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个故事》 1. 第 1 章 [] 【父母知道你的事吗?】 摇头。 【是你不知道还是……】 “他们不知道。” 【害怕他们知道后会承受不了?】 短发的记者举着录音笔,平静地凝望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半小时的对话进行得顺畅,唯独到了这个问题,对方有些停顿,半分钟后,点了点头。 这是一间封闭的房间,墙壁看上去和别的无异,轻轻触碰便会发现,垫了一层厚厚的海绵,房间里面有一男一女,原本还有两个执勤的宪兵,在几次交涉下,宪兵同意站在门外,并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屏幕,一旦摄像头传过来的画面不对,便第一时间进去拿人。 冬末春初,天气还是寒得料峭,两人搓着手,哈出的气一团一团的白。 “他俩聊了大半小时了吧?” “差不多,进去赶不?” “算了,再等个十分钟吧。” 年纪稍长的宪兵把烟头往地上砸,黑色皮鞋尖用力熄灭,抬头,“会客室”三个字在迷蒙烟雾中若隐若现。 亚坦星监狱位于亚坦星和冥湖星之间,飞船下轨道后还需要行驶五六个小时,背靠着山,一层层铁丝网看上去很细实则坚硬无比,四个角的制高点有哨兵,逐层扩大范围,内四个,外四个,密不透风。 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高大灰暗的外墙,犹如一个沉默的巨兽矗立在风中,让人望而生畏,它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是那些对法律无所畏惧的人的囚笼。每个囚室里面都住着一个重刑犯,他们体僵硬而瘦弱,仿佛被囚禁的生活已经榨干了他们所有的生命力。在这个监狱里,声音是稀有的。除了偶尔的铁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大多数时间里,这里都安静得让人感到窒息。每个囚犯都孤独地待在自己的囚室里,与外界隔绝,只有无尽的思考和回忆陪伴他们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你一开始全都认了,到最后大家以为你会忏悔,你当时没有。】 “我没什么好忏悔的。” 【那你为什么要认那些罪名?】 “总要有一个人来担。” 【是你自己愿意还是迫不得已?】 “有区别吗?” 【你不觉得这样是矛盾的吗?】 “不觉得……” 【如果你是迫不得已,现在还剩下最后的时间,可以争取。】 “不需要。” 男人的镇定让李海宁觉得意外,这是一个三小时后就要被执行死刑的男人,而她是历经许多波折才得到这个机会,她恨不得从他嘴里挖到更多。 遗憾的是,将近一个小时的采访,李海宁都得不到任何与她想要的信息沾边的只言片语,任凭她怎么旁敲侧击,都无效。 她是一名记者,《亚坦星日报》的年轻记者,她想写一个故事,一个还原三年前那次引起轰动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因而引人好奇的故事,故事的地点,是亚坦星的小行星,几个配角的资料已经收集到不少,唯独缺了那个贯穿始终的主角,李海宁资浅,几番努力都拿不到想要的资料,对面这个男人,是她最后的希望。 会客室外两名宪兵已经催了第三次,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一排排的荧光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冷冽而惨白。从窗户里透出的光线,只能给这个阴暗的走廊带来微弱的光明。李海宁起身前,最后问了他一句。 【再过三个小时,你可是真要走了……】李海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一些心颤,十二点的行刑时间,从古至今的“午时三刻”,选这个阳气最盛的时候,是为了斩后没有阴魂,不管他最后是以什么方式被执行,时间一过,这个人就像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这个男人,一直到临刑前都没有对自己被指控的罪行予以抗辩,李海宁感觉自己最后的机会又泡汤了,但她直到半个身子过了门边,却还是转过身,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 【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留下的吗?】 警官上前把人带走,经过李海宁身边时,男人没有看她,深邃的走廊听得到有节奏的脚步声,其中两声很稳很重,另外一声显得虚浮,就在快消失前,他转头对李海宁说了两个字。 “陈凌。” “什么?” 李海宁想要追过去,大铁门哐当一声,两个世界。 监狱大门是一块厚重的钢铁制品,表面有着深深的划痕和斑驳的锈迹。它仿佛是一面镜子,映射出那些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们的罪行和痛苦。经过这道门,李海宁莫名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恐惧。 走到外面,监狱内部的阴冷感才稍微散去。 