随便看吧。” 岳芷林把头抬起,果然见这南曜帝君又是一副记不住的模样,连男女都有些分不清楚。 岳芷林按下心中激动,拱手一礼:“侥幸过得两关?考验,终于得见帝君。”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南曜帝君已朝她?伸出手来。那掌心摊着一块圆圆的小?盒子?,盒子?上雕着古朴纹样。 “既然过了两关?,你所求息壤便在此,拿去吧。” 帝君大方又干脆,倒叫她?诧异了,岳芷林迟疑着没有马上接过。 “无功不受禄,小?仙过那两关?是为面见帝君,但?这息壤……” 得来容易,会叫人不放心啊。 南曜帝君淡淡道:“既给你,拿着便是。”又将手里的东西朝她?伸来。 岳芷林迟疑着,将这圆圆的小?盒子?接过。它轻飘飘的,无甚重量。 南曜帝君:“别看只有半盒,足够重塑一副肉身。” 岳芷林手指一紧:“帝君怎知小?仙想要用?它重塑肉身!” 南曜帝君:“你在冥界闹出如此动静,不为此事还能?为何。” 语气依旧淡淡,说着,往前走动几步,步入那星子?密布之处。 “你过来看。” 她?捧着盒子?,跟着帝君没入群星之中,立定在一团星云前。 眼前好多星子?,晃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 南曜帝君:“此星象,大凶。” 啊?岳芷林满心茫然,但?也不由担心起来:“能?解否?” 帝君抬手,指向?星象一角:“你看那处。” 岳芷林眨巴眨巴眼:“……”说来惭愧,她?是个睁眼瞎。 她?看来看去,就看到——哇,好多星星。 好在南曜帝君并没有为难她?,很快又说道:“本?君几经掐算,算得三阴一阳为此凶兆变数。” “三阴一阳?” 南曜帝君:“或可解为三女一男。” 然后呢?为何跟她?说这些。 南曜帝君看她?一眼,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一笑?:“你既取得造化?斧,本?君便视你非凡。微与仙子?,此星象变数,你或许就在其中。” 啊? “此事,本?君与东武帝君业已商议过了。为三界安危着想,这蓬莱,仙子?可出入自由。” 啊?? 岳芷林还是有点懵:“帝君的意思是……这三界安否与我有关??” 南曜帝君缓缓点了下头:“也许。” 三阴一阳,三女一男?如果她?是其中一个,那战神必定也算一个,毕竟没有战神她?就不会走到如今。 还有一男一女,是谁? 所以,她?这息壤才得来的这般容易么。是占了这星象的光? 但?话又说回来——这三界的安危真的要抗在她?一个小?小?地仙身上? 是不是……太过儿戏。 或者,帝君算错了? 但?这质疑的话,她?没敢说。 南曜帝君:“是与不是,且等等看。” 她?跟着帝君瞅着眼前这些闪烁的星子?,唔……啥也没看出来。 不过,得了息壤,还被允许自由出入,这些好事都让她?占了,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很快,岳芷林就出了右殿。候在门口的元捷冲她?道了声喜,便进去挨收拾了。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以观出来,索性自己回了房间休息。 打幻境里出来,她?还没得丝毫的喘息。这会儿独坐屋中,四下安静,她?很快又想起宋豫川。他…… 额角涨得很疼,她?伏在案上,半晌了无动静。 就这样趴了没一会儿,听得隔壁开了门,想是以观也回来了。 临近傍晚,元捷来找她?,竟然一脸兴奋。 “你猜怎么着——我杀了弗为,帝君没降罪于我,反问我是否想离开蓬莱。” 岳芷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杀了弗为仙君?为何?” 听得她?这一问,元捷的兴奋顿时?又黯淡下去。 “他对幻境动了手脚,你们差点被困死在里头……具体的一时?说不清,总之你们能?回来实在是万幸。” “他为何要动手脚?” “他啊,是丹鸟族的。” 元捷这么一说,她?就懂了。弗为仙君多半对松鹤怀恨在心却又毫无办法,便迁怒到了她?的身上吧。 岳芷林:“帝君肯放你出蓬莱?” 元捷:“帝君俯视众生,心中明明白白。我杀弗为错不在我,我有离去之心,他们也都瞧出来了——我会尽快带着三千天兵返回天界。眼下特地过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岳芷林:“我也尽快吧。” 待会儿听听以观的意思。 元捷叹了口气,又道:“我杀弗为,算是为返回天界递了一张投名?状。微与仙子?,若天界重新接纳了我,我定会为你美言的。” 岳芷林:“那就多谢仙君了。” 有元捷站在她?这边,想必那冥王后结亲的目的,又要遭到阻碍。 不过,话说回来——南曜和?东武两位帝君还真是有意思,手下人想走便走,半点不拦。 或许,战神的判断是对的,帝君只是在等天尊一个说法。天尊有德,则蓬莱少人,天尊无德,则蓬莱繁华。 蓬莱强大与否,并不由帝君说了算。 而帝君,也并不盼着蓬莱强大。 天界虽然分裂,但?不论?哪一方,其实都还是惦念着苍生的。 元捷离开没一会儿,太阳就落了山。 岳芷林见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天边,赶紧关?好房门,取出小?银锁,将菁菁唤了出来。 “娘?”小?丫头揉着眼睛出现在她?面前,嘟哝着,“为何这么久了才想起菁菁啊。” 岳芷林将她?抱上膝盖,点点她?的小?鼻子?:“娘去给你找好东西了。喏——” 菁菁噘着嘴,看看娘亲手里的小?盒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是息壤。有了它呀,娘就能?为你重塑肉身了!” “真的吗!” “当然真的。只不过,娘得为你重塑一具大姑娘的肉身。” 她?捏捏丫头的小?脸蛋,“以后啊,你可就没办法再这样坐在娘的膝盖上了。” 菁菁眨巴眨巴眼,“不,我不要长大,我要永远做娘亲的小?丫头。” “说什么傻话,你就算身体不长,心智也会长的。到时?候菁菁就会很苦恼,会缠着我问——娘亲娘亲,为什么菁菁长不高。” 菁菁发愁,往娘怀里钻:“那,长大了……还可以跟娘睡觉觉么?” “可以啊。” 菁菁:“唔……那好吧,那我就变成?一个大姑娘。” 想了一想,嘿嘿笑?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把娘抱起来了!” 岳芷林:“你可以试试。” 菁菁:“还可以自己摘花花了!对了!奶奶藏在柜子?上的小?酥饼,我可以拿下来全吃光了!” 岳芷林:“……”贪吃丫头。 菁菁越说越高兴:“等我变高了,还可以帮爹爹贴春联!” 岳芷林笑?得僵硬,敷衍着女儿。想起宋豫川,一时?又沉了心情。 “砰砰砰——”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抓起银锁:“快进来!” 菁菁忙钻了进去。 母女俩刚说了会儿话就被打断。她?去开了门,外头站着以观。 “师弟?” 晚风拂动他花白的发,带来萧萧凉意。 “想来师姐还未休息,特来问问,如今事已办妥,咱们接下来如何?” 他的事情也办妥了吗?可看他的眸子?,却并未有如愿以偿的快慰之意。 他整个人瞧起来沉闷而恍惚,令人不免担心。 “我的倒是办妥了,师弟想找的魂魄也找到了?”岳芷林知道此事不当问,但?全然不问又好似过于的冷漠。 以观:“青金镜中白雾一片,什么也未显露。” 岳芷林:“为何会这样?” 他眼眸微垂:“此缘或许未尽,至于魂在何处,帝君却只道‘不可说’。” 好不容易借到了青金镜,却只得了个魂魄未散的结论?。此结果除了令他稍稍心安,倒更叫他迷惘。 岳芷林:“既然是‘此缘未尽’,那就说明还有机会,师弟再试一试,定能?求得个好结果。” 以观:“但?愿如此。” 阿月的魂魄还在世间,便是最好的消息。他顿了一顿,“接下来当如何?” 岳芷林:“明日离开。” “离开?” “嗯。” 拿到想要的东西,转头就走,好像有点儿不合适。但?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一是弄清楚宋豫川的经历是否和?幻境中一样,二是尽快为菁菁寻到反魂灵药。 要不是晚上还得跟战神交代一番,她?现在就已动身。 次日一早,元捷便带着三千天兵,返天界去了。 岳芷林则和?以观一道出了蓬莱。 此行并无人阻拦,只是周围围着许多双看热闹的眼睛。 “再会!”几人在半空道了别,回望海中蓬莱,心中无不感慨。 以观要回乐游山,她?则要往西海聚窟洲,取反魂树的根心。 她?想过了,宋豫川的事自己虽很想弄清楚,可也不得不先放一放。 菁菁这一缕魂魄不能?在阳间长留,否则有损魂力?。她?得尽快完成?所有步骤,菁菁才能?顺利还阳。 反正她?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冥界,若为了宋豫川硬闯一趟,恐不仅白费工夫,还激化?了与冥界的矛盾。 乐游山的方向?,与西海聚窟洲方向?暂时?一致,她?便一路与以观结伴而行。 御器飞行在上空,今日天气晴好,照得人心情愉悦。脚下的造化?斧发着金红的光,比高阳夺目。 她?低头瞧着自己的斧头,至今没有弄明白这宝贝为何选她?。 视线顺着斧头往下看,他们正飞过某个小?镇。 “等等!”她?突然微蹙眉心,停滞不前。 以观回头:“何事?” 岳芷林指了指下头:“下方传来喧闹,似有惊恐之声。” 以观朝下瞧了两眼,眸光立即便是一凉:“邪祟!” 两人相视一眼,未再多言,双双往下俯冲而去。 但?见下方小?镇之中,有两道人影正大杀四方,镇中男女老少惊恐逃窜着,尖叫哭喊声四起。 岳芷林本?就紧皱的眉心忽而皱得更紧——除了邪祟的臭味,她?还嗅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 清宁清安? 第五十三章 再遇邪祟 “快跑啊!杀|人啦!” 岳芷林刚落下地?来, 就险些被逃窜的百姓撞上。 小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撞翻的?东西横了?一地?,乱七八糟地?挡了?路。 她看?向前方?。 ——那两个砍杀的女子, 一青衣一蓝衣, 可不正是清宁清安。 双眼瞧不分?明,但她确切地?感应到一股强大的?邪祟力量也在前方?。 这两?姐妹莫不是被邪祟控制住了??来不及细想,岳芷林果断甩出斧头——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惊惶逃窜的?小姑娘眼看?着?就要?躲进?房里?,千钧一发间却不仔细踩滑了?脚。 她摔倒在地?上, 叫声带着?哭腔。可锋利的?剑尖没有理会她的?求饶,直刺向她的?面门…… “铛——”只闻一声脆响,刺到眼前的?剑突然断开。 那姑娘抓住机会, 连滚带爬终于躲进?屋里?, “砰”的?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岳芷林略松口气,总算是把?这姑娘救下,接着?一跃而起,落在清宁清安跟前。 当看?到这两?姐妹的?样子, 她的?瞳仁立即便是一颤。 清宁清安双目混浊,嘴唇乌紫, 满脸泛着?一团黑雾,哪见当初半点靓丽。 反倒是狰狞可怖,杀气沸腾。 两?人也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岳芷林来不及说句话,就被迫接了?招。 清宁执着?断剑朝她砍下。 清安那推演的?算盘,也如飞刀一般往她脖颈划削来。 “清宁!清安!” 两?姐妹全无一点清醒,并未停顿, 招招式式凶狠得很。 岳芷林被二人攻得步步后退。倒不是打不过她们,只是不想伤了?她们。 当初净化?小柔身上的?邪祟, 是因了?那片金鳞,可眼下她却并不知该如何清除邪祟。 正当犯难,一袭竹影青从天而降,左右手各伸出两?指,点在两?姐妹头顶。 那乱舞的?断剑与罗盘霎时停顿下来,清宁清安骤然被压下了?邪念,竟双双立定。 先是眼眸中的?煞气淡去,再接着?,那满脸的?黑雾也跟着?消散了?。继而听闻两?声叮当响,二人失手丢开兵器,痛苦地?抱住头。 岳芷林长舒口气。以观会净化?邪祟,还好?还好?。 以观随即拍出两?掌,从二人后背度入一股灵力,很快姐妹俩便晃晃脑子,找回了?意识…… 清宁还恍惚得很:“我……我在哪儿?” 清安也晃着?脑袋,满脸茫然:“怎么回事?” 两?人相?视一眼,紧接着?便看?向岳芷林。 清安眼睛一瞪,激动起来:“岳娘子——” 忽想起什?么,话音急忙收住,改唤道,“微与仙子!这是哪儿,我、我们怎么了??” 岳芷林:“我刚好?从上空飞过,见下头有邪祟作乱。没想到,竟遇到你们了?——你们怎么会被邪祟控制住了??” “我们被邪祟控制住了??” 岳芷林点点头。 经她这一提醒,清宁想起什?么,赶紧朝四周看?了?一看?。 这一看?不打紧,她的?脸霎时僵住了?。 鲜红的?血顺坡而下,快流到她的?脚边……满地?已死和将死之人。四周痛苦的?呻|吟,刀子一般扎入她的?耳朵。 清安也惊愣住了?,瞧了?眼自己那沾满血的?罗盘,倒抽口气:“这些人……都是我们杀的?么?” 死尸遍地?,可谓是惨绝人寰。 以观净化?邪祟之后,片刻未在此处停留,已奔去四处救人。 他是医者,丹药和仙术都用上了?,勉强救得些人下来。只是那些停了?呼吸的?,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粗略数数,清宁清安此番中邪,只怕在这镇子上害了?小十条性命。 岳芷林看?着?以观一路救人出了?视线,皱眉问:“你们不都已是地?仙了?么,怎会被邪祟附体?” 两?姐妹愣愣地?摇头,脸上茫然与惊惧并存着?。 先前狰被附体已经足够可怕,现在竟然连地?仙都被邪祟控制住,杀了?这么多人。 揪出邪祟已迫在眉睫,再拖延下去,这人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此事,岳芷林一直记挂着?,只是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她却未必是那邪祟对手。 清安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的?惨象,两?腿一软差点儿摔在地?上:“姐……我俩杀了?这么多人,我们……” 岳芷林:“先不说了?,救人要?紧。” 光以观一个恐怕顾不过来,她们只懂一些浅薄的?治疗术,但能止血护心便足够了?。 三人有话暂且按住,立即分?头救人。 岳芷林这头倒还顺利,很快找到几?个被伤得动不了?的?,帮他们止了?血,度了?点灵力稳住心脉。 清宁清安那头却不大妙。 没一会儿,岳芷林就听到喊打喊杀声传进?耳朵。 一大群百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扛着?锄头棍子出来驱邪。众人将清宁清安团团围住,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狠揍。 二人不敢还手,只捻了?护身咒抱头蹲下,任由棍子锄头乱打下来。 “住手!” 岳芷林循声找去,见清宁清安已被打得披头散发。二人自知理亏,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的?。 愤怒的?民众盯着?她,满眼戒备。 她赶过去,朗声说道:“想必诸位都知道,近几?年邪祟频出,怪事不断。她们二人乃修仙之人,是被邪祟附体才失了?清醒。伤人的?是邪祟,并非她们。” 她话刚说完,当中一壮汉便扬起手中的?长棍,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你说是邪祟就是邪祟?我们凭什?么信你!” 愤怒的?百姓吵闹起来—— “就是,她们杀了?人,怪到邪祟身上就完事儿了??” “我老爹死得好?惨,老子跟她们没完!” “呸,连个邪祟都搞不定,还修劳什?子仙!修来本?事害人么!” 群情激愤,岳芷林想再说点什?么:“各位——” “别听她说,这几?个女的?是一伙的?!” 她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对面的?锄头菜刀差点朝她招呼上来。人群破口大骂,要?连她都一样打的?架势。 “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 “我们要?仙丹!要?起死回生的?仙丹!” “我们的?人不能白死了?!大家团结起来,逼这几?个臭娘们儿拿出仙丹!” 人遇到绝境,要?么在绝境中死去,要?么在绝境中爆发。 这些百姓看?来是爆发了?。 岳芷林被逼退几?步,手中斧头一时迸发出耀眼红光。愤怒的?人群被这光芒震慑当场,这才不敢再往前拼命。 他们哪里?肯听解释,若她再敢多说一句,只怕也要?被打为邪祟。 “冤有头债有主,诸位何必如此相?逼。”僵持间,以观的?声音陡然响起。 岳芷林回头,见那袭竹影青衣跨过一地?狼藉,朝这边走来。 “伤人者邪祟,若今日被附体的?是野兽,是毒虫,侵入人群乱杀一气,诸位又当找谁问责。” 愤怒的?百姓们听得这话,一时哑了?声音。 许是以观身上向来带着?一股书卷气,举止端方?,颇显稳重,他这一开口便如一盆水下去,暂时浇灭了?人群的?怒火。 他走上前来,语气平缓,“诸位,比起找她们算账,怕是弄清楚邪祟如何能附体仙人更为重要?。否则,邪祟害人的?惨事,很快还有下次。” 岳芷林:“……”嗯!她想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方?才却被打断。 女子易被看?轻,人间世道向来如此,有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有一点小错,便要?被喊打喊杀。 还好?以观在这里?,嘴里?出来的?话同她心里?想的?一样。她有些庆幸,也有些无奈。 清宁清安抬起头,见众人都盯着?她们。 一婆子伸手,推搡了?二人一把?:“说啊,堂堂修仙之人,怎么就被邪祟附体了?!” 清宁拉清安起了?身,看?向岳芷林,道:“微与仙子,是这样的?——前阵子,我二人游历山川,顺手祛除邪祟。那日走到钟山,突然罗盘大乱,然后……” 清安:“然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岳芷林:“钟山?” 两?姐妹点头。 以观:“钟山距离此处五十多里?,不算远。” 清宁清安乃地?仙修为,能控制住她们的?必是很强的?一团邪气,说不准,就是邪祟本?尊呢。 仙界找了?邪祟本?尊这么久都没找到,今日,这钟山或许就是线索。 人群听得这话,七嘴八舌地?又慌乱起来。 “离咱们这儿这么近?那、那咱们不都要?完蛋啊!” “记得吗,当初就是咱们这儿先有毒虫出没的?,闹不好?还真是钟山!” “咱们搬了?吧!” “说得轻巧,能搬哪儿去啊……” 清宁清了?清嗓,朗声说道:“各位乡亲,今日出手伤人非我姐妹本?意。既然这钟山不安全,我姐妹二人愿长留此地?帮大家抵御邪祟,也算为今日之事赎罪。” 人群安静了?两?息,很快又议论起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保不定你们什?么时候又发疯,那咱们一个都别活了?!” “就是!” 清安急得红了?眼:“不会的?,只要?我们不靠近钟山,就不会有事。” “这谁说得准!” “你们杀了?我们的?人,干脆你们帮我们搬出这鬼地?方?,就当是赔了?杀|人债!” 众人这般叫嚷着?。可要?搬出去哪那么容易,置地?盖房,衣食住行统统要?钱,清宁清安万没那么大的?本?事。 可村民们一听钟山那里?有大邪祟,都怕极了?,除了?赖上她们也没别的?办法。 吵闹声中,以观沙哑的?声音再次穿插|进?来:“倒也不必。我方?才已在她二人身上灌下一股清正之气,足以抵御邪祟。由她们保护镇子,诸位大可放心。” 岳芷林看?了?眼以观。 清正之气? 他确定能抵抗得住?说起来,他的?修为也不算很高,刚地?仙而已,怎的?就能对付邪祟了?? 可他这人确实?稳重,看?起来不像是说白话的?,大可相?信。 村民们并不懂他修为几?何,只是见他方?才救了?不少人,话又说得在理,交头接耳过后信了?些许。 便有一满脸泪痕的?妇人站出来,对清宁清安道:“光是保护可不够——我男人被你们打死了?,我家没了?劳力,铺子的?重活你们可要?帮着?干。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呀。” 清宁清安毫不犹豫:“行!” “我家房子被你们砍坏了?,你们可得负责修好?!” 清宁清安依然毫不犹豫:“好?!” “我家大孙子死在你们手上,儿媳妇早两?年就死了?,我家可再娶不起媳妇儿,你、你……你得跟我儿子生一个,不然我拼了?老命也要?宰了?你!” 老太太伤心地?抹起眼泪,哭得东倒西歪。 真是造孽,那邪祟作乱一场,竟还害死了?孩子。 刚才答应得干脆的?二人,听得这个要?求,脸色发僵很是为难。 岳芷林感同身受。 家中死了?人的?无不可怜,可这责任,真不该由这两?姐妹全部担着?。 她叹了?声,道:“修仙之人,尘缘皆断,若有违天道,只怕要?遭天谴。” 言下之意,这孩子肯定是不能跟你儿子生的?,小心遭雷劈。 顿了?一顿,“诸位若执意为难她二人,性命恐怕也就无人来保了?,这可要?好?生掂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拿不定主意。 她们算不上凶手,可人到底是死在她们手上的?,哪个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她们。有人钻牛角尖非要?血债血偿,有人却想着?以后怎么办,巴望着?有人保自己平安。 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倒自己吵上了?,吵着?吵着?自己人差点打起来。 吵闹声中,岳芷林转向以观,问:“何为清正之气?如此之强的?邪祟,师弟对付起来竟眼睛都不眨一下。” 以观淡淡道:“一种医术罢了?。” 岳芷林:“不如师弟教教我,以后再遇上邪祟,我也能压得住。” 以观却摇了?下头:“这恐怕不好?练。” 是么? 对方?不想教,岳芷林自是不强求,索性道:“钟山之中是什?么情况,以咱们的?修为恐怕无法探明。不如师弟先回乐游带个消息,请师兄们去探一探。” 以观:“也好?。” 将话题一转,“对了?,这两?位是师姐旧识?” 岳芷林:“上崇吾拜师之前遇上的?仙友。她们都是极好?的?人,若没有她们,我也不会与小柔结缘,也不会……” 也不会撞见三娘夫妇的?尸身。 以观:“也不会什?么?” 险些多说了?两?句,她摇摇头:“没什?么。” 没想到再见清宁清安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岳芷林心头好?生感慨。 两?人说了?会儿话,另一边,也终于吵出个结果。 人群中出来一个老者,由他当众写下契约。清宁清安先后盖了?手印,才算了?了?此事。 那契约上约定,清宁清安有护佑小镇之责,赔一切丧葬费用,听候死者家人差遣…… 契约为期三十年。 两?姐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手印按了?。 签了?卖身契后第一步,就是将身上的?钱袋子解了?,袋中四五十两?银子,全被那老者拿去分?了?。 事定了?,清宁清安那惨白的?脸才终于缓了?丝血色回来。 “我心头这才稍安了?些。”清安沉叹着?说道,眉间依然愁云密布。 岳芷林很吃惊:“这可是三十年。” 清宁脸色惨惨,回她道:“我们姐妹修行这么多年,一心想着?造福苍生……不想,有一日却祸害了?苍生,罪孽难消,赎罪三十年算少的?了?。” 清安:“是啊,弥补多少都换不回一条性命呀。尤其是,还有孩子……” 她垂下眉眼,难过得抽鼻子。 对镇上的?人来说,遭遇邪祟乃是无妄之灾,可对清宁清安而言,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 岳芷林觉得她俩挺倒霉,也怪委屈的?。 以观倒是泰然道:“这又何尝不是一场修行。修仙问道,是为苍生。为苍生受难,也算是修心了?。” 岳芷林听得这话,干笑了?声:“呵,我修仙可从不是为了?苍生。” 略作停顿,“不过,顺道替苍生解难,也算积了?功德。” 这世间苍生有好?有坏,她为苍生一员,又被善待了?几?回呢。 清宁挤出一丝笑:“仙君说得是——在下清宁,这是我妹妹清安,还未请教仙君大名。” 以观:“在下乐游山弟子,以观。” 清安:“多谢仙君出手相?救,不然我俩今日不知还得酿下何等大祸。” 听他几?人说起话来,岳芷林便走开了?。她可没那么高尚,这一路修行只是为了?菁菁罢了?,也就不听他们说苍生了?。 岳芷林走到清宁被她断剑之处。 她记得方?才与两?姐妹交手之时,自己掌中出来的?火焰似乎与之前不一样。有几?团火落在了?一旁的?房屋柱子上,烧出几?团焦黑。 她近前细看?了?几?眼。 怪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可她的?感觉又怎会错。 这一边,清宁清安谢过以观。 清安望着?前方?赤红的?身影,眼珠子有些移不开。 不愧是上天选定的?修仙之人,这么快便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那赤红衣裳如披了?火焰在身,眉眼间的?温柔怯懦统统不见,此刻的?微与仙子,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好?生的?严肃。 若不是先前便认识她,此刻必要?被她这一身气势给震得说话结巴。 清安不由感叹道:“先前在永州城外遇上微与仙子的?时候,她还是普通村妇一个,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短短三年不见,不仅大变了?样子,修为也高出我们许多。” 以观眼眸微闪:“永州城外?” 清安:“是啊。” 第五十四章 认出阿月 永州城外? 以观眉心立即便是一蹙——记得微与曾说, 自己乃是宁州人士。 他当下便问:“具体在永州何处?” 清安:“就是——” 清宁不着声色地拉了拉清安的袖子,清安后知后觉,赶紧闭了嘴。 ——岳娘子戴上虚面后便是微与仙子, 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她们?可不该多嘴。 清宁:“你?记错了吧,不是永州呀。” 清安抠抠脑袋:“好像……是记错了。” 以观:“不是永州?” 清宁笑了一笑:“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很幸运能看到今日的‘微与仙子’。我俩也算是沾了仙子两回?光, 希望有朝一日能追赶上她的步伐。” 没说几句,清宁清安便被?乡亲们?叫去?做事。今儿先得?收尸,届时又不知有多少痛失亲人的想揍她们?, 可够她们?喝一壶的。 这种情况下, 就?不叙旧了。况岳芷林二人还有事办,便与姐妹俩匆匆告别,又上了路。 飞入上空,姐妹俩忙碌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她方?喟叹着回?头。 将思绪从?清宁清安身上收回?,路上, 岳芷林一直在想,这火……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似乎光芒更耀眼了,也更猛烈了。 细想起?来, 这些变化好像是从?她拿到造化斧开始有的。她先是急着逃脱冥界追捕,后又回?了宋家一趟,以至于心事重?重?的,便一直没注意到火的变化。 难道说, 这造化斧对她有什么助益不成。 “师姐可是永州人?” 岳芷林正想着事,忽听身旁以观这般问道。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声。 以观:“既是永州人, 师姐先前又何以称自己是宁州人?” 岳芷林回?过神?来:“哦,我在永州住过几年罢了。” 以观:“为何不曾听师姐提过?” 岳芷林挑了下眉:“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提。” 冷下声音道,“师弟,你?我都是尘缘未尽之人,本就?不该走得?太近,此番终于要分道扬镳,我到底是松了口气呢。” 两人一路往前飞着,她如是说着,又回?到了先前的疏离。 以观便没再说话。 涉及永州,他免不得?在意。罢,既然微与不想提,又何必相问。 再往前七八十里便到乐游山了,这趟出来,并无什么收获。待回?乐游将钟山之事上报,陪顾成玉几天,他便要再次出山。 无论天涯海角,他定要找到阿月的魂魄。 两人飞过崇山峻岭。 静默了良久,以观倏尔冷声道:“师姐稍等!” 岳芷林回?头:“?” “看下面。” 下面怎么了,难道又有邪祟?岳芷林低下头瞧。 时正夏日,河流到了汛期,下方?一条大河奔流而过,水流波涛汹涌,可那河道似乎不堪重?负。 她眼珠子一颤。 河道崩溃了! 河流下方?几里外便是一城镇,水流奔腾远去?,直往那城镇方?向扑。 “糟了,洪灾!” 她脸色微变,果?断捻诀,当空投下火盾。 以观与她同时出手,将藤墙自半空坠下,与火盾一齐拦截在洪水流经路上。 