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冷表哥娇养后》 1. 第1章 [] 寒风飒飒,撒盐飞絮。 青瓦屋檐上白茫一片,落在树梢上的薄雪压弯了梅花枝头,院儿中的下人用扫帚扫开门前雪,沙沙声不绝于耳。 屋内炭火燃的正旺。 反绾长发的妇人将绣着蔷薇花样的荷包塞在小姑娘手中,“玳玳,明日便是老封君的寿辰,我这儿还有几两碎银子,你去买些像样的礼,免得被府中的人看了笑话。” “夫人,这银子我不能要的。”云玳将荷包还了回去。 田氏故作愠怒,“我说给你便是给你,再推辞,便是你将我当了外人。” 云玳施施然接了过来,还是不忘小声道:“这银子,便当我向夫人借的。” “你啊……”田氏嗔笑,点着她光洁的额头。 小姑娘未施粉黛,唇红齿白,长的极好,此时抿唇一笑,如将将长好的细嫩花蕊,平白惹怜。 “你说说你,你娘将你托付给我,我便当你是亲女,你倒好,来府中两月了,却还是拿自个儿当外人。” 云玳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并未回话。 如田氏所言,她乃是两月前从扬州来京城投奔的,她与国公府并无瓜葛,只因死去的阿娘与三房夫人田氏曾有过一段姐妹情,是以阿娘死后,便让她来京城投奔三房。 田氏膝下无子无女,是以当场便将她认作义女,将她留下。 国公府上下百来人,多她一人并无大碍,只是来的头一日,便叫她看花了眼,府中有许多她说不上名头的物件儿,但她知晓的是,就连伺候主子的婢女头上都戴着十两银子才能买来的银钗。 十两,是她从前在扬州与娘亲一年的花销。 先前娘亲便告诉过她,谢国公府乃百年世家,规矩森严,单单富贵二字已不能并论,可那时她脑中只有模糊的概念,直到入了府才知晓何为云泥。 在她眼中已是不凡的田氏,却仍旧被大房二房瞧不起,皆因他们都有官职在身,膝下之子更是有大才之人。 是以田氏早早的便叮嘱过她,府中郎君小姐众多,亦有不少与她一般的表亲借住在国公府,但她与那些人不同,她背后并无有权有钱的母族,最好莫去招惹府中儿郎。 云玳始终铭记于心,在府中行事向来都是躲着人走的。 此番,也一样。 从田氏这里离开后,她并未如她所说,出府去挑些好礼,而是转道去了后山。 谢府很大,后面还有一片小山头,这也是她先前无意中瞧见的,山上有许多草药与果子,平日很少有人会去后山,且那些果子都烂了也无人采摘,她便动了心思,摘下果子或是认得的草药去集市上卖。 三老爷双腿有疾,夫人的铺子生意也不大好,平日为了给三老爷治腿便要花去不少银子,她本就在田氏这儿白吃白住,是以也想贴补些家用。 此番若能寻些好点的东西,她便可以不用夫人的银子去买礼了。 云玳熟门熟路的上了山,前两日下过雪,路上有些滑,她提着裙角,扶着枯树,望着不远处一大片的冬枣,满满咧开嘴笑了。 眼下年节刚过,有些枣已经熟透,但仅剩下的也够云玳采摘了。 寒风凌冽,小姑娘踩在长梯上,双手与脸颊冻得通红,但手中的篮子却愈渐填满。 狂风忽然刮过,风沙眯眼,云玳一时不查,从长梯上滑落,篮中的枣子散乱一地,有些还咕噜噜的滚远了。 云玳顾不得惊呼一声,顾不得腿上的疼,连忙弯腰将雪中的枣子捡回来。 许是她过于专注,顺着冬枣滚落的地方捡到了一处石阶旁,头顶猛地传来一道声音,“喂,你是哪房的丫头,来这儿做什么?” 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没拿稳,随着枣子落到地上,云玳抬眸看去,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猛地瞪圆。 斜靠在漆柱上的少年双手环胸,俊朗的面颊上满是对她的怀疑,“你不知晓后山这块儿若无吩咐,是不许下人上来的吗?” 云玳有些手足无措,涨红着脸,“对、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 “你是哪房的丫头?” 少年咄咄逼人,云玳支支吾吾,不愿让三夫人受她牵连。 且眼前这人墨发高束,云衫华贵,一瞧便知晓是府中的小主子,夫人常常耳提面命,没承想,今个儿遭了意外。 谢今棠见她神色躲闪,迟迟说不出话来,顿时想到了什么,嗤笑道:“府中的人知道了?谁派人让你来打听的。” 他在说什么? 云玳怔愣抬头,杏眸略有呆滞。 可这一抬眼,便注意到了这处木屋后的水榭长亭上似乎坐着一个男子,男子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撑着额角,闲散慵懒的仿若睡着了。 “你在看什么?”少年眯了眯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再回头时,眼中已满是告诫,“不管你是哪房的人,我告诉你,今日之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让你背后的主子也不要四处宣扬,知道了吗?” 虽然听不懂,但云玳一股脑的点头。 她今年刚过十六,粉白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瞧着本就乖巧,田氏总说她生了一张令人生怜的模样,果不其然,少年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松缓了几分。 “他今日才刚回府,为了给老封君一个惊喜才不曾告知府中人,是以你也不要乱说。” 云玳点头,“我明白的。” 但好奇驱使,云玳又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想着到底是什么大人物,便府中的小郎君都这般避讳。 可刚瞧了一眼,便被气急败坏的谢今棠虚虚的遮住眼,“别看了,被他发现,我也得完。” “哦。” 云玳垂下眼,不看了。 见她这般听话,谢今棠忍不住问:“你叫什么,从方才就一直问你,你迟迟不说。” 此时他才仔细打量着云玳,见她虽穿着素朴,可模样娇俏,鹅黄襦裙更是衬得她肌肤玉白,添了几分活泼。 只是府中婢女的衣裳皆以蓝灰为主,这般的亮色除非是主子跟前的大丫鬟,否则是不允穿的。 谢今棠琢磨半晌也不明白。 云玳自不会告诉他,柔声道:“公子,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她匆匆忙忙的提篮离开,离得远了还能听见身后的少年大声道:“喂,我叫谢今棠,今日的事说好了,你若出尔反尔,我定会寻着你。” 谢今棠,云玳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 下一瞬便紧张的颤了颤,那是大房老爷的嫡次子,行三。 先前她便将府中的公子小姐暗暗记在了心里,大房长子鲜少回府 2. 第2章 [] 云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院儿的。 只记着在她迟迟不说话时,李从文那张脸几乎逼近,就要唇齿相依之时,墙后忽然传来了动静。 趁着李从文慌张之际,她连忙从他的禁锢中脱身,逃似的回了院儿,小脸上还挂着慌乱无措的泪痕。 自她到国公府后,觊觎她的人不少,平日里偶然遇着在府中相伴玩闹的郎君时,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也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只有李从文,向她伸出了爪子,还愈加过分。 或许是仗着他娘乃是老封君最疼爱的嫡女,是以嚣张跋扈,从不加掩饰。 说什么娶她为妻,她都见过他对府中的婢女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了,云玳一个字不信,可又不敢得罪,便一直拖到如今他越发大胆。 想到那双手碰过她,云玳便气的不停揉搓下巴,恨不能搓破一层皮来才好。 直到下巴当真泛疼,红彤彤的,她才堪堪停手,望着铜镜中狼狈难堪的自己,再次委屈的红了眼。 她好想娘亲。 正巧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田氏的声音接连响起,“玳玳?” 云玳逝去脸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待呼吸平复后,才稳稳的开口,“夫人,怎么了?” “这不是见你方才回来,怕你在外没吃东西,给你送些吃食来。” 云玳慌不择路的跑到妆台前,施了粉黛,掩住脸上的异样,这才连忙开了门,“夫人。” 田氏瞧着她的模样,微微一怔,“你这是?” 随即又噗嗤笑出声来,“哪有姑娘像你这般梳妆的。” 说着,她便将吃食放在桌上,将云玳按在妆台前,让她好生瞧瞧镜中的自个儿。 原是方才她太过慌张,并未将妆上好,连纤细的长睫上都落着一层粉末。 云玳窘迫的别开眼,田氏笑道:“咱家玳玳天生丽质,无需粉黛也能将府中这些小姐比下去。” “好了,先来用些吃的,将肚子填饱。” “嗯!”云玳看向桌上热腾腾的面条与糕点,压下眼中泪意。 在她用膳时,田氏笑意盈盈的瞧着她,不忘嘱咐,“明日寿辰来往宾客众多,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也都会在,你莫要失了礼数。” “特别是拂哥儿和棠哥儿,见着他们了,便躲开些。” 田氏替埋头苦吃的云玳别过鬓发,怜惜道:“你娘不愿你将来为妾,是以最好的法子便是你安心待嫁,等我帮你相看个好的人家,顺顺当当的嫁过去。” “谢谢夫人。”云玳抿唇笑道。 随即又想起今个儿在木屋瞧见的那道身影,好奇道:“夫人,三公子在府中可有畏惧的人?” “你说棠哥儿?棠哥儿乃是嫡子,是咱国公府的正经主子,向来只有人怕他,哪会有他怕的人。” 云玳又问:“那若有呢?” 田氏顿了顿,沉思道:“棠哥儿虽还未入仕,可有国公府嫡出公子的名头在,便是官职在身的人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你说的那人,年纪多大?” 云玳见再问下去或要暴露今日应承谢今棠之事,于是便连忙住了口,“我只是好奇,并未有这个人。” 好在田氏也并未深究,笑道:“晓得了,快些吃吧。” -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云玳便起了身。 老封君寿辰,府中无论主子还是仆从都忙的脚不沾地,天一亮便要开始迎客,午膳前先是府中的长辈接连送礼,随后才轮到他们这些小辈。 待礼与贺词都送完后,才会开宴。 府中有头有脸的郎君小姐此番应当已经在外边儿嬉闹了,云玳不敢出去,在屋中算着时辰,待开始送礼后,才抱着自己的盒子小心翼翼的走出去。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外边儿买不到,是她当初在扬州与娘亲学女红时,学到的手艺。 她用了整夜的时间,才做出的一根缠花枫叶钗,虽算不得多值钱,但盛在精美小巧。 云玳抱着盒子穿梭在忙碌的奴仆中,她住的院儿有些偏,与三夫人相近,但离正堂稍远。 回廊上,大房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柳眉双手叉腰,指使着下面的人,“快些,大夫人那边等着呢,磨磨蹭蹭的,别惊扰了客人。” 待人走远后,柳眉抬了抬发髻上的金簪,余光瞥见从假山旁一晃而过的身影,“站住!” 与那些身着蓝灰襦裙的婢女不同,柳眉身上的青绿盘金彩绣袄,比之云玳今日的藕色大氅都要鲜活几分。 “柳眉姐姐。”眼瞧着躲不过,云玳只能停下,福身轻唤。 柳眉虽是丫鬟,她的祖母却是服侍老封君多年的谢嬷嬷,冠以主人家的姓是天大的殊荣,算是半个主子了,是以云玳一个并无干系的义女,与她自是比不得。 “我当是哪个偷懒的婢子呢,原是云姑娘。” 柳眉瞧了一眼她怀里的盒子,“这是要赶着送礼去?” 云玳颔首。 “和善堂那头老爷夫人们正在见礼,轮到你还有半个时辰呢,不急。” 说着,她便亲切的拉住云玳,悄声道:“昨个儿夫人赏了我些好茶,西湖龙井,你打小便在扬州,可有尝过?” 云玳摇头,柳眉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去我那儿吃杯茶再过去正好。” “柳眉姐姐,正堂那边不忙吗?吃茶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不会,大夫人正见礼呢,若有事,会有人来寻我。”她自顾自的挽在云玳臂弯处,并未给她再拒绝的机会,将人带去了自己的住处。 云玳与柳眉相识不过是意外。 她之所以知晓李从文的那些话是用来哄人的,便是因着前些日子,她亲眼瞧见李从文与柳眉在假山后脱衣裳。 她只来得及看清脸,便赶忙跑了,自以为没叫人发现,但隔日柳眉便寻到了她,将一枚玉环往她掌心送。 云玳没要,且也并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件事,是以柳眉放了心,与她来往多了些。 柳眉住的屋子与她一般大,只是屋中有许多瓷器金件儿,瞧着便值不少银子。 柳眉沏好茶,推到她跟前,撑着下巴,笑眯眯的道:“尝尝。” 杯盏有些发烫,热气汩汩的往外冒着,云玳吹了吹,这才双手捧着抿了一口,很香,入口微涩,偶有回甘。 “怎么样?” 云 3. 第3章 [] 云玳相貌长得好,自小到大围在她身边的小郎君便不少。 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子,但却没有一人比天光之下,昵着她的男子好看。 棱角分明,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薄唇仿若手底下摩挲着的红线。那双狭长的眼眸中不见寒光,亦无炙热,明明看着她,眼底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定是个矜傲至极的男子。 这般想着,云玳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紧闭的双眸动了动,随即缓缓睁眼,入眼的房帐并不是她屋中的颜色,云玳顿时清醒,如诈尸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醒啦?” 来人撩开纱帐,笑眯眯的看着她,“身子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云玳怔愣的望着眼前的人,“三公子?” 谢今棠朝着她额头伸手,刚举在半空,便见云玳往后缩了缩,顿时收了回来,“你怕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还烫不烫,本公子对你这样的小姑娘可没兴致。” 不知是不是谢今棠看叉了眼,竟觉着眼前这人忽然松了口气。 “三公子,多谢你救了我。” 云玳理智消失之后做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但李从文紧追她不放那段儿,还是记得的。 “这你可谢错了人。”谢今棠坐在凳子上,闲不下来似的逗弄着插在瓷瓶中的寒梅。 “救你的,不是我。”他对上云玳不解的神情,指了指外边儿,“是我哥叫来的大夫,替你解了体内的……” 谢今棠咳嗽两声,眼睫闪烁,面红耳赤,“春日散。” 反应过来的云玳,‘噌’的一下面若桃花,双颊尽是红晕。 她只听说过春日散乃是床榻上助兴的药,却没承想,她竟会中此等,此等…… 空气中似乎都泛着羞怯的气息,谢今棠率先打破沉寂,故作无事发生般转着话,“你不知晓,我过来时看见你抱着二哥的腿,像条美人蛇似的往他身上爬,差点吓死。” 云玳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谢今棠口中那人是自己。 “那、那可否让恩人一见,我当面致谢。” 尽管无颜再见人家,但对方并未趁机对中药的她做些什么,还帮她吓走了李从文,唤来大夫替她解了春日散,于情于理都该当面致谢的。 只是,谢今棠说:“他换衣洗漱去了,已近晌午,还得去和善堂送礼开宴呢。” 送礼! 云玳顿时急急忙忙的下了塌,那着急的模样让谢今棠都由不得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送礼,我差点忘了。” 谢今棠怔愣半刻,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是丫鬟。” 老封君寿辰,只有主子与宾客才能送礼。 可云玳此时已经跑远了,压根无法回应。 谢今棠摸了摸下巴,直到谢今澜换了身云纹鹤氅走进来后,他才连忙起身,催促着,“快些快些,再晚礼都要送完了。” “急什么。”谢今澜没好气的笑了笑,指着他先前拿过来端放在镂空格中的白鹤。 白鹤乃是由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鹤与贺同音,亦是兽,是以谢今棠打眼一瞧,便喜欢的紧,“我就知晓二哥最疼我了,定会帮我寻得一件好礼。” “高兴了?”谢今澜昵着他,嘴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谢今棠连连点头,随即又问,“这不会是你要送给祖母的礼,然后给了我吧?” “放心,我送别的。” 