被采访的是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背部有蓝白相间条纹的衣服,从体格来看,应该正当壮年,颇为憔悴的面容给年纪增添几分苍老,倒让人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把录音笔放进口袋,把笔记本合上,李海宁走出大楼,这个星球如过去的两百年一样,只有微弱的阳光,看看时间,她决定去下一个地方。 由于寒流的侵袭,亚坦星的冬天也变得格外冷。 亚坦星有着与地球截然不同的气候和地貌。这里的气候极端,白天和晚上的温差极大,风暴和火山活动也十分频繁。这种极端的自然环境为生命的发展和进化提供了特殊的环境。 办了手续,拿回自己的手机和提包,取了车,李海宁从后视镜中,看着刻着亚坦星监狱威武的大门,渐渐变得模糊。 陈凌? 李海宁想,这应该是个名字。 双向轨道,出现了拥堵,李海宁有些烦躁,一辆飞行器缓慢行驶,挡在她前面,几次想要超车,对向便会开过一辆,只好乖乖往右回到自己的轨道,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李海宁不敢惹,连喇叭都不敢按,只能这么默默跟着。 出了亚坦星,上了高速轨道,她要去冥湖星。 她要去一座安静的医院,她要看望一个人。 这处地方宛如一片静谧的绿洲,坐落在山脚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路上,温暖而明亮。不时会有几只小鸟在树枝上,院内绿草如茵,鲜花盛开,院内还有一个小湖,湖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温泉汩汩地冒着热水,在这样的星球,能有这样的风景,已是罕见。 “她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护士把她带到房间,“早上突然很狂躁,我们给她打了针,刚刚睡过去的。” 每个房间都精心设计,宽敞明亮,简约温馨。房间里配备了各种现代化的设施,以满足病人不同的需求。疗养院提供了各种专业的医疗和护理服务,医生和护士都非常专业和贴心,他们会根据病人的情况制定个性化的治疗方案。 李海宁穿过过道,看到一道孤独的身影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的脸色略显苍白,双眼空洞而深邃,仿佛迷失在遥远的记忆之中。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一片柔和的光影。她的目光游离,眼角流露出一丝未干的泪痕。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树叶,双脚□□着,没有一丝生气,仿佛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迈步。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如同一个迷失的孩子,无助而孤独地默默承受着时间的煎熬。 李海宁收回视线,继续去找她要去的病房。 床上躺着一个清瘦的女人,苍白的脸,下巴很尖,头发稀稀疏疏,大概到肩膀的位置,她叫方萤,在医院里这样躺着已经两年多了,李海宁拉把椅子在床前静静坐了十分钟,听着床上的女人平稳的呼吸,忙碌了一早上的她总算缓口气了。 医生有进来,朝她点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转身离去。护士们忙碌地穿梭在病房间,李海宁能感受到,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她的世界仿佛被定格在这个失去记忆的瞬间,她就这样躺在那里,任由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而刺眼,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肚子饿了,李海宁起身要走,却突然看到那本一直被方莹压在枕头底下的笔记本,摆放在床头柜上。 风吹进病房,笔记本一页一页被风翻开,一张夹在中间的纸片飞了起来, 2. 第 2 章 [] 李海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趴在桌上时间是六点二十三,她住在离报社不远的老式胶囊屋,两室一厅,楼道狭窄,外墙老旧。 对面的居民自己在一楼装了一道铁门,这个点已经开始有人进进出出,开门时铁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关门时会重重地一声“砰”。 李海宁漱口洗脸,下过雨的早晨空气闻起来就很舒服,好像打通了经络。 早餐照旧是一碗米粉,抓起一撂一指宽的白色粉条,圆柱形竹篓下沸水一烫,一秒便起,抖三下滤干水,撒上香葱、花生、笋干等配料,几片叉烧,鸡汤浇上,热气腾腾,顺滑清爽。 李海宁小时候从没吃过米粉,她只吃面,黄鱼面、笋片面、雪菜面,相对于饭,她更喜欢汤汤水水的面食,那时候她以为面是最美味的食物,直到有一次祭祖时来到亚坦星,吃了一碗米粉,从此欲罢不能。洁白细滑的米粉用不同的做法,配上不同的调料,就可以呈现不一样的味道。五元可以吃到一碗二两的有肉的米粉,李海宁早中晚,三餐都可以吃粉。 