洪水受阻,巨浪拍打着火盾藤墙,力道一下比一下猛,发出的巨响震慑心扉。 那水力太猛,二人支撑不过半盏茶,火盾藤墙便双双破开,奔腾的洪水卷着泥沙继续往城镇方?向滚去?。 城镇中的百姓还一无所知,炊烟袅袅,正做晚饭呢。 此时大喊撤离,显然已来不及。 岳芷林粗喘口气,急道:“你?我不过地仙修为,如何拦得?住这滔滔洪水。” 方?才放出火盾,艰难抵挡了一阵,便累得?她满脸通红。这天地力量,地仙实在是难以抗衡。 若将造化斧化为巨斧,投掷下方?拦截洪水也不是不行,可她修为尚浅,唯恐控制不好那么大的斧头,万一再把大地劈了,只怕救人不成反伤了更多人。 “息壤,”正无奈,以观突然说道,“息壤可以!” 岳芷林眼角一抽,神?色僵住。 息壤的作?用本就?是封堵洪水,她手中正好有一小?盒。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冷下眉眼:“奉劝师弟,别打我息壤的主意。” 以观望着她,飞快道:“息壤没了还可以再寻,如今苍生有难,你?我修仙之人,岂可为一己私欲视而不见!” 岳芷林冷笑:“师弟忘了不成,我方?才说过了,我修仙从?不是为苍生!” 形势危急,以观朝她逼近半步:“这息壤用了还能收回?,师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场浩劫发生!” 岳芷林盯着下方?吞噬了林木道路的洪水,牙齿发紧:“虽能收回?,但必有耗损,师弟这般慷他人之慨,可算得?上君子所为!” 话落,狠下心,立即转身便要离去?。 以观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却是不肯作?罢:“师姐若肯使?出息壤,那耗损的部分,我定想方?设法为师姐补全!就?算是……要我的命去?换,我也赔给你?。” 他的声音,竟微微地发着颤。 洪水决堤,这场噩梦他做了三年。午夜梦回?,无数次梦见阿月在水中呼救,他眼睁睁看着她被?水吞噬,却无能为力。 今日这场洪水,他既然遇上,就?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 至于那息壤,山川大地之中还散落着一些,虽不好收集,但若有心定能找到。 “师姐!” 微与不为所动,背着身执意要走。他用力拽住,却哪里肯轻易放走她。 “同为修仙之人,清宁清安可为苍生赎罪三十载!师姐为崇吾山凌虚仙翁座下弟子,又岂能这般漠视苍生。” 漠视苍生? 若真漠视苍生,她就?不会这么急着离开。她怕自己再待片刻,便忍不住交出息壤。 人命关天,可她吃了这么多苦,只是为了菁菁啊。 洪水还未至城镇,但下方?似乎已有人发现洪水袭来,敲锣声震天地响。城中的小?民开始如无头苍蝇般乱跑着,不知该往何处避难。 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揪心。 岳芷林深吸口气:“那就?记住你?的承诺,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息壤齐全!” 一字一句,皆从?牙缝中挤出。 她到底是软了心肠,将小?盒子朝以观丢去?。 以观接过,立即打开盖子,盒中息壤飞出,立即落往下方?去?了。 褐色的泥土逐渐变大,大如牛,大如船,大如长长一道堤坝…… 它从?天而降,轰然坐落下去?,将洪水拦腰截断。奔腾的洪水遭到阻拦,很快改变流向,往下游宽阔河道去?了。 息壤用于拦水能生成堤坝,然用来捏造肉身却需构架起?复杂筋脉,故而无法膨胀至这般。 但愿洪水尽快过去?,息壤能少耗损一些。 以观松了口气。 这洪水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得?在这里守一会儿才行。 他回?头,欲谢过师姐大义,却在回?头的那一瞬,突然呆愣了眼睛。 微与眼睛红红,手中摊着一块银锁,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她掌中的银锁样式眼熟,上刻“福寿万年”,竟与他当初为菁菁打造的一模一样! 脑中如有洪钟骤响,以观怔愣当场,突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岳芷林捏着银锁,欲哭无泪。她本和菁菁说好了,要做一具大姑娘的躯体,如今息壤必有耗损,不够做一副成人的肉身,若以后寻不到更多息壤,菁菁只怕永远长不大了。 息壤每一点耗损如在挖菁菁的肉,更如挖她的心。此刻她的心,好似被?绞碎了一般的痛。 岳芷林将眼泪憋回?,深吸口气:“我已贡献息壤拦截洪水,师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乐游送信。” 说这话的时候,喉间涩痛得?很是难受,使?得?她的声音如经了严冬,颤得?厉害。 以观却有些发愣:“……这银锁。” 岳芷林将银锁收回?,面无表情:“师弟难道担心我趁你?离开,过早收回?息壤?” 轻轻呵笑一声,“我没你?那么高?尚,但也没你?想得?那么卑劣。” 她偏开头,明知这苍生自己有责任去?救,却忍不住迁怒于他,自是一眼也不想看他。 果?然,和他八字不合,多说句话都不该。 以观心中的滔天洪水,远胜这下方?激流的汹涌,此时此刻他无言以对,只愣愣地看着微与的脸。 “你?还不走!” 以观清澈的双眼泛起?了红,眸光倒映着微与的样子。他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好似想要穿透皮囊看到内里去?。 那么多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么。还是说…… 终于,他钝钝地点了下头:“这就?走……我这就?走。” 话落转了身,往乐游山方?向疾驰而去?。 岳芷林焦急地在此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长,洪水才平缓下去?。她连忙施法,将息壤收回?盒中。 看着手中的盒子,她皱起?眉头。 果?然是有耗损,这息壤原本就?只有大半盒,这下勉强还算半盒。看样子,只能给菁菁捏个小?孩肉身了。 离开之前,她又看了眼下方?。 渡过一劫的小?镇里传来欢喜的喊叫。似乎有人发现了上空的她,下方?便传来了拜谢神?仙的声音。 岳芷林抿了抿唇,转身飞走了。她要继续赶往西海聚窟洲,去?找反魂树。 黄昏时,她飞过乐游山,只瞧了眼便往前去?了。 …… 次日清晨。 冷寂了两年多的乐游山又热闹起?来。师兄师弟们?终于都回?了山,聚集在一起?。 因以观出去?一趟,带回?消息,称钟山一带可能存在关于邪祟的线索,炎晖连夜发了消息出去?,将在外奔走的同门召唤回?来。 师尊和师伯都在外寻找火精,这邪祟自然由他们?先去?探探,若真有重?要线索,自当往上禀报。 师兄弟们?好久没聚,在丹房门口说了阵子话,才准备出发。 “咦,这是什么?” 流风把脚缩回?来,蹲下捡起?一张画,倏尔挑眉笑起?来:“哟,这是谁画的微与师妹啊?” “啊?让我看看!” 众人将画传着看了一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的玩味。 “哈哈!是谁动了春心,老实交代?,竟然偷画师妹!” “肯定是你?!” “瞎说什么,我倒是觉得?大师兄很有嫌疑。” “去?你?的,本师兄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么!” “流风吧?!” “欸,不许血口喷人啊,我那画技你?是晓得?的,一字曰:‘烂’!哈哈哈……” 不是陌渊,不是流风,不是炎晖……总之没有一个人承认。 “不会是以观师弟吧!”流风突然道。 陌渊当即摇头:“嘁,你?忘了不成,微与师妹尘缘未断,故而脸上罩着一层虚面。咱们?几个乃上仙修为,方?可看破虚面,师弟连师妹真正长什么样都不知,又如何画这幅画。” 流风:“也是哦。” 师兄弟们?争论着,一道出了门,往钟山方?向去?了。 丹房外,树后,以观背靠在那里久未挪动。双眼的红无以复加,原来如此么…… 阿月的命薄为何封存,魂魄又为何从?未到过冥界,青金镜里又为何看不见她任何行踪…… 只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死。 古籍记载,虚面,非上仙修为不可看破。或,服食洞冥丹一颗,才可看破。 只是这洞冥丹需注入上仙修为方?可炼成,他想得?一颗,却是不易。 不过,这洞冥丹已是可有可无。他画下这幅画时,心中便有了判断。 微与,就?是阿月! 他欣喜若狂,却又畏惧不敢前,连一声“阿月”也不敢叫。 她为了救菁菁,拼尽全力,磨灭了温婉的性子,变得?争强好胜。他身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却—— 却逼她让出息壤。 他没有为她挡下风雨,却成了她的风雨。 三年前,就?已将她伤入骨髓,如今又在她身上添一处新伤。 他岂有脸面,出现在阿月面前。 以观在原地站成了一棵树,悄然湿了面具。 大约,他从?来都是不配的。 第五十五章 再遇聚窟 一路往西, 临近子时,岳芷林终于到了聚窟洲。 今日不曾修炼,战神也就没有吸纳她的?灵力, 故而她这会儿不困。但四周漆黑一片, 不便寻找反魂树,她还是找了个山洞闭眼休息。 顺便去心海走了一趟,告诉战神,元捷已经返回天界了。 战神安了心?, 与?她坐在树下聊了会儿天。不知不觉,这一|夜也就过去了。 清晨,一轮红日高升, 岳芷林走出洞去, 远眺群山连绵,云雾飘摇。 离开崇吾之前,她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这反魂树长在人鸟山上。此山形似人鸟之象, 故而得名,她在聚窟周上空御器飞行, 寻找此山。 找了一天,总算找到。 又在这山上找了大半日,循着香味儿, 来到一棵两丈高的?大树前。 叶子落了些许在地?,岳芷林捡起一片放到眼下细瞧。 这叶子形似枫叶,颜色橙红,放在鼻下闻闻, 有淡淡芳香。 是反魂树无?疑了!古籍记载,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 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① 她心?中狂喜,当即拿着斧子便朝那树砍去。 那万年老树能存活至今,根心?可不好取,开天辟地?的?造化斧砍在树身,竟也震得她手心?略微发麻。 好硬的?树! 她若不是有造化斧,只?怕今日即便找到这里,也只?能望树兴叹。 岳芷林很快破开反魂树,取到木根心?,捧在手中细细地?看。 这宝贝跟支老人参似的?,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她嘴角上扬,眸中霎时闪烁起希望的?光。 接下来,她得找个僻静处,取出玉釜熬制惊精香。很快,菁菁就能和她一起,手牵手走在阳光下了。 反魂树被她取走根心?,霎时干枯叶黄衰败下去,一阵风起,枯叶漫天地?飞落下来,沙沙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声?音杂乱之际,身后一股气流突然袭来,岳芷林仓促躲开,一道黑影从眼前飞快掠过。 好险! 叶子飘落的?声?音掩盖了这突然的?偷袭,还好她习得了五行感应之术,不然这会儿已经葬身蛇腹。 那黑影正是一条巨蟒,一击不成,此刻已盘踞在倒塌的?反魂树上,冲她冷冷吐着信子。 这条蟒有些眼熟呢? 岳芷林眯了眯眼睛,想?起来了,这可不就是几年前在瀑布后和她抢山晶石的?那条巨蟒么。 天地?辽阔,想?不到竟然又遇上了。 她呵笑了声?:“几年不见,又在何处走了捷径?这鳞片瞧着竟比当年坚硬,有几分像龙了呢。” 那巨蟒摇头晃脑,腹中传出声?音,竟当真回了她道:“老子自是今非昔比,倒是你,落单了便等死吧!” 岳芷林只?是随便说说,未料这蟒蛇腹中竟能传音,声?音听起来诡异得很,将她吓了一跳。 这一吓可不打紧,那巨蟒朝她袭来之际,她因?此慢了须臾,竟被那尖牙险些一口咬穿脑袋。 岳芷林狼狈躲过,差点儿摔了一跤。 巨蟒见只?差一点便能报了当年之仇,岂有不兴奋的?,紧接着就挥扫蛇尾从岳芷林背后偷袭下来。 果然是今非昔比了,这劲风扫来竟有排山倒海之势。 岳芷林把腰一弯,压身躲开。 巨蟒见她只?会躲避,腹中怪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受死吧!” 岳芷林却哪里是怕了它。她手里还捏着木根心?,唯恐这巨蟒又要和她抢夺,自然是一心?护着宝贝。 待后退出丈远,见这巨蟒并非要夺宝,分明只?是要出当年的?气,岳芷林这才将造化斧唤出。 手腕一甩,斧刃在空中化出数道火刃,破竹之势朝那巨蟒砍去。 那巨蟒只?道短短三年,此女即便修到地?仙又能耐它如何,不躲不避迎面朝她扑咬过来。 如今它的?鳞片坚比岩石,岂是一把斧头可以砍破。 却不料,身上传来几道灼烧之痛,前扑的?冲力骤减,眼看着就要咬住这女子脑袋,身体却突然停止不前。 “哐当”,脑袋掉在地?上。 巨蟒:“?” 女子歪了歪头,冲地?上的?脑袋勾起唇:“忘了说,这是造化斧。” 巨蟒它瞪大双眼,腹音断断续续传出来:“不……可……能……” 早知道就不莽了。 这条巨蟒算是第?二次自找讨打,这一次,岳芷林没给它继续作乱的?机会。 蛇头被断下来,半晌没有死绝,两只?黄色的?眼睛还狠狠地?瞪着她。 岳芷林没有多言,晲它一眼转身便走。 “小心?!”一声?惊喝当空传来。 与?此同时,身后两股劲风向她袭来,闪身躲避已是不能,岳芷林回身甩出斧头,只?闻铛铛两声?脆响,袭来的?东西被拦腰砍断。 但?也几乎就在同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溅入她的?眼睛,她顿时感觉眼睛刺痛灼烧,立即便看不清了。 “师姐!” 听这声?音沙哑,来的?是以观? 双眼剧痛难忍,岳芷林哪里顾得上来的?是谁,连忙调动灵力想?要将入眼的?东西排出。可体内灵力方运转起来,入眼的?毒素却飞快从眼睛发散开来,使她脑仁突然也剧痛起来。 不好,此毒霸道,非她自己可解。 肩头突然感觉两股灵力入体,强行截断了毒素的?蔓延,她这骤然剧痛的?脑仁又很快平静下去。 那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帮你暂封了毒素,但?要尽快解毒才可脱险。” 果然是以观来了。 眼睛还是很痛,岳芷林扶住旁边一棵树,长喘了口气:“毒素?一只?蟒蛇,竟生出毒牙了么?” 以观没有马上回答,他提步走到那终于死透了的?巨蟒旁边,细看了几眼。 “这条蟒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修炼,大抵吞了什么邪恶之物。它这毒素霸道,我修为尚浅无?法为你尽解,师姐需得尽快随我回乐游,炎晖师兄在,他定会有法子的?。” 岳芷林:“不必了。” 顿了一顿,皮笑肉不笑,“师弟何以会来这聚窟洲,是专程找我的??” 以观:“损耗的?息壤我一时无?法补足,但?这惊精香,我若能帮上些忙,自当出力。” 听他的?口吻,倒还算真诚。 岳芷林:“呵,不需要,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再?有纠葛。” 以观浅叹一声?,语速稍快:“师姐眼睛看不见,又如何去寻医解毒。就算实在不想?与?我来往,也不该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岳芷林:“我是死是活,不需你管。”她说着这话,眼睛剧痛难忍,身上也因?些许散出的?毒素而提不起气。 说完话,她便双|腿微曲,慢慢靠着树坐下地?去。 以观皱了眉头。 那恶蟒的?毒竟这般凶狠,眨眼的?工夫便叫她无?法行走。自己如今修为尚浅,御器术带不了人,自是无?法将她送回乐游去。 可若不尽快解毒,只?怕她抗不过今日。万没想?到,她竟这般厌恶他,连救命的?事也不肯听他的?。 “得罪了。”以观倏尔伸出两指,点在她穴位之上,继而不由分说扣住她右手五指,掌心?相对,运转起心?法。 岳芷林身上无?力,感觉身上的?毒素顺着筋脉汇聚向右手掌心?,又从掌心?渡入他的?体内。 很快,她就感觉眼睛没那么痛了,只?是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以观这是要把毒素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沉默了片刻,岳芷林忽而勾了勾嘴角,翻手压腕,挣脱他的?手。 “师弟竟有这般普渡苍生之心?,不惜将毒引到自身……那日,我占据息壤不让,倒实在显得卑劣了。” 毒素开始在以观体内流转,不过片刻,他便感觉四肢无?力,头脑发晕。 他提起口气,忍下胸口闷痛:“师姐莫言其他,且让我尽快将这毒引过来,否则我怕要支撑不住。” “不必你来支撑。” 岳芷林笑了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想?救的?人还没救活,我怎么舍得死——这是从玉虚仙翁那里讨的?解毒丸,可解天下奇毒。” 说着,倒出那唯一的?一粒,用拇指轻轻一捏,分作两瓣。 “毒素你我平分,这药丸也是一样?。” 说到此处缓了一缓,“师弟,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前如何,今后你我还当如何。” 以前就不怎么来往,今后……只?能说,息壤闹出的?那点不快,算是化解干净了。 以观望着她手中那两瓣药丸,一时语塞。 原来她手里有解毒丸,故而方才并不慌张,这是……要看他如何反应? 岳芷林将半颗解毒丸吞下,笑道:“我不痛快一回,你也不好受一回,算扯平了——喏,还不快拿走。” 以观:“……”至此,终于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将那丸子从她掌中捻起,放进嘴里。 当真是师尊炼制出的?宝贝,半颗下肚,很快就将毒素压制下去。 只?不过,半颗解毒丸功效必然不够,余毒还需运功清除。 岳芷林很快也感觉舒服多了,只?是眼睛还有些刺痛,且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微弱的?光感。 以观站起身,看了看周围。此处打斗痕迹颇重,倒下一棵大树,死了一条巨蟒,也算是是非之地?了。 “得先找个清静地?方,才能放心?拔毒。”他如是说道,“师姐以为呢?” 岳芷林稳坐地?上:“那就麻烦师弟找一找了。” 以观举目眺望,见山腰处有一小洞,可避雨挡风,遂道:“前方不远便有一处。” 说着,将折扇朝她伸出。 岳芷林感觉手背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过来,细细感应,知是他的?折扇,便就抓住,借力起了身。 “小心?脚下。” “嗯。” 一把折扇,一人握着一头,以观带着她小心?翼翼走在荒山上。 约莫艰难跋涉了半炷香的?时间,二人终于进了那小小的?山洞。 以观盘腿坐下,先服了几颗丹药,耗了近一盏茶时将自身余毒清除,而后全力为她拔毒。 以观中的?毒不比她多,余毒倒是好去,她却不一样?了,这毒越拔越叫她痛苦得紧。 岳芷林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一股腥甜从胸腹处涌入口中,噗——黑血喷出口,她当即白眼一翻,摇摇晃晃地?仰倒下去。 以观忙伸出手将人捞住,定睛细看,她已然晕了过去。 至此,他长舒了口气。 毒已经拔干净了,她这一口血黑得发亮。 阿月晕了过去,软软倒在他怀里。 宋豫川深吸 依譁 口气,抬起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衣领。 ——右耳下,衣领遮盖处,有一小小黑痣。 这口气,急促地?松了出口。 亲眼确定,这就是阿月,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那年中秋佳节,永州城中灯会热闹,他在小桥一角捡到一只?精致的?兔灯笼。彼时,阿月则懊恼地?寻着她的?灯笼,兜兜转转,与?他撞见在小桥之下。 他至今忘不了,十八岁的?姑娘撞入他眼帘的?那一瞬,是带着何等的?娇羞与?温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阿月被逼成为了微与?,她敢与?天斗,敢涉奇险……她越是这般的?成长,越是能独当一面,越叫他心?头愧疚难当。 指尖轻轻拂过细腻的?脸颊,想?她昏睡再?久一点,又怕她昏睡太久。 第五十六章 他如山高 不知昏睡了多?久, 醒来时洞口天光昏暗。岳芷林睁开眼,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和先前一样, 视物模糊而已。 看来毒已经拔干净了。 她坐起身, 长吸了口气:“有劳师弟。” 以观盘腿坐在一旁,正养神中。闻言,他抬起眼皮:“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 岳芷林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检查了下到手的宝贝, 满意一笑,立即取出玉釜,架起了火堆。 以观:“即刻便要?熬煮?” 她点了点头:“这聚窟洲清清静静, 是个炼药的好地方, 不是么。” 这附近没?什么人?,夜色渐起,寂静无边,偶尔传来几道兽声, 空空回响着。既然拿到了东西,未免夜长梦多?, 自然是尽快炼成惊精香为好。 以观了然,起身:“我去门口守着。” 岳芷林莞尔,道:“多?谢。不过这地方偏僻, 守不守的都没?分别,师弟若有要?事,还是先走吧。” 他淡淡地道:“我手上?无事。” 他会没?事?他的事儿分明?还没?了,岳芷林知道的, 可见他诚心留下,也就未再多?言。 她先是将山泉水倒入玉釜中, 轻轻将根心浸泡进去,而后掌心点起一把火,这就开始熬煮惊精香。 很快,釜中开始沸腾,渐渐散发出反魂树特有的芳香。香味愈发浓郁,盘旋在小?小?的山洞之中,又渐渐溢散出去。 赤红的火焰在洞中跃动?着,影子也在石壁上?跳跃着,夜好生安静。 这熬煮的过程并?不复杂,只是颇费时间。前两年她时常炖汤,这火候掌握得绝佳。 一直熬到半夜,釜中才初初呈现糊状。 以观一直守在门口,两眼望着无边夜色,半点不曾松懈。 岳芷林拿小?勺搅动?几下,玉釜中的糊糊越来越黏稠,色泽发黑。 她心中甚喜:“快了,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好了。” 以观“嗯”了声,侧头瞧了一眼,再回头时,瞳仁倏尔一缩。 “外头来人?了。”他急促道。 岳芷林:“?” 以观:“有股幽冥气息传来……只怕来者不善。” 幽冥气息? 岳芷林心头一紧,暗道不好——莫不是冥界的人?追她追到这里来了! 这惊精香就快熬成了,若被打断,放凉了温度,不知还能否熬制成功。正值关键之时,决计容不得打搅。 方才她还叫以观走,没?想到还真有来搅事的! “还请师弟帮我守好洞口!” 话没?说完,以观已经出了洞,他站在门口,挡下外头的月光,洞中石壁上?投下他一道长长的影子。 外头一道女声响起,带着冷冷笑意:“微与仙子可叫我好找。” 这口吻冷厉威严,一听?便是来找事儿的。 以观:“敢问阁下是?” 又有一男声响起:“冥王后亲自来此寻造化斧,晓得微与仙子此刻就在洞中,还请仙君莫要?挡路。” 岳芷林听?出来了,这是那?冥王子禹诺的声音。聚窟洲这么大,却?被他们?找到这小?小?的山洞,只怕—— 她看了眼玉釜中焦黄的糊糊。 只怕是这反魂树特有的香味,给他们?指了路。 情?况不大妙。 以观:“原来是冥界王后。” 交手行了一礼,“师姐她尚有事待了却?,还请两位在此稍等片刻。造化斧的归属,且等她出来再详谈。” 他这话说得算客气,旨在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眼下冥界来的不止王后、王子,还有百来阴兵,已将此山团团围住。 云姬细眉一挑:“有事待了却??熬制惊精香么——” 她停下了,嗅了嗅这飘出山洞的淡淡香味,勾唇笑道,“熬这东西,可打断不得呀。” 外头说了什么,岳芷林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清了清嗓,朗声回话道:“王后既知打断不得,还望稍待,稍后微与必向您赔礼致歉。” 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万万不能出了茬子,她且说几句软话,待出去后再找法?子脱身。 话毕,她咬了咬牙,心中忐忑得很。 云姬听?得这话,笑着对儿子道:“你觉得呢?” 禹诺突然被问,想了想才答:“我听?此话诚恳,不如……待她出来好商量。” 云姬当即把脸一黑:“我怎么就生了你!扶不起的烂泥!” 禹诺把头低下,不说话了。 云姬冷道:“当初她闯出冥界何等霸道,咱们?想借联姻平息此事,那?崇吾山可给咱们?好脸色了。如今她说几句软话,你便放她一马,何其?愚蠢!” 她气不打一处来,“咱们?若不‘乘人?之危’,只怕这造化斧终究难以拿回。” 禹诺看着山洞的方向,欲言又止。 云姬瞪眼自己那?没?用的儿子,再次朗声道:“微与仙子,你的生身父母我替你找到了,现已请到我那?里小?住。对了,你的养母正在十八层地牢之中受刑,今后他们?在冥界的日子如何,还得你亲自出来商量啊。我时间不多?,可等不了你。” 岳芷林掌心的火焰一颤,险些熄灭。 怕什么来什么!这冥王后果然不是什么善茬,竟扣押她的亲人?为要?挟! 当初她离开冥界时,就是怕给亲人?惹来麻烦,才未敢相认。可对方是何等人?呀,她想瞒的东西又岂能瞒住冥王后。 岳芷林强装镇定,轻轻一笑,朗声回道:“那?就多?谢王后招待了。” 云姬听?得这话,呵笑一声,对儿子道:“你听?听?,连亲人?在我等手中,也不能逼她出来,可见这惊精香于她而言举足轻重。” 禹诺:“母后想如何?” 云姬冷笑:“如何?呵,当然是趁此机会,索她小?命!” 话音未落,竟手起掌落,朝洞口拍出一记幽冥掌。 疾风乍起,一道蓝光就这么奔袭而去! 两个地仙而已,若微与当真被牵制住了,挡在洞口的这个绝无能力抵挡。届时杀入洞中,取了这女仙性命,造化斧再度无主,岂不又回到冥界手中! 天尊无德,一再不顾冥界,那?就休怪她不讲情?面! 幽蓝的光映在以观皓白的面具上?,越来越亮,也越来越近…… 岳芷林听?到动?静,心头大惊。 不妙,以观哪里抵挡得住,她怕得放弃一头才行。 掌心火陡然熄灭。 就在火焰熄灭的同?时,只闻得一声清脆琴音,如昆山玉碎,在这洞口乍然响起。 那?幽蓝的光还未压下来,便瞬间碎为齑粉,星星点点地坠|落入漆黑夜色。 他竟然挡住了?! 岳芷林心头一松,连忙续上?掌心的火,锅中焦黄色的糊糊又接着咕噜噜冒泡。 “专心熬制,不必管我!”洞口传回以观沙哑的声音。 师弟做她的后盾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次次受伤。这一次,更?是帮了她大忙。 岳芷林心生感激,“嗯”了声。 怪她修为不高,不能同?时分心施法?,不然定要?用造化斧给冥王后好看! 洞外,冥界众人?脸色惊变。 云姬匆忙掩面,却?还是没?完全挡住这琴音的攻击,脸颊竟被划出好长一条血口子。 她瞪大美眸,不敢置信:“这是?!” 这是凤凰木? 是扶桑蚕丝? 他手里的这把琴,竟堪称一件神器。 禹诺惊呆了:“好厉害的琴……” 云姬恨得更?是牙痒痒:“呵,琴是厉害,人?就未必了。一介地仙罢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靠这琴撑多?久——都别看热闹了,给我上?!” 一声令下,杀声四起,数百阴兵便朝洞口扑去。 以观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指尖用力拨动?琴弦,一曲破阵,响遏行云。 他习的乃是木系术法?,这琴与他甚为契合,故他虽不过是区区地仙,琴弦轻轻拨动?却?可以一敌百。 云姬瞳仁一缩,隐隐感觉不妙。怪了,崇吾出了个狂妄地仙也就罢了,乐游竟然也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 她将下巴一抬,瞪向儿子:“看着作甚,还不快去将这地仙给我拿下。” 禹诺却?有些担心:“母后,他可是乐游的人?,咱们?若真把乐游得罪了,往后……” 云姬:“怕头疼脑热没?药吃,还是怕修炼缓慢没?有灵药?” 她冷哼一声,“堂堂冥界王子,居然就这点出息。人?家都骑到你脑袋上?了,还想着那?没?用的和气。” 禹诺又一次闭了嘴,只好硬着头皮,朝那?洞口而去。 以观隐隐感觉胸口闷痛。 他本就修为不高,方才为她拔毒又耗损巨大,眼下只怕是不能撑太久。 冥王子再一加入,便更?是雪上?加霜,几个来回下来,他口中悄然涌起一股腥甜。 然他面不改色,强压下险些喷涌出口的血,苍白冰凉的手指用力拨动?琴弦,再一次拦下强攻。 他不能露怯,更?不能吐血,相反,要?虚张声势,极显狂妄。灵力不足,那?就以魂力相辅,这破阵曲弹得对方强攻不下,士气愈发减退。 