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之主以为我对他情根深种》 1. 001 [] 入夜。 今晚,宫内有喜事,四下都挂了红绸与灯笼。 尤其是长生殿附近,周围的红绸都汇尽于此,那殿门上贴的囍字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皇宫有喜事,还是结亲的喜事。 但不知是否是巧合,今夜在长生殿附近当值的宫人,包括端着托盘来回忙碌的太监,都分外安静,似是生怕自己弄出多余的响动。 他们各个低眉顺目,手脚麻利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脸上的神情却不约而同地透露出了些许藏都藏不住的惶然。 仿佛发自内心地恐惧着什么。 萧瑟的秋风吹过,卷着难以忽视的凉意,将那挂着的灯笼吹得来回摇晃,东倒西歪。 其中一只似是受不住这秋风的鞭笞,在空中剧烈摇晃了两下,竟是从固定的细绳上断了下来。 大红的灯笼在地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一顶喜轿旁。 而‘新娘’也正好在这时自轿上下来。 比起寻常女子,这位明显身量更高,肩膀更宽,任谁看一眼都能看出,那火红的盖头下面应是个男人。 ‘新娘’本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思索片刻,干脆将自己面上的盖头掀下,露出一张带着些病气、却难掩惑人的脸。 皇长子将自己手里的盖头递给了一旁随行的太监李朝生,嗓子有点哑。 “拿着。” 随后,他抬眼,看向了已经候在长生殿外许久的礼部尚书。 后者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此时手里正托着什么东西,同样用红绸盖着。 看似神秘,但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那礼部尚书手上托着的,就是一块牌位。 一块即将和当朝皇长子拜堂成亲的牌位。 * 头晕,眼花,喘不上气。 这是喻长安目前的全部感受。 可能是没吃晚饭的缘故,也可能是单纯地因为身体不好,他刚刚在书架前蹲了一会儿,再站起来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眼冒金星的样子了。 都怪那本破书…… 在读研究生小喻同学闭了闭眼,试图忍过那阵不适。 文物修复专业有自己的资料室,里面资料文献很齐全。 而喻长安就是在这里找论文的参考资料时,无意看到有本书掉到了一旁的书架下面。 他蹲下捡起来,发现那本书看起来破旧不堪、泛黄卷边,封面上只是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大齐异闻录。 异闻录寥寥几页,描述了一个充满夸张色彩的故事: 大齐皇族在宫内供奉着一位鬼王,他样貌丑陋却神通广大,靠着他的庇佑,大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开辟一方盛世。 而到了大齐末年,皇族式微,进而被迫献上一名皇嗣和鬼王结冥婚,供其肆玩取乐。 但被冥婚的皇长子不愿顺从,于是策划在新婚夜刺杀自己的‘夫君’,以求除掉那蠹国害民的鬼怪。 计划自然失败了,凡人之躯如何伤得了鬼怪? 结果不但他自己被一掌劈死,鬼王也因此而暴怒,一夜之间杀了皇族朝臣共一百四十九人,为大齐的灭国打下了不可撼动的地基。 因为自己和那位皇长子重名,喻长安才蹲着把那小破书看了一遍,然后被荒诞的剧情搞得有些无语。 大齐末代的皇长子确实也叫喻长安,但根据正史记载,他自幼身体不好,是个早死的病秧子;大齐亡国的主要原因也是末代皇帝齐幽王荒淫无度,不思朝政,最终才被北辽吞并。 这些都有历史资料与珍贵文物佐证,所以鬼神造成一代盛世消亡之说,实属胡说八道。 这么想着,喻长安放下书,再站起来。 然后低血糖就犯了。 那一刻,他头昏脑涨,呼吸不畅,就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喘气一样。 ……不对。 脖子上的凉意越发明显。 那样鲜明的感觉让喻长安下意识睁眼。 只不过,映入视线的却不是资料室的天花板,而是一层又一层大红的绸缎,在他头顶编成一朵复杂精致、却不显繁重的巨大绸花。 ……起猛了。 刚刚在《齐朝婚俗文化汇总》里才见过的绸花怎么会出现在天花板上? 所以喻长安默默地又把眼睛闭上了。 不过这一次,不出两三秒,他就被迫再次睁开了眼。 脖子上冰凉的触感不是幻觉,当真是有人正掐着自己的脖子。 不仅如此,他能感觉到另一只同样冰凉的大手正死死地攥着自己右手腕,力道之大,他怀疑自己的腕骨就要碎了。 “咳……咳……” 干咳两声,喻长安把视线从头顶的绸花挪到了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 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截黑底金纹的宽袖;而顺着那黑底金纹的布料往上看,喻长安和一张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对上了眼。 缺氧让他的思绪变得格外迟钝。 盯着那张有些吓人的面具看了几秒,喻长安才想起来,刚刚看过的那篇异闻录里提过,因相貌丑陋,鬼王现身时,脸上一直戴着修罗面具。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剧痛的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大红的宽袖长袍,而在那喜庆的红色的衬托下,几乎将他手腕捏碎的那只大手看起来格外苍白。 然后,喻长安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上。 那是一把做工非常精美的匕首,尖细轻薄的刀身并不长,却被打磨得格外亮,在四周的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不过最吸引喻长安注意的,还是那刀尖离对方的脖子也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周围也不是只有书架的资料室了。 余光扫过,他现在身处一处华贵却不失庄严的殿内,周围张灯结彩,不远处的屏风上挂着囍字,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大殿的主人有结亲的喜事。 瞧着身上大红的喜服,以及变长的头发,喻长安基本可以断定,这即将结亲的人就是自己。 但他现在心里一丝喜气也没有。 那块贴着囍字的屏风,他再熟悉不过。 ——天岐山琉璃福宝屏 去年隔壁考古系的教授刚在天岐山附近挖出来,因为做工精细,保存完好,加上出自齐末的琉璃屏风少之又少,十分稀有,还上了几天微博热搜。 看着那现在应该在帝都博物馆里存放的文物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穿越了…… 齐末,婚事,修罗面具。 ……还倒霉地穿到了刚看的那段扯淡故事里。 意识到这一点,喻长安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恐怕就是那位让皇族上下敬畏惧怕、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 2. 002 [] 空气里有片刻的凝滞。 你现在掌握生杀大权,你清高,你了不起=_= 喻长安极快地眨了下眼。 而后他悄然再次攥紧了被刀柄硌着的那只手,硬生生逼出了自己眼里的一层雾。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几乎过目不忘,不然也没法在需要大量知识储备的专业争取到了研博直通车。 书里写了鬼王一开始对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其实还是有些兴趣的,不然也不会主动出现在新婚夜。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演下去了。 喻长安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没事,不要害怕,就当多了个便宜老公,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抱抱大腿。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书里写过,鬼王虽然心狠手辣,但从不苛待自己身边的鬼兵鬼将。 眼下大齐末年,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乱子;如果真能抱上这条大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安。 “不、不是那样的……为了见你,我可费了好大的力气。” 温软的语气,泫然欲泣的神情,带着八分绵绵的情意,还有两分恰到好处的、被冤枉的委屈。 演得喻长安自己都觉得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在温热颈间缓缓摩挲的青白手指一顿,鬼王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 光影随着他的动作变化,一双眼睛就这样露了出来。 是极深极纯的绿,好似最上等的帝王翡翠,润泽通透;但也正如冰冷的玉石,沉沉的视线里没有半分温度。 幽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似是真的好奇:“好大的力气是多大力气?” 喻长安神色不变,诚恳地张嘴就来:“几乎搭上了性命。” 嗯——差点被掐死,怎么不算呢? 鬼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再次问:“如此吃力,目的又是什么?” 喻长安含泪道:“我煞费苦心,为的就是……” 冷静冷静,有来有回,就还有生路。 他垂眼,大脑高速运转着找到理由,真情实感道:“……为的就是救你出去。” 说这话时,喻长安微微低着头,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倒是真的很像胆怯的告白,带着十足十的迷惑性,很有说服力。 “是么?” 尾音被懒洋洋地拖长。 下一刻,扣在喻长安颈间的那只手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转而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被迫仰头的那一瞬间,一滴清透的泪不堪重负地滑下,带着无尽情意,悄然坠落。 鬼王绿眸中映着烛光跳动,似乎对喻长安的反应很感兴趣。 “那殿下对孤可真是情真意切。” 闻言,喻长安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些许绯色,语气羞赧:“我……我对你确实一片真心。” 湿润的眼睛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剔透清澈,鬼王就这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而后他嘴角的笑意加深:“那殿下倒是说说,打算如何救我出去?” 诶嘿! 喻长安心想,您这可算是问对人咯。 有一件事情他之前没想明白。 异闻录的笔者费了一番笔墨,仔细描写了鬼王的神通广大:他通晓阴阳,能夜行千里,手眼通天,驱使上万阴兵阴将作战,甚至可以拘遣那无间地狱的修罗前来助阵。 如此强大的存在,又怎么会甘心蜗居于人类皇宫的一隅,只随小小人类皇族差遣,任劳任怨地替后者行兵打仗? 除非——他不能走。 刚刚在暖亮的烛火下,喻长安看得真真切切:自己腕骨差点被捏碎时,对方那不似活人的青白腕上分明扣着一只纯黑色的镣铐。 那镣铐被细细的链子连着,链子的另一头消失在同样深色的袖子里。 这就是他不能走的原因。 思绪万千,喻长安面上却是不显,依旧维持着先前的表情。 缓缓抬手,他大着胆子慢慢握住对方的手腕,解救出了自己被捏着的下巴。 瘆人的凉意隔着袖子传来,但喻长安却恍若未觉。 敛眸,他稍稍推开袖口,指尖珍重而认真地抚过那坚硬的镣铐。 角度的缘故,喻长安并没有发现,在他实实在在摸上那圈枷锁的瞬间,那双绿瞳里的视线骤然变冷。 “我会帮你解开这禁制,还你应有的自由。” 不过那森然的感觉转瞬即逝,待到喻长安再次抬眼时,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听鬼王低笑一声:“此话当真?” 今年奥斯卡没我我不看。 毫无察觉的喻长安郑重地承诺:“我保证,一定尽早助你摆脱这枷锁。” 他说这话并不是单纯凭空画大饼。 既然有锁链,就肯定有钥匙。 书里也提过,皇长子在行刺之前,对鬼王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应是掌握了不少信息,搜集了许多资料。 而自己专业对口,擅长的就是根据资料与线索反推历史信息。 找到钥匙……应该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天方夜谭。 听到他的承诺,鬼王又轻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殿下说的很诱人。” 喻长安偷偷松了口气。 “但孤不喜欢空口无凭。” 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而后他骤然手里一空。 这种突然的感觉让喻长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又握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抽走了他攥着的匕首。 