有时候想,米粉的存在,应该是她会留在亚坦星的原因之一。 亚坦星地貌壮观,有广阔的沙漠、高耸的山脉、深邃的峡谷以及独特的植物群落。熔岩河流流经沙漠,形成壮观的石林和石柱,这些地貌的形成是由于行星上的火山活动和气候变化所导致的。亚坦星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包括各种稀有金属、能源矿石以及珍贵的宝石。一百年前吸引了许多来自遥远星系的探险者和商人前来开采和交易,生态环境也因此遭受了破坏,许多生物因此灭绝或濒临灭绝。 几十年来,经历无效的治理和继续扩大的偷挖开采,亚坦星的环境愈加恶劣。李海宁儿时喜欢的温暖阳光晒在身上那种感觉,这些年来再也没有感受过。如今这里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深紫色的色调,太阳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却又冷酷无情地缺乏温暖。整个星球西面被黄色的沙尘覆盖,风暴频繁且猛烈将黄色沙尘卷起,形成巨大的漩涡,遮天蔽日。风暴过后,星球的表面会留下巨大的深坑和裂痕,仿佛是被巨大的力量所摧残。星球南面有一片熔岩海洋,像一团巨大的火球在星球表面滚动。海洋中的熔岩温度极高,使得周围的气体和岩石都变得异常炙热和脆弱。适合生物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从前李海宁还常常乘坐飞行器到各个地方探寻,如今只喜欢待在屋子里,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都不会出去。 李海宁坐上自己的飞行器,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个高档社区,雨把树叶洗得翠绿,两旁的花粉白相间,与嫩嫩的绿搭配在一起颇为养眼。 车停下,茶馆依然没有开门,亮度足以让她好好地看这间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的屋子。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大概十米长,只能一人走,两人并排都会显得困难,旁边是修剪整齐的夜来香,到腰的位置,右侧有一块草地,草地上架着一座秋千,风吹过,空秋千也会跟着荡起来。左侧有一池清水,走近看发现左侧向外延伸的平台是悬空的,池水静止,风拂过才会起浅浅的皱褶。屋子外部被爬满了绿藤的墙壁所覆盖,墙上开着一扇小窗,窗上挂着竹制的窗帘,透着柔和的光线。小窗下是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一盆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屋子外观可以看到拳头大小的木头的横截面,参差地贴满,窗户是几乎落地的玻璃,一块细长的竹帘挡住向里看的视线。屋子内部布置得简单而雅致,地面铺着青石板,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屋内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床铺,床头有一张简单的木制椅子,上面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屋子的另一个角落是小巧的书房。书房里有一张小书桌,桌上摆着一盏台灯。 正门上方只有木匾一块,上面刻着两个大字:茶室。 陈凌,应该就是这座茶室的主人吧。 李海宁想象着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不太年轻,直发,素颜,穿着简单的棉质服装,眉眼间应该是江南女子的神态。但又可能不是,这个在那场轰轰烈烈行动中发挥着如此重要作用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是软弱的模样。 李海宁四下寻找着,没看到有人,她退到路边,大概又等了十分钟,依然没动静,大概是来得太早了的缘故,她决定下坡到山脚下的公园逛逛。 快走到底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手里抱着一个大花瓶肩膀上还挂着比上半身还要大的包的女人正在艰难地上坡,她身形高挑,烫着大波浪的卷发,画着极淡极淡的妆,看上去是年轻,但三十岁应该是跑不掉的。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子,尽管皮肤和身材保养得极好让人看不出和二十出头的女孩有什么区别,但只要仔细看,她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声叹息,都散发着小女生所没有的浓浓的故事性和沉淀感,那种味道应该就是大家说的——味道。女人上身一件剪裁很好的深蓝色风衣,黑色紧身牛仔裤把腿形描得很好,她穿着一双黑色高跟皮靴,导致她走起路来颇为费劲。 出于好心,李海宁决定过去帮她。 “噢,谢谢你。”女人把花瓶放在地上,看了一眼并不壮的李海宁,拍拍肩膀上的包,笑道:“都挺重的,你拿得了吗?” 李海宁没多想,扛起那只瓶口到她的腰,瓶里放了几枝白色干花的花瓶,倒是比她想象的要重一些。 “你住在这?”女人走在李海宁后面,主动问她,她的声音很温和,语速不快,音调也没有很高。 “不,我过来找人。” “要找谁,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在等那间茶室开门。”李海宁用下巴指了指茶室在的位置。 “想喝茶?还是想学茶艺?” “我想找这间茶室的老板。”李海宁回过头,一边上坡一边说话让她有些喘:“你认不认识她?姓陈,好像是叫陈凌。” “不认识。”女人很直接地摇头,“不过我记得,这间茶室已经有段时间没开门了。” 李海宁停下来,回过头:“没人?” “嗯。”女人应了一声,两人快走到一个岔路口,往右是到茶室,女人走向左边,一颗大香樟树下停着一辆褐色的高级飞行器,李海宁跟着走到车旁,放下手上的花瓶,女人大包的背带在她俯身时滑落,李海宁上去帮忙接住,才发现这个包几乎是她拿的花瓶的两倍重,女 3. 第 3 章 [] 李海宁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干脆的回答,她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谈话。陈凌很好地缓和了当下的窘境,把茶杯再次端起,趁着李海宁接过去,她把话题带到纯粹的茶叶上。 她的手艺娴熟地在茶具间舞动,动作轻盈而流畅,就像一位优雅的舞者,先是拿起茶罐,轻轻地打开盖子,抓起一撮茶叶,放入壶中。茶叶在热水中迅速地舒展开来,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朵。手轻轻地压住壶盖,让茶叶充分浸泡。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急躁和不耐,而是用平静和耐心等待茶叶的充分浸泡。李海宁看到她专注和热情的眼神,仿佛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和韵律。 “普洱茶,长度在一寸到两寸之间,搓不烂,很有韧性,用最基本的茶具就能泡出好的味道。”她笑盈盈地看着李海宁,“抿一口?” 李海宁望着她,想要开口,却又被陈凌打断:“一杯茶,分三次饮,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 按照“要求”,李海宁把茶杯中的茶水饮尽,再次想要开口,第二杯已经递过来:“第一杯滋润干燥口腔,这第二杯才要慢慢欣赏。” 李海宁推脱不掉,只能照着陈凌的步骤,被几次纠正,饮完这第二杯茶。 “敬茶敬三杯,第一杯祝爱情幸福甜美,第二杯切记生活清香苦涩,第勿忘生命有限、死亡无情。” 李海宁发现在陈凌面前,自己完全没有话语主导权,只能默默地接过第三杯茶。 三杯过后,陈凌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笑意:“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和三年前的斯坦星有什么关系?在那次行动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名利?你甘愿就这样沉默下去吗?李海宁以为这些想了许久的问题会脱口而出,但她发现,茶水把她的浮躁冲淡开去,茶香回味在唇齿之间,如此美好的瞬间,李海宁还以笑意:“我只是,想喝茶而已,就这么简单。” “哦?” 陈凌笑而不语,两人便静静坐着,直至李海宁被报社的电话催促。 “明天我再来,行吗?” 陈凌的笑容还是那样地温暖,她把李海宁送到屋外,说明天开门时间是早晨八点。 这一趟,她什么都没问到。 但陈凌这个女人,散发着一股力量,在她面前,李海宁常常会恍惚。 陈凌、斯坦星、2220、2221…… 李海宁在显示屏上用箭头把各个代表着人名、时间、地点的词语联系起来,她记不得究竟最后促使她想要挖掘整件事的导火索是什么了,但在她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事件的主人翁,并且与她有了一次时间不短的交流后,她内心更加燃起了要继续探索下去的欲望。 这使得她连做梦的时候都会出现她心中想象的,那一次大规模围剿行动的激烈场景。 梦中的陈凌在废弃的屋子里穿梭,最后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额头。 李海宁被噩梦惊醒,发现自己又趴着过了一夜,看看时间,五点,天还没亮,鸡已经开始叫了。李海宁倒在床上又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早上八点。 完了。 衣服随便往身上一套,漱口洗脸,抓了包包就冲下楼去,开车一路狂飙,终于在八点半的时候到达陈凌的茶室。 “没吃早餐吧?” 今天陈凌穿了一件烟灰色长款开衫,下身依旧是长裙,她给李海宁盛了一碗小米粥,嫩黄的小米粒煮的软烂,盛在精致的碗里。 李海宁吃得并不安稳,她觉得很奇怪,憋了一个晚上的疑惑,一到这里,就都说不出来。 就好像她很喜欢喧闹都市里这一片净土似的,生怕一开口就会破坏这份和谐与安详。 报社来电话让她回去采访,她说在外地出差拒绝了,她用了一个白天,跟着陈凌学习怎么使用茶具,怎么煮茶,怎么饮茶。 她越是想要深入了解陈凌这个女人,就越是被她感染变得不愿意去牵扯那些俗事。 