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饵》 1. 第1章 围城 [] 永庆十六年,已经入秋,武昌城仍如一个闷热的火罐子一般,干热中感受不到一丝凉风,让人觉得脚下被蒸烤的大地仿佛要抽干人的精气神,这个夏天城内就没有下过一滴雨。 永庆十四年底,世代镇守祁连山的雍国公叛主谋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举兵,不到两年时间就占领了山西省、陕西省,现南下到湖广,围了武昌城已有十余天了。 天气本就炎热,各个城门又被贼兵围困,武昌城如同一只密不通风的铁桶。城内人心惶惶,巷子里听不到一丝人语,只有院中老树上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让人透不过气来。 何明瑟扇着蝶恋花团扇支开窗牖,窗外隐约传来火炮轰城发出的爆裂声响,她抬眼望了望窗外面的天,天光日朗,鸟都没一只,不知守城官兵还能撑几天,真让人绝望! 这几年来大鸿朝一直不太平,从前年起,天气少雨,土地干旱,全国大部分地方一直闹灾荒。鞑靼、女贞又时不时在北方边界烧杀抢掠,内忧外患之际,雍国公此时又上来凑热闹,更是雪上加霜。 今年年初,父兄带着她匆匆从京师回武昌探亲,没想到,正值此时,雍贼世子赵献率兵南下,大队人马直奔四川。 刚回到家家没几日,父兄便被朝廷派去成都守城。时值山西、陕西已经落入雍王之手,湖广、四川一带已经常有小股叛军作乱,父兄怕路上带着她有诸多危险,为着她的安全考虑,便执意将她留在了武昌城,托付给叔婶照料。不曾想,雍贼绕了个道,先对湖广下了手。 母亲在她十三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如今已经故去了三年。前几年随父亲在京师客居时,由于路途遥远,不能回武昌到母亲坟头祭拜,她和哥哥便带上些贡品、香烛,在附近的寺庙里给母亲烧香念佛。谁知今年她人就在武昌,赶上了这样的事情,也无法出城去母亲坟头尽孝,思及此处,她拧了拧眉头,兀自叹了口气。明日便是母亲的祭日了…… “姑娘,姑娘,二夫人来了。”蹲在井边打水的丫头秋兰探头给何明瑟递了个眼色。 何明瑟转头看去,何家二房夫人李澜芝手里摇着团扇,踱着碎步,汗涔涔的脸上带着淡淡愁容,进了后院。 李澜芝此次来怕是担心她在此兵荒马乱之际冒冒失失非要往外闯,万一出了事没法跟她父亲交代。 前几天,她曾经和李澜芝提过一次要去祭拜母亲的事情,当时,李澜芝只推说时候还早,过几日再决定是否要去也不迟。 虽然她这半年来和李澜芝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除了日常生活上的关怀外,李澜芝很少拉着何明瑟话家常,或许还把她当成个孩子,或许当她是个累赘。 何明瑟收回脑袋,起身迎到门口,脸上带笑,给李澜芝行了个女礼,恭顺的喊了一声:“二婶。” 李澜芝年近四十,眉眼精致,看得出细细勾画过,头上梳着时样?髻,髻上插着如意金玉梅花簪,好不精致! 何明瑟内心感叹,在这全城人人自危的节骨眼,二婶还有这等打扮的闲情逸致,怪不得二叔这二十多年来被她抓的死死的。 “明瑟啊,你听听外面这炮火声,时不时就响上一声,我一听到声儿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真怕雍贼打进来。“李澜芝拿帕子揉了揉眼角,顺势亲昵的挽住了何明瑟的胳膊。 ”你二哥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还整天跟着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在外面瞎混,若是雍贼攻入城内,这刀剑不长眼,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李澜芝声音愈发哽咽,让人不忍心在此时说出什么忤逆她的话来,何明瑟用手在她后背轻捋,以示安慰。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二婶嘴上在说二哥,实际上是在敲打她。 何明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若是此时出了差错,李澜芝是怎么也交代不过去的,索性,她看死了何明瑟,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别跨出何府,此时安稳就是保命。 何明瑟扶李澜芝坐在石凳上,夸赞了一番她今日的打扮,对李澜芝很是受用,又顺着她的话道:“二婶放宽心,外头乱成那样,我是不会给家里添乱的。” 她知道让李澜芝应允她去寺庙里祭拜母亲,是行不通的,索性不给她心里添堵,先让她放松警惕,再做下一步打算。 李澜芝满意的抚了抚额角,微微点头,心想这姑娘真是越大越懂事了,复又叹息道,“马上就要院试了,本想让你二哥再去试试,谁成想……。” 二哥何启年是叔婶的独子,现已快满二十岁,文不成,武不就,每日就想着出门玩乐,整日在家好吃懒做也不是办法,年初父亲有意带他到成都让他历练历练,奈何李澜芝舍不得,这事便作罢了。 “哎,随他去吧,若是雍贼将武昌拿下,是否能活命都不知道,还逼他考那秀才做什么……” 何明瑟随声应合,李澜芝收了眼泪,拍了拍她的手道:“明日便是你母亲的祭日了,若是此次武昌城能保住,过一阵子,叔婶一起陪你去祖坟拜你娘,你说好不好?” 何明瑟乖巧,甜甜一笑道:“都听二婶的。” 李澜芝微笑以示满意,送走李澜芝,何明瑟复又坐到窗前,内心伤感,李澜芝说的没错,若是雍贼将武昌拿下,她能否活命还都是未知,但反过来一想,万一她丢了性命,父兄又远在成都,生死未卜,以后谁又能去祭拜母亲呢? 她叹了口气,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明日一定要去一趟龙华寺。 “姑娘,去龙华寺给夫人上香的事儿你就别想了。你听听外面这炮火声,万一雍贼打进来,外面兵荒马乱的,出去了那就是曝尸荒野!”丫头秋兰盛出一碗在井水里湃过的绿豆汤边走边跟她说,从小跟在何明瑟身边,她知道自家姑娘明面上应承二夫人,心里还是有盘算的。 既已回武昌,母亲祭日,无法出城去祖坟祭拜,已经是不孝顺,她想退而求其次,去城东的龙华寺给母亲上一炷香,如今这也成了难事。 何明瑟抚了抚额头,站起身将团扇扔在桌上,悻悻的走到门边倚在门框上,细白的面皮在阳光的映衬下更显细致娇美。她伸手接过绿豆汤,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冰凉微甜的汤水丝丝入喉,紧接着渗入她的五脏六腑,让她顿感凉快了大半,心绪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武昌城墙坚固,城里粮足,就算雍贼再围城十天,也支撑得住。” 湖广自古就是鱼米之乡,虽然这几年年景差,庄稼歉收,但是比起其他地方,武昌城内还是有些存粮的。 秋兰努努嘴,愣眼看了她半天,“姑娘啊,万一雍贼从宾阳门入城,龙华寺岂不是要先遭殃!我听说,好多兵都娶不上老婆,三四十岁还打光棍,你这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小心被贼兵虏了做老婆去。” 何明瑟拿起团扇朝秋兰头上点了点道:“你这丫头,亏得你还是个武昌人,宾阳门附近都是丛林,这个天气蚊虫又多,雍 2. 第 2 章 蛇山坠马 [] 何明瑟放下手中的青花莲子陶瓷罐,蹲下身来,在秋兰耳边轻唤了两声,见秋兰没反应,才扶着她的两个咯吱窝将她拉到了床上。 秋兰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没几两肉,长得却是真真的结实,何明瑟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将她从地上拖起。 待秋兰安稳的躺在了床上,何明瑟的衣服已经被热汗打湿了一半,她边抬身擦着汗边对着昏睡的秋兰喃喃道:“秋兰,地上不舒服,你就在这床上好好躺着等我,我啊,过了晌午就能回来,你放心,我定让我娘保佑你吃嘛嘛香……” 何明瑟给秋兰盖好被子,拂下帐上的玉勾转身离去,若二婶来看时,能将床上躺着的秋兰当成她才好。 何明瑟偷偷摸进马厩,眼睛快速在马厩周围扫了一圈,没有一个人影,她自得一笑,牵了白马往东侧门快步走去。 经她这几日的反复观察,自打雍贼围城以来,家里东西两个侧门多了几个下人在把守,不难猜到,叔婶一来是为了防她去给母亲上坟,二来是防何启年偷偷溜出去约朋友鬼混。 现在时辰还早,往日这个时候,她都还没起床,何启年更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她倒要碰碰运气,就赌门外把守的下人此时偷懒还没来。 