岳芷林在洞中争分夺秒熬制惊精香,她看不见外头是何种情?形,但听?见那?冥王子似乎已加入战局,心头止不住有些忐忑。 手心的火渐渐有些不稳。 以观纵然天分极高,可也绝没?有强到单挑冥王子的地步,只恐他一力强撑,伤了本源魂魄。 岳芷林盯着玉釜中那?颜色越来越深的药糊,犹豫着要?不要?先搁下这边。 浮世营营只自私,可…… 她不信这世上?只有一棵反魂树! 手上?的火正要?熄灭,却?听?洞口以观的声音再次传回—— “我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下,惊精香务必制成,否则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岳芷林被这四个字一吓,熄了一半的火又复燃起来。 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熬完了。 云姬眼见自己这么多?阴兵,竟然强攻不下,眉心狠皱起。 那?洞中飘出的香味已愈发浓郁,只怕惊精香就快熬成。 “一群废物!” 还得是她亲自动?手! 以观面不改色,冥王后亲自来攻本在他意料之中,当即汇聚全身力量,以攻为守,悍然出击! 琴弦划破指尖,血洒琴身,琴弦饮血更?是神威浩瀚,这一击竟将云姬几乎重伤。 禹诺大惊失色:“母后!” 云姬尚未攻出去,便先受了一击,不可置信地瞪过去。 对方不再盘腿抚琴,不知何时已屹立洞口。他将那?宝琴立于地,一手按琴,一手拨弦,故而那?琴音朝她袭来之时,才会又快又猛。 好个地仙,竟然以魂力相挡。 她擦去嘴角的血,却?是诡异地勾起唇。很好——动?用了魂力,可见已是强弩之末! 那?地仙虽眸子晶亮,却?唇色发白,嘴角隐约藏着一抹血色。 “哈哈哈……” 云姬突然大笑,“乐游跟崇吾还真是情?义深重啊,你竟不惜以命相护!” 以观再次无声地咽下一口血。 ——洞中是他妻儿,自当以命相护。 苍白又冰凉的指尖勾住琴弦,他没?有给云姬废话的机会,再次拨动?琴弦。 琴音排山倒海攻去,云姬躲得惊险,险些被正中要?害。那?围攻下去的百来阴兵却?是不敌,一瞬间,死的死伤的伤。 禹诺堪堪躲开,心有余悸:“他疯了不成!” 再这么耗下去,这地仙很快就会死于魂力枯竭。 逼迫人?之事,他向来是不愿做的,禹诺回过头,有些许不忍:“母后……” 云姬哪里搭理他,她已然被这一击激怒,体内顿时灵力翻涌,一记夺命追魂掌便朝那?地仙猛拍过去。 此乃她的看家本领,轻易不会使出。今日用来招呼一个小?小?地仙,算那?地仙的造化了。 以观拨琴音抵挡,却?不堪重击,连退两步。凤凰木受此一击,竟然当场碎裂一角,就连那?扶桑蚕丝的琴弦也险些震断一根。 他扶住琴身,堪堪站稳。 魂力大半出去,短短几次交手便令他几乎难以站立住。 可他还不能倒下。 云姬捏着一团涌动?的灵力,挑眉笑道:“怎么,还想强撑?我再有一击,你可就要?魂飞魄散。” 以观屹立洞口,面具外的眼睛,未回应这句恐吓一丝惧怕。 他的手按压在琴弦上?,只是这一次不再主动?出击——他的力量已所剩不多?,攻守易势。 云姬虚眯美眸:“让开,别不识好歹。” 那?地仙丝毫未搭理她,只是回头瞄了眼洞口。瘦削的下颌动?了一动?,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 云姬不悦:“那?就受死吧!” 手中涌动?的灵力,立即化作更?为霸道的一掌,朝洞口强压下来。 小?小?地仙,即刻魂飞魄散了吧! 第五十七章 此琴可待 天地间狂风骤起, 那一记夺命的掌扑面杀来之际,以观按压下琴弦—— 他已无退路,要么死在这一掌之下, 要么, 死于魂力耗尽。 总归是逃不过一个“死”。 即将拨动琴弦的一瞬,身后?却传来动静,头顶乍然红光笼罩,伴随着一股灼热—— “砰!” 猛烈的?掌击被什么东西挡住, 霎时震得山林动荡,群鸟惊飞。 地面的?沙石跃动着,脚下在摇晃, 他险些没有站稳。以观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抹赤红的?裙摆在他眼前摇曳着,如烈火耀眼,瞬间灼烧了他的?心。 岳芷林垂下造化?斧,扫了那冥王后?一眼, 回头:“你怎么样了?” 以观:“……你快走。” 他方开口,大股血便从口中喷出。血色鲜红, 溅在面具上好生的?刺眼。 岳芷林暗抽嘴角:“我?走,将你丢在这儿??” 他还?真是舍己为人呢。 方才她于洞中争分夺秒熬煮惊精香,好容易熬完了, 也管不着烫不烫,便搓成丸子收起来,一个健步冲出洞口。 若非造化?斧厉害,能硬挡下冥王后?这一掌, 她这师弟哪还?有命活。 眼下他命已去了半条,却喊她快走, 真当她自私自利胸无大义不成。 “走?”云姬见在她眼皮子底下闲聊,自是不悦,“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琴虽厉害,可?在地仙手?里?便发挥不出多大威力。那造化?斧也是同理,一介地仙根本难以发挥其神威。 以观捂住胸口,气息微弱,追问了一句:“惊精香可?做好了?” 岳芷林不觉皱眉:“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说着,将造化?斧抛出,悬在以观头顶。那斧头便投射下一道?微红的?光,将他笼罩其中。 “你再不疗伤,若死在我?面前,我?可?无法跟师叔交代。放心,造化?斧布下的?结界坚不可?摧,他们破不了的?。” 以观眸光闪动:“不必……” 岳芷林:“又要说不必管你?师弟还?真是讲义气。” 她看了眼冥王后?,余光扫了遍这周围黑压压的?阴兵,“击败了他们,咱们一起走。” 投桃报李,岳芷林向来不喜欠人恩情。今天,以观师弟她是一定要保下的?。 可?要如何才能击败强敌?造化?斧已然化?作护盾,她手?中无利器,说这番话便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姬本想着试试这造化?斧,却未料那地仙竟将造化?斧化?盾,还?口吐狂言。 “哈哈哈……” 云姬仰头大笑,“凌虚仙翁向来目下无尘,教出的?徒弟也这般狂妄。今日我?倒要开开眼,小小地仙,没了造化?斧如何赢我?!” 以观还?想说什么,岳芷林已经踩着砍柴斧朝冥王后?方向去了。 她别?说跟冥王后?交手?,就是在交手?的?同时能用好御器术就不错了。一心二用于地仙而言,难度可?不低。 以观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及到温热的?护盾,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他想要劝她逃离,却已然晚了。 不怪他认不出阿月,阿月这脾性是越发硬了,横冲直闯,挺鹿走险,哪里?还?见当年的?温柔似水。 他眼睁睁看着阿月飞远,却无能为力……终究只能叹着气坐回去。 罢,疗伤吧,至少别?成了拖累。 以观收拾心情,开始运气疗伤。 岳芷林踩着砍柴斧,直直朝冥王后?冲去,起手?便是掌心火。 涅槃火虽能伤魂魄,但对手?若修为高深,却奈何不了。这实力的?差距,她心里?头万分清楚。 云姬轻蔑一笑,面不改色,轻轻一挥手?,便挡下那一记掌心火。 “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话刚说完,却感觉手?心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热。她慌张抬起手?,赫然见掌心的?皮肉竟被灼伤好大一块。 怎么可?能!这不过就是涅槃火。 岳芷林连发三道?掌心火,云姬却不敢再接,狼狈地往一旁躲开。 她的?脸上满是诧异。 自打取得造化?斧,岳芷林体?内的?火便似乎变了。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火比先前厉害却是显而易见的?。 眼下,她试着拍出去,居然真将冥王后?伤了!岳芷林心中稍定,这一场交手?,看来赢面不小。 云姬轻敌,竟险些被伤,她连忙抽出宝器星月鞭,朝那地仙狠击过去。 双方差距固然在,论速度,岳芷林绝不是云姬对手?,好在她练过身法,堪堪躲过了这一鞭。 冥王后?认真了,这就棘手?了。 岳芷林几次火击均被其轻松躲开,对方的?甩鞭她却躲得艰难。 手?臂传来刀割般的?痛,她躲来躲去,还?是被鞭子打中了。 云姬得意?地扬眉:“这滋味可?好受?”话未说完,眉心便是一皱。 她以八成功力甩出这一鞭,那地仙的?手?臂竟完好无损? 岳芷林揉了揉胳膊,嘴唇微勾:“当年锻体?,蝎尾鞭我?尚且没怕,王后?这鞭子,还?差点儿?意?思呢。” 想是这一身火裙有抵挡作用,锻体?也已大成,冥王后?这一鞭虽狠打在她身上,却只是疼痛,连皮也未伤寸许。 这地仙竟然如此棘手?!云姬心中怒火沸腾,憋红了眼。 “都?看着干什么,还?不速速将此女拿下!” 禹诺带兵一直围在那洞口,试了几次都?未突破造化?斧笼罩的?金红光芒。 那青衣地仙坐在当中闭眼疗伤,丝毫不受攻击侵扰。骤然听得王后?吩咐,他立即调转兵器,向那女仙围去。 岳芷林对上冥王后?,已是勉强应付,对方若再来帮手?,却实在是招架不住。 “以多欺少,王后?不怕传出去遭人笑话!” 云姬:“笑话,对付盗斧之?徒,讲什么道?理!” 得意?地一勾唇,发下令,“都?把看家本事给我?使出来,今日若拿不下她,回去统统领罚!” 这一声?令下,兵将们一拥而上。 岳芷林心头略惊。 那禹诺王子虽是个性子儒弱的?,却修为很高,不好对付。眼下她没有造化?斧,便根本不是他娘俩的?对手?。 夜空中气流震动,光影交叠不断闪烁着,寂静的?聚窟洲群山,闹出了震天的?动静。 母子俩联手?攻她,岳芷林应接不暇,连遭重击。即便她肉身强悍,却也实在扛不住这番猛攻。 她忙于躲闪,根本抽不出手?回击,于是,不论她的?火再怎么厉害也是枉然。 以观将灵力运转两周之?后?,疗伤初见成效,胸腹之?中隐痛渐消,只是周身的?疲惫依然包裹着他。 他睁开眼,见那天上光斑炸裂,一抹赤红飞速躲避着围攻,却全无一点还?手?迹象。 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隔着老远,能看出对方仗着人多,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她能躲避的?方位越来越窄,不出多久,她必定避无可?避! 除非,她收回造化?斧。以观想唤她,张开嘴,却提不上气。他捂住胸口,因急这一下,胸口便又钝痛起来。 禹诺带兵将那女仙团团围住,他板着张脸,似乎并不想斗到这一步。可?母后?的?要求,他又不得不从。 “微与仙子,放弃吧!” 岳芷林哪里?不知,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这个时候将造化?斧招回手?中还?来得及,可?她又怎能这么做。 她冷笑一声?:“殿下当真以为拿得住我??” 禹诺没吭声?,倒是冥王后?笑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跟你玩儿?到现在,也算够了。众将士听令,列锁魂大阵,立即将其拿下!” 岳芷林悬停空中,已不知该往何处躲。很快,对面大阵布下,深紫的?光芒向她包围过来,像一张深渊巨口…… 以观一掌叩在光盾上,想出去,却不能够。眼睁睁地,他看着那是一抹红湮没在煞气腾腾的?幽冥大阵之?中。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阿月——” 震荡了许久的?群山,终于平静下去,半空中的?紫光渐渐淡去。 云姬松了口气,得意?地笑了下,扭头看向造化?斧。 那美丽的?眸子突然一缩——怪了,那女仙一死,造化?斧便会再次无主,何以眼下还?依然投下光芒,护着乐游这个地仙? 她连忙回头,望向大阵中心。难道?,她还?没在这锁魂大阵中死透? 紫光散尽,那女仙原本所在之?处空空如也,连那把砍柴斧也不见了踪影。 到底……死没死? 云姬正困惑着,背后?一股热风袭来—— “母后?小心!”禹诺提戟一挡,将飞砍而至的?斧头挡下。 斧头? 不过是把破烂的?砍柴斧,被他利刃一挡便裂成两半,坠|落入山谷。 母子俩刚松得半口气,一股烈焰陡然凭空袭来,两人皆未防备,双双被击中要害,猛吐口血。 这什么火?! 人呢!为何只见火,不见人! 云姬捂住胸口,擦去嘴角的?血。 看来,这锁魂大阵并没把这地仙弄死,真是奇了怪了。这大阵厉害非常,便是她进去了都?得受些伤才能出来,这地仙怎么可?能跑得掉。 就在她困惑的?须臾,烈火再度攻来,直取她天灵盖。几乎就要击中,云姬才匆忙闪躲,却没能躲开。 肩膀受了重击,顷刻间被灼烧掉好大一片皮。 直到此时,她终于回过味来—— “是化?风!” 禹诺脸色发青:“何为‘化?风’?” 云姬:“服食下影木果,可?练成化?风——身体?化?作清风,无迹可?寻,神出鬼没!” 她越说脸色越白?,“凌虚可?真是待这弟子不簿,竟然连万岁一实的?影木果都?给她吃了。” 难怪这老头不肯松口将徒弟嫁到冥界,原来是当个宝贝呢。此番若真的?杀了他心爱的?徒弟,只怕凌虚仙翁要把冥界掀了。 不过,眼下不是他们杀这地仙,而是这地仙要杀他们。 虽对手?修为不高,但化?风这一招,配上这莫名厉害的?火,就是当年鼎盛之?际的?冥王来了,也未必招架得住。 云姬坏了脸色:“撤!” 话音刚落,又一股炙热火焰凭空袭来,险些再次击中她胸口。 禹诺心知不妙,对着这茫茫空气道?:“微与仙子,还?请手?下留情!” 话落片刻,回答他的?不是一声?“好”,而是又一股滚滚烈焰,铺天盖地地袭来。 冥界众人顿时人仰马翻,被这火烧得鬼哭狼嚎。 “撤!”云姬终于惊惶了神色,大喝一声?,一时间所有人马仓皇而逃。 可?就在这时,一堵火墙凭空出现,绵延数丈,将返回罗酆山的?路乍然截断。 禹诺被这攻势吓变了脸色,扶住云姬:“走这边!” 话音刚落,左侧火墙立起,他一愣的?工夫,右侧同样是火墙耸立。 他们竟被这地仙困在了火墙之?中! 云姬怎么也没想到,会输得如此狼狈。眼下伤口灼烧得厉害,这不知名的?火在她身上烧出了伤口,涅槃火便从伤口蔓延入体?内,开始焚烧她的?魂魄。 她虽修为高深,但身为冥界中人,多多少少是忌惮涅槃火的?。 走不掉! 她堂堂冥界王后?,竟要命丧一地仙手?里?不成。 流星火从天而降,火红一片,将这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云姬捂住胸口,不知该往何处躲避。 禹诺大急,将手?中长戟飞甩而出,力求抵挡几分力量。 只听得“砰!”的?一声?撞击闷响,长戟撞回他的?手?中。他诧异地抬起头,见半空之?中,有一道?粉色身影悬空在那里?。 两股灵力相撞,震得山林摇晃,风摇不止,那粉色的?衣裙在这动荡之?中不住摇曳着。 “玉芝?!”禹诺瞪大眼睛,眼底飞闪而过一缕欣喜。 岳芷林在这一撞之?下,被迫显露身形。她降落下地,因气息大乱,胸口闷痛起来。 半空中,玉芝公?主朝她飞了过来。 “微与仙子糊涂。” 刚在她身边站稳,公?主便是这么一句,“你若重伤了冥王后?,岂有你好果子吃。” 岳芷林咬咬牙,直起腰:“公?主一心护着情郎,话倒是向着我?说。” 听得这话,玉芝那略显娇憨的?脸掠过一抹冷意?:“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也不想想,先前你闯了祸,我?父尊尚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你若再闯下弥天大祸,谁还?救得了你。” 说得也是,只是,方才她若不重创冥王后?,只怕今天根本脱不了身。 “公?主!”禹诺已朝这边飞奔过来。 玉芝眉心微皱,对她道?:“微与仙子且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岳芷林见她飞走,视线右移,望向方才那个洞口。 不知他可?疗罢了伤。 她的?砍柴斧已毁,无法御器,只得铺下一路火砖,一步步走回洞口。 伸手?,将造化?斧收回。 以观胸前一片红,似乎又吐过好大一口血,人正恍惚着。 “师姐……” 看到她回来,他便松了口气,一句囫囵话也未说完便往后?一倒,不省人事。 岳芷林看着他,眉头不觉皱起。 他也真是的?,不好好疗伤,光担心她有什么用。 她也不懂什么医术,只潦草渡了些灵力给他,摸到他脉象逐渐平稳下去,也就放心了。 等这边事了,得赶快把师弟送回乐游养伤。 岳芷林暗叹着,将地上的?琴拾起。 那宝琴坏了一角,露出里?头漂亮的?木纹。她不禁心头一凉。真是做了孽,这琴第二次因她而坏,等师弟醒来又会伤心一场吧。 细细想来,其实她连累了师弟好多次,师弟大度,却从未有何怨言。如今竟然以命护她母女,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 半空中,禹诺望着玉芝,眼底激动满溢。可?,那总是喜爱与他玩闹的?小公?主,此刻却冷漠得很。 比他上次面对她时,还?要冷漠。 “公?主?” 玉芝:“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来不是为救你们的?,只是为阻拦微与犯错。” 听得她口吻冰凉,禹诺那一腔激动只得暗暗收回:“我?……我?知道?。” 玉芝瞄了眼正盘坐疗伤的?冥王后?,脸上浮起一抹不快:“我?们都?该长大了,该负起自己的?责任,这是你说的?。可?你的?负责任,就是听你母后?的?话么?” 禹诺张了张嘴:“……我?、我?没本事。” 玉芝:“不是你没本事,是你母后?总是让你觉得自己没本事。” 她失望地叹口气,“你若真没本事,我?玉芝又怎会看上你。我?又不是瞎了眼!” 禹诺欲言又止。 玉芝不想废话,接着又说回正事:“微与仙子是我?仙族中人,你母后?行为霸道?,竟意?欲杀之?,便是不顾我?仙族颜面。你不说劝解,反倒助纣为虐,简直糊涂。” “我?……” “告诉你母后?,联姻的?美梦可?别?做了。” 玉芝公?主顿了一顿,补充道?,“微与劝回元捷仙君,便算是立了大功,可?再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卒。且,元捷仙君也放话了——谁跟微与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 禹诺点点头。 “我?言尽于此,殿下,望自珍重。”玉芝没打算听他说话,自个儿?说完了要说的?,便转身朝微与仙子去了。 禹诺望着小公?主远去,眼底一抹浓浓的?悲伤化?不开。良久,他叹了口气,悻悻回冥王后?身边去了。 岳芷林这边,以观于昏睡之?中,似乎喃喃说着什么。 “阿月……” 他的?声?音沙哑,气息薄弱,岳芷林听不清,只好将耳朵贴了过去。 “微与仙子。” 刚贴过去,便听玉芝公?主喊了一声?。岳芷林忙又站起身,见对方已飞落跟前。 “公?主还?有何吩咐?” 玉芝公?主有些扭捏,迟迟没有说话。 “公?主?” 玉芝咬了咬唇,这才开口:“……那件事,虽不是我?做的?,但我?向来惯着碧语,惯得她骄横跋扈,没少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我?也有错。” “公?主说得是?” 玉芝很是不好意?思,脸红起来:“就是……就是……”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 “哦,那件事啊。”看公?主这一脸红,岳芷林想起来了——当时去蓬莱的?路上,被碧语仙子洒了逍遥散。 她轻咳两声?,也是尴尬,“不碍事,我?师弟从医,随身带着解药。” 玉芝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尴尬地抠抠脑袋,脸颊红得像朝阳。 这种事,真是难以启齿啊。 她抿了抿唇,接着又道?:“微与仙子好强的?天赋,这是什么火啊?好像比我?的?涅槃火还?要厉害,若非我?修为高你许多,刚才定压不住你。” 岳芷林:“我?也不知。”说着,亮起一团掌心火。 玉芝公?主凑近瞅了瞅,眼中茫然:“唔……看不明白?。我?可?否取一块回去,给我?父尊瞧瞧?” 岳芷林自是求之?不得:“正好,我?也很想知道?呢。”索性就将手?里?这团火给了她。 玉芝公?主收了火,冲她憨憨一笑:“好啦,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以后?若有机会,咱们切磋切磋。” 这公?主倒是平易近人,岳芷林回以一笑:“能与公?主切磋,荣幸之?至。” 玉芝公?主心头那块结放下了,人也轻松了,与她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便飞回天上去了。 目送公?主离开,岳芷林长舒口气——但愿公?主能帮她问明白?这火到底怎么回事。 群山恢复了寂静,夜色深沉,她回头看了看以观。 师弟已沉睡了过去,嘴里?再没有呓语。 还?好她的?造化?斧够大,能把以观一起驮回去,不然师弟这么晕着,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回去这一路,岳芷林眉头不展。 生身父母和养母还?在冥界手?中,这可?真难办啊。她心中担忧不已。 不过,有公?主斡旋,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敢下什么黑手?。 和这玉芝公?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岳芷林觉得,这公?主确实如战神说的?那般,挺好的?。 巨斧划破夜空,一路往乐游山方向去了。 “啊——”一个哈欠打得泪流满面,她有些累,渐渐犯困。 飞了一|夜,拂晓之?际才终于到了乐游山脚下。 以观也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师弟感觉如何?” 以观坐起来,捂住胸口,呼吸之?间仍感觉胸口闷痛。他抬头盯着她看了两眼,摇摇头:“无碍。” 岳芷林:“既然无碍,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便不上山去了。” 她的?事还?未了,尚未回过崇吾,自然不宜走乐游一趟。 “哦,对了。”她双手?捧琴,将之?递给师弟,“又是因为我?,你的?琴坏了。” 以观将琴接过,以手?轻抚琴身,淡淡吐出二字:“无妨。” 就知道?他还?会如上次那般大气,将难过独自咽了。相处久了,越发觉得以观为人不错,叫她更?是频繁地想起与他很是相同的?宋豫川。 好人,为何总是苦命。 岳芷林心里?不是滋味:“再做一把需什么材料,师弟尽管开口,我?一定为你取来。” 以观没说什么,他将琴双手?托起,竟往她跟前送了一送。 “坏了便坏了,不过是个物件罢了。师姐可?想试试此琴?” 第五十八章 菁菁复活 这?琴, 虽坏了一角,却还能弹奏。 多少次,她好奇这用凤凰木、扶桑蚕丝所制的琴弹起来会多好听。想来, 应是袅袅悦耳, 悠扬婉转。 不想今日听到,却是铮铮之?声,如山海倾倒,大气磅礴。 可以?观的珍宝, 她又怎好染指。况且琴这一物,她此生?都不欲再碰。 “我不会抚琴。”岳芷林淡淡道。 片刻无言,以?观缓缓地将手收回。原来, 琴已成为她的痛处。 他便再不提琴, 转问:“师姐接下来要去何处?” 岳芷林:“回家,接女儿。” 他点点头:“那就祝师姐此行顺利。” 岳芷林:“也祝师弟早日康复。”她笑笑,说,“我女儿很可爱, 跟你家小?顾定能玩到一起去。” 以?观点了两下头,没再吭声。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他上?乐游养伤,她则去永州郊外旧居。 岳芷林一路往东南而去,晌午时?分, 她终于降落在?旧居附近。 好久没回来了,入眼是一片荒山野岭,盛夏时?节,新生?的草木将废墟掩盖, 郁郁葱葱的,哪里还瞧得出曾有?间屋子坐落在?这?儿。 她站在?山坡上?, 心底一股酸涩翻涌而上?,令鼻头也微酸起来。 果然是被洪水冲过,那承载了她许多喜怒哀乐的旧屋子,已全然不见?影子。 岳芷林深吸口气,自?语道:“以?后反正也不回来了,没了倒干净。” 她转身就上?了山去。时?隔三年,她终于又回到两座坟前。 坟包长?满了草,她蹲下来,一根根地拔着。 说起来,心头其实有?些怪异——如今自?己在?这?坟头怀念,但其实以?后若有?机会,她还会再去冥界一趟,把养母从那深渊地狱里救出来。 那把她养大的人?,纵然有?千般罪过,却对她有?恩。这?么多年了,该赎够罪了吧。 想着养母,便又想起宋母。 她抿了抿唇,微红的鼻头更显得红。 ——宋母的可怜,她却不知该如何弥补。说起来,大家都很无辜。 岳芷林把养母坟头的草拔干净,待洗净手,这?才取出息壤。 只剩小?半盒了,能重新为菁菁捏一个七八岁的身体。努力这?么久,却不尽如人?意?,希望以?后还能再收集一些息壤,那样菁菁就能“长?大”了。 岳芷林在?坟前捏了半日,直到太阳落山,阴阳交替之?际,她才终于满意?。 那泥塑的小?人?儿像极了菁菁,她看了又看,甚是喜欢。 待日光彻底暗下去,岳芷林嘴角微扬,从怀里取出小?银锁。 “乖乖快出来,看看娘给你捏的新身子。” 一缕小?小?的魂魄听到召唤,便打银锁里钻了出来。刚一露面?,菁菁就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一声“哇!” “娘,我们又回家了吗?” “是啊,娘回家接女儿了。”岳芷林暖暖一笑,拉住她的小?手。 菁菁左看看,右瞧瞧,这?片林子她以?前经常来钻,自?然一眼就瞧出来。小?丫头兴奋地指着坟包:“旁边是外婆,那,这?里埋着我的小?骨头吗?” 岳芷林:“是啊。不过,你看,娘给你准备了新骨头,快钻进去试试!” 菁菁歪着脑袋,打量起那泥巴肉身:“唔……怎么是个小?娃娃?”不是说,要给她准备大人?的肉身么。 岳芷林:“丢失了些息壤,没关系,娘以?后再重新为你捏一个。” 菁菁倒是不难过。小?娃娃好呀,她本来就是小?娃娃,遂欢欢喜喜地钻了进去。 岳芷林将小?银锁挂上?泥人?的脖子,手微微颤着,胸腔咚咚鼓动起来——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不激动——她从怀中取出惊精香,放在?这?泥人?儿鼻下闻了闻。 泥人?儿很快有?了变化,周身亮起薄薄的光来,似天?上?月光银白清丽。渐渐的,这?银光愈发强烈,逐步将泥人?儿整个包裹起来。 岳芷林盯着这?团光,不敢眨眼,也忘了呼吸。 就在?她屏息之?际,“噼啪!”突闻一道雷击,响彻云霄。那本是万里无云的天?,竟悄然乌云汇集,黑压压的一片。 岳芷林当即一愣。突然想起来——天?罚! 生?死轮回自?有?规律,若要倒行逆施,必定遭遇天?道惩戒。菁菁死而复生?,是有?违天?道的,想要真正复活绝没那么容易。 眼下,还有?这?最后一关要过。 怔愣间,一道雷电已当空劈下,直击息壤肉身。岳芷林不及多想,甩出火梯飞身便挡,雷电经她身体蛮狠而过,炸得她当场眼冒金星。 “噗!”一口血喷出来,胸腹隐隐作痛。 先前曾在?洗魂炉中和雷电有?过交手,她还算有?些经验。然这?天?罚之?雷却非那炉中雷电可比,就算是上?仙对上?也得受一身伤。 岳芷林连忙甩出造化斧,悬在?头顶,借之?抵挡一阵。 惊雷接连而下,密集如雨,似那日天?破之?时?一般可怖。 原以?为造化斧乃开天?辟地的神器,必能替她抵挡住这?渗人?雷电。然,她想错了。 第二道雷电穿过造化斧,仅仅被削弱了一丝力量,落到她身上?之?时?,依然劈得她神魂震颤。 岳芷林倒抽口气,看了眼下方——那银白的光还包裹着息壤肉身,菁菁在?慢慢复活中。她能感应到,那鲜活的生?灵正在?苏醒。 不能退,便是死在?这?里,她也不能退! 造化斧为上?古神器,可开天?辟地,当数世上?第一锋利之?物。然而,它虽厉害,但性属金,自?然挡不下这?天?雷。 不过能替她削弱天?雷的力量,也算有?所帮助。岳芷林咬牙挺着,半步不肯退。 三年了,那么多的努力,只是为了这?一刻。雷电一次次贯穿身体,几乎要将她神魂击碎,她也咬牙挺着。 菁菁…… “噼啪!” 十来道雷连续不断,经身而过。雷鸣炸响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渐渐鸣音不止,什么也听不见?了。 下方银白的光达到鼎盛,亮可照耀山川,之?后便逐渐黯淡下去。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又一口血自?胸中涌出,她咬紧牙关,依然未退。 以?地仙之?躯承受天?雷,寻常两三道已是极限。她锻过体,有?幻生?鳞,还有?涅槃火……便生?生?捱到如今。 只是她越来越难以?为继。 所谓天?道,便要一命换一命么?便不可以?团圆么? 又一道天?雷降下,她眼皮沉重,已实在?难以?抵挡。再这?么下去,得以?魂力来抵才行,届时?自?己若能存活下来,也必是重伤。 正是艰难之?际,余光瞥见?一道青衣自?远方而来,径直穿插|进来!与此同时?,一阵琴弦乱音骤然自?头顶响起,将她耳中鸣音盖过。 岳芷林得片刻喘息,抬头去瞧,见?一把折扇横在?上?头,折扇之?上?……是以?观? 他竟以?琴为盾,挡下了头顶雷击。 凤凰木雷击不焦,乃是神木,倒比造化斧更起作用?。 “师弟?”