茶室放着没有人在唱的音乐,李海宁大概判断是一首老歌,音乐旋律像是会染色的机器,把整间茶室染成柔和的金黄,也渗透出木质物件古色古香的味道。 就这样一壶茶,一扇窗,居然能坐一天。 “说吧,来找我想要什么?” 最终先开口的还是陈凌,她早就看出李海宁的心神不定,决定把话挑明。 李海宁彻底回过神来,“我叫李海宁,是一名记者。” “记者?” “嗯,我来找你,是想采访你,关于两年前,也就是斯坦星被围剿的行动,你在那次行动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你和整件事情的关系。” 李海宁发现,自己在说完这番话时,那个温和的陈凌不见了,她的眼神变得锐利。 “我看过那篇报道,可能你会觉得我可笑,但我真的在梦里不止一次出现过当时的场景,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件事情一定有不被人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必须要有人去挖出来,所以我想写一本书,把整件事情告诉大家知道。” “既然是秘密,你应该明白,秘密就是不需要被人知道的。”陈凌坐得直,她细腻皮肤让嘴角轻微的弧度都能看得到,“李小姐,有时候执着过了头,不是件好事。” 陈凌说着开始起身,李海宁赶忙叫住她。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为什么不敢说?” 陈凌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几乎形成一条直线的唇形,看不出怒,却知道那不是喜。 “李小姐,天黑了,茶室要关门了。” “噢。”李海宁知道对待陈凌这样的人,硬来是没有用的,只能顺着她,哄着她,也许有一天,还真能撬开她的嘴。于是她慢悠悠地穿了鞋,琢磨着下次来的时候要说些什么,陈凌在她身侧,嘴角终于微微翘起。 “忘了问你。”走之前李海宁纯粹出于好奇,问陈凌认不认识一个人:“他叫李成,你认识吗?” 那张脸瞬间变了表情,李海宁没想到这个名字会给她带来这么强烈的冲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似乎能看到陈凌的身体,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单薄。 但这样的反应不过三五秒,她又成了没有表情的,清冷的那个她。 “明天我有事需要出门,李小姐不用来了。” “可是……” “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了,李小姐慢走。” “那后天呢?后天你在吗?” “不一定。” “后天我来找你。” “再说吧。” 李海宁带着不被欢迎的逐客令回到家,李海宁一边想象着那些有可能发生在陈凌身上的事,她恨不得时光倒退到几年前,变成一只蜻蜓也好,蚊子也好,只要能在她身边,看她发生什么事,就行了。 第二天,李海宁条件反射地又早早起床,想着前些日子还有没完成的稿子,李海宁便花了半天时间整理手头的工作,中午一个突发事件耽误了原本要出门的计划,忙完所有事情已经是下午三点,她才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件大事。 她的飞行器在 4. 第 4 章 [] 李海宁发誓她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这么熟练地修复飞行器,而且还是在下这么大雨的情况下。 李海宁多次想要搭把手,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力,不过尽管陈凌动作已经够迅速,也还是淋湿了。 两个湿淋淋的人上了车,车的主人眼睛一眨都不眨。即使是这样,陈凌还会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连累你被淋湿了。” 李海宁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欣喜,在经历之前的不悦,和在墓园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偶遇,陈凌还能这样客气地对待她,这让她原本稍微压制住的小好奇又开始茁壮成长了起来。 “你昨天说有事要忙,就是来这里吗?” 陈凌点头。 李海宁自我解释着,人家确实是有事,看来昨天并不是敷衍,也不是生气,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冒犯”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吧。 不过还是要谨慎一点,别再一个唐突,好脾气的人也是会生气的。 于是李海宁就默默坐在车上,一言不发,等着陈凌自己来展开话题。 “来看亲人?还是朋友?” “亲人。” “噢。” 雨来的快去得也快,突然之间就停下来了,郊外空气好,李海宁把车窗向下讲了一些,被陈凌劝阻:“身上还是湿的,别吹感冒了。” 李海宁赶紧把车窗摇上,注视着前方,余光也会瞄一下驾驶座上的陈凌。同样是开车,陈凌对驾驶的熟练程度让李海宁汗颜,这也让她想要知道,这个外表可以温婉可以妩媚的女人,是怎样练就许多男性身上才能体现的优秀品质。 