至始至终,谢今澜都不曾多瞧那床榻一眼,也不关心人如何了,仿佛能叫来大夫,已是他对一个陌生姑娘的力所能及。 - 云玳小跑着来带正堂时,热闹的宛如成亲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皆是人,宾客与主人家相谈甚欢,仆从们则穿梭在众人中好生服侍着。 云玳踮起脚瞧了里边儿一眼,正好看见二房嫡女谢相容送完贺礼。 那是一尊用金子打造的鹿,小臂长短,鹿与禄同音,寓意吉祥。 果然,老封君笑得合不拢嘴,伸着手,“容姐儿,过来。” 谢相容伏在老封君膝头撒着娇,逗的满堂欢笑,就连老封君身边的谢嬷嬷都扬起了嘴角,“可还有要贺寿的?” 云玳艰难的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这是她头一次来正堂,不敢乱瞧,可老封君头上的匾额仍旧闯入眼中,‘和善堂’三字乃是先皇亲笔御赐,无上殊荣。 云玳无视周遭频频看来的目光,行至正中,微微福身,“祝老封君福寿绵长,岁有今朝。” 欢笑声凝滞一瞬,打量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老封君瞧了她两眼,随后看向身后的谢嬷嬷,嬷嬷低头小声道:“是三夫人先前认下的义女,唤云玳。” 说是义女,实则与谢家甚至与三房都并无瓜葛,不入族谱,说到底不过捡个好听的名儿留在府中罢了。 老封君面上带笑,拍了拍谢相容的背,示意她先起身。 谢相容多瞧了云玳两眼,这才行至母亲身边落座。 “好孩子,起来吧。” 云玳得了令,这才起身看向高座之上的人,老国公还未回来,是以堂上只坐了老封君一人,瞧着与寻常人家的奶奶并无不同,云玳松了口气。 随即有下人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木盒,缓缓打开。 云玳没承想大户人家送礼,竟会当着众人的面儿瞧,难怪三夫人让她买些好的。 只比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静躺着一根缠花枫叶钗,下人停滞一瞬,随即朗声道:“云姑娘送,缠花枫叶钗一根。” 云玳察觉到在下人话音落下时,周遭安静了一瞬,随即便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什么钗?怎的没听过。” “也就那做底的银枝好些,上头那些丝线缠的花儿,不足五两。” “这也敢往老封君跟前送?哪家的姑娘,这般小家子气?” 谈论声入耳,云玳藏在袖中的手掐着指尖,有些无措,原来三夫人说的莫让人看笑话是这个意思。 她以为老封君的生辰,与扬州的富贵人家并无不同,心意到便是好的。 是她错了,落了三夫人的脸面。 田氏坐在靠近玄关处,眼下见老封君面色有些不好,立即上前行礼道:“错了错了。” 她站在云玳身边,偷偷将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进云玳掌中。 随即讪笑道:“这个小玩意儿啊,是云玳买来送我的,今日可能忙坏了,便拿错了,还望各位见谅。” 田氏对着云玳使了眼色。 这玉镯乃是三夫人母亲的遗物,她平日里只有重要场合时才会戴着,如今却给了她拿去送礼。 愧疚与后悔让她险些站不稳,可对上田氏急切的眼神,云玳攥紧了玉镯,伸出手,将它放到了下人手中。 与方才一样朗声道:“云姑娘送,翡翠玉镯一只。” 虽与谢相容的金鹿无法作比,却也算得上有台面的寿礼了。 周遭的声音小了些,老封君面色依旧不愉,看向田氏道:“有心了。” 语气比起先前与谢相容说话时的亲昵,显得淡漠许多。 云玳咬着唇,只觉呼吸都艰难了许多,这是头一遭她觉着自个儿与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国公府。 她侧头看向那人,细声细气的道:“可以将钗子还给我吗?” 下人明显一愣,随即看向老封君,肉眼可见的,老封君面色沉了一瞬,随即挥挥手。 云玳抱着木盒,被田氏牵着走向属于他们的位置。 4. 第4章 [] 众人眼底的惊艳之色还未褪下,紧接着,又有人送上来一颗两个巴掌合拢才能捧起的桃。 粉白的模样除了比寻常的桃要大些以外,并无不同,正在众人犹疑时。 有识货的人惊呼道:“西域蟠桃,一定是西域蟠桃。” 蟠桃乃是传说之物,但古书有言,西域尽头便连着天,是以在那处亦有蟠桃,此物虽是罕见,但曾有王室得到过,并将其当作至宝。 与寻常桃子不同的便是,蟠桃不分四季,更比寻常的桃大了两倍不止。 说是有延年益寿之效,但也没人吃过,无从考究。 不过能得蟠桃者,银两地位权势少一不可,是以才如此珍贵。 本以为玉鹤已是今日最贵重之物,没承想还能见着蟠桃,众人只觉开了眼。 云玳扯了扯田氏的衣袖,“夫人,这桃很难买吗?” 若是好买,改日她也攒点银子去买一个尝尝,瞧着就鲜嫩。 “买?当年平王为太后贺寿便想用蟠桃,据说他用了十万两白银都没能得到这桃。” 在云玳睁大的杏眸中,田氏继续感叹,“除了先皇拥有过,便只有世子了,蟠桃先不说功效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就是其本身价值就已然令人趋之若鹜。” 难怪,老封君像要猝死过去那般,激动的抓着谢嬷嬷的手。 在场之人,谁都眼热。 眼热的不仅仅是这颗蟠桃,还有得到这东西的背后之人。 京城家有爵位者不少,但也只有谢府有这般风光,而带来这风光之人,正值少年,才二十有二,前途不可估量。 “二哥,好在咱们来的晚,否则你这蟠桃一出,谁还敢在你后边儿送礼?”谢今棠歪着身子,与谢今澜说小话。 谢今澜挑眉看他,“怎么,想要?” “我要,就有吗?”他双眸亮晶晶的。 “有,我让东南去给你买五斤回来,应当与这个差不多重。” 谢今棠撇撇嘴,“我就知道。” “哥哥。”坐在谢今棠另一侧的相容忽然小声的唤了一声。 谢今澜侧头看去,“怎么了?” 相容有些胆怯,可又欣喜兄长回应她了,“我也想要你买的桃子。” “不是吧谢相容,桃子你也要跟我抢?” “就要,你管我!那是我哥哥,凭什么给你买!” “那也是我哥!” “我是他亲妹妹,你只是堂弟!” 两人吵闹起来,谢今澜勾着唇移开了眼,却正好撞上一直看着他这边的云玳,只一眼,便又移开了。 云玳收回羡慕的目光,安静的坐着,不再明目张胆的看来看去。 但今日过后,她明白了一件事。 世子,才是国公府除老国公以外,最大的主子。 - 一整日寿宴下来,分明并未走多少路,云玳却觉着浑身酸疼,疲乏不堪。 天色渐晚,月光高挂,云玳洗漱回来后,发梢未干,坐在床榻上一点点揉搓着小腿,回想着白日发生之事,长了不少见识,也知晓大户人家与她从前所知不同。 但更让她不解的是,她到底是何时中的药? 思来想去,云玳只能想到一个人——柳眉。 可柳眉为何要给她下药? 正在云玳百思不得其解时,忽听屋外传来大力的敲门声。 她错愕看去,问道:“夫人?” 门外的人并未回话,停顿一瞬后,又大力敲打起来。 她这处院子有些偏,平日也并未有丫鬟伺候,是以外边的人不说话,云玳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是夫人吗?” 回应她的是接连响起的敲门声,云玳披上外衫,行至门口,正欲开门时忽觉不对。 若是三夫人,为何不应声? 她下意识低头朝着门缝看去,入眼便是藏蓝绸缎的衣衫中段,她一点点的往上瞧着,直到看见那张略有些肥厚的嘴唇时,吓得后退一步,猛地坐在了地上。 李从文! 在云玳发现时他时,李从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冷声道:“云玳,本公子知道你在,将门打开。” 云玳怕他引来旁人,不得不出声婉拒,“李公子,天色已晚,若有事明日再——” “别装。”他冷声打断,“今个儿你差点害我被谢今澜看见,他要是因此将我赶出府去,我娘一定会将我打死。” 云玳咬着唇,颤颤巍巍的道:“你既已知晓他护着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云玳,你疯了吧?”他突然笑道:“你莫不是以为他救你是对你有什么想法不成?今日便是别人在他跟前,他亦会相救,那是他作为世家公子的风度,并不是单单对你。” 李从文见里边儿迟迟没有声音,以为云玳伤心了,顿时松缓了语气,安抚道:“他这样的人,婚事都由不得自个儿做主的,你们这些女子做梦也该有个限度,我怎么说也是侍郎嫡子,国公府的表少爷。” “你跟了我,并不差什么。” 云玳并不是对谢今澜有什么想法,只是觉着李从文怕他,或许能因他而放过自己。 但很显然,府中之人都知晓谢今澜这个世子代表着什么,不会信她。 云玳硬着头皮拒绝,“李公子,有事明日再说好不好?” “油盐不进。”李从文愠怒道:“你当我吃素的?这两月我送你那般多东西,处处讨好你,你连手都不给我摸一下,今个儿你必须把门给我开开!” “那些东西我没要,都还给你了。”云玳眼中含了泪。 可李从文压根不听,一股脑的拍着门,直到察觉云玳着实不会开门后,又怕引来人将事闹大,只好放下话 5. 第5章 [] 云玳来府后,曾听过关于谢今澜的事迹。 国公府共有三房,按理说世子之位应当是大房老爷,亦或是大房嫡长子的,可奈何大房老爷性子软,娶妻后被大夫人压的死死的。 而二房老爷虽沉稳,却过于计较得失,不知变通,至于三老爷,年少时便喜欢扎在军营里,对世子之位更是没有兴趣。 老国公是个有野心的,便是世袭罔替,也要谢府再昌盛百年,于是能担任世子之人,他是挑了又挑,最终不得已将目光放到了小辈中。 他看到了年仅九岁的谢今澜,翩翩君子,进退有度,胸中自有沟壑。 府中下人说,老国公那时看见谢今澜的眸子都在放光,后来谢今澜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没让任何人失望。 可以说,老国公这一生最满意二房的地方,便是给他谢家生下了这个孩子。 也因着谢今澜之故,老国公对二老爷也上心了几分,扶着他渐渐爬上了光禄寺少卿之位。 比起那几房老爷,谢今澜入仕时便在御前行走,如今下放三年回来后,虽不知圣上如何任职,但以其在绀州的功绩,圣上必不会敷衍了事。 眼下整个上京都盯着谢府,若谢今澜权势加身,说是上京最香的饽饽也不为过。 阴云蔽天,谢府中的亭池山石与回廊相接,花草树木相缀,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云玳跟在燕儿身后走了许久,才远远瞧见一扇八角门。 门内,灰褐色的遒劲枝干上还覆着素白积雪,映着半含腊梅,悄悄伸出墙外来。 疾步走去,还未靠近,便被一人拦在了八角门外,“做什么的?” 燕儿先一步上前行礼,“这是三夫人院儿里的云姑娘,前来拜见世子。” 东南看都不曾看云玳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世子不在。” 云玳心中一紧,“那哥哥可知世子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云玳自扬州上来,说的一口吴侬软语,此番虽用的京话,可她天生有一把好嗓子,那声哥哥轻飘飘的,像是一把刷子从耳边抚过,又痒又麻。 东南下意识看向云玳,与她的嗓子一样,是个娇俏可爱的姑娘,“世子今日不见客,你们走吧。” 话中之意便是,人在里面,只是不想见。 燕儿早知是这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略有难过的看向云玳,“云姑娘,咱们回吧。” 不能回。 云玳往前走了一步,离得东南更近了些,他吓得连忙后退,“你做什么?” 先前也不是没有姑娘为了见世子对他动手动脚,试图将世子引出来,可世子是什么人,除非他快死了,否则被一两个姑娘摸一下,并不会惊动世子。 云玳心中有些紧张,攥紧了帕子,长睫轻颤许久,才小声开口,“云玳是来谢世子先前救命之恩的,还望哥哥通融一下。” “救命之恩?” 云玳紧张的看向他,却见他一脸麻木,“在你来之前的那位表姑娘,也是这般说的。” 云玳瞪圆了眼,随即黑白分明的眸子又失落的垂下,知晓今儿个进不去了。 本以为能请世子救救三夫人,谁料却连世子的面儿都见不着。 她咬着唇,掩去朦胧泪眼,对着东南微微欠身后,才看向燕儿,“咱们走吧。” “姑娘,别难过,还有三老爷在呢,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燕儿不明白,三夫人这件事没有那般简单的。 云玳难过的直掉泪珠,“夫人遭此劫难是因我之故,是我对不起她……” “姑娘。”燕儿慌张的替她拭去腮边的泪。 “你们干什么呢?” 忽然,一道好奇的声音闯入两人耳中,挂在云玳长睫上的泪珠晶莹剔透,在她抬眸看去时,如断线珠子般滚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谢今棠在掌心拍打玉扇的动作顿了一瞬,怔愣的看着她。 随即两人反应过来,纷纷对着谢今棠施礼,“见过三公子。”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回过神来的谢今棠干巴巴的问,眼神时不时的瞧一眼云玳脸上残余的水渍。 怎的哭起来比笑着还好看。 燕儿眼中闪过讶异,听三公子这般熟悉的语气,想来是与云姑娘认识,如此说来…… 赶在云玳回话前,燕儿已将方才发生之事,告诉了谢今棠。 他微一琢磨便知晓了缘由,啧了一声,“这也不能怪东南,从前几日开始,便陆续有姑娘过来拜访,我先前都不知晓咱们府中有这般多的女子。” “哦,还有男子,听说我那些庶弟也眼巴巴的来过。” “这要是个个都见,还不把我哥累死。” 云玳不知先前有这么多人拜访过,可若是早知道又能如何,为了三夫人,她依然会想要尝试一番。 “你找我哥什么事啊?”谢今棠问。 云玳吸了吸鼻子,早已止住了泪,谢今棠瞧着她澄澈的眼睛,觉着还是哭起来好看。 “三夫人被污蔑偷了寿礼,现今正在老封君跟前跪着。” “偷了什么寿礼?不会是我哥送的蟠桃吧,还是我送的那个玉鹤?那是该跪,胆子也太大了。”谢今棠自顾自的道。 云玳顿时急了,“三夫人是被污蔑的,他们说她偷了镯子,可那个镯子是她让我送给老封君的,怎会又偷回来!” “镯子啊,什么样式的,你说给我,我让人给祖母送过去,让她免了三伯母的责罚就是。”谢今棠并不觉着是什么大事。 眼瞧着云玳又要哭了,像是被他气的,谢今棠连忙道:“这样,我带你进去见我哥,看看他如何说,你放心,三伯母不会有事的。” 东南瞧着这两姑娘又调头回来了,身边甚至还跟着谢今棠,顿时讶异道:“三公子,您怎的来了?” “我哥在院儿里?” “在。” 说着,谢今棠便带着云玳大步流星的往里走,东南下意识拦住,“公子,您可以进去,但是这位姑娘……” “我妹妹。”谢今棠想了想,又道:“也是我哥的妹妹,自家人,她不能进?” 东南神情为难。 “别怕,我哥那儿我去说,他不会怪你的。” 东南这才犹豫着侧过身子,放他们进去。 紧挨着八角门的是 6. 第6章 [] 谢今澜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是拨动瑶琴般悦耳。 云玳不知自个儿是因着他能救三夫人而怕说错话而紧张,还是因着他是她眼中,这个如庞然大物般的国公府世子而紧张。 她沉了气息,缓慢的从谢今棠身后走出来,微微福身,“云玳,见过世子。” 谢今澜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 似是察觉到身旁之人的紧张,谢今棠笑道:“云玳,别怕,我哥人很好的,他先前不是还救过你吗,你忘啦?” “是吧,哥?” 谢今澜若有所思的看向谢今棠,“我救过她?” 他眼中的不解并未做假。 云玳一时之间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不过相处了短短时辰,云玳便觉着这位世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难以接近。 他当真会帮她吗? 谢今棠笑得有些尴尬,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寿宴,春日散。” 经提醒,谢今澜才记起眼前这人是谁。 那日他并未注意姑娘的模样,也并未将那件事放在心上,是以才没将人认出来。 “嗯,想起来了,说说,你想让我怎么做。” 云玳垂首恳求道:“求世子还三夫人一个清白。” “不难,但我为何要帮你?” 怀中的白猫不知瞧见了什么,忽然从谢今澜身上跳下去,一扑一跳的跑走了。 谢今澜弹了弹身上的绒毛,起身朝着云玳走去。 离得近了,云玳才发觉他身量极高,如一堵墙般,挡住了阴雨天本就不多的天光,像是将她笼罩在阴影中。 云玳正想着自个儿有什么筹码等说动世子时,却听他问:“你是三房里的人?” 云玳点点头。 “世子。”西北忽然出声提醒。 谢今澜抬手打断,“我可以帮你,但我也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云玳猛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谢今澜嘴角浅浅的笑意,一闪而逝,如当下从耳畔拂过的风,还未仔细感受便消失了。 