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郡主试图追夫,但中途失忆》 1. 平阳郡主 “晋国公实在不厚道。”…… [] 春光正好的时候,谢瑶却被禁了足。 原因是她在城北的馄饨摊和礼部周侍郎家的小郎君周子逸斗嘴,斗得还很厉害,两人险些当街打起来。 谢瑶的生辰在三月十二,眼下还有几日就到,等过了生辰,她就满十七了。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不仅都已成亲嫁人,有的孩子都要能喊阿娘了,她却还没定亲。 定北王妃白氏是个软性子,一想到这事就红眼眶,忍不住抱怨自己那靠不住的夫君,“你阿耶戎马一生,竟把你也教成了个泼辣性子。如今那些小郎君都道平阳郡主是惹不得的骄纵女子,连媒人都退避三舍,你竟还、竟还……” 说着说着,面上少有岁月痕迹的娇软美人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定北王谢擎长了张粗犷的俊脸,却最是怕王妃的眼泪,一见那帕子沾湿,美人红着眼望过来,直接慌了神,结结巴巴道:“娇娇莫、莫哭,这个没了也无妨,我定会为瑶儿找个全京城最好的郎君。” 谢瑶就在边上坐着,小声辩驳:“那周小郎君实在是个混账东西,我就是听闻您和周侍郎家那位夫人正商量着定亲之事,而且恰好看到他欺负人家小娘子,一时没忍住……骂了他两句。” 话虽简单,但当时的情况其实很有些复杂。 周侍郎家的小郎君是近日定北王妃正在为她相看的夫婿,同她也算年少相识。昨日,她着一身男装于街上闲逛,恰巧碰上那小郎君在街头对一小娘子行欺侮之事,便上前阻止。 当时她拔了剑出来吓他,道:“你父亲周侍郎向来不喜不守规矩之人,周小郎君,你是自己乖乖回去,还是我把你送回去?” 周子逸彼时离那可怜的小娘子不过两寸远,怕是呼吸都要贴在人家面门上,一把寒光湛湛的剑忽然横在两人中间,当即被吓得脸色惨白。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瞪向她:“我父亲最不喜的便是你这种女子!一个女子整日着男装抛头露面,嚣张跋扈,还随身带着这等利器,怪不得及笄两年都未曾有人上定北王府提亲!” 如今女子多半及笄前已定下婚约,及笄后不久便会嫁与他人。谢瑶如今十七,及笄两年,未曾有过婚约,实在是稀罕事。 她没提两家正在商谈婚约的事,只横眉道:“还未及冠便上街调戏小娘子,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你父亲便让你这般同一个郡主说话?” 话音落下,谢瑶差使身边同样着男装的丫鬟青兰唤了旁边成衣铺的人拿了件衣裳,递给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娘子。 小娘子神色惶惶,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还打着补丁,显然在此之前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谢瑶问她:“小乞儿,你可愿随我走?” 面前的小娘子颤抖着一双沾着脏污的手接了衣裳,一个劲道谢,闻言愣住。 周子逸觉得荒唐极了,他冷嗤一声,又道:“真是个疯婆子。” 谢瑶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听这恶人居然还敢辱她,当场把剑抵在他面门不远处,削了他一缕头发。 这下周子逸算是气蒙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指着谢瑶“你”、“你”地喊了好几声,最后也从随行侍从的身侧夺了把剑,颤着手就要和谢瑶打起来。 好巧不巧金吾卫巡逻至此,两人最终没打起来。最后的结果是谢瑶悄悄给了那小娘子些银钱,和周子逸互相瞪了一眼,各回各家。 这事儿闹的不算大,但也不小,定北王在朱雀大街上随便逛了逛就听了好几耳朵,他身边那些小厮随从都是人精,直接把消息递给了定北王妃。 谢瑶思及此,又道:“真不知道这事哪怪得到我头上,没有周子逸强抢民女,何时用得着我英雄救美?” 她声音不大,可哪有一点反省的意思。一想到好好一个娇软可爱的女儿好不容易长到如今这么大,竟和险些定亲的小郎君当街对骂,王妃更伤心了,一边抹泪一边直接给她禁了足。 待出了院门,定北王小声试探:“那,亲事的事……” 王妃把泪拭干,柔美的面容带上愠色:“什么周小郎君,夸得天花乱坠,原想着和瑶儿也算年少相识,再打听打听就定亲,可他竟敢嫌弃我们瑶儿,还当街调戏女子。这等心性,就是周家还愿,亲事也不能成!” 又一个相看到一半的未婚夫君黄了的消息当晚就从定北王那里传到了谢瑶耳中。 谢瑶弯了弯唇角,笑出了声:“就是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也轮不到嫁个三心二意的郎君。原以为周家夫人是个性子好的,可违心到处夸自家儿子算怎么回事,也不瞧瞧周子逸如今长成了个什么德行!” 