果然,出来的早就是妙!门外半个人影也不见。省去了与守门周旋的心思与口舌了,她此次出门,想必叔婶必定不会有所察觉。 何明瑟内心暗自得意,一早便有好兆头,今日去龙华寺祭拜母亲之事必定一切顺利! 她轻轻关上大门,提裙轻跨上马,拍马疾驰朝龙华寺方向奔去。 出了巷口,马儿顺着蛇山一路东奔,一路上竟也未见到几个人影儿。 行至蛇山东南山脚,她沿着蜿蜒的步道向山上走去,步道极不平坦,加上这小白马好吃懒做了多日,身体胖得滚圆,上山着实有些吃力。 何明瑟无奈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手牵着缰绳和小白马同往山上爬。天气似是越发闷热了,她抬手擦了把汗,不经意的望向天空,此时天边竟有几朵云黑压压的飘过来。 这积了一个夏天的好雨,怕不是要在此时发作吧?她兀自摇了摇头,只能自认倒霉,但脚下却仍不敢放松,她必须要在下雨之前赶到龙华寺。 行至半山腰,只觉得身上薄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黏在身上,煞是难受。 何明瑟停马在路旁树荫下,待稍稍凉快了一些,要再赶路时,她才留意到左右丛林森森,草木蒙眬,脚下羊肠鸟道,曲屈丛杂,且周围安静的可怕……。 若是此时林中突然窜出来一只猛兽,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怕是要在大好年华悄无声息的葬身在这蛇山之中了。只留下一堆白骨,岂不可惜。 宁做雍贼刀下鬼,留个全尸,也不能做兽口魂,只能剩下一堆白骨。 此时头上乌云压顶,已经起了闪电,这场雨她应该也是躲不过了。 她咬了咬牙,唱起了小调儿,给自己壮胆子,复又翻身爬上马背,拿起缰绳,吆喝白马,早点赶到龙华寺才是当务之急。 她催促白马向前跑,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眼前的雨水却已交织成一片。 蛇山步道是土路,说是步道,其实只因龙华寺香火旺盛,被络绎不绝的香客在丛林靠山谷的边坡处生生踩出来的,此时经过雨水冲刷已经是泥泞不堪。 何明瑟皱眉从坡顶望了下去,不禁吓得闭了眼睛,坡下山谷虽然不深,但荆棘丛生,若马蹄打滑,此时掉下山去,可不比葬身兽口要好上多少。 上次她和父兄一块儿走过这条路,她那时坐在马车里,但她隐约记得这步道上有几座供人歇脚的小亭子,若记得没错,前方不远应该就有一座。 她不敢停留,凭着记忆摸索着向前走,白马驮着她在雨里小步朝前,忽见那亭子已经隐隐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季节的雨多是阵雨,狂下一阵就能停了。跟老天较劲必没什么好下场,还是先进去亭子里避过这阵再去龙华寺。 天色阴沉,闪电过后时不时有阵阵雷鸣,雨帘像白色的雾气挡在眼前。临近了亭子,何明瑟才看真切,那亭子里似是蹲坐了了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在地上。 现贼兵压境,怎会有将士闲到在此打发时间?莫非是……她心里暗道不好,雍贼从宾阳门入城了! 她抬眉望去,透过水线,分明见那几个人闻声朝她望了过来,其中一个反应快,已经拿刀起身走到亭口向她张望。 何明瑟被这场景吓得心脏停跳了两拍,待她反应过来时,立即调转马头,向身后跑去。 “前方何人,快快站住!”拿刀的人在背后朝她大喊。 她只顾着逃命,死在雍贼刀下多冤枉啊,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她不停的踢马肚子,那马也慌了,带着她在雨里左右乱摆。 路边长满低矮的青苔,在雨水拍打中泛着油亮的光,马儿踩在上面,脚下打滑,发出一阵嘶鸣,踉跄了两下侧身摔在了坡边,登时将何明瑟狠狠的甩了出去,她转眼之间就滚下了山坡。 “世子爷,好像……是个姑娘。”拿刀人转身朝身后的人道。 雨中的蛇山雾气缭绕,仿若仙境,抬眼望去,只能看出几米外,衣袂翩翩的白衣少女恰似天外仙子突然闯入了这陌生的神仙宫阙,让人看得入了迷。 此时,面色冷白的雍王世子赵献早已经站在他身后,呆望着跌落下马的何明瑟,待他反应过来,急急冲进雨中,吼了一声:“救人!” …… 两日后,武昌城内,雍王世子营帐中。 何明瑟嘴角微动,艰难的睁开眼睛,此时她觉得头沉如石,身上、手上也有隐隐的疼痛。 守在她身边穿着青袍的男子正拿着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汗珠,见她有了反应,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他端起身边的青瓷碗,将一勺水送到了何明瑟的嘴边。 她咂了一口嘴边的水,抿了抿嘴唇,神志渐渐清醒,努力睁开眼睛,两眼茫然的看向帐顶。 男子见她苏醒,轻咳了一声,她缓缓转过头,只见眼前的男人朝她笑意盈盈,笔直的坐在自己身前的他,皮肤白净,眉眼俊秀,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她心下诧异,刚欲开口问对方是何人,就见有人撩开帐帘匆匆进来道:“世子爷,湖广指挥使闫良已经自尽,巡抚高锦遇等已经束手就擒……” 对于属下的莽撞,男子面色微有不愉,回头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下去,来人见状,立马闭嘴躬身退出营帐。 男子转过头来,对着何明瑟,笑容又挂回了脸上,他复又递了一勺水到何明瑟嘴边,面色明媚,温声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何明瑟头疼欲裂,眼神疑惑望着男子,气息微弱道:“湖广?这里是武昌吗?”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这姑娘见了他们一行兵丁吓得滚下了马背,此时倒像是不记得似的,“这里是武昌,姑娘你……不记得发生的事情了吗?” 何明瑟的头愈发的疼了,她只记得,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刚升至兵部侍郎,她正在随着父兄去京师赴任的路上。 何明瑟艰难的摇了摇头,她记得距京师还有不到三十里,为何此时又回到了武昌? 男子见状默默松了一口气,脸上仍笑容不减,温柔道:“你前日一个人在蛇山骑马跌落山坡,你真的不记得了?” 何明瑟又在脑子中搜索一番,跌 3. 第3章 已经是永庆十六年了 [] 赵献听罢稍稍愣了一瞬,随即又扬起了嘴角。 这样也好,现整个大鸿朝廷皆知雍王是反贼,他们已形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更何况是何宗宪等一干死忠拥护那昏庸皇帝的朝廷元老,他们恨不得将雍王与他捉住剥皮楦草。 这也怪不得他们,皇家的奴才做惯了,不管皇帝是何种德行,都只会惟命是从,一群习惯了俯首帖耳的傻瓜蛋。 此时大鸿内忧外患,即使他们不反,北面的鞑靼和女贞也未必肯放弃眼前这块风雨飘摇的肥肉。 而永庆十三年雍王还未反,还是忠君爱国的世袭王爷,有祖上的开国功勋傍身,这个身份更容易让眼前这个落难的姑娘接受。 赵献敛了敛心神,笑容泛上了眼角眉梢,“现已经是永庆十六年了。” 何明瑟听罢,不觉胸中一阵翻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已经是永庆十六年? 急促的呼吸让她不自觉将手放在了胸前。 她出生于永庆元年春三月,永庆十三年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可此时,她手下的这片天地,丰盈起伏,明明就是一个触感饱满的女人胸口。 何明瑟抑制住内心颤抖,闷声将头埋在了双臂之中,脑中一片混乱。 既是如此,她为何会只身出现在蛇山,眼前的赵献又是什么来历? 赵献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柔声道:“我是雍王世子,如今湖广巡抚高锦遇和指挥使阎良一干人等聚兵谋反,我奉命来武昌平定叛乱。” 赵献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身躯,见她听了他的话,犹如一只被围困的小鹿,抖得愈发厉害,心里又多生出了几分保护欲,低声安慰道:“你现在在我的军帐中,很安全,不必害怕。” 何明瑟缓缓抬头,两眼茫然,好一会儿才出声道:“武昌城内现在怎么样了?