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初上》 1. 一 [] 凌晨的医院静得出奇，偶尔有病人去走廊上的机器接热水，短暂的些微声响后，又重归寂静。 言之柠在办公室整理好资料，低眸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才注意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原本今天不是她的夜班，但她同事家里有事要回趟老家，临时跟她换班。那个同事和她关系不错，她就答应了。 只是白天上了一天班，晚上还得接着值夜班，她难免有些困。 她抬手捂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办公室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个人在。言之柠站起身，慢悠悠伸了个懒腰后，拿起桌上的查房表去外面。 护士站值夜班的护士看见言之柠过来，连忙笑着站起身跟她打招呼：“言医生，查房了啊。” 言之柠点点头。 护士叫顾可可，是今年夏天刚来的实习生，笑起来可可爱爱，眼睛弯弯的。 这是A市一家名为“光扬”的私人医院，给前来看病的病人提供的服务极佳，而对在这里上班的医生和护士待遇也非常之好。但也正因如此，想要在这里转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言之柠的研究生导师是这家医院的外聘医学教授之一，她跟在导师身边在医院忙前忙后，从实习生到转正，再到成为主治医生，花了整整五年。今年的七月份，各种流程走完，她正式成为这里的主治医生。 顾可可从护士站内走出，手里也拿着一份查房表，跟着言之柠去进行夜间巡查。 光扬医院规定，夜班巡查有三次，晚上十点到十一点间，凌晨一点到两点间，还有凌晨五点到六点间。 之后再与早班的医生和护士交换。 这一层的病房，言之柠一一巡查过，在查房表上填写好。 最后一间病房巡查结束后，顾可可松了口气，一边填写查房表上的内容，一边压低声音开口：“今天晚上相安无事，看来是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双手合十，带着点祈祷意味再次说道：“希望不要有事，让我能休息会儿。” 言之柠嗓音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要是累了，回护士站后趴着睡会儿吧。” 她在光扬医院五年，值夜班的次数也不少，晚上有紧急情况的次数相比较公立医院那边并不算多。稍微休息一会儿的时间还是有的。 顾可可将查房表抱在胸前，笑着看向言之柠，轻声询问：“言医生，你在光扬很多年了吧，这里转正的条件很苛刻吗？我听人说，这里的竞争很激烈……” “你觉得，我能不能转正呀？” 言之柠答：“我不清楚，这种事不是我负责的。” 听了这话，顾可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有点无奈的撇了撇嘴。她在这里实习一个多月，跟着这位言医生值班的次数还挺多的，但这位言医生总是冷冰冰的，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尤其是戴上口罩的模样，一眼看去就觉得她是个很严肃的人。 但相比较旁人，她虽不喜言笑，可她待人还算不错，有礼貌，不会故意刁难，也不会让人觉得刻薄。只是总觉得她和人带着一种有礼却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感觉。 查完房后，言之柠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顾可可就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言医生，有病人！” 言之柠愣了下，转身走出办公室。 护士站前，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一手撑在护士站台上，一只手紧紧捂着肚子。她弯着腰，长卷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 言之柠大步走过去，稍稍弯下腰去查看她的情况：“你好，这位小姐，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长卷发女人听见身边人的声音，身体颤抖了两下，似是艰难的转了转身，然后抬起头。 那是一张很明艳张扬的脸，只可惜此刻面色煞白，几乎看不见血色。 看清楚对方面容的刹那，言之柠心神忽震，眼睛不由睁大了些，眼眸颤动，诧异之色显露于某种。 对方颤颤巍巍了几小步走到言之柠面前，伸出手抓住言之柠手臂，声音止不住带起几分颤意：“医生……帮我……切一下我的阑尾……” 言之柠：“？”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言之柠忍住心中忽起的情绪，抬手反扶住对方的手，扶着她去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检查过后，是急性阑尾炎。 听她不久之前说的帮她切阑尾遮掩的话，想来之前已经发过几次阑尾炎。 言之 2. 二 [] 言之柠十六岁那年，爸妈离婚，她改了姓，跟着妈妈言欣从Q市搬家到了A市。 言欣找了点关系，再加上言之柠以往成绩优异，将她中途送进了A市第一中学的高二一班。 她初来乍到，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班上的人早就有了属于各自的关系圈，她融不进去，也没办法找到和她们能聊得起来的话题，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刷题。 习题册做了一本又一本，而她还是孤身一人。 放学回到家，言欣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时，她的回答都是“还好”。 她也没有撒谎。她过得确实还好，只是没有可以说话的朋友而已。 直到一次月考后，班上座位更换，她从原本教室的后方位置换到了中间。 同桌将书搬来，一堆书放下的声响惊到旁边安静坐着的言之柠。言之柠抬头，而后看见了一张笑得明媚灿烂的面容。 那是一眼可见漂亮的容貌，很显然的美。 