她心头大震。 以?观却无暇答她。凤凰木虽能挡雷,却也挡不了这?天?罚之?雷太久,雷击之?下扶桑蚕丝已猝然震断,只恐不多时?,整个琴也将被劈烂。 “师弟让开!” 这?是她的事?,与他无关!然一句话后,又是一口血溢出口来。岳芷林实在?伤得重,不过说了两句话,胸口气泄,便更是虚弱得紧。 狂风呼啸,衣摆与长?发凌乱地飞,风刮走她的声音,以?观好似不曾听见?她的叫喊,始终挡在?上?方。 雷就这?样一道道落下来,岳芷林实在?虚弱,终究从火梯上?落了下去。 就落在?息壤肉身的旁边。 那肉身只余一丝银光环身,隐约可见?褐色泥土已幻化为白嫩肌肤。 她盯着“菁菁”,当即失了神。 当天?空最后一道雷劈下—— “娘!” 银光褪|去,菁菁站在?她面?前。白白嫩|嫩的脸蛋带着丝惊慌,小?嘴巴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因害怕而红彤彤的。 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岳芷林哪里还顾身体的痛,将她的丫头搂进怀中:“我的乖乖!你可活过来了!” 孩子的身子温温的,软软的。 “娘,我刚刚听到好大的雷,吓死我了。”小?手把她抱得紧紧的,菁菁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雷已经停了,没事?了。” “嗯!”菁菁抱着她还是不松手。 对了,以?观呢?片刻之?后,岳芷林才想起。 上?空已没了那道青衣,她环视四周,也都没有?找见?以?观。岳芷林恍惚了下,低头,见?地上?落着几块碎木。 是碎裂的琴。 刚才不是她的幻觉,确实是以?观来过,替她挡了天?雷。 岳芷林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正重伤,白日里才刚回乐游疗伤,方才怎会突然出现替她挡雷。她心中立即便涌起两道疑问—— 师弟可还好? 师弟如何知道她在?这?里? 以?观替她挡了雷,就走了么?这?四周已不存在?他的气息。 “娘,娘?!” 菁菁连喊她两声,才将她从思绪中拉出。 “娘怎么啦?” 小?丫头见?娘亲脸色青白,嘴唇染着血,难过又担忧地看着她。 “娘没事?,休息休息就好。” 岳芷林牵着菁菁起了身,将碎落成三块的琴一一捡起来,收好。 这?琴,因她又坏了一次。而这?一次,已坏得无法?修补。他索性便弃了么? 师弟倒是洒脱,可她实在?愧疚。 低头抬头间,头晕目眩的,她摇摇晃晃地险些跌倒下去。 “师妹!” 远处有?谁大喊一声,踏破夜色飞奔而来。 她的耳朵还嗡嗡作响,听不大清楚。 “师妹!”那人?又喊一声,这?回她听清了,竟是旭鹰。 菁菁抓住她的手,躲到她身后:“娘?” 旭鹰一落地,连忙一把扶住她:“师妹,你怎么样了?!” “师兄怎来了?” 旭鹰板着脸:“我听见?永州方向有?天?雷声,就知道多半是你引了天?罚。赶天?赶地赶过来,没想到,你竟自?己扛过了!” 当然不是靠她自?己。 岳芷林张了张嘴,到底没提以?观。师兄向来看以?观不顺眼,还是不提为妙。 她便只是点点头,捏了捏菁菁的小?手:“乖,这?是娘的师兄,快叫旭鹰叔叔。” 菁菁眨巴着大眼睛,歪头盯着旭鹰看:“旭鹰叔叔好。唔……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旭鹰被夸得脸一红。多可爱的孩子啊,不愧是师妹的女儿。 菁菁:“不过,还是没有?我爹爹好看。” 旭鹰:“……”确实,不愧是师妹的女儿,在?噎死人?这?方面?实在?是像。 当下他心情激动,就不提别的了,拉着师妹说:“走吧,我带你们娘俩回去。小?家伙刚还阳,也得稳稳魂魄。” 岳芷林迟疑了下:“去乐游疗伤吧。” 旭鹰:“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没必要麻烦乐游,你这?伤啊,松鹤就能调理。” “哦。” 她点头应了,可以?观那背琴的背影却突然在?脑海浮现,挥之?不去。 第五十九章 寻找真相 回去的路还未过半, 岳芷林就晕了。 昏睡中她噩梦不断,沉浸在紧张、焦虑的深海里。待状态平稳,悠悠转醒之时, 已是?第二天早上。 周身酸痛, 被天雷折磨过的身体格外?疲惫,扭动一下脖子便难受得清醒了。 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是小柔。它仰卧在床上,菁菁骑在它的肚子上, 抓住它的两只尖牙……正兴奋地摇。 小柔无助地望着她,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救我”! “菁菁?”岳芷林撑坐起来,那浑身的酸痛在这一瞬不再感觉得到。 “啊, 娘!您可算醒啦!”菁菁小脚一蹬, 从?大猫肚子上蹬过去,一下子蹿到她眼前。 大猫:救…… 这才?上山没多?久,就跟小柔混熟了?可怜的小柔。 菁菁小时候胆子并不大,随她。大约因在冥界走了一遭, 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都见过了,竟活泼胆大起来。 岳芷林伸手?一捞, 把?女?儿抱进怀里:“娘睡着的时候,你可害怕?” 菁菁贴着娘亲,嘿嘿笑道:“不害怕!旭鹰叔叔特别好, 松鹤叔叔还给娘看?病,小柔也好乖。这里真好玩!” “那就好,”她放了心,“快把?你的小脸蛋凑过来, 给娘好好看?看?。” 菁菁把?下巴一抬,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 岳芷林捏着她的小脸蛋, 细细地瞧。 先前赶着救命,还没好好看?过孩子。这会儿平安了,自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息壤塑造的肉身与魂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融合,菁菁耳后的红色小胎记还没有长回来呢。 真好! “呀,痒!哈哈哈……” 她这手?一伸进菁菁的脖子,小丫头就缩成一团,跟先前一样怕痒得很。 这世上最天真无邪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她的嘴角越发上扬。 “饶了我吧,求求了,娘!啊……哈哈哈……” 小柔大仇得报,在旁边哈哈喘气。 母女?俩正笑得欢,砰砰敲门声传来。岳芷林扭头一瞧,见松鹤出现在门口?。 “醒啦?”他走进来,身后跟着旭鹰。 菁菁得救,忙爬到小柔身后躲,一张小脸儿笑得红彤彤的。 岳芷林莞尔道:“辛苦师兄为我疗伤。” 两人走到床边,松鹤揉揉小丫头的圆脑袋,道:“你这孩子啊,魂魄还没稳固,就调皮得紧,将?来定不是?个简单的。” 岳芷林:“给师兄添麻烦了。” 松鹤脸上挂笑,倒并不觉得麻烦,出手?替她号了号脉。 “再调养几日便无碍了。” 旭鹰伸着脖子,急不可耐地问:“对?了,师妹这下算是?尘缘断尽了吧,眼睛可看?得清了?” 眼睛? 岳芷林下意识地皱了眉——并没有,她这眼前还是?一片模糊,未有好转。 她摇了摇头。 旭鹰诧异:“怎会?!这不是?已经把?你家丫头救回来了么。” 岳芷林抿了抿唇:“大概,这尘缘还未了干净吧。” 师尊说了,是?有一段姻缘将?断未断,她和?宋豫川的缘分还没有尽呢。 旭鹰臭着脸,苦哈哈道:“有完没完!” “过几日,我还要?下山一趟。”岳芷林说着,下床伸个懒腰。 身上酸痛,没什么力气。 两个师兄还没发话,菁菁先着急地问:“啊,娘要?走吗,带不带我呀?” 岳芷林摸摸她的小脑袋:“你留在山上,不是?有小柔陪你玩吗。娘出去办事,可不方便带你。” 小柔哀怨地看?着她。 菁菁撅嘴:“哦。” 旭鹰:“……哦。” 岳芷林还得再养几天才?能出山。这几日,她休息得不错,两个师兄一只大猫帮她带孩子,倒不需她费神。 菁菁还阳之后,比小时候调皮多?了,许是?息壤为肉身的缘故,她似乎不知累,天天把?旭鹰烦得生无可恋。 可旭鹰却是?好耐心,竟从?未发火。 这日,她调理完身体,漫步到瀑布旁透透气,就见菁菁骑在旭鹰肩膀上,打?白玉桥上下来。 “驾——” 旭鹰跑得比马还快。 “你们玩儿得这么开心呀。”她走过去,乐道。 旭鹰见她在此,眼睛便是?一弯:“师妹!” “娘!” 旭鹰:“身体可有好转?” 岳芷林勾起笑:“好多?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旭鹰咧嘴:“嗐,不辛苦,我就喜欢小孩儿。” 是?吗,先前没看?出来呀。 岳芷林朝菁菁伸出手?:“快下来。” 菁菁抓着旭鹰的头发,却不肯撒手?:“不要?,我把?花瓶给叔叔,叔叔答应给我骑的。” 岳芷林:“什么花瓶?” 菁菁比划着:“就是?一个好漂亮的花瓶,比娘房间里的花瓶好看?多?了,我本来想给娘插花用的。” 岳芷林:“?” 旭鹰:“嗐,哪是?什么花瓶。” 向她解释道,“你这丫头皮得很,刚才?跑到藏宝阁去了,把?摄魂瓶拿在手?里玩,怎么说都不肯交出来。” 竟钻进来藏宝阁?岳芷林立时板了脸,戳了下这臭丫头的额头:“不是?自己的东西,怎能乱拿。” 菁菁心虚地吐吐舌头:“哦。” 旭鹰倒不高兴了:“不就是?个瓶子,你凶她干什么。” 说着,把?瓶子拿出来,“她想要?就给她咯。不过,菁菁的肉身和?魂魄还未完全?嵌合,最好先离这东西远点儿。” 岳芷林见这花瓶通体朱砂色,颜色细腻,确实好看?,也就将?其收下:“那就过段时间当花瓶——对?了,菁菁还不快下来。” 菁菁嘟着嘴:“我不要?!我好久没有骑马马了,我想爹爹,可娘又不带我去找爹爹。” 旭鹰:“找什么爹爹,你想骑,我就给你骑呗!” 岳芷林微蹙眉心,正想说点什么,头顶突然传来爽朗大笑—— “哟,挺像一家三口?的啊。” 她仰起头,见竟是?元捷仙君下了凡来。 他一袭银甲威风凛凛,飞快地落在草地上。脚一沾地,就笑呵呵地冲她道,“好久不见啊,微与仙子。” 不愧是?战神的徒弟,缺心眼儿真是?一脉相承。 “呸!”她没好气道,“仙君说什么笑话呢。” 旭鹰倒咧嘴笑,斜眼往上瞧孩子:“听见没,快叫爹!” 菁菁:“嘁,我有爹!” 远处,山石之后,一抹青衣定定地站在那里。面具下脸色黯淡,面具外?眸子微红。 他遥望着远处的其乐融融,终究没有往前迈出一步。 特地来趟崇吾山,见一见思念之人,却恰巧见到那“一家三口?”。 他心头颤栗起来,可也觉得……挺好的,委实是?像。 以观没再多?瞧,转身便离开了崇吾。 这头正说着话,岳芷林忽觉心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不适。她扭开头,四?处看?了看?,却未看?出什么异样。 心慌慌的,她深吸了两口?气,才?稍缓过来。 ——突然想起来,该去乐游一趟,明?日说什么也得动身了。 元捷仙君抠抠后脑勺,知道自己说了鬼话,嘿嘿干笑两声:“听闻仙子已回崇吾,我是?特地来拜会仙子的。” 岳芷林回过头:“哦?仙君返回天界也有一段时日了,混得可好?” 元捷仙君:“托仙子的福,天尊不曾为难我。前阵子,那邪祟之事还交给我处置嘞,昨日方才?办妥,这不,今日就来拜会仙子。” 准确地说,来见他师尊战神吧。不过,战神倒不是?很想见这徒弟,浪费魂力,懒得出来。 邪祟?岳芷林听得他的话,才?想起邪祟那事儿还未听到后续。 “对?了,那邪祟到底怎么回事?” 元捷叉起腰,感慨道:“说起来,仙子也算立了大功一件——那日,乐游山弟子收到消息后,就去钟山里头探了一探,还真探到了邪祟根源,便赶紧上报天界。之后,我便领命前往钟山诛邪,到了一看?,好家伙——竟是?这么个邪祟!” 岳芷林催促:“别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元捷便道:“仙子可知道‘女?魃’?” 岳芷林点点头:“听说过,据悉是?上古时期的一位神女?,为平息人间战乱而耗尽神力,无法返天。其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故而又遭世人驱逐。” 元捷:“挺可怜的吧。” 是?啊,世人以怨报德,不能容她。 元捷叹道,“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女?魃只能一直躲起来,因心中怨恨无法排解,竟逐渐堕化为魔。” 旭鹰听到这儿,倒抽口?气:“你说啥!成魔了?!” 元捷:“女?魃本体已然消亡,只剩煞气盘踞,故我们无法查清所有细节。不过,根据显像阵来推断,大体是?这样的。” 他说到此处,脸色阴沉下去,“五百年前,就是?这团煞气打?开了恶鬼窟,意图让整个世界与她共沉|沦。以至于我师尊……” 原来是?这样。 实在是?个可怜的神女?,数万年的怨气最终化为煞气,为祸人间。若非本体已在万年岁月中消亡,只怕又会生出大魔头一个。届时一场仙魔大战,又不知要?打?几个百年。 岳芷林:“可为何恶鬼窟大破之后,这五百年间,都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元捷:“想打?开恶鬼窟,可不容易,她定是?耗尽所有力量才?得逞。余下的微末煞气难以被探查到,她便得已龟缩了五百年,又等来了再一次报复的机会。” 这次,她化整为零,行踪飘忽不定,旨在祸乱整个人间。若非其寂灭之处在钟山,便留了根在钟山,恰被清宁清安给撞见了,又不知几时才?能被摸清。 岳芷林听罢这些,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承想,那害死菁菁,逼她走上修仙之路的,竟是?这样一个神女?。 可恶,却又可怜。为苍生,却又为苍生厌。 “那煞气已清除了吗?”她问 元捷:“我领兵到钟山之后,就布下灭魔大阵诛灭之。可惜啊……” “可惜什么?” 元捷:“可惜我到底不如师尊,经验不足,竟漏了一缕未能灭净。” 他不好意思地抠抠后脑勺,“不过,想来这煞气根基已毁,仅一缕外?逃,不必我等追捕,早晚自己也得散了。” 旭鹰嫌弃地“啧”了声:“你师尊若听得你竟漏跑了敌人,必定一脚给你踹身上。” 元捷:“嘿,那我师尊要?是?在,我一天挨踹八百回也是?高兴的嘛。” 轮到旭鹰嫌弃自己那张快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就是?因为这团煞气,战神才?遗憾陨落的。 如今元捷亲手?诛灭邪祟,也算为他师尊报了仇。 人逢喜事精神爽,元捷眉毛一挑,来了兴致:“对?了,鹰兄,咱们好久没有切磋过了,来一场?” 旭鹰:“嗐,没空,带孩子呢。” 岳芷林:“?”当初是?谁天天嚷着找人切磋来着? 元捷:“来嘛来嘛,你怕了?哎哟,你肯定是?怕了!” 旭鹰:“滚!” 激将?法没用,不论元捷怎么邀请,旭鹰铁了心就要?带孩子。 菁菁乐得骑马马。 次日,还是?旭鹰带着菁菁玩儿,岳芷林终于动身往乐游山去了。 等她到了乐游,一问才?知以观重伤未痊愈,昨日却已执意出山去了。 岳芷林:“他出山做什么?” 炎晖:“我也不清楚,大抵与他尘缘有关,他不说,我们也不会问。” 岳芷林:“那师兄可知他去哪儿了?” 炎晖摇了摇头。 “我知道!” 岳芷林正要?别过炎晖师兄,忽听得有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她扭头,见一个小男孩提着把?木剑,站在花树下。 看?见那孩子的瞬间,她便怔愣住了。 三年没见这小男孩儿了,他似乎不再那么胆怯,也长大了些,五官瞧着竟好似在哪里见过。 岳芷林微笑着走过去:“小顾知道?可以告诉我么?” 小顾:“叔叔说,要?去抓坏人,把?害死我爹娘的坏蛋全?都绳之以法!” 岳芷林:“那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小顾摇摇头:“不是?永州就是?灵州吧,具体也不清楚。”他说罢,低头行了个礼,便提着木剑跑开了。 永州、灵州? 炎晖:“师妹找师弟到底何事啊?嗯?师妹?” 岳芷林回神:“哦,只是?一些私事,叨扰师兄了。” 她这心里倏尔有波涛荡漾,很是?不平。 很快,岳芷林就别过师兄,往灵州方向去了。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答应过马三娘,去看?看?她的儿子。因想着那孩子福泽加身,定过得不错,故而她先前并不急着去。 如今手?上的事都了结了个差不多?,也是?时候去灵州找找孩子了。 岳芷林离开乐游之后,就直奔灵州,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顾守中老家在何处。 找到那里的时候,顾家老屋已在一场风雨中垮了屋顶,寂寞荒凉地坐落在那里。 没人。 她心下一凉,问过邻居才?知,原来顾家老太早已去世,之后顾成玉就被送走了。 “成玉那孩子啊,刘家老大帮着送去永州了。”田里劳作的乡亲这样答她。 岳芷林又找到刘家老大,那人答她:“送去永州一户姓宋的人家了,是?老太太遗言交代?的。留下的银两我可一厘都没动,一并给了宋家。” 永州,能够托付遗孤的宋家,除了东鱼巷的那个宋家,还能是?哪个宋家。 可她上次去,分明?只剩宋母在,且宋母也不曾提过这孩子。 岳芷林没耽搁,连夜往永州去了。 到达永州之时,天刚拂晓,城中却已是?沸反盈天,以至于还未入城已被吵了耳朵。 她揣着困惑进了城。 ——因昨夜不知谁人将?传单满城抛洒,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份,即便是?犄角旮旯里睡觉的乞丐,醒来都发现身上盖着张纸。 白茫茫的传单落了满城,似六月飞雪,奇哉怪哉。 “必有什么冤案!不然这一晚上什么人这么大本事,竟把?单子撒到衙门口?去。说不准就是?那冤鬼干的!” “你们可仔细看?过这字,忒漂亮了,与那谁的字好生一样。” 今儿城中百姓别的也不聊了,路上十个有九个在议论此事。 地上随处丢满传单,岳芷林随手?捡起一份看?,凑到眼前细看?。 须臾间,瞪大了瞳仁。 第六十章 何谓火精 这成千上万的传单, 乃是陈述冤情的。 半年前,陈方廉被火烧死,他这大保护伞一倒, 接二连三查出一串贪官。 今日这出更是一次爆发。 因冤案太多, 先前已惊动朝廷,京城特地派了钦差来?查,这些日子那位大人就停留在永州。 这份冤案陈情单,此刻必定已到了钦差手里。 这单子上还特别提到, 二十多年前一宋姓官员“畏罪自杀”的冤案。 越往下读,岳芷林的手越捏得?紧,不知不觉间已将那纸张捏出几条深深的褶皱。 她心头?的震惊, 犹如那堤坝破溃, 洪水倾泻而下,汹涌澎湃。滔天水势冲刷过脑海,令她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有人撞了她的肩膀,街道上那些议论?着冤案的声音, 复又灌进耳朵,她才恍然回神。 岳芷林咬了咬唇, 提起步子,直往东鱼巷去。 刚到巷口,就见?宋家门口凑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门却?紧闭着, 宋母倒并未出来?说叨。 她停在?巷口,胸口上下起伏着,一股酸楚骤然涌上心头?——拿了休书之后,她就再也不是这家人了。 即便这巷中不曾堵满人, 她站在?巷口,却?也难以往前迈出一步。 前尘往事并未如云烟飘散, 反倒重重沉在?心底。 人群议论?着—— “宋大娘也太可怜了。这事儿要是早揭露两三年,她儿子也不会被逼跳河。” “唉,这纸上的字,越看越像宋夫子的。” “害死了老?子,又逼死儿子,这狗官实在?可恶。也不知宋大娘现今如何了,等案子平反,可得?补偿人家。” “人啊,就活这口气。怕只怕这冤案平了,人反倒倒下了。” 岳芷林听着这些话,这脚是更加地迈不出去。宋家最艰难的时候,她不在?,如今,她又该以什么立场回去呢。 那老?旧的门扉始终没有开,她也始终没有迈出步子。 正当她迟迟拿不定主意,耳边的发丝突然乱飞起来?,天地间霎时狂风呼啸,撒了满城的纸张被吹得?糊了漫天。 岳芷林诧异地抬起头?,惊见?天空竟在?这弹指间黑沉了下去。 “噼啪!”谁家的瓦不堪重负,在?这狂风中摔落下来?,惊得?众人心头?慌慌。 风声盖过嘈杂人声,接着就是一道惊雷劈下,响声震耳欲聋。 “这老?天爷咋说变脸就变脸!” “快走快走!” “天漏了不成,好大的雨!” 等在?宋家门口的众人,一窝蜂地来?,又一窝蜂地散了。 云层中雷电滚滚,不住闪烁着,这天气……并不似寻常雷雨。 糟了! 岳芷林心下一沉,猛然想起——那破了的天还没补呢! 当初天尊加了一道法印,可以再护三界三年五载,如今三年已满,这法印终于?承受不住了么? 事态严峻,可她并不曾听说火精找到了。 岳芷林最后看了眼那宋家大门,转身出了城。她先往郊外走了一趟,随后踩上造化?斧,飞回崇吾待命。 迎着狂风骤雨,刚飞过乐游。 “微与?!” 风雨声中,忽听得?有谁喊她。她循声看去,见?师尊竟突然出现在?她前方。 “师尊?” 凌虚仙翁满面?肃色,并未多言,只将广袖一扫,助她加快速度赶回崇吾。 速度突然好生的快,岳芷林艰难稳住身形:“师尊这是何意?” 风雨声中,凌虚仙翁声音模模糊糊的:“有要事与?你商议,回去再说。” 天破之际,师尊竟亲自来?找她……商议? 岳芷林倒是不懂了:“这天又漏了,师尊却?在?此时找徒儿回去,难道这补天之事,微与?也能尽一分力?” 凌虚点了下头?,只是多余的话并未有一句。 岳芷林心知此事恐怕很不乐观,也就不问,师徒二人便这么紧赶慢赶地回了崇吾山。 期间,那狂风骤雨逐渐停歇,想是天尊再次出手,将那法印加固了。只是,加固如同缝补,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冷风拂面?,使人心头?凉飕飕的。 岳芷林不知道自己能出什么力,只等着师尊细细说来?听。 刚降落在?崇吾山,师尊便带着她去了双霞洞。 崇吾山一向?少有生人,今日?这洞门前的试炼场上,却?站着几位仙人。 岳芷林脚步略顿,愣了一愣。 仙人们皆是白发白须,周身仙气环绕,看起来?修为颇深。他们捻指掐诀,各有站位,似乎在?布着什么阵。 试炼场的正中央,微微亮着团紫色的光。 岳芷林张开嘴刚要问—— “你跟我来?。”师尊已径直入了双霞洞去。 她只好将疑问按下,跟着走进去。 “坐。” 洞中隔绝了外头?的风雨声,说话声空空回响着,无端令人不安。 她听话地在?自己的蒲团坐下。 将将坐定,师尊便拾起茶壶,为她斟茶。 “师尊?!”岳芷林受宠若惊,忙用手挡住杯口。 凌虚神色严肃:“你且将此茶饮了,为师再与?你详说。” 这…… 师尊亲手斟茶,想必要说的事比山海还重。岳芷林放开手,看着细细水线流入杯中。 她迟疑了下,端起茶盏,指尖突然有些颤。 此茶是淡是浓,是凉是热一概品不出来?。她只饮了一口,轻轻搁下杯子:“师尊请讲。” 凌虚仙翁沉默了两息,方道:“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交给玉芝公主的那团火。” 岳芷林:“徒儿记得?。” 凌虚仙翁:“公主将之带回呈送天尊,天尊辨别了许久,方才得?出结论?。” 岳芷林:“可与?火精有关?” 凌虚仙翁点头?:“有关。” 如此岂不补天有望!岳芷林心中荡起微波:“火精竟在?我体内么?它为何会跑到我的体内?!” 凌虚仙翁捋了捋胡须,摇头?:“也……不能完全说,它存在?于?你的体内。” 这话她听不懂。 师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只是放在?桌上,无心慢饮。他沉默了下去,洞中半晌没有声音,安静得?可怕。 分明找到火精了,为何更犯愁了呢? “师尊?”她不解。 仙翁回神,又沉沉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此事是必须且尽快要告诉你的——微与?,你先将造化?斧拿出来?。” 岳芷林忙将造化?斧取出,放在?师尊面?前的小案上。 师尊扫视一遍神斧,缓缓开了口:“远古之时,盘古以神斧开天辟地,后混沌初生,几大元灵相继现世,其中,火之元灵曰‘大日?金焰’!” 大日?金焰? 凌虚仙翁:“后,大日?金焰落于?扶桑树,力量日?益壮大,逐渐将其他元灵吞噬。其后的漫长岁月之中,大日?金焰演化?诸天,又逐步孕育出南明离火、红莲业火、九天玄火、三昧真火——这大日?金焰,便是火之本源。” 略作停顿,“……这神斧之上,定是残留了一丝大日?金焰,自你夺取造化?斧后,它便入了你的身。” 半晌,岳芷林愣愣地问:“莫非,这大日?金焰就是火精?” 仙翁:“非也。方才说到,大日?金焰演化?诸天,乃火之本源。故而,演化?出火精亦不是没可能。只是,它现已与?你融为一体,若想要将它单独逼出来?,恐怕时不待我……微与?,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吧?” 师尊的意思是…… 岳芷林想了一想,突然间,眸光颤抖着凉了下去:“师尊是说——火精是我,我就是火精?” 凌虚仙翁没有应答她,只是沉甸甸地呼出口气。苍老?的面?容,在?这阴暗的洞中尽显沧桑。 师尊没有否认,岳芷林越发地头?皮发麻:“也就是说,我……能够补天。” 可,并没有时间给她分离火精。 得?直接用她这条命补,而后果——她将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岳芷林坐在?蒲团上,腰背一塌,冒出浑身冷汗。 这三界的灾难,竟要她一个人的牺牲来?化?解。 为什么? 凭什么? 洞中死寂持续了好一阵,直到旭鹰冒冒失失地冲进洞来?。 他鼻尖冒着微汗,大声吼道:“我看几位金仙在?布阵,这是何意?要把师妹炼成火精?!” 凌虚仙翁抬起眼皮,便是一声厉喝:“出去!” 旭鹰不退,反倒近前:“师尊!” 仙翁:“哼,若你入阵有用,我倒想将你炼作火精!” 旭鹰急得?嘴笨,说不出话。 “咚!” 凌虚仙翁一巴掌下去,将小案砸得?快要散了架:“老?夫就这么一个正儿八经收的徒弟,想认真指点,怎奈这天道不允!” 当年,战神陨落,再无交手之人,他的日?子是一日?枯燥过一日?。自微与?上山,虽师徒相伴甚少,但?他心头?那棵枯树好歹复苏了青绿。 如今不过短短三年,却?又逢变故。 天尊虽只是让他传达意思,是否牺牲救世,由她,并无意逼迫。 可,微与?又何来?的选择。 岳芷林稍缓过来?,僵硬地笑了一笑:“师兄急什么——菁菁呢,你不是在?陪她么?” 旭鹰只觉嗓子眼儿疼得?很,半晌,挤出句回答:“和你那丑猫抓鱼玩儿呢。” 岳芷林:“我去看看她。” 她起了身,回头?面?对师尊,声音干涩,“如果说这是天命,我愿与?不愿结果都不会变。” 结局已定,她什么意见?并不重要。南曜帝君早已说过,她或许就是大凶之局的变数之一,不是么。 仙翁下颌紧绷,皱眉注视着她。 岳芷林:“只是不知,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徒儿?” 凌虚仙翁:“法印加固,最多还能顶一个时辰。” 她点点头?,口吻勉强算得?上平静:“徒儿想陪菁菁呆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再来?这里。” 话毕向?师尊行了个礼,退出双霞洞。 旭鹰追在?后面?:“师妹!” 松鹤:“师妹?” 松鹤也来?了,刚走到洞门口。岳芷林冲他点点头?,快步走开了。 松鹤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旭鹰止步于?洞口,看着她消失在?小道上,牙关紧紧一咬。 “逼人上路算什么道理。我看倒不如一起去死,才是正道!” 岳芷林离开之后,并没有去找菁菁,而是径直回了房去。 屋中清清静静,她一动不动地在?床沿坐了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方才脑子里实在?是乱。 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委实太突然了。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也没有说清楚,如果刚才干脆一点,进了宋家就好了。 没见?到宋豫川,也没见?到顾成玉,三娘夫妻俩转世投胎的两只猫儿也没见?到……还有清宁清安,上次见?面?匆忙,未能好好说说话。 和生母还没有正式相认,生父也至今不曾见?过,还有那将她抚养长大的养母,也还在?冥界牢中受苦。 她有好多好多遗憾,可时间紧迫,半点由不得?她。 岳芷林揉了揉额角,再次深吸一口气。 很多想见?的人还没见?到,但?有一个人,她能马上见?一见?—— 倘若要死,她就需要先把战神从体内转移出来?。否则,战神就得?和她一起死。 岳芷林拿出了摄魂瓶。 她看着这朱砂颜色,红得?似血的瓶子,怔愣间,噗嗤笑了出声。 看,这就是天命,连盛放战神元神的瓶子都提前到了她手里。 这一路,上山拜师,修炼学艺,闯荡冥界……看似惊险,实则顺利,短短三年她就晋升地仙。 命运一直在?推着她往前走,去拿到造化?斧,去成为补天的火精。 命运也给予了她回报,促成了菁菁的复活。她风光惊艳过了,圆梦过了,便实在?不该再有奢求。 岳芷林的手有一些发抖,心底的惧怕压不住地往上冒。 她不想死。 她从来?没想过做大英雄,没想过救苍生,也从来?没向?往过后人传颂。 她只是一个,想要好好生活的平凡女子,一个想要享受天伦的母亲。 