鬼王垂视,带着寒光的刀尖在半空转出一朵漂亮的花。 而后他另一只手反握住喻长安的手腕,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他的袖子往上推了推。 冰冷的刀身沿着那截小臂上的血管缓慢移动,将白皙的肌肤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随着他的动作,喻长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吧不会吧…… 这家伙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变.态爱好吧? “殿下莫怕,”像是感受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鬼王声音里依旧带着笑,“不会痛的。” 话音未落,他蓦地一用力,锋利的刀尖轻而易举地划破了脆弱的肌肤表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喻长安回过神来时,血已经顺着那条细长的伤口前仆后继地渗了出来。 “……” 喻长安立刻看向别处。 鬼王倒是没有骗他,不知道是刚好避开了神经,还是创口太细,他确实没有感到疼痛。 但喻长安的神经还是绷到了最紧。 呜呜呜……他不怕疼,但他晕血啊! 喻长安从小就有晕血这个毛病。 不管是大到体检验血,还是小到打疫苗拔针,他都必须把视线挡死,但凡见一点红,都要晕半天。 大夫说他这是心理问题,可他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对血有什么阴影事件。 “这是血契。”鬼王沉沉的声线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只要殿下言行一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喻长安在意识到流血的那一刻就转移了视线,但终究还是不够及时。 此时他强忍着瞬间上涌的头晕目眩,努力去忽视余光里的那片红:“你我二人一世平安,我……我别无他求。 3. 003 [] 昏昏沉沉间,喻长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梦。 一会儿看见导师问他什么时候交毕业论文,一会儿看见长了腿的书架追着他满地跑,一会儿又看见一个巨大的面具摇头晃脑地围着他唱歌。 唱的还是“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画面过于惊悚,以至于他下意识就要往那面具上招呼一巴掌。 然后喻长安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好消息,映入眼帘的不是那朵巨大的绸花了。 坏消息,但依旧不是资料室的天花板。 梨花木的床梁上雕着山水流云,四周帘幔上用齐朝流行的湘绣勾勒出飞禽走兽,看起来古朴而有质感。 所以坏坏消息,不是梦,他真穿了。 确认了这一点,喻长安有些吃力地坐起,想要找点水喝。 然后他猛地开始咳了起来。 随着他的咳嗽,身体似乎终于被逐步唤醒,难以忽视的钝痛自五脏六腑开始显现,以胸骨周围的痛感最甚。 “咳咳……咳咳咳……” 而伴着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那床帘外也传来了些许动静。 一道女声响起,语气颇为激动:“小李公公!小李公公!殿下醒了!” 喻长安掩着嘴抬眼,就看到一个身着浅绿长裙的侍女替他掀开了床帘,眼圈还有些红。 而她刚刚叫的小李公公,忙不迭地把手里装着热水的铜盆放到一旁,几步急急也赶到床边,眼圈也是红的,语气喜忧半掺:“殿下可算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喻长安想说我现在好像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但他咳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就像是又一大团棉絮死死卡在了他的气管里,让他完全无法忍住喉咙里的痒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眼前的两人似乎处理过类似的情况,见他狂咳不止,那小太监又匆匆跑向一旁的柜子,自里头取了个瓷白的小药瓶。 他倒了一粒药丸出来,而后自桌上倒了杯温水:“殿下,要不先吃药?” 喻长安接过药,一口吞了下去。 极苦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赶紧抿了两口水,冲淡那种苦味。 喝水的时候,他扫了一眼四周,只见明亮的天光自窗外洒进来,被薄薄的窗纸框成了方方正正的形状,整齐地落在地上。 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被换成了素色的长袍。 室内的布置并不算华贵,眼前的两个人穿着齐朝的宫服,看样子,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另一处寝殿。 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上那微微缺口的茶杯。 ……难以置信,这是皇宫里会出现的东西吗? 他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一直不受宠。 但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末代皇帝齐幽王的长子自幼身子骨弱,除了早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小时候有次发热,由于当时宫人的疏忽,足足烧了两天才请太医过来给他看病。 那次高烧给他留下了病根,这个时代医学不发达,那样的肺疾拖那么久还没有致命,已是他走了大运。 等着药效稍稍压住了喉咙里的异样,喻长安敛眸,脑子再次转了起来。 单看周围的情况,除了多了一位鬼王,这里似乎与正史的记载没有太大的出入。 起码便宜爹真的很便宜。 ……可在正史里自己的下场也实属凄惨啊! 比起这个体弱多病的长子,齐幽王更在乎自己的猎场、酒窖、以及养在后宫的美人们。 而在皇宫里,得不到皇帝的重视,连宫人都不会伺候得上心。 自小就不太健康的皇长子就在这种被忽视的情况下勉勉强强撑到了二十四岁,最后死在了一个难得晴朗的冬日里。 而在皇长子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大齐国破。 就像是他的撒手人寰带走了大齐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这个辉煌了几百年的朝代就这样昙花一现般为自己画上了一个潦草的句号。 想到这里,喻长安抬眼,咽了咽喉咙,哑着嗓子问:“我今年……多大了?” 