言之柠莫名有些紧张，心跳有些加速。 “我是喻清初，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喻清初挪了挪位置，笑着向她伸出手：“握个手？” 言之柠眨了下眼，看着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抬起，而后轻轻的与她的手握在一起。 言之柠声音很轻：“我叫言之柠。” 喻清初笑着：“我知道。” 言之柠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喻清初坐下，长长的缓了口气。她转头望着言之柠：“你是之前转学来的嘛，我每次从后门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你在刷题。” “这次月考你肯定考得特别好。” 言之柠抿了下唇，心中犹豫了会儿，说：“借你吉言。” 喻清初看着她一副拘谨与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一手撑着头，另只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指尖轻轻点了点。 言之柠没敢接着看她，慢慢调整坐姿，拿起桌上的笔，准备继续做题。 喻清初看着言之柠，突然问她：“同桌，你之前是哪里的啊？怎么会突然转学过来？” 言之柠愣了下，握着笔的手顿住。她看着手底下的数学题集，笔尖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爸妈离婚的事，言之柠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她也不想说。 这样的事，总归是不适合跟外人提起的，她也不想因此被同学议论。 意识到自己问了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喻清初立刻说：“我就是随便那么一问，没别的意思。” “对了，同桌，你怎么留着这么厚的刘海？不热吗？”她很快改口问了别的，又笑着说：“感觉你好像不太适合留刘海，把你额头和眼睛都挡住了。” 言之柠眨了眨眼：“之前的学校要求这种发型。” 短头发，齐刘海。俗称，蘑菇头。 不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她头发比之前长了些，她脑后的头发可以用小皮筋扎起个小揪揪。 但她的刘海还是之前的厚刘海，没有刻意去修剪。仔细看看，是有些长了。 言之柠抬手，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刘海末端垂下，遮住上方三分之一的眼镜镜片。 喻清初看着她：“你该修剪刘海了。” 言之柠轻轻点了下头：“嗯。” 然后就没了别的。 言之柠低头看着数学题集，右手握着的笔在草稿纸上计算，而后将解答出的过程写在题集相应位置。 喻清初看她在做题，不好打扰，也就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早自习前。 喻清初看着在身边位置坐下的言之柠，看着她短了些、不再遮住眼睛的刘海，不由挑了下眉。 她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把刘海都剪掉，换个发型。” 言之柠愣了下，意识到喻清初是在跟自己说话，她转头过去看了眼。喻清初眨了下眼，笑容灿烂。 言之柠解释道：“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挡住视线就行。” 喻清初笑：“同桌，我觉得你不留刘海，长头发，不戴眼镜，会很好看。” 言之柠一愣。 喻清初轻轻笑着，补充道：“我随便说说的，我不是说你现在这样不好看。” “只是那样，会更好看。” 言之柠：“……” 傍晚回到家，言之柠坐在书桌前，犹豫了会儿将抽屉里的镜子拿出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鬼使神差的将眼镜拿下来，又将刘海往两边拨弄过去。 她眯了下眼，又凑近了些，试图看清楚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显映出来一张清秀的面容，五官端正得刚刚好，但因为这张脸的主人没有什么情绪，脸上自然没有情绪显露，看起来有几分清冷淡然的意味。 言之柠眨了下眼。 这样会好看吗？感觉……和之前差不多。 而且，不戴眼镜，她看不清。她是近视。 近视手术的问题，在言之柠检查出近视的时候，言欣就和言之柠谈过。高中的学业很重，用眼需求很大，不是做近视手术的最佳时机，等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再去做手术会比较好，到时候也有足够的时间去休养。 言之柠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将头发捋好，又伸手将眼镜拿起后戴上。视线骤然清晰，而后看见了镜中自己此时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干嘛要听别人的话……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好好准备高考，发型好不好看什么的，有什么重要的？ 那不重要。 -- 言之柠给喻清初倒了杯热水。 喻清初接过时道了声谢，而后双手捧住水杯。热水的热意隔着水杯杯壁传到她手心。 言之柠问她：“需要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喻清初愣了下，正准备喝水的动作停下。她眨了眨眼，抬头看向言之柠，笑道：“他们不在国内。” 言之柠有些意外，又问：“那朋友呢？” 喻清初笑：“你算吗？” 言之柠眼眸忽颤了下。 喻清初有点无奈的耸了耸肩：“我爸妈跟我妹妹不在国内，今天是周二，我朋友都在上班呢，总不能让我爷爷奶奶来医院照顾我吧？” 言之柠想了想：“帮你找个护工？” “不用了。”喻清初笑：“不过就是割了个阑尾而已，小手术，还不至于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 喻清初看着言之柠，问：“你准备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