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托宝贝》 1. 第 1 章 [] 《信托宝贝》 作者/夺舍一只蝴蝶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禁止转载。 “妈妈,我恋爱了。” 徐金津x京诚 —————— “您好,请问是徐金津小姐吗?” “我是,请问是哪位?” “这里是ZXor信托,我是中国分区的行政秘书,汪林。徐小姐,您名下有一笔海外遗嘱信托,现需要您本人亲自办理继承手续,请问您近期什么时候有空?” 徐金津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男声,愣了两秒。 “......遗产数额有多少?” 嗡嗡作响的打印机与窗外的夏日蝉鸣交相鸣奏,打印店里翻涌着滚滚热浪,她的手指却有些发冰。 “约合一亿八千万元人民币现金存款,另外还有一些海外房产、车辆、艺术藏品等,详细的资产清单之后会与您当面确认。” 徐金津紧握手机站在原地静滞了好几秒。 然后被气笑了。 现在的骗子都这么狂野吗?一亿八千万,她连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徐金津懒得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但凡骗子的剧本靠谱点,她可能就真上钩了。 半年前,徐金津的母亲林秀娟因病去世,父亲徐泉光速再婚。 刚刚骗子打来电话时,她还以为是妈妈病中对徐泉的出轨有所感知,于是悄悄转移了一部分财产委托人转交给她。 只可惜,一切不过是炎炎夏日里一通令人火大的诈骗电话。 “注意看,眼前这个女人叫小美,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她的人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变......” 文印店的老板娘正低头懒懒刷着电影解说短视频,面无表情地从打印机卡槽中抽出刚打印好的几份简历,随手递给徐金津,“三十,那边扫码。” 徐金津低头看着自己比AI旁白还要空洞的简历,数了数页数,正要付款,手机忽然响起来。 又是刚刚那个诈骗座机号。 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徐金津眼睛不眨地按下拒接,然后将它拖进了黑名单。 照理说,这骗子到这一步怎么也该认清她是块难啃的骨头,换下个目标冲KPI了吧? 没想到几分钟后,徐金津的手机第三次在包包里震动起来。 不过这一次,来电的是一个京市本地的私人号码。 徐金津担心错过了下午面试的Hr来电,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下一秒,刚刚那个骗子的声音便钻进了她的耳朵。 言辞恳切,语速急促,仿佛恨不能顺着卫星信号爬到她面前。 ——“徐小姐,请您务必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骗子!就一分钟就好,或者您要是有时间,我们直接约在ZXor中心的办公区见面详谈是最好不过的。” 骗子都说自己不是骗子,就像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一些骗术高明的诈骗团伙会专门买通金融公司或是银行的保安和前台,甚至租用场地、装作内部人员进行诈骗,以此来获取受害者的信任。 这种伎俩早就在新闻里被曝光过了。 徐金津已经开始有些气愤了。 她又不是傻子,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徐金津笑笑地冲着电话那头的人轻声细语:“不好意思呀,前两天杀了个人,你打电话之前刚收到一条枪决通知,马上就有执法人员带着A.K4.7上门来击毙我了,所以,别再打来了。” “徐小姐——” “天台的风好大,我听不清!”她故意将手机拿远,放在打印机旁的老旧电风扇旁。 文印店老板娘满脸惊恐地抬头盯着她。 “好啦,说不定哪天午夜梦回我会飘去你家窗外找你玩耍哟。哦对了,那一亿八千万别忘了烧给我哈。那就这样吧,下辈子再见,拜拜喽。” 徐金津一口气说完,然后秒挂断电话紧接着一个拉黑,撩撩头发,在老板娘瞠目结舌的注视中不太熟练地踩着高跟鞋向即将面试的写字楼昂首走去。 *** 城市另一边。 金融街CBD,ZXor中国,顶层。 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站在巨幅环形玻璃幕墙前。 安静空旷的办公室内回荡着女孩刻意做作的夹子音,他望着高楼之下小巧如乐高玩具般的车流灯海,全程未发一言。 秘书汪林被电话那头的女孩噼里啪啦怼了个措手不及,总共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便又被拉黑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在男人身后五步的距离停住。 “......京总,受益人还是拒绝沟通,稍后我发一封正式邮件给她,然后再直接登门拜访可能会比较好。” “嗯,辛苦了。” 刚刚自己的表现有失水准,老板却客气体恤,惜字如金。汪林愈发惴惴。 即便他已经跟着这位新boss有一段时间,但每每听到“请”、“麻烦”、“辛苦”诸如此类的字眼,仍然无法习惯。 起初汪林认为这位年轻的“资本三代”不过是刚刚回国,还不了解国情,又或是水土不服,难免矜持装几天样子。然而整个Q2、Q3季度过去了,新boss仍然彬彬有礼、从不失态。 照理说对接受益人这种差事应该是下面的投顾部门负责,若是集团高层亲自对接,说明委托人或是受益人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汪林细细回想刚刚电话里那个年轻女孩留给他的印象。 ——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言语间透露着一种未经打磨的大胆与张扬,风趣幽默,声音甜美,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哪里特别。 至于这一单的信托金额,一亿八千万,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个今生都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可若放在ZXor这样泰坦级的金融巨兽面前,也不过一块可有可无的小饼干。 怎么看都只是ZXor众多case中平平无奇的一单。 不过在家族信托这片暗流涌动、不透天光的海域里,往往越是看似平平无奇的表象之下,或许越是隐藏着精彩纷呈的秘辛。汪林转行入职ZXor不到两年,已经深谙这个道理。 他正要躬身退出办公室,忽然听到Boss又开了口。 “等等。” 汪林连忙转身,悄无声息地上前,仍在男人身后五步远的位置停下,站定。 “明天还是我亲自去见受益人吧。”boss侧头淡淡道。 汪林惊讶抬起头。 年轻男人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垂手翻了翻古铜色金属铭牌旁的丝绒台历。 铭牌上用银色楷体镂刻着——“ZXor中国,首席运营官,京诚”,下方两行小字分别是英文与德语的释义。 不待老板开口,汪林瞬间会意:“京总,您明天上午十点半有个和星投许总的线上会议,下午两点在 2. 第 2 章 [] 天彻底黑透时,徐金津才总算回到家。 正坐在玄关的矮凳上揉着酸痛的脚踝,电子门锁忽然“滴滴”响了两声,陈涵拎着一只全新的大象灰kelly25走了进来。 她愣了愣,转头从旁边的落地窗望出去。 今天又是徐泉的司机接送陈涵通勤。 陈涵是徐金津的继妹,也就是继母于晓玉嫁给徐泉之前与前夫所生的女儿。 从前徐金津一直以为父母恩爱,自己是爸爸妈妈最宠爱的小公主,直到母亲的病逝打破了这一切美好的假象。 林秀娟去世才不过一个月,父亲徐泉就和公司的法务于晓玉迅速闪婚。 家居公司是父母两个人年轻时一起白手起家创办的,如今,公司存折和公章都被徐泉亲手交到了于晓玉手里。 父亲“新婚”不久后,陈涵便跟着于晓玉搬了进来。 这位继妹不仅抢走了徐金津的阳光琴房,还分走了原本独属于她的父爱,徐金津这个亲生的女儿反倒一夜之间变为了这个“家”里的边缘人。 “金金,面试还顺利吗?”陈涵一边和她讲话,一边有意无意摆弄着手中那只kelly。 徐金津今天实在没什么和陈涵拌嘴的兴致,于是没做声,只弯腰去解高跟鞋的绑带。 陈涵笑着揶揄:“现在大环境不好,工作难找,金金,你的要求也不能太高了。还是得先找个愿意要你的单位上着班,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呆在家里啃老啊?” 徐金津抬起头静静看着她,并不急着反驳,不疾不徐地换好拖鞋,然后从矮凳上站起来走到陈涵面前。 陈涵下意识将那只kelly藏到身后:“你干什么?” 徐金津抱着手臂在她脸上左看右瞧:“你这皮肤是怎么保养的?” 陈涵眨眨眼。 “养得这么厚。” 陈涵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双颊涨得一片血红。 徐金津冲她笑笑:“你呢,现在住的这栋联排、连同这栋房子里的一切,有一半是我妈妈的财产,我妈妈的遗产,一半都属于我。所以就算我一辈子都不工作又怎么样?一没偷,二没抢,我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花我自己的钱,请问有什么问题?” 陈涵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徐金津你话说得别太过分了,我妈是林阿姨去世之后才跟徐叔叔在一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议论长辈的是非。” 徐金津脸上的笑意冷下来,经过陈涵时脚步顿了顿:“有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但可千万别骗习惯了,自己也信以为真。” 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徐金津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晚饭没人来叫她,她也没下楼去吃。 临睡前,徐泉敲了她的房间门。 不用想,肯定是陈涵在餐桌上当着于晓玉的面结结实实向徐泉告了她一状,于是徐泉又来做她的“思想教育”。 此刻,徐泉坐在她床边,一副左右为难愁眉不展的老父亲样,跑到她跟前来演戏卖惨。 “金金啊,你是姐姐,涵涵初来乍到,你就多让着她点儿嘛。” 徐金津只觉得好笑,靠在床头低头刷着招聘软件,看都没看徐泉一眼,冷冰冰撇了一句。 “我可没有妹妹,我是我妈的独生女。” “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涵涵虽然不是亲姐妹,但爸爸和于阿姨结婚了,她就是你名义上的妹妹,难不成你还不打算认我这个爸爸了?” 话说到这,徐金津总算是抬眸瞥了徐泉一眼。 别看这老男人现在一副好言好语跟她打商量的姿态,当初再婚时,可是连问都没问过她一声就将证给领了。 怕她去闹,甚至连办酒席当天跟小姑串通好了,一群人都瞒着她,合起伙来将她支开了。 所以现在不管徐泉装得多卑微多可怜,在徐金津这,他作为父亲的信誉值已经清零了。 徐金津放下手机,看着徐泉:“你是不是我爸,取决于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女儿。” 