旁边的青兰连连点头:“郡主要嫁,那也得是全京城最好的郎君!” “最好的郎君?” “替王爷递消息的青竹是这么说的。” 青竹和青兰是一对兄妹,青竹有些武艺,在定北王身边做事。他的意思,基本就是定北王自己的意思。 但谢瑶没当回事。这句是白日里阿耶为了哄阿娘说的话,可当不得真。 她道:“哪有什么最好的郎君,阿耶可不舍得我嫁到皇家。” 谁知这回定北王居然来真的。 在前一夜定北王妃盈盈泪光的压迫下,第二日,他就搜寻来一叠画像。 彼时谢瑶正百无聊赖地在树底下纳凉,昏昏欲睡的时候,被丫鬟染墨喊醒。 染墨性情比青兰沉稳不少,她立在边上道:“郡主,王爷让您去书房瞧瞧。” “书房?”谢瑶红唇微启,有些诧异,“确定没听错地方?” 她阿耶做了大半辈子武夫,大字不识几个,唯独会写她和她阿娘的名字。这定北王府是圣上赐下的,那书房里摆的也都是圣上安排送来的文章典籍,就盼着她阿耶能多看点书。可她阿耶字都不认识,哪里会去书房,若非有下人日日打扫,怕是积的灰都要比人高了。 染墨却只是道:“郡主,王爷在书房等您。” 谢瑶想着反正是禁足,阿耶好歹能把她唤出这一亩三分地的小院子,还是起身了。 定北王谢擎一夜之间仿佛沧桑了不少,他苦大仇深地坐在十几年都没来过几回的书房里,面前摆着一叠细致又生动的画像。 谢瑶过来的时候,定北王正在喝茶。一口干了一杯,连带茶叶也喝了下去,呛得不行,连声咳嗽,最后许是不愿糟蹋东西,干脆一下把茶叶给咽了。 谢瑶倚在门边看着直乐:“阿耶,您何时也开始附庸风雅了?这在书房待着喝茶,可不像是您能干得出的事。” 茶放久了,不仅凉,还又涩又苦,只是茶再苦都不如定北王心里苦。他把茶盏一推,脸上的胡茬都怏怏的:“你阿娘她哭了一宿,哭得、哭得人心肝都要碎了。” “阿耶,您不是说您的心肝是阿娘吗?”谢瑶仿佛好奇。 定北王愁思百结的幽幽叹息声戛然而止。 他顿时转了话题,把画像往前一推:“瑶儿,这是爹给你找的郎君。你过来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谢瑶算是明白了,她阿耶这是被阿娘说服了,铁了心要给她找那什么“全京城最好的郎君”给她做夫君。 她道:“这里头可有皇子?” 定北王脸色骤变:“别提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圣上如今每隔几日就同我哭诉他儿子除了太子没一个像话的,早就不提这事了 2. 何日成亲? “就是他了!” [] 定北王说一不二,还是个急性子,一看谢瑶的反应,直接去找了晋国公谈这事。 晋国公原本正一个人待在府内一处偏僻的亭子里背着夫人偷偷喝酒,听到小厮跑着过来报信差点吓得一个激灵把酒杯掉地上。直到小厮把气顺下来,说是定北王谢擎拜访,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姓谢的闲着没事找我作甚?”他近日里都还没找对方哭穷,倒是等到了谢擎找他,觉得有些稀罕,挥了挥手,“罢了,让他直接过来吧。” 等小厮跑出几步,他又喊住:“记得让他小点动静,别把夫人引过来。” 天知道他在国公府里找一处夫人平时记不住的位置有多难,这要是让谢擎把人引过来,他以后还怎么有心情对着对方那张皮糙肉厚的脸哭穷。 另一边的定北王自以为即将解开宝贝王妃的心结,也是解决了愁嫁女儿的人生大事,心情大好地进了晋国公府。 他被鬼鬼祟祟的小厮引到偏僻的小路上,七拐八拐走了半晌,才看到正一脸陶醉地独酌的晋国公。 晋国公喝着酒,心情也不错,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还招呼他:“老家伙,过来坐。” 定北王是什么人?那是连公主择婿的画像也能搜刮干净的京城山匪,还占了没文化的便宜,压根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如何写。他一屁股坐在晋国公对面,看对方喜滋滋地喝酒,也不套近乎,开门见山就是一句:“听说你儿子都弱冠了还没娶妻,你觉得我家瑶儿怎么样?” 说完,那张黝黑粗犷的脸带着满脸期待望向对面的晋国公。 晋国公差点一口酒把自己给呛死。 “咳、咳咳……”他呛了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你说的是平阳?” 平阳郡主谢瑶在京城那可谓是恶名远扬。嚣张跋扈,张扬泼辣,十三岁时就敢鞭打三皇子李絮,把李絮吓得至今都不敢见她。近日定北王妃四处寻媒人为平阳郡主相看夫婿的消息一传开,京城不少曾扬言就算被爹娘打死都不成亲的小郎君纷纷求着家中定了亲事。 “平阳郡主寻夫”的消息在促成京城诸家儿女姻缘上的功劳,那可是连月老拉红线都拍马难及啊! 晋国公的表情实在惊讶得明显,定北王瞧着有点不高兴:“你这是什么神情?我家瑶儿的美貌随了王妃,性情随了我。仗义不说,还爱英雄救美,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姑娘。