只一瞬,谢今澜便移开了目光,看向谢今棠,“去瞧瞧?” 二人并肩离去,只留一缕冷香缠绕,味似清荷,与方才那炉熏香的味道有些相似。 谢今棠余光瞧了一眼安静跟在身后的两人,低声寻问:“哥,你准备怎么做啊?” “先去瞧瞧是否当真从田氏那里搜出了东西,若证据确凿,便将三房里的下人唤来挨个儿审,若是栽赃,与身边人脱不开关系。” “这么简单?” 谢今澜扫了他一眼,笑道:“嗯,端看怎么个审法。” “若偷窃者是三伯母呢?” “那边依照府规处置。” 谢今棠又问:“若是并未从三伯母那里搜出东西呢?” 谢今澜挑起眉梢,懒懒的掀起眼皮,“那便有意思了。” 不是藏得深,便是栽赃者没来得及放赃物,亦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今棠不明白哪里有意思,等到正堂远远瞧见跪在地上的田氏面色苍白,欲要被祖母处置时,他连忙出声阻断,“等等!” 相比寿宴那日,此刻的正堂冷冷清清的,并未有多少人。 老封君坐在高堂上,堂中的下人皆垂首看着鞋尖,没有主子的吩咐不敢抬头,此刻听见声音,众人才福身行礼。 “澜哥儿怎么来了。” 老封君待二人行礼后,才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云玳与燕儿。 来时的路上,云玳便被谢今澜嘱咐过,让她届时莫要急得慌不择路,少说少做。 于是云玳只是浅浅行礼后,便再未多言,感受到三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云玳攥紧了拳,不敢回头。 气氛微凝,待二人落座后,谢今澜才出声道:“听说祖母丢了个镯子?” 老封君顿时蹙眉,“谁去惊扰你了,后院女人之间的事,哪里用得着你这个世子出面。” 云玳忍不住将脑袋垂了下去。 “祖母,哥这不是还未受封上任嘛,左右无事,我们也是想着替祖母分忧,尽一片孝心啊。” 谢今棠三言两语便哄得老封君眉开眼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啊。” 谢今澜也颔首道:“事关谢府颜面,便算不得小事。” 提起颜面,老封君顿时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田氏:“还不是这个田氏,自家人里出了贼,若是传出去,我们谢府的脸都要丢光了。” 田氏已经解释过许多次,此番仍旧咬牙道:“母亲,我没有。” “你住口!” “祖母为何一口咬定是三伯母?可是东西找到了?” 一直不曾吭声的三老爷谢明清忽然道:“没有,但母亲比起我与书玉,更信大嫂身边的柳眉。” 见自个儿被提起,一直站在大夫人身后的柳眉连忙道:“奴婢亲眼瞧见的,绝不会认错,既然世子爷与三公子都在,那奴婢便将先前的话讲与两位公子听听。” 谢今澜抬眼看向她。 在那道清浅的目光中,柳眉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忐忑,她咽了口唾沫,这才道: “因着寿礼太多,嬷嬷便找了奴婢帮衬,这事儿大夫人也是知晓的。可昨个晚上,奴婢忙到深夜,忽然瞧见三夫人鬼鬼祟祟的从库房前走过。” 柳眉扬起下巴,“奴婢见她行为有异,于是便重新去库房清点,这才发现少了云姑娘送的那枚翡翠玉镯。” 老封君短叹一声,“你三伯父说了,田氏昨夜着实很晚才回。” 云玳这些时日便住在三夫人的院子里,昨夜她睡得有些沉,并不知晓夫人在不在,但连三老爷都这般说…… “所以东西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况且那镯子又是她母亲的遗物,后悔送出来,便鬼迷心窍的行了偷窃之事,澜儿,你说,该如何罚。” 谢今澜看向田氏,“三伯母,你昨夜去哪儿了,又是何时回的院儿?” 只要说清楚,再查证一番,便能真相大白,可田氏却说:“昨夜我在湖边赏月——” 柳眉出声打断道:“可方才已经问过昨夜在湖边值守的护卫,并未瞧见三夫人。” 下一瞬,谢今澜缓缓看向大夫人黎氏,笑意未达眼底,“大伯母便是这般管教身边人的。” 黎氏神情颇有些尴尬,侧头昵了一眼柳眉,“谁让你多话的,没规矩,掌嘴。” 柳眉顿时垂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不敢再多言。 “三伯母,继续。” 田氏不知世子为何突然帮她,但她与先前的话如出一辙,“昨夜我在湖边赏月,后面太冷了,便回了院儿,从亭 7. 第7章 []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柳眉,只听燕儿继续道:“方才奴婢们按照世子所言往下捞镯子时,柳眉想要逃跑,她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镯子呢?” “捞起来了,就是在世子所说的地方,好在府中的湖并不湍急,是以才找到镯子。” 田氏顿时看向柳眉,咬牙切齿,“好你个柳眉,我平日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何要害我!” 柳眉哭天抢地,“老封君,世子,奴婢是冤枉的啊。” 谢今澜把玩着从谢今棠那儿得来的玉扇,眼也未抬的道:“既都说冤枉,那便一并处置。” “依照府规,偷窃者仗二十,若是奴仆,仗四十,逐出府去。” “世子,还望世子看在老奴伺候老封君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啊,老奴就柳眉一个孙女,请世子留情。”谢嬷嬷连忙跪在谢今澜跟前,替柳眉求饶。 下一瞬,云玳也不甘示弱,与谢嬷嬷一样跪在谢今澜跟前,“求世子网开一面,饶了三夫人。” 谢今棠:“哥……” 谢今澜悠悠的看了他一眼,谢今棠顿时住了嘴。 他没看谢嬷嬷一眼,反而低头看向云玳正对着他的发旋儿。 不听话啊。 “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说出为何要偷镯子,便可免了责罚。” 谢今澜漫不经心的扫过田氏与柳眉,“偷窃者只有一人,是以免去责罚者,亦只有一人。” 正堂安静的出奇,连风吹枝桠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柳眉看向田氏,将她努了努嘴,似乎要说话时,心中一急,连忙道:“是奴婢!” 她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额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瞬间便红了一片,“求世子开恩!” 可就在这时,一枚簪子从她怀中掉了出来。 柳眉大惊失色的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 谢今棠好奇的瞧了一眼,“这簪子可要不少银子,你从哪儿来的?” 见她闭口不答,谢嬷嬷厉喝道:“还不说!” 被接连吓到已经失去冷静的柳眉,哭着道:“世子,是李公子,是他让奴婢这么做的!” “从文?”老封君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又摇头道:“不可能,他让你偷镯子做甚,他若喜欢,与我说一声,赏他就是。” “为了,为了……诬陷三夫人。” “这又是从何说起?”老封君被她们说的都有些糊涂了。 她看向还在那儿跪着的谢嬷嬷,突然道:“谢嬷嬷,你去,让从文过来。” 谢嬷嬷本就有些花白的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白丝,那双满是沟壑的眼朝着柳眉看去,眼里的失望被她逐渐掩去。 谢今澜半撑着额角,“喜欢跪着?” 云玳抬头,正好对上谢今澜的双眸,知晓是自己先前没忍住,于是略有羞赫的起身。 她没想不听话的。 突然,方才跪的太用力,腿弯一软,险些摔倒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的将她拖住。在她还未瞧见那人是谁时,对方便已经放开。 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谢今棠,云玳正要去瞧谢今澜时,又生生止住了目光。 她微微退回到三老爷身后,静止不动时,她似乎闻到了一丝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清荷香。 李从文在来的路上,便从谢嬷嬷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是以在心中将柳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本是想着拒不承认,咬死是柳眉胡说八道。 可就在谢嬷嬷去请他之时,已有下人承认,昨日瞧见李从文去找过柳眉,两人一块儿待了一盏茶的功夫。 是以李从文百口莫辩,怒火丛生,只能哀嚎着伏在老封君膝头,指着云玳,“外祖母,您可要为孙儿做主啊。” “都是因为她,她三番两次的勾.引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与她行了事,可她却忽然不理我了,前些时日还躲着不出院儿,我一时心急,便想着用这等法子逼她出来。” 李从文挤出了两滴泪,“祖母,孙儿知错了。” 可老封君眼下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他与云玳的关系上,忍不住杵着拐杖起了身,颤颤巍巍的指着李从文与云玳,“你、你们……” “不是的,老封君,我与李公子从未行过苟且之事!” 云玳没承想李从文竟然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当众污她清誉,可她嘴笨,一时之间气到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来。 “你们是何时行事的?”老封君气的双眼发晕,眼下这事已然比镯子失窃还要令她愤怒。 李从文想也未想的道:“寿宴那日。” “你胡说,那日我虽然中药了,可后来药解开之后我便前去贺寿,之后一直与三夫人在一处,并未单独见过李公子。” 云玳急得有些想哭,“那日我就是喝了柳眉姐姐的茶才觉着身子不对劲的,先前我并不知晓柳眉姐姐为何要这般做,况且我并未出事,是以没有声张。” 柳眉脸色微变,可老封君此时压根不关心那些,只想知晓这两人到底有没有苟且! “你既中了药,又如何解的?在何处解的?谁给你解的?说!”谢嬷嬷扶着已经气到有些激动的老封君坐下。 还不等云玳回话,谢今澜便出声道:“大夫解的,在今棠的院子里。” 见老封君看过来,谢今澜慢条斯理的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与云玳方才所言分毫不差。 “并且……”谢今澜顿了顿,又道:“祖母寿宴前一日我便回了府,那夜我与今棠从后山回来,途径三伯母那边的院子,那时我与今棠便听见圆月门后有男子行逼迫之事。” “好在闹出了些动静,将里边儿的男子吓走了。” “你如何确定那人是云玳?”老封君目光凌厉的看着谢今澜。 “先前我并不认识云姑娘。”谢今澜看向李从文,可话里话外,却都是云玳,“如今想起那夜女子的声音,与云姑娘到是颇为相似。” “她的音色比京中女子绵软一些,不难辨认。” 云玳泪眼朦胧的看向谢今澜。 那夜墙后的动静竟是他。 “玳玳,你怎的从未与我说过这些事。”田氏不敢置信的看向云玳。 在对上田氏担忧的神色时,云玳为了抑制喉口的呜咽,紧紧抿着唇瓣,嘴角向下,哭的双眼通红。 忽然,老封君不发一言的转头,就着手上的拐杖便往李从文身上打。 “外祖母,外祖母……”李从文一边哀嚎着,一边试图躲开。 “老封君。”众人下意识惊呼。 老封君杵着拐杖,指着外边儿,“滚,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谢府!日后不得再踏进谢府一步。” 李从文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众人知晓,四小姐对他向来严苛,若知晓他今日被赶出府去,日后定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已经平息时,却听谢今澜忽然道:“给主子下药的婢女,祖母,按照府规该如何处置?” 老封君跌跌撞撞的坐下,头疼的按着额角,“杖责一百。” 柔弱的小姑娘,一百杖刑,便是死刑。 柳眉没承想,最终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她大惊失色的跪下,“老封君,奴婢知错,求老封君饶命啊。” “早知今日,你当初为何要做出那般 8. 第8章 [] 云玳从前哪里见过这番阵仗。 三夫人带着她往外走时,府中的人都从各个院子里走了出来,朝着同一个地方疾步走去。 待所有人都抵达前院儿后,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三夫人带着云玳来到二房身边,她一抬眼,便能瞧见左前方站着的谢今澜。 他今日披着一身月白色缎绣氅衣,头戴玉冠,身子挺拔,如松如竹。 眼瞧着站在众人跟前的公公展开了手中圣旨,云玳便垂下眼,不敢再乱看。 “圣旨到,谢今澜接旨。” 乌泱泱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氏今澜,廉洁奉公、急吏缓民。三年玵州父母官,伐罪吊民,乃朕骨鲠之臣。即日起任督察院副督御史,钦此。” 众人按捺住震惊,叩拜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公笑着将圣旨递给谢今澜,“谢世子,接旨吧。” 待谢今澜接过旨意后,二夫人便笑着上前塞给了公公一锭金子,公公面不改色的接下来,随即告辞回宫。 紧接着,便见老国公涨红着一张脸,拍在谢今澜肩头,放声大笑,“好,好啊!不愧是我谢家儿郎,出去三年,一回来便任副督御史,好,好得很哈哈哈。” 有人欢喜有人优,二房一家子与老国公都面带喜色。 只有大房面色有些难看,黎氏更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谢今棠,见他还咧嘴笑着,忍不住低声斥责道:“还看什么,回去念书。” 大老爷谢明辉忍不住替儿子说句话,“他这些天看了不少书了,今天乃是府中的大日子,便让他玩玩罢。” “什么大日子,那是人家的好日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大老爷被噎的说不出来,只听黎氏还在喋喋不休,“你没出息便罢了,别带坏了孩子。” “棠哥儿,听话,跟娘回去读书。” 谢今棠看了父亲一眼,见他闭口不言,只能垂头丧气的跟在黎氏身后。 “玳玳,咱们也回去吧,想来二房与国公还有事要商谈,顾不得我们。” 云玳点点头,跟在田氏身边离开时,突然似有所感的回了头,却见被众星捧月的男子嘴角一直带着一抹几乎瞧不见的笑,好似无论是夸是贬,都无法惊起他眼中一点波澜。 他松放在身前的手散漫的把玩着一串玉珠,并不像和尚捻持珠那般一粒粒的拨动,而是毫无章法,似捻似转,手指灵巧的翻动时,把玩的似乎不是玉珠,而是映在珠子上的光晕。 在云玳回头之际,忽然瞧见田氏也在往身后看,云玳唤了声,“夫人?” 田氏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 “你方才在瞧什么啊?” 三老爷也抬头看向她,田氏笑容更甚,“还不是三公子,你瞧他那副委屈的模样,不是我说,大嫂便是望子成龙,也得瞧瞧有没有成龙的料子不是。” “莫在背后嚼舌根。”三老爷蹙眉道。 “嗐,我这不是就与你们说说,谁不知晓大嫂的脾气,连大哥都不敢再她跟前大声说话,我哪有那胆子。” “夫人,大夫人脾气很不好吗?”云玳好奇道。 田氏顿时来了兴致,“我跟你说啊……” 三人渐行渐远,在云玳瞧不见的背后,谢今澜忽然转眸朝着她看了一眼,隆冬残存的碎叶轻轻的落在她的肩上,片刻后又被风吹散,并未被人发现。 - 午膳过后,云玳有些积食,与田氏说了一声后,便带着篮子去了后山。 冬枣已经被她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都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她便放弃果子,寻起了草药。 积雪消融了一些,可仍旧覆着薄薄的一层,指尖被冻的有些疼,云玳连忙将篮子里的汤婆子拿出来捂着手,这才觉着活过来了。 呵出的白气带着丝丝暖意,云玳抱着汤婆子取暖时,四处瞧了瞧,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木屋门上开了一条缝隙。 她前几日来,木门紧闭,俨然并未有人在的样子。 