我尚有家人在城中,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 赵献看着眼前迷茫的女子,反而感觉她有一种娇弱的美感,她害怕是正常反应,任哪个女子突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着陌生的人,有不怕的? 怎么答复才能让她放下防备呢? 他思忖片刻,避重就轻反问道:“放心,反贼已经大部分被剿灭。何姑娘在武昌城中有哪些亲人?” 何明瑟垂下眼帘:“我家祖宅内还有叔婶和堂兄。” 赵献点头,“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会儿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过几日城内太平了,我便送你回去和家人团聚。” 先让她在营帐中和他相处几日,再慢慢让她卸下防备。 说罢赵献唤人摆放饭菜。 何明瑟手上有伤,他怕何明瑟不方便,执意将饭菜喂到何明瑟口中。 何明瑟起初羞赧,不肯让他喂,但却拗不过他。 他见何明瑟吃了大半碗饭,他才满意的让人收了碗筷。 何明瑟虽然从小养尊处优,在父兄的疼爱下长大,但是却没有被养成娇惯的毛病。 面对眼前为她忙前忙后的赵献,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夜晚躺在床上,思及此事,内心却有隐隐的欢喜。 赵献灼灼的眼神和殷勤的举动,想必不止是只想救她这么简单,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和兄长没有哪个男人待她如此。 后几日,赵献每日都在她住的帐中坐上大半日,每次他进来后,都屏退侍卫,一个人陪她吃饭,陪她说话。 赵献有感于何宗礼对儿女的关怀备至,说及自己,他不禁轻轻叹气。 他同何明瑟一样,从小失了母亲。但与何家不同的是,雍王很多姬妾,很多子女,经常忽略他。 虽然他是世子,但在雍王眼里却没有什么相较于其他子女的不同之处,他时常还会因为世子的身份遭到嫉妒,常常被诬陷,虽然他极力辩解还是被责罚。 直至他长大成人,有了军功傍身,雍王才对他另眼相看。 何明瑟见他明朗的脸上有淡淡的愁容,不禁感同身受,真诚安慰道:“世子不必伤感,此次世子一到武昌便平定叛乱,圣上一定会对你赞赏有加,雍王也定会以你为荣。” 赵献闭了眼,他身后的蛇山在黑夜中蜿蜒起伏,真犹如一条蓄势待发的长蛇盘亘在星际之下。 他拉了拉何明瑟的袖角,缓缓睁开眼睛定定望着她:“我真想像普通的世家子弟一样,受尽父母疼爱,日后有一位门当户对,端庄贤淑的妻子相伴左右,前者我今生已经缺失,但是后者,我想还有机会。” “会有的。”何明瑟目光与他碰撞,心生一丝羞怯,红着脸仰起了头,只看着漫天繁星。 …… 这日傍晚,军医为何明瑟换了药之后她便沉沉的睡下了。 睡到半夜,头上伤口的开始隐隐作痛。她翻身坐起身,双手按着额头,脑子混沌一片。 若真如赵献所说,那父兄为何没带她一同去成都呢? 这三年来,发生了什么她此时一概不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让他们不得已而把她留在了武昌? 她脑子里有诸多疑问,让她困顿不已。 此时,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月光之下,一个影子被拉得颀长,映在了帐上,那身影缓缓移动,朝她越来越近,何明瑟却丝毫没有察觉。 门口睡过去的守卫闷吭了一声便被抹了脖子,血水窜得老高,溅到了帐上。 紧接着,帐外火把攒动,有人大喊:“有刺客!往世子爷营帐那边去了,快去保护世子爷。” 何明瑟听见声音猛一抬头,只见一个黑影站在她眼前,她瑟缩着刚想出声便被黑衣人拿着刀直指胸口。 黑衣人揪起何明瑟走到营帐门口,赵献一干人等已经将营帐口团团围住。 事发突然,赵献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里衣站在最前端。 他见何明瑟被黑衣人挟持,脸上不复之前的儒雅,狠厉道:“放开她!否则别想逃出去。” 那黑衣人哼笑了一声,拿刀对准了何明瑟。她不敢喊出声,刀尖已经抵住了她的喉咙,只拿婉转的眸子看着赵献。 赵献生怕黑衣人伤了何明瑟,不敢上前夺刀,双手示意众人后退。 已经被逼至角落,黑衣人的刀又向何明瑟靠拢了几分。她本就身上带伤,加上被挟持之后内心惶恐,不久便浑身瘫软,干呕了起来。 赵献拦住要上前的侍从,不敢妄动。 “若不想这姑娘死,雍贼世子赵献过来交换!”黑衣人一手拿刀,另外一手抓住何明瑟的头发将她向自己身边扯了扯。 赵献来不及反应便怒吼道:“别伤了她,我跟你换!”说着丝毫未犹豫就向黑衣人靠拢了过去。 何明瑟眼里雾气蒸腾,只见赵献慢慢向她这边靠了过来,手伸向了她。 黑衣人冷笑一声,将抵在何明瑟脖子上的刀收回,赵献的指尖触及她的手,盈盈一握,将她拉向了反方向,向她大喊了一声“快跑!” 何明瑟鼓了劲向前跑去,黑衣人将刀快速刺向赵献,另一只手却仍死命扯住何明瑟的头发,拉扯头皮的疼痛感让何明瑟不禁大叫了一声。 赵献顾不得自己,将藏在袖口中的短刀扔了出去,青丝根根被切断。 黑衣人看了一眼手中剩下的头发,顿时恼怒,另一只手将长刀向前一掷,恰扎入赵献的左胸口。 众人趁机冲上前,将黑衣人劈倒在地。 何明瑟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待她回过身时,赵献月白色的里衣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他含笑的望着她,单手捂着胸口,朝她走了过来。 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滴到了地上,何明瑟从小被保护得极好,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吓得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赵献走到她身前,张开嘴似是要对她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人便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之后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只觉眼前 4. 第4章 威逼利诱 [] “听说雍兵在路上见人就杀,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莫不是已经做了刀下亡魂了!” 李澜芝趴在何府正门上,顺着门缝往外瞧。 外面三两个士兵手提大刀在巷子里四下转悠,其中一个手上还提着人头。 那满是血水的头颅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将她吓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哎呦,夫人,我说你,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你们妇道人家啊,胆子就只有针尖儿大小。快快,你们两个上来,扶夫人进屋歇着去。” 何宗礼指挥了两个丫头上前,他自己挪着便便大腹,摇摇摆摆走到门口,此时他的心也是虚的。 两个孩子不见了踪影,若是真的出了事,他也是无法对兄长,无法对祖宗交代的,只是此时他是一家的主心骨,强作镇定而已。 两个丫头上来架住瘫软的李澜芝扶到了屋里,李澜芝被那人头吓得不轻,怕何启年也如这般身首异处,抖动着身体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何宗礼眯了眼透过门上的窄缝向外头看去,却不想与此同时,外面有一只眼睛也在朝里面看他,两人目光正好对上。 待他看清了外面那气势汹汹的乌黑眼珠子,吓得“哎呦”一声,踉跄的后退了几步,险些坐在地上。 “叩叩,叩叩!”门外敲门声响起。 “这是不是何宗宪何大人家?”外面那黑眼珠子抬嗓子问道,声音雄浑粗豪,震得何宗礼心里一阵阵激灵。 见里面没人反应,外面那人复又提高了声音,大声豪气道:“这是不是何宗宪何大人家?” “二老爷,要不要开门啊?见何宗礼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站在地上只顾喘着粗气,管家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他既然看见了那外面的人,外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他,人家找上们来,若是硬挺着不开门,恐怕是不成了。 何宗礼勉强壮了胆子,透过门缝向门口那人问话。