窗外,闪电的光照射下来?,被加固的法印大有崩溃趋势。 岳芷林被光惊了一跳,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甘,拍拍自己僵硬的脸,随后盘腿入定,进了自己的心海。 时不待人,她在?这里多伤感片刻,便将少片刻陪伴菁菁。 心海正波涛汹涌,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得?那棵高大的树摇摆不止。 战神正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掉落满天的叶子,眼中无比困惑。 发生何事了?至羽一扭头?,发现心海的主人突然现身,连忙疾步走过去。 “你这心海如此不平,可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岳芷林站在?她的对面?,轻轻地笑了笑:“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战神错愕:“道别?” 岳芷林:“我们算是朋友吧,能和战神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只是,等不到吹牛的机会,怪可惜的。” 对方开门见?山,说得?至羽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岳芷林:“天道赋予我的使命就到这里了。” 她僵硬地勾勾唇,“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火精,原来?就是我。” 话到这里,至羽才听懂个大半,立即逼上来?半步:“你?你说笑的还是认真的。” 岳芷林:“我的时间不多,就不给你解释了,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会将你转入摄魂瓶中,转交给元捷仙君。” 至羽满脸震惊:“你要丢开老?子?!” 岳芷林抬起手,拍了拍战神的肩,就像许多次战神拍她那样?。 至羽抽动嘴角:“你……喂!” 还没完全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岳芷林已转身,突然消失在?了眼前。 什么意思……她准备去死? 简单向?战神说明了几句,岳芷林便回到现实。她捞起摄魂瓶,闭眼念诀,很快就将体内那一缕元神硬逼入瓶中。 好了,她剩下的时间都是菁菁的。 炎热的夏日?正是玩水的好时节。 菁菁在?林子小河里打水花,泼得?大猫一身水,玩得?可开心了。 “菁菁。” 小丫头?扭头?,见?娘亲朝这边走过来?,她顿时开心地窜出水,撒丫子跑过去。 “娘!你可回来?啦,我好想你呢。” 娘手里拿着小风车,笑眯眯地递给她:“喏,答应给你的小玩意儿,现在?才做完。真是对不住我的乖乖。” 菁菁接过风车,鼓起腮帮子吹了好几口气,小风车呼啦啦地转起来?。 她嘟着嘴:“我都长大了,不那么喜欢小风车了。不过,娘做得?真好看,我要把它插在?床头?。” 岳芷林轻轻抚摸孩子脑袋:“是啊,我们菁菁长大了,很快就能离开娘自己闯荡了。” 菁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我要永远和娘在?一起!” 岳芷林敛眉笑笑,沉默了一息:“来?,娘抓条鱼,给你烤得?香喷喷的!” 菁菁拍手叫好。这河里的鱼都好精,她抓了好久一条都没摸到。 娘下了河,却?没两下就抓到两条大肥鱼。 菁菁高兴地在?岸上手舞足蹈:“娘亲好厉害!” 将鱼刮了鳞,开了膛,串在?树枝上,用掌心火烤得?外焦里嫩。两条肥美?的鱼,小柔独吞一条,她和娘亲分享一条,可好吃了。 岳芷林看着孩子吃得?香,心中又生出许多遗憾。 时间紧迫,不许人好好道别。若不然,该准备一桌好菜,大家一醉方休。 她望了眼隐隐滚着雷的天,又看了眼远处的双霞洞——那边已经布好了阵,此刻正泛着幽幽紫光。 三界都在?等她。 她将菁菁搂在?怀里亲亲小脸蛋,点点小鼻子。 菁菁咯咯笑:“娘!你都亲疼我了!” “乖,待会儿就在?这里玩儿,哪也别去,大人们有很要紧的事做,你可不能去捣乱,知道么。” 菁菁乖巧地点点头?:“我乖乖的,明天还有烤鱼吃么?” 岳芷林抿了抿唇,钝钝地点了下头?。 接着,她伸出手,揉揉大猫的毛:“还有我最宝贝的小柔,请你千万照顾好菁菁,别让人欺负她,好不好。” 大猫晶莹地眼珠子凝望着她,似乎觉出来?几分不对劲,它呜咽了声,用爪子轻拍了拍她。 岳芷林却?站起身,扬起个笑:“好了,我该走了。” 一个时辰过得?好快。 今天没有绚丽的晚霞,有些可惜。 60-67 第六十一章 必死之局 岳芷林又去了双霞洞。 “师妹?” 还未走近, 旭鹰已迎面走来。他的脸色难看得很,像是打架连输三场,气呼呼的。 “你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岳芷林没有回答他, 只是取出两样东西, 朝他递过去。 “这是?” 岳芷林:“这摄魂瓶里装有很重要的东西,烦请师兄转交给元捷仙君。” 旭鹰接过瓶子:“?” 她口吻平静:“还有这封信,也请师兄转交给以观。” 旭鹰一听“以观”,脸就一拉:“给他?” 岳芷林:“嗯, 一点私事。” 旭鹰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能有什么私事。要我说,弄成今天这样,说不准就是跟他凑太近, 倒了霉的缘故。师妹, 你废了那么大劲儿修炼,刚把孩子救活,天伦未享几日,凭什么就要为三界去死!” 她笑了笑, 眼底泛着一丝无奈:“这世上?的许多精彩,菁菁还未看过。” 旭鹰还想说点什么, 被她打断。 “师兄,我把这两件事拜托给你。向来你就不靠谱,我这最后?一次请你帮忙, 总能靠谱了吧。” 旭鹰:“我……” 他捏着这两样东西,手指一点点发紧,半晌,终于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你放心, 我一定替你办到。我要是给你办不好?,就让天雷劈死我算了。” 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他哪里阻拦得下。 旭鹰鼻子一吸,“还有,菁菁我会当亲闺女?照顾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她肯为苍生?赴死,其实不必旭鹰代替她照顾菁菁,整个三界都?会替她照顾菁菁。 本来,菁菁身份特殊,日后?恐会被招来麻烦,这下子她倒可全然放心了。 岳芷林嘴角一扬:“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过些日子,送她去乐游吧。” “送去乐游做什么?”他诧异地问?,“跟小顾一起玩儿?” “……嗯。” 天上?的闷雷越发频繁,在耳边爆竹似的炸响,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多说了。 岳芷林绕开旭鹰,提步往前去了。 旭鹰捏着这两样东西,还想说点什么,张开嘴,雷声盖住他的声音,他终究也没说出什么。 今天她入阵是死,不入阵也是死,倒不如?死得伟岸,死得千古留名。 凌虚仙翁立在法阵旁,紧绷着一张脸,注视着她走过来。 师叔也赶来了,抹着眼泪跑到她跟前,开口便哭嚎上?了:“我的好?师侄儿啊……怎么就撞了这天命啊!” 师叔还是一贯地疼爱小辈,难过得涕泪横流。 岳芷林笑道:“师叔喜欢女?娃娃,我这儿有个更聪明伶俐的女?娃娃,就是年纪小了点儿。” 玉虚抬袖抹泪:“说的是你女?儿吧。唉,你是你,她是她,师叔我将来必定疼她,可也舍不得你啊。” “是啊,师妹。”陌渊走上?前来,一脸苦色。 乐游的师兄们都?赶来了,就连一直看守丹炉的炎晖师兄也撂下丹炉来了崇吾。 这么多人来送别她。 岳芷林细细扫看了眼人群,未见?以观。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下压了一压。 “菁菁以后?就拜托了。” 她未有多余的话,回头对凌虚仙翁道,“师尊,徒儿准备好?了。” 说罢了,便往法阵的方向走去。 法阵中央,那紫色的光团忽亮忽暗,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冥界所见?的轮回冥火。那时候,走入轮回的三娘,也如?她这般的不舍吧。 怀着遗憾告别这个世界,实在是让人难受得想要流泪。 补天之?处的法印早已摇摇欲破,听得她甘愿赴死,布下法阵的几位金仙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对她颔首见?了礼,当中一人道:“仙子高义。此?阵名曰大衍阵,可炼化世间万物?。仙子进去之?后?,不会有任何痛苦,化作?火精也不过是俯仰之?间。” 岳芷林:“有劳诸位。” 凌虚仙翁看了眼天,黑沉着脸背过身去。 诸位金仙让出位置,她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看向无垠的天。 太阳掩在云后?,天灰蒙蒙的。 光线不好?,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于是她收回眼神,在众人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走向大衍阵。 “师姐且慢——”脚底尚未着地,天边骤然传来一声喝止,声音飞快地由远及近。 她迈出的脚,连忙又缩了回去。 陌渊仰头一瞧:“师弟?” 但?见?空中飞速而来一袭青衣,精准地插|入大衍阵与?微与?中间。 岳芷林被迫后?退一步。 “别!”以观粗喘口气,如?是喊道,“别进……咳咳……” 许是重伤初愈,着急赶路,话未说完,他捂住胸口便是一阵猛咳。 玉虚仙翁眼睛一瞪,吓得眉毛飞起:“徒弟你干什么,让开!” 兹事体大,事关三界安危,他今日若敢拦,回头必遭问?罪。 “不能进!”以观止住咳嗽,再?将话说了一遍。他的嘴唇苍白如?纸,气息悬浮,可是他盯着她的眼神好?不坚定。 岳芷林忽觉眼睛一热,有什么东西糊住了本就模糊的视线。 她勾起唇角,问?:“为什么?” “不能就 弋? 是不能!” 在场诸位仙人一时都?皱了眉,齐齐盯向玉虚仙翁。 玉虚仙翁则盯着自家徒弟,脑门儿的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岳芷林:“师弟不是说,修仙之?人,当以护佑苍生?为己任么。我若不进这大衍阵,天地万物?都?将重归混沌,师弟也将永远见?不到想见?的人。” 露在面具外?的一双眼睛,猩红得可怕。以观挡在大阵前,只一味摇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进与?不进她都?是要死的,所以拦与?不拦她也都?是要死的。 这个时候非要拦那一下,不仅显得多余,还会使自己陷入万恶的境地。 岳芷林微仰着头,望向他:“师弟为何不说话了?” 玉虚仙翁呆不住了,冲上?来拉人:“这倒霉徒弟,还没弄清楚状况,快让开!让开!” 岳芷林:“师叔别担心,此?阵我一定要进。但?在这之?前,请让我先和他说几句吧。” “你俩能有什么说的?”玉虚仙翁一脸担忧地松了手。 岳芷林眨眨眼,看着对面那双发红的眼睛。曾经,在那个洞里,她就看清楚过这双眼睛。 那时只觉得像,却?未作?他想。 “我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今天。”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的丈夫将我休弃,不顾我女?儿的死活……我曾经怨恨他,可如?今,我却?怜惜他,爱重他。” 以观捂着胸口,再?度猛咳两声,向她迈近半步。 “后?来,我回过永州一趟,睡梦中忽然想起——那日冒雨离开永州城,半路上?遇到的那把伞……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他特地放在那里的。” 以观:“我……”他想说什么,却?只吐出来这一字,便无了下文。 噙泪的双眼望着他,岳芷林想要透过这厚厚的面具看清那背后?的模样。 她的遗憾,不止是无法再?陪伴菁菁,还有一面破碎了的镜子,她未来得及修补。 “我原谅你了。你原谅我吗?” 她扬起嘴角,冲他暖暖地一笑,“……宋豫川。” 话出她口,对面的人如?石化当场。 玉虚:“啊?谁?” 以观的眼中布满惊讶,他张开嘴,喉咙里挤出低哑到极致的声音:“……阿月?” 一声惊雷骤响,震动人心。 岳芷林取出最后?一颗洞冥丹,捻在指尖,递到他的嘴边。 他张口含住。 丹药下肚,眼前这张看惯了的“微与?”的脸,逐渐模糊如?雾,又慢慢清晰起来,变成了记忆中的模样。 “阿月!”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岳芷林的手中多出一个小匣子,她将之?打开,朝他捧去。 那匣子中放置着两股头发,漆黑的头发用红线紧紧拴在一起。此?外?,还有一截儿指骨。 “我听说,娘给我们立了衣冠冢。今日去永州一趟,特地去郊外?找了找,还真找到了。我就把匣子挖了出来——” 她吸了口气,嗓子微微地发着颤,“为何,为何要断指呢?” 宋豫川望着那匣中之?物?,那些恩爱与?痛苦霎时涌上?心头,统统化作?不甘,堵在他的心海。 “誓不另娶,断指明志。” 岳芷林抓起他的手,指尖抚过那缺失半截的小指,眼泪夺眶而出:“这多疼啊。” “我只想要阿月……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阿月。” 这指为她断,那华发又是为谁而白。 不言而喻。 她低头,轻轻地吻在断指处:“我也没有做好?一个妻子。豫川,人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你已然尽力,就不要苛责自己了。” “不!我……” 她将匣子塞入他的手中:“修仙是为苍生?,这是你说的。我为苍生?就是为你,为菁菁,为我们在意的人……也为那些想要好?好?生?活的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足够自私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家,可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竟也拥有战神兵解的勇气。 虽然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但?她心中豁然了,便放下了,知足了。 眼前有莹莹白光闪过,当白光淡去,那原本模糊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她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看清了这天地雷电闪烁的浩劫,也看清了宋豫川眼中的悲伤。 只是,那眼中的悲伤,并不能令她痛彻心扉,留恋不舍。 她的尘缘,也终于断了。 于是身体之?内如?涤清了浊气,灵台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阿月,不要!”当察觉她的目光淡去了温柔,变得如?磐石坚毅,宋豫川伸手想要拉住她。 到底迟了一步。 岳芷林两指一点,点在他的额心,将一道昏睡符打入他的脑中。 宋豫川不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瞬间遁入昏睡,无知无觉地就这么栽倒下去。 玉虚仙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徒弟,用力又无奈地“唉”了一声。 岳芷林:“他……只是执念未消,并非要与?苍生?为敌。” 宋豫川的心里清楚无比,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于是那些不甘和不舍只能化作?“不要”二字。 就连相认这一步,也迈不出去。 一金仙回她话道:“情?关难过,多少仙家渡不过此?劫。仙子放心,我等不会为难他的。” 她点点头,放心了。 再?一次,她走向大衍阵。一步步的,迈进自己的死局。 众人屏息,无声地看着她。 终于,她一脚踏入大衍阵,阵心的紫光骤然涌动放大,慢慢地要将她吞噬…… 从此?,这世上?将不再?有普普通通的岳芷林,也不再?也惊鸿一现的微与?仙子。 第六十二章 飞升上仙 大衍阵她入定了。 岳芷林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若在?意的人能好好生活下去, 她今日赴死?,便是值得的。 可这一脚刚刚入阵,头顶却乍然风起, 令她下意识地眯了眼睛。 抬头, 上空竟有裙摆拂动。 她脸色微变,尚未来得及应对,一股力量已落在?她身上,将她硬生生推出大衍阵! 岳芷林踉跄后退, 险些?跌倒在?地。 变故突发,在?场众仙大惊失色,立即就要?冲上前来。可下一刻, 却都顿住了脚步。 “补天之事, 还轮不到你。”一道女?声在?前方响起。 岳芷林定睛瞧去,见?那大衍阵中紫光耀眼之处,站立着一袭粉衣,裙摆在?狂风之中肆意飞扬着。 “公主?” 玉芝公主朝她浅浅勾唇, 随即周身大股仙力沸腾,震得草木沙石顷刻乱飞起来, 也将赶至跟前的众人纷纷震退。 几?位金仙大惊失色:“公主这是要?作甚!” 这玉芝公主当年贪生怕死?也就罢了,如今又想要?阻止补天不成? 岳芷林瞪大了双眼,她离得最近, 忽见?公主体内竟有五色光芒闪烁起来,刹那间压盖住了那大衍阵的紫光。 “五色石!”凌虚仙翁听得动静,转回身来,第一眼便看见?这补天之石在?玉芝公主体内汇聚形成。 岳芷林怔怔地望着前方。她的眼睛刚刚恢复, 便将玉芝公主眼中的绝然瞧了个清楚。 公主的脸上,尽是神女?的骄傲, 半丝惧怕也无。即便那张娇美的脸逐渐失去了血色,那眸光也未有半丝黯淡。 “补天乃我天命,岂可假手他人,牺牲无辜!” 话落,那耀眼的五色光窜出公主体内,奔涌着往天空而去。 光芒离身的那一瞬,玉芝公主的双眼失去了生命的光泽。她如一具空壳倒下,躺在?大衍阵中心,一动不动。 风停,周围死?寂一片。 就在?这死?寂的片刻,天空拨云见?日,眨眼已是晴空万里?。 那破损的天,竟就这样补全?了。 如此简单,只需牺牲一个人。 可又如此沉重。 岳芷林忽觉眼底抽搐,她望着不省人事的玉芝公主,心房之中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以至于呆立着,半晌也没有反应。 ——她已决然赴死?,可这天命,竟并非独她所有么?。 几?位金仙连忙冲上大衍阵,查验之下,发现公主竟已元神碎裂,只剩一具了无生气的肉身在?此。 “唉,这、这……怎会如此?” “万万没有想到,公主体内竟然有一块补天石!” 几?位金仙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岳芷林只觉得耳边吵闹,心头未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震撼。 也有一丝茫然。 她如一个木头人般,望着公主那了无生气的脸,越发地抽不出神来。 前些?日子见?过玉芝公主,彼时公主拿走她一团火,还说想和她切磋切磋。 如此鲜活的一个生命,就这样倒在?她的面前。 半晌,岳芷林猛吸口?气,听得旭鹰在?喊“师妹”,方才缓过劲儿来。 她往公主的方向迈出一步,可还未走近,便有一道亮眼的光从天而降,拦下她的脚步。 她茫然地又缩回脚。 是几?位仙娥下了凡来。 ——“我等要?速速带公主回去。” ——“恭喜微与仙子感?悟大道,飞升上仙。天尊有恩旨降下,还请您随我们往天界一趟。” 岳芷林听得仙娥这样说,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向师尊。 凌虚仙翁冲她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闷着口?气。 师兄们都一脸劫后余生,小声地谈论起玉芝公主。 她的视线落到宋豫川的脸上——他被?打了一道昏睡符,正不省人事,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仙子切莫耽搁,快随我们走吧。”仙娥们催促道。 岳芷林只好收回眼神。有仙娥引路,她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越飞越高……低头看,不知不觉间,下方的崇吾山已变成了一座小山,白云则踩在?她的脚下。 生死?之际感?悟大道,竟身轻如云,飞升了上仙? 直到站在?天门之前,岳芷林依然如在?梦中。她再次低头,那下界的景色已被?云雾遮盖,朦朦胧胧一丝也瞧不清楚。 她一介凡人,三年多,飞升为?仙,如梦一般不真切。于是她踟蹰天门之前,未再往前一步。 岳芷林胸口?发闷,接连深吸了几?口?气。 她想要?停下来想一想,耳边却传来一声声道贺——都是些?不认识的仙人,他们陆续迎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拱着手向她道贺。 她被?团团围在?中心,嘈杂人声将她从这梦一般的感?觉中生拉硬拽出来。 “恭喜恭喜!” “不到四年飞升,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上一个飞升的我记得是广灵散人。对了,修炼了多久来着?” “四百年!” 岳芷林茫然又客套地回了礼,却是一张面孔也未记住。 仙娥们带着玉芝公主的肉身回了寝殿,另有一个仙娥带她前往紫宸殿。 一路仙气袅袅,如在?云中,她也始终如在?云中。直到站到紫宸殿门口?,元捷仙君迎面朝她过来,咧着嘴憨兮兮冲她笑,她才终于彻底地回了神。 “刚才可急死?我了,我还当你真要?化?作火精嘞。” 那他师尊可怎么?办呀。 岳芷林讷讷地摇了摇头:“……公主她?” 元捷:“天尊已赶去为?公主稳固元神,死?不一定死?,但能不能醒过来……难说。喏,天尊刚下的旨意,命我等在?此处,为?仙子宣读。” 战神都有机会重活一回,玉芝公主或许也能……吧。此刻,岳芷林心头就一个念头——望她能够活下来。 ——“补天乃我天命,岂可假手他人,牺牲无辜!” 这是玉芝公主的最后一句话。可谁是无辜的,谁又是该死?的?既然两人都可以为?此牺牲,那她就无法置身事外。 她也可以说,那是她的天命,公主才是那个无辜。 有人替自己?去死?,岳芷林心头便如堵了淤泥一般难受。 感?悟大道,灵台清明,忽然之间好似看穿了许多。不再纠结,不再执着,她学会站在?高处俯视这个世间。 于是更加地明白了,何为?仙。 等领了旨,她想去玉芝公主那边看看。 元捷乐呵呵地展开旨意,接着眼睛就是一瞪:“咳咳,不废话了,微与仙子,跪下领封吧。” 哦,岳芷林跪了下去。 那旨意化?作金色文字,浮于眼前,又飞出幻影无数,晓谕四海八荒。 元捷仙君抑扬顿挫地读着。 ——御令曰,微与仙子心怀苍生,成仁取义,特赐号“昭圣元君”,赐居羡天琉璃阁。 不怪元捷瞪了那么?一下眼,岳芷林自己?也瞪了。 “昭、昭圣……元君?” 元捷一脸感?慨:“嗐,也不奇怪。你手握创世造化?斧,身怀火之祖宗大日金焰,又有救世之举,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事得仰仗着你。你啊,也就是资历差了点儿,不然天尊得挪屁股,让你坐那儿。” 说着,指了指紫宸殿里?那宝座,“嘿。赐你个封号,算轻的了。” 岳芷林狠狠地抽了抽嘴角:“你如此缺心眼儿,小心你师尊听到踹不死?你。” 元捷:“嘿,天尊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可这称号也太大了——“昭圣”——她怕自己?压不住啊! 所谓无功不受禄,今日补天的又不是她,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元捷:“再说了,天尊有心给你机会,可惜才得很嘞。”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听得她心头又翻波浪。 原来,之所以临到她将入大衍阵,玉芝公主才突然出现,其?实是天尊有意赐她一个领悟大道的机会。 至于玉芝公主。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当年仙魔大战,尚是凤凰卵的玉芝公主飞身救母,因此伤了胎灵。后来,天尊寻得一块五色石,便将之用来补了凤凰卵的胎灵。 这就是为?什么?,一枚决计孵化?不出的凤凰卵竟然孵化?出来了。 可身怀五色石,便注定是要?归还补天的。天尊对这个失而复得,却又注定要?得而复失的女?儿,自然是极致地疼爱。 可就算是疼爱女?儿,和冥界的婚事却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公主嫁去冥界,便意味着五色石也去了冥界,天尊岂会点头。 五百年前,恶鬼窟破,玉芝公主就算身在?当场,也绝不能兵解救世。只因这补天的重任,还在?往后的岁月里?等待着她。 这一切的一切,天尊瞒着所有人,想必也瞒着公主,只愿她在?花儿一样的岁月里?,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为?此,天尊背负失德骂名,引发两位帝君出走,也未道出真相?。 这么?多年里?,为?了找到替代五色石的东西?,天尊找齐了五行之精当中的四个。可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火精却并非一件死?物,而是她岳芷林,一个活生生的人。 天尊不曾背弃“道”与“德”,否则,拿她的命去换公主的命,继续守着那补天石的秘密,一样是天下太平。 南曜帝君说,救世有四人,原来,她未必在?其?中,倒是公主,已成为?其?中一颗星子。 大劫过后,一切水落石出,蓬莱两位帝君可归位了吧。 岳芷林心头戚戚,元捷却兴奋得很:“走!我带你去你那琉璃阁看看。那可是在?第八重天嘞!” 她摇摇头:“我想去看看公主。” 元捷:“嗐,天尊还在?施救,今天都不定有结果呢。她的元神本来就是碎的,强行剥离五色石之后更是碎得不能再碎,得亏她真身是凤凰,命硬,不然早死?了。” 岳芷林:“你快带我去。” 元捷无奈:“……行吧。” 辉月殿里?死?气沉沉,碧语正于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公主送回来的时候元神已经开始散了,天尊欲强留公主元神,正关在?殿中施法。 乍一见?微与来了,她那本就黑沉的脸更显得沉。 曾经她下巴抬得高高,如今她却半点傲慢也不配有。从前的微与仙子,她如今得尊称一声昭圣元君,一应礼数不敢怠慢。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若公主没能救回来,她作为?公主的玩伴,早晚得搬离辉月殿。尾巴翘上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岳芷林睇了她一眼,暂且不和她计较往事,只问:“里?面怎么?样了?” 碧语低着个头:“不、不大好,天尊早已耗损巨大,只怕没有余力救公主。” 岳芷林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个东西?:“这个有用么??” 碧语见?她掌中是个小盒子,问:“这是何物?” 岳芷林:“惊精香,有聚拢神魂之效。” 她为?了复活菁菁熬制了这东西?,只是闻了闻这丸子,菁菁便活过来了,若是整个一起用了,不知能否为?公主稳固元神。 碧语眼中一喜,一把抓过去:“我马上送进去问问!” 碧语进去没多久,就激动地出来了:“天尊说有用!” 岳芷林松了半口?气,那就好。 碧语:“哦,对了,天尊让我转告元君,不必等在?此处谢恩,请元君自休息去。” 想来,天尊为?公主固魂后便得好生休养,无暇见?她了吧。 岳芷林了然,点个头,这就离开了。 她一走,碧语松了好大一口?气,脸色又懊恼起来。 元捷好奇地又催道:“走,我带你去琉璃阁看看。我在?天界这么?久,都还没有自己?的府邸呢。这些?年,一直住在?师尊那里?。” 岳芷林:“钟山诛邪之时,你若没有放跑一缕邪气,把事办个圆满的话,估计能给自己?挣个府邸。” 元捷嘴角一抽:“你这么?一说,我突然不兴奋了。” 两人说着,就到了琉璃阁。 那琉璃阁也没甚好观赏的,宽敞、气派、夺目罢了,很是衬得上她如今的尊位。 只是,空荡荡的,她瞅了几?眼便想回去了。 元捷见?她为?何心不在?焉,不理解:“着什么?急啊,你不是悟道飞升了么?,怎的还那么?在?意凡间事?” 岳芷林:“‘生死?看开’和‘没心没肺’到底是不一样的。” 元捷:“……” “可我看你现在?也走不了啊。”他回头,用下巴指指高墙之外,“这外头围满了仙家,都等着和你套近乎呢。” 外头人影幢幢,可不是好多人么?。