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作天作地》 1. 接妻 [] 年关将至,北风萧萧。 金氏一身富贵打扮,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两个小丫头等在院外,敲了几次门,等得好一会儿,才等来一个老妪开门。 “给大奶奶请安。”对方连连告罪。 金氏没搭理她,不耐烦地径直往里走,打眼一望,满院萧瑟,地上堆着残雪,几株白梅孤零零开着。 她拧了拧眉,回身瞪了守院子的老妈妈一眼。 “好啊,你们平日就是这么伺候三小姐的?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说罢,便风风火火地往正房里赶。 身后的老妈妈打了个颤,一脸愁容。 平日也没见大少奶奶多关心三小姐,今日刮得什么风啊,把她老人家刮来了。 金氏天生一张银盘脸,生得喜庆,见面三分笑,一踏进屋里,就先亲亲热热地喊了句三妹妹。 被称作三妹妹的女子坐在圆桌后,正在用饭,闻声放下筷子,起身行礼。 她身上罩了件豆绿色绣花褂子,素白绉裙下一双半旧的绣花鞋,发间一柄简单的珍珠钗,戴青玉耳坠子,再简单朴素不过的装扮,看着委实不像个显赫气派的官太太。 江颂宜见她来,讶异问道:“大嫂子好,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两人关系平平,她不好再当着客人的面继续用饭,丫鬟木丹将饭菜撤下前,金氏瞄了一眼。 半条蒸鱼,一盘青菜,一小碗米饭。 真是寒酸。 金氏心中感慨,三妹妹这样天仙般的标志人物,怎么就生了个犟脾气呢?! 好好的郡守夫人不当,跟夫婿置起气来,一股脑跑回娘家,一住就是数月,惹得公爹大动肝火,罚三妹妹闭门思过,婆婆也是伤心落泪。 寻常夫妻分居三五个月,大多是要和离了。 家里一片愁云惨淡,仆役们也趁机躲懒,竟拿这些饭菜来搪塞人。 哪想到世上还有三妹夫这样的痴情种,巴巴地凑上来求她回去,如今人就在前头候了半天,势必要把人带回去。 尤家那是多威风的世家呀,她们小门小户哪里得罪得起? 金氏作为长媳,大小事务都得管着,如今只得低声下气,做一回和事佬。 她客套道:“闲来无事,过来瞧瞧你。怎么只有木丹跟李妈妈在,其他丫头婆子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颂宜用巾帕轻拭苍白的嘴唇,神色淡漠:“奶娘病了,下不来床,我让丫鬟们去照顾她,大嫂子费心了。” 金氏灵机一动,心想借这个话头正好劝上几句,殷勤道。 “赵妈妈病了?那我叫下人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 “已经看过了,大夫说将养几日就好。” 金氏将手搭在对方手背上,轻拍了拍,开解道:“说起这事,嫂子知道妹妹你不爱听,但还是要多嘴几句,赵妈妈是好心办坏事,妹妹归家后她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就原谅她吧! 当初妹夫酒后失态,恰好碰上你的丫鬟青棠,误成了事。他事后懊恼不已,不愿意纳青棠为妾。赵妈妈怕你知道后伤心,毕竟你们新婚还不到一年,便瞒着你给青棠灌了避子药,那药药性烈,害得那丫头险些没了半条命,一气之下便捅出了妹妹婚前的事······” 金氏突然收了声,咳了几下,面色尴尬,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是爷们儿被个爬床丫头一时迷惑了,为这点无稽之谈闹得家宅不宁,岂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江颂宜默默将手抽回,眼神古井无波,腰身瘦削,配上这身素净打扮,一点活人气都没有,倒像个吃斋念佛的姑子。 “这些话母亲跟嫂子们说过多次了,若没什么事,我要休息了,嫂子请回吧。”她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榆木脑袋! 金氏恨铁不成钢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尴尬地挤出笑模样。 “自然有事,瞧我,说忘了,我原是来给妹妹道喜来了。” “喜从何来?”江颂宜轻抬眼皮。 “自然是咱们高阳郡的郡守大人,咱们家的贵婿亲自来接你回去了!此刻人就在前厅候着,不接到你不肯走呢!” 金氏声调虽高,但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保佑这犟种想开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留在娘家也是遭人白眼。