“来……来者何人?” “在下康文泰,雍王世子爷赵献手下副将。”那人昂着头自报家门。 雍王……何宗礼心里一阵突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脸色已经是煞白。 雍贼占领武昌城已成定局,不开门,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开……开门。”何宗礼战战兢兢跟管家道。 管家放开门闩的瞬间,大门被门外那人一把推开。 门外站了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体格黑壮,黝黑的脸上蓄着有约摸半寸长的络腮胡,缸口粗的腰上别了一把大刀,一看就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 大汉站在门口向院内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何宗礼身上。 他才抬脚迈进了院子,对双腿打着摆子的何宗礼拱手道:“您可是何家二老爷何宗礼啊?” 何宗礼心道若是雍贼不知道他兄长是何宗宪,他或许还能奉上家财逃过一劫,这下可倒好了,不知哪个遭瘟的为了活命将他给卖了,一家子的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死的漂亮些。 他定了神,咬紧了后牙槽,正色道:“我正是何宗礼。” 不想那人却恭敬的伸手行礼,客客气气道:“何二老爷,对不住,刚才让您受惊了!我此次奉命前来可是有好事与您商量的。” “有好事……与我商量?” 武昌城都沦陷了,能有什么好事,怕是来取我老命的。 “正是与你商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何不坐下来慢慢细说。” 康文泰迈进院子,恭敬的伸手请何宗礼引路。 何宗礼云里雾里,迷迷瞪瞪的将康文泰引入厅堂。 待两人落座,康文泰开门见山道:“雍王想与何老爷做亲家,特派我来提亲,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雍王?结亲家?雍王不会是眼神儿不好吧! 何启年那小子,长相虽是像他娘,但是也没有多出挑,且性格不稳重,好吃懒做,还没个功名傍身。 武昌城内家室与何家门当户对的姑娘,他去求娶都未必能求来,雍王还派人登门要将女儿下嫁与他? 图他什么呢! 莫不是这几日他在外面鬼混,不长眼轻薄了人家姑娘? 思及此处何宗礼气的牙痒痒。 雍王可是叛贼,虽然他何宗礼不成器,一直活在兄长的庇佑下,但是要他与叛贼结亲,他也是不情愿的,那不等于拉了兄长下水嘛! 他定了定心神,复又想到,雍王大军如今占了武昌城,何家一家的小命都拿捏在他们手里,若是郡主能看上这小子,反倒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眼下管他名节不名节呢,命要紧,豁出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日后再跟兄长请罪吧。 何宗礼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摸出身上的一块帕子,将额头上的汗抹了去。 自言自语道:“谢天谢地,那孩子还安全着呢!” 复又打起精神跟康文泰说道:“若是郡主不嫌弃犬子,在下倒是很乐意与雍王做亲家。”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听了这话康文泰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时,拍桌哈哈大笑了两声。 “郡主?何二老爷说笑了,是我家世子爷要求娶何明瑟姑娘。何姑娘前几日从马上摔了下来,失了记忆,恰巧被我们世子爷给救了。现正何姑娘在世子爷的军帐中养伤,两人竟然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如今分都分不开,你说这是不是天降的缘分。” 明瑟失忆了?还与雍贼世子情投意合了? 看样子胳膊腿还在,应该也没有破相,何宗礼稍稍缓了口气。 那贼世子还要求娶明瑟?! 何宗宪现远在成都,难以传递信息不说,即便是他知道了,他也不会同意明瑟嫁给雍贼的儿子。 何宗礼擦了把汗赔笑道:“兄长现在人不在武昌,明瑟是他的掌上明珠,儿女成亲是大事,必要他来做主,我说得不算啊!” 康文泰哼笑一声,瞬间板起脸来威胁道:“我见何二老爷是个识时务之人,现在外面是个什么局势,想必你也了解,不用我说与你听了罢!” “我与你交个底,自雍王起兵以来,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待个三年五载,这天下易主,雍王那就是万人敬仰的天子,世子爷便是太子,日后定是要继承大统的。” “我们世子爷和何姑娘有缘分,疼惜何姑娘,她往后富贵不可限量啊!在下劝何二老爷审时度势,若是此时因为你有个偏颇,让世子心里有了不快,可别怪康某今日没提醒过你。” 雍王起兵以来,朝廷派出的平叛之人没有一个是雍兵的敌手,西北几仗下来,朝廷损失了几员大将,加之边境外患,朝廷基本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雍兵彪悍,现已经呈所向披靡之势,自山西、陕西归入雍王之手后,现湖广也在短时间内被攻克了,雍兵扫荡全国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当今圣上昏庸,偏听谗言,动辄杀害武将,朝廷上下已经有许多不满的声音,放眼望去,雍王一统天下似是大势所趋。 话虽如此,但是怎奈何宗宪是个老顽固,对皇上忠心不二,就算朝中一众文武都弃主投了雍王,想必他也会顽抗到底,必不会做二臣。 若是何宗礼此时自作主张将何明瑟嫁于雍王世子,怎么有老脸跟兄长交代。 何宗礼抬眼轻咽了一口唾沫,叹气道:“康将军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这事儿要待我送一封书信到成都问过家兄才行。” 先拖延住时间,再想对策。 康文泰探头过来,扬着眉道:“成都路远,这一来一回可要耗上不少时间。” 何宗礼摇头道:“请康将军体谅,我实在是不敢擅自做主。” 康文泰瞪圆了眼珠子,高声问道:“要是何大人不同意呢?” “这……不同意,女儿是他的,他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是,我要是有女儿定二话不说立马应下这门亲事。” 何宗礼挤了个假笑,似是满脸无可奈何。 康文泰被眼前这个打太极的老油条气笑了,本以为何家二老爷好拿捏,没想到却是一块滚刀肉。 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的,好言好语不成,那就来硬的。 5. 第5章 新郎跑了 [] 这日天将亮,康文泰已带了一众侍卫来何家敲门。 何宗礼猩红着眼睛开了门,看得出几日都未曾睡过好觉了。 康文泰冷瞥了他一眼,昂头抱臂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开门见山。 “何二老爷可考虑好了?” 被逼成这样,还用问吗?直接问他想不想死不就得了! 何宗礼正了正衣襟,违心道:“既然明瑟和世子爷两情相悦,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上次是在下欠思虑了。” 康文泰朗声一笑。这小老头子还挺识时务,他态度跟着好转了起来。 “何二老爷,这就对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何大人的回信’世子爷已经拟好,雍王起兵之事,何姑娘已经不记得了,还望何二老爷和夫人替世子爷好生周旋,可不要让何姑娘多心才是。” 何宗礼接过信道:“那是自然。” 接着他探出疲惫的身子向康文泰身后望了望,没见到何启年的身影,不禁焦急问道:“那,小儿可否放回来了?” 康文泰留了一手,“何二老爷放心,待世子爷与何姑娘完婚,我自会将何二公子一根汗毛不少的给您送回来。” 康文泰声音粗犷,丝毫没有理会何宗礼此时失落的心情,随后大手一挥,便让侍卫将聘礼抬了进来。 大大小小的箱子将何家前院摆了个满。 何宗礼看着满是什物的前院,有气无力的慨叹,兄长可怜啊!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就变成了送女求饶的投敌小人了。 …… 赵献听了康文泰带回来的消息,转身来到了何明瑟的帐中。 