徐泉一拍大腿,像受了天大冤屈:“爸爸哪能不认你呢,爸爸永远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行,那我也要一只新包,就陈涵新买的那个,我也要一模一样的。”徐金津平静地说。 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上一秒还慷慨激昂,恨不得原地高歌一曲《歌颂父亲》,这会儿突然不吱声了。 果然,父爱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营销谎言。 徐金津装作一脸无所谓地重新抓起手机,心不在焉地上下划着,实际屏幕上的一个字都没看进去,逼迫自己强忍住眼底泛起的酸涩。 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僵硬。 父女俩双双静默了一会儿,徐泉挠了挠头,开口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涵涵那个包,是她自己买的,不是我给买的。” 原本徐泉不说这句话还好,一听这句,徐金津再也忍不下去,将手机丢到床上,气到冷笑。 “咱家的钱都在于晓玉那,是不是你给她买的有区别吗?就陈涵那一个月到手五千块钱的工资,能买得起六位数的包?老徐,你糊弄人的那点本事这辈子也就只能骗骗我妈了。” 提到林秀娟,徐泉的脸沉了下去:“金金,不可以这样和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徐金津盯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唤作“爸爸”二十年的男人,心一寸一寸寒到了底。 其实她也并不是一定要徐泉给她买陈涵的那个包,只是想试探徐泉的态度。 很好,现在她彻底死心了。 别说给她买包了,面试奔波一天回来,她还没有吃过晚饭,他这个做父亲的连面包都不晓得帮她捎带上来半个。 “行,你们才是一家人行了吧?连指责别人的语气都越来越像。”徐金津光着脚跳下床,气鼓鼓将徐泉推到房间外。 “徐先生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唯一的女儿就姓陈了。明天我就找个房子从这里搬出去,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 说完,她飞快反锁上门,抬手抹掉眼泪,听见徐泉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喊她。 “金金,快把门打开,听爸爸好好和你说。”估计是怕被于晓玉听见,跟她这个亲生女儿讲话反倒好似做贼。 “人家涵涵好歹叫我一声爸爸,我也不能让人家白叫不是?见面礼总要有的嘛。” “金金,你先开门,买包的事爸爸答应你,今后一定给你买,好不好?” “金金,再继续这样,可就是你不懂事了。” 她用力堵住耳朵,脑袋嗡嗡的。 这个家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 徐金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突然间就起起落落落落,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家被人偷了,爸变得不像亲爸,要事业没事业,要亲情没亲情。 要是白天的那通诈骗电话是真的就好了,她想。 徐金津转过头,望着阳台上那盆夜色中静静绽放的荷包牡丹,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心愿。 ——神啊,给我一笔天降巨款吧,求你来救救我,救救我破破烂烂的人生。 *** 第二天一睁眼,徐金津就在租房app上刷起了房源。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内搬走,多待一天都显得她不够决绝。 虽说对徐泉这个爸已经失望透顶,但徐金津心中总还报有那么一丝丝幻想。 幻想着等自己离家出走后,徐泉会幡然悔悟,整日以泪洗面,继而认清那对母女的真面目,像陆振华祈求依萍的原谅一样低声下气求她搬回家去。 那情景想想就解气。 但首先第一步,她要先从这里成功搬出去。 虽然徐金津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但对于京市离谱的房价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从前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关注这些现实的东西,只知道京市的房价很高,但具体什么档位的租金能租到一间什么样的房子,却是两眼一抹黑。 徐金津刷着手机,傻了眼。 一间看着稍微差不多点的一居室,每个月租金就要六七千块。便宜的也有,但位置几乎快要到四五环外了。 再往下就是没有电梯的老破小,她对自己的娇气包属性认知十分清晰,由奢入俭难,步子迈得太大只能让自己崩溃得更加迅速彻底。 从前她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妈宝女,缺零花钱了,就跑到林秀娟跟前撒撒娇,妈妈永远会满足她。 她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也没个节制,从来就没有过存钱的意识,于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徐金津在手机银行上查了查自己卡里的余额。 ——三万块,租金押一付三,再付完中介费之后,大约就只能喝西北风。 她默默崩溃了一会儿,然后想了想,抓起手机打电话给闺蜜秦伊。 “一一,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过的那家中古店的地址吗?” 秦伊正上着班,还以为徐金津终于从母亲去世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在电话那头欢欣雀跃地提议,“金金,你想去逛街吗?你等等我啊,我下了班晚上陪你一起去!” “不是去逛街啦......我想卖几个包回血。” 徐金津站在衣帽间,心痛看着自己的一众“爱妃”们。 香妃,迪奥嫔,驴贵人,古答应...... 从前她就像翻牌子一样每天换着不同的包包宠幸,现在国库吃紧,她这个昏.君不得不含泪遣散后宫,送这些小美人们和亲远嫁。 原本橱柜中间的位置是徐金津打算留给正宫皇后“马姐”的,但从她现在的经济状况来看,迎娶“马皇后”回宫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了。 再加上昨晚陈涵拎着那只kelly25跑到她跟前一通嘚瑟, 3. 第 3 章 [] “你走错了,我没叫过那种服务,以后也不会需要。” 声音顿了顿。 “之前住这里的人已经搬走了,你和你的......同事们,以后都别再来了哦,否则、否则我就报警了!” 门外。 京诚听着里面传来年轻女孩强掩恐惧的声线,后退了两步。 先前被他踩在皮鞋下面的小卡片此刻招招摇摇地露出了全貌。 京诚垂眸,一个关键部位打马赛克的肌肉裸.男躺在地板上,正冲着他搔首弄姿。 那种,服务。 他明白了什么,一边拨通电话,一边用双扣孟克的雕花鞋头将那张小卡片碾向一旁的角落。 粗糙的纸张与落满灰尘的瓷砖摩擦中发出的噪音令他微微皱了皱眉。 公寓的墙体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很快,面前的防盗门里面便响起了手机铃声。 “喂?”女孩的声音因紧张有些许不稳。 “徐金津小姐,你好。”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似乎感到困惑。 “你是哪位?” “我在你家门口,你应该能看到我。”京诚抬头看向猫眼。 此刻的徐金津确实正躲在门后,趴在猫眼前偷看着。 门外的男人竟然有她的手机号,那肯定不会是鸭子。 估计是来给她送门禁卡的房屋中介? 一定是了,这么热的天还坚持穿一身西装,也就只有干销售行业的了。 徐金津松了一口气,将防盗门拉开一道三十厘米宽的空隙,探出头:“喏,这张旧门禁卡给你,还有,我搬来时热水器就是坏的,按道理维修的钱是不是应该你们出?” 她说着,仰头与男人对视,然后忽然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眼前的年轻男人面容白皙,五官英俊,身上的西装裁剪精细、面料娇贵,完全不像是一个每天风吹雨淋带客户的中介会选择的日常着装。 她心咚咚跳,将脑袋缩回去,房门空隙缩短为十厘米以内。 “徐小姐,昨天下午我的秘书曾与你通过电话。”京诚将手伸向西装内衬的衣袋,却摸了空。 平时他需要用名片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场合极少,也不习惯聘请生活助理。他坚信近期穿过的某件西装里一定携有名片夹,但很不凑巧的,并不是他今天身上穿的这一件。 “不好意思。”他抱歉看向徐金津:“ZXor,京诚。” 自我介绍从容不迫,简洁有力。徐金津承认,这个男人的气场很有说服力,但很快的,又忽然回忆起来。 ——ZXor,这有些古怪拗口的发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是......昨天那个一亿八千万?”徐金津眯了眯眼睛。 男人点点头。 徐金津一副青天白日活见鬼的表情,纯粹因为教养才没有当场冲他翻白眼。 现在的骗子都这么执着大胆的吗?有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干点啥不能成功? 她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严格审视的眼神。 从身材到相貌,这么好的皮相,无论是去做个正经的平面模特还是个不正经的演员,都绰绰有余。难怪会被挑选为杀猪盘剧本的男主角。 男人一身深灰色西装,看上去像是羊绒和亚麻的混纺,每一寸线条都熨烫得极为得体,领带夹和衬衫袖扣在夕阳日暮下泛着银色的泠泠光泽,将整个人衬得颇为贵气。 就这一身行头,道具组恐怕下足了血本。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人家鸭子好歹还是自食其力的体力劳动者,骗不如鸭。 男人向前半步,正要开口,她连忙提防地后退。 “你们到底是怎么拿到我的电话还有住址的?我才刚搬过来不到半天,隐私这就被泄露出去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徐金津恼怒地握着门把手,用力关门,门却没关上。 她不解抬眸,吃了一惊。 男人竟然将手搭在了防盗门边,白皙的手背瞬间被门框轧出了一道醒目的红痕。虽然他没发出一声痛呼,但紧拧的眉心,瞧着像是揪心的疼。 徐金津吓了一跳,长这么大,她从没遇过这样的事,也没伤过人。 她一时间慌了神,忙松开门把手,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你的手没事吧?需不需要去医院?” 京诚看向女孩因惊慌恐惧而充血泛红的耳廓,垂眸平复了几秒呼吸,再开口,仍是礼貌平稳的语调,“徐小姐,我们方便聊聊吗?” 徐金津愣住了。 他真诚的语气仿佛在说,和获得一个与她交谈的机会相比,他受伤的手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愕然与愧疚感使她快速卸下了心防。 