配你家这小子,绰绰有余。” 晋国公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被人噎得不知如何开口。 他把酒杯推到一边,斟酌着道:“那,此事可有问过平阳的意思?” “瑶儿瞧着画像眼睛都挪不开了,自然是愿意的,不然我作甚找你?”定北王有点不耐烦了,“赶紧说说,什么时候成亲?” 这定亲还八字没一撇,就直接问何时成亲了?晋国公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事情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他道:“我家那小子,也就那张脸生得好,性子可是一等一的冷。不如再等等,瞧瞧有没有这个缘分,免得平阳嫁来受委屈。况且此事必然得夫人那边点头,我也得做做准备。” 晋国公话里话外都是为谢瑶着想,定北王被顺了毛,乐呵呵地又和他闲谈几句,拍拍衣摆回府去了。 他走得急,没看到晋国公略微松了口气,连酒都不喝了,一脸大事不妙,直奔夫人的院子。 ——定北王这老家伙居然吃窝边草,惦记上他儿子了! …… 定北王心情大好,回来就和王妃说女婿有了。 王妃嗔她:“莫要拿妾身寻开心。夫君出去一趟,和瑶儿也商量过了,这说的是哪家的小郎君?” 定北王邀功道:“是晋国公家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的,瑶儿一眼就相中了!” “果真?”王妃最头疼的就是女儿谢瑶长这么大哪个都瞧不上,还到处惹是生非,若是谢瑶真能自个儿看上谁,就是不要这张脸,她也要给女儿求个好姻缘。 定北王连连点头:“瑶儿看着画像,眼睛都挪不开了。若是见到人,怕是更了不得。” 他言之凿凿,王妃真的信了。当即依偎过去,柔柔贴上那壮实的胸膛。把定北王乐得找不着北。 爹娘温情缱绻地待在一处,谢瑶却开心不起来。 其实才将将禁足一日,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坦。 那把定北王送的宝剑因为削了周子逸的头发,也被王妃派人收了。谢瑶把自己的明华苑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只剩那根藏在房梁上的鞭子还能拿来甩甩,一身气力没处使,恨不得绕着院子跑上个十几圈。 一整宿精神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一早便醒了。 谢瑶有些憋闷得受不住了,直接喊守夜的青兰过来,小声问:“染墨如今可起了?” 青兰懵懵懂懂地摇头:“没有呢,染墨姐姐守夜到后半夜才睡。郡主,要把染墨姐姐喊起来么?” 谢瑶喜上眉梢:“没醒便好,不然染墨指定要跟着一起。青兰,你守在此处,等染墨发现我不见了再同她解释,就道我出去逛逛,一个时辰便回。” 青兰傻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瑶把鞭子往腰上一挂,轻身一跳,直接从院墙翻了出去。 谢瑶不精女工,却自幼跟着定北王习武,身手了得,可不是三脚猫的功夫。定北王府奴婢小厮都不多,也没多少侍卫,讲求的就是一个过寻常日子。她一路躲闪,轻手轻脚地从府里偷溜了出去,直奔城北的馄饨摊。 她最爱那家的馄饨,更别提禁足后连点心都一并被收了,如今真是一日不吃分外想念。 摸摸荷包,还有几枚铜板和一些碎银子,吃碗馄饨肯定是够的。 天色还早,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斜对面的怡红楼偶尔有男子歪歪扭扭地出门上街,谢瑶点了碗馄饨,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望向空荡荡的街道,被憋闷一日后有些郁气的心情逐渐好转。 然而这世上有句古话,叫“冤家路窄”。她一碗馄饨吃完,刚把铜板拍在桌上,前日才因临街调戏女子险些和她打起来的周小郎君,今日又出现在了眼前。 周子逸故作风流地打着把扇子,上面还绘着象征君子品性高洁的鱼戏莲花图,和之前那些男子一样摇摇晃晃地出了怡红楼。 谢瑶一瞧见他就想起自己被禁足的事。浑身的不爽快顿时找到了出口,当即把人拦了下来。 周子逸估摸着也是偷溜在外的,想趁着天明赶回府,连小厮侍从都没带一个,一看见谢瑶,脸都黑了:“你怎么在这儿?” 谢瑶冷笑:“自然不是来寻花问柳,求纾解的。” “你、你一个女子……”谢瑶容貌随了定北王妃,有张难得漂亮的脸,顶着这么一张脸自然地说出“纾解”两个字,周子逸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回她,脸都憋红了,“你真是不可理喻!” 谢瑶哼了 3. 姑且放这大门一马 “我想要的,如何相…… [] 周子逸顺着她的鞭子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位面色淡淡正垂眸和身边仵作交谈的年轻郎君。