何明瑟正背对着门口梳妆,赵献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压下自己心中的那份欢快,悄声来到何明瑟身后,拿起梳子,梳理她如丝绸般顺滑的黑发。 “前几日我派人去成都跟何大人提亲,今日何大人的书信已经被快马从成都送回武昌,到了何府。” 何明瑟雀跃转身,“这般快?父亲他同意了吗?” 赵献挑了挑眉毛道了个嗯字,用手抚着她的丝丝秀发道:“何大人与家父也算老相识,得知你我二人情投意合,自然是同意的。以后有我照顾你,何大人在外也放心了。” 赵献白净的手指在何明瑟的发间穿梭,动作轻而缓,让她感到心里似有水波在荡漾。 中意自己之人,恰好自己也中意。 她在镜中看着赵献,他以这等文弱的身姿,两次舍身救她,实在让她难以拒绝他的好意。况且赵献生的好看,单单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一众的目光。 赵献拉着她的衣袖在对面坐了下来,摩挲她柔嫩的指尖道:“本月十六是个好日子,我已经和二叔打好了招呼,到时去何府把你娶过来。” 十六,那就是三天后了,如此仓促,什么都没准备好呢,父兄也无法从成都赶回来。 何明瑟不解道:“我嫁人,自然是要等父兄回到武昌的,大后天便是十六,父兄应当是赶不回来的。” 赵献声音变得有些凄然,望着她道:“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武昌。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若是你我一分开便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不如此次你就跟着我走,我也能放心些。“ 赵献停顿了片刻,见她没反驳,继续道:“既然何大人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先成亲,到时我带你去成都当面跟何大人赔罪,你看可好?” 赵献将何明瑟揽入怀中,语气满含内疚,“是不是委屈你了?” 何明瑟被赵献照顾了这些时日,已经有些依赖他,若是他离开武昌,留下她一个人,想必她也是不情愿的。 “好吧,那……就依你。” 听着赵献炽热的心跳,她此时心里满满安全感。 他说的有理,如今战乱的年月,一旦分别,或许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俩人说话间,帐外侍卫来通传,何家二老爷来接何明瑟回去。 赵献怕何宗礼嘴巴不严,将他此时的身份透露给何明瑟,本想着在婚礼前一日再把她送回去。 如今何宗礼亲自来接,他也不好拒绝。反正何启年在他手里,也不怕何宗礼能翻出什么水花。 赵献送何明瑟出帐,何宗礼远远的见到侄女,小步跑了过来。 “哎呀,明瑟,伤势怎么样了?快让二叔看看。” 何明瑟走上前去,在何宗礼面前转了个圈。 何宗礼上下打量她,见她面上已经看不见伤痕,而且她不仅没瘦,还圆润了不少,内心凄然,这般没心没肺,这丫头果真是失忆了。 “二叔,我那日为何一个人去了蛇山?就连秋兰都没陪在我身边。” 赵献说那日是她一人在蛇山上骑马不小心摔了下来,何明瑟不禁要问问二叔,为何她一个随从都没带。 何宗礼偷偷窥了一眼在何明瑟后面跟上来的文质俊俏男子,赵献? 前些日子杀了楚王全家,这几天又纵容手下在城里烧杀抢掠,强抢民女的雍王世子,竟然生的这般书生气! 说是兽心人面也不为过,怪不得明瑟这丫头被他蒙蔽了去。 赵献听到何明瑟在问何宗礼她落马当日之事,上来给何宗礼行了个礼,站在何明瑟身后两眼直瞪着何宗礼。 “请二叔好好想想,明瑟这几日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想想二字咬得甚重。 何宗礼顿时在他犀利的眼神中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周身打了个冷战,缓了缓才想到了一个好说辞。 “秋兰要回家照顾她生病的娘,你舍不得她,偷偷跑出去送她。你还记得吧,她家就在宾阳门外的村子里。” 秋兰和何明瑟主仆之间无话不说,李澜芝怕她坏事,已经让管家将她关了起来。 待何明瑟大婚之后,再放她出来,届时何明瑟也无法去跟她求证什么。 赵献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笑着道:“今日晚辈将明瑟交于二叔,这几日要麻烦二叔了,十六日一早晚辈就去接明瑟过门。” “不麻烦,都是我这个二叔应该做的。” 何宗礼见了他胆颤,不欲多聊,只想将何明瑟快些带走,便匆匆结束了话题。 他战战兢兢带走了何明瑟,赵献派了四个人跟着他们一同回了何府。 一路上,何宗礼每每要跟何明瑟说话时,四人便转头冷眼盯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行至何府,李澜芝出来迎何明瑟入了内院。 何明瑟见二叔一路上苦着脸,似有千万心结吐不出来,只以为他在担心她的伤势,安慰道:“二叔,虽然我忘了些事情,但是赵献找军医给我瞧过,身体已经无大碍,你不要担心我。” 不说还好,何明瑟一语毕,见何宗礼眼里居然泛出了泪花,可把她唬得不轻。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二叔何至于如此,她失了三年记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拿袖子给何宗礼擦了擦老泪。 “二叔,您为何如此伤感?可是明瑟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对?” 走在前头的李澜芝听着叔侄俩的话,怕何宗礼说漏了嘴,折了回来,瞪了一眼何宗礼。 “行了吧,你再舍不得,明瑟到了年纪也是要出嫁的,这么哭哭啼啼的平白惹明瑟跟你一起伤感。” 何宗礼回头看了一眼赵献打发过来的四个人,那四人腰上别着刀像门神一样站在大门口朝着他虎视眈眈。 仿佛他一个不慎就要飞奔过来提他的人头,便收了泪顺着李澜芝的话道:“在二叔心里你还是个孩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嫁了,二叔真是舍不得啊。” “赵献说还要在武昌逗留几个月,到时候将巡抚衙门后院辟出来给我们住上一阵。二叔放心,到时候我会经常回来看您和二婶的。”何明瑟安慰他道。 何宗礼应了一声,三人进了后院。 …… 回何府的这两日,何明瑟总是夜里睡得不踏实,夜里好像总能听见秋兰的声音,在向她求救。 大婚前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到院子里走走。 天上三两星辰,一轮圆月,院子里秋 6. 第6章 登徒子 [] 沈猷宽肩阔背,身量高大,剑眉入鬓,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何明瑟看到眼前这陌生男子顿时愣住了。 他毫不避讳,看得自己面红耳赤,哪有这样肆无忌惮盯着人看的! 她一股羞耻之意泛上心头,训斥道:“哪儿来得登徒子,如此无礼!” 沈猷并未回她,勾了勾唇角,抬眉反问道:“可是兵部侍郎何大人之女?” “正是,赵献怎么没过来?” 何明瑟白着脸,向门口看过去。 外头有几个侍卫站在门口,之前热闹的喧哗之声此时也听不见了。 “世子,赵献!”她放声喊道。 “啧啧,丝毫不知廉耻!恐怕何大人日后要无脸见人了。” 沈猷见她满心满眼都是反贼赵献,冷笑出声,半轻视半羞辱的嘲笑了她一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何曾与你有过冤仇,竟这般污蔑我!” 何明瑟听了他的话一时生怒,她可是武将之后,虽是娇弱女儿家,但也有父亲的几分脾性,怎容得一个陌生人如此污蔑。 她随手抄起身旁桌上的青花莲子陶瓷罐使劲向沈猷砸去。 沈猷伸手挡过,罐子砸在他手肘的骨节上,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很疼。 那瓷瓶继而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你……你!出去!” 何明瑟被气得不轻,脸色已经发白,站起了身开口赶他走。 沈猷竖起眉毛,摸了摸酸痛的手肘,向前逼近几步。 这女人,虽然生的不赖,却又蠢又凶,上赶着要嫁给反贼,何大人对雍贼恨之入骨,不知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二叔,二婶!” 何明瑟又气又恼,站起身边绕过沈猷要往外走,边走边喊人。 沈猷一个转身挡在了她的前面,只对外面侍卫喊道:“金葵,给我看好了她,半步也不能让她踏出这个屋子。” 说罢,转身摔门走了。 何明瑟被堵在了屋里,铆足了力气推了几下门,可那门纹丝不动,定是在外面被锁上了。 