想起先前谢今棠在这处说的话…… 今儿个他被带回去念书了,那此刻在这里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云玳想起自己寻了谢今澜好几日都不曾见到人,那些积压在胸口的致谢还未吐出,以及她准备的谢礼…… 想到此,云玳连忙跑回了院儿中,翻箱倒柜的从屉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荷包来。 在小荷包的顶端连着一根长长的银丝,荷包里放着她捻好的薄荷碎,她曾在扬州时,常常喂野猫,知晓一些它们的喜好。 谢世子什么都不缺,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上次在他院中瞧见的白猫。 他好似很喜欢那只猫,既想不到法子讨好人,那讨好他的猫应当也是一样。 带好谢礼的云玳重新来到后山,敲了敲虚掩着的木门,“世子,你在吗?” 无人回应。 会不会是她的声音太小,故而世子并未听到? 云玳提了音儿,“世子,你——” “进来。” 清凌凌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云玳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去,缓缓施礼。 屋内的陈设与他在府中的院落并无两样,眼下他正站在轩窗旁,桌案上铺展开一张宣纸,握笔的手挥洒自如,他抬眸瞧了一眼云玳,便又垂下头去,“先坐。” 云玳寻着品茶的黄花梨木矮几坐下。 屋内燃了炭火,虽开着窗,却也不冷。 半炷香的时间,谢今澜便收了手,放下笔后,并未低头看画,转而朝着云玳走来,“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为什么?” 谢今澜倒茶的手顿了一瞬,好心解释道:“这么多天都没消息,便以为你忘记上次应我之事。” 云玳怔愣半刻,连忙道:“我去找过你的,可是东南说你不在,又不告诉我你去了哪儿。” “是吗?”谢今澜将热茶推至云玳跟前,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与三伯父关系如何?” 云玳思索着,“三老爷人很好,待我虽不怎么亲近,但也算不得疏远。” 那便是不在意了。 谢今澜抿了口茶,汩汩热气氤氲了他的模样,朦胧一瞬,如山似玉。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我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云玳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世子都拿不到,还得她去取的。 “何物?” “三伯父书房里的兵法摘抄本。” 云玳不解,“世子为何不问三老爷要,若是世子,三老爷应当不会不给。” “不止是我,谁要他都不会给。” < 9. 第9章 [] 云玳了却心中一桩大事,从后山回去时,都止不住眼底的愉悦,低声笑了出来。 风过树梢,寒风凌冽。 云玳紧了紧碧色氅衣,将下巴埋进了绒毛里,疾步往院中走去。 路过府中的昙湖时,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似是三老爷身边的常喜。 “三老爷,外边儿冷,咱们进去吧。” 云玳脚步一顿,回身朝着不远处的亭中水榭看去。 凉亭上,三老爷手中握着一把鱼食,时不时的往湖中丢下两粒,可大冷天的,哪里还会有锦鲤相争的场面。 想起方才答应谢今澜的事,云玳抿了抿唇,头一次主动接近这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三老爷。 刚来府中那时,云玳便有些怕谢明清,因着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有在瞧夫人时面上才会柔软几分。 她与三老爷几乎不曾说过话,夫人不在时,他们二人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据说三老爷的腿疾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不过那并不是功勋,而是耻辱。 是以府中的人对三房总是刻意忽略,就连国公爷与老封君都不喜三老爷。 故而三房的日子才过的这般拮据,比不得府上的其他人。 云玳走近后,推着四轮车的常喜忽然讶异道:“云姑娘?” “云玳见过三老爷。”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个冷漠的男人也看了过来,“有事?” 谢明清今年也才三十有七,虽瘦弱单薄,有些凶,但谢家人的皮相都是极好的,是以谢明清若不是这些年腿上有疾,应当也是个如大老爷那般俊秀的男人。 “今个儿天寒,三老爷穿的这般单薄,若是染了风寒,定会让夫人担心的。” 云玳知晓自己与三老爷不熟,是以才抬出夫人,想着看在夫人的面儿上,三老爷总归不会这般冷漠。 可谢明清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喂着鱼,半晌不言。 云玳所站的地方并无屋檐遮挡,两颊冻得泛起红晕,碎发迎风乱舞,瞧着有些可怜,常喜忍不住为她说了好话,“老爷,云姑娘说的是,若您着凉了,夫人会担心的。” 不知哪句话触怒了他,还剩半把的鱼食被他猛地掷入湖中,略显阴骘的眸子从常喜脸上一晃而过,看向云玳。 “推我回去。” 比冬日霜寒还要冷淡几分的声音,让常喜不敢再吭声,正要默默上前时,他却道:“不是你。” 云玳立马明白了,小跑着上前,对着常喜弯了弯唇,“常喜,我来吧。”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弯弯的,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常喜红了耳根,小声提醒,“云姑娘,小心些。” 周遭碧波浩淼,树木葳蕤,云玳缓慢的推着三老爷回院儿,常喜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一路上,三老爷都不曾开口说话,云玳试图与他聊些闲散,却没有一句得到回应。 直到回到院子中,云玳忽然发觉推不动了。 谢明清握着轮上的把手,虽一语未发,但驱赶之意很是明显。 云玳松开手,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微微福身,脸上略带失落的离开了。 三老爷比她想的,还要难以接近。 戌时。 天幕乌黑,月明星稀,小袍屋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不久后,小姑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面馍馍走了出来。 一路行至旁边的三房院子,穿堂而过,将发烫的瓷盘放到用膳的桌子上时,云玳连忙捏住冰凉的耳垂,舒服的喟叹一声。 “又是你。” 除她之外无人的屋中突然传来声音,云玳下意识抬头看去,立在东墙的酸枝木花鸟纹屏后缓缓传来轱辘的转动声,紧接着谢明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云玳跟前。 “见过三老爷。”云玳连忙福身,随即又好奇的往他身后看去,“夫人不在吗?” “她今日在府外用膳,你不知道?” 几乎每过几日,夫人便会外出,算算日子,今个儿她确实不在府中。 云玳原打算过来寻夫人问些三老爷的事情,眼下人不在,她独自对着三老爷,有些发怵。 但来都来了,这么走,又有些不甘。 于是云玳硬着头皮道:“三老爷可用过膳了?” 谢明清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目光冷凛的盯着她。 屋内昏暗,只点了一盏灯,灯芯摇曳,云玳抿唇道:“我、我方才做了些米面馍馍,三老爷若是不嫌弃,可以用一些。” 谢明清顺着她的话,看向了桌台,馍馍还在泛着热气,这等吃食上京贵胄中并不多见,倒是百姓中,许多人喜欢用此充饥。 “你怎么知道的?” 他喜欢这一口。 云玳如实道:“夫人曾经说过,三老爷从前行军打仗时,最喜欢吃米面馍馍。” 对于将性命掉在腰带上,虽是可能战死的士兵而言,米面馍馍便是方便又好吃的东西。 可是云玳不知道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桌上的瓷盘被他一把掀了。 瓷盘落下碎裂,在寂静的屋中发出清脆的声音,馍馍沾上尘土,滚到了云玳脚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愠怒的声音,“滚。” 云玳逃似的跑了出来,只觉方才那一瞬,像是看见了一把带血的刃,若不是他腿脚不便,那把刃定会将她一分为二。 平日的三老爷虽冷漠了些,可却不似今日这般易怒。 云玳找不着原因,鞋履踩在回廊上,步伐匆匆,只想着快些回去,半点不想再留在这里。 神思不属中,转过拐角,便撞上了一人。 她个子算不得高,是以迎面而来的正正好用下巴嗑在她的额头上,两人痛呼一声,各自后退一步。 一人捂着额头,一人捂着下巴,双目瞪圆。 “云姑娘?” “常喜?” 一刻钟之后,云玳等在下人院儿外,饱满的额间有个拇指大小的红印,她不时的左右张望,等着常喜将伤药拿出来。 细碎的脚步突然传来,云玳连忙转身看去,常喜气喘吁吁的走出来,“云姑娘,给。” 云玳抿唇看着他的下巴,“为何你无事?” 常喜在她紧盯的目光中,有些不自在,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下巴,“嗐,奴才皮糙肉厚嘛,不碍事的。” 蜜色的肌肤泛着红,那般明显,可他神情正经,是以云玳并未想 10. 第10章 [] 那晚之后,云玳又想了许多法子讨好三老爷。 可没用。 无论是她日日去请安,或是做他喜欢的膳食,亦或者主动接替常喜的位置,推着他出去散步,都换不来他一次好脸色。 期间不知她又做了或是说了什么,引得三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十天半月过去,眼瞧着天气愈见暖了起来,初春将至,她答应世子的事情,却没有半分进展。 云玳有些着急。 这日,她再次被三老爷从屋中赶了出来后,垂头丧气的盯着脚尖,是以没有瞧见拿着油纸回来的常喜。 他瞧见云玳的瞬间,眼眸亮了一瞬,下意识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钗来,在云玳从他身边走过时,唤道:“云姑——” 云玳有些失神,并未听见。 常喜愣了一瞬,随即将银钗放回了怀中,朝着屋内走去。 等云玳反应过来刚才似乎有人在叫她时,回头只能看见紧闭的屋门。 空气中似乎还游荡着米面馍馍的气息,很浓很香。 云玳顿时反应过来,三老爷宁愿吃外面买的,也不吃她做的。 她难道会下毒不成! 屋内正在关窗的常喜瞧见少女气鼓鼓的背影,忍不住回身走到谢明清身边,大着胆子寻问:“老爷,您不喜欢云姑娘?” 正嚼着馍馍的谢明清并未回话,直到将东西咽下,才说:“常喜,你与她走的有些近了。” 常喜想起今个儿在街上替老爷买馍馍时,瞧见的蝶戏双花银簪,那一瞬他什么都没想,鬼使神差的便买了下来。 现下只能被谢明清说的哑口无言。 云玳失魂落魄回到院子之时,远远的便瞧见了站在廊下,双手环胸的男子,与常喜身上的蓝灰衣衫不同,那人一身暗纹箭袖衫,整个府中的小厮,也就世子身边的这位不同。 云玳顿时迎上去,“东南?” “云姑娘。”东南拱手行礼,还不等他出声,云玳便紧张的问:“是世子……让你来的吗,我……” “云姑娘莫急。”东南抬手打断后,才继续道:“是属下来寻姑娘的,与世子无关,不知姑娘还记得乌乌吗?” 云玳怔愣半刻,知晓乌乌是那只白猫。 东南颇有些无奈道:“姑娘上次送给乌乌的荷包,它很喜欢,只是近日荷包里的薄荷都没了,属下寻了很多来,乌乌都不大喜欢,整日无精打采的。” “若是世子回来瞧见乌乌的模样,定饶不了我。” 他神色尴尬道:“是以想请姑娘帮帮忙。” 云玳还以为东南是来寻问他进度的,原来只是薄荷没了,她顿时喜笑颜开道:“你在这儿等等我。” 小姑娘提着裙角跑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的出来了,脸蛋红扑扑的,将手里的小篮子递给他,“这些就是了,我在后山寻的,日后若是没了,你也可以去那摘一些。” “乌乌不喜欢可能是你并未晒干。” 东南接过篮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姑娘真是帮了大忙了。” 在他千恩万谢下,云玳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心思更加凝重。 从东南对待乌乌这般小心就能瞧出来,世子的脾性并不算好,许是她先前没有将人得罪,是以才得他几分温和。 眼下摘抄一事毫无进展,云玳心中有愧。 他帮她时,利落又游刃有余。 可到了自个儿这,怎就这般难呢。 当夜,云玳早早的洗漱上榻,可因着心中装着事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双眼闭了又睁。 好不容易来了睡意,却听见墙那头忽然有些喧闹。 云玳住的院子与三夫人只有一墙之隔,那边大晚上的忽然出现动静,云玳顿时惊醒,穿戴好后,才疾步朝着三房院子走去。 还未靠近,便听见三夫人的惊呼,“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啊!” 云玳进来时,瞧见的便是三夫人披着外衣,试图拦下三老爷手中的鞭子,可三老爷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躲过了她的手。 跪在三老爷跟前的常喜,脊背挺直,一声不吭。 三老爷问:“你该不该罚。” “请老爷责罚。”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这大晚上的,你非要惩治下人。”田氏也生了火气。 谢明清后腮轻动,俨然怒火沸腾,却依旧没有理会田氏。 还是常喜自个儿认的错,“夫人,是常喜的错,常喜不该偷偷进老爷的书房。” “你说你没事去他书房干什么,谁不知道他宝贝那书房宝贝的很。” “是、是因为……” 常喜话音未落,云玳便猛地走了进来,“因为我。” 书房二字,便让云玳猜到常喜做了什么,她没想到常喜竟会因为她而去忤逆三老爷。 想到前两日常喜说的:“云姑娘,别急,奴才会帮你的。” 他说的帮,原来不是帮她讨好三老爷,而是帮她偷出兵法摘抄。 “玳玳?”田氏诧异的看向从暗处走来的云玳。 云玳行至常喜身边,没有瞧他抬眸看来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三老爷,不关常喜的事,他是为了帮我,才——” “跪下。” 云玳毫不犹豫的跪在常喜身边,常喜顿时急了,“云姑娘……” 田氏看着并肩跪着的两人,有些怔愣,“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玳将这两日的事告诉了田氏,只是将世子那部分抹去了,田氏听后顿时急了,“老爷,不就是本摘抄,你给玳玳看一眼怎么了?” 下一瞬,谢明清看向田氏目光像是含着刀刃,让她不由得后退一步,惊出了一身冷汗。 “常喜,跟我过来。” 常喜担忧的看了云玳一眼,随后咬牙起身,朝着谢明清走去。 待两人进到屋内,田氏连忙过来扶云玳,“玳玳……” “不到三个时辰不准起来。”屋内冷凛的声音忽然出现,云玳抿了抿唇,没有动。 云玳看向田氏,“夫人,你先回去歇着吧,我没事的。” “他是个犟脾气,玳玳,咱不惯着他。” 田氏心疼的要将她拉起来,云玳轻声道:“夫人,是我有求于老爷,若今儿个不跪,想拿到那本摘抄就更难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执着。” 云玳垂落眼睫,并不答话。 田氏叹了一声,随即拢 11. 第11章 [] 三更半夜,房门大开。 云玳没承想过,她会在这个时辰,留在世子房中作画。 少时娘亲也教过她的,是以云玳有些功底…… 但不多。 半个时辰过去,谢今澜从山水楼阁屏风后走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女为难的站在桌案前,右手执笔,左手放在唇上,贝齿时不时磨在指甲上,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谢今澜面不改色的走过去,清荷冷香扑面而来时,云玳惊了一瞬,笔尖的墨汁落在纸上,氤出一团墨花儿来。 “如何了?” 谢今澜摩梭着手里的玉珠,低头看去。 屋内在瞬间陷入沉寂。 谢今澜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微微转动脖颈,歪着脑袋看向云玳,狭长深邃的眸中带了丝不解。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云玳也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想问什么。 