夫婿不来接,自己回去便是了,何苦这么傲性子,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都说慈母多败儿,她们家过去是祖父当家,他老人家心疼孙女,教了她一身武艺,养成了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才如此地不省心! 她想得出神。 “好。”江颂宜轻声应下。 金氏一愣:“你说什么?” “容我去更衣—” 金氏简直心花怒放,连忙抬手打断,“不用不用,妹妹 2. 婚前失踪 [] 刚挨了一顿骂,江颂宜心情不好,一上车便闭上眼假寐。 一段时间没见,依旧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尤敬辰心中怒火翻腾,明明早过了毛头小子的年龄,一遇上眼前人的事就忍不住动怒,是以刻意说了一句引她注意。 说完露出懊恼的表情。 多嘴什么,家中早有交代,把人带回来后好生供着就是,平白说这些惹人生气。 见她抬眼望了过来,眼神里有几分迷茫。 尤敬辰不禁坐正身体,拉平衣襟上几处褶皱。 “你特意来接我回去,是要我喝她的妾室茶吗?”江颂宜眨了眨眼,不再似方才般目光呆滞。 尤敬辰下意识皱眉,想说不。 对方却先点了点头:“好,你们定个日子,我都可以配合。” 尤敬辰闻言愣怔了片刻,霎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回想起成亲前夕,上级急命他到外地办差,一去就要一年半载。吉时已经定下,宴请宾客的帖子也都发出去了,不好改日子,只能让新娘子跟公鸡对拜了堂。 他去得急,没带几个伺候的人。贵公子打小被人伺候惯了,身边离不得人。等归家时,身边多了个照料的通房丫鬟。 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却惹得江颂宜大动干戈。 须知,江家三小姐未出阁时极得祖父母疼爱,是出了名的骄矜性子,虽然出嫁后已经收敛不少,但还是在新人入府时当场挂了脸,气得一言不发。 彼时他差事办得好,官运亨通,连升两级,正是得意之时,如何能容忍别人嫌弃的目光,何况还是他心爱的女子嫌弃他。 夫妇二人为此大吵一架,分居了数月。 可想而知,尤敬辰为这个年轻自己八九岁的妻子有多头痛。 时移世易,如今不需要她贤惠了,她反倒懂事了许多。 “夫人说笑了,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在岳家住了这么久已是叨扰,当然要接你回来。跟青棠没什么关系,顺道说一声而已。” 说完,他打开车上的箱笼,从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江颂宜,示意她打开。 锦盒中置了一只金累丝攒珠凤钗,流光溢彩,工艺精湛。 她拘着身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夫上次昏了头,摔坏了夫人的簪子,这是赔给夫人的补偿,夫人收了礼,便是原谅我了,可好?” 江颂宜握住凤钗一端,仔细摩挲。 娘家不容她,她继续留在家里,也会让父母抬不起头。除了委身尤敬辰,她还有别的去处吗? 一走了之容易,毁了祖父母一生辛苦经营的名誉,百年之后她有何脸面去见二老? 江颂宜不作声,犹豫了半晌,抬臂将凤钗戴上。 她肯和解,尤敬辰肉眼可见的高兴,近身过来,想帮她扶正凤钗。 他一靠近,江颂宜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她记得,这是府中赵姨娘最爱点的香,气味浓郁,久久不散。许是他出门前恰好在赵氏处,赵氏的婢女用此熏香帮他熏了衣服,是以香气久久不散。 江颂宜忽然觉得反胃,作呕了一声,猛地后退了半个身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尤敬辰大惊,想过来察看她的情况。 江颂宜横臂挡在身前,阻止他靠近。 “无碍。昨夜没睡好,坐车坐久了头晕恶心,休息一下就好。郎君离妾身远些吧,妾身怕污了郎君的衣裳。” 尤敬辰配合地退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等回了府,让厨房每日炖一盅上好的燕窝送到你房里。瞧你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 “多谢。” “这是为夫该做的。” 两人客套完,便安静下来,无话可说。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对新婚一年多的夫妻。 江颂宜不动声色地取出帕子,捂在口鼻处,思来想去,片刻后启唇,声音和缓: “青棠的名分还是得选个最近的吉日定下,不然孩子出生后,生母位置尴尬,孩子面 3. 