她耳朵还算好,仔细听,能听到不少议论—— “哎哟,这不是广灵散人吗!也来拜会昭圣元君?” “是啊是啊,小徒受元君多番照顾,我这做师父的感?激不尽,自是头一个赶来啊。” “是吗?!对了,我这儿新得了一副好棋,一直没找到棋友,散人若是得空,可与我对弈一局?” “好啊!” 元捷听了一阵,笑道:“凡人飞升上天,了无根基,向来混得不好。上回我去除邪祟,先?是听说了清宁清安两姐妹,后来才听说仙界有个广灵散人,乃是二人师父。这广灵散人啊,飞升已几?十年了,至今四处遭受冷待。你这一下成了元君,他可算是沾徒弟的光,有了靠山。” 岳芷林笑了笑:“他能教出两个好徒弟,想必自身也是极不错的。有机会自是要?认识认识。” 琉璃阁前好不热闹,她没现身,广灵散人便成了攀谈的对象。不过,聊的内容,却是三句话不离她。 “对了,当初冥王后为?了造化?斧,硬想把元君娶回去。如今可还有脸?哈哈哈……” “本是为?了脸上好看,如今反倒更是没脸,倒成了笑话。” “虽她是一界王后,见?了元君却得见?礼吧。” “不必吧?” “要?的要?的,这‘昭圣’二字何其?重啊,天尊恩赐的琉璃阁又在?这第八重羡天,可见?尊贵。” 云姬刚上了天,就听得四处这般议论。 她这脸面顿时碎得好不难看。可她倒未转身就走,而是带着禹诺,忍下不快赶去了辉月殿。 ——冥界独有的回魂花可以为?公主固魂,得赶紧送去。 哪知到了辉月殿,却听得天尊已用了元君献上的惊精香,用不着什么?回魂花了。 云姬心头大凉,这下是彻底地被?扒光了脸皮。 她咬紧了牙,仰头瞅了眼琉璃阁的方向,顺带着又瞪了眼紫宸殿:“回去!” 禹诺盯着那紧闭的殿门,望眼欲穿,却是一步也挪不动:“母后再等等……” “等什么?,等着听数落吗!” 禹诺满脸焦急,额头布着一层密密的汗:“可是,我担心……” 云姬:“你担心有什么?用,这仙界哪里?瞧得上我们!公主也早变心了,上次还没把你数落够?” 没人在?意冥界,那么?冥界,也不必再在?意别人! 第六十三章 无情道诀 乐游山。 陌渊追在玉虚仙翁后头跑, 脸上满是深深的担忧。 “修仙之事上,师尊向来不屑走捷径,为何如今却非要师弟去走捷径, 修什么无情道!若他日师弟发现被骗, 可要如何收场!” 他语速飞快地质问着。 那?无情道诀乃是凡间仙门寻得的一条登仙捷径,炼成之后无欲无求,再不为情爱所困。达到这种超然境界之后,便飞升有望了?。 可是……可是人家两口子好?容易化解恩怨, 师尊非得在这中间?插一手。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那?日,以观师弟从昏睡中醒来,天朗气清, 微与师妹已不见踪影……他见得此情此景, 自是以为师妹已在大衍阵中化为火精。 当时,魂儿便散了?三分。 师尊却也?不解释,也?不许旁人解释,当即便拿出无情道诀, 让师弟修炼。 师弟已被关在房中整整两日,全然不知微与师妹不仅没死, 还被封为昭圣元君。 玉虚仙翁被陌渊跟得一个?头两个?大,一开腔便是股烦躁味儿:“是是是,他两口子是化解了?恩怨, 可你师妹的尘缘也?断了?呀。” 小?老头两手一摊,很是无奈,“人家现在是昭圣元君,早已是超脱了?, 你师弟这么苦哈哈地恋着,能有什么结果!倒不如趁此机会, 助他悟了?。” 陌渊不信:“两天了?,要悟早悟了?。” 玉虚:“他虽修炼天赋高,可悟性却比不得微与。给他机会,再等等看嘛。” 陌渊还是不敢苟同。 隐瞒师妹未死的真?相,让师弟在痛苦中修成无情诀,何其残忍。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若不这么残忍一回,继续这么爱而不得下去,痛苦也?许会伴随师弟一生。 玉虚:“若是微与来我乐游,你们可不许嚼舌根啊。但凡有谁说了?不该说的,我拿你这个?大师兄是问!” 陌渊表情扭曲,却也?只能长?叹一声,听从师尊的安排。 仙界。 玉芝公主的元神?终究是稳固住了?,只是仍深陷昏睡,不见醒来。旁人都说,公主苏醒的机会微乎其微,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要这么躺过去了?。 岳芷林统共在天上没待满两天,听说公主暂且平安,也?就返回了?崇吾。 下界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仿佛不曾有过一场破天的浩劫。 岳芷林先去拜见了?师尊,师尊问了?几句公主的情况,与她闲聊几句便放她走了?。 瀑布的水花溅起靓丽的彩虹。 旭鹰带着菁菁在水边玩儿,乍见师妹出现在此,当下便是一喜。 他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师妹!” “娘!”菁菁却比他还先,已一头扑进娘亲怀里,“叔叔说你上天去了?,真?的吗!” 这么多?天心都定不下来,直到抱住菁菁,岳芷林心里那?团飘来飘去的云才感觉落了?地。她伸手,捏捏小?丫头红扑扑的小?脸蛋,笑起来:“是的呀。” “天上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你看娘这不就回来了?。” “哦,不好?玩啊,我还想去看看呢。”小?丫头失望道。 菁菁全然不知补天之事,跟娘腻歪了?几句,便又和小?柔下水玩儿了?。 终于轮到旭鹰,他局促地清了?清嗓:“师、师妹?” 岳芷林抬起眼皮:“嗯?” 旭鹰不知该说什么,抠了?抠后脑勺,索性将她先前拜托给自己的两样东西,又还给她。 摄魂瓶,还有给以观的信。 他僵硬着嘴角,到底是问出来了?:“你和以观,真?的是……” 岳芷林点点头:“曾经是夫妻。” “曾经”二字听起来甚是悦耳,旭鹰傻笑两声:“师妹如今尘缘已断,俗世?的缘分应该也?放下了?吧。” 她“嗯”了?声,眼珠随着菁菁而动,看着菁菁打出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离开琉璃阁前,她发了?许久呆,便是在想尘世?的种种。眼下的她已然超脱,也?许,不会再那?么执着于把菁菁留在自己身边。 菁菁玩得很开心,可小?丫头也?许永远也?长?不大。 这,就是代?价。 祸福相依,遵循常道……有些执念,是该放下的。有些孽缘,更?是从一开始就不该产生。 她转身离开。 旭鹰还想说点什么:“唉?师妹去哪儿?” 岳芷林:“去思过崖静静。” 旭鹰欲言又止。眼前的师妹眼神?清澈,心境已大有不同,竟带着一股陌生之感。 于是,他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走了?有一会儿,菁菁才反应过来:“唉,我娘呢?” 旭鹰:“不要你了?。” 菁菁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旭鹰脸上堆起笑:“我要你啊,来,叔陪你玩儿!” …… 当初锻体?便是在思过崖上的这个?山洞里。 光线阴暗,岳芷林走入洞中,脚步声空空地响。 她承受过生不如死的痛苦,面临过将死的局面,面对过要命的天谴。 转眼,轻舟已过万重山。 鞋底踩过地上遗留的鞭痕,她顿了?顿脚步,想起那?蝎尾鞭打在身上的剧痛。 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重伤发烧,是宋豫川废了?许多?力?气医治了?她。细细数来,他以以观的身份帮了?她好?多?次。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他是从什么时候认出她的呢?认出她来以后,只是一味帮忙却不肯相认,又是为什么呢? 不觉间?,岳芷林蹙眉抿唇。 ——是因为,那?杀父之仇的心结挡在路上,令他不敢往前么。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空旷的洞中回荡着浅浅的呼吸声。 不知宋豫川此时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 …… 旭鹰心不在焉地陪菁菁玩着。 菁菁摘了?一堆花,五颜六色的,全往他头上插,他也?全由着这丫头。 “师妹!” 忽见师妹又过来找孩子了?,他那?半死不活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岳芷林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朝他点了?个?头,便在菁菁面前蹲下。 “娘要出门一趟,不知几时回来,你乖乖的不要捣蛋。” 菁菁:“啊?怎么又要走啊。”当即噘起小?嘴巴。 岳芷林轻拨丫头耳发:“你不是想爹爹了?么。我去和爹爹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去奶奶家。” “好?啊好?啊!”菁菁霎时眼睛亮了?,“可是爹爹没和奶奶住在一起吗?” 她摇了?摇头。 旭鹰急不可耐地插嘴问:“你还去找他作?甚,你不是尘缘已断了?吗!” 岳芷林站起身:“尘缘断了?,情缘未必。” 她抬头看着旭鹰,不着痕迹地捂住菁菁的耳朵,“我和他,本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若彼此看开,未尝不可再续前缘。” 旭鹰:“你何苦呢!” 岳芷林淡淡笑了?一笑:“不过是去试试看,这缘能续便续,续不上,便也?不强求了?。” 有些话,还得是心平气和地当面说清,不是么。 而有些话,尽管不好?听,伤面子,还是得早日说出来。旭鹰的心意,她很早就察觉了?,一直以来她都在回避,可一直以来,旭鹰也?没把她的躲避当回事。 此刻,不如就明明白白地说清楚她的心意。 旭鹰胸口一提,实在是憋不住了?:“那?我呢!为什么不能选择我,我不够好?么。” 岳芷林摇摇头:“师兄永远是师兄,就好?比菁菁的父亲永远是那?一个?人,都是不会变的。” 旭鹰:“你的意思……是为了?孩子?” 她又摇摇头:“坦诚地说,我爱他,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依然深切而长?久地爱他。只是……” 她略作?停顿,“我已可以体?面地放下了?。” 而放下,并?不意味着要有新的开始。 岳芷林说完,放开菁菁的耳朵,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口吻一变,甜腻起来:“娘马上就走咯。” 菁菁天真?灿烂地笑着:“嗯,好?!我等娘的好?消息。” …… 这头一泡的茶,香得沁人心脾。 松鹤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端起茶盏放在鼻子轻轻一嗅,神?清气爽。 正要饮了?这一盏,亭子里突然闯进一个?人来 松鹤掀起眼皮,瞅了?眼那?人满头的鲜花,狠狠地抽了?下嘴角:“你这什么打扮?” 旭鹰:“分我个?位置。”他一屁股坐下,满头的花摇摇晃晃,蔫儿了?吧唧的。 松鹤失笑:“来这儿作?甚,学我静心?” 旭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又猛地一吸鼻子:“不可以啊。” 松鹤:“可以啊。” 端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亭子宽敞,你随意来坐。” 旭鹰又吸了?吸鼻子。 松鹤瞄他一眼,算是看懂了?:“修仙修心,历九劫可登金仙。这情劫属当中一劫,是必过的一关。” 旭鹰没好?气道:“怎么的,三千年了?,你可过了??” 松鹤:“快了?。待丹鸟族死光,我这一劫就过了?。” 昨日听闻蓬莱两位帝君已经返回天界,留下一岛的叛出者。当中有只是对天尊失望的仙人,也?有犯事出逃的罪仙…… 还有类似丹鸟族这样,平素我行我素,不顾后果,把仙界得罪个?光的。 一旦失去帝君的庇护,丹鸟族便无立锥之地,多?少仇家欲除之而后快。 今儿纸鹤便传回一道消息——某地发现两只死丹鸟,凶手未知。 松鹤在磨心,在放下,自不可能再对丹鸟族动手。等过去种种尽数化为烟尘,该忘的尽忘了?,他这一劫自然也?就过了?。 他已看到了?头,可旭鹰才刚开始。 天边,一抹赤红已往乐游去了?。 “呜哇——”满头鲜花的雄鹰放声大哭,过于突然的一下,惊落了?松鹤递过来的杯子。 松鹤:“……”呃,□□又打湿了?。 …… 乐游山。 岳芷林没一会儿就飞到了?。 本想先去拜见师叔,不想师叔正带着几位师兄在丹房炼丹,炼的是玉芝公主需要的归魂固元丹。 此仙丹天尊很是看重,故而师叔不仅要亲自炼,还需三个?弟子护法。 岳芷林只遇到了?流风师兄。 “师妹?”流风乍见她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师兄在忙?” 流风忙把手背在后头。他拿的是静心丸,正要给以观师弟送去。 “没,没呢。” 师尊千叮万嘱,不可泄露师弟练无情道诀之事,尤其是对微与师妹。 他欲言又止,“我随便走走,散散心。” 岳芷林:“敢问师兄可知以观在哪里?” 流风憋得满头汗:“就,那?个?……不知道……要不你问小?顾吧。” 岳芷林:“小?顾又玩儿到哪里去了??” 流风:“这我也?不知道啊,总归是在山里。” 岳芷林:“多?谢师兄。” 这个?谢,流风受之有愧,再不敢去给师弟送药丸了?,转身就溜去了?丹房。 岳芷林停在原地,以五行感应之术将附近搜索一遍,探到一孩童气息,便循着气息找了?过去。 天气这么好?,小?顾却并?未去哪里玩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厢房外的石凳子上。 脸上呆呆的。 他的灵兽趴在石凳旁边,跟主人一样,心情低落的样子。 “成玉?”岳芷林喊了?一声。 男孩儿转过脸来,诧异又戒备地看着她:“你知道我的大名?” 岳芷林走过去,柔声道:“你叫顾成玉,你爹叫顾守中,娘叫马秀英——我是你娘的朋友。” 顾成玉转着眼珠子,将她打量了?眼:“先前怎未听仙子提起。” “先前不曾将你认出。”岳芷林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我在冥界见过你娘,她拜托我照顾你。” 顾成玉“哦”了?声:“我都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子了?。” 这孩子打小?养在乡下,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爹娘。 他娘也?不是不想陪他,为了?给他多?攒些看病的钱,只得在城里盘下一家茶水铺子,赚点辛苦钱。 多?少官太太过得清闲,她却日夜劳碌。 父母的苦心,孩子自是不懂的,只以为没人要他了?。 顾成玉眨巴着眼睛,望着对面紧闭的房门,问:“他们说,你已经成仙了?。成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无欲无求了?。” 岳芷林想了?想:“有一些吧。”相比先前,看得更?开了?些罢了?。 顾成玉:“你知道无情道诀吗?” 岳芷林:“隐约听说过。” 顾成玉:“修成无情道诀之后,是不是就比超脱更?超脱了??” “也?许吧。” 小?顾难过地低下头:“那?就会……会谁也?不在乎了?吧。” 他的心沉进了?沮丧里头。灵兽感觉到他心情的低落,忙过来蹭了?蹭他,似乎是想说——没关系,还有它。 “我不想叔叔练成无情道。” 无情道?岳芷林愣了?下:“你说谁练无情道?” “以观叔叔啊。” “他为何要练无情道?” 孩子摇了?摇头:“不清楚,只听说,这样可以结束他的痛苦。我每天守在这里,今早听其他叔叔说,他已经炼到最后一关了?。” 话音刚落,从厢房之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响—— 小?顾吓得一激灵,一张小?脸儿顿时紧绷起来。 “什么声音,难道就练、练成了?么?!” 第六十四章 宋豫川要练无情道诀?! 在她思考着要不要放下的时?候, 他已经决定放下了么。 岳芷林望着紧闭的厢房,如被抽走了呼吸,只觉得周围的风也停滞住了。若无情?诀已然练成, 她出现在这里, 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菁菁面对着一个不爱她的父亲,还不如不要拥有父亲。 退一万步想,即便这无情?道还未练成,可他既已作出决定, 她来扰他道心又是何苦来哉。 本想着有些?话得当面说?清,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说?清的必要。 岳芷林原地站立了片刻, 往后退了一步, 无言地转过?身去。 回?崇吾去,再也不来了。 “仙子!”刚迈出步子,小顾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拽住她的袖子。 “那门上有封印, 我进不去,仙子帮我进去看看可好。我、我害怕……” 孩子望着她, 那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头都是惧怕和?担忧。 岳芷林沉重的呼吸一时?软下去,她伸出手, 揉了揉孩子圆圆的头顶:“别怕,他若当真成为无情?之人,日后你便跟着我吧。姨姨还有个女儿,你俩可以一起玩儿, 定比在乐游开心。” 顾成玉怯怯的:“可是……可是……” 可是他已经依赖以观,叔叔是比爹还亲的人, 是除了奶奶陪伴他最多的人。当有一天,叔叔不再无微不至地呵护他,看着他的眼神如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该如何是好啊。 岳芷林私心想带着小顾走了干净,她是真心实意?地想代替三娘照顾儿子的。可孩子跟谁亲,这是人力左右不了的,成玉离不开宋豫川,她又怎能擅自安排。 “好,成玉别急,我进去看看。” 话落,化作一阵风,寻到封印未覆盖的缝隙,钻进了屋内。 屋中安安静静的,那一声响过?后便未有任何声音。 岳芷林一现身,便踩在瓷器碎片上,硌了脚。方才有那声动静,原来是博古架倾倒,琉璃陶瓷的摔得一地狼藉。 她抬起眼皮,将昏暗的屋内打量一番。 阴暗角落角蜷缩着一个人,只着白色中衣,领口半敞着,胸前密密麻麻的汗湿得衣领半透。 他歪着头,面具遮盖住他的面容,苍白的嘴唇透露出几分颓然。 岳芷林盯着他,不由地皱起眉头。随即,她迈出脚步,跨过?一地狼藉,往宋豫川的方向走去。 “我办不到……办不到……”他似乎在念叨着这样的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你办不到什?么?”岳芷林停住脚步,在他面前蹲下,轻声地问。 微动的嘴唇霎时?停顿,接着,那两扇低垂的睫毛慢悠悠掀起来,露出布满血丝的一对眼睛。 他看起来极度的疲惫。 宋豫川望着她,先是一愣,倏地竟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这么快便又来了。阿月不必再劝,我是决计做不了那无情?之人的。” “再”?岳芷林倒是诧异了,她这才刚来,何时?劝过?他什?么。 他说?……他做不了无情?之人? 看他的样子,精神有些?恍惚,奇怪……眉尾微微一挑,她发问道:“我劝过?你?” 宋豫川:“无情?幻象,这么快便来了第五遭。” 他伸出左手,扶住墙壁站立起来。右手则握成拳,手心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呵,不论还有第六遭,还是第十遭,结果都不会变。” 他在说?什?么?口吻如此?坚定。 岳芷林有些?迷茫了。听宋豫川的口气,修炼无情?诀并非他的本意?,他反倒是在……对抗?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面具遮盖住他的神色,使她难以从他的面容判断他的内心。 但当目光下移,看清他手里捏着的东西,她霎时?便懂了——他手里紧紧捏着的,是她从衣冠冢里挖出来的结发。 岳芷林额角一抽,忽而想起方才流风师兄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师兄将她推去找小顾,莫不是因为有些?话只能通过?小顾的嘴来说?? 修炼无情?诀是师叔的意?思? 忽然的,刚铸起的心墙坍塌倒地,她的鼻头涌起一股酸涩——又一次,误会他了么? 短短片刻,思绪百转千回?。她总是在误解和?伤害这个男人,他却一次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一瞬,她讨厌自己,心疼这个男人。 “我来不为劝你,”她轻声道,“只是想问问你,为何不肯放下。” 宋豫川早已疲惫不堪,只懒懒地挥挥袖子,将头侧了过?去,哪里想和?她这个“幻象”多言。 方才情?绪失控,撞倒了博古架,手臂上的淤青已缓缓显露。他身心俱累,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岳芷林抿了抿唇,伸手帮他理好衣襟:“罢,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吧。” 又用?袖子轻轻为他擦去悬在下颌的汗,“我就只在这儿陪陪你,好么。” 宋豫川扭过?头来,眼中浮现一抹错愕,还有一丝警觉。他扶在墙上的手,因为惊惶而始终紧绷着,眉心更是未有一丝放松。 岳芷林:“你不想我陪陪你么?” 他没答话,神色尚有些?恍惚,只是没再拒绝她,任由她牵着袖子,去矮塌坐下。 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想。”良久,他低着头,终于答了方才的那一问,“我想你入梦,想你不谈忘却,只谈眼下。” “好,我不谈忘却,只谈眼下。”她顿了一顿,“唔……那眼下我们做什?么?” 宋豫川放松了些?许,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好似要这么看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豫川?” 他伸出手,小心地放到她的肩上,慢慢地将她揽进怀里。 拥抱着,什?么也不必做,这样就很好。 “我醒来的时?候,你已不在了。碧空如洗,我望着天许久,看花了眼睛也未看到你的影子。” 他的声音带着脱了力的疲惫,轻微地颤着。 岳芷林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为何要看天?” “我若想阿月了,便抬抬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看天边掠过?的鸟……想着,若自己也有一双翅膀,便定要飞到苍穹之顶去。” 岳芷林:“?” 这话说?得……好像她变成了天。可没有啊,补天的并不是她。 宋豫川将她搂得紧紧:“我恨不能自毁元神,这一次就同你去了……可咱们的菁菁还小,成玉也离不了人照顾。” 岳芷林听得有点儿犯迷糊,脑子使劲儿转了一下,才回?过?味来——玉芝公主补天之时?,宋豫川正不省人事?,后续发生的事?自是一概不知,竟以为她已经化作火精,永诀于世了。 为何没人告诉他事?实?! 是师叔觉得这孽缘当断,还是以为她超脱之后便断情?绝爱了,索性?让他修炼无情?诀? 说?来惭愧,方才若非小顾将她拉住,她已决然转身。 对上她这么一个只顾自己的人,宋豫川这无情?诀,还真是该修。师叔会有这样的决定,完全在情?理之中。 宋豫川的痛苦,这一次,她一丝不落地看了个清楚。他被蒙在鼓里,明知此?情?此?爱已不可待,却宁愿坚守痛苦也不肯放下。 真是个痴人、傻瓜。 “你是个傻瓜,师叔是个护犊子的,我是个坏蛋……护犊子的想把傻瓜从坏蛋手里解救出来。” 她一把推开宋豫川,噗嗤笑了出来,“宋豫川,你倒是看清楚,我是幻象还是真人!” 宋豫川盯着她,慢慢地,眼底的迷茫变成了探究。 岳芷林笑着,笑出了两眼眶的泪:“玉芝公主体内有一块五色石,补天的是她,我好好的呢,没死!” 宋豫川听着她的话,眼神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接着又更加的恍惚起来。 “师叔定是怕我断情?绝爱了,日后会更加伤你,便趁你不知真相,要你修这无情?诀。” 她咬了咬唇,“我……我确实看开了许多,可在彻底放下之前,我一定要亲耳听到你说?‘算了’。” 宋豫川不错眼地看着她,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扣紧了她的肩。 岳芷林吸吸鼻子,垂眸瞄了眼他始终拽在手里的头发:“告诉我,你我这孽缘要不要算了。你若点头,我即刻转身便走,再不来打搅你。可你若不肯算了,还要与我在一起,那先前的恩怨便不许再提。” 他尚未彻底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头:“不,不算了!” 岳芷林望着他那呆滞样儿,失笑:“你还这么打量我?我是真的,不是幻象!” 宋豫川捧起她的脸,看完眼睛又看鼻子,眼中却始终团着怀疑。 这……也许不是幻象,可未必不是他自己的幻想。这两日受这无情?道诀折磨,眼前出现的任何东西,都是陷阱。 见他还是迷茫,岳芷林索性?欺身往前,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那温热的,柔软的触碰,刹那间?将他摇摆的心按定几分。 这是如此?熟悉的,阿月的气息。 岳芷林搂住他的脖子,冲他眨眼:“我也不想算了,那……你我可还要做夫妻?” 宋豫川再次点头。他的精神依然恍惚,可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岳芷林:“可你母亲那边……” 宋豫川:“旧事?与你无关,母亲已经想通了,盼你回?去呢。” 岳芷林:“我娘在冥界地牢受刑,养育之恩不敢忘,我是一定要去救她出来的。” 宋豫川:“杀父之仇另有始作俑者?,如今大仇已报,母亲也该放下了。况且,当初若派的是别的杀手,不曾有你养母一念之仁,我母子岂还有命活。” 听得这话,岳芷林抿唇笑道:“你倒梳理得清楚。” 阿月的笑脸清晰可见,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宋豫川的心愈发落地,又信了两分。 岳芷林从他手里抽走结发:“你要予我重写?婚书,重新结发,要把先前的不愉快尽瞒着菁菁,拌嘴的时?候半点不许拿出来说?。” 宋豫川立即又将结发抽了回?去,拽在手心:“这何须你来要求,大人的恩怨岂能让孩子闹心。再说?了,我几时?与你拌过?嘴。” 他不肯松手头发,便说?明他还是不完全相信她是活生生的人。倒是那头发,他能确定是最重要的东西。 岳芷林:“这可说?不准,镜子破了可以补,但裂痕永远在。” 宋豫川:“……”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眼前会跟他讲条件的阿月,如此?鲜活,不似自己幻想出来的。 岳芷林:“可我想,就算你母亲还是讨厌我,我也不要与你分开。日后,我开心了就去永州住,不开心了就回?崇吾。你母亲年?事?已高?,苦了大半辈子,我又何必非要与她争个对错高?低。” 当年?宋母气恼她时?,也不过?说?些?难听话,从未对她动过?手。 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百年?,就算宋母真不待见她,又有几年?光景气恼她。倒是宋豫川,子欲养而亲不待,仙途漫长?,他可莫要留下遗憾。 宋豫川的嘴角勾了一勾:“阿月这样说?,我无地自容。” 岳芷林对他眨巴眨巴眼,笑起来:“现在你说?,我是真的阿月,还是假的阿月?” 宋豫川注视着她,到底摇了摇头:“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即便这是个幻境,我也想晚一点醒来。” 他依然无法确定。只是眼前的阿月,不比先前的幻象咄咄逼人,催着他忘情?,他便宁愿当她是真,闲聊几句也无妨。 说?到幻境,岳芷林想起来,当日那蓬莱仙岛上的幻境,宋豫川和?她一起进的。 “还记得百日幻境么?” 宋豫川:“嗯?” 岳芷林感慨道:“我进了那幻境,才弄清楚当年?之事?——那日|你是受了私刑,才没有给我们母女开门,我竟一直误会了你。” 宋豫川啧了声,也是感慨:“我进了那幻境,又白挨了一顿打。倒是怪了,不是说?那幻境是最美的梦境么。” 岳芷林:“?” 对了,当时?她刚出幻境,就听到元捷说?这幻境有问题,后来也没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问题。 “我们该不会……进的是同一个幻境?” 宋豫川愣了一愣,眼底划过?一丝错愕:“……你在幻境里可着了风寒?” 岳芷林:“第一天就着了风寒。” 宋豫川:“可过?了年?,可发过?烟花?” 岳芷林:“一大筐烟花呢。” 好像……大概……可能……真进的同一个幻境! “那咱们……”她噗嗤笑起来,“真是闹了好大个笑话。” 始终绷着的他的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我可记得,你说?想我了。” “我……”岳芷林倏尔脸颊一红,想起什?