他或许真的只是想和她聊聊而已? 其实以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若是真想阻止她关门,方法多的是,可他选择了最笨的一个。 徐金津的防线彻底瓦解了。 如果他真是骗子,如果他是故意的......那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极其高明的一招。 徐金津仰头看了看他,然后默不作声地让开了玄关的通路。 等他走进房间后,她才拖了只储物箱,抵住门,使它一直保持开启状态。 房间里乱糟糟,本就不大的客厅里堆满了还未来得及拆封的杂物和行李。loft层高偏低,京诚一米八几的身高站在里面,更显得尤其局促。 徐金津搬来两张亚克力折叠椅,摆放在一堆凌乱的杂物中间。 京诚看了看她,然后抬脚越过地上的重重“障碍”,解开西装外套正中的纽扣选了张靠里面的椅子坐下,将挨着“逃生出口”的位子留给了徐金津。 “你的手......”她下意识瞥向他手背上的那道醒目伤痕。 “没关系。” 像是为了安抚她,他特意伸出那只手简单活动了两下,证明给她看。 若换做大多数男人,那道伤此刻大约已经看不出了,但他皮肤细腻白皙,是许多女生梦寐以求的冷白皮。在血色褪去后,那一小片皮肤仍留有一片淡淡的粉色,伤痕的边缘微肿隆起。 徐金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命令自己收起多余的眼神和愧疚感,速速切入主题。 “你说你想和我聊聊,但我需要先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认真严肃地发问:“我说的是你的真实身份,还有你所属的公司,呃,或者应该说是组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中介公司?还是那个房源app?” 其实在她说完第一句话时 4. 第 4 章 [] 经过京诚的转述,徐金津大致弄明白了这笔天降遗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这笔家族信托的委托人,既不是她的母亲林秀娟,也不是任何一个她在生活中会联想到的人,而是一个久未谋面的远房亲戚。 若是认真捋起关系,对方应该算是她的堂叔公。 徐金津一边认真听着京诚的话,一边努力在脑海中捕捉有关这位“堂叔公”的点点滴滴,然后记忆中某个小角落的闸门就像忽然间被一把钥匙打开了。 那时她还很小。 徐金津记得大约在自己读小学一二年级时,确实曾有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在她家借住过一段短暂的时光。 那时她家的家居店生意刚做起来,父母两个人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没时间照顾她,那位寄宿在她家的老爷爷便主动承担起了每天接送徐金津上下学、给她做饭的任务。 徐金津还记得,老人会烧一手好吃的饭菜,人随和又风趣,还有就是,每天接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总会弯腰捡起路边的饮料瓶。 那时她虽然不懂捡瓶子是做什么用的,但看着堂叔公年纪很大了一次次弯腰辛苦,便颠颠地跑来跑去帮忙捡。结果不到一个星期,一老一小便收集了整整一麻袋的饮料瓶子。 堂叔公带她去卖废品,然后用换来的钱带她去校门口的小卖铺买了一大堆的冰棒和零食,叫她拿去分给班上的同学。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从小徐金津便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呆在家,所以比起长辈的形象,堂叔公在她心中更像是一个童年的玩伴。于是等老人要离开时,她伤心得哭了好几鼻子,偷偷把老人的皮鞋藏起来,不肯让他走。 或许是为了安慰她,正式分别时,堂叔公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等自己下次再来她家作客时,会带礼物来送给她。 徐金津早已不记得当时年幼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了,只是自打那次分别后,她就再没见过那位可爱慈爱的老爷爷。即便是过春节,一大家子半生不熟的亲戚全都聚在一块儿的场合,她也再没见过堂叔公的身影。 “这份遗嘱信托来自徐守义先生,他在临终前选择了你作为他的继承人,委托ZXor代为向你传承他的全部遗产。”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暮色四合。 徐金津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在京诚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有些惶恐的倒影。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呢?” 毕竟是这么大一笔钱。 京诚像是早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摇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相信你之后会自己找到答案的。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提前郑重告知你的是,在你正式得到全部遗产之前,徐先生留下了一些遗嘱事项,需要你来配合完成。” “遗嘱事项?”徐金津不解疑问。 京诚看了看手表:“今天时间不早了,徐小姐,明天上午我们在ZXor中心见,届时你会了解到更多信息以及遗产清单的细节。” 他起身,重新将西装正中的那枚扣子系回原位,礼貌向徐金津伸出右手:“金津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徐金津跟着站起来,犹豫了两秒,然后递出自己的手,同他轻轻握了握。 她的指尖刚好触到京诚手背上那道“意外”造成的伤痕,与他凸起的淡青色静脉交织相连,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徐金津的睫毛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是他自己要用手去挡门的,又不是她叫他那么做的,不要内疚。 她这样想着,可同他交握的那只手却下意识轻而快地,心虚地从他干燥的掌心中抽离,像一只春日里莽撞的蝴蝶。 *** “ZXor...京诚。” 夜深人静,徐金津躺在床上,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关键词,网页瞬间出现了长长一列关联词条。 翻了好几篇,她才总算找到了一篇带照片的新闻稿。 发布者是一个很有分量的蓝V,文章标题是——《ZXor中国,家族信托负责人京诚:受人之托,代人行责》。 照片中的年轻男人虽只向镜头展露侧脸,但高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五官不难分辨,他与他确实是同一个人。 ZXor信托的核心商业板块主要集中在欧洲,背靠ZXor集团在瑞士的私人银行,数十年来只服务于大产阶级以及企业实控人,与全球最顶级的律所合作,经手过的案例金额数以兆计。 经济下行的大环境下,投资的可选范围受限,资产保值的需求逐渐代替了利润增产,于是家族信托突然之间成为了富豪们的首选。 然而国内的家族信托业统共也才起步不到十年,大多机构挂羊头卖狗肉,资金池接连暴雷。 在内地法“一物一权”的制度下,离岸信托听着好听,实则无异于私人登月,很可能有去无回。于是一传闻有境外项目的门路,在香港等着配资的富豪们便如过江之鲫。 “目前还很难判断ZXor是以何种姿态入场国内信托市场的,但可以很确定的一点是,对于‘信托’这种舶来品,ZXor纯正的‘蓝血’血统、百年历史的专业度及权威性,或将帮助国人重塑对于‘财富传承’的认知......” 文章中这样写到。 徐金津正捧着手机读得入神,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了两条微信。 玛伊莲梦露:[刚发下来一笔项目奖金,我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你先拿去用] 紧跟着弹出来一笔两万块的转账。 徐金津从床上坐起来,直接给秦伊拨了个视频通话。 “老实交代,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把你之前存的那笔定期给提前取出来了吧?” 对面秦伊一脸震惊:“你在我身上装摄像头了?” 徐金津心里暖到不行,面上却跟秦伊例行公事地闺蜜互怼:“你 5. 第 5 章 [] 翌日清晨,徐金津准时赴约。 刚走出公寓的感应门,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便从路边停靠的黑色宾利里走出来,彬彬有礼帮她拉开后排车门。 “徐小姐,我是京总的秘书汪林。京总原本是要亲自来接您的,但总部那边临时约了个会,京总实在脱不开身这才让我来接您。”男人自我介绍道。 徐金津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琢磨,果然与之前被她三连拉黑的那个“骗子”对上了号。 汪林正要发动车子,忽然扭头问她:“徐小姐,您有驾照吗?” 驾照有是有,但徐金津没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汪林解释道:“是这样的,来之前京总特意嘱咐我,说要是您还是不放心的话就让我把车子交给您来开,毕竟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会比较有安全感嘛。” 被京诚说中了,她上车之前还真有点犹豫,脑内上演了一出被歹徒绑架到荒无人烟的郊外,绑匪向徐泉索要赎金,徐泉不给,于是她被残忍撕票的狗血戏码。 徐金津怀疑京诚就是故意的,干巴巴笑了声,“呵,你们京总人还怪体贴的。” “您说的是。”汪林瞧了眼后视镜,着意补充了句:“不过京总其实平常不亲自接待客户的,除非对方是ZXor非常重要的贵客。” 汪林长着一张酷似某电视主持人的“国泰民安脸”,入职ZXor前在一家国企的战略部。原本挺擅长国内商务交际上的“语言艺术”的,俗称溜须拍马,所以才被Hr擢选进总裁办。 但不知怎的,他前几次与徐金津“交手”时就像卡了壳的旧磁带,于是今天势要将功补过,一路上妙语连珠,自认为将徐金津哄得心花怒放。 而徐金津其实压根就没听他在说些什么,只偶尔捧场笑笑,心思全程都魂游天外。 当汪林准备开始讲第四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蹩脚英式冷笑话时,徐金津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汪秘书,昨天京总说,在我继承全部遗产之前,需要先完成一些遗嘱事项,我比较好奇,那会是什么呢?” 汪林爱莫能助:“抱歉徐小姐,这我也不清楚。每一位委托人找到ZXor可能都会有不同的诉求,这部分信息属于客户隐私,我的权限等级无法查看这些内容。不过您别担心,等下您见到了京总,他会亲自和您确认的。” “比如呢?”徐金津好奇追问:“我只想了解个大概,你能不能举一个普遍点的例子?” “通常来说,遗嘱信托的委托人可能会规定子女按时完成学业、结婚、生子,或是不得沾染不良嗜好之类的要求。” 