奇怪 [] 夕阳西斜,尤敬辰闯入时,江颂宜正卧在房中的贵妃榻上,手捧着一卷书。 一见他进来,两弯柳叶眉便蹙起,似是在不满他扰人清净。 夕阳的余晖透着薄薄一层窗纸撒进来,照在她莹白凝润的侧脸上,美不胜收。 尤敬辰曾经为能占有这样的佳人沾沾自喜,但若是妻子早被他人拥有,美丽的样貌何尝不是催命的毒针,扎得他无法呼吸。 他怒气冲冲闯进来,众人不明所以。 夫妻两隔阂已久,尤其青棠突然离开之后,江颂宜心中疑惑,细细问了府里的人,奶娘想遮掩也遮不住,她知道真相后越发厌恶尤敬辰,他不来,她更会不主动去寻他。 众人定睛再看,发现他竟是提剑进的内院。 江颂宜的贴身丫鬟木丹跟乳母立时反应过来,挡在她身前。其他下人吓坏了,闹哄哄乱做一团。有机灵的往外跑,赶紧去报了老夫人。 --出大乱子了! --二老爷要杀二太太! 这头,尤敬辰越过众人,直直往内室去,按照青棠的指示,果真叫他在江颂宜的妆匣中翻到了一柄旧木簪,雕工粗陋,木料也是下等。 一个官家小姐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尤敬辰只觉青棠的话对了大半,提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是个白面书生,这是他第一次拿剑。 剑锋所指的人,是自己的爱妻。 丈夫无视自己,在屋中来去乱翻,江颂宜羞愤难抑,推开乳母跟丫鬟,追上来质问他,在看清他手中物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青天白日的上我这里发疯,你们尤家人未免欺人······” 尤敬辰双目发红,一手持簪,一手提剑,厉声道。 “究竟是我尤家欺人太甚,还是你们江家教女不善,教出的女儿竟然在婚前与人私奔?!青棠都说了,簪子是奸夫给你的,是以你日日拿在手中把玩。” 江颂宜愣征在原地,睁大双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乳母扑到尤敬辰脚边,哭着喊着说冤枉。 “姑爷平白无故说的什么话!我们小姐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你听了青棠这个爬床丫头的一面之词就来冤枉她,这是要把我们小姐往死里逼啊!” 尤敬辰一脚将她踹开,乳母摔出去,捂着胸口,哎呀叫唤。 “我自然不会只听她一面之词,早已经遣了尤兴到江家调查。建成二年,江氏在奴仆拥簇下前往京城姑母家探亲,带去的奴役们于半月后返回江家,江氏却不在队列中。” 乳母讷讷道:“姑娘在、在姑母家作客呢,住了三五个月才归家。” 尤敬辰高声道:“你打量我是傻子好糊弄吗?!尤兴早查清楚了,她分明是失踪了数月!一个千金大小姐,既不在家,也不在亲戚家里,身边更没有仆役,不是与人私奔是什么?!” “江家仆役与青棠是人证,这簪子就是物证。”说完,怒上心头,当即将簪子掰断,重重摔在地上。 乳母涕泗横流,拍着大腿不停地说着冤枉、小姐有苦衷,小姐是清白之身,江家人敢担保···诸如此类。 “是,不,不,我没有······”旧事被亲近之人揭发,过往的记忆在脑中翻腾,江颂宜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似乎周围之人都在嘲笑她,她直挺挺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口中重复着无意义的话。 屋内闹得无可开交,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围了一圈,听到了这等密辛,个个吓得说不出话,屋中一片死寂。唯有簪子清晰落地的声音。 尤敬辰望着对方凄惨苍白的脸庞,一边恨贱妇与人私通,一边又忍不住在心中替她开脱。 万一她真的有苦衷? 若她只是与人来往,并未失身呢? 赵妈妈口口声声说江家敢担保,她们有什么凭证呢? 尤敬辰想到此处,脑中精光一闪,忽然对着众人大喝一声。 “江氏留下来,其他人都滚!” “全都给我滚出去!” “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尤敬辰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理政严苛,名声在外,府中人无不敬畏。 下人们听到他的话,纷纷做鸟兽散。 乳母和木丹虽不情愿,也被下人们一起硬带出去。 屋子一时间空下来,落针可闻。 尤敬辰走到江颂宜面前,将剑横在她脖颈一寸外。江颂宜仰面直视他,面庞上残留着晶莹的泪珠。 三年前正妻去世,他不是找不到更好的继室人选,却在前往岳家时,对探窗逗鸟的妻妹动心。 他真心待她,拿出的聘礼比之第一次,还要多出几倍。 