半个时辰,就这个? 画上的线条粗细不一,瞧得出执笔之人是想勾勒出牡丹国色来,只是不见神韵,更无半点美感。 云玳问:“不好看吗?” 谢今澜竟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期待,他无情的指着那朵无意滴落的墨花儿,“还不错。”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云玳觉着,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 可她真的很认真的画了,从前在扬州与街坊邻居家的孩子玩闹时,他们便用树枝在沙中作画,她比他们画的好看多了,娘亲也说她有天赋。 她又瞧了一眼三老爷的那张牡丹,干巴巴的道:“我只是没上颜色,应当……也差不了太多?” 静默后,骨节清冷的手才拿起桌上的笔,在她那朵丑丑的牡丹旁又几笔勾勒出一朵来,流畅的线条与笔触,虽只有寥寥几笔,却画出了其神韵。 “现在呢?” 看出不同了,云玳咽了口唾沫,点着脑袋。 谢今澜放下笔,撤手离开时,金绣云纹的袖口抚过纸面,留下淡淡的气息。 “你应当知晓三伯父的性情,不是讨好便能亲近的人。想要从他手里拿到东西,就得证明你的价值。” 云玳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走向铜盆的背影,听他道:“他喜欢丹青,若是知晓你画技出众,也定会高看你一眼。” 画技出众? 云玳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牡丹,又必不可免的瞧见立在旁边几笔勾勒而成的花儿,“世子的丹青这般好,若三老爷当真会因画技而动心,世子为何不自己前去?” “他不会见我。”谢今澜取下巾架上的布巾擦了擦手。 “为何?” 谢今澜昵了她一眼,云玳顿时知晓自己逾矩了。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啊。”谢今澜道:“从今日开始,你每日申时来我这里学上一个时辰,再回去用膳。” “一月为限。”谢今澜并未将话说满,“若我仍旧教不了你,此事便作罢,我会另想法子,你我先前之事一笔勾销。” 云玳自是愿意的,就是…… “我是来这处学吗?” 若是被旁人瞧见,定会引来麻烦。 谢今澜将汤婆子抱在怀中,懒洋洋的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撑着额角,俨然有些乏了,“去后山。” 明白了。 云玳知趣的起身,福身施礼,“明日云玳定会准时到的。” “嗯。” 许久之后,谢今澜并未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向站在门边支支吾吾的姑娘,“还有事?” “三老爷那边,我还要再试一试吗?” “随你。” 云玳见他着实困倦的厉害,不敢再问,转头离开时,小心翼翼的替谢今澜合上了门。 东南的声音适时的出现在耳边,“世子歇了?” “啊——”云玳被吓了一跳,看向离得她极近之人,拍了拍胸口。 东南怔愣之后,面上有愧,“云姑娘,抱歉。” 云玳摆了摆手,正欲离开时,却瞧见了蹲在他脚边的乌乌,白白的一团,眼睛像是浩瀚的银海,周遭还散开了一抹蓝光。 长长的毛服帖的顺在身上,狐狸一样的大尾巴绕过后肢,搭在身前,尾巴尖尖动来动去,很是可爱。 云玳忍不住问:“我能摸摸它吗?” 东南神情有些为难,下一瞬就听见乌乌细声细气的叫唤着,优雅慵懒的走到云玳裙边,舒服的用脑袋去蹭她的腿,“喵呜~” “好可爱!” 云玳忍不住蹲下身揉揉它的脑袋,掌心下的毛柔软的不可思议,像是握住了一把云朵。 云玳没有见过比它还要漂亮的猫。 干净又柔软,身上还香喷喷的,淡淡的清荷香气,像它的主人。 东南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听见屋内传来动静,他连忙将云玳拉了起来。 果不其然,房门被人从门内打开,谢今澜看向云玳,“还不走?” 东南讪笑道:“世子,属下见云姑娘对养猫很在行,便问了她一些事。” 在谢今澜出现的当下,乌乌便已经找了过去,黏人的紧。 不过谢今澜并未如它所愿将它抱起来,一双黑眸清清浅浅的看着云玳,片刻后又收了回来,朝着后院儿走去,“东南,送云姑娘回去。” 等人走远后,东南才松了口气,“云姑娘,日后你最好别碰乌乌。” “为何?”云玳看着已经朝着走近屋内的白猫。 “世子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先前有一个婢女见乌乌可爱,便忍不住摸了摸,被世子瞧见了,当下便将人赶出了玉笙苑。” 云玳点点头,“晓得了。” “走吧姑娘,属下送您回去。” -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云玳便在困倦中听见屋外传来声声轻唤,“云姑娘,云姑娘?” 她蹙眉嘟囔了一句,这才揉着眼角起身。 昨夜东南送她回屋时已经很晚,她睡了没几个时辰便被吵醒,有些烦闷。 云玳披上外衣前去开门,半睁着眼看向站在门外的人。 常喜没想过,自个儿这个时辰过来,会瞧见云玳刚刚睡醒的模样。 少女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外边儿披着一件水绿色长衫,乌发紊乱的披在身后,未施粉黛,不带珠钗,像颗刚刚从蚌中取出的小珍珠,娇俏动人。 “常喜?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常喜回过神来,紧张的将食盒递给她,“夫人说,您今个儿不用去陪她用早膳了,好生歇着。” “奴才怕您一个人吃不好,所以与夫人说了一声,用夫人的名义去袍屋拿了些。” 云玳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食盒,“谢谢你。” 常喜应了一声,忍着内心的雀跃,“那、那奴才先走了。” “好。” 待常喜走后,云玳才起 12. 第12章 [] 谢今澜所说的三墙画卷,便是三面墙前都放置了镂空木格,每一格子中间都放着两到三卷画册。 云玳觉着自个儿便是将所有画册看完都需要一个时辰,更别说还要挑出三幅画来。 相比起她的难以入手,谢今棠则要熟稔的多。光是从卷轴的木料以及用纸便能瞧出一些大家手笔来。 他专挑名家大作拿,但云玳却需要完成谢今澜布置的三个任务。 云玳从最左边的木格开始,一栏一栏的翻开再合上,谢今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头瞧了一眼她手上的林间青竹图,‘啧’了一声,看向她,“云玳,我哥为何要教你丹青啊?” 他既能问出这句话来,云玳便知晓谢今澜连他也没告诉,是以回道:“世子或是觉着我有天赋,不加以培养,可惜了吧。” “当真?”他一脸震惊,再次将云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云玳又不能将实情告知,只能面不改色的应了一声。 “难怪我当初缠了他那般久,他都不教我,原来是嫌我没天赋。”说着,谢今棠便从最中间的木格抽出一幅画来。 画面上是碧波浩淼的湖边,夏荷绿叶,白鹭踏水,美不胜收。 画上的湖,云玳一眼便瞧出是府中的昙湖。 “你说,我与你差哪儿了?” 若当真论起来,云玳觉得自个儿连他随意勾勒出来的几道涟漪都画不出来。 于是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这幅青山古亭,想着从书上看来的学问,干巴巴的道:“少了意境,你的风景是死的。” 本以为谢今棠还会问些什么,云玳已经在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回应了,谁料他突然竖起大拇指,佩服的道:“厉害,我哥也是这般说的。” 云玳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心中小小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谢今棠总会时不时的与她说话,云玳还有大半的画卷未看,心中急切。可对方是谢三公子,曾经又帮过她好几回,与世子一样都是她的贵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表现出不耐的模样。 “云玳,你平日什么时候过来啊?要不我与你一起吧,免得你一个人孤单。” 云玳没忍住,轻声道:“谢三公子。” 谢今棠原本正在瞧手上的画,闻言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云玳染着浅笑的眸子。 他们本就并肩蹲在地上,屋内昏沉沉的,光线透进来时,还能瞧见飘在空中的尘粒。 少女白玉无瑕的肌肤瞧着软乎乎的,谢今棠不小心看入了神。 “谢三公子?” 谢今棠回过神来,“你方才说什么?” 云玳重复道:“我可以帮你挑一幅画吗?” “哦,好啊。”谢今棠咧开嘴笑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在此刻瞧着有些傻。 但云玳一心只想着将人赶出去,于是刻意放柔了声音,使得那些话听起来并不惹人厌烦,“那你可以先出去吗?等我挑好了你再看好不好?” 温柔的声音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青瓷,用羽毛轻轻扫过,不敢用力。 尽管谢今棠自小便是被人高高捧着的,可从没有人像哄孩子一般与他说过话,他觉着有些新奇,于是笑道:“好啊,要是挑的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云玳眉眼弯起,“嗯!” 谢今棠抱着自个儿先前挑好的画卷,走了出去。 坐在矮几上沏茶的男子抬眸看了一眼,“这么快便选好了?从前你哪次不是要将我这儿的东西都搬走才罢休,今儿个怎么手下留情了。” “被人赶出来了呗。” 谢今棠大剌剌的与谢今澜相对而坐,低头看向他推来的茶盏,笑眯眯的道:“不过这个云玳,有些意思。” “能让你觉着有意思,不容易。”谢今澜熟稔的烫杯洗茶,随即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愉悦的弯着嘴角,忍不住提醒道:“她被三伯母收为义女,算起来应当是你的——” “不过是三伯母口头上说说罢了,又没入谢家族谱,便算不得是我堂妹。”想了想,谢今棠又道:“若真要论,也只能勉强算是表亲。” “那也不是你放任自个儿的理由。”谢今澜饮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莫要为了这点好奇心,搭上你自己。” “哥,我心里有数,你能不能别像我娘一样唠叨,我晓得自己的身份,才做不出三伯父那样的事情来呢。” 当年三房的谢明清为了娶田氏,不顾国公府的脸面,将说好的亲事退了不说,还非要娶一个七品官员家的庶女,也就是田氏。 为此与谢府闹得不可开交,如今上京城偶尔还在津津乐道当年之事呢。 田氏后来虽然如愿嫁入谢府,却因此在受了许多委屈,谢明清看不过去,便想要自个儿建功立业后分家,免得讨来的媳妇儿被自家人欺负。 谁能料到,出去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时不但伤了腿,还背着满身骂名,此后他便彻底被国公放弃,恨不能从未生过他这个儿子。 好在谢明清的腿并无大碍,太医瞧过后开了几次方子也就好了,只会偶尔出现一些小问题,直到去年的某一日,他忽然摔倒在地,此后无论如何都无法站立。 想起这些,谢今棠也有些唏嘘,“从小我娘便与我讲三伯父的事,我游学回来,她仍是那一套说辞,我早就记在骨子里了,不会步他后尘。” “大伯母对你虽严厉了些,但有些话到底没错,你我在许多事上看似能做选择,实则不过只有一条路可走,但比起寻常人来,已经幸运许多。” 谢今棠不解道:“哥,为何我觉着你这次从玵州回来,与三年前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越来越像祖父了,有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话落,谢今棠便连忙起身躲去了一旁,却见谢今澜不动如山的替他添着茶,衬得他此番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蠢。 谢今澜抬手递给他,“尝尝与方才那杯有何不同?” 见他并未如平素那般敲打他,谢今棠安心接过来瞧了一眼,嫩芽如新,气息微甜,“没什么不同啊。” 他好奇的抿了一口,抬起头正欲回话,却对上谢今澜含笑的眸子,“现在呢?” 嘴里的苦味儿在瞬间蔓延,五官顿时拧巴在了一起,他方才不就说了他一句老吗,总是记仇! 谢今棠气鼓鼓的想要控诉,云玳却已经抱着四幅画卷走了出来,将其置放在桌案上。 她瞧了一眼欲要暗沉的天色,还未说话便听见谢今棠突然惊呼一声,“完了!” 她方才那一眼让谢今棠记起今日他是偷跑出来的,如今已近晚膳,母亲一定发觉他不在屋中了,谢今棠面色难看的起身往外走,连方才挑出的画儿都忘了带走。 谢今澜唤来西北,指了指那几幅画,“给三公子送去。” “是。” “等等!”云玳先前虽是应付,却也答应过谢今棠。 西北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点头,这才抱着东西离开。 待人走后,谢今澜才将目光放到云玳身上,起身朝着她走去,修长的手指打开她放在最外边的一幅画。 “你方才想说什么?” 云玳福身委婉道:“世子,三夫人还等着我回去用膳。” “嗯。”他漫不经心的瞧着手中的东西,并未抬头,也并未松话让她离开。 嗯是何意? “世子……” 谢今澜抬眸看她一眼,“说说,为何挑这幅画。” 云玳虽不知他现下为何留她, 13. 第13章 [] 云玳从后山下来时,已过申时许久。 暮色苍茫,她走时忘记提灯,鞋履踩在石子路上总有些磕磕绊绊,前路昏暗,国公府逶迤曲弯,是以她走的格外慢。 从回廊下来时,圆月门外的小径空幽寂静,但离的近了,竟能听见一丝细微的啜泣。 云玳靠近了些许。 视野开阔时才看见碧瓦朱荒那头的曲廊前,竟蹲着一名身着靛蓝衣裙的婢女,婢女双手环膝,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脚边放着一盏小灯笼。 啜泣声并未消停,许是听见脚步声,婢女抬起一双泪眼,见有人前来,下意识提灯起身,瑟缩了一下。 “见、见过——” “春枝姐姐?” 云玳记性很好,几乎府中能叫得上名儿得都能记得,只是她鲜少与人打交道,若是从未见过,名儿与人便有些对不上。 但春枝从前是跟在柳眉身后做事的小丫鬟,两人打过几次交道,如今柳眉被杖毙,想来春枝已经被黎氏提拔为了一等丫鬟,留在身边伺候。 春枝也瞧出了来人是谁,顿时吸了吸鼻子,福身道:“云姑娘。” “春枝姐姐这是怎的了?”云玳稍稍靠近了一步,春枝却连连往后退。 火光映照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春枝神色躲闪,慌乱的道了句夫人有事寻她,便急忙跑了。 在云玳的印象里,黎氏虽然强势,却很少会打骂下人,春枝一个人躲在这处哭,总不会是遭了委屈? 云玳百思不得其解,可想着今日并未如约去陪三夫人用膳,于是脸色一变,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慕沉,急急忙忙的赶去了夫人的院子里。 此时的屋内,田氏攥着绢帕,眉头深皱,来回打了个好几个转儿,“还未寻到人吗?” “夫人,云姑娘怎么说也是咱们府里的姑娘,不会出事的,许是今儿个瞧见了什么稀罕事情,是以才回的晚了些。” 田氏本就心烦意乱,怕云玳一个小姑娘家身边又没个人跟着,在外边儿吃亏,结果谢明清还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他的书。 “老爷,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谢明清眉眼深沉的抬头看向她,漆黑的瞳仁像是一口望不到底的深井,幽暗沉寂的令田氏心慌。 “你近日到底怎么了?”田氏蹙眉看他。 目光在移到他盖着薄被的双腿后,又柔和了下来,“是腿上又不舒服了吗?” 谢明清的沉默在她看来便是默认,田氏如往日那般蹲在谢明清跟前,笑道:“好了,是我这几日忙铺子上的事情忽略了你,常喜每日都有记着帮你揉腿吧?” 她将手放到谢明清的腿上,还来不及做什么,便听他呵斥道:“别碰我!” 冷漠中夹杂着一丝愠怒,吓得田氏颤了颤,错愕抬眸看向他,“老爷……” 谢明清藏在袖笼中的手轻轻发着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许久之后才平静的道:“出去。” 田氏垂落眼眸,攥着帕子的手渐渐用力,直到指尖毫无血色时,她才收敛神色,缓慢起身,勉强勾出一丝浅笑,“我去隔壁屋子等玳玳,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她今日穿的藕色织锦衣衫仍旧是去年的款式,头上的玉簪也许久不曾换过,国公府三房夫人中,也就她过的最是清贫。 