没想到,那侍女与李公公对视了一眼,然后汪的一声同时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殿下的命好苦啊——!” “呜哇啊——!殿下——!奴才恨不得替您受苦啊——!!!” “您这都是遭了什么罪啊呜呜呜呜!平时就算了,怎么还……” “呜呜呜呜——殿下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啊——!” 语气悲切,声音嘹亮,两个人硬是哭出了十个人的气势。 喻长安被洪亮的哭声震得愣了几秒。 而后赶紧手忙脚乱地抬袖子给这俩人擦眼泪。 “别哭啊……” 专业事多人少的缘故,喻长安以前也没什么时间和同龄人打交道,每天宿舍和资料室两点一线。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传说中的独行侠,几乎没有了社交。 所以面对这样的场景,喻长安有点不知所措。 虚情假意容易装,真情实感很难演。 面对真心,他不想,也不愿意假装。 两个人的年纪看起来都和自己差不多大,怎么哭得和两个小孩似的? 喻长安想了想,略显笨拙地哄道:“别哭了别哭了,我真的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不哄还好,一哄,两个人几乎哭成了开水壶。 “呜呜呜呜--!殿下明明这么好,陛下怎么就看不见呢!” “呜呜呜呜呜呜!殿下吃苦了都要来哄我们——!” “呜呜呜呜——!” “哇啊啊啊——!” 喻长安:“……” 救命!这怎么还起反作用了! 眼见两只袖子都要被哭湿了,他实在没办法,只好捂着嘴再次咳嗽起来。 “你俩……咳咳咳……别哭了……咳咳咳……” 果然还是这招有奇效。 两个开水壶立马不开了,再次忙前忙后地给他弄热水、热毛巾、前胸后背轮流顺气。 见他俩终于不哭了,喻长安也止住了假咳,看着那个小太监问:“所以我今年多大了?” 为了防止他们俩再次爆哭,他赶紧又多解释了一句:“昨夜的经历十分离奇,我有些头晕,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你们和我说说,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那小太监带着鼻音开口:“殿下,您还记得我吗?” 喻长安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里,遗憾地摇摇头。 小太监吸了吸鼻子,自己抹了把脸:“奴才贱名李朝生,是这永安宫的主管太监,专门负责照顾您的起居。” 那侍女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奴婢名单字‘落’,是您给奴婢取的,以前您都叫奴婢阿落,奴婢负责您的饮食。” 见喻长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李朝生接过话头:“您今年二十出头,待到冬天过生,您就二十有一了。” 他现在二十一岁。 喻长安的目光逐渐放空。 ……我得缓缓。 而李朝生还在介绍着:“永安宫离太和殿并不远,不过这几日殿下……殿下都不用去上朝。” 这么算来,自己离病死也只剩区区三年了。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明明把那篇论文交上去就能拿到学位证书了。 “……您现在的月俸是黄金五十两,白银一百两,锦缎十二匹……” 保研直博,他努力了十几年的保研直博就快来到尾声了。 哪怕喻长安的情绪一向稳定,此时面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难看。 学分白修,论文白写。 这搁谁身上受得了啊? 还没几年好活了。 乐。 真的乐。 皇长子的长相很好看,即使眉间尽是挥不去的病气,那双眼睛依旧像是最上乘的琥珀,透亮澄澈。 只不过此时,那对眼睛失去了神采,正直愣愣地盯着不知名的一点;苍白的脸色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给他吹跑。 而李朝生还在搜肠刮肚,想要多说点之前 4. 004 [] 听见声音,喻长安僵硬地转头,和那双幽绿的眼睛对上视线。 那只炬鬼也同样转头,黑洞洞的眼眶看了过来。 不过和喻长安的反应不同,它只是看了陆珩一眼,黢黑面上的表情就是猛地一变。 紧接着,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缩回床梁,竟是想从来时路直接跑了! 如果喻长安仔细看,那张难以分辨五官的脸上,流露出的分明是藏不住的惊惧。 然而跑是跑不掉的。 屋内的烛火还在忽明忽暗地晃着。 淡淡的黑雾不知什么时候堵住了所有的出口,然后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那只炬鬼,强势地将它从床梁上直接拽了下来。 炬鬼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它挣扎的动作非常大,偶尔会撞到地面,但就是毫无声音。 在喻长安愣愣的视线里,随着它身上的黑雾逐步形成一张网,它的大作幅度也被迫越来越小。 鬼王却似乎对它完全提不起兴趣,注意力完全落在了依旧呆在原地的人类身上。 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被角,水润的眼睛微微大睁,其中的害怕藏都藏不住。 小小一只,像瑟瑟发抖的柔软兔子,胆怯地窝在被子里。 恐惧才是最真实的样子吗? 陆珩拂袖,随手把刚刚拘住的炬鬼丢到一旁,接着无视后者的挣扎,悠闲信步地走到床边,俯身:“吓傻了?” 喻长安看着那只炬鬼,明明前一刻它还在自己头顶张牙舞爪,此时却被那黑色的网按在地上,即使奋力挣扎也动弹不得。 这一幕给他着实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那是鬼吧?刚刚鬼王叫它什么来着?炬鬼? 先前书里描述了一个鬼怪横行的世界,喻长安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觉。 可此时看着那逐渐被黑网压到变形的炬鬼,一阵前所未有的真实感涌上心头。 冰凉的手指忽地在他眉心点了一下。 “……!” 喻长安一个激灵,视线终于仓皇地落到了面前人身上。 从这个角度看,鬼王的身量高大,单是站在他床前,投下的影子就已经可以完完全全将他笼罩起来。 四周的烛火比昨日要更加明亮,而因为鬼王俯身动作的缘故,几缕发丝自那宽肩滑落,遮住了修罗面具的边缘,以至于喻长安看不到侧面的那处小裂了。 而刚刚点自己的那只手除了过于青白的肤色以及冰凉至极的触感,从这个角度看,其线条流畅,手指修长,煞是好看。 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吭声,鬼王也没恼,只是收回手,嗤笑了一声:“胆子这么小?” ……哦,我说怎么动不了,原来是被嘲讽了。 喻长安回神,耳根有些发热,下意识否认:“……没有。” “没有什么?”