么,她咬了咬嘴唇,“那假的幻境都能成真,你现在倒是说?说?,我到底是真还是假呀。” 宋豫川摇摇头,刚放松的嘴角又紧绷起来:“莫要问我,我不想弄清楚。” 岳芷林抿了抿唇,凑上去,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素手捧住他的下颌,那轻拂过?唇角的气息好似她身上赤红的衣裳,灼热而热情?。 “那你好好验验,我是真是假。” 第六十五章 “豫川, 我是真的……还是……还是假的?”一室旖旎,她的声?音连不成句,却还是这?样问着。 如果说幻境那次连夜的恩爱, 是面?对失去与遗憾时的极致疯狂, 那这?一次便是为探索真假而致使的心醉神迷。 宋豫川盯着她的脸,望着那美眸之中涌动的春水,身心也随之涌动起来。 “阿月……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他依然给不出答案,可是这?答案已呼之欲出。 他不知疲惫, 只为听?她难耐的声?音,看她难耐的神情,对比着从前的许多个夜晚, 她那不能自持又死去活来的样子。 美人眼里的春水已涌成了浪涛, 一浪甚过?一浪,时而温柔时而猛烈地?拍打着岸。 她想?说“我也想?你”,出口却是令自己羞红脸的声?音。她一口气呼出却接不上来,微张着两瓣唇, 指甲几乎扣进他的肉里。 “豫川……” 可他实在喜欢这?抓挠的痛,越痛, 越令他确定眼下的一切都不是虚妄,于是愈发过?分起来,欺得她张嘴咬人。 十指紧扣着, 那股先前被他紧拽不放的头发不知何时已滑落下地?,落在赤红的衣裳之上。 黑发与白发痴缠着,如胶似漆胜过?当年新婚。 宋豫川由衷地?感?谢上苍。在他胸腔里,那颗心猛烈地?跳动着, 仿佛在溺水之后,又活了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矮榻的轻微摇响终于停歇,屋内的温度又过?许久才?平息下去。 好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来呼吸,抬起埋在他脖子里的脸。接着,懊恼地?拍他。 “咱们这?样,可算是乱来。婚书你可要尽快写给我!” 宋豫川勾起唇角:“等这?一身儿?汗干了,我便写去。”拇指摩挲着她的脸,不错眼地?看着她。 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好好看看她。她更美了,美得令人想?把心挖出来给她。 他何德何能,还能拥有她。 “你的面?具……”岳芷林抬起手,指腹划过?男人被她咬破的嘴角,继而划向那白净的面?具。 她也好久没有见过?他的样子,想?将他的脸捧在手心,感?受温度。 “师叔可说过?,这?面?具几时才?能摘下来?” 说到面?具,宋豫川的眼神倏尔闪过?一抹黯淡。 ——那邪祟已除,大约已用?不着这?块奇石,他这?条命想?来不必涉险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摇了下头。 小小的矮塌,逼得人贴得紧紧,汗湿的肌肤粘着不愿分开。 岳芷林却坐起来:“该起了。” 宋豫川往回拉她:“急什么,我还没验够。” 她的脸霎时便红透了:“才?不给你骗!我竟不知,宋夫子也有如此孟浪之时,可当不得师表。” 宋豫川笑道?:“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不是从前的我,再?做夫妻也不是从前的夫妻,只会比从前更恩爱,你说是也不是?” 师叔把他关在屋子里修无情道?,他倒好,修了个乾坤颠倒,摁着她,着手还要验二回。 岳芷林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时候还早。”他贴在她耳边说。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不早了……小顾还在外面?等消息,估计都快急哭了。” 宋豫川:“……” …… “公主若真醒不来了,这?便是她的绝笔信。我是真闹不懂,她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懦夫!嘁,补天之前特意写下此信,千叮万嘱要我交到你的手里。” 碧语将信递给禹诺,实在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难听?话。 禹诺双手摊着那信,不过?是看了几句,手指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信中尽是肺腑之言,是一些平日里不便多说的话。 玉芝说,他不是什么懦夫,他有一颗仁善之心,有一身的好本事?,本该成为冥界一代英主。 可他没有一个好母亲。云姬打压他多年,将他逐渐塑造成一个没用?的王子,遭人唾弃的懦夫。 因为云姬有野心,想?掌权,便容不得儿?子成长为参天大树。 信中又说——冥王重伤至今五百年,尚未伤愈,多年未能露面?。此事?蹊跷,早已惹人议论。 这?么多年里,天尊未给予云姬一点助力,皆因早已看透她的野心。只是,冥王无力主政,王子年纪尚轻,冥界的主心骨只能由冥王后来充当,否则,将是大乱之局。 云姬专权至今,天尊始终忍耐不发。若禹诺自己不能破局,待蓬莱事?定,天尊便会亲自收拾冥界残局。 届时,他作为冥界王子,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此信最后四字为“阅后即焚”,可知此事?干系重大,公主想?必思虑再?三才?决定向他透露。 这?信碧语倒不曾看过?,只见得禹诺又红了眼睛,满脸悲痛之色,她心中免不得腹诽一句“好个没用?的男人”。 信送到了,她也算没辜负公主这?么多年的照拂,碧语哼了一声?,这?就转身离开。 她若嫁人,才?不要嫁个懦夫。她要嫁便嫁个大英雄。只可惜,她的婚事?天尊迟迟没有提起。 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天尊,若公主一直醒不过?来,她没了靠山,这?日子岂不艰难。 她看元捷仙君就挺好的。当年,战神还与她那英烈父亲共事?过?呢,她与元捷也算有些渊源。 若能嫁给元捷,也能改善和昭圣元君的关系,好处多多。 说起来,这?昭圣元君真是炙手可热得很,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议论她的,很是叫碧语堵心。 日头还早,不如去海外散散心?顺手杀几个丹鸟族叛臣消消气。 碧语这?么想?着,加快速度往东南方?向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下界风光也不错,她的心情阴云转晴,正?想?着落下地?去,摘几朵好看的花回去插在公主床头,便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朝她逼近。 “谁!” 她连忙回头,一团巨大的黑影朝她袭来—— …… 自与宋豫川把什么都说开以后,岳芷林便将菁菁接了过?来。 从此一家不是住在永州,便是住在乐游,甚少回崇吾去。只因夫妻二人实在是恩恩爱爱,叫旭鹰看了容易闹心。 据悉,半山腰的那亭子,如今是旭鹰的距地?。松鹤倒是看开了许多,数度出山游玩,心情很是不错。 后来,她又把至羽放回了心海。 至羽骂了她一顿,然后愉快地?表示,以后能沾她这?上仙的光,早日修补好元神了。 至于菁菁—— 小丫头奇怪于爹爹变了许多,声?音变了,头发白了,脸上戴的面?具从不取下来。 待她坐在爹爹肩头骑过?几回马马,心中的奇怪也就散尽,和爹爹比从前还亲呢。 至于宋母,也是真的开看了,得知岳芷林没死,竟是喜极而泣。 回宋家那日,宋母烧了一大桌子菜。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吃苦的时候不见流泪,苦尽甘来了,倒是在饭桌上便连哭了两场。 酒水下肚,过?往的不快便尽都不许提了吧。 回宋家之前,凌虚仙翁为岳芷林取下了虚面?,好叫旧识认个清楚。 不过?,他们一家三口都是“死人”了,便从不在宋母以外的人前露面?。 后来,那些贪官该抓的都抓了,宋父的冤案也平反了。官府敲锣打鼓封了钱来,算作补偿。 “好快啊,又是一年腊八节。”站在桂树旁,岳芷林感?慨地?说道?。 两个孩子在屋檐下摆弄玩具,菁菁闻言便欢喜起来:“腊八节?我要喝腊八粥!” 宋豫川:“少不了你的,去,帮奶奶干活。” 两个孩子愉快地?钻进厨房。没一会儿?,再?次传出宋母的笑骂。 这?丫头毛手毛脚,又把豆子打翻了。 岳芷林抿唇笑了起来,听?着厨房里的吵闹,愈发喜欢这?市井的烟火气。 “要不咱们搬家吧,到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咱们几个‘死人’也好出门逛逛集。” 宋豫川笑盈盈地?点头:“说的也是。那你说,咱们去哪儿??” 岳芷林:“灵州?” 宋豫川:“逢春的老家?我们阿月真会选。” 岳芷林:“嘁,越发的油嘴滑舌。” 顾成玉如今跟着他们过?,性子更是开朗了些,越发像他娘了。上个月,宋豫川正?式将他收作义子,起名“逢春”,暂且姓宋。 这?孩子高兴坏了,偷偷在纸上把新名字练得漂漂亮亮的。 今年入秋之前,岳芷林去了趟封州陆县二牛村,带了两只猫儿?回来,交给逢春养。 逢春与它们一见如故,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两只猫儿?也甚是喜欢他,每晚都要爬上他的床挤被窝。 听?着厨房里的笑闹声?,岳芷林想?起来个事?儿?,眼神又严肃起来。 “昨日去仙界看公主,遇到灵宝仙君,他送了我一个聚宝盘,说是可以收集息壤,只是得跑不少地?方?。” 宋豫川眼底一喜:“那就再?好不过?了。逢春再?过?两年便要蹿个儿?,届时两个孩子相差太大,怕是难再?玩儿?到一起。” 岳芷林:“等明日去过?冥界,我便往四方?八极寻它一寻。功夫不负有心人,早晚能凑够的。” 袖子底下,宋豫川捏捏她的手:“辛苦你了。此事?原本说好该我来做的。” 岳芷林如今已是上仙修为,往何处去自是比宋豫川方?便多了,都是为了孩子,分那么清楚作甚。 宋豫川日日勤修,望早一日能追赶上她,可按师叔的说法,纵然他天资奇高,没有个五十年怕是也难以飞升。 这?期间的许多年,凡事?要她多担待,很是令他这?个做丈夫的过?意不去。 至于那脸上的面?具,邪祟已灭,似乎已用?不着。不过?,师叔说机会难得,不如彻底养成净世之玉再?行?取下。故而他这?面?具,还不知要戴到什么时候。 “我这?一路得去不少地?方?,顺便找找碧语仙子好了。她已失踪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日子啊,仙界上下都在议论她。” 宋豫川:“不是说,东武帝君用?青金镜找过?了么?” 岳芷林:“显示一团迷雾,就如你找我那次。更怪的是,这?次帝君竟什么也解不出来。” 宋豫川叹了声?:“先不想?这?个了,我倒是愁,明日去冥界拜见岳父岳母,该带些什么东西。” 犯愁地?挠了挠她的手心,“你可得帮我出出主意。” 岳芷林被他挠笑了:“这?我也不清楚啊,送灵石总没错。” 她和生身父母并不熟,感?情尚须培养,倒是和亦雯每次都聊得很开心。 话说,她虽做了昭圣元君,可也自知并未有任何功绩,平素里待人自是极为和气,反倒把日益见涨的脾气压了回去。 她从不提什么要求,可世人大多主动给她行?方?便。唯有冥界这?边,丝毫面?子也未给她,她的生父生母在冥界不曾受到半点优待,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她自知与冥界关系不好,也就认了,云姬不给使绊子就行?。可养母那边儿?,纵然她软话说到份儿?上,云姬也不松口——只道?她养母杀孽太重,还有十年酷刑要受,少一天少一刻都不行?。 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云姬不同意,她也不能硬来,事?情便就这?么僵持着。 后来,司命殿想?送她个人情,司命星君亲自和云姬谈了一次,云姬并不欲与司命殿交恶,这?才?答应把每日八大刑减半,只上四刑。 次日去过?了冥界,岳芷林便带着聚宝盘四海八荒地?找息壤。 宋豫川则着手搬去灵州,还要把桂树一起移植过?去。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又到除夕,岳芷林带着一小撮息壤回了新家。 院子里,宋豫川堆了一大堆烟花,两个孩子围在旁边,眼睛里在放光。 宋母坐在屋檐下拔鸡毛,乐呵呵地?招呼她冲她说:“呀!咱阿月可算回来了。就等你这?火呢,能省不少柴火。” 岳芷林:“您放着我来。”说着就瞪了眼宋豫川,“你也不说帮帮娘。” 宋豫川接过?聚宝盘,笑眯眯地?道?:“我这?不带着俩孩子出门儿?买年货,刚回来么。咱家这?丫头出门儿?就乱跑,还好有逢春给她拽住,要不这?会儿?我们爷仨还未必回得来呢。” 菁菁狡辩:“我好久没看过?热闹了嘛!” 宋母乐道?:“别?说她了,孩子调皮好,调皮不动定是身子不好。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不就是杀只鸡么。” 司命殿送的人情可不止替她养母说话,还给宋母添了福泽呢。原本宋母争的那口气一松,阳寿便只剩两年,司命殿硬是给宋母添到了一百岁,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她亲去谢过?司命星君,星君却豪爽地?将广袖一挥,道?,不过?是费几滴墨的事?儿?。 眼下,宋母别?说是杀鸡了,就是杀头牛恐怕都不费劲儿?。 宋豫川啧了声?,哀怨地?凑过?来:“一回来就数落我。唉,枉费我|日日想?你,吃不好也睡不好。” 岳芷林抿了抿唇:“啧,小声?点儿?!你这?嘴巴真是愈发不稳重了。” 菁菁和逢春捂着嘴巴偷偷笑。 除夕的年夜饭做得好不丰盛。饭后宋母给包了压岁钱,还给两个孩子送了新衣。 逢春的新衣裳已比先前大了一圈儿?,菁菁的却还是老尺寸。小丫头跺着脚说:“等我娘找够了息壤,我肯定比你长得高!” 逢春:“才?不可能嘞,女的很难高过?男的!” 菁菁:“我就要比你高!” 逢春:“你要是比我高,我可就没法儿?背你了,你哭也没用?。” 菁菁:“那、那就只比你矮一点点好了。” 岳芷林和宋豫川凑在一起算息壤,算来算去,发现照这?乌龟速度搜集下去,菁菁还要四十年才?能“长大”。 岳芷林:“得了吧,菁菁,等你长大啊,逢春都老了,得你背他了。” 逢春严肃地?想?了想?:“那要不……我也修仙?” 菁菁:“好啊!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啦!” 一家子痛快地?把这?事?儿?定了,只等年一过?完,逢春便开始炼气。 宋母表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只是叮嘱儿?子儿?媳帮她跟司命殿说叨说叨,下辈子投个好胎,半点委屈都不用?受的那种。 聊了没一会儿?,外头的烟花次第炸响,两个孩子闹腾着也要放。岳芷林点了个根儿?香,交给宋豫川。 宋豫川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院子,问:“点哪个?” 菁菁:“点那个!最大的!” 宋豫川摆好烟花,细长的香上一点灰红忽明忽暗。就在红点就要触及信子之时,院儿?里突然一股阴风荡起,吹得香尖的红光骤亮起。 岳芷林眉心一皱,立即护在老弱之前。 “不好了!” 昏暗的灯笼红光下,那阴风荡漾处显露出一个男子的身形。 是冥王子禹诺? 他竟浑身是伤。 第六十六章 与魔一战 禹诺出现在这里, 着实是让人吃惊。 “王子找我?!”岳芷林边说着,边将他引到一旁。 这位冥王子和她并无什么?交情,不知为?何, 竟带着一身伤找来这里。 禹诺痛苦地捂住胸口, 气息很是不平:“我母后……不,她不是我?母后,她已经变成邪魔了?!” 岳芷林听得那?二字,便是额角一紧:“邪魔?” 禹诺:“我?今日去探病父王, 发现父王不见踪迹。四处找人之时,意外?撞见我?母后往恶鬼窟去……我?发现她竟然……她竟然将恶鬼窟里的恶鬼,全部纳入了?体内!” 宋豫川跟上来, 也是一惊:“将恶鬼纳入体内, 不会遭遇反噬么??” 禹诺摇了?摇头?。 这五百年间,恶鬼窟里积累的恶鬼没有上千也有八百了?。云姬竟然全数吸纳入体内,而不被反噬? 这种事,便是金仙也难以顺利办到啊。除非, 她已是比那?恶鬼还要邪恶的存在。 岳芷林霎时凉了?后背。 禹诺:“她发现被我?撞见,便命我?做她的马前卒, 即刻带兵杀上仙界。我?未点头?,她便将我?重?伤,随后竟施展不知什?么?邪术, 将枉死城中的冤鬼吞噬了?大?半。” 岳芷林:“吞了?枉死城的冤鬼?!” 禹诺摆手:“元君不必惊慌,你的亲人我?已令手下设法护下——这枉死城中怨念极大?,她一概全都吞噬,就?连八千多年修为?的土伯也未能幸免, 也被她一口吃下。直到那?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父王恐怕已经遭了?她的毒手。” 禹诺说到此处, 狠狠地咬紧了?牙,眉宇间尽是是懊恼与愤恨。 “我?阻拦不下她……我?若非是她的儿子,必也是被吞噬的下场,哪里还能逃到这里来找元君。” 听禹诺的意思,云姬先是吞了?冥王的力量,随后吞了?恶鬼窟的恶鬼,再然后吞了?大?半个枉死城。 岳芷林背后刮过一阵冷风。云姬的修为?本?就?处于仙之中上游,她一连吞了?这么?多力量,只?怕金仙……不,只?怕帝君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豫川适时地插进来一句:“莫非,是元捷仙君放走的那?一缕邪气在作?祟?” 邪祟附了?云姬的身?不,那?一缕邪祟力量微弱,除非是云姬主动接纳了?它。 两者结合便生成邪魔,接着,这邪魔再借冥界之中的邪气怨念,短时间内便可壮大?成为?恐怖的力量。 魔,是这世上最难灭的东西。它以邪念死气为?食,会如?滚雪球一般愈战愈勇。 在此除夕辟邪之夜,云姬竟敢杀上仙界去了?,可见其有多肆无忌惮。 从前的仙魔大?战,魔族有十万大?军,眼下云姬虽只?是单枪匹马,却更是不容小觑。 如?今的仙界大?不如?前,战神不在,天后已战死多年,而天尊,先是支撑补天法印,后又竭尽全力留住公主元神,已然枯竭了?力量。 此时云姬发难,靠几位帝君和诸位金仙,不知能否抗衡得住如?此大?的一个魔。 岳芷林猛然想?起,怕是碧语的失踪和云姬脱不了?干系,否则怎会翻遍三界都找不到她人。 原来,早在半年前,云姬就?已经在偷偷壮大?自己了?么?。 禹诺简单交代完这些,接着又道:“我?是她儿子,她但凡还有一丝清醒便不会对我?下杀手。我?想?上天去阻止她,只?是伤重?之中无法运气,不知二位可有丹药?” 他来此一为?递消息,二为?讨药。 宋豫川刚好有些,当即取出给他。 禹诺:“多谢。”接过,仰头?将一整瓶丹药猛灌下去,继而短暂运了?运气,便提上他的兵器,冲上天去了?。 ——邪魔现世,终究还是要面对么?? 岳芷林压下心头?的浪涛,回头?看向宋豫川,道:“豫川,你先回乐游等消息吧,我?也上天去瞧瞧。” 烟花在夜空炸开,红绿光芒交替闪烁着,映在宋豫川皓白的面具上。 师叔说过,他的面具可以净化邪魔。盼只?盼这次诛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灭邪魔,用不上他的面具。否则,她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会不会使他陷入危险。 岳芷林有千百句话?想?说,可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飞往天上去了?。 宋豫川收回眼神,回身对着老母孩子勾起一笑,口吻淡淡:“没什?么?大?事。不过,大?过年的,我?却得回乐游一趟。” 说着,把手里的香递过去,“逢春拿着,点烟花别靠太近。” 又顿一顿,“菁菁要听话?,别老调皮。” 菁菁:“哦。” 宋豫川:“还有,娘……” 宋母摆摆手:“你别说了?,去吧。” …… 岳芷林赶到天上的时候,天上已经打成一团,乌烟瘴气,四处惨相。 仙界守将未有任何准备,被这新生的邪魔杀了?个措手不及。新死的守将散发出的一股股死气,又尽被云姬吞入,化作?了?她的力量。 天空中,那?比黑夜还要漆黑的影子,几乎要将颗颗星子熏黑。 好浓烈的邪气! 岳芷林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去了?。到天门之处,邪气已令她十分不适,若再往前去,恐有性命之虞。 她隔着黑雾远远地瞧,见前方激战正酣,人影飞速闪动着。战况如?何,她瞧不清楚,但能感应到帝君金仙们的醇厚仙力。 四方帝君和诸位金仙已悉数到场,正将云姬团团围在中间。禹诺手提长|枪穿插其中,不要命地去扰乱她的攻击。 仙力与煞气的碰撞使得天地震动,狂风不止。 许是还残留着一丝母性,云姬被禹诺掣肘,一直未能使出全力。可即便这样,也让这么?多金仙大?拿对抗得十分吃力。 岳芷林深感意外?,云姬吞的力量再多,也不该强到四个帝君联手都压制不住。 正困惑着,玉虚仙翁慌慌张张飞过来:“哎哟,师侄儿你总算来了?,好吓人的大?魔头?!” 岳芷林:“师叔怎不上去帮忙?” 玉虚仙翁:“哎哟,我?一个只?会救人的,上去怕不是送死。你看看你师尊,平日里一副天下无敌的架势,还不是拿大?魔头?没办法。” 岳芷林:“雾太大?,我?看不清楚啊。” 玉虚那?眼睛倒是能看穿黑雾:“嗐,刚才师尊一掌拍过去,配合着禹诺刺出的一枪,竟也没能伤到云姬。” 她瞪了?眼睛:“听冥王子说,云姬吞噬了?不少邪力,可也不至于这么?强吧?” 玉虚仙翁焦急地抠着脑袋:“她是不比千年前的大?魔头?强,可咱们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是难以应对。况且,咱们缺失了?对付邪魔的关键!” “什?么?关键?” “一是摆下诛魔大?阵,二是使用神潢之水浸润兵器十二个时辰以上,以达到净化邪魔之作?用。可眼下,咱们是被打了?个突然,哪来得及加持兵器啊。” 玉虚两手一摊,“更何况,就?算是浸润过神潢之水的兵器,只?怕也拿不下云姬。” 岳芷林:“为?何?” 玉虚仙翁:“你可知,这女魃曾是神潢之水的守护神女!这神潢之水奈何不了?女魃,自是奈何不了?已与女魃怨念融为?一体的云姬。” 岳芷林:“那?岂不是只?能布下诛魔大?阵?” “可对付这么?大?的邪魔,普通大?阵恐怕不敌,须得以三十六天罡星为?阵才行?啊。” 岳芷林:“那?师叔还不速速布阵?!” 玉虚:“此邪魔厉害,这三十六天罡,需对应三十六金仙才行?。修为?不够的,便难以撑起此阵。眼下,唉……” 沉沉叹了?口气,“我?与你说句实话?,天尊元气大?伤,正在闭关之中,此时正处在关键之期,万万打断不得。天后和战神呢,又都已陨落,就?算老夫硬着头?皮上了?,算来算去也还是差两位金仙!” 这大?阵凑不齐人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这么?耗下去,邪魔越打越强,仙界早晚会撑不下去。 岳芷林觉得,这挂过来的邪风已比刚才她初上天来时强了?一些。 仙界这边正焦头?烂额,云姬狂妄的大?笑穿透黑雾,乘着猛烈的风钻进耳朵,更是令人心焦得很。 “哈哈哈……神仙也不过如?此……三界将是我?的天下!” “……你们都要对我?俯首称臣!” “你还不快求我?,哈哈哈……” 许多仙家已聚集在此处,空中黑气弥漫,大?家的脸都彼此瞧不清楚,但各自的气息都十分低沉。没人敢轻易上前,只?七嘴八舌地商量起办法。 伴随着中心地带一阵阵的炸响,这份儿吵闹实在是让人心慌。 “别拦我?!” 元捷倒是提着长戟想?要冲上去,被几个上仙硬拦下来。 “不可冲动啊!仙君战力虽高,却非金仙,若进了?那?乱斗的中心,只?怕片刻也撑不过。” “说不准一会儿还得指望你,仙君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元捷骂骂咧咧,愤怒得差点儿跟人打起来。 此时忽有人提了?一嘴:“昭圣元君可来了?,不知她有没有办法?!” “是啊,她独得上天眷顾,说不准有法子呢!” 岳芷林听得这话?,忽然想?起什?么?:“师叔!我?这斧头?可能劈死邪魔?” 造化斧头?谁见了?不怕! 本?以为?斧头?或可对抗,哪知玉虚却把头?摇:“神斧虽可开天辟地,这鬼炁却是劈不开的。说白了?,魔,只?是一团气啊,并?无实体的。” 既消灭不了?邪魔,那?上苍将这造化斧送到她手里,又是为?何? “那?大?日金焰呢?”岳芷林忙又问。 玉虚仙翁眼睛一亮,忙把头?点:“可以试试!不过,此火虽然厉害,你这修为?却不高,恐怕后继乏力,不可轻易动手。” 岳芷林:“嗯!我?瞅到时机再动手。” 玉虚仙翁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向乐游方向拍了?一道传音符。 之后,沉默了?两息,郑重?对她道:“我?让陌渊把以观带上来,说不准还是得用上他那?面具。话?先说在前面——师叔我?也不清楚,这面具会用到何种程度。” 面具种在宋豫川的脸上,已和他融为?一体,要用面具除魔,他就?得身陷险境。 岳芷林:“我?明白的,师叔。除魔卫道乃我?修仙之人责任所在,粉身碎骨义无反顾。” 她心头?沉甸甸的,可话?还是这样说了?。宋豫川那?面具一直没有取下来,她心头?便一直不踏实。 如?今看来,他的使命确实尚未完成。 玉虚仙翁捋捋胡须,十分欣慰,接着又是一阵扶额叹息,自然也是担忧徒弟。 岳芷林集中精神,盯着那?黑雾之中的打斗。前方身影交错,时而有耀眼光芒透出,帝君金仙们与那?邪魔打得是人影模糊。 纵然她如?今眼睛已是大?好,又掌握了?五行?感应之术,却也分辨不清前方哪个是云姬。 她掌中托着跃动的大?日金焰,却迟迟找不到机会拍出去。 玉虚仙翁看不下去,索性把手一招:“那?个,元捷小子,你过来!” 元捷正郁闷中:“?” 玉虚仙翁指着前方:“你快使你那?长戟,将这方向的黑气拍散,以便微与出手啊!” 周围仙家听得昭圣元君在此等着出手呢,一时都激动起来。 岳芷林霎时感觉肩上像抗了?座山……这些个个资历比她老的神仙,竟然指望着她? “好!” 元捷听得安排,顿时浑身都是牛劲儿,当即将那?龙吞双月戟舞得眼花缭乱。 没一会儿,岳芷林眼前遮挡视线的黑气便被扇开,露出一条路径。 看见云姬了?! 她周身散发着黑气,面目已在黑气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比黑夜更黑。 禹诺围绕在她周围,时刻干扰着她。 打了?这么?久,云姬那?本?就?不多的母性终于被磨灭殆尽,黑风一扫,重?击在禹诺胸口。 雾气弗一荡开,便现这一场面,在场仙家无不倒抽口气。那?可是亲子! 怒杀亲子,岂不魔上加魔?! “造孽啊!”玉虚仙翁眉头?一皱,立即飞往前方,一把捞住禹诺,将其心脉护住。 与此同时,岳芷林忍着不适飞身近前,那?团大?日金焰的飞快朝云姬拍去。 云姬怒杀亲子之后,似乎生出来片刻的恍然,便是这片刻的恍然令她不及躲闪,眨眼便被大?日金焰团团围住。 这世上最烈的火,包裹住鬼炁邪魔猛烈地烧起来。 云姬痛苦的尖叫与嘶吼霎时响彻云霄。 “太好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瞪大?双眼,静候着这大?日金焰将邪魔烧尽。一息、两息…… 三息、四息…… 突然间,红光四散,一股邪力竟撑开束缚,震碎云层,冲击得在场仙家东倒西歪。 岳芷林差点被这股气流撞得一头?栽下云层。 如?此神火竟然被云姬冲破。只?怪她修为?太低,发挥不出大?日金焰全部的威力。 “是你?”云姬漆黑的眼珠子寻到她的方向。看清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 “既然你在此,便先受死吧!” 话?音未落,无视三十多位金仙围堵,裹着掀天揭地的煞气便朝她杀来。 第六十七章 除魔卫道 “拦住她!” 云姬去势凶猛如何拦得住, 连凌虚仙翁飞身拦截也差了一步。 她杀岳芷林之心,胜过?一切! 元捷脸色大变,立即提戟来挡, 可他更不是云姬对手, 还未靠近便遭撞飞出去。 云姬痛恨岳芷林,从前,冥界虽然遭受冷待,起码脸面还在。自岳芷林带走?造化斧, 冥界开始处处受人?欺辱,令她走到哪里都脸上无光。 这什么昭圣元君,该第一个死! 等杀了她, 再去杀了天尊, 以后?这三界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 岳芷林正面?受敌,瞬息之间,云姬已杀至眼?前。她已然没有躲避的机会,不得不迎面?击出大日?金焰以攻为守。 耀眼?火光刺眼?夺目, 奈何云姬竟早有准备,方向霎时偏离, 竟绕至侧面?朝她袭来。 烈焰扑了个空。 糟了,躲不开了! 岳芷林不过?初登上仙,修为浅薄, 今日?若受此邪魔一击必定魂飞魄散。 众仙吓得纷纷闭眼?,哪里敢瞧如此骇人?场面?。 她今天死定了!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有金光突现,穿透众人?