就比如说,李海宁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的余光,还是被发现了,这就不知道该归为女性的敏感,或是男性的警惕。 “想问什么?” “啊?”还在思考的李海宁没缓过神来。 “你盯着我看了这么久,想问什么?” “我……”李海宁脑筋一转,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是看那边的晚霞。” 刚下过雨的傍晚,玫红色的晚霞像被晕染开的水墨画,由深入浅,由明变暗,李海宁说着还真的盯着出神。 太阳已经落山,但天空并未完全暗下来,西边的天空被晚霞染得一片金红,仿佛被火烧一般,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紫色。它不阴沉也不压抑,而是一种迷离的光影,充满魔幻和神秘。大片火烧云在天空中蔓延开来,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 “你住哪个区?” 快到市区的时候陈凌问她,李海宁回答后又急忙补了一句:“你随便放我在哪个路口就行。” 陈凌自然是没有这样,她听到方位后打了方向盘,调了个头,李海宁还没来得及问,她便自己解释说:“这个点走这边会堵,有条新路线,应该会快一些。” “新路线?”李海宁边想边记起来边阻止:“你是说大桥?那还没通车呢,不能走!” “没通?”陈凌皱眉:“新闻里不是说已经具备通车条件,开了半幅路吗?” “不不不。”李海宁急着澄清:“那都是为了迎接检查做的完工假象,那边还不能走的。” “可是路已经修好了,也通了不是吗?” “通是通了,可是……” “通了就行,不走走看怎么知道能不能走。” 李海宁又发现了这个女人端庄外表下隐藏的性格,说得好听就是勇于挑战,换个词,就是,疯狂。 于是他们在夜色完全降临的时候到了新路的一端,没有路灯,也不见有工人,刚结束的暴雨把几个三角形的阻挡工具冲飞了,居然还真的留出一个缺口,足以够她开过去。 这座大桥就是为了缓解交通压力而造的,开过去下了桥,直接就能到李海宁住的地方。 “可是,这里还是有禁止通行的标志。” “你看到了?”陈凌笑了,“我可没看到。” 说话间,油门一踩,就这样“失控”地奔驰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上。 李海宁不小心按到车窗升降的按钮,窗户落下,风吹进来,因为车速过快而拉着车上拉手的李海宁突然有一种在逃亡的刺激感,就像电影里常常会出现的场景那样,她突然萌发出一丝惊恐,要是这个疯女人想要自杀怎么办! 黑暗中,她看不到陈凌的表情,只觉得她像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她分明应该是火,燃烧得炽烈,可又好像是一块坚冰,淡定得面无表情。 万幸的是,她们平安地下了桥,车停下来的时候,李海宁心还扑通扑通在跳。 “下车吧。” “噢。” 失去知觉一般地下了车,李海宁被陈凌叫住:“明天我在茶室。”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 李海宁到家,才发现被她调成静音的手机多了很多的未接来电,是报社的同事打来的,说她这段时间不去上班,好几次被领导逮住了,他们帮她糊弄过去说出去采访了,不过这招也不能用太多次,让她看着办吧。 未接的电话通通处理完,李海宁发现自己半干的衣服就这样被吹干了,突然打了个寒颤,匆忙回家,一边开煤气烧水煮米粉,一边把衣服换下来准备洗澡,吃饱喝足洗了个热水澡,李海宁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睡到天亮。 手机闹钟把她叫醒,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一路上鸟语花香,心情好觉得天气都是那么地好。 看来是这些天的诚意打动了她,所以主动提出可以见面,李海宁想想就有一种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成就感,停好车哼着小曲,到茶室门口发现门半 5. 第 5 章 [] 【我想知道,2221年联邦警署对斯坦星进行突击围剿的行动,是因为什么原因失败的?】 陈凌先是沉默,很快就笑了:“2221年?你确定你要问的不是2222年的事?” 【所有人都在关注2222年的行动,但我知道在这之前你就已经参与其中了,我认为,2222年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和2221年的事脱不了关系。】 投入到工作中的李海宁一脸严肃,陈凌看着她认真的脸,说道:“我还以为你要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慢慢问,呵,一开始就问这个,你准备好听回答了吗?” 李海宁一秒都没考虑,笃定地点头。 陈凌却没有正面回答:“就像你说的一样,行动失败了。” 【为什么失败?】 “为什么?失败是常有的,各种原因都会导致失败,计划疏漏、人员缺乏、机密泄露、对手太强,这些原因都有可能,这个问题你比较适合去问警署,你问我,我答不上来。” 【你是卧底吗?】 陈凌眉头微微一簇,缓缓转过头,再次从李海宁口中确定这个问题。 【你那时候,就已经是警署安排在斯坦星的卧底吗?】 “你认为什么人可以被叫做卧底?” 【就是长期潜入犯罪团伙的警官,协助破获棘手案件。】 