她灵机一动,向门旁看去,此门不通,还有窗户呢。 她从头上拆下沉重的头面扔在地上,推开了窗子,翻上窗台正欲跳下去,却见窗下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蹲坐在地,正在仰面望着她。 窗子也走不通了,何明瑟怒着脸,蹲在窗台上道:“世子呢?我要见世子。” “世子?你说的是赵献啊?啊呸!我们大人早就打得他抱头鼠窜了!” 金葵脸上颇带得意之色,上下打量了一番何明瑟,不解的问:“姑娘你这般好看,为什么非要嫁他啊?” “我嫁不嫁他关你什么事!你们把赵献怎么了?你们到底是谁?” 何明瑟心中疑惑,莫非这些人就是赵献口中的反贼,想到那日军营中行刺赵献的黑衣人,莫非和他们是一伙? “是谁?我们可是千里迢迢来解救武昌城百姓的。你们的大恩人,你看大人像坏人么?我像坏人么?” 金葵得意的拨弄着额前的一缕头发。 “刚才出去的那个登徒子是你们大人?” “什么登徒子,我们大人可是文韬武略,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呢!” 金葵将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夸人的词都用上了。 何明瑟从窗台上跳了回去,恨恨道:“他不像坏人谁像!妥妥的贼匪做派!” …… 这几年边境不太平,女贞数度侵扰东北边境,练就了辽东都司的一支生猛铁军,沈猷便是辽东都司都指挥使。 今年三月,辽东大捷,女贞一纸降书,承诺继续给大鸿继续纳岁贡。 当时恰逢朝廷得到赵献率兵南下的消息,朝廷便将沈猷派至西南一带阻截雍兵。 沈猷一部的士兵大多是北方人,到了南方水土不服,加之今年天气热的反常,路上病倒了几近一半,耽搁了些时日。 没想到到了武昌,武昌城已经被赵献占了。 沈猷甫一到武昌城外,便排兵布将,鼓舞士气,带兵连夜攻城,不想这雍兵到了武昌城内只知敛财掠色,一时间失了防备,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回了武昌,但是却让赵献那贼人在娶亲路上跑了,他才随着迎亲队来到了何府。 沈猷行至院中,见侍卫李偏头押着瑟瑟发抖的何宗礼和李澜芝夫妇二人。 沈猷脸色发沉,定定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冷声道:“你夫妇二人好大胆子,竟趁着何大人不在武昌之际,私自将他女儿嫁于反贼!” 此时,门外两个侍卫将随着迎亲队一同前来的何启年也押了进来,推到了何宗礼跟前。 何宗礼见了何启年开心起来,咂摸着眼前这个大高个子刚刚说的话,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大人是来平叛的。 他心里暗喜,幸好救兵来得及时,不仅救回了何启年,而且何明瑟和赵献生米还未煮成熟饭,真是及时雨。 何宗礼老泪纵横,立即辩白道:“大人,前些日子明瑟一人外出,那反贼……” 便将何明瑟如何跌下马失忆,赵献如何取得何明瑟信任,如何拿何启年要挟他们夫妇二人,如何威胁他把何明瑟嫁过去统统跟沈猷讲了一遍。 沈猷将信将疑之际,一个侍卫恰将秋兰从粮仓带了出来。 “大人,前面粮仓里面发现一个被绑了的丫头,她说自己是在何姑娘身边服侍的。” 沈猷问了秋兰,秋兰见何宗礼和李澜芝也跪在地上,便晓得眼前之人应不是同赵献一伙儿的,就将李澜芝怕她将赵献是反贼告知失忆的何明瑟便把她关在了粮仓等事情如实告知了。 沈猷听罢在院中踱着步子,命李偏头将三人松了绑。 何宗礼从地上爬起来,扑掉身上的尘土,上前诚心道:“多谢大人体谅,若是大人有什么需要小老儿帮忙的,小老儿必定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沈猷勾了勾嘴角,一脸耐人寻味的笑。 “何二老爷,我见你年纪大了,且你们夫妇二人又不是犯了什么杀头的死罪,这才将你松了绑,可没说过要放你。” 何宗礼不解,小心翼翼道:“大人啊,我说的句句是实情,我真的是被逼无奈。” 他见沈猷冷笑不语,又加了一句,“如果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沈猷背过身去,凝思片刻缓缓道:“在下要借何姑娘一用。” 何宗礼确定没听错之后一时语塞,何明瑟是个姑娘家,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借去又有何用! 只不过有一副好皮囊,好皮囊…… 莫非眼前这位大人也看上她了?! 他欲哭无泪,这丫头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大人,您既在朝廷做事,想必和家兄多少有些交往,若是看中了明瑟,可以让人传信到成都,若是家兄同意,我没什么意见,何必学那赵献,趁这危乱之际用这种手段强取呢!”何宗礼无奈道。 沈猷大笑一声:“看中她?蠢成这样的我沈猷可不稀罕。” 这老头儿难道觉得何明瑟是天仙不成,人人都想要。 何宗礼瞬间尴尬,惊觉失言,赔笑道:“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该打,该打。那要借明瑟做什么?” 沈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何二老爷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且暂不要将赵献是反贼之事告知于她,我自有安排!” 沈猷起身,前前后后将何家的院子查看了一番,对身后小步跟着他的何宗礼说道:“何二老爷,何家的宅子可真是不小啊。” 何宗礼陪笑道:“确实不小,这房子传了几代人了,以前家族大,没分过家,几十口人住着。只是到了我们这辈儿香火不旺,就出了我和兄长两个, 7. 第7章 墨知玉 [] 沈猷身子高大,将整个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盯着屋内惊讶的叔侄二人。 又是他!何明瑟被他挡了去路,气极上前推了他一把,他脚底稳,哪是她能推得动的。 她咬了咬牙,只恨不得手上有一把大刀,将他劈做两半,丢出去喂狗。 她抬起头怒目看着沈猷,极力压抑着怒气道:“沈大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跟何姑娘一起找赵献!” 沈猷似笑非笑,回头道:“金葵,备马!” 何明瑟被沈猷带出了屋子。 沈猷和何明瑟各骑一匹马,李偏头和金葵牵马,四人往城中正阳大街方向走去。 何明瑟脸上的明艳的妆容还未来得及卸去,天生上扬的唇角让人总是觉得她似在微笑,但两弯蛾眉淡淡的蹙在一起,有一种似喜似嗔的美感。 虽然她身上已经换下了嫁衣,此时一身素净,但是仍吸引了不少从身边走过的路人回头观看。 李偏头看着前面马上引来路人目光的何明瑟,不解的抬头问沈猷:“大人,赵献已经跑了,留住这何姑娘有何用?光天化日之下还带她来大街上闲逛,武昌城中百姓看到免不得要误以为大人见色起意,传出去有损大人的名声啊。” 沈猷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的牵动了下嘴角。 “有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在手,你猜猜赵献会不会自投罗网。” 一语点醒梦中人,待反应过来后,李偏头暗暗佩服,沈猷就是沈猷。 十七岁的年纪就高中进士,在大鸿危难之际弃笔从戎,现年刚刚二十二岁,便已经做了三年的都指挥使,在辽东战无不克,女贞能乖乖撤兵,是被沈猷打怕了。 此次南下平叛若能生擒赵献,恐怕兵部尚书的位置非他莫属了。 现武昌城内,定还有赵献的耳目混迹在百姓中。 今日带何明瑟在街上这么转一圈,相当于投了鱼饵,不怕鱼儿不上钩。 “大人英明,是小的浅薄了。”李偏头服气道。 沈猷虽是仍板着脸,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对这句话甚是受用。 “李偏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拍马屁。” 武昌城这些日子被雍贼洗劫一番,虽然沈猷进城后已经让侍卫张贴出告示,告知城中百姓雍贼已经被赶出武昌城,让大家不必恐慌,但是街上的人仍旧不多,兴许是前些日子被吓怕了。 藏身城中的探子,若想不被官兵查出,最好的藏身地就是烟花柳巷了,使些银钱,姑娘们也不会问他们是什么身份来历。 今日既然出了门,做戏要做就做全套。 沈猷提了提嗓门,对走在前面的金葵道:“金葵,听说这正阳大街上有一家叫清丽坊的酒楼,吃食很是不错,你去前面打听打听,还有多远能到,我们直接去清丽坊尝尝武昌菜再去找赵献不迟。” 