汪林顿了顿,刻意压低声线,神秘兮兮道:“不过嘛......也有比较特殊的,您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就跟您说说,您就当个故事听听。” 徐金津瞬间提起了兴致,身体从座椅靠背向前挪了挪。 “我刚入行时曾听同行说,有位富豪,与原配是多年怨偶,后来两人不欢而散离了婚。这位富豪生意做得日渐壮大,有一日却忽然查出了恶疾,他去世前特意托国外某家信托机构留了笔遗产给原配,但要求是,原配的体重不得高于120斤才能每月从信托账户中领取固定金额的生活费。而当时这位富豪的原配是位体重超过160斤的圆润妇人,听说逼不得已,后来干脆去做了吸脂手术。” “......好歹毒的要求。”徐金津咂舌。 如果是她,宁愿选择不接受这笔遗产,也不要受这样的屈辱。 “谁说不是呢。” 汪林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又紧接着补充了句:“不过那位富豪出手也大方,留给前妻的生活费是每个月十万块,美金。” 徐金津:“......” 她可耻地动摇了。 “还有个更好笑的呢。”汪林笑着继续同她八卦:“之前听说有位老爷子,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子女不孝,自己在下面过得凄凉,于是在遗嘱信托里要求,每年的除夕、清明和自己的祭日,子女们必须要在自己墓前磕头哭够十分钟才能拿到当年的信托款。” “一开始还有项目经理一起跟着全程监督呢,后来签单的负责人离职了,其他人都觉得晦气,就再没人愿意陪着一起去哭坟。听说有一年那老爷子的子女们还哭错了坟,视频发给信托公司审核后才发觉,两方为了信托款的事还差点打去法院。” 汪林正讲得兴高采烈,一抬头,忽然从后视镜中看见徐金津愕然的脸,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端正好自己的位置和仪态,往回找补。 “徐小姐您放心,以上两个故事都发生在其他信托公司里,ZXor只服务高净值客户,这么戏剧性的委托我们是不会接受的,除非......” “除非什么?”徐金津竖起耳朵。 “除非信托金额高昂到富可敌国,又或者,对方是皇室贵族。” 徐金津放下心来。 这两种情况都与她无关。 如此看来,堂叔公应该不会给她留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遗嘱。 话题结束,黑色宾利刚好四平八稳地停在了ZXor中心的一层门廊处。 汪林下车为徐金津打开车门,将车钥匙交给静候在一旁戴白手套的泊车员,然后在前两步,引领着徐金津走进外形酷似一座巨型水晶尖塔的ZXor中心写字楼。 徐金津虽然是本地人,但还是第一次来,纸醉金迷的圈子离她很远。 ZXor大厦在万众瞩目中落成之时,她正在大学校园里读书;后来ZXor中心终于正式对公众开放,她当时正守在母亲的病床前,只偶尔能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一些网红达人站在这座水晶尖塔外,各种拗造型拍照打卡。 再后来,ZXor大厦一时间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新晋地标性建筑,还荣获得了那一年的“亚洲最佳建筑”等多项大奖。 也是在同一年,林秀娟病逝,她的生命从此被划下了一道分水岭,孩子和大人。 妈妈去世了,她的“童年”也在真正意义上,永远结束了。 ZXor大 6. 第 6 章 [] 徐金津走进办公室时,京诚正坐在孔雀石长桌前低头用一方藤紫短绒方巾擦拭着指间宝石红外壳的钢笔。 见她进来,他放下钢笔,起身为她斟了杯茶。 徐金津在京诚对面的座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这是什么茶?” 看茶壶的样式还以为会是英式早茶,然而细细的瓷壶口中流淌出的茶汤却是一汪幽幽的浅碧色,清香扑鼻。 “南投不知春,是闽南的一种乌龙茶。”京诚答:“如果喜欢的话,走时叫汪林包些给你带回去。” 她自然是不好意思连喝带拿的。 徐金津将茶盏轻轻搁回桌上,小指无意间碰到孔雀石桌面,像触到一片幽蓝色的海水,冰得她一凛。 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材质做办公桌呢,不会觉得冷吗? 她抬起头看着京诚的眼睛:“茶很好喝,不过不必麻烦您的秘书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此刻她只想迫切地进入主题,与他闲聊并不在她的兴趣范围之内。 京诚垂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徐金津:“昨天是我的疏忽。” 他大概是个完美主义者,竟然还记得。徐金津想。 名片是银色的金属卡纸质地,捏在指间的质感很好,上面印有一个“ZXor”的烫金logo,四周的华丽繁复的花纹令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枚精致小巧的书签,或是某个皇家美术馆正在售卖的工艺品周边。 徐金津看着名片上的鎏金小字——“ZXor中国,首席运营官,京诚”。 汪林说,他平常并不亲自接待客户,所以她应该是受到了特殊优待? 被上位者细致妥帖地照料着情绪,本身就是一种冷感的诱惑力。 更何况,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像京诚这样的男人,若是出现在一年前她的世界里,出现在她仍飘舞着粉红泡泡的少女期,她一定也会小鹿乱撞吧,说不好还会一见钟情。 可惜,自从在父母的婚姻中窥见爱情的结局后,心里的小鹿一头撞死了,粉红泡泡在空气中“噗”的一声四分五裂,炸了她一脸苦涩的肥皂水。 徐金津不知道是否京诚对待每一位有资格踏入22层的淑女都是如此不矜不伐、雅人深致的,但她十分确定的是,自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连她现在受到的优待,也不是因为她本人。 她瞥向京诚的手,昨天被她不慎夹伤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常。 “京总,我们开始吧。” 徐金津将原本拘谨置于膝头的香奈儿CF换了个位置,大大方方放在了他造价不菲、泛着幽暗光泽的孔雀石办公桌上。 京诚点点头,在电脑上登陆了ZXor的OA系统,在智能面板上打开投影。 “徐老先生为你留了几段录像视频,你可以先看完,再选择要不要接受这份遗嘱信托。” 徐金津从京诚的话中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心跳渐渐加剧。 视频开始。 一位耄耋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后是湛蓝宝石般的湖泊和洁白连绵的雪山。 老人的相貌与她童年时的记忆慢慢重合。 拍摄视频时,堂叔公的身体状况应该还算康健,看上去面色红润。老人慈爱地看向镜头,就像面对面坐在徐金津面前。 堂叔公依旧谈吐儒雅风趣,视频中,他平静悠缓地叙述了自己这波澜起伏的一生,以及之所以会选择徐金津作为受益人的原因。 这大致可以总结为一个“远房穷亲戚咸鱼翻身”的故事。 徐守义一生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生意上面,所以一直没有成家,膝下也无儿无女。前半生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本以为这一生已“知天命”,命运却在六十岁那年和他开了个玩笑。 ——合作的下游供货商拖欠合同款、连夜跑路,徐老的公司被拖垮,资金链断裂,不得已向银行抵押借贷,最终欠下了大额债务,宣告破产。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个大把年纪的老光棍哪还有什么翻身的可能?于是树倒猢狲散,从前巴结在身边的亲戚朋友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快。 大人心思复杂,小孩子却单纯真挚。 徐守义回忆起自己借住在徐金津家的那段时间,那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总是会天真地牵着他的手,就像牵着一个大朋友,将她全部的零食和玩具都毫无保留地与自己分享。 这让老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亲情,小孩子天使般的笑脸和春日花朵般的生命力也给了他重新开始的力量与勇气。 于是后来,老人从捡废品摆地摊开始,从义乌辗转到东莞,再到重新在深圳做起了外贸零售的小生意,一步步扩张业务,最后竟然真的东山再起,生意做得比从前还壮大,但也和过往的亲友都断了往来联系。 “我这一生忙忙碌碌,将要抵达终点时,心海泛起残渣,细细数来,仍有许多遗憾。金金,就由你,我的继承人,来代替我完成那些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吧。 还记得我们从前曾一起玩的过家家游戏吗?就当是最后一次再陪老头子玩个游戏吧。” 视频的最后,老人透过镜头露出一抹充满诱惑力的微笑。 ——“金金,去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吧,theworldisyouroyster.” 世界是你的牡蛎。 出自莎士比亚的《TheMerryWivesofWindsor》,意为,只要把握准时机,整个世界都将在你的餐刀之下。 看完视频后,徐金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像是收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寄来的一份大礼。 “堂叔公仍记得我,还选择了我作为他的继承人,可为什么临终前却不让我来见他呢?”她不解问京诚。 京诚黑色的眼珠深表遗憾地凝望着她:“徐老先生原本是想将你接到瑞士,陪他度过生命最后一段旅程的。但后来他得知,当时你的母亲也生了重病......”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神体察地打量她脸上的表情,沉声道:“抱歉。” 徐金津垂下视线,摇摇头:“没关系,请继续讲下去吧。” “后来,徐老先生的病情突然恶化,于是决定接受安乐死。那天有他在欧洲的朋友们环绕在他身边,电视里播放着他最爱的一场球赛录播。值得庆幸的是,徐老前后并没遭受太多病魔的折磨。” 徐金津轻舒了口气,京诚的话令她安心了许多。 能够自由体面地选择死亡,是财富最后的馈赠,一口镀金的棺椁。 如果有一天她足够有钱,人生的终点,一定也会选择以堂叔公这样的方式轻松愉悦地拥抱死亡。徐金津想,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见她情绪逐渐恢复平静,京诚用手边的银色裁纸刀轻轻划开了牛皮纸文件袋的封口,从里面取出厚厚两叠中英文双译的纸质版协议,递给她。 徐金津对着砖头一样厚的文件瞬间头皮发紧,一时间无从下手。 “遗产清单在合同末尾的附件二中,可以先看这一部分。”京诚友善提醒道。 徐金津依照他说的,将协议翻到后三分一处。 “共计21,920,400瑞士法郎存款,1栋位于苏黎世湖畔的独栋花园洋房,1间位于提契诺州卢加诺的套房公寓,1辆布加迪Galibier轿车,2件Koller艺术拍品,5件巴塞尔艺术展油画藏品......” 