陆珩直起身,俯视他,语气里带着点奚落,“那刚才是小狗被吓得动弹不得吗?” “……” 你才是小狗! 喻长安有点羞恼,很想骂人,但到底还是记着自己面前的是个大魔头,所以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没有就是没有。”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给小爷等着。 兔子明明吓得耳朵都低顺到了下去,却还是强撑着挺直了脊背;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写满了倔强。 真可爱。 敛眸,陆珩抬手,将那只炬鬼又抓了过来。 原本几乎同床梁一样长度的鬼此时已经被压成了一团,不过篮球大小,几乎已经看不出挣扎的痕迹。 陆珩把它拎在手里,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忽地被推开。 阿落怀里抱着个小包袱,带着布菜的小宫女走了进来,隐约透过布帘看到了喻长安坐起的身影,喜上眉梢,步子都快了点:“殿下!” 可能是屏风遮挡了视线,阿落似乎并没有发现床前还站了一个人。 喻长安心里一惊。 阿落这样冒失闯进,鬼王会不会…… 也不能怪他恶意揣测,传闻鬼王脾气阴晴不定,隔三差五就喜欢捉宫人去打打牙祭,刚刚他的话被打断的那一刻,喻长安分明感受到了对方周身的气场都跟着一沉。 不过今晚鬼王似乎暂时没有杀人的兴致。 炬鬼在他手里转了个圈,那双绿眼睛盯着喻长安看了片刻。 “夫人好生休息,孤明晚再来看你。” 在阿落来到屏风后的那一刻,喻长安眼睁睁地看着站在床前的‘人’凭空消失了。 他一愣,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确实走了。 “白天您有些发热,小李公公就去把周太医请了过来。” 阿落不知道喻长安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屋子里面来过谁,指挥着小宫女把托盘上的碟子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好。 “太医说您就是有些劳累,身体吃不消,给您施了针灸后还开了些药,小李公公跟着去拿了……咦?” 阿落伸手,把桌旁摆的小香炉打开,向里面看了一眼。 “这艾草怎么灭了?殿下您稍等,我这就给您点回来。周太医说了,平时您就适合点些安神的……” 待到两个小宫女完成工作,垂首退了出去,阿落才将怀里抱着的小包袱拿到喻长安面前,语气里带着些欣喜:“您先前吩咐奴婢出去找的东西,奴婢也找到了。” 喻长安接过包裹,隔着布料摸了一下。 书?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按照您说的,奴婢是在宫外那家书铺子找到的,差点就没赶上宫门落锁。” 喻长安终于回神,笑了笑:“阿落,谢谢,辛苦你了。” “哎哟,殿下这话说的……实在折煞奴婢了!”阿落说着,向喻长安伸手,“来,奴婢扶您起来,先吃点东西。” 她这么一说,喻长安才感觉胃里空落落的。 他想说这两步路也不用扶,不过在撑着床沿站起来的那一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可能是因为一整天没吃东西,也可能是身体本来就不好,他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 被阿落扶着坐到桌边,他看着桌上大大小小十几个碟子,在心里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这就是封建王朝吗? “周太医特意嘱咐了这几日先不要吃寒凉的东西,”阿落边说边给喻长安舀了一小碗莲子羹,“您胃口一直不太好,奴婢今日特意多放了些莲子,您尝尝?” 喻长安结果小碗,抿了一口。 “……” 好好喝! 一碗莲子羹下肚,胃里那种空虚至极的感觉缓和了许多。 小口抿着第二碗,喻长安思索了一下,问道:“阿落,你给我说说这宫里的情况呗?” 他现在需要尽快掌握自己的确切情况,看看和正史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入。 闻言,阿落有些担忧,但到底还是老实问道:“殿下,您想知道哪方面的?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我的弟弟妹妹们还在宫里吗?” “三位王爷早些年就陆续得了封地与府邸出宫了,唯有太平公主依旧在宫里,就住在宁贵妃那儿。” “宁贵妃……可是户部尚书宁大人的外孙女?” 阿落点头:“是。” “今年是……”喻长安在心里算了一下,“乙丑年?” “是。” 捏了捏眉心,喻长安又问:“蜀州是不是……前段时间一直在闹雨灾?” “是,殿下,您前段时间很 5. 005 [] 喻长安并不知道还有人不讲武德的听墙角。 说那些话,一方面是压下小姑娘的担心,另一方面他在练习下次和大魔头见面的时候应该憋些什么台词。 喻长安心里很清楚,自己后面和鬼王接触的机会应该只多不少。 起码对方都说了,明天晚上还来。 之前为了顺利度过生死局,自己凹了情深意重的人设。 想让目标相信,自己得先相信,周围的人也得相信。 反思一下,其实刚刚面对炬鬼的时候自己好像有点崩人设。 ——为什么没扑过去说嘤嘤嘤我害怕呢? 这个人设起码要维持到他找到控制鬼王的关键。 至于找到之后…… 实话实说,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选择怎么做。 可能将这张底牌化为己用,在大齐灭国后当做护身符;当然,如果对方到时候实在不听话,再想办法杀了他就是。 ——毕竟鬼王一向作恶多端,除掉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么想着,他安抚好了阿落的担心,又问了些朝堂上的事情。 喻长安知道阿落肯定不会知道细节,所以只问了些笼统的人脉问题——认识什么大臣啊,和谁来往较多啊,诸如此类。 一通问答下来,他发现,自己在朝堂里……也没什么人脉。 他本是齐幽王的嫡长子,理应是储位的最佳人选。不过大抵是因为前皇后去的早,他又缠绵病榻,一直没得齐幽王的宠爱。 前皇后的母家本身也没有什么势力,而朝中的大臣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相比孤立无援看上去随时都会挂掉的皇长子,他们都早已在其他几位皇嗣里选择了自己拥护的对象。 问了半天,喻长安发现,好像只有礼部尚书赵奉先与自己的关系还可以。 但赵奉先是三代元老了,他虽然品行清廉,心怀百姓,但到底年纪大了,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而且在齐幽王这里,赵奉先不像他人那样嘴甜,性情古板,时常会说些他不爱听的话,但齐幽王又不好直接罢免这样的朝中老人,只能暗戳戳使绊子,礼部的权利因此被一削再削。 时至今日,礼部的工作也只剩下了制定礼仪规范,宗教事务被转交给了新上任的国师,外交事务被转交给了户部,就连最为重要的科举,现在也是礼吏两部同时监督。 