月白色的锦衣衬得那人面目俊美如画,晨风拂过,衣袂微动,宛如谪仙。 似乎察觉到了旁人的视线,那位锦衣郎君忽然看了过来。 这道视线不含情绪,显得冷淡,一般的小娘子被容貌出众的陌生郎君这般瞧着怕是早就要羞涩垂头,但谢瑶却微微抬起下巴,矜傲地递了个眼神给他。 萧时瑾仍目光淡淡,很快收回视线,面色如常地继续和身边人吩咐。 旁观这一插曲的周子逸甚至都不想讽刺什么了,只觉得谢瑶有点魔怔:“你知道这位是谁吗?晋国公世子……你竟也敢……” 他话说了一半,被焦急的小厮扯了扯衣角,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才是大难临头。 是啊,他闲着没事管谢瑶作甚? 周子逸面色不佳地“呵”了声,匆忙离开了。 看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谢瑶如今明面上还在禁足,也不能在外久留,她又深深望了不远处那位锦衣郎君一眼,很快越过长街,轻身翻墙回府。 冷着脸的染墨就在墙下等着她。 见谢瑶翻墙下来,似乎还神采奕奕颇为欢喜,染墨语气平平地开口道:“郡主,今日是您禁足的第二日。” 言下之意:这才两日功夫,您就忍不住了? 谢瑶眉眼弯弯:“没有人发现我。” 染墨皱起眉:“这并非是被发现与否……” 她欲言又止,临了轻叹:“郡主,女子温柔贤淑些总是好的,王妃也是为您考虑。若是做不到,做做样子也无妨。您翻墙上街,实在不是寻常女子会做的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对您的名声有所妨碍。” 谢瑶:“他们说他们的,我自做我的。既非作奸犯科,又无胡作非为。人生在世,不过图个自在快乐,有何不可?” “您……”谢瑶我行我素惯了,自有一套奇怪的道理,染墨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谢瑶微微扬眉,意识到自己又糊弄过去一次,笑吟吟道:“只要除了我们无人知晓此事便好,不碍事的。” 她推开房门,青兰还在矮桌边站着,一副愁得不行的样子。听到推门声,青兰眼睛都亮了:“郡主,您回来了!” 紧接着便懊恼起来:“我没劝服染墨姐姐,染墨姐姐似乎很生气。” 谢瑶笑出声来,伸手胡乱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是能把染墨说服,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染墨如今二十有二,比青兰大上七岁有余,从谢瑶能记事起便一直在明华苑守着,最是看重规矩认死理,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动的。 青兰被揉了脑袋,连忙用手把翘起的头发丝按回去,乖巧地点点头。 谢瑶心情很是不错。 她哼着小曲重把昨日拿回来的那叠严画师作的画像拿出来,一张张丢到桌上,只剩下最后那张。画像边角写着“晋国公世子萧时瑾”正中的漂亮郎君眉目清雅,一张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真是哪哪都长得称心如意。 这样漂亮,又生在晋国公府,品性方面约莫不会有问题。这世上真有如此合心意的郎君?谢瑶支着下巴,回忆着那人的风姿,只觉得若是错过他,这辈子回想起来怕是能时时后悔。 如今二公主正在择婿,她可不能将好不容易有些兴趣的郎君拱手相让。 看来得想个法子……想个什么法子呢? * 定北王也正寻思这事儿。 他是个粗人,但行兵打仗也不是完全不带脑子的。这在府里呆了一日都没见有晋国公府的人来商量婚事,回过味儿来就觉得自己怕是被晋国公这老狐狸给忽悠了。 回想起早朝那会儿没见晋国公的人影,他一拍桌子:“这老家伙,连早朝都告假不去,这是跑了和尚还想跑庙不成?” 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些的小子,他家瑶儿长得不也美若天仙? 想起王妃泪盈盈的娇美模样,再想想今儿个告假没上朝的晋国公,定北王险些连头发丝都气直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又跑了一趟晋国公府。 上回来的时候还是昨日,晋国公府看大门的笑眯眯地迎着他进去,一口一个“王爷这边来”,恨不能把脸上笑得挤出包子褶儿,可这回过来,定北王吃了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还是和昨个儿一样的人,可今日那人却小声道:“王爷,不要为难小人,国公爷他今儿个身子不舒坦,府里闹腾一日了。您请回吧。” 定北王稍微一琢磨:“他这十来年都没咳过一回,怎么本王来一趟还给躺榻上了?” 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里面的人连忙道:“哎呦王爷,这话可不好这样讲的!