财产清单有一长串,像小时候妈妈为她织的围巾。 协议中,记载了几处房产所在的街区和门牌号,另外还有细到房屋车辆内部的损坏情况,再到每件艺术品保存现状等,甚至附加了现场拍摄的照片。 徐金津不太了解这些海外资产的市场价值,又不好意思事事都问京诚,于是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抬头问京诚,“我可以拍照吗?” “等协议签署完毕后,汪林会将纸质和电子版的协议一并拿给你。”京诚重新为她斟了一杯热茶:“现在,你可以着重审读一下第三条的第二款,受益人的责任与义务,这一部分。” 徐金津快速将协议翻到对应的位置。 “受益人需在受托人(即ZXor信托)的监督下,按照委托人生前设定的约束条款分次获得对应金额的信托金,协议自拟定之日起即刻生效,且全部约束条款具备不可修改性、不可撤回性..... 7. 第 7 章 [] 其实在此之前,京诚也并不清楚这场“游戏”的内容。 他是一个对待游戏诚实的人,即便在他的统治区。 京诚在系统中打开第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动态密码,然后看着屏幕愣了愣。 徐金津见他表情反常,心中便越小猫抓似的痒,迫不及待地仰头看向投影屏。 下一秒,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看错了,于是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看的那一行文字。 紧接着,徐金津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她以为汪林讲的那两个案例已经够离奇了,而堂叔公留下的遗嘱,比起“吸脂哭坟”drama程度有过之无不及。 游戏的第一关终于谜底揭晓了。 ——她需要在徐泉、也就是她父亲的脑门上,砸碎一个生鸡蛋,完成后可以获得五十万人民币的遗产。 还以为是什么登天的难题,徐金津恨不得现在就立刻飞奔回家。别说是一个生鸡蛋了,她自愿提高难度,借机磕上十个八个才好呢。 她察觉到自己笑得有些失态,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清了清嗓,装模作样地端正好坐姿,“京总,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执行?其实不瞒你说,我刚好最近手头有一点紧......” 京诚唇角弯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关于第一个遗嘱,徐老先生另外留了段视频给你,想不想看一看?” “当然要看。”她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视频中,徐守义仍坐在雪山脚下的湖畔,故事继续。 原来“砸鸡蛋”的遗愿并非天马行空毫无由来,而是老人旧时的一个心结。 当年徐守义名下的房产车子全都抵押给了银行,破产后被法拍了。 徐守义无家可归,昔日沾了光受过提携的亲戚谁都不愿意收留,都怕他无儿无女,若收留了他恐怕养老送终的事会一股脑摊到了自己头上。 后来还是林秀娟看老人可怜,不忍见徐守义一把年纪了还流落街头,于是便叫徐泉把徐老接到了家里。 那时家里的家居公司刚刚起步,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徐金津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算好,多加一双筷子,自然紧巴巴。 虽然如此,但若是论起血缘远近来,徐泉才是他们一家三口中与老人最亲近的,可对待老人的亲厚,却是截然相反。 徐泉本性计较抠门,表面上对徐守义这个远房堂叔尊敬客气,实则嫌弃得紧。 就连平时老人在餐桌上多吃了他家一枚鸡蛋,徐泉都要阴阳怪气地嘀咕几句。 等到夜深人静,全家都入睡了,他一个大男人半夜不睡觉,自己偷偷溜到厨房一遍遍地检查鸡蛋的个数,生怕徐守义偷吃。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画面......他的背影就像一只肥头大耳的黄鼠狼,趴在冰箱门口一个一个地数鸡蛋,嘴巴里还念念有声,冰箱里透出阴冷冷的光......那个画面好恐怖!” “有次恰巧我起夜去卫生间,差点没被他吓出心脏病!当时我就在心里想,等我有了钱,一定要送徐泉那小子一万个鸡蛋,再亲手砸到他脑袋上。” “不过后来想想,好好的鸡蛋砸他脑袋上也是浪费粮食,还连累我们金金手酸,那就只砸一个,意思意思算了吧。”徐守义说完,对着镜头老顽童般俏皮地wink了一下。 视频里,徐守义拿回忆当笑话讲;屏幕外,徐金津一边听一边笑得不行,笑着笑着,又因为自己的父亲是这般品性的人而感到有些可悲。 也有些恍惚,儿时童年的记忆竟然与现实有这样大的偏差,她从不知道原来堂叔公是因为破产才借宿在她家,就像她从未发现过父亲与堂叔公之间的龃龉,稚嫩的眼睛看不见大人之间这些复杂的东西。 她抬手轻轻揩去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感叹着:“真的好遗憾啊,没机会再见一见堂叔公他老人家,他一定是一位非常有趣可爱的老爷子。” 京诚黑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我曾听人说,成就并不是一个人的人生缩影,遗憾才是。看起来,徐老先生希望你来帮他完成一些生前未尽的缺憾,这未尝不是另一种重逢。” 徐金津听着京诚的话有些感动,深深点了下头:“嗯,我一定要好好替堂叔公完成所有的遗愿,才不辜负他留给我的那么大一笔财富。” 京诚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放到她手边:“你准备好了,我们可以随时开始。” 淡翠色的茶汤在洁白细腻的杯盏中轻轻荡漾。 徐金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那就明天吧!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好。” “那么今后,就请京总多多关照啦。”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京诚伸出右手。 “不用说得这么客气,职责所在,忠人之事罢了。” 京诚跟着起身,垂眸看向徐金津白皙的手指,只象征性轻轻握了握她纤细微凉的指尖,“来时没能去接你,就让你送你回去吧。” “不麻烦了,我朋友公司就在这附近,刚好我们约了个午饭。” 事实是,她在来之前特意和秦伊约好了午休时间在ZXor中心碰面,万一她失联了秦伊就会立刻报警。 “那我送你下楼。”京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 徐金津点点头。 转乘电梯,路过十层的会员俱乐部时,京诚脚步顿了顿,微侧转头道:“这里的buffet味道还不错,你可以带朋友一起来试试。” 徐金津正在他身后低头回秦伊的微信,听他突然开口,连忙回说,“啊,好的。” 起初她以为只是一句闲谈,走着走着,忽然恍然明白过来——大约是她那句“最近手头不宽裕”被京诚听进心里了,又听她讲中午要和朋友约饭,于是委婉暗示。见她没读懂,便淡淡带过,怕伤害她的自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徐金津转头向会员俱乐部里面望了望。 与ZXor中心的整体装潢风格一脉相承,奢华中细节透着典雅,洁白的餐盘映着高脚杯晶莹剔透的倒影,精致摆放的银质餐具被藤紫色天鹅绒餐巾温柔包裹着。 一切都充满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但总不好第一次来就呼朋唤友地蹭吃蹭喝,那就下次再来探索吧。徐金津想。 她与京诚从大厦的一楼大厅一同出来时,秦伊正站在ZXor中心的门廊等她。 看见徐金津与京诚并肩站在一处的样子,秦伊脑内对上了号,眼睛瞬间亮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徐金津拉住秦伊和京诚摆摆手道别:“京总,那我就先走了。” 京诚向她点点头:“好,明天见。” 于是徐金津挽着秦伊一路健步如飞,直到拐进隔壁街角的西餐吧之前,秦伊都还在时不时地频频回头张望。 “咦,他还站在那里欸。” “别说你真别说,这个帅哥还蛮有型的。” “你们又约了明天见面吗?这样不行,刚认识时不要太频繁见面,会失去新鲜感的,哎我跟你说......” 徐金津:...... 直到餐食上桌,秦伊还在双眸熠熠地说个不停:“我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是骗子,让我来猜一猜......应该是卖保险的?先大费周章地设计一个骗局钓你上钩,让你意识到生活中处处都有可能存在诈骗风险,再顺势推销理财保险给你?” 徐金津摇头鼓掌:“秦伊,你真是个天才。” 秦伊插起一块沙拉中的圣女果,塞进嘴巴里:“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跟我说说,你们刚刚都聊什么了?” 徐金津叹了口气。 秦伊刚刚还像一只食物塞满腮帮子快乐地嚼啊嚼的小仓鼠,被她这声突如其来的叹息吓得不敢动了,僵直地握着叉子静滞了十几秒,然后赶忙抛下餐具换到徐金津旁边的座位。 秦伊小心翼翼地 8. 第 8 章 [] 第二天,徐金津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一番,容光焕发地踩着高跟鞋准备出发回“家”,在她亲爱的父亲脑门儿上磕到人生中第一桶金。 刚一打开门,徐金津就发现外面的走廊被人特意打扫过了,瓷砖地板锃光瓦亮,连带着门口那些扎眼的裸.男小卡片也全都消失无踪。 她起先以为是公寓的例行保洁,毕竟服务费那么贵,直到电梯下行至一层。 两扇电梯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的一瞬,从公寓前台到管家保安,足足七八个人就像仪仗队一样,各就各位迅速在她眼前站成两列,集体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徐小姐早!” 这诡异的景象令徐金津清晨的最后一丝困意也彻底褪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物业经理已经率先抱着束鲜花迎了上来,讨好地笑着,笑得尴尬又古怪,“徐小姐,真不好意思,这两天没影响到您休息吧?” 徐金津有点发懵:“......是发生什么事吗?” 物业经理双手摆得像电风扇:“没有没有,徐小姐,没什么事。这鲜花还有果篮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送给您乔迁暖房的,您别嫌弃。” 说完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保安赶忙接茬:“徐小姐,这果篮还有花束有些重,我帮您一起拿上去吧!” 昨天还对她爱搭不理、帮忙刷个电梯卡都推三阻四,一夜之间,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是鲜花又是果篮的。 徐金津故意佯装瞧了眼时间,笑笑道:“没事呀,那行,我有事,先走了哈。” 物业经理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吞吞吐吐:“徐小姐,我方便加您一个微信吗?