赵奉先相当于只是个朝堂吉祥物了。 说到这里,阿落又提了一嘴:“今日下朝后,赵大人还特意来永安宫问候了您,只不过那时候您还未醒,赵大人便没有久留。” 喻长安消化着这些信息,问:“那赵大人可曾给过你什么……信件?” 阿落想了想,道:“当时奴婢在准备午膳,是小李公公同赵大人说的话,一会儿待他回来,殿下可以问问他。” 顿了顿,阿落又道:“奴婢忽然想起来,今日您还没把那东西交给奴婢去处理。” “嗯?”喻长安一愣,“什么东西?”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就是那把小刀,您之前每天早上都会交给奴婢,让奴婢把它泡在黑狗血里,说是能辟邪。” “现在想想,那样也好,如果那位负了您,您直接——” 她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喻长安:“……” 黑狗血辟邪。 那把刀啊……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流血的画面,当时鬼王就拿着那把刀给他放了血。 想到这里,喻长安下意识撸起袖子看了一眼。 而让他又惊又奇的是,左臂完好无伤,一丝受过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当时是真割了吧? 等等……那把匕首不会是被鬼王拿走的吧? 想着,他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阿落,白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阿落道:“是小李公公和奴婢将您抬回来的。” “……那你们当时在我周围看到那把匕首了吗?” “没有。” 喻长安沉默了片刻,问:“有剪刀吗?” 阿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有。” 让阿落拿来剪刀,喻长安闭上眼,做了下心理建设,然后用剪刀极快地划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在阿落的惊呼声以及掌心传来的刺痛中,他可以确定,自己流血了。 他不记得什么疼痛,但他记得刀刃划开皮肤的感觉。 鬼王当时多半是真的给了他一刀。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迅速地愈合到了毫无痕迹,但这是鬼怪真实存在的世界,大抵是鬼王做了什么吧? ……不会是为了植入鬼怪版窃听器吧? 不对,鬼王神通广大,他不会已经发现了那把刀被黑狗血泡过吧? 那一刻,喻长安脑子里开始反复播放轰鸣而过的: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刚刚他来找自己,不会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有一瞬间,他开始思考直接出宫跑路的可能性。 谁家暗恋者在新婚夜带致命凶器啊? ……冷静,冷静,鬼王刚才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找他要说法的吧? 阿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家主子突然发狠,在自己手上划了个大口子,几乎瞬间血流如注。 她吓了一大跳,先是赶紧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堵在伤口上,而后迅速去找伤药。 “殿下啊——您这又是何苦啊?” 喻长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焦急,但碍于还没止血,只能继续闭着眼。 偏偏在这时候,李朝生也回来了。 一进门,他看见的就是喻长安阖着眼,面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左手攥着块帕子。 那帕子被染得发红。 李朝生也吓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喻长安:…… 坏。 他俩不会又要哭成开水壶了吧? 都怪自己刚才一时心急。 “……我刚才有些心悸,就没拿稳。”心虚小喻开始找补,“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感觉挺好。” 两个人自然是不信的。 但不信归不信,他们俩处理伤口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快,不多时,他的左手就被撒上了药粉,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闹了这么一出,后半顿饭阿落说什么都不再回答问题,硬是要等他吃完了再说。 十几道菜,每道喻长安都尝了两口。 6. 006 [] 方相王,取自民间信仰的神祇方相氏。 喻长安对这位神明略有耳闻,相传这是一位掌管瘟疫邪灵的神仙,而祭拜方相氏有驱疫辟邪的作用。 大齐初期的时候,也有许多百姓信仰方相氏。 但一目十行地把那第三回草草看了,喻长安忍不住皱了皱眉。 正文的口吻以异闻轶事来记录,说有一个巫蛊之族一直供奉着一位不得见天光的方相王。 这位方相王身高八尺,青面獠牙,相貌可怖,法力无边。只要族长定期向其献祭活人,供其食肉饮血,方相王就会一直庇佑这片土地。 而仰仗着方相王的无边法力,巫蛊之族不断壮大领地,最终霸占了一方土地,自成一国。 这薄薄一本书的内容,喻长安只觉得好生眼熟。 法力无边,食肉饮血,长得还奇丑无比……这不就是那异闻录里用来形容鬼王的吗? 小喻同学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然后动手又找到了方相王本纪第二回。 这一册比第三回要厚,同样也有翻阅的痕迹。 通篇读下来,这一回记载的也是方相王的生平事迹,不过讲的事情要比第三回阳光多了。 这一回讲的是方相王在战争里如何大显神通,救士兵百姓于水火。 喻长安先是草草看了一遍,然后又忍不住翻到了开头重新仔细看了一遍。 这通篇的彩虹屁,什么神威逼人,无所不能,英姿飒爽(单指气质),八面威风,随随便便就能杀个七进七出……让他学习一下。 也好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不再词穷。 毕竟鬼王好像也长得有些不尽人意,自己还得注意拍马屁别拍到马腿上。 但在把第二回仔细研读后,喻长安发现,其他几回的册子不在桌上。 他起身,又在屋里的书架上翻找了一边后,终于确定,方相王本纪目前只有这两回。 找不到前情和后续,喻长安倒也没着急。 毕竟文物修复的专业经常会遇到这种只有一截半章的文本文物,如果次次都因为看不到完整的故事而心急,那他大概早就和教授一样秃了头。 放下方相王本纪,他开始扫阅书架上的其他书。 又大致看了几本,喻长安确定,皇长子好像真的很喜欢看民间异闻。 