若真冤枉了她,自己岂不是要终生后悔? 只要她是清白之身,他便信她一回。 尤敬辰提剑挑破江颂宜的衣裳,想亲自验证自己心中所想。 然后发现— 他根本打不过江颂宜。 对方清醒过来,下意识轻巧避开,而后回身夺了他的剑,手肘一击,正好打在他胸口上,逼得他连连后退。 江颂宜目光复杂,她不想打他。 尤敬辰目眦欲裂,只觉这是生平奇耻大辱。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时间倒转回现在。 江家人不明白尤敬辰为什么能忍下这种屈辱,执意要带走江颂宜,但他们非常乐意他这样做。 江颂宜也不明白。 她只觉得自己的婚姻摇摇欲坠,陷入极大的危险中。若有可能,她愿意尽力挽回。 哪怕······哪怕对方可能是要带她回去,折辱报复。 这是最坏的猜想。 回到尤府。 老太太,也就是尤敬辰的母亲,在内院等她。 江颂宜跪在高堂之下,等着对方审判、惩罚自己。 未曾料到,她老人家只是拍了拍江颂宜的肩膀。 长年累月严厉的面庞给尤老太太的额心留下了深深的刻纹,当她想表现得和善些,看着反而有几分吓人。 “好孩子,既然回来了,就还是我们尤府的二太太,万事要为这个家考虑,不可轻易胡来了。” 江颂宜迷茫地想,老太太从前要求儿媳妇晨昏定省,伺候她穿衣吃饭,哪怕下人多得用不完,几个儿媳妇也要亲力亲为,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不管她怎么想,反正她身边的丫鬟嬷嬷感激得眼泪直掉。 寒暄完,尤敬辰陪着她回正院,让她先休息片刻,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个便饭。 “莫怕,万事有为夫在,为夫为你撑腰,那些人若是背后说你,不必理会。遇见多嘴的下人,你做主打一顿。” 江颂宜一头雾水地应下了。 尤敬辰还有公务,在屋子里坐都没坐一会儿,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丫鬟们涌上来伺候她,细算了算,这院子里竟然比之前还添了不少人。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她睡了半个时辰,总觉得心中不安。 尤府,好得有些怪异。 睡不踏实,早早醒了。 听见外头喧闹,她拉开床上的纱幔,四个生面孔丫鬟训练有素地上前来。 “外头是怎么了?” 一个丫鬟面露难色,应道:“许姑娘来拜见太太,木丹姐姐不许人通报,跟许姑娘的丫鬟吵起来了,惊扰夫人,奴婢们有罪。” “言重了。”江颂宜刚睡醒,头晕目眩,反应了一 4. 屈辱 [] 夜里用饭时,尤家人向江颂宜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一家子其乐融融,仿佛之前的闹剧未曾发生过。 席上有一品燕窝肥鸡丝热锅,是尤敬辰让人特意备下的,他亲自给妻子盛了一碗。 惹得嫂子跟弟妹们纷纷眼红,给自己的丈夫挤眼色。 —瞧瞧人家是怎么对待妻子的。 小妹尤碧云跟着狭隘地打趣了一句:“二哥,我也想吃燕窝,您顺手也给我盛一碗吧。” 尤敬辰瞪了她一眼。 “让你的丫鬟给你盛,没大没小的,仔细我罚你。” 尤碧云假装生气,跑到她母亲尤老夫人身边撒娇,“母亲,你看二哥,他凶我!” 尤老夫人敷衍了她几句,让她消停会,大家好好吃顿饭。 席间其乐融融。 江颂宜却心事重重,那碗燕窝也只用了几口便放下了。 一起用过饭,夫妇二人向父母亲告退,离了席,走到廊下,尤敬辰预备如同往常一样向妻子告别,他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江颂宜破天荒拦住他。 她挽上他的胳膊,柔声道:“这么久不见,你不陪陪我吗?” 灯下美人风姿绰约,温婉柔情地挽留自己。 尤敬辰压抑地滚了滚喉结,艰难地挣开她的手臂,道:“这几天我都有急事要处理,不能陪夫人了。” “我有个认床的毛病,总觉得睡不踏实,想有人陪我。” 这几乎是明示。 奈何郎心似铁,尤敬辰坚决要走,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出了个主意:“夜里让木丹给你值夜,再不行把赵妈妈从江家接来陪你,让她在咱们家养着。” “知道了,郎君去忙正事吧。” 尤敬辰离开时健步如飞,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吞并他。 江颂宜站在原地,等确认对方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她便脱力似地靠在墙上,木丹不解地扶住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小姐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江颂宜灰心丧气地摇摇头。 