谢明清眸中复杂的神色褪去后,藏着的竟是深深的自厌与痛苦。 隔壁屋门被人用力推开,田氏扑在榻上,似是要将这些时日所有的委屈都哭干净一般。 就在燕儿手足无措之时,云玳回来了。 她怔愣片刻,随即面色大变,担忧的朝着田氏走去,“三夫人……” 刚挨着床榻坐下,田氏便猛地起身抱住她,哭的声嘶力竭,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哽咽的断断续续。 云玳一边替田氏逝泪,一边看向燕儿。 燕儿将方才发生之事简短提起后云玳才发觉,三老爷的脾气竟然发到了夫人这儿。 以往三老爷谁的好脸色都不给,只会在对着夫人时柔和几分。 如今竟连夫人也不管用了吗? 田氏抽噎着看向她,睫上湿漉漉的,黏成了一簇簇小山尖,“玳玳,我是不是做错了……” “分明是老爷不对,怎能是您的错呢?” 田氏垂下眼,拉住她的手,“我只希望他可以像个寻常人一样站立行走,玳玳,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他能站起来……” 她入府两月,从未瞧见过夫人这般难过,她平日最喜欢笑了,待旁人也总是笑意盈盈的,如今却泪眼朦胧的问她:“玳玳,我是不是错了……” 云玳小心翼翼的将田氏抱住,靠在她的肩头,用软乎乎的头发蹭了蹭她的脖颈,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暖意去包裹她那颗有些破碎的心,“在云玳心里,夫人很好,世间没有比夫人更好的妻子。” “若是我做了错事呢?” “云玳今日也做错了事,夫人会原谅我吗?”云玳小心翼翼的觑着她。 田氏自然知晓她说的什么,破涕为笑,“你啊。” “所以就算是夫人做错了事,三老爷也会原谅夫人的。”云玳又抱着她蹭了蹭,“老爷一定比夫人爱我,还要爱你。” 她说的话弯弯绕绕的,让田氏都听糊涂了,但被她这一打岔,田氏总算止住了泪,吸了吸鼻子将她拉开,故意板着脸问她:“今儿个去哪儿了?” 云玳小声道:“去街上玩了。” “好啊你,现在连夫人都骗了。”田氏伸出一根手指,亲昵的戳在云玳的额间。 云玳眼神慌乱一瞬,在对上田氏看透一切的目光时,缓慢垂下了头。 “你身上沾的熏香还没散干净就敢回来,小丫头片子,还想瞒着我。” 田氏对燕儿使了个眼色,待燕儿离开时将门阖上,田氏这才敛了神色,正经道:“说,是哪位公子?” 自从先前发生李从文那件事后,田氏便将云玳看得紧了些,怕自家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又被那些不要脸的狼崽子盯上。 眼瞧着瞒不过去,云玳只好实话实说,但与谢今澜的交易被她掩藏了下去,只道自己喜欢丹青,便求世子教教她。 田氏听此,不敢置信的道:“世子,教你丹青?” “他……”田氏忽然记起前些时日那档子事,当时并未注意,如今想想,云玳不就是与谢今澜一同来的正堂吗? 田氏忽然噎住,神色略有复杂的看着云玳。 若是旁的公子,便是谢今棠,她也能信誓旦旦的数落出诸多缺点,让云玳日后离他远些。 可那人是世子。 世间女子,无外乎有喜欢模样好的,喜欢权势富贵的,亦或者喜欢洁身自好的。< 14. 第14章 [] 世间大多事好似都是想着简单,做起来难。 这些时日,云玳每天都会在申时去后山,一个时辰后又离开。 谢今澜除了让她看书以外,还会教她如何作出一幅画的灵魂。 她不懂便问,谢今澜却只闲散道了一个‘心’字。 半月过去,她觉着自己与先前的技法并无两样,就连心,也并未悟出几分。 而她想要攒的情分,似乎也遥遥无期。 比起谢今澜,如今云玳与谢今棠倒是更为熟悉一些。 今儿个还有一刻便到申时,屋外突然下起了雨,让原本回暖的天儿又带了丝凉意。 近日飘忽不定的天气,引得府中不少人都染了风寒,方才听燕儿提起,似乎就连世子,也不可避免。 云玳觉着,今日或许就是攒情分的好时机。 于是在知晓谢今澜下衙后并未去后山时,她便带着亲手煮好的枇杷羹去了玉笙苑。 斜雨浠沥沥的下着,少女左手执伞,右手提着食盒,鞋履踩在水洼中,溅起两三泥点,落在裙边。 这是她第三次来玉笙苑,东南不知去了哪儿,并未在八角门外守着。 云玳收伞放在檐下,踏上回廊,迈着细碎的步子停在前院门外,抬手敲了敲,却突然察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瞧不见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道温热的气息,“猜猜我是谁?” 在这府中,能含着笑音儿与她说话,还这般不设防的男子,便只有一人了。 云玳下意识抬手想要将遮挡眼睛的手推开,她一路走来,双手冰凉,碰到温热的皮肉时,谢今棠连忙松开了,还笑嘻嘻的哆嗦了一下,“云姑娘,你的手好冷。” “三公子,你若再如此,我便要告诉世子了。” 说的虽是威胁的话,可她的音儿又软又轻,没有半分威胁人的样子。 谢今棠顿时一脸埋怨的觑着她,“好妹妹,怎么连你也拿我哥威胁我啊。” 说着,他又低头与她平视,“我在府中本就不受人待见,除了我哥,便只有你会理我了,云妹妹,你总不会也嫌弃我吧?” 云玳觉着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无人可比。 可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着实好笑,云玳忍不住轻笑出声,似嗔似怨的昵了他一眼,带了些只会在田氏跟前露出的娇意,“我才不是你的妹妹。” 谢今棠瞧着那柳亸花娇一般的芙蓉面,笑容更盛,轻轻唤道:“云妹妹……” 原本并无不妥的三个字,从他的齿间溢出,竟多了些缱绻深情的味道。 “咳咳……”坐靠在软榻上的人轻声启唇,“若是想叙旧,要么进来,要么出去。” 云玳回头看去,屏风遮挡住了一半的目光,是以她只能瞧见里面的软榻上,男子披着一件墨色外衫,手中的册子似乎刚瞧了一半。 谢今澜肤色本就白皙,如今生了病,那张纤薄红润的唇,也变成了淡淡的粉。 方才被谢今棠打断,她差点忘了今日是来给世子送枇杷膏的。 云玳提着食盒便要进去,谢今棠跟在她身边,一个劲的问她盒子里装着什么。 云玳抿唇道:“听说世子染了风寒,便做了些枇杷膏送来。” 谢今澜翻动书册,并未看她的食盒一眼,“有心了。” “今日我身子抱恙,或许是教不了你,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啊,来,云妹妹,我教你。”谢今棠热情的替她将手中的食盒放置一旁,随后霸占了谢今棠平日的矮几,拉着云玳坐下。 谢今澜合上手中书册,转头看去,只见他从小宠到大的弟弟,竟因为能与那小姑娘作画,而笑成了那般不值钱的样子。 谢今澜的目光慢慢从谢今棠身上移开,挪到了云玳纤细的背影上。 “三公子,你要如何教我?”见谢今棠兴致勃勃的样子,云玳也有些好奇。 她近日正因着‘心’之一字而苦恼呢。 谢今棠煞有介事的与云玳讲课,云玳握着笔,笔头杵在下巴上,听得极其认真。 见二人当真是在认真授课,谢今澜收回了目光,眉眼温和下来。 一炷香之后,谢今棠原本平缓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笨死了!你真的……你要气死我!” 被他这么一说,云玳也委屈,她指着画上的那只鸳鸯,“我见着的鸳鸯就是这般模样的!哪里是鸭子了。” “哪里都是,你自己瞧瞧书上的鸳鸯,方才都与你讲了是——” “再吵就出去。”谢今澜漫不经心的声音随着翻书声一同传来。 二人默契的闭了嘴,但谢今棠还是忍不住比比划划,让云玳认识到她的错误。 云玳气鼓鼓的别过头,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谢今棠比划了半晌也没见云玳理他,总算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生气了。 云玳便是想破脑袋也觉着是三公子在故意捉弄她,况且她都与世子学了半个月了,怎会连鸳鸯与鸭子都分辨不清。 就在她抿着唇闷闷不乐时,桌上忽然传来细微的哒哒声。 云玳下意识侧头看去,只见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正慢慢的朝着她走来,越过沟壑,走下山丘,来到她跟前,啪嗒一声跪下了。 云玳顿时扬起唇,笑弯了眼。 哪里是什么腿,那分明是两根修长的手指。见她笑了,谢今棠瞬间有些得意,以往他用这招哄母亲时可管用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闹着,谢今澜隐隐有些头疼,瞧了一眼天色,唤道:“东南,去取药来。” 云玳顿时积极的起身,“世子,我去帮您取吧。” 谢今澜看她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云妹妹,我与你一起。”话音刚落,便被谢今澜叫住,“你留下。” “哥……” 对上谢今澜幽幽看来的目光,谢今棠收敛了脸上不悦的神情。 “你喜欢她?” 毫不掩饰的话顿时吓到了谢今棠,“谁?云妹妹吗?” 不等谢今澜回应,他便一本正经道:“哥,我只是将她当作妹妹而已,你误会了。” “是吗?”谢今澜指了指他的耳垂,“若它没这般红,我就信了。” 顿时,谢今棠只觉窘迫,下意识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烫的耳垂。 但他并未说谎,他当真只将云玳当作妹妹,他喜欢活泼爽朗的,能与他说到一起,玩到一起的女子。 云玳虽也落落大方,也能与他玩在一起,但谢今棠就是觉 15. 第15章 [] 云玳知晓,若谢今澜愿意,他有许多法子,让她无法反抗。 若是寻常的事,她定会退让,绝不与世子对着干。 可娘亲不行。 “世子,国公府门庭显赫,大把的姑娘想要做国公府的嫡小姐,三夫人没有云玳还会有旁人,但娘只有我,还请世子体谅。” 向来低调守礼,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姑娘,头一次用那双弯弯的笑眼,注视着谢今澜,不躲不避。 他忽而一笑,将手伸出檐外,雨珠打在他的指尖,留下薄薄的一层水渍。 其实,她若油盐不进,他也可以将人驱逐出府,打发的远远的,彻底斩断她与谢今棠之间的可能。 可奇怪的是,谢今澜并不想这般对她,或是这些时日,他觉着此女品行不坏,是以才想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你今日不入谢府,日后也不得以任何身份入谢府,可能做到?” 云玳自是可以做到的,就差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了。 谢今澜收回手,不再为难,“记住你今日的话,他日若被我发现你食言而肥,莫怪我翻脸无情。” 云玳连连点头,随即看向桌案上作了一半的画,“那今日,我还画吗?” “怎么,想偷懒?”谢今澜拂袖走进屋内,为自己斟了半盏茶。 云玳瞧见他面色重新舒展下来,且语气听着比往日还要温和几分,顿时明白方才之事已经过去了。 她重新走到桌案旁,继续执笔画着。 直到过了时辰,才起身离开。 谢今澜教的很好,许多次她不明白的地方经过他的点拨,都会透彻两分,除了画中的灵魂。 无论她怎么感受,都无法达到谢今澜的要求,她在作画,只在作画。 回府的小路,这半个多月,云玳已经走过许多次,如今就算没有提灯,也能摸着黑回到院子。 只是今日不巧,她在拐角时,撞到了三夫人。 她是因着脑中琢磨着事情,是以没有注意到人,可三夫人却是行色匆忙,被她一撞,连怀中的银票都掉了出来。 田氏看见是云玳,顿时松了口气。 云玳问:“夫人,哪来的这么多银票啊?” “哦,这个啊,近日铺子生意不错,赚了些银子。” 云玳很高兴,“那岂不是可以凑齐神医看诊的银子了,三老爷的腿是不是就快好啦?” 田氏怔愣片刻,随即苦笑道:“玳玳,那是神医,看诊需要几千两银子的,如今还差一些,但你莫要操心,我会想法子的。” “国公与老封君就不能帮帮三老爷吗?” “你不明白,越是贵胄人家越看重价值,若是一个有用的人,几千两银子算什么,可若是无用,便不会被人多看一眼。” 田氏的话让云玳觉着有些熟悉,先前她跪在三老爷院儿中的时候,世子好似就是这般对她说的。 三老爷对国公府而言,竟是一个无用之人吗? 可常喜分明说,三老爷从前是军营中的参将,一杆长枪耍的威风凛凛,群雄俯首,乃是铁骨铮铮的儿郎。 如今阖府上下,恐也只有夫人,仍在抱着让他重新站立的希望。 二人行至院外,刮在圆月门上的红灯笼映出田氏略显红润的脸庞,以及她微微松散的领口。 云玳好奇的指着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红痕,“夫人,你脖子后面怎么红红的?可是被蚊虫咬了?” 田氏下意识伸手捂着后领,勉强笑道:“或许是吧。” 天气还未暖和起来,便有蚊虫了吗?云玳想不明白,但却在次日去到后山作画时,不知怎的,便想将田氏在灯笼下的模样画上去。 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生动极了。 谢今澜曾说过,用心去画,有时被附上灵魂的丹青,或许正是因为多了那闲散的一笔。 是以云玳没怎么思索,便将田氏衣领下的红印也画了上去。 尽管并未勾勒出田氏万分之一的美貌,但云玳觉着,这是她这些时日来,画的最好的一幅画了。 墨渍未干,她便兴致勃勃的拿到谢今澜跟前,“世子,你看!” 谢今澜就坐靠在一旁的矮塌上,右腿屈膝,闲散惬意的翻阅明日要弹劾的官员名单,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娇娇软软的嗓音,温热的气息中似乎还包裹着一丝甜意。 他顺着云玳的目光看去,跃然纸上的女子他瞧了半晌才瞧出三伯母的影子。 “若是被三伯母知晓,她在你眼中就长这副模样,恐要眩晕欲倒,将你逐出府去。” 有这般夸张吗?云玳不信。她分明觉着很好看。 红润饱满的唇一张一合,自顾自的念叨着什么,谢今澜忽然瞧见了画上女子脖颈间的红印,怔愣一瞬,“那是什么?” 云玳俏生生的道:“夫人说是蚊虫咬的。” 谢今澜半眯着眼去瞧她,见她懵懵懂懂,似乎当真不知,这才悠悠道:“当真是个蠢的。” 这话,云玳从他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了,从前她还会紧张担忧,如今已经学会了当作没听见。 “明明画的很好。”云玳小声嘟囔着,美滋滋的欣赏自己最满意的一幅丹青。 如今天色稍暖,小姑娘的衣裳也穿的不再那般厚重,今日一身藕荷襦裙将她露出的一截脖颈衬得白瓷如玉。 她微微低头,那抹白便又往下深了一分,从半披散的乌发中露出。 “头发有些乱。” 云玳微怔。 伸手拨弄了一下头发,问他:“现在呢?” 谢今澜又指了指,可云玳瞧不见身后,屋内也没个铜镜,一时半刻不但没有将那截儿白腻藏好,反而露的更多了些。 …… 云玳正摇晃着脑袋没个正形,突然察觉发梢上多了一丝触感,头发被轻轻拨动。 “好了。” 片刻便离开。 云玳放下手,“多谢世子。” 见她目光坦荡,并未有羞赫,也不显尴尬,谢今澜顿时好奇,“你便不怕我方才对你做些什么?” 能做什么? 云玳歪头思索道:“难不成,世子会悄悄剪了我的发?” “倒是不会。” 见她一副我就知道不会的信赖模样,谢今澜颇觉好笑。 也是,小姑娘罢了,能懂些什么。 是他见多了献媚与娇怯羞意的姑娘,是以才觉着她也会如此。 云玳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 16. 第16章 [] 黎氏听不得她那副嘲弄的语气,“不然呢?我家老爷什么性子府中谁不知道?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一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让他着了道。” 谢明辉埋首不语,安心做一个鹌鹑。 “行了,你说。”谢国公知道黎氏的性子,让她接上话,旁人就别想说出个一二三来,是以他只能不耐打断,看向谢明辉。 谢明辉年少爱慕之人便是田氏,他没有谢明清那般刚烈的性子,是以才看着她嫁给自己的弟弟。 前些时日醉酒,壮了胆,强行与田氏行了事儿。醒来后他慌乱无措,反观田氏则淡定的为自己系好纽扣,向他要了一笔银子后,并未将此事声张。 后来他便总是以银两与田氏相见,虽不曾真正行事,却也令他目眩神迷,流连忘返。 至于春枝瞧见的场面,乃是一场意外。 田氏总是勾着他,平日里至多也就摸摸小手,昨夜是他急了,才逼迫了她,恰好被春枝瞧见。 谢国公知晓后,一脚踹在谢明辉肩上,狠骂一声,“畜生!” “还有你!”谢国公额头青筋直跳,看了田氏半晌,最后狠狠的闭上眼,“这些年你对谢家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檀山寺是个不错的地方。” “父亲!”一直沉默的谢明清猛地出声,抓在四轮车上的手紧紧攥住。 谢国公并未看他一眼,而是在等田氏回话。 这样的结果,田氏从决定不声张谢明辉对她做了什么时候开始,便早有预料,她并未有什么异议。 