之后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随时,直接,和我联系。” “直接”两个字的断句咬字很重,徐金津自然听懂了对方的暗示,且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上面有人和这边交代了她住在这的事,瞧这全体物业组集体出动的架势,那人的来头一定不小,能够直接对话公寓的管理层才能产生这样的连锁反应。 她认识的人里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京诚具备这样的能力。 真周到啊,京先生。徐金津笑了笑。 反正戏班子他都已经帮她搭好了,不即兴演一段也是可惜。 “加微信?不太方便。” 徐金津怕自己绷不住笑场,从包包里取出太阳镜,拿在手上却不戴,转头问物业经理,“您怎么称呼?” 物业经理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答:“啊,我姓叶,您叫我小叶就行。” 她决定出演一个讲道理,但非常不好惹,又有些挑剔的成熟女性。这个设定比较符合她今天要干的大事,以及对于自己的表现预期。 “叶经理,我昨天刚搬来时没来得及办门禁卡,请你们的前台帮忙刷一下电梯,都有种自己在强人所难的愧疚感。当时我还想着,管理严格些也好,住着更放心安全,结果呢?住户进不来,外面发午夜档小广告的进出倒是畅通无阻,这可真叫人费解。” 她说完,两名前台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表情就像是两块脱水的干抹布,硬邦邦地扭作一团。 物业经理回身瞪了两人一眼,又赶忙转过身,向徐金津赔笑脸。 “实在抱歉徐小姐,我们今后一定会加强访客管理。水果和鲜花我会叫保洁阿姨每天早晨定时定点放在您的房间门口,或者,您看您需不需要咖啡和早餐?我们也是可以为您提供的。” 还能这样? 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见人下菜碟。 难怪这座城市里人人都想往上爬,金钱和权利的滋味是如此令人着迷。 “东西就不用了,只要别再让奇奇怪怪的人进出公寓就好。” 徐金津说完将墨镜戴在脸上,踩着高跟鞋翩然离去,留下淡淡一句,“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住很久。” 物业经理一叠声地应着,像护送大佛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高跟鞋后,直到送徐金津走出公寓的玻璃感应门后,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路边的徐金津也松了一口气,将摘下的墨镜重新收回包包里,站在银杏树下回味着这个有些荒诞而又美妙的早上,而这样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她正抿嘴偷笑,忽然注意到马路对面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在黑色宾利的车门旁出现了,正在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夏日清晨的阳光明媚,徐金津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男人的身影,好几秒后才恍然认出,原来那是他的秘书,汪林。 其实京诚与汪林的身型区别很大,只是一切的人与事物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面,都会有些许模糊和失真,才会令她看错。 徐金津没什么看男人的经验,但她知道什么样的男性身材是优秀和稀缺的。 她更喜欢京诚伸展挺拔的骨骼,还有他穿西装的样子。 徐金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会突然间没来由冒出这个念头。 “徐小姐,早!”汪林的播音腔很醒神。 “早。” 汪林和昨天一样殷切地为她拉开后排车门,徐金津向他道谢,等坐进了车子才忽然发现,副驾驶位子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却仍不是京诚,对方厚实的背影令她不禁联想到了胖虎,小时候看的一部动画片里面的角色。 不等她开口询问,汪林向她介绍道:“徐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专业摄影师,等下将由他来为您全程录像取证。京总早上临时约了会,他会在ZXor中心等您。” 胖虎扭头冲她憨厚地笑笑。 “您好。”徐金津冲摄像师打招呼,一面有些愣神,转头问汪林:“录像是为了......你们准备把它烧给我堂叔公?” 汪林和摄影师差点没忍住笑,经过ZXor严格培训数月的专业素养令他们强行憋住了笑意。 汪林一脸真诚无辜地同她解释:“徐小姐,您别介意,这是集团的风控要求。作为受托方,ZXor会竭尽所能为您提供帮助,但同时也必须对您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监督。这是我们的职责,还望您谅解。” 眼下的情形确实有点尴尬,不过换个思路来想,若是将一切以金钱量化,一段十几秒的视频价值五十万人民币,就算是最炙手可热的头部KOL报价也不过如此。 “谅解谅解。”徐金津坐在后排悠哉吃起汪林为她精心挑选准备的水果,然后戴上墨镜靠着小牛皮座椅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 汪林刚要发动车子,忽然从后视镜中瞥见了一辆白色复古款阿斯顿马丁。 这款车低调而不易得,有钱有品味的人才会放弃同等价位的顶级超跑,而选择vintage车型。 金贵当然是金贵的,但在京市这样的华丽销金窟却也并非独一无二,真正稀罕的是牌照开头的数字。 汪林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个时间,京总的车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又确认了下一遍车牌,这才与徐金津交代了一声后,匆匆忙下车迎上去。 “京总您怎么来了,您不是上午跟亿昌金融的吴总约了视频会议?”汪林大脑疯狂运转。 京诚将车窗落下来,平静问:“徐小姐呢?” “在车上,我正要送徐小姐过去。” 京诚点点头,推开车门:“我来送,你去忙别的吧。” 汪林愣了愣:“那我去请徐小姐过来换坐您的车。” “不用了。” 京诚走下车,将车钥匙抛给汪林。 “我过去。” *** 徐金津正闭目小憩,忽然听见前排座椅传来沙沙响动,她以为是汪林回来了,懒懒地闭着眼睛,“汪秘书,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坐在副驾位的摄影师一声惊呼,“京总!” 徐金津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觉司机不知何时换了人。 “京总?怎么是你,汪林呢?”她惊讶地倏然取下墨镜,隔着漂浮在空气中的彩色光斑盯着眼前的背影,大片阳光猝不及防落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京诚握着方向盘没回头看她,声音中却浸润了笑意:“你比较希望汪林陪你去?那我叫他回来。” 徐金津张了张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她一时不知还能同他再说点什么,于是便只沉默地在后排坐着,倒是摄影师大哥兴高采烈地同京诚攀谈起来。 摄像的工作就只有年会或是重要活动现场才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集团高层,胖虎可热情,京诚也不端着,主动开口询问他的家庭、他近期的健康情况以及生活、在ZXor工作是否开心 9. 第 9 章 [] 他们到时,徐家联排别墅的车库和院子外面的两个停车位都已经满了,今天的重要配角们已经悉数入场。 京诚偏头与她确认地址:“是这一栋么?” “是这。”徐金津左右瞧瞧:“京总,麻烦您把车子先停在路边吧,反正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 京诚顺着她的心意,将黑色宾利在路边熄了火,然后下车绕到后排为她拉开车门。 徐金津却没立刻出来,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京诚,“等下不是要录像吗?” 她指了指摄影师留在副驾驶位上的手持DV。 “简单拍两张照片就行了,不需要弄得这么大张旗鼓。”京诚回答。 果然,温柔是手握权利者才拥有的权利。 “那可不行。” 徐金津努力向前探了探身,伸长胳膊够到那支DV机,塞进京诚手里。 “那就麻烦您今天临时充当下我的私人摄影师吧。”她笑着说:“这么精彩的画面我可不想错过,我是要拿回去当电子榨菜反复观赏的。” 京诚不知怎么就接过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就着他的手将那支DV机的电子屏翻转了半圈,坐着朝他的方向蹭了蹭,然后认真专注地对着镜头检查起了自己的妆容。 徐金津丝毫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 金灿灿的财富和未来的美好憧憬已经将她心中过往的阴霾涤荡一清,于是从前被妈妈呵护着长大的那份天真便偶尔从漏了道缝隙的小房间中跑出来,像偷偷拿了钥匙溜出去找伙伴玩耍的小孩。 被爱浇灌长大的花朵是这样的,一旦信任了某个人,便会自行撤掉戒备的栅栏。 徐金津一面对着DV镜头整理着自己的刘海,一面小声自言自语,“这个染唇液的色号好像在里面看着不太明显哦?” 她无意识地轻轻牵了一下京诚的手腕,好让镜头离得更近。 “早知道今天要上镜我就应该穿蓝色,我穿蓝色会比较显白。” 徐金津小声嘟哝着,眼睛里此刻就只有自己的美貌。 很巧,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是。 京诚尽职尽责地为她举着相机,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出声打扰。 此时若有路人经过,见此情景,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调.情的高手。 生活中,他其实难得有现在这样,能够将严谨、庄重、果断暂时抛去一旁也无伤大雅的时刻。 京诚意外地,忽然觉得整个人很放松。 与他截然相反,徐金津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因为她知道,即使今天的戏码是狗血八点档,也是今生或许仅有一次的限定版本。 所以她要做聚光灯下唯一的女主角,决不允许妆容有任何瑕疵。 徐金津用指纹解锁打开别墅大门时,几位姑姑婶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于晓玉一起悠闲地喝着茶聊天。 大伯,小叔,还有徐泉则在西面的小院子吸烟聊时事。 一派家人间温馨和乐的氛围。在徐金津出现之前。 见到她出现在玄关的一刻,屋子里忽然安静了几秒,随后愈发热闹起来。 “金金回来啦”,每个人一人一句地笑着同她打招呼,仿佛她才是来做客的客人。 当着亲戚们的面,于晓玉的演技一绝,又是帮忙拿拖鞋又是倒茶洗水果的,活脱脱一副后母届的业内标杆。 “金金,前两天去哪玩了?也不知道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你爸爸给你打了多少个视频你都不接,可把他给急坏了。” 于晓玉一边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一边故作熟稔地嗔怪道。 这话听着好笑,将她的离家出走说成是和朋友出去玩,落在不知情人的耳朵里,好似是她不懂事一样。 于晓玉走上前,刚想要将徐金津手中拎的香奈儿包包挂去衣架,便被徐金津微微抬了抬手避开了。 她看也没看于晓玉放到门口的拖鞋,仰头对京诚说:“请进吧。” 京诚点点头。 随后,徐金津便踩着高跟鞋径直与京诚并肩走进客厅。 路过那两双碍事的拖鞋时,她漫不经心地一脚将它们踢去旁边的角落。 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旁人自然是不会做那只出头鸟的,于是徐泉只好走过来,先是揽了揽于晓玉的肩膀安慰,然后又一脸慈父模样地迎向徐金津,仿佛那个父女对谈不欢而散的夜晚只是她记错了。 徐泉张开双臂,企图来一个热情拥抱,徐金津才懒得陪他做戏,直接不理会。 于是徐泉又仰头看向女儿身旁的男人,越看越喜不自胜。 “金金,你这孩子,有这样好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爸爸?”徐泉道。 徐金津愣了愣:“你们已经知道了?” 徐泉正要出声,被小姑抢了话头,“我们这不也是刚刚才知道嘛,都怪你这孩子,竟然藏得这么紧。” 说着,小姑开始原地转着圈地打量起京诚来,眼神里又是欢喜又是嫉妒。 “这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咱们金金啊打小眼光就好,吃的用的什么都要挑最好最贵的,就连男朋友也找了个人群里顶拔尖儿的,改明也想着给你堂妹介绍一个呗?” “男朋友?” 徐金津一脸愕然:“什么男朋友?” “这小伙子不是你男朋友吗?”姑姑定住,狐疑地与徐泉对视。 “这都哪跟哪啊!” 徐金津抱歉地仰头看向京诚,他只回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没开口着意解释半句。 见京诚并未没觉得被冒犯,徐金津的心安定了些。甚至开始有些庆幸,今天和她一起来的人幸好是京诚,若此刻站在旁边的人是汪林,场面还不知道会失控成什么样。 徐泉也懵了:“金金,不是你说今天有大事要宣布吗?难道不是你要结婚的事?” 客厅里七八双眼睛猫头鹰一样圆咕隆咚地盯着她,鸦雀无声。 原本这“错认女婿”的乌龙就有够令她尴尬气恼的了,此刻徐泉的话就像个炮仗一样,腾地燃得她心头瞬间火起。 就算京诚真是她男朋友,这是一个父亲见女儿男朋友第一面时该说的话? 就像多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这个女儿嫁出去。 徐金津面目表情看着徐泉:“爸,不是谁都跟您一样,拿结婚当业余爱好呢?就那么喜欢结婚。” 徐泉脸色垮下来,就像酷夏的阴云天,雨要下不下,又狡猾又窝囊的样子,永远没个痛快。 憋了半天,徐泉最终只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了句—— “你看你,非要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你小时候是多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大后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仿佛是在穿透她的身体,冷漠地对她妈妈留下一行批语。 徐金津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就在此刻,忽然在心里改变了个主意。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还好,我很清楚我自己随了谁。” 她心里越难过,便告诫自己一定要笑得越漂亮。 徐金津忍着喉咙里泛起的酸涩,转头看向于晓玉,笑意盈盈地说,“于阿姨,你可能不知道,我爸他从前就是个水电局抄水表的,要不是我妈妈不识趣地偏要拉着他创业办公司,他现在肯定还和从前一样,每天呢下了班就和大伯还有小叔兄弟几个其乐融融地凑在一起喝酒、打牌,日子不知道多清闲。” 她顿了顿:“不过那样的话,我爸也就遇不着您了。” 这话诛心,在场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于晓玉脸色难看地站在徐泉旁边,两人好像一对雷公电母。 陈涵原本站在二楼栏杆旁吃着话梅看热闹,正看得起劲,一听这话立刻将话梅丢在地上,怒气腾腾地杀下来。 一颗颗话梅咕噜咕噜地顺着楼梯滚下来,徐金津站在客厅里镇定自若地等着陈涵主动送到面前,在陈涵破口大骂之前,淡淡道,“今天没你的事,一边儿去,否则溅你一脸鸡蛋清。” 鸡蛋清? 陈涵愣了愣。 徐金津清了清嗓,眼神直接略过陈涵:“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是ZXor信托的京先生。” 她故意唤他“京先生”,而非这两天叫习惯了的“京总”。 京诚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而徐金津则目光笔直地落在了徐泉铮亮的脑门儿上:“妈妈单独为我留下了一笔遗产,需要你配合一下。” 京诚了然地弯了弯唇角。 徐金津盯着徐泉,徐泉也盯着她。 这一刻,她在徐泉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震惊,不敢置信,还有一丝微妙的将自己置身于受害者的不甘、愤怒、以及委屈。 仿佛他才是这段婚姻中遭受了背叛的那个人。 “金金,弟妹留给你的遗产金额有多少?”最先绷不住的人是大伯。 围坐在茶几边的亲戚们瞬间眼睛亮了。 “五十万。”徐金津随口胡诌了个数字。 说完,她看到徐泉的呼吸一松。 原来五十万还不足以令 10. 第 10 章 [] 于晓玉从冰箱中取出一盒生鸡蛋,从厨房到客厅的这几步,走得如同亲手捧白绫的高力士。 一路垂着眼睛默不吭声,缓缓行至徐泉这个“胖贵妃”面前,心中不肯他“死”,又生怕他不肯“死”。 ——林秀娟留下的遗产,从法律上讲,是生前与徐泉的夫妻共同财产,掰扯掰扯怎么也能讨回来些。 徐金津当然知道于晓玉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偷偷扯了下京诚的衬衫衣袖,然后听到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像是无可奈何。 几秒钟后,京诚在她身旁举起DV机。 徐金津满意地弯起唇角。 徐泉紧闭双眼,一脸委屈愤懑:“来吧,赶紧的,难不成我还得先斋戒沐浴个七天七夜啊?” 徐金津才不会和他客气,在鸡蛋中挑了枚最大的,手里掂了掂,然后看到徐泉的眼皮紧张地抖动了两下。 亲戚们纷纷噤声,伸长脖子生怕错过了最精彩的瞬间。 寂静的客厅里,忽然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咦,好像没砸碎。京先生,这应该不符合标准吧?” 不等京诚回答,徐金津已经将半碎半不碎的鸡蛋放到于晓玉捧着的托盘里,随手又拿起了一只。 徐泉以为“酷刑”已经结束了,刚睁开眼,就见站在面前的女儿抄起一只鸡蛋咬牙切齿地朝自己脑门儿上呼了过来。 这一次,徐金津实打实地用足了全力,连带上林秀娟的那份,一并痛快淋漓。 瞬间,腥黄的蛋液混合着淅淅沥沥的蛋清顺着徐泉的眉毛鼻子黏糊糊地淌下来。 徐泉颤抖着胳膊,抬手摘掉扎在他脑门儿上的一片碎蛋壳,整个人好像被砸傻了,一声不吭呆立在原地。 徐金津将碎成拼图的鸡蛋壳丢到托盘里,转身从餐桌上连抽了几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贴心提醒已经看傻了的于晓玉,“于阿姨,你别光顾着瞧热闹呀。” 于晓玉恍然回神,贤妻状态重新启动,赶忙冲上去帮徐泉擦脸。 “别浪费了,回锅炒炒也是盘菜呢。”徐金津将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仰头对京诚说:“我们走吧。” 京诚点点头。 两人正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忽然有人噔噔噔地追过来,拉住了徐金津的手腕。 一扭头,是小姑。 “别着急走啊金金,难得人齐聚一次,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吃个午饭吧。” 大伯趁机跟了句:“是啊大侄女,这鸡蛋你砸也砸了,我们都是见证人,那后面分遗产的事到底怎么说?总不能一句话没有,你就这么走了吧。” “人齐?”徐金津冷笑,歪头摇一摇手机:“吃饭就免了吧,不过今天是疯狂星期四,我可以给你们订个欢乐全家桶。” “哎呀我的天呀。”小叔一边笑一边掸烟灰:“金金,你可真够大方的,得了五十万就请我们吃个肯德基?一个欢乐桶够我们全家这么多人吃吗,要不你咬咬牙出点血,再给我们点点儿薯条可乐什么的?” 徐金津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甜甜的嗓音却一点一点沉下去,漂亮的明眸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一个冷知识,欢乐全家桶是鸡的全家,你的全家有什么可欢乐的。” *** 一场荒诞的闹剧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从徐家出来后,京诚安静开车,徐金津则坐在副驾一遍一遍反复播放观看着DV中刚刚的那段录像。 趁路况好,京诚扭头看了一眼她略显疲惫的脸,有些不忍。 “对上镜效果还满意么?”他淡淡开口。 徐京津听到他的声音,将自己从闭塞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视线不由自主落向了京诚搭在方向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 想不到他也会开玩笑。 “挺满意的。”徐金津顺着他的话玩笑下去:“多亏你的手稳,全程没抖一下。” 他笑笑:“那要不要考虑给你的私人摄影师支付些小费?” 徐金津转头看向京诚专注开车的侧脸。 也就只有如他这般身居高位,笑起来清清淡淡的男人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换做旁人,只会显得油嘴滑舌。仿佛当真是她聘请来的私人摄像师,需靠哄她开心才能多讨些银钱。 “今天谢谢你。”徐金津认真说。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感谢他了,上一次是在得知他帮忙打点了公寓时。 不过那次,她的感谢没那么真心,这一次却是由衷的。 京诚其实没必要配合她说谎,她能在网络上搜索到他的信息,就意味着别人也能。帮她说谎,很容易给自己沾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他还是那样做了。 “谢谢我?”京诚问她:“谢我什么?” 要诚恳地回答他的问题吗? 不,还是算了吧。 “谢谢你把我拍得这么上相呀。”她摇了摇手中的DV机,像一尾灵巧的鱼儿从话题中溜走。 京诚笑笑,未置可否,只继续安静开车。 车子停在ZXor大厦的地下车库,徐金津与京诚并肩踏入直达“22层”的专用电梯。 