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国公爷这是头一回如此,才病得厉害呐!” 什么“山倒”和“抽丝”的,定北王囫囵从脑袋里闪过去也没当回事,他道:“别给本王整这些文绉绉的,你就说这门今儿个能不能开!” 里面回:“那是万万不能的。王爷,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定北王被拦在门外,终究是没能进去。 倒不是没别的法子,主要是他想着这万一一脚踹了门进去,要真把晋国公气出个好歹,两家八字刚有一撇的亲事可怎么办? 这年头找个瞧着顺眼的小子也不容易,他姑且放这大门一马。 只是回府之后就不好交代了。 定北王妃问他:“瑶儿的亲事如何了?” 定北王摸了摸脑袋,憨笑:“那自然是本上钉钉。” 王妃早就习惯了,也没说他又用错了词,只柔柔笑着给他捏了捏肩膀。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谢瑶就被染墨喊醒。 染墨:“郡主,王爷差青竹递了消息,说是在书房等着您。” 谢瑶眼睛都没睁开,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阿耶他说什么?” “王爷让郡主去趟书房。”染墨面色不改。 谢瑶扯开床帐,披了衣裳到院子里。外面天还是黑的。估摸着连鸡都还没到打鸣的时候。 这个时辰去书房,这是真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换了身衣裳,一路哈欠连天地出了院子,结果青竹就在外面守着,好好一个挺拔俊俏的小郎君,硬是跟做贼似的弯着腰藏在墙 4. 天生一对 “门当户对,才子佳人。我们…… [] 父女两个在黑漆漆的书房里琢磨许久,一拍即合。之后定北王成功把王妃忽悠住,王妃心情大好,谢瑶很快就重获自由。 只不过她的剑没能跟着一起回来。 王妃身边的孙妈妈来报消息的时候,谢瑶当场就问了剑的下落,但孙妈妈也很无奈。她委婉道:“郡主,王妃没提起此事,怕是给忘了。” 谢瑶挑了下眉。 那可是把吹毛断发的宝剑,是她阿耶从尸山血海中带回的宝贝。就算被阿娘拿去怕也是仔细保管着,舍不得损上半点。哪能就这么轻易给忘了? 但是这事儿也不是孙妈妈能回答的。 孙妈妈顿了顿,又道:“郡主,还有两日就是您的生辰。” 等过了这回生辰,谢瑶就满十七了。 看如今这架势,谢瑶明年生辰还不知在不在府内,孙妈妈问:“王妃近日一直在琢磨郡主的生辰宴,郡主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是喜爱那些脂粉衣裳之类能装扮自身的物件。谢瑶自然也爱,只是比起这些,她更爱其他稀罕玩意儿。 谢瑶想了想,一时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于是问了另外一件事:“为何阿娘会想起办生辰宴?” 之前她过生辰可没这回事儿。 孙妈妈看了看四周,除了一个傻乎乎的青兰就没旁人,于是凑近到谢瑶身边,小声道:“郡主,此事……” 青兰睁大眼睛有些好奇,但很乖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谢瑶侧耳听完,也是颇为惊奇。 “孙妈妈的意思是,我阿娘以为我的亲事已定,特意要招来京城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让他们长长见识开开眼?” 孙妈妈点了点头,见谢瑶神色有异,还温声问了句:“郡主可是不习惯?到时可以晚些出来。” 她没提王妃的原话。 ——“个个都说我家瑶儿凶神恶煞,今生难嫁。如今瑶儿亲事将定,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定北王妃生了副我见犹怜的好容貌,但实乃一个刚柔兼具的奇女子。 谢瑶大概能猜到她阿娘的主意,只是有些话实在不好和孙妈妈讲,于是便先把孙妈妈送走,转头就从房梁上扯下自己那根鞭子挂在腰间,带着青兰上了街。 青兰懵懵懂懂:“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谢瑶:“自然是找我未来的夫君。” 她那日和阿耶凑一起,可是打听了不少关于那位晋国公世子的消息。 ——年方弱冠,仍未娶妻,家无妾室,亦无通房。美姿仪,精书画,官拜大理寺卿,已至从三品。 可谓: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如花美貌洁身自好。唯一的缺点,怕是性子冷了些,平日忙于公务,和小娘子怕是一年都不见得说得上一句话。 她当即便感叹:郎君只应天上有。 他话少性子冷,但她向来闹腾。一动一静,岂不是天作之合? 谢瑶一路从礼泉坊穿行而过,拿着她禁足被收后今日又被孙妈妈送回的银钱,带着青兰买了些胡饼饆饠,而后找到一处偏僻的小巷。 巷子里不少衣衫褴褛的孩子,大都还是垂髫小童,一个个小脸脏兮兮的。见巷口忽然出现两个模样足有十来岁的少年,纷纷紧张地凑在一起。 