只是,仍旧有些遗憾罢了。 云玳一瘸一拐的过来时,正堂已经散了,此为家丑,莫说寻问旁人,便是知晓内情的奴仆包括春枝,都被封了口,没有机会再将此事传出去。 她哭的双眼通红,俨然已经忘了将她背着的乃是世子身边的人,而不是她的属下。 云玳拍着西北的背,抽噎道:“我要去见夫人,你带我去见夫人,见夫人好不好……” 西北为难的看向谢今澜。 谢今澜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小姑娘,“依她。” 于是转头西北认命的将人背去了三房院中,房门微开,在屋内走来走去的妇人,背影纤薄,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夫人!”云玳从西北身上跳了下来,俨然忘记自己还伤着腿,差点摔倒。 她眼里只有那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跌跌撞撞的朝着她怀里扑去。 田氏将人抱住,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夫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云玳揉了揉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展颜一笑,“我就知道又是污蔑,夫人怎会——” “玳玳。”田氏将话打断,勾了勾她的碎发,“是真的。” 呼吸凝滞一秒,云玳颤着声问:“为什么?” 田氏忽而一笑,在正堂上跪着时还算平静的心,被云玳一问,忽然就发了酸,“玳玳,我也不知,但那时就想着这般做了。” “事情已经如此,便是我让国公为我做主又如何,结果与现在并无不同,可我若是用此事换些银两就不一样了……” 田氏笑道:“可以多找些神医为他瞧瞧腿。” “别哭。”田氏温柔的替云玳抹去脸上的泪珠,“我早知会有今天,没事的。” “三老爷没有为夫人求求情吗?” “傻姑娘,对男子而言这是奇耻大辱,他怎会为我求情。”田氏掩去眼中落寞,“恐怕让他如今便是多瞧我一眼都不肯了。” “那大老爷呢?”云玳泣不成声,“他做了这样的事,便不该遭到报应吗?” “他是谢府嫡长子,便是罚他,还能要他的命不成。” 田氏脸上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玳玳,我方才瞧见是世子送你回来的。” “夫人……” “挺好的。”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话从田氏口中说出,“玳玳,等我走后你在府中若能得世子庇护,我也能放心一二。” “云玳只想要夫人。”云玳哽咽着。 “孩子话。”田氏嗔笑道:“我的事还没让你看明白吗?像谢家这般的人家,就像深宫朝堂,若失了宠又没人护着,下场可想而知。” “若今日是二房出事,你觉着国公会将她去檀山寺吗?” 云玳吸了吸鼻子,还不等她想明白,田氏便道:“不会,就凭她乃是世子生母,国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自个儿去解决,权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玳玳,你要明白,谢家除了国公,没人比世子的权势更大。”想到那个玉质金相的儿郎,田氏笑道:“或许再过不久,连国公都要望尘莫及了。” “可是夫人,你先前不是让我离他远些吗?” 田氏起身,将云玳揽入怀中,“傻姑娘,那是先前,有我守着你,谁敢动你我自会与他拼命。可我要走了,世子与你既有这段情分,我希望你能握住,至少在这谢府,能过的安心顺遂一些。” 云玳忽然想起自己来谢府的那一日。 冬至刚过,腊月寒霜间,三夫人带着燕儿在府外翘首以盼,瞧着她从马车上下来时,立马笑开花了花,拉着她的手夸赞不停。 三夫人膝下无子,是以将她当作亲生姑娘般疼爱。 从农家寒舍到珠围翠绕的谢家,她终是惶恐难安,是三夫人日日陪着她,让她从冰冷的陌生屋子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她从前一直觉着三夫人亲和爱笑,定是个心中柔软的女子,可如今云玳觉得,不止是这样。 送三夫人离开的这日,阴霾消散,不见纤凝。 偌大的谢府,只有她与燕儿站在府外,为夫人送行。 如两月前的那日般,夫人接她入府,今日,她送夫人离开。 田氏从始至终不曾提起过谢明清,甚至不曾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好了,回去吧。” “玳玳,莫要忘了我与你说的。” 云玳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田氏头上的缠花枫叶钗上,她什么金银首饰都没带走,只带走了她曾经送给老封君又被瞧不起的钗子。 云玳忍住又要落下的泪,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辆越来越远的马车,悲拗在瞬间升腾而起。 “三老爷呢?” 燕儿擦着泪,“自昨日后,三老爷便将自己关在府中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连老封君身边的谢嬷嬷都不见。” “他晓得夫人今日离府吗?” 燕儿苦涩道:“怎会不知,和离书都是常喜送来的。” 火气淹没了刚刚升起的悲拗,云玳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提着裙子便往三老爷的住处走去。 夫人待他仁至义尽,方才帘幕落下的一瞬,她亲眼瞧见夫人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一瞬 17. 第17章 [] 纱帐垂落,遮住了床榻上的男子。 屋内弥漫的血腥气还未散尽,云玳将卷轴放在桌案上,声音里还带着哭后的沙哑,“三老爷,夫人走了。” 屋内并未有人回应。 她垂下眼睫,心中满是苍凉,可仍旧自顾自的道:“我这些时日与世子学作丹青,世子说我的画没有神韵,就像一个人只有躯壳,内里空空如也,没有灵魂一样。” “我学了许久,始终不曾领悟。可是夫人离开时,我忽然便明白了。” 云玳转头看向床榻,“三老爷,我原本有许多话想替夫人问问您,可是忽然又觉着你们年长我这般多岁,定是比我明白什么叫做珍惜眼前人的。” 谢明清道:“滚出去。” 若是从前,云玳哪里敢来质问三老爷,就连眼下,她也是憋着一口气才不曾离开。 “夫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向来是三房夫人中最差的,她所有省下来的银子都攒起来给您请大夫了,就连那些银子也都是因着她寻到一个神医,觉着能将您的腿治好。” 云玳吸了吸鼻子,“三老爷,他们都说您得的是心疾,可我觉着得心疾的不是你,而是夫人。” “你在怪我。”忽而平静的声音从纱帘中传来。 “是。”云玳说:“我不知晓夫人为何对您的腿这般执着,但我晓得她赔上了自个儿的一切,若是到头来瞧见的是一具尸体,该有多难过。” 谢明清涣散的瞳仁忽然回过神来,轻颤不止,藏在被褥下的手咻的攥紧。 半晌之后,他才喃喃出声,“她走时,可有说什么?” 云玳摇摇头,发现谢明清看不见后,才出声道:“没有。” 谢明清狠狠闭上眼,想将所有思绪压下去,可越是极力压制,那些曾被他藏在心底的记忆,越如春风拂过,破土而出。 “敢问姑娘姓名?” “你怎知我是姑娘?” “下次女扮男装,记得穿个领子高些的衣裳,还有你的耳朵——” “我的耳朵怎么了?” “……没什么。” 意气风发的少年红了耳根,书生打扮的女子捏着耳垂,歪头好奇的瞧着他,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些陈年旧事恍如昨日,谢明清忽然便红了眼眶。 云玳知晓他腿脚不便,于是撩开纱帘,将她抱来的画,放到谢明清怀中。 见他神色恍惚,云玳不再多言,微微施礼,转身离开。 谢明清缓慢的展开这副崭新的画卷,笔墨未干便卷了送来,许多地方已经氤氲成一团,可仍旧可以瞧出来,画上是一个握着长枪,威风赫赫的少年郎。 云玳从屋内走出来时,瞧见东南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见她出来对她挥了挥手。 谢今澜方才已经离开了,留下东南,只为了传一句话,“云姑娘,多谢。” “为何谢我?” 世子没说,但东南多少也能猜到一二。 云玳顺着东南的目光朝着窗内看去,隐约能听见男子哽咽的声音。 先前还那般冷漠的人,竟也会难过。 东南叹道:“男女之情,当真是世上最难参透的东西。” 云玳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夫人与三老爷自年少起便诸多坎坷,如今更是一别两宽,再无前缘。 这样折腾人的感情,云玳想想便觉着有些可怕。 与东南分开后,云玳没有回院子,那里全是她刚入府时,夫人替她张罗的,处处都有夫人的影子。 她沿着蜿蜒的石子路一路走,不知不觉便到了湖边,于是便学着三老爷那日一样,给湖中的锦鲤丢鱼食,平静的湖面不见涟漪,就连心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云玳仍旧有些难过。 夫人那么好的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呢…… 想着想着,她便又掉了两粒金豆子,云玳抬手逝去,眼睛红红的,就连鼻尖与脸颊也被寒风吹的泛起红晕。 忽然,一粒石子从她身后越过,噗通一声落进湖中。 云玳回头看去,少年双手环胸靠在漆柱旁,右手将石子扔至空中,又稳稳接住。 见她看来,谢今棠这才勉强勾唇笑了笑,“云妹妹。” 云玳将头转过去,并不理会他,继续往湖里丢着鱼食。先前她不明白三老爷为何要在冰雪天做这样的事情,如今倒是明白了。 锦鲤不出来,她便多丢一些吃食,若一直不出来,她便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不用回院子,也不用睹物思人。 “云妹妹,对不起……”谢今棠抿着唇来到云玳身边。 比少女高出一个脑袋的少年双手搭在栏上,身子前倾,略微弯腰,满眼失落的看向她,“云妹妹……” “三公子……”云玳动了动唇,“又不是你的错,你道歉作甚。” “父债子偿,是我爹做错了事,害得三伯母……”提起这个,谢今棠眼中便升起一抹浓郁的厌恶,转瞬即逝。 “云妹妹,你别难过了好不好?”平日里嘴上不停的人,到了此刻却笨拙的厉害。 许是他低声下气的姿态让云玳心中憋着的气有了抒发的地方,她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抽泣便吐露着田氏的好。 谢今棠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又觉着男女授受不亲,一时之间手脚僵硬的不知该往哪处放了。 等到云玳终于哭够了,谢今棠才再次道:“对不起,你要我如何补偿你都可以,能不能……别哭了?” 云玳吸了吸鼻子,赌气道:“谢今棠,我可以讨厌你吗?” 她只是一个孤女,在这府中又无权无势,她恨大老爷,甚至恶毒的想要大老爷也去寺庙里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可她的恨微不足道,甚至无人在意。 “啊?”谢今棠为难的道:“可以换一个吗?云妹妹,我不想你讨厌我。” 云玳抬眸看向他,这才注意到今日的谢今棠与平日有些不同,总是精致贵气的少年,发丝散乱,衣襟上还浸着一滩酒渍,就连腰上系着的琳琅玉佩也不见踪影。 他眼下还泛着的青黑,想来定是出去喝了一夜酒,现下才回。还没来得及梳洗,便眼巴巴的 18. 第18章 [] 谢今澜收回目光。 “昨夜去哪儿了?” “暗香阁。” 听名儿就知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谢今澜不会细细寻问,但谢今棠却急着辩解,“哥,我只是喝了一夜酒,并没有做什么,你别告诉我娘。” 随即,又想起家里那些糟心事,谢今棠耷拉着脑袋,“她如今也没功夫管我。” “大伯父的事儿就此揭过,日后莫要再提。” “为何?”谢今棠愤愤不平,“分明就是他做错了事,他不配当我爹!” 谢今澜接过东南递来的小荷包,“然后呢?” 乌乌从远处跑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晃悠在空中的小玩意儿。 谢今棠给它让了些位置,往旁边挪了两步,就听见谢今澜漫不经心道:“是离开国公府,不做谢三公子了,还是你留下,将大伯父赶出去?” 谢今棠:…… “既然都不行,那你便是闹了,又能如何?” “哥,你能不能别这般冷血。”谢今棠嘟囔着,“我只是气不过。” “若当真气不过便将此事告上衙门,自有律法处置,可若到时当真处置了大伯父,你恐怕又会不乐意了。” 谢今澜了解他,所以淡淡道:“世上没有两全之法,所以势必要做出选择。” “哥,我也不是让我爹去死。” 谢今澜:…… “只是想不明白,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寒了我和我娘的心。” 谢今棠叹道:“你是没瞧见云妹妹哭的有多可怜……” “你瞧见了?” 他不光瞧见了,他还说日后要照顾云妹妹呢。 想到此,谢今棠认真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谢今澜,可唤来的却是一声低笑。 轻的几乎听不见,可谢今棠还是从中品出了些嘲讽的意味。 过分。 “哥,我照顾她一个小姑娘又不是什么难事,三伯母本就因为我爹才闹成现在这样,她举目无亲,以后我护着她不行吗?” “你用什么身份护?”谢今澜动了动指尖,乌乌跳的更欢了,“你能护她一辈子?” “为什么不行?” 谢今澜:“她是女子,将来会嫁人。” “她可以嫁给——”脱口而出的话堵在了喉咙。 寒风萧瑟,他欲言又止。 也恰恰是止住的这一瞬,让谢今澜明白他心中确实有异。 否则以谢今棠的性子,不会顾忌这些。 脑海中忽然便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在廊上瞧见的那一幕: 少女抱着画卷,腮边还挂着未曾掉落的泪珠,如水洗过的眸子干净澄澈,可汇聚在眼底的情绪却复杂到令人分辨不出。 谢今澜一直觉着她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姑娘。 卑微、怯弱,如风中蒲柳。 那回廊上的她分明胆怯又愤怒,可却仍旧在极致的情绪中,残存着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理智。 倒是意外。 那画,想必三伯父,很满意。 回过神来,谢今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谢今澜低头看着仍旧玩的乐此不疲的乌乌,与那拇指大小,在空中摇晃的秀美荷包,指尖勾住银丝,无声的张开了唇,将那两个字在齿间细细研磨。 云玳。 - 云玳总算知晓夫人为何让她多与世子亲近了。 晚间她不过去厨房用些晚膳,便被一些奴仆话里话外的指桑骂槐。 先前夫人尚未出事,且她又被夫人护着,怎么着也算半个小主子,是以面上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 如今夫人离了府,虽无人知晓她离开的缘由,可能在大户人家做下人的,脑子都不笨。 况且夫人与三老爷和离一事,并未瞒着,是以她这个姑娘,如今在府中就如浮萍无依,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云玳觉着忍忍也能过去,大不了日后嘴甜一些,装作听不见就是。 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云玳从府外用碗小馄饨回来时,仍旧愁眉苦脸。 “云姑娘。” 常喜站在她回院子的小径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三老爷当真要给我?” 或许是因着那幅画,三老爷竟将她要的摘抄送了来,云玳微怔,问常喜。 常喜笑着道:“当真,姑娘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 云玳那幅画,一是打着让三老爷振作起来,莫让夫人白费心血,二便是想借此得到这本摘抄。 原本她并不抱希望的,可没承想,竟让她押对了。 得了东西后的半个时辰,云玳思衬许久,才下定决心,拿上摘抄朝着玉笙苑走去。 想起这些时日的情形,夫人说的话犹在耳畔,怎么着她都得试一试。 树影斑驳,万籁俱寂。 她慌慌张张的行至回廊,在靠近八角门时紧张的捏住了衣袖,连呼吸都放慢了些许,紧绷着身子往里走去。 一时不察。 砰—— 好疼。 额头撞上一处硬物,随之而来的,是东南急切的声音,“世子,您没事吧?” 夜里太黑,她并未提灯,抬头借着月光才看清那张俊朗的脸,而自己,正一头扎在他的怀中。 