按照ZXor集团内的要求,每一笔信托都要经过瑞士总部风控部门的统一审核后,再由财务部门向受益人发起汇款。 京诚从录像中调出徐泉被蛋液淋了满脸的面部特写,暂停定格,然后掏出手机对着DV的电子屏幕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汪林去走集团的审批流程。 徐金津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只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的一个朦胧剪影。 瑞士与中国的时差将近7个小时,徐金津在手机上点开世界时钟,现在是北京时间的上午十一点,瑞士时间大约为凌晨四点。 人们都还在睡梦中,她的审批应该不会那么快通过,徐金津想。 等审批的空档,京诚招呼她坐到壁炉前的单人沙发上。 是的,他的办公室里甚至有一面壁炉。 11. 第 11 章 [] 一个偌大的跨国企业,审核流程竟然这么快就通过了。 平时常常听秦伊抱怨,今天法务总监又卡了她的审批,明天财务大佬又将她的oa打了回来,明明是在给资本家赚钱卖命,批个流程却要她三催四请。 瑞士人都不用睡觉的吗?还是说,只有信托行业是如此高效? 彼时的徐金津尚未意识到,自己正享受着京诚赋予给她的至高特权。 但很快,她将充分学习到这一点——权力的标价总是最昂贵的。 伴随着第一份遗嘱的圆满完成,很快,堂叔公的慈爱面孔再一次出现在投影画面中。 “亲爱的金金,我聪明可爱又善良的小姑娘,我们能再次‘见面’,说明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那就让我们来做些轻松愉快的事情吧,拿着堂叔公给你的零用钱,去给自己换个新造型怎么样?” “我们那个年代,每逢过年,除了置办新衣服新鞋子之外,年轻人还流行去发廊焗油烫头。可惜那时候没有许多的选择,只能染黑的或是黄的,我这个老头子每每看到如今的孩子们可以随心所欲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模样,也在心里偷偷羡慕呢。” 堂叔公笑着摸了摸自己已经稀疏的发顶。 “可惜染发一坐就是好几小时,我这把老骨头是折腾不动了,统共没几根头发,想想还是别为难人家发型师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金金,就由你来替堂叔公完成这个愿望吧。” “让我来想想,像我们金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染一个什么颜色的头发才好呢?既然是做游戏,当然要花哨些才有趣。” 徐守义摸着自己的银发思索了片刻,然后兴冲冲抬起头,“有了,不如就将头发染成你今天口红的颜色吧。” 视频到这里便结束了。 徐金津正要开口,一抬眸,才注意到京诚正望向她。在她转过头之前,他的视线不知是落在了她的侧脸,还是她涂着亮晶晶啫喱的嘴唇。 她下意识抿了抿,问:“这次我能拿到多少钱?” 京诚收回视线,在电脑中调出一份加密文件,给她看上面的数字。 一百万,筹码越来越高了。 徐金津欣喜不已。 这也太简单了,只需要染个头发就能轻轻松松获得一百万。 越想越坐不住,她拿起包即刻便要出发。 “徐小姐。” 京诚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徐金津不明所以地回过头,见京诚仍站在那面幽蓝的孔雀石办公桌后。 “我下午另有安排,汪林会全程陪着你。”京诚望着她。 徐金津并没在意:“好的。” 她说完便继续快步向办公室外走去,走着走着,却莫名回想起视频放映结束那瞬京诚落向自己的目光,于是脚步顿了顿,又再一次转过身,问:“需不需要拍一张照片?” 京诚安静站在远处,没有回答。 徐金津以为他没懂她的意思,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唇。 京诚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壁炉旁的单人沙发旁,俯身拾起那条沾上了她口红印子的白色餐巾,在指间认真折成一个小方形。 然后收进了他的孔雀石办公桌抽屉中。 *** 林秀娟去世后,徐金津低迷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平时连房间门都不怎么出,更别提花时间做发型捯饬自己。 于是这次久违的光顾,徐金津明显感觉到,她的Tony老师再见到她时都没有从前那股张牙舞爪的热情劲儿了,八成以为她这么久没来是外面又养了别的Tony。 徐金津到店时不凑巧,Tony手头还有另外两三个客人要同时顾,她又没提前预约,只好在茶水区坐着等。 Tony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打了声招呼,一听她的诉求,还以为这姑娘是在跟他逗闷子。 “必须和这口红色号一模一样?” Tony皱个眉头,来回比对徐金津的口红和染发色卡:“我们这做不出来,而且就这么说吧,整个京市没有哪个店有自信敢给你打这个包票。” 徐金津来之前完全没想到染个头发还这么复杂:“啊?为什么呀,不就是拿染发膏调出来这个颜色然后染一下就好了吗?”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染,主要是你想染的这颜色属于浅色系,很难控制色差。” “加钱也不行?”徐金津不假思索:“我出双倍的价格。” Tony仍皱个眉头。 “三倍!” Tony终于松口犹豫了下:“这样吧,你把这口红色号还有图片什么的都发给我,我回去研究研究,也帮你发到群里,看看谁家能接你这个活,也省得你到处跑了,说不定就还真有艺高人胆大的呢?” 这样也好,节省时间。 徐金津当即搜了几张官网图,发给了Tony,今天她涂的色号恰好是Narsasm。 “这单词是啥意思,没有中文的吗?” Tony一边说着,一边百度了下单词的中文翻译,再抬头看向徐金津时,眼神都变了。 这年头彩妆取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都有,不过是种营销噱头,女生们早就已经脱敏了,只有没见过世面的男人才会大惊小怪。 Tony还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 12. 第 12 章 [] 等徐金津无功而返、从临市回来时,才从汪林口中得知,京诚昨夜便已经飞往了瑞士去参加集团会议。 “他没有留下什么话吗?”徐金津问汪林。 她感到有些失落。 京诚为什么离开前都不告诉她一声呢?但又转念一想,他确实并没有特意知会她的理由。 徐金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计较起这个来。 汪林笃定地回答她:“徐小姐,即使京总不在,我也会从旁全力协助您的。” 徐金津先是等了京诚两天,然后索性不等了,就在这个周末兴冲冲地拉上秦伊一起去做头发,整个人被那眼看就快要到手的一百万勾得心痒难耐。 不枉她在美发沙龙苦坐了将近一整天,头发最终染出来的效果很惊艳。 徐金津第一次染这样跳脱的颜色,看着镜中的自己,甚至感到有些陌生——她的一头长发就像泛着水光的浅玫瑰色锦缎,发型师一边帮她吹头发一边爱不释手地欣赏着自己得意的作品。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与京诚办公室抽屉里那块方巾上的口红印,色差显著。 但那又怎么样?此刻的徐金津和秦伊就像两条快乐的小鱼,徜徉在ZXor大厦落满金色阳光的海水中,忘乎所以。 最新一季的化妆品和香水,买! 橱窗里亮晶晶的礼服裙还有高跟鞋,买! 各大奢侈品牌的热门款包包,买! 但凡是能看入眼的,就通通都买下来! 徐金津手持ZXor的信用卡,一路畅通无阻,奢侈品门店的sales只消看一眼,便能认出——这大约又是一位幸运的Trustfundbaby,于是毫不吝惜地拿出最热情的笑容以及藏在仓库里的热门款,为她们打开神秘的“小房间”,奉上印有品牌logo的精致茶点。 她和秦伊两个人不到一个晚上就将那五十万花得所剩无几,人生第一次体会花钱花到手软是何种幸福的滋味。 九层之上的会员俱乐部对于持有ZXor金卡的VVIP免费提供一切服务,Lounge里面有西式buffet,也可以点餐,厨师与侍应生均来自旺多姆的丽兹卡尔顿。 徐金津站在门口还在低头翻找着包包里的信用卡,两名金发碧眼的侍应生已经上前绅士地接过她们手中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一左一右为她们拉开两扇水晶雕花的玻璃门。 “需要验证一下我的信用卡吗?”徐金津问。 侍应生微笑冲她摇摇头,用基本流利的中文回答说:“几天前我见到过你,从这里经过。” 徐金津想起来了,那时她与京诚一起。 “她是我的朋友,我也可以带她一起?” “当然,如果您喜欢这里的环境和餐食,生日时也可以与朋友在这里举办party。” 徐金津与秦伊相互对视了一眼,跟随侍应生缓缓步入餐厅,一路欣赏着Lounge内路易十六风格的装潢与花艺、以及近乎小型博物馆体量的油画收藏和陈列艺术品。 等侍应生为她们布置好餐具离开,秦伊眉飞色舞地同徐金津耳语,“要不是他太帅了我不忍心调戏,我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想说,炒一本儿,哎,你说他能听懂吗?” 徐金津握着纯银餐刀,在晶莹饱满的班尼迪克蛋上轻轻划上一刀,满足地看着浓郁的蛋黄流心汩汩涌出,像金色的黄桃果酱一样涂满银色的刀柄。 “他能不能听懂我一点都不关心,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过来蹭饭了?” 每天都来蹭饭当然只是玩笑而已,但她们还是愉悦地不约而同笑起来。 秦伊兴奋地品尝着餐盘中的烟熏贻贝和白兰地海胆,转身透过层层叠叠的天鹅绒帘幕向餐厅中环视了一周,视线所及的地方,就只有她们这一桌客人。 “这也太奢侈了,我像是在梦游太虚幻境。”秦伊向后瘫靠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中,一脸餍足地望着天花板上精美的石膏浮雕。 “都说京市的一块广告牌掉下来砸的十个人里,三个是投行VP,四个是4A创意总监,还有两个大厂程序员和一个影视制片人。你说统共得砸到多少人,才能碰巧砸中一个像你这样的信托宝贝?” 徐金津望着玻璃天幕外蓝丝绒般静谧浪漫的夜色,也有些沉醉了。 她笑着与秦伊品尝着一道道美食和佐餐酒,放松地谈论着娱乐圈八卦和近期的新晋小鲜肉们,就像许多同龄的女孩子那样。那是种是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轻松,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有钱真好。 一切的不甘和委屈都能被它温柔地抚平,所有的遗憾都将被它包容地补足。 徐金津从未像此刻这般热爱“钱”这东西,于是第二天,一觉醒来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联系汪林,继续推进她的财富继承大业。 本以为会仍同上次那样在京诚的办公室汇面,汪林却说会带摄影师过来她租住的公寓。 徐金津起初觉得,是汪林客气、省却了她的来回奔波,后来某天,她拎着小水壶给荷包牡丹浇水时忽然脑内灵光一现地明白过来——那是因为京诚不在公司,没有人能被允许踏进他的办公室,当然也包括她。 很快,徐金津又再一次见到了上次的那位胖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