陈凌沉思:“那我不是。” 【可是你参与了那次行动。】 “那又怎样?” 【这就符合定义啦。】 “你的定义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警官,但我不是。” 【可你在行动中发挥着通风报信的作用吧?】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部。” 【为什么?】 “信任。”陈凌摇摇头:“信任这东西,还真的挺重要的,长期潜伏在犯罪团伙,假戏真做,到最后真真假假都难以分清,既然已经开始怀疑和猜忌,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在行动结束之后离开了队伍,是为了躲避责任?】 陈凌没有回答,李海宁并不会认为自己问得唐突,她久久不见回答,用等待的眼神在试探,这么长时间来,她第一次和陈凌真正意义上地对视,她在记者的角色里,没有半点退缩,也因为这样,她才有时间认真端详了陈凌的一双眼睛。 清澈,沉静,除了李成这个名字出现时会让她一瞬间黯然,其他时候,波澜不惊,于是她注视着这双眼睛,继续问她。 【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责任,是不是觉得安全受到威胁?】 “你这个人,还真是偏执,我说过,太偏执有时候容易出事。”陈凌笑笑,没有翻脸,却也没有正面给她答案:“我在医院待了几天,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然后来到亚坦星,遇到一个人,然后我就留下来了。” 【你去医院,是因为受伤所以要接受治疗吗?】 “不是治疗,你觉得我去医院是做什么?” 【你当时伤得很严重?】 陈凌望过来:“李小姐,原来你一点功课都没有做,所有信息都想从我这挖出来?” 李海宁眨巴眨巴眼睛,笑着把这题敷衍过去,换了个话题。 【所以离开医院以后你遇到的人是李成吗?】 “不是,是这间茶室的老板,叫孟安平。” 【所以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陈凌反问道。 【不然你为什么会留下来?】 陈凌似乎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回答,他们坐着的位置看山下,常年维持着绿叶的小叶榕像起伏的波浪,层层叠叠。 李海宁在心里默问,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刻,留在和犯罪地点相隔这么近的地方。 安静的环境维持了一阵,陈凌的电话响了,她挂了电话,笑着对李海宁说。 “我可能要去一趟墓园,昨天把证件落在那里了。”陈凌说着站起身,李海宁想也没想,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有交通工具吗?”陈凌问她:“我今天的状态不适合驾驶。” “有的。” “那麻烦你了。” 刚上路,李海宁便接到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以后,问了半天,才从对方一大段的自我介绍中听出重点。 “你好,请问你是李海宁吗……我是亚坦星警署二区分局……我们见过面,但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秦争的同事……是她给我你的电话号码……给你打电话很唐突,打扰你了……” 秦争是李海宁的好朋友,在亚坦星警署二区分局。 李海宁这边嗯嗯嗯了半天,等那头沉默下来后,才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成宇,我和秦争是一个办公室的,上个月你到我们分局来采访,是我给你拿的笔录。” “噢噢……”李海宁专心开着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边又开始支支吾吾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李海宁觉得,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事相求,先问对方有没有空是很不礼貌的,对方有没有时间,取决于你将要说的这件事情重不重要,而你一开口便让人回答有没有时间,会让对方有可能出于谨慎回答而说没空从而错过了重要的活动,也有可能因为礼貌回答有空而被叫去做一件他并不想做的事情。所以对于这样的提问,李海宁都是试探性地问会去:“噢,现在还不确定,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 “嗯?” “我晚上想请你……吃饭。” 这邀请从耳朵传到大脑,不需要思考,李海宁便做了拒绝的反应,但她的时间花在了怎么组织语言上:“噢,我现在还在外面办事呢,晚上可能回不去。” “好,谢谢,打扰你了,对不起,再见。” 非常流畅的几个词组,李海宁觉得自己好像学习了一遍礼貌用语,木木地回了一句“再见”,之后有些莫名其妙,在被陈凌问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你的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