云玳吓得连忙退开。 谢今澜见她识趣的往后退了,并未多加责怪,抬手掸去方才被她弄皱的衣衫。 下一瞬,就见她又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衣袖,语气微颤:“世子,我今儿个来迟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须臾,谢今澜动作一顿,抬头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云玳觉着脸颊有些烫。 是羞愧难耐。 她往后瞧了一眼,继续道:“我既应了日日过来,便不好食言,今日是我来的晚了些,您要如何罚都好,我都听您的。” 谢今澜低头看向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云姑娘,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我错了,对不起,日后不会再让你等这般久了……” 谢今澜:…… 云玳见他并未反驳,紧张消退许多。 她蓦的上前,唇瓣抵在谢今澜耳边,呵出的气息略微不稳,“世子,你帮帮我吧。” 谢今澜赫然眯起眼,低头瞧了一眼云玳,了然的低笑一声,“进去说。” 云玳轻轻应声,面颊绯红的瞧着他。 进屋后,谢今澜直言道:“说说,发生何事了。” 云玳正经了神色,将方才有人跟着她一事,解释了一遍。 谢今澜看向东南,东南瞬间心领神会的寻人去了。 屋内,云玳站在窗棂前,微冷的风抚过她的发梢,钻入脖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过来坐着。” 眼下虽已过了隆冬,可谢今澜的屋内仍旧备着汤婆子。 云玳若是守礼,定会坐在离谢今澜较远的位置。 可她没有。 她挑了个右下方的椅子坐下,想离他近些,但谢今澜显然并不知晓她这些小心思。 还未坐稳,谢今澜便将汤婆子递了过来。 云玳连忙接过,“多谢世子。” 见谢今澜给她汤婆子暖手,云玳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汤婆子外包裹的蓝绸。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近些,“世子对云玳真好。” 谢今澜悠悠看向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看破她所有的伎俩。 云玳心虚垂下头,试图用旁的事来掩饰什么,“世子,三老爷将东西给我了。” 她将摘抄放到了桌上,可谢今澜似乎并不意外。 19. 第19章 [] 云玳昨日得了谢今澜的应允后,便如先前那般,申时去后山作画。 本来借此机会,多与世子亲近些,只是令她意外的是,世子不在,只有在屋内百无聊赖的谢今棠。 瞧见她来,顿时笑道:“云妹妹。” 此后接连好几日,她在木屋中见着的人都是谢今棠。 世子不知在忙些什么,始终不曾见人。 而谢今棠来此处也不作画,就趴在砚台旁,下颌抵着手臂,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一开始,云玳总是静不下心来,常常被他盯得什么都画不出来,可几日过去,云玳竟发觉自个儿已经习惯了。 不但能面不改色的作画,偶尔还能寻问他两句,让他给些意见。 今日,云玳画才作了一半,谢今棠便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戳着笔,“云妹妹,今日你别画了好不好?” “不好,世子晚上回来要看的。” “我哥这些时日忙着呢,才没有时间顾及你。” “世子有官职在身,他公务繁忙与我给他看画有何冲突?” 谢今棠哀怨的看向她,“那我帮你,然后我带你出去玩。” “我们二人的风格并不相同,会被发现的。” 云玳油盐不进,谢今棠眼巴巴的望了一会儿,只好凑过去,想用手肘碰她,又怕不小心毁了她的画。 “云妹妹,你瞧瞧今个儿的天色多好,眼下已经开春了,你整日待在屋子里,不会闷吗?” 谢今棠站在她身边,低头望着少女抿唇认真的神色,不由放低了声音,“好不好嘛。” 他也不知为何想要与云玳出府,就是觉着,若能与她一同去做些事情,便很欢喜。 云玳从不知谢家三公子这般缠人。 她当真不想—— “据说三伯母那间铺子现下没人管着,三老爷自不会去操心这些,想来不久后我娘便会将那间铺子接手了。” 谢今棠状似无意道:“当然了,一间铺子而已,我也是能做主的,云妹妹若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 “当真?” 云玳知晓夫人先前一直在经营那间首饰铺子,那是夫人的东西,她不想给别人。 “自然,我是谁,只要与祖母说一声,以后那间铺子就给你了。” 谢今棠被云玳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心脏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被褥,暖洋洋的。 “你想去瞧瞧吗?” 云玳动摇了,她看了一眼还未昏暗的天色,没忍住谢今棠的引诱,点了点头。 那间首饰铺子的位置算不得太好,不在闹市,有些靠近城外,一来一回便要半个时辰。 云玳想着,以夫人的性子,首饰铺定是人满为患。 她从未看管过铺子,连账本都不会看,若是做的不好,让夫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了可如何是好?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鹿皮绒毯,毯上置一小案,白玉瓶中插着三枝吐蕊红梅。 谢今棠折了一枝下来,“云妹妹,你瞧。” 艳丽的梅花衬得他肌肤白皙,谢今棠两指捏着根茎,轻轻揉搓,在云玳看来之时,他正好抬手,将梅花别在了她的耳畔。 少年的指尖擦过耳郭,停滞一瞬,立马收回了手。 感受到指尖温热的触感,谢今棠抿了抿唇。 红梅的香气扑鼻而来,带着已经过去的霜雪味道。 梅枝别在纤薄的皮肉上,不觉疼痛。 云玳这才注意到谢今棠指尖残余的汁液,抬手触碰耳畔的梅花,怔愣之后,唇畔泛起浅浅的笑意,“谢今棠,你是头一个给我送花的朋友。” 礼尚往来。 云玳也取下一枝寒梅,轻轻搓了搓有些不平的根茎。 别在少年的耳边。 谢今棠忽然睁大了眼,放缓了呼吸,望着与他离得极近的姑娘,肌肤赛雪,俏丽灵动,那双漆黑如珠的眸子中倒映着他傻乎乎的神情。 谢今棠喉口滚动,下意识吞咽,耳边忽然响起云玳柔软的嗓音,“真好看。” 噌的一下,少年脸上飞上两片红云,眼神躲闪的看着别处,“是吗?” 云玳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啊。” 谢今棠相貌青涩,比起谢今澜那张棱角分明,如玉盛雪的精致模样,则要温润许多。 特别是他眼睑下的那粒小痣,让他瞧上去多了些可爱,如今别着一枝红梅,更是显得雌雄莫辨。 见他脸颊微红,左顾右盼,云玳便贴心的将搁在角落的银霜炭盆挪开了些,又将窗子打开一条细缝儿。 这下,应当不觉着热了吧。 - 马车抵达首饰铺子时,云玳略有些紧张。 踩着矮凳下来往后一瞧,紧张顿时变成了错愕。 与想象中的门庭若市不同,萧条二字,已经无法形容她眼下看见的场景。 谢今棠悄悄将红梅摘下揣进怀里,这才下了马车。 瞧见铺子时,与云玳露出如出一辙的神情。 两人面面相觑。 “三伯母她,当真在意这个铺子吗?” “……” 门面大开,铺子里只有一个伙计在打瞌睡,三三两两的首饰摆放凌乱,此时天色暗沉也并未燃灯,挂在门上的匾额歪歪扭扭,上面的字更是缺胳膊少腿。 莫说是人,连苍蝇恐怕都不愿飞进去看一眼。 “云妹妹,要不咱们换一间铺子吧。” 国公府铺子众多,并不只有这一间。但云玳不想要铺子,她只是想要保存好夫人的东西。 可看眼前这情景,夫人似乎……并不在乎。 云玳走进去敲了敲桌台,伙计撑在手上的脑袋猛地一磕,顿时清醒过来。 “小姐,公子,买首饰吗?” 云玳问:“平日里,铺子里就你一个人看着吗?” 伙计愣住,“是啊。” 云玳又问了一些关于铺子的事情,伙计一开始并不想答,在知晓他们乃是东家后,顿时换了副面孔,将铺子近日来的情况一一告知。 总而言之,没赚过,还赔了近百两银子。 回去的路上,云玳一直沉默不语,谢今棠怕她心情不愉,想着法子逗她笑,可云玳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如来时轻松。 “三公子,你说我若寻世子出出主意,他会同意吗?” 谢今棠为难的看着她。 云玳叹气,她就知晓以世子那高不可登的性子,很难帮她。 谢今棠不想见她失望,“云妹妹,我有法子。” - 一刻钟后。 从京城南边的成衣铺子里走出一个娇小瘦弱的男子。 男子长发卷成一个发髻被布巾裹住,里衬雪白,外穿灰袍,就凭着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儿,便引得行人频频回首。 云玳颇有些不自在的扯着袖子,走向 20. 第20章 [] 长乐坊乃是一家赌坊。 虽算不得是京城最大的一家,可也门庭若市,熙来攘往。 几乎每走几步便能瞧见一方赌桌,那些人将赌桌围的水泄不通,双目跟随着柜主手中的骰盅来回转悠,伴随着骰子清脆的声音响起,他们如同许愿般双手合十,大声嚷嚷着。 云玳被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攥住谢今棠的衣角,“三……阿棠,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谢今棠安抚道:“别怕,你跟着我,保管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将首饰铺子里的帐都平了,说不准还能挣一些呢。” 平日里他与三五好友闲来无事,也会在上京各大赌坊中坐坐,他近日许久都不曾来过,颇有些手痒,更何况是帮云玳挣银子,他怎么着也得露两手。 虽说他身上的一块佩玉就不止几百两银子,但那样,如何能显出他的作用来。 谢今棠带着云玳挤进其中一张赌桌,从荷包中倒出一些碎银子来压在大字上,随即便与旁人一般,专注的盯着柜主手中的骰盅。 云玳瞧了几个来回,知晓这种玩法很是简单,但她着实不感兴趣,便安静的待在谢今棠身边。 人声鼎沸,乌烟瘴气,有的人满面红光,有的人眼泛红光,但无一例外,都专注虔诚,亢奋不已。 原来,这便是赌坊。 不多时,云玳身边又挤进来了一些人,都是男子,他们不会刻意注意,是以云玳身上各处,不是被人的手肘戳到,便是被肩膀挤走。 她躲躲闪闪,最终被人挤了出来,略显迷茫的看着被人群簇拥在里面的谢今棠。 谢今棠正玩的兴起,一开始还时刻注意着身边的云玳,后来输的狠了,便全神贯注的将精力放在赌桌上,险些忘了今日与谁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 云玳张了张唇,瞧见这么多人,她便是喊了,三公子也不定能听着。 罢了,她在这处等他便好,这里宽敞些。 娇小柔弱的男子站在赌桌与赌桌的空隙之间,如同迷途的小羊羔,精明的人瞧上一眼,便瞬间起了心思。 “小公子,你不玩两把吗?” 云玳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的伙计,摇摇头,“不用了。” 软乎乎的嗓音与男子的粗犷不同,伙计笑得更高兴了些,“那看来小公子是在等人了?” 云玳颔首。 “不若去茶室等吧,那边安静些,等你的朋友玩好了,小的带他过来找你就是。” 听见有茶室,云玳并未多想,略一思索后便想与谢今棠说上一声,结果人实在太多了,她挤不进去,在伙计再三保证他会告知她的朋友后,云玳便跟着他走了。 长乐坊不止一层,除了最底下的赌桌外,上头还有许多厢房。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长廊上,随着伙计掀开幕帘,那股暗香浓郁了几分。 二层的大堂不算嘈杂,却也座无虚席,比起楼下的百姓,坐上二层的人从身上的行头便能瞧出其非富即贵。 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频频落到云玳身上,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啧,这是送去厢房的姑娘吧?真水灵啊,等老子哪日发家了,也要去那厢房坐一坐,找个姑娘在旁边陪着。” “得了吧,长乐坊的厢房向来只有达官显贵能进,你忘了先前有个大人为了坐一坐那厢房寻了多少关系吗?可最后呢?还不是被这背后的老板一句不够格给拒了。” 他们话中之意让云玳眼神一暗,嘴唇紧抿。 最让她不安的是,他们都能瞧出她是姑娘,那伙计呢? 藏在袖袍中的手下意识掐住指尖,临近漆柱拐角时,云玳咬咬牙,本想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可刚回头,便瞧见唯一的台阶旁有人守着,那人凌厉的目光对上她,让云玳顿时打消了走回头路的心思。 趁着伙计不注意,她扭头躲进了一间厢房中,厢房内无人,云玳松了口气。 但躲在这处也不是法子,她该如何下去寻到三公子…… “快,都找找,别让她跑了,拂娘还等着要人呢!” “她定是躲在哪儿了,没人的屋子都搜搜!” 慌乱之下,云玳突然瞧见柜中放了几套女子的衣衫。她犹豫一二,极快的将衣裳换上,想着瞒天过海,趁机去寻三公子。 谁料刚一开门便与来人扑了个满怀,馥郁的馨香涌入鼻中,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方才那个伙计,而是一个反绾青丝的丰满女子。 “怎么走——”女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对上云玳的模样时,顿时咽了回去,转而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末了得出一句,“不错,肤若凝脂,仙姿玉貌,当真是极好的品相。” 云玳不知她是谁,但见她这品头论足的姿态,想来也与长乐坊瓜葛颇深。若想安然离开,她只能故作镇定,佯装成这里的贵客,“放肆,你可知晓我是谁?” 拂娘略微错愕,讥诮低笑,“姑娘若是能呵斥的再有底气一些,奴家或许当真要被你唬住了,可惜奴家浸染风尘多年,是驴子是马,可逃不过奴家的眼睛。” 拂娘展颜一笑,不等云玳说话,便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脖颈上,“甭管姑娘是谁,进了这长乐坊,穿了这件衣裳,便是我拂娘的人。” “姑娘放心,等着你的啊,只会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幸事。” - 三层最大的厢房内,蓦的传出一道瓷片碎裂的声音。 端茶送水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收拾,将瓷片一一捡起拢在衣袍中,双手攥着衣袍两侧,垂首疾步离开。 负责这间‘上善若水’厢房的管事悄悄跟了出来,狠声道:“怎么回事,你不知晓里边儿坐着的两位爷是什么身份吗?若是惊扰了贵客,你今儿个就收拾东西给我走人!” “小的当真不是故意的,实乃楚世子太过吓人,小的手一滑,便——” “行了,赶紧走,若是楚世子待会儿见怪,你明日便不必来了。” 小厮苦着一张脸,还想说些转圜的话,便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哟,谁又惹张哥哥生怒了。” “小声点。”张管事蹙眉看向连走路都要扭出三分风采来的女子,“楚世子眼下正输着呢,你莫要触了眉头。” 拂娘微微启唇,白嫩修长的指尖从张管事的肩头轻轻划过,唇畔微扬,眸中水波横生,“知道了。” 只一眼,便又收了回来,若即若离,如镜花水月。 张管事早已习惯她这副行事作风,倒是一旁的小厮看的面色涨红,仿若方才被调戏的人是他一般。 “你身后这姑娘是——” 比起先前那灰袍长衫,眼下这身衣裳云玳更不喜欢。 碧色的齐胸襦裙堪堪遮住她过于饱满的胸脯,双袖为藕色轻纱,衬得朦胧衣袖下的肌肤白腻如玉,引人遐想。 拂娘风情万种,乃是风尘中开出来的蔷薇。 而云玳,是青山峨眉,自欲.望中生长出来的雪莲。 只是这朵雪莲眼下正红着眼,恼怒的瞪着眼前这些人。 “自是世子要的人了。”拂娘瞧着那小厮看直了眼,得意道。 “从前怎的没看见过,而且将她绑着作甚?”张管事蹙眉。 拂娘低头看了一眼云玳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又瞧了一眼她嘴里塞着的手帕,笑眯眯的道:“这便是趣味所在,你这木头桩子懂什么。” 张管事:“……” “莫要乱来,得罪了楚世子,你我都落不到好。” “放心。”拂娘似笑非笑的拢了拢从肩头滑下的衣衫,“先前我便让人来问过世子了,他倒是对这种新花样挺感兴趣的,你也晓得楚世子的脾气,我这儿的姑娘都没有能入他眼的,冯叔又催的紧,这好不容易找来一个,你可别给我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