谢瑶把腰间的鞭子往后挂了些,吩咐青兰把东西拿出来。 胡麻饼的芝麻味儿和刚烤出的饼香勾人得很,饆饠更是乞儿平日里极少能吃到的东西。食物的香气逸散开来,这些小乞儿渐渐有些憋不住。 一个八九岁的乞儿看了看身边依偎的小童,抬起了带着泥灰的瘦巴巴的小脸,问:“你、你们带着这些过来,是想要什么?” 谢瑶蹲下和他平视,弯起唇角:“你一个豆丁大的娃娃,能给我什么?” 青兰两手满满都是吃的,自己都闻馋了,她不知道现在是要做什么,就呆呆地站在一边,时不时瞟一下手里的东西。 乞儿看了看青兰,忽然咬牙要扑过去,被谢瑶拎着后领丢了回去。 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身世飘零而不堕风骨,方能成大才。你不愿一辈子屈居人下,也得讲些法子,只求近利可不行。” “况且,”谢瑶微微侧过身,让他看到腰间的鞭子,“胆子不小,却无识人之能。此乃匹夫之勇。” 乞儿看见她的鞭子,感觉到身边多了不少紧绷的气息,咬牙护住身后人,道:“你要什么?” “见过这位郎君吗?”谢瑶拿出那张她近日来宝贝得不行的画像,“喜穿白衣,不爱言谈。腰间有块云纹刻了‘萧’字的玉佩。” 此处仍属礼泉坊,只是位置偏僻了些。乞儿们平日里没有居所,便在京城各处偏僻巷落四处游荡。藏在礼泉坊不易,但偶尔能捡些东西吃,对他们而言算是难得的好去处。 谢瑶回忆着那日瞧见这位漂亮郎君是在馄饨摊对面的酒楼,想必他也常常这般亲力亲为。乞儿们四处躲藏,知晓的事可不少,若是给个机会,怕是能有大用。 果不其然,她拿出画像一打开,话音落下,面前这个八九岁的乞儿顿时就变了脸色。 谢瑶微微一笑。 …… 出了礼泉坊,青兰一边咽口水一边好奇:“郡主,您为何会知晓他们会在那处?” 谢瑶:“自然是见得多了便知晓了。” 她捏了捏空瘪的荷包,又道:“偌大京城,礼泉坊处处都能听到胡饼叫卖声,可总会有乞儿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时常给他们送些物件,倒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郡主时常会见他们吗?”青兰一头雾水,“可是他们似乎并不认得郡主。而且……都很不喜郡主。” “当然不能让他们时常见我,更不能让他们感激我。”谢瑶收起荷包,“对于有些乞儿而言,戒备比感激可有用得多。再者我声名在外,他们未必不识我。一日出门做善事便要日日出门做善事,升米恩而斗米仇,这名声我可不要。” 那个八九岁的乞儿眼中是狼一般的凶光。这等人必然不会永远做乞儿。如今是她有所求,他亦有所求,她求郎君,他求借力,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今儿个没能自个儿遇到她求的那位郎君。 谢瑶心下有些遗憾。 恰逢此时有人在朱雀大街打马而过,腰带佩刀,瞧着凶神恶煞,一边拍马一边怒骂,气势汹汹,四周顿起一片惊呼声。 有些胆子小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当即吓得面色发白,都不知道如何走路。 5. 小辈姻缘 “郎君满意,荣幸之至”…… [] 谢瑶含笑看着面前的郎君,似是完全不知自己自己方才说了怎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 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几乎呼吸相闻。萧时瑾抬眸对上她满含兴味的目光,面色未变,周围的金吾卫里却有资历尚浅的倒吸一口凉气。 圣上仁慈,天下太平,当今世道对女子并不算苛刻,然而有几个小娘子能如平阳郡主这般笑吟吟地当街对着心仪的郎君剖白心迹? 而且……这可是平阳郡主和晋国公世子! 天爷呦,平阳郡主几时还学会了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他们二人在旁人看来,别说八竿子打不着,就是八十竿那也是没影的缘分啊! 短暂的静寂后,地上一时被忽略的壮汉忽然轻哼一声,直到这时,处在众多目光中心的萧时瑾才终于道:“承蒙郡主厚爱,某不胜惶恐。” 然而语气平静,全然没有话语中的“惶恐”之意。 谢瑶眨了下眼。 她可不是痴儿,讨郎君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于是谢瑶缓缓站直,把手中鞭子收起。 随后一脚将那不久前还凶神恶煞纵马过街的壮汉踹到萧时瑾面前,扬眉道:“看来萧世子是个聪明人。这位,就当是本郡主送给萧世子的第一份赠礼。世子可还满意?” 果不其然,面前的郎君很快便微微颔首,行礼道:“多谢郡主出手相助。” 他满不满意没直说,但谢瑶很满意。 他要是第一面见她就亲热又逢迎,那才算她瞎了眼。好好一个漂亮郎君,作甚要作那放浪小人姿态? 而且,她微微抬眼往附近寻了寻,凭借多年习武的目力,很快看到一个身着布衣的身影有些踉跄地离去,直直顺着朱雀大街往北,去的那可是了不得的方向。 