何明瑟内心冷哼,这人说得倒是好听,什么吃食不错,在武昌城中,恐怕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清丽坊是个什么地方。 一些文人凑在一块儿,故作风雅,实则是在此狎妓纵酒,寻欢取乐。 沈猷刚刚到武昌,就对此一清二楚,其品性可见一斑,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将几人带到清丽坊,她趁他们喝醉或寻欢之时偷偷溜走,就可以逃脱魔爪,去找赵献了,也算得上是个脱身的好办法。 何明瑟立即接过他的话道:“沈大人,我知道清丽坊在何处。” 沈猷瞥了一眼何明瑟,张开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马鬃,倒是没想到她能这么配合。 “在下倒忘了何姑娘是武昌人了,那就烦请带路吧。” 何明瑟引着金葵往正阳大街西边走去,一路上,街道萧条,商户闭门,只有少数卖吃食的铺子还在正常营业。 雍贼进城十余天,正阳大街上米店、酒肆、茶楼都被扫荡了一番,铺子有一大半已经关门了。 沈猷望着身旁惨淡的街景,心里对赵献的恨意又添上了几分。 这几年本就民不聊生,赵献进城后又纵容手下大肆掠夺,让城中人心惶惶。 他看了一眼何明瑟,迫不及待想抓住赵献,剥皮萱草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金葵指着街边的衰颓的街景朝何明瑟道:“何姑娘,我早说了吧,赵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明瑟此时内心只想着去找赵献,和他早日团聚,尚未将烧杀抢掠之事和赵献联系到一起,听了金葵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并未答话。 金葵年纪小,又是个热心肠,嘴上话多,沈猷听了不耐烦,将身上短刀向前一掷,精准的扎在金葵的发髻上。 “赶路多日这么累,都闭不上你的嘴,晚上回去领罚。” 金葵回头委屈的看了沈猷一眼,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默默将短刀从发髻上拔了下来,双手托着呈给沈猷,委屈的牵着马继续闷声走路。 四人随即进了清丽坊,坊 8. 第8章 新鲜人头 [] 清丽坊的外间为上下两层,客人环戏台而坐,一楼和二楼的客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却互相看不见样貌。 “你们在座的今日能保住小命,老子的功劳可大着呢,这个知玉姑娘今日老子要定了,给老子伺候好了,日后保你们店里平安无事。” 这人的声音时高时低,舌头在嘴里打卷,含糊不清,明显是喝醉了,但听得出是北方口音。 何明瑟放下茶盏的空当儿瞥了一眼沈猷,只见沈猷拧着眉毛,侧身在李偏头耳边叮嘱了几句。 李偏头点头起身来到了楼梯口,还未等他下楼就看见身上还穿着铠甲的醉鬼已经踉跄的上了戏台,背对着沈猷一桌,抓起墨知玉的胳膊,将她往怀里搂。 墨知玉害怕,挣扎着不从,紧紧抱了琵琶挡在胸口。 醉鬼见她扭扭捏捏,心里早已是不耐烦。 他大手夺过琵琶,一把扔了出去,琵琶弦摩擦地面发出了尖锐之声。 这琵琶跟了墨知玉多年,她十分爱惜,欲伸手去将琵琶拾起,却被醉鬼一把抓住肩膀,继而去撕扯她的衣裳。 那醉鬼虽然脚步已经盘旋不听使唤,但是手上力道却大,几把便将墨知玉肩头的衣裳撕裂开来,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肩肉来。 鸨母见状,只是哀求道:“客官,客官啊,有话好好说。”却不敢上前阻拦。 台下几个保儿持杖,看着倒是气势汹汹,平日里摆摆花架子罢了,只能震慑那些来酒楼快活后不掏银子的流氓老赖。 此时遇见了身着铠甲的士兵,也都瑟缩不敢上前。 其余客人虽被扫了兴致,但纷纷等着看戏台上的这出好戏。 今日刚得了雍兵已经出城的消息,几个自诩风雅的常客专程赶来听墨知玉弹琵琶,见了这场面气恼又不敢说什么,只在底下小声议论。 “哪儿来的醉鬼,莫不是雍兵还没跑干净。” “知玉姑娘今日恐怕是要从了这个醉鬼,真是可惜了。” 还有几个常年混迹烟花柳巷的年轻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台下高声起哄。 “知玉姑娘不如从了。” “老兄你能出多少银两啊?说来听听。” 醉鬼隐约听到台下的声音,借着酒劲更耀武扬威了。 他一把将墨知玉推在地上,转过头来,刚欲还嘴回去,却在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坐在二楼脸色铁青的沈猷。十分的酒劲已经醒了八分,登时脸色煞白,僵在原地不动了。 台下客人见他不似刚才嚣张跋扈,议论声纷纷大了起来。 何明瑟坐在位置上也气的不轻。 看那醉鬼身后,墨知玉惶恐地蹲在台上角落,捡起琵琶想尽力遮挡肩头。 饶是屋内吵吵闹闹,何明瑟都听见了坐在对面的沈猷将手指骨节捏得咔咔作响的声音。 她闻声向沈猷看去,沈猷脸上虽毫无表情,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向醉鬼,目光冷得可怕,似是恨不得立即将人给活剐了。 片刻,他转过头来给李偏头使了个眼色,站在楼梯口的李偏头便下了楼梯。 李偏头来到醉鬼身边,拿刀背在醉鬼膝盖窝处一打,那醉鬼登时跪倒在地,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大……大人,小的一时糊涂,求大人……饶命。” 沈猷怒目看着他,本以为是个不懂规矩的末等士兵,没想到却是他手下一个参将。 沈猷竖起了眉毛,恨铁不成钢道:“喝了二两马尿就在这里撒野,军规可是忘在了脑后?李偏头,拉回去,军法处置。” 醉鬼捣蒜似的给沈猷磕头,三两下,额头已经渗出血来。 “大人,属下这是第一次,求大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再也不敢了,饶了属下一命吧。” 李偏头也上前求情道:“大人,章炳也是跟在大人身边的老人儿了,大小也立过些军功,这次想必是行军太久,进城之后一时放纵失了约束,请大人念在他知错了的份上,饶了他这次吧。” 沈猷冷冷笑了一声,“再替他说话连你也一并处置了!你看可好?” 李偏头不敢再多说,红着眼将人绑了先行送走。 何明瑟低头悄声问身旁的金葵:“按军法要怎么处置?” 金葵不敢说话,只对着何明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么一折腾,沈猷气极,想必该看到他们的人也都看到了。 他不欲再在清丽坊多待,便让金葵先下楼牵马,他带着何明瑟慢慢下到了一楼。 他在众人的一片静默之中穿过一楼大堂,站立在门口等金葵牵马过来。 何明瑟跟在他后头,虽然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落山一半的太阳斜斜的照过来,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将她裹挟其中,一股压迫之感骤然袭至心头。 何明瑟望着他背影呆愣了片刻,才察觉墨知玉发着抖在台上不敢动。 鸨母也被沈猷镇住了,他没走也不敢上前去扶人。 何明瑟摘下身上的披风,走上戏台,将披风披到墨知玉身上,替她挡住了肩头。 不管她是谁,这一刻,她最想要的的是尊严。 墨知玉接过披风,感激的看着何明瑟道:“多谢姑娘了,请问姑娘尊姓大名,来日墨知玉定会报答。” “知玉姑娘不必挂怀,我叫何明瑟,颇为欣赏知玉姑娘的琵琶技艺,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墨知玉见何明瑟打扮谈吐皆不像小门小户,她深知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屑 9. 第9章 助饷 [] 沈猷盯着眼前脸颊血色尽失的漂亮姑娘看了片刻,伸手招呼李偏头。 “将这竹竿移到对面那棵树下,让将士各个看清楚了。” 他复又撩袍蹲下身子,扬着眉头对丢了半条魂儿的何明瑟冷声道:“赵献是什么人!若是落在我手里,我定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去死!” 何明瑟心头像被什么重击了一般,瞬间瘫软在地,一股冷气袭遍全身。 待金葵走上前来,将她扶起,她慢慢缓了一阵,才在惊恐中渐渐回过神来。 定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的去死!他莫非是要将赵献凌迟,剥皮方才解恨吗? 