木丹看了一眼姑爷离开时走过的路,又看了看江颂宜,以为她是在为姑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伤心,有心开解道。 “姑爷既然有心接您回来,到咱们院里过夜是早晚的事。您不光是正妻,还是姑爷费了大功夫真心诚意娶回来的,谁都越不过您去。青棠那丫头就算比您先生下孩子,但姑爷不喜她,不足为虑。” 句句真心,句句没安慰到点子上。 厚厚的云层停驻在天边,将十五的圆月遮了大半,只隐隐漏出几缕光辉。 江颂宜觉得胆战心惊,青棠的话她只是半信半疑,但尤敬辰殷勤照顾却又抗拒让她近身的态度无疑让猜测多了几分可信,这些事暂时还不能对木丹说明。 一来,若青棠说的话是真的,她身边这些丫鬟帮不上什么忙。 二来,若走漏风声,还会打草惊蛇。 江颂宜一边想破局之法,一边往杏花院的方向踱步,她倒要看看,里头住的是何方神圣。 总得“死”个明白。 她只带了木丹一个丫鬟,两人都是身形瘦削的姑娘家,在暗处行走时并不起眼。 杏花院是府里西南角的一个院子,院落不小,但日常不住人。尤家财大气粗,偶尔有客人借宿此处,就会叫人收拾出来给客人住。 江颂宜白日里被青棠提醒后,悄悄着木丹找几个府内交好的丫鬟小厮打探,院子里新近住的客人姓甚名谁。 问了一圈,个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来历。 疑云密布,藏得这么严实,肯定有鬼。 主仆二人到了院外,见院门紧闭,但灯火通明,门缝里透出光来,仔细听,还有丝竹之声。 愈发可疑。 “小姐,我们回去吧,要是被人撞见,误会我们私会外男,姑爷那里不好交代。” “就算他误会我,我也得弄清楚这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江颂宜执意要做,木丹只能担惊受怕地跟着她一起做下去。 主仆二人正愁没有门路进去,只能在院外徘徊,待了一会儿,准备离去前恰好叫木丹瞧见一个熟人。 木丹轻轻扯了一下江颂宜的衣襟,附耳在她耳边,示意她看不远处。 “小姐您瞧,是碧云小姐,深更半夜,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连个丫鬟都不带。”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披了个深色斗篷,与黑夜融为一体,要不是木丹眼尖,定然认不出是她。 “跟上,我们一起去瞧瞧。” 尤碧云走到院门处,轻敲三下,两短一长。 半晌,有个仆妇前来开门,恭恭敬敬地迎她进去。 江颂宜躲在暗处,趁着仆妇转头的功夫,出手击中对方的后脖颈,仆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出手极快,及时接住晕倒的仆妇,不叫她落地发出声响。 尤碧云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常,佝偻着身子往正房的方向走。 靠近后才发现她手上还提了个食盒。 这月上中天的,她一个大家小姐,孤身往这地方送什么吃的? 想必院中的客人身份贵重,才能让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深夜而至。须知一个弄不好,叫碎嘴的下人知道了传出去,姑娘家的清誉就毁了。 江颂宜深有体会,不动声色地跟上,暗地里给木丹使眼色,让她先回去。 她跟祖父学过一点粗陋功夫,脚步轻,不易惊动人。木丹只是普通人,第一次做这种事,容易出纰漏,不如先回去。 “要是我子时还未回去,你就去搬救兵,去找······”江颂宜顿了顿,尤敬辰有嫌疑,尤府众人与她交情浅,江家没一个顶用的,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能信任的人,“算了,你跟咱们房里的丫头说我今夜在此,然后就回江家去,不必管我。” 木丹着急了。 小姐大半夜莫名其妙上这里来,执意要查明这院子住着谁,现在又跟着尤府小姐闯进外人住的地方,还要抛下她独自去。 她怎么能放心啊? “不行,我得陪着您!” “我有我的打算,你快去!”江颂宜疾言厉色喝道。 待木丹走后,她拔下头顶的簪子,掩在袖中,悄悄跟着尤碧云往正房的位置去。 走了一小段路,就见她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皎洁面孔,看上去像精心打扮过的。 越往里走,越安静。 明明刚刚进来前,还能听见管弦乐声。 江颂宜眉心微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