她勾唇:“郎君满意,荣幸之至。” * 谢瑶当街捉凶,一番表白,春风得意。二公主李盈气得在殿内直接砸了手中的杯盏。 她简直不敢相信:“你说那最是刁蛮的谢瑶和晋国公世子相谈甚欢?这不可能!” 地上的身影跪在一片碎瓷渣前,大气不敢喘一下,连忙道:“公主息怒!其实也并非相谈甚欢,只是瞧着……有些熟络罢了。” “熟络?”李盈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他们两人能有什么可熟络的!那是母妃为我挑的驸马!谢瑶她怎么敢!” “这……”这话要怎么接? 一个是天家正儿八经的公主,还是贵妃所出,一个是当年拿鞭子打了这位公主的兄长还能被圣上时时关怀的郡主娘娘。做奴才的怎么说都是错,下面的小喜子浑身一哆嗦,干脆闭了嘴。 李盈愤愤之下,没注意到他的沉默,直接去找了贵妃。 林贵妃如今三十余岁,保养得宜的脸上连条细纹都没有,正坐在殿内享用今日的养颜羹。李盈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进了华清宫,令她有些不满。 她略微横眉道:“盈儿,你如今可是越发不像话了。若是让你父皇瞧见你这副样子,定又是一番训斥。” 李盈到底年岁还小,刚受了委屈,紧接着又被向来慈爱的母妃责怪,当场便哭出声来:“母妃,谢瑶她要抢我驸马!” 许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林贵妃稍稍一愣。 旁边伺候的宫女们也齐齐一滞。 林贵妃的乳娘王嬷嬷暗道“大事不好”,连忙给下面的二公主李盈递眼神,提醒她莫要再提起那个了不得的名字。 可惜李盈心眼不够用,收到王嬷嬷频频递来的眼神,还来了句:“母妃,嬷嬷今日是眼睛不大舒坦么?为何一直眨眼?” 林贵妃红唇微抿,似有所无地扫了眼身边立刻垂头,一脸惶恐的王嬷嬷。但她这会儿可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而是问:“盈儿,你这是何意?” 李盈顿时找到了机会,三言两语把小喜子今日探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 末了还道:“谢瑶打了皇兄,还要抢我驸马,莫非是与母妃过不去不成?实在可恨!” 这一套借刀杀人,连王嬷嬷都没想到。 缺心眼的二公主竟然也懂得这些了!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番话属实戳中了林贵妃的痛点。 快有四年了,谢瑶鞭打李絮的坎还没在林贵妃心中过去。她如今只要看到自己那好大儿,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当初他被一个小娘子打得浑身发痛,半夜在榻上打滚的凄惨模样。又是恨那谢瑶下手狠毒,又是恨自己亲子不成气候。 可毕竟是亲母子,更是她膝下唯一的皇子,是整个林家的希望,再恨能恨到哪里去?这恨,就只能恨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平阳郡主身上。 谁知她事后承宠那晚找圣上哭诉,明里暗里暗示好一番,却听了一耳朵的劝告:“平阳也是年少冲动,老三又实在不老实。孩子打闹罢了,听徐太医道那伤连印子都没留一道,想必无甚大碍。慈母败儿,老三近来颇不像话,你也莫要再这般纵容他,如今平阳教训他一番,让他吃点亏,未尝不是好事。” 林贵妃当时险些控制不住用指甲抠破这位仁慈君主背上的皮。硬是靠着多年在宫中长的隐忍本事,强忍住了尖叫控诉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圣上所言甚是,是臣妾一时糊涂。说起来,还真是要跟平阳道声谢,絮儿近日乖巧不少。” 嘉成帝哈哈一笑:“不愧是朕的贵妃,实在是明理之人。” ——狗屁的明理! 这个仇,林贵妃当时未报,记了近四年,每每想起就觉得如同细针刺着心口,细细密密地疼。今儿个谢瑶又在朱雀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来了这么一出,她什么居心? 公主和郡主一齐争夺郎君,多难听的事!谢瑶对那晋国公世子能有几分真心?怕不是为了气她故意如此,就是针对盈儿设的局! 此仇不报,她这个贵妃还做不做了? 林贵妃当即冷声道:“平阳如今真是娇纵任性,天家择驸马也敢插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胆子!我倒要去问问,圣上这次还能如何为她辩解!” 她全然不知,她要找的人正在和眼中钉的亲爹下棋。 当今圣上是个臭棋篓子,棋艺不精,棋品也不怎么样,但就是爱下。没事就要找人来几盘。在诸多文武大臣里,他最爱找的下棋搭子就是定北王谢擎。 没别的,单纯就是跟这位能下赢,且是盘盘都能赢,悔棋都不必悔,还能赢得来自没什么文化的臣子敬佩的目光。