书架上的书册,除了四书五经,一堆信件,以及一些其他的名人名作,剩下的几排书架上全都是类似方相王本纪的话本。 类型之全面,喻长安单是看了一部分书名,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把各种类型的鬼记录看完了。 ——而且还真有本书就叫《百鬼录》。 数量如此之多,让喻长安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自己来之前,这位皇长子就已经知道了什么与鬼王相关信息。 但现在也没有机会问他了。 喻长安只能凭借着直觉和耐心,在满书架的怪神奇闻里寻找自己可能需要的信息。 不过,哪怕知道找线索这种事情急不来,喻长安翻阅书籍信件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进一步说,自己准备刺杀鬼王的事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自己现在没有成功,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退一步说,鬼王是什么时候被召入皇宫的?都替喻氏做过什么事情?喻氏又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如果不继续供给好处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现在问题太多,答案太少,还答应了那位大爷帮他解开禁制。 可他现在连大爷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位大爷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只很有耐心的鬼。 喻长安心里清楚,自己就算心态不急,也还是得尽快找到一些对自己的情况有实质性帮助的线索。 比方说这位鬼王的来历,比方说那锁链是以何种方式将他拘在皇宫里的。 就这样,直到天光微熹,红烛燃尽,喻长安也没找到什么其他有用的。 书房里的装潢在烛影下充满了历史沉淀的味道,放在平时,他应该会先仔细欣赏一番。 第一次线索搜集,以几乎失败告终。 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揉了揉眉心,放下了手里的《百鬼录》。 不过几乎失败,还是有点小小的成功。 炬鬼,死于火烧者,样貌惧人,怨气极重。 原来自己刚刚遇到的那只样貌有些抱歉的家伙是被烧死的。 他一开始还有点怀疑百鬼录里信息的真实性,不过后来一想,他都来到了鬼怪横行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有百鬼录这种说明书,应该也很正常吧。 在百鬼录里,鬼怪厉害与否是按照怨气的轻重来分的。 感谢作者,直接用画正字来标明轻重,简洁明了。 炬鬼那一页,怨气值被标了整整三个正字,算是正字比较多,武力值比较高的那一类了。 作者特意在下面标注,如果遇到炬鬼,要快些逃离,因其怨气深重,不分善恶,见人就吞,哪怕是修炼多年的道士也难以与其抗衡,一般的法器几乎伤不到它。 盯着几乎燃尽的红烛,喻长安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鬼王将炬鬼团成了球的画面。 那样轻而易举,那样随随便便,仿佛是把一张纸揉起来,然后随意地在手里抛了两下。 他甚至不需要多给炬鬼一个眼神。 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喻长安合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自己好像一来就惹到了非常不好惹的人。 啊呸,鬼。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他还是放不下学位证书啊啊啊啊—— 揉捏眉心的动作一顿。 然后喻长安倏地睁开眼睛。 对啊!还没试试能不能回去呢! 说干就干,他把摊了一桌子的书卷推到一边,从最下面抽出一个空白的本子。 研墨,提笔,定神。 喻长安手腕一翻,在封面上写下了《大齐异闻录》这五个大字,过目不忘的照相机记忆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可能唯一算是缺点的,就是他以前为了修复竹帛,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 哪怕尽力去把字写得和记忆里一样歪歪扭扭,最终的成品还是有些工整。 最后一个字落在了记忆力的那个位置,喻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吹干纸上的墨痕,起身,走到书架旁。 “啪。” 是书本轻轻落地的声音。 握了握拳,他慢慢地蹲下,捡起那本书, 7. 007 [] 喻长安心说您这话确实够直白的。 真·明人不说暗话。 赵奉先的问题透露了许多信息:赵大人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要做的事,并且很有可能就是赵大人和自己一起策划的。 而看赵大人这神神秘秘,甚至不通过李朝生传话的意思,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果然,赵奉先的下一句就是:“当初您与老夫皆认定机不可失,老夫现在就是想要个准话,殿下可是顺利除掉了那蠹国殃民的祸害?” 嗯……不止没除掉,还可耻地说了很多好话,甚至偷偷想过要抱大腿。 在心里惭愧了一秒,喻长安面上作出了严肃的表情。 咳,都是为了活下去,不寒碜,不寒碜哈。 “当时确实认定机不可失,可那晚与鬼王接触后,我惊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没有直接回答,也是他想出来的解释方式。 毕竟这个老头看上去满眼都是希冀,自己也不好一上来就把坏消息说得太直白。 尤其在对方可能是自己唯一盟友的情况下。 先用认定表明自己和他还是一条心的,再用从长计议委婉地表示没有成功。 “从长计议?”果然,赵奉先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失望或不满,“殿下的意思是?” “我们低估了鬼王的实力。”喻长安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单靠一把刀,不但不得近他身,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 他说的也不是假话。 就凭对方一根手指压制炬鬼的样子,一把被黑狗血浸泡过的匕首,和一个走两步就喘的病秧子,估计也不能奈他何。 