眼?皮直射眼?底。 “受死?先问?过?老子同不同意!” 连岳芷林都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体内突然有一股灵力翻滚起来,继而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眉心蛮力钻出。 战神?! 金龙自她眉心破出, 咆哮着,迸发?漫天金光,瞬息之后?,那金龙化作人?形—— “砰!” 一记拳头猛击出去,顷刻间将云姬拍散当场,化成千百缕黑烟弥散在空中?。 随后?,金色的人?影淡去光芒,显露出一张众仙熟悉的脸。 “戟来!” 只听那人?一声大喝,元捷手中?的龙吞双月戟便如流星飞出,朝她而去。 “师尊!”元捷大喜过?望。 在此惊险关头,师尊竟然复生了,他恨不得飞奔过?去立即狂磕几个头。 “是战神?!” 众仙家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英武的女子。她猛挥着当年那把战无不胜的金色长戟,周身银甲光彩耀眼?,威风凛凛。 众仙家目瞪口呆,又看看岳芷林,脑子顿时如被浆糊糊住。 神戟到手,致羽立即大扫四方,飞快将聚拢的邪气黑烟大卸成无数块。 “看我作甚,还不快想办法!” 云姬已成邪魔,便并无实体,战神这一拳虽猛,却不过?是将她打散,若让她又汇聚成形,照样不好对付。 凌虚仙翁盯着战神,眼?中?有什么闪动了一下,随即也?一掌拍出,将四周邪气打得更散。 “哈哈哈……你这家伙竟还活着!待除了邪魔,你可得给老夫说叨说叨怎么回事儿!” 至羽没好脸:“个老家伙,还有闲心说这个!” 凌虚仙翁也?就?收笑,朗声发?问?:“师弟,你徒弟呢!” 玉虚:“正带过?来嘞!” 那面?具或许就?是关键。玉虚仙翁言简意赅地向各位说明了一遍,称其可以净化邪祟。 众仙听得这好消息,自是又喜又惊。 不远处,南曜帝君掐指一算,淡淡道:“这救世之人?,莫非便是此三女一男。” 几位帝君互相看了眼?,皆是一脸若有所思?。 玉芝公主?、战神、昭圣元君,还有玉虚仙翁这一弟子,刚好凑够了三阴一阳,与卦象一致。 但凶卦之变数仅是变数,是未确定之事,最终能否逆转结果,还要全力以赴,再看造化。 满天仙家都好奇战神怎么就?复活了,怎么就?从昭圣元君体内复活了……可在此关头却都不敢分心,只管跟着战神使劲儿,将那邪气拍成千丝万缕。 云姬好容易汇聚起个头,一句咒骂都还来不及出口,又被战神一戟拍个四散。 单论力道,至羽敢说第二,这三界没人?敢说一个第一,包括天尊。对付邪魔,别的办法未必好使,可这金系的力道却是最实用而有效的,虽不可诛灭邪魔,却很?是能压制其进攻。 “臭婆娘,敢动我兄弟!” 岳芷林:“……是姐妹。” 至羽:“嗨呀,都一样。” 另一边,陌渊带着以观上了天来。乐游的师兄们?也?都跟着来了,松鹤旭鹰则不知几时来的,正配合着战神将邪气打散。 一时间,弥漫的邪气将整片天空都染黑了,以至于谁也?看不见谁。 岳芷林隔着厚厚的黑雾,远远地看到了宋豫川。 面?具有净化邪气之效,于是他的周围便一丝黑气也?无,使他比高悬苍穹的星子更加的亮眼?。 “豫川!” 宋豫川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眸光闪动:“阿月?” 岳芷林连忙朝他飞过?去。可当落到他身边,却是与他相顾无言。她这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担心得很?。 她转又问?玉虚道:“师叔,这面?具该如何用?这些邪气根本不敢靠近它?。” 玉虚仙翁短暂一想:“那就?列阵,把邪气逼过?来!左右这诛魔大阵少了一个金仙修为的,便威力大减,无法诛灭邪魔,不妨配合这面?具,试试效果。” 顿 弋? 了顿,朝着四方朗声问?,“诛魔大阵缺一金仙,哪位仙人?愿意补位。” 黑雾弥漫的天空中?半晌没有传来回音。 不是金仙的修为却要硬顶上去,必将大耗修为,弄不好直接死在当场。 这话一问?,任谁都得考虑考虑。 战神却不浪费这时间,朗声道:“元捷上!他已离金仙不远,硬撑一阵定无问?题。” 元捷兴奋回道:“师尊敢让我上,我便敢上!” “好!”战神将长戟一收,敛眉大喝,“阵眼?给我,立刻布阵!” 诛魔大事,分秒不可耽搁!此阵对应三十六天罡星,诸位帝君金仙迅速分散布阵。 玉虚仙翁深吸口气,跳起来拍了拍以观的肩:“徒弟啊,今日?成败可就?在你了。” 宋豫川点点头:“师尊放心,我必半步不退。” 玉虚:“好!我乐游也?没有孬种。”看了眼?周围,把广袖一挥,“其他人?速速散开,赶紧的!” 说罢,飞往上空布阵去了。 其他人?都散开了,岳芷林捏着他的手,却迟迟放不开。 宋豫川轻挠她的手心,神色倒是轻松:“只是净化邪气,不会有事的。快去那边等我。” 远处,旭鹰扯着嗓子在喊:“师妹还不快撤!” 半空中?风烈烈吹着,吹皱她的眉心,岳芷林:“我心里好不踏实。” 宋豫川笑笑:“早点结束了,咱俩还要回家放烟花呢,晚了可就?被那俩崽子放没了。” 岳芷林:“这时候了,你还想着烟花。”抿了抿唇,到底松开手,“当心。” “嗯。” 头顶上,诛魔大阵即将布完。她飞离此地,回头看向黑雾之中?亮如星子的他。 心咚咚跳着,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旭鹰过?来接她:“吉人?自有天相,你都闯过?来了,他也?会没事的。” 岳芷林扯出丝笑:“师兄说话越发?顺耳,莫不是又有感悟,临近突破了?” 旭鹰没答,点了下头。 ——自是师妹喜欢听什么,他便说什么。 他望着以观师弟的方向,见天地浩大,邪魔凶狠,以观如一颗发?着微弱荧光的小小星子,立在漩涡的中?心。 其实,他很?是希望这世上没有以观,私心地想着,以观若死在这儿就?好了。这样的邪念刚一冒头,竟有一丝邪气要往他身体里钻。 邪魔便是如此壮大起来的,只要这世间还有邪念怨念,灭魔大任便永无止尽。 “啪!”旭鹰当场给了自己一耳光。 倒吓了岳芷林一跳:“师兄?” 旭鹰:“……没什么,打死了一瞬间的自己。” “啊?”她没听懂。 就?在她错愕的这片刻间,大阵布完,半空中?闪耀起白色的光。光芒将黑雾驱散,空中?丝丝缕缕的邪气开始躁动不安。它?们?扭动着,如来自地下的恶鬼,狰狞、恐怖…… 它?们?一点点的,被推往宋豫川的方向。 岳芷林紧张地握紧拳头。 那奇石化成的面?具尚未养成,净化威力恐怕不足,宋豫川以一个地仙修为面?对帝君金仙也?奈何不了的邪魔,必然难以全身而退。 在场众仙的心,无一不提到了嗓子眼?儿。 邪气距离宋豫川越近,越扭动得厉害,竭尽全力地想要逃离。 纵然眼?前是比鬼域还要可怖的景象,宋豫川也?如他说的那般,半步没有后?退。 他的眼?神坦然而坚定。 这是他登上修仙之路的代价,从一开始就?说好的。 孩子心疾痊愈,他弯曲的脊背得以挺直,此后?父亲冤案平反,妻儿回到身边,母亲添寿添福……他换得的东西太多?了,即便今日?身死,已是无憾了。 宋豫川直视前方的黑暗,未敢转动眼?珠,因为他怕……怕对上阿月的眼?睛。 他已做好一切的准备,可邪气始终对抗着大阵,迟迟靠不近面?具。 “噗……”元捷率先支撑不住,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至羽眉心一紧,手上再添一股蛮力,硬生生将那邪气逼了过?去。一丝丝漆黑的邪气被驱赶着,穿过?面?具,进入宋豫川的身体。 他突然浑身一震,张开嘴,似乎因为邪气的入体而呼吸不过?来,竟难受得渐渐半跪下地。 岳芷林下意识便往前冲,被旭鹰一把拉住。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把邪气往他身体里逼!”不是说好的,借着面?具净化吗! 松鹤皱眉道:“元捷已经支撑不住了,若再耽搁下去,他第一个垮下来,再接着就?是整个大阵一起崩溃,届时再要诛魔可就?难了。” 陌渊哀叹一声:“时不待人?。战神经验丰富,定是决定以师弟为器,将邪魔封印,再在师弟体内慢慢净化。” 就?如当初她没有时间逼出火精,便要将她炼作火精一样,眼?下是那奇石尚未养成,便要再借与奇石连成一体的宋豫川的躯体一用。 岳芷林:“可他一个地仙的躯体,怎么封印得住!” 师兄们?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片刻,陌渊才又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先将之逼入师弟体内……四个帝君都在,再合力加一道封印,或许能够办到。” 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或许”……那要是办不到呢!岳芷林呼吸一颤,屏吸望向宋豫川。 短时间内大量邪气贯体,他已经痛苦得站不住脚。那竹影青色的衣袍在肆虐的风中?乱飞着,如她的心乱跳着。 半空中?逐渐不剩半丝邪气,也?不剩半点黑雾。 收阵,至羽大喝:“帝君!” 大阵停转,四位帝君默契地飞落在宋豫川附近,各站一方立即打下封印。 面?具的额心很?快出现一道金色印记,将窜动着想要出逃的邪气压制了回去。 宋豫川似乎看起来舒服了些,他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抚着胀痛的额角。 “豫川!”岳芷林飞奔过?去,将他扶住“你感觉怎么样了?” “……头晕。”他声音低哑,精神已被冲击得略显涣散。 战神飞落下来,语速飞快地对她道:“还没完,需立即带他去神潢池水泡上一泡。” 岳芷林:“神潢池水不是对付不了这邪魔么?” 战神皱着眉头:“嗐,毕竟是神水,哪怕有一成作用也?要试试。元捷这小子不行,大阵的威力比预想还缺三成。” 看了眼?宋豫川,“邪魔入他体时,尚余五成余力。即便上了封印,也?有被冲破的风险。” 那边,乐游的人?全围在元捷周围医治。他面?色煞白地躺在地上,已被这大阵耗去不知多?少元气和修为,已经只剩一丝清醒了。 各位金仙也?都面?色不佳,消耗得不轻。 岳芷林不敢耽搁,赶紧扶着神智半醒的宋豫川往神潢池水方向去。 在场的诸位终于松了半口气,为防有变,跟着一起去了。 “你感觉怎样?”她担忧地问?。 宋豫川垂头不语,始终没有力气答她。原本皓白的面?具,若隐若现盘踞着一层黑气,果然还遗留着冲破的力量。 要是这奇石早些日?子养成就?好了,便无需他来冒这样的风险。岳芷林想着,不敢耽搁,带着他一路往神潢池去。 紧赶慢赶行至半路,宋豫川一直低垂的头总算抬起来了。 他停住脚步,看向她。 “豫川?快走?啊!” 宋豫川冲她勾起一个笑,那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竟似乎有黑气飞绕。 岳芷林手脚顿住,看着他的眸子愣了下。弹指间,宋豫川跨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五指用力猛缩。 “师妹!”旭鹰惊变脸色,一个健步冲上前来。 可他还未赶到,那只掐在岳芷林脖子上的手却又自行松开。 “快走?开……我压不住它?!”宋豫川的痛苦又涌了上来,他咬牙忍耐着,忍得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这么快又有变故!众仙刚刚放下一半的心,陡然又高悬起来,一个个的脸色黑到了极致。 一道女声忽然自他身体响起—— “诛魔大阵也?不过?如此,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竟是云姬的声音! 她被战神打散后?没能汇聚,反倒在宋豫川体内汇聚成形了么。 “咔嚓——”面?具碎了一道裂痕。 好在额心的金色封印骤然闪现一道光,又在瞬间将那裂痕修复。 可岳芷林的心,还是跟着猛颤了一下。 “快!我们?去神潢!” “去了怕是也?不行!”凌虚仙翁追着过?来,如是道。不等说罢,便一把将岳芷林从他身边拉开。 岳芷林:“为什么?!” “哈哈哈——”云姬狂妄又不屑的笑声从宋豫川体内传出。 “这具躯体我要了,待我揭下面?具,便是尔等死期!” 宋豫川的眼?睛忽明忽暗,邪气似乎正在他体内狂妄地夺取着他的身体。 凌虚仙翁沉着脸:“你也?看到了,云姬若控制住以观的身体,即可将面?具生拽下来。届时我们?已无余力再布一次大阵,只能由着她拿捏生死。” 说话间,宋豫川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刚刚摸到面?具,便又如刚才松开她的脖子一样,松了手。 他在凭着意志和体内的邪魔艰难地对抗着。 众仙家除了眼?睁睁看着,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皆是惊慌无措,就?连战神和帝君也?再无一点办法。 岳芷林心如刀割:“那我们?难道就?只能看着豫川一个人?与魔对抗?” 他虽从不是一个肯屈服的人?,可力量悬殊之大,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凌虚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邪魔无实体,但此刻占据了以观身体的邪魔,是有实体的。” 岳芷林:“有实体的?” 凌虚:“时机很?短暂,你要把握住。”他顿了一顿,目光暗沉,“微与,你听明白了吗?” 岳芷林怔愣住了,突然浑身都凉了下去。 “造化斧……阿月……造化斧!”宋豫川在远处朝她喊着。那嘶哑变形的声音化作无数把钝刀子,狠狠地划过?她的心。 除魔的唯一办法,便是她朝邪魔挥出造化斧,连同宋豫川一起诛灭。 【全文完】 第 六十八章 完结章 仙山是不收凡人的。 以凡人的身份, 踏上一条修仙的坦途,便一定要付出代?价。 宋豫川的代?价,是死在诛魔大战之中。 而她的代?价, 是亲手将他杀死在诛魔大战之中。 是这样?的吗? 不…… 岳芷林望着前方, 失神地摇头,手中的神斧抖动着。她已超脱,她可以放下而无怨怼,她也可以牺牲而不愤懑, 可她万万做不到亲手杀了宋豫川。 “微与!”凌虚仙翁催促了一声。 满天神仙、整个?三界都在看着她,等着她。 云姬的声音再度从宋豫川体内传出,傲慢、嚣张, 又诡异得叫人心颤。 “你做不到的, 你爱极了他,你恨不得代?替他去死……” “这些神仙都是自私鬼,别听?他们的。” “你把斧头放下,我也把恩怨放下, 咱们一起掌控三界,如何?啊, 对了,我也不杀他,你们还可以做对恩爱鸳鸯。” 魔的声音极具魅惑, 它总是能寻到人内心的缝隙,蛮横地钻进?去,将那裂缝越撕越大。 “阿月别听?!” “微与快啊!” 数不清的目光注视下,岳芷林的手颤抖起来。她凝望着宋豫川, 看着他痛苦得又弯下了脊梁,看着他一次次地, 把被支配着拉拽面具的手按下去…… “快砍,阿月!”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可在邪魔面前他却又如此渺小?。宋豫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的魂魄在一点点溃败下去。 选择将奇石化作面具种在他的脸上,因为他是个?清正之人。 做他的妻子,便也当是清正之人啊。 “铛——”岳芷林松开手,造化斧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把斧头丢了?! 众仙个?个?惊呆了眼,尚不及质问一声,便见一抹赤色从眼前飞过。 岳芷林飞快地朝他去了,伸手,拽住那只撕扯面具的手。 “阿月……”宋豫川的眼睛已被黑色笼罩,他只剩一丝清醒,唤她名字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你想?干什么?!”倒是云姬的声音响亮而有力量。 岳芷林张开双臂,将宋豫川紧紧抱住。 “我和你一起。” 她闭上眼,周身倏尔燃烧起火焰,顷刻间,火焰便将二人包裹其中。 旭鹰大惊失色,拔腿飞奔上去:“师妹!” 那烈焰猛烈地焚烧起来,却将他的脚步挡在三丈开外。眨眼之间,火焰当中的二人,已全然瞧不见一丝轮廓。 旭鹰呆愣在原地。 夜空被烈焰照耀,如有火龙火凤盘旋而过。赤红的火越烧越烈,闪耀起紫红的光,绚烂而美丽。 火场中心传来云姬刺耳的惨叫,很快,那尖锐的声音就低落下去,渐渐再未有一点响动。 在场死寂一片,过了许久,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就是……大日金焰本该的样?子?” 凌虚仙翁背过脸去。 玉虚则早已哭得坐下地去,一下下地拍着大腿,却是一点儿哭声也没放出来。 战神眼中噙着一点水光,那飞扬入鬓的长眉悄然低垂下去。 “她修为不足,必是以魂力燃起这大日金焰,方得此威力。” 她烧死了邪魔,烧死了她的丈夫,也将她自己一起化为灰烬。 结束了。 这,就是他们要付出的全部?代?价了吧。 满天神仙谁也没再说话?,只围着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眉眼低垂地看着。 凡间大地,世人也仰头望着苍穹之上的漫天红光。 菁菁指着天上,好奇地问:“奶奶,神仙也放烟花吗?” 宋母回答不出,只是也望着天空,眉心不觉地皱起来。 今夜的天红得好似烧着了,绚丽得比今夜的烟花还要夺目,令人只是望着便忘记了呼吸。 逢春:“神仙才不放烟花,神仙又不过春节,上头肯定打翻了炼丹炉。” 菁菁:“肯定是放烟花!” 逢春:“肯定是打翻炼丹炉了!” 争吵间,微风起,院中的桂树摇得沙沙响,两个?孩子突然的一齐安静下去。 良久,菁菁撇了撇嘴:“还是等娘回来了,问问娘吧。” …… 那一场火,烧了整整一|夜。待火熄灭,原地空空如也,什么也未剩下。 这场浩劫就这么过去了,三界又恢复了太平。而付出的代?价,一直叫人难以忘怀。 天真的公主?沉睡了下去。 恩爱的夫妻燃烧了生?命。 而战神,虽然复活却又折了半条命进?去。 ——元捷为了布阵元神大伤,哪怕是玉虚仙翁出手也差点没救回来。做师尊的自是舍不得徒弟,便就豁出去,大耗魂力才将他性命保住。 此后至羽闭关养伤,一晃三十年过去,才终于出关。 “哟,今儿不打架了,改下棋了啊?”玉虚拎着酒葫芦,飞落在了棋盘旁。 又是一年春天。 春草茵茵似软垫,他一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羽落下一子,叹息着:“嗐,一直没恢复全,哪打得过这老?家伙,不打了不打了。” 凌虚仙翁:“嘿,自己技不如人,倒怪这些有的没的。” 至羽不接他话?茬,扭头问:“矮家伙,你这是去哪儿了,一身酒气?。” 玉虚盘腿,打开葫芦喝了一口酒,乐呵呵道:“广灵散人养出两个?好徒弟,前两日竟飞升了。散人高兴,请大家吃酒——嘿,你们没去,那真是可惜。” 凌虚仙翁不屑:“呵,酒有什么好喝的。” 玉虚:“哎哟,想?不到这话?竟有一日能从你个?酒鬼嘴里出来。” 打架打不过,棋也下不过,至羽一把推平了棋盘,索性跟玉虚聊上了:“人多不,可听?得什么趣事?” 凌虚仙翁:“……” 玉虚:“啧,人那可太多了!”想?了一想?,“趣事嘛,还真听?来那么一桩。” “说来听?听?。” 玉虚也不卖关子,大嘴巴就这么敞开了讲:“你们可还记得,司命星君曾收过一个?徒弟,长得那叫一个?标志。” “记得啊。” “嘿嘿……”玉虚掩着嘴偷笑两声,“恋上她师尊啦!哎哟,这人伦可叫一个?乱啊。没事儿给师尊捶捶腿,添添茶,等司命星君察觉不对的时候,那姑娘已深陷当中,不可自拔。” 至羽:“我的天爷,这还了得!” 玉虚:“是啊,司命星君头疼得很啊。那可是他天资最高的徒弟,想?扫地出门?,却又是舍不得。” 至羽:“啧啧啧啧啧……” 正说着,元捷从山坡冒了头,乐颠颠地小?跑上来:“呀,师尊果然在此下棋,可叫我好找。” 至羽那一脸的笑当即一收:“你不去收集息壤,来找我作甚?” “就想?师尊了嘛。”元捷说着,蹲下来,一脸谄媚地捶捶师尊的腿。 至羽忙把腿一缩,眼神突然微妙……不对劲!很不对劲! 元捷又提起茶壶,给师尊倒茶。 哪知茶刚满上,正要捧给师尊,师尊一记飞脚给他踹上来。 “畜生?玩意儿,老?子你也敢恋上,讨打!” 元捷:“???” 至羽怒了:“说!你是几时对为师有此非、非分之想?的!” 元捷:“啊?” 这还了得,又是捶腿又是添茶,路数竟跟司命星君那徒儿一个?样?。 反了天了! 玉虚惊呆了脸:“你小?子快说实话?,来找你师尊干啥了?” 元捷被踹了个?懵:“我、我就是想?让师尊帮我说说情?——我听?得小?道消息,灵宝仙君那儿锻造出了把神戟,徒儿好想?要。” 就是来求师尊帮他去跟灵宝仙君要这兵器的嘛,还没开口呢,骨头就快被踹断了。 至羽:“……”还好还好,不是恋上师尊了。 她长舒口气?,清清嗓,“兵器可以帮你去讨,让你收集的息壤你可收集了?” “在这儿呢,就快收集够了,师尊的嘱咐徒儿怎敢怠慢啊。”元捷忙把聚宝盘拿出来。 这三十年来,师尊闭关养伤,却一直惦记着昭圣元君养护元神的恩情?。这恩无法还给她本人,自然只能还到她的女儿身上。 那叫菁菁的孩子三十年了还没长大,就等着这息壤。元捷平日里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找息壤,日子过得比旭鹰还要简单。 听?说旭鹰那小?子不是在亭子里发呆,就是去人间看孩子,陪菁菁玩儿,张扬的性子都收敛了不少呢。 至羽满意地点点头:“我再去找点儿,等元君回来,还她个?大礼。” 她这话?出口,两位仙翁都沉默了。 三十年前,那火烧得什么都不剩,微与和以观连一丝元神也未留下。回来?如何回得来。 至羽:“你们什么表情?,不信?呵,连我一个?兵解了的都能回来,上苍但凡是开了眼,便不能叫他们回不来。” 四海八荒,战神是最坚信夫妻二人还能活过来的那一个?。 …… 半山的小?山庄里。 屋檐下,少年放下剑:“好了,你的高跷做好了。” 菁菁:“嘿嘿,你快扶我上去啊!” 少年又把她扶上去。 菁菁踩在高跷上,看到了墙外的好风景:“啊,我好高啊!哈哈哈哈……那儿有蝴蝶,我要去抓!” 少年低头看看自己砍缺了口的剑,叹了口气?。 其实,已经不能称他是一个?少年了,他只不过看起来十八|九岁。自决定修仙,玉虚仙翁便将他记为干爹名下弟子,又亲自指导,因有了仙泽滋养,他的容颜便变化得极慢。 如今他已晋地仙,衰老?的速度也就更慢,再过十年也不过是弱冠的容颜。 祖孙三人,一个?长不大,一个?老?得慢,奶奶则七八十岁健步如飞,任谁都觉得怪。 因在一个?地方住不久,他们索性置了一处山庄,在这里一住十年。 山庄虽然偏僻,生?活却不无聊。除了狰和他的灵兽时不时打得鸡飞狗跳,给日子添几桩笑料,隔三差五便有神仙来看看他们,对他们多有照拂。 旭鹰来得最多,不过,来了只陪菁菁玩儿。 很多神仙都关照着菁菁。 天尊曾想?接菁菁上天,封为公主?好生?养着,可菁菁只愿守着奶奶,便只是受了公主?封号,并?未上天去住。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爹娘在天上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当值,很久很久才轮一次值,所以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呵,也就那丫头好骗得很,他和奶奶都不信这些鬼话?。 民间许多地方已经建了二圣庙,供奉的是昭圣元君和其丈夫净德真君,那除魔的故事也已广为流传。 干爹是死后封的尊位,听?起来真威风啊。 菁菁很少出门?儿,所以不知道这些。 奶奶一直都没说什么,只是每每提到菁菁的爹娘,便要念叨一句——人啊,要对得起天,对得起地,要正直勇敢。 听?说,那正直勇敢的玉芝公主?还在辉月殿里躺着。 听?说,那正直勇敢的禹诺已经一统冥界,终于成长为冥界英主?。后来,他每日都要摘一朵最新鲜的回魂花,送去公主?床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玉虚仙翁说,公主?已有苏醒迹象。 他也要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很想?出去闯闯,可是菁菁那丫头太粘人了,他若走的话?,她肯定会哭鼻子的。 …… 天上,二圣碑下。 清宁清安将香灰撒在碑前,眼中双双噙了泪。 三十年前,大日金焰在这里除尽邪魔,也将曾经对她们有恩的一对夫妻烧至灰飞烟灭。 后来,天尊树立此碑,每年的那一天都要亲自来敬一杯酒。 平日里这里都很清静,无人来打扰二圣安宁。今日,她们也来敬一杯。 清宁清安的凡间债还了三十年,一朝感悟大道,竟顺顺利利地飞升为仙。 回想?种种,还是得感激遇到了贵人。二人很是想?亲口谢过大恩,可如今,却只能在这碑下缅怀故人。 “曾经祭祀战神,如今改祭二位,凡间每年都会为你们焚香。我们姐妹从五湖四海收集了些香灰,特带来告慰二位。” 清宁说着,将盛满香灰的小?炉子摆在二圣碑下。 清安:“香灰虽轻,却都是芸芸众生?对二位的敬意与缅怀。” 二人各敬了一杯酒,又跪下磕过了头。 广灵散人:“好啦,故人已去,还得着眼当下才是。二圣的母亲、孩子都在下界过普通日子,咱们没事的时候就去下头走一趟,看看可有需要出力的地方。哦,对了,再过些日子是净德真君母亲的八十大寿,届时可得备下厚礼去一趟。” “谨遵师父教诲。”清宁清安也就收拾东西,跟师父走了。 二圣碑下,便又恢复了清静。 清风徐来,吹起灰白的香灰。香灰翩翩上扬,又慢慢沉淀,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有什么东西,从香灰之下破土而出。 嫩绿的牙飞快生?长着,缠绕着白玉石雕刻的碑向上蜿蜒。眨眼的工夫,嫩绿的牙成长为巨大的藤。 藤上结出两朵花苞。 一朵赤红,一朵浅青,花茎缠绕拧成一股,花苞便紧紧地贴在一起。 在无人的地方,美丽的花儿悄然绽放。 …… 三月初三,老?太太的八十大寿。 这一天,天上的神仙络绎不绝地来到小?山庄,送上厚礼,道上几句祝寿的话?。 老?太太笑容常挂脸上,来了都有酒喝,又戏谑着,这么多神仙给她祝寿,她怕不是要折寿。 司命星君拍着胸口说,放心!要不再给您老?添个?一百岁。 宋母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这辈子够了。 菁菁骑在大猫身上,盯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好奇地问:“你又是哪位呢?” 男子低下头,冲她和煦一笑:“我是冥王。” 菁菁眨巴眨巴眼:“冥界我去过,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嗯……你以前没来过我家。” 禹诺:“这次特来贺你奶奶大寿,顺道替人递贺帖。” 菁菁:“替谁啊?” 禹诺:“你奶奶认识。” 菁菁:“哦。”吹吹她的小?风车,到别处玩儿了。 禹诺在堂屋外等了会儿,见里头的仙君出来了,才跨过门?槛进?了去。 他递给宋母的贺贴,出自杨氏之手。 就是曾经做过杀手的杨氏。 三十年前,天尊特赦,结束了她的酷刑。那之后,她便一直住在枉死城,后来和陈姑一起又搬到了酆都城。 再过一段时间,昭圣元君的这些亲人便都要入轮回了,杨氏心中却有一桩罪过始终放不下。 便是当年杀害宋父那一件事。 宋母放下贺信,沉默了几息没有说话?。她端起茶碗润了润口,才叹气?道:“我都已经放下了,她还记着作甚。烦请冥王转告,若她能等我个?二十年,我还要下去陪她话?话?家常。” 宋母脸上又挂起笑,她早已是看得比谁都开了。 冥王禹诺还未接话?,就听?得外头菁菁闹了起来。 “喝了点儿酒就胡说,我娘才没死呢,我爹娘都在天上当值呢,只是当值的地方涉及很多秘密,才没有回来。” 丫头气?得跺脚,“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战神一脚给元捷踹去,赔着笑回菁菁道:“小?公主?别跟这蠢货计较,他懂个?屁!” 原来是元捷这缺心眼儿,不小?心说漏了嘴。 菁菁气?得脸红,骂着骂着竟掉起眼泪,弄得大家一时手足无措。 逢春站在旁边,递去一张手帕:“别哭了,奶奶过大寿呢,这多不吉利。” 菁菁把头转过来,埋在他胸腹,声音低了下去,依然抽泣着:“可奶奶八十大寿,他们也不回来啊……” 逢春暗叹口气?,看向奶奶,奶奶脸上很平静,摆摆手示意战神别打徒弟了。 菁菁……其实隐约知道的吧。 三十年,便是个?傻子也觉察出来了。只是这窗户纸谁也没捅破,今儿元捷不小?心捅破了,她倔强地要糊回去。 “大好的日子,打徒弟玩儿呢?” 一院子的人正不知所措,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声音噙着笑意,如今儿轻拂脸颊的春风,暖暖的。 众人扭头去瞧—— 暖阳铺洒的院门?前,红衣耀眼,青衣柔和。二人笑盈盈牵着手,跨过门?槛,走下台阶…… 菁菁眼睛直直地愣了一下,突然咧嘴笑起来:“我就说我爹娘好好的吧!” 众人皆看傻了眼。 “爹!娘!” 她飞奔着过去,踩着金色的光,踏过青绿的草……她还是小?丫头,还可以举着她的小?风车,奔向世上最温暖的怀抱。 时间煮雨,岁月缝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