下在手下,爽在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就是今儿个棋搭子话有点多。 一会儿道:“圣上啊,臣心里苦。” 一会又道:“臣苦得不行啊。” 最后还道:“圣上啊,若是再这么苦下去,臣就连和您下棋都没心思了——” 这话一出,嘉成帝终于抬了抬眼皮:“爱卿为何心苦?” 倒不是怕最合适的棋搭子跑了,只是作为仁君,他忽然想关心关心臣子。 谁知他这么一问 6. 女承父业 “追妻追夫,殊途同归,有何…… [] 贵妃晕倒不是小事,徐太医火急火燎就赶到了御书房。 徐太医行医数十年,如今六十有三,已逾耳顺之年,身上难免有些小毛病,譬如瞧东西越来越瞧不清楚。但向来是医者不自医,他显然还没找到什么根治这眼疾的法子。 于是,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一推御书房的门,颤着胳膊道了声“老臣见过圣上”,视线一转,对着旁边的花瓶就把手里拎着的物件一放,开始找自个儿的宝贝银针。 他瞧不清楚,寻银针只用一手摸来摸去,嘴里还在念叨:“贵妃莫急,贵妃莫急,这头疼脑热的,老臣帮您扎上几针就无事了……” 目睹一切的嘉成帝轻咳一声,旁边的德顺顿时来了句“哎呦”,几步上前托住门边的老太医不知打哪儿刚拿出一把银剪子的手,带着人挪了挪:“徐太医,您这边,这边来——” 徐太医一下反应过来,弓着身子拍了拍德顺的手,顺着手腕就要去把脉:“小福子啊,是不是嗓子不大舒坦啊?怎么这一声听着和德顺都有些像了?” 德顺嘴皮子利索,闻言强挤了一抹笑,自语两句打圆场:“多谢徐太医,多谢徐太医。徐太医这是夸奴婢瞧着年纪还轻呢。” 小太监小福子如今才二十出头,德顺打小就跟着嘉成帝,眼下都三十有余了。天底下能把这二人弄混的,怕是也就一个徐太医了。 还昏着的林贵妃被闻声从华清宫匆匆赶来的王嬷嬷搀扶着,刚幽幽转醒,睁眼就瞧见了四年前给她的二皇子瞧伤势,一口一个“无甚大碍”的徐太医。而这花白胡子眼睛都瞧不清楚的老爷子此刻正拿着一根针尖闪着光亮的银针,对着她白皙娇嫩日日珍惜养护的肌肤就要扎下来。 这刺激实在不轻,多年养尊处优的贵妃当即又是一阵发昏,歪头没了意识。 德顺搀着徐太医一时没注意,徐太医自己更是个睁眼瞎,两人竟都没瞧见林贵妃中途还睁了回眼,一门心思扎针去了。 只剩王嬷嬷撕心裂肺地喊了两声:“娘娘,娘娘——” …… 那头兵荒马乱,向来不爱管杂事的圣上十分头疼。 而大功告成,早在林贵妃眼睛一翻晕过去后就借机打了招呼出宫的定北王却乐呵呵地回府了。 谢瑶不久前才在朱雀大街上热了身,正在兴头上,原本回府后就在明华苑里练鞭子。谁知还没练上一会儿,隔着几道院墙就听到了她阿耶那爽朗的笑声。 不年不节的,阿耶作甚笑得这般喜庆?她觉得有些古怪,差使青兰去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青兰点点头,一路小跑出了明华苑,直接去寻了自己兄长青竹,没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地折回来。 她一进明华苑便道:“郡主,听闻是因为……” 话说一半,想起这话里的人身份贵重,小丫头眨了下眼,咽下差点脱口的话,踮脚小声在谢瑶耳边重复了一遍。 谢瑶险些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她阿耶这等直来直往的性子,能把那心肠九曲十八弯的林贵妃给气晕过去? 不过她又细细想了想,发觉:“兴许也有我的功劳。” 这消息来的迅速,可见她当时猜的不错,那布衣小太监果然和华清宫有点关系。指不定回去给他那主子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呢,竟能把贵妃折腾到这般地步。 不过这些就不是谢瑶会关心的事了,她可没那闲工夫做林贵妃的知己。 思及二公主李盈竟然真的又紧跟着瞧上了她一眼就相中的仪宾,谢瑶微微扬眉:“我和李盈也真是冤家路窄。” 说起二公主李盈,这可比她和周子逸的孽缘还要离奇。 李盈比她小上两岁,因着是贵妃所出,年少矜傲,也不是个娇柔的性子,和她一样霸道,还多了些涉世未深的“天真”。不过此“天真”可不是彼“天真”,不提也罢。 谢瑶八岁那年,得了圣上赐下的一根金丝软鞭,李盈眼馋许久,一番折腾,禁足三月。 谢瑶十岁那年,在锦绣坊定了一套衣裳,李盈无意中瞧见,心动不已,一番折腾,禁足一月。 谢瑶十三岁那年,被李盈的好兄长三皇子李絮言语冒犯,忍无可忍,扬手就是一鞭。李盈得知此事,出口就是从李絮那里听来的污言秽语,一番辱骂,恰好被圣上听到,关门学了半年的规矩。 这世上兴许没有天生的冤家,但有谢瑶和李盈。 后来连圣上都意识到让这两人见面不大合适,一见面总要出些乱子。于是谢瑶入宫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恰好她也不喜这宫中诸多规矩,自己也乐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