异闻录里原来的结局不就是这样——皇长子看到机会上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声不响地被对方‘一掌劈死’,尸体都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 听了喻长安的话,赵奉先的表情里多了点担忧:“低估实力……那位竟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吗?” “不止许多,”喻长安这句也是实话,“鬼王手眼通天,并非一般小鬼可以比较……当然,也可能是我一人过于势单力薄,那一晚我能全身而退,已然是费了不少口舌,甚至拼尽全力。” 赵奉先脸上神色变幻,有震惊,有愤恨,也有些许遗憾。 唯独没有怀疑。 喻长安知道自己可能是猜对了。 赵奉先与皇长子先前的交情看起来也不是很深,起码对自己不是特别了解。 不然的话,两人合作的这个计划肯定不算小事,万一皇长子以前是喜欢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那种性格,自己这样说,估计会引起很大的怀疑。 年事已高的赵大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脸上很少藏情绪。 根深蒂固的洁身自好让他不屑像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一样摆出假面。 所以如果他怀疑起了喻长安,或者有什么不解,一定会直接问出来:“这么说来,殿下您是用了缓兵之计?” “是,但也不全是。”喻长安微微颔首,“还有一计,叫将计就计。” 他说的云里雾里,赵奉先显然没有完全听懂,又问了一句:“那殿下的意思是?” 喻长安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一握。 牵扯到了伤口,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灵台清明。 “鬼王神通广大,就连怨气深重的厉鬼都能轻易铲除,麾下又有无数阴兵阴将。因此,我们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说到这里,喻长安停了一下,缓缓道:“先假意臣服,待摸清底细,一举歼灭,此乃宫心计。” “攻心计?!”赵奉先忽地大惊失色,瞳孔地震,“那厮可曾……可曾侮辱殿下??!!” 坏了,他之前只想到了大殿下可以把握这绝佳的近身独处机会,却忘了,大殿下自己也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如果不是身子骨一向弱,极少出宫,想必也会是无数京城少女的梦中情郎。 所以……所以殿下才会昏睡一天么? 想到这,赵奉先忽然有些后悔,未曾仔细考虑得失,便支持了大殿下的想法。 “那厮……”他越想越痛心疾首,急得手都难得有点抖,“那厮竟是断袖??!!” 喻长安愣了一下,而后一张脸蓦地就红了。 啥? 赵老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盼我点好吧! 这么想着,他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他倒是没有碰我,只是我为了博取他的信任,说了……” 说到这里,哪怕现在是白天,他还是心虚地看了一眼周围,确定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没出来,才继续道:“说了不少违心话。”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我们完全获得他的信任,再摸清他的弱点,必可一击致命,彻底铲除这个祸端。” “他不是神,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弱点;只要有弱点,他就可以被彻底杀死。” 但这一幕落在赵奉先眼里,就大大地变了味儿。 青年通红的耳朵,躲闪的视线,越来越小的声音,无一不在证明,他不是很想面对某些不堪的回忆。 赵奉先心中更是大震。 新婚夜动手的主意,其实是大殿下先找到他提出来的。 赵奉先当时就是欣赏对方已经有置生死与度外的觉悟,才决定帮他一把,将自己花重金得来的辟邪宝刀送了出去。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殿下会受到那样的委屈。 还被迫说了很多奉承话…… 品行高洁的赵奉先一时之间竟有些痛心疾首,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放任殿下去受那般屈辱!!! 而喻长安因为还在四处打量,提防着某人突然出现,所以完全错过了赵奉先不可多得的激动表情。 目光掠过桌上的计时沙漏,喻长安算了下时辰,道:“今日赵大人还要上朝,我就不多留您了,等您得空,我们再从长计议。” 完了,赵奉先心想,如此直白的逐客令,老夫这是彻底掀开了殿下心里的疤了啊! ……殿下已经豁出了仅有的一切,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犹豫呢? 一定要配合殿下尽早将那祸害除掉! 但喻长安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眼见着离上朝的时辰越来越近,想着赵老头年纪实在不小,腿脚再快也不是年轻人了,所以想多给他留点时间去太和殿。 至于从长计议,喻长安也是真心的。 他并不觉得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可以完全终结鬼王的方法。 至于那枷锁是如何控制对方的,可能还需要借住礼部尚书的势力来搜集其他的资料。 而到时候要不要杀了他…… 大概也是交给原住民来才比较公平吧。 就这样,喻长安和赵奉先在思想完全不同步的情况下,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 这波合作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 另一边,长生殿的地宫里。 耳鸦和两个面色惨白的小鬼蹲在门口,每只鬼手里都握着一把木牌。 “顺子!” “炸.弹!” “我也炸!” 耳鸦一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一字一句道:“王!炸!” 小鬼甲和小鬼乙盯着被摔在地上的两张王牌,表情夸张地扭曲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如常。 耳鸦从来不怕那两张小鬼脸,乐着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要钱的手势:“愿赌服输,快,说好的一袋煞气。” 两只小鬼各自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递给耳鸦,然后不服输地将手里的木块也扔在地上,开始重新洗牌。 “不行,你怎么又赢了?再来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