她昨日还沉浸在就要嫁给赵献的喜悦当中,今日便被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畜生挟持住了。 赵献到底是死是活?何明瑟此时才真真切切的担忧了起来。 从阅马场到何府的一路上,她在马上几度感到即将晕厥,几乎要摔将下来,不知是怎么坚持着忍到地方的。 回了房间,看见别了多日的秋兰正在给她收拾床铺。 秋兰见她走进屋内,立马放下手中的被子,小步跑着迎了过来。 “姑娘,我好想你,还好你没事!” 秋兰不错眼的打量了她一番,时隔多日再见自家姑娘,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虽然姑娘失忆了,但是苍天有眼啊,横空来了个沈大人,自家姑娘并未被赵献那贼娶走! “你娘还好么?”何明瑟关切的问道。 她拉着这个陪着自己长大的丫头,她比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长高了不少。 “我娘?” 秋兰一愣,有些云里雾里。但想到今日在院中沈猷的话和刚刚何宗礼对她的嘱咐,方才反应过来定是大家都将此事瞒着失忆的何明瑟。 秋兰欲言又止,却只小声道了个好字。 晚饭时候,何明瑟被秋兰强劝着勉强吃了两三口,但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便让秋兰撤下去了。 一天折腾下来,遭受心里和生理的双重打击,何明瑟恹恹的,饭后没多久便躺了下去。 秋兰吹熄房内油灯,在外间的榻上守夜,刚躺倒柔软的榻子上,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这几日被绑了手脚关在粮仓,乏累极了,今晚终于可以安稳的躺着睡上一觉了。 秋兰强劲的呼吸声阵阵传到何明瑟的耳朵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两眼只看着帐顶呆呆的失神。 她翻来覆去了半宿,猜想着赵献现在身在何处。 他前几日为她受了伤,还没有完全好,也不知现在身边是否有人照顾。 想着想着,身体和内心都疲惫至极,到了后半夜才渐渐的合上眼睛。 将睡未睡之际,她看见白日里阅马场上那支竹竿上挂着的明晃晃人头睁大了眼睛,眼里汩汩地流着血水,狰狞地张开了血口,凄婉的呼唤她的名字。 她回头定睛一看,谁知那人头上的面皮却换成了赵献的模样。 黑暗里,她软着双腿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跑。 沈猷却不知何时从旁边的巷子里跳出来,一手提着一柄大刀,另一手揪过赵献的人头提在手中,在后头拼命追赶她。 沈猷身高腿长,三两步便和她只剩下一臂的距离,眼看着他手中那柄大刀就要挥下,将她劈中,取她性命。 她脚下倏地踩了个空,似是落入了万丈深渊,不停地下坠。 沈猷的阴森笑声不绝于耳,她吓得惊叫坐起,双手抓紧了身上的薄被,止不住的颤抖。 “姑娘,姑娘……” 听到尖叫的秋兰从榻上起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才看见自家姑娘蜷缩在床上一角,额上满是汗水。 秋兰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见到了秋兰这张熟悉的脸,何明瑟才回过了神,反应过来方才只是一个梦。 她长吐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问秋兰:“什么时辰了?” 秋兰看了看外面刚刚微亮的天,回道:“应该快到卯时了。” 她接过秋兰手中的帕子,按压在额头处。 “沈大人带了多少人住进了家里?” 秋兰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住进来的人有七八个,但是昨晚我进院的时候,见正门外面还有好多兵在把守,少说也有七八个人,想必侧门也是有的。” 就算侧门守卫的人少,这么算下来,至少也有二十几个人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想在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手底下逃出去,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说比登天还难也不为过。 何明瑟披了衣服,让秋兰陪着她到外面去看看,现在时间还早,若是门口守门的士兵还没来,她便可趁此机会逃出武昌城去,找赵献。 谁料刚刚走到前院便与沈猷碰了个正着。 沈猷意气风发,似是刚刚操练过回来。他面上微微冒了一层细汗,将他五官衬得更加深邃,走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汗味混合着凛冽的松香。 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谁知在这张面皮下却藏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何明瑟经过昨天那一番事情,见了他就如同见了瘟神。她脚下一顿,拉着秋兰便往回走。 沈猷停脚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施粉黛,神色恹恹,全然不似昨日要嫁人那 10. 第10章 一介武夫 [] 何宗礼一时语塞,尴尬站在原地,只恨自己是个实在人,将实情跟他和盘托出,一时间被他怼的无言以对。 何宗礼老脸一红,吞吞吐吐道:“这,这……沈大人……” 何明瑟还未入得屋内,加上沈猷嗓门不低,她自然是听到了二人的说话。 她听说沈猷逼问何宗礼拿银子,心道沈猷真是个毫不知廉耻的小人,不仅带人霸占了何家,还要让二叔卑躬屈膝的奉上家财。 她刚迈入房中的一只脚又迈了出来。 “二叔为何要给他银子?沈大人莫不是乞丐?”何明瑟回身踅过来质问道。 “怎么?何姑娘也想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充军饷?不愧是何大人之女,在下佩服。” 沈猷语气戏谑的在一旁拍掌。 “军饷?你们在外行军打仗朝廷怎会不拨军饷?除非,你是反贼,借此为由头在武昌盘剥百姓,中饱私囊。” 何明瑟胸中之气从昨日压至现在,一字一顿,不吐不快。 何宗礼见沈猷被何明瑟的几句话激得脸色突变,立马出言安抚道:“沈大人啊,明瑟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我回去再跟夫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凑一些银子来。” 沈猷强忍着怒气道:“还是何二老爷明事理。” 何明瑟还欲还嘴,何宗礼立马伸手在袖下拉了拉她,又使了眼色让她闭嘴。 何宗礼陪着笑挥别了沈猷,转身将何明瑟送入房中。 “二叔,为何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定要写信告诉父亲他的所作所为,让父亲参上他一本。” 何明瑟怒不可遏,这人欺人太甚,和土匪流氓有什么分别! “沈大人的要求也不是没道理,现在朝廷确实不宽裕,我见在外面守门的那些个兵没几个胖的,要打仗,还吃不饱饭,也是可怜哦!” 何宗礼叹了口气,何宗宪年初在家的时候曾说,为了平叛,皇上已经将内帑悉数贡献了出来,这么看来,朝廷国库是真没几个子儿了。 “我们大人都说何二老爷是个明理之人,看来一点都不假啊。” 说话间,金葵从窗子外探了个头进来,一反昨日的威胁口气,笑嘻嘻的看着何宗礼。 “呦,是小大人啊,饿了吗?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我马上就去厨房让人准备早饭,一会儿你让在府里的大人们都过来吃。” 态度之殷勤,让何明瑟听了都觉得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何宗礼说完,又转身嘱咐了何明瑟两句,这才去厨房安排早饭。 何明瑟走到窗口,手肘支在窗沿上,半探出身子问金葵道:“以后你就负责盯着我?” 金葵挠了挠头,露出爽朗的笑容:“怎么能叫盯着呢!大人派我来保护何姑娘的。” 何明瑟见他年纪小,虽是看着机灵,但想必也要比其他人心思单纯,便叫他进屋:“你进来,我有东西给你。” 他是沈猷身边的人,若是沈猷得知赵献身在何处,他必定也会知道一二。 这几日套套他的话,待到她出城去寻人或许能少走些弯路。 何明瑟吩咐秋兰将房中的点心盒子拿过来,打开盒子递了一块点心给金葵。 “这个桂花米糕,是我家厨子的独门秘方,且桂花在北方极少栽种,我猜你之前肯定没吃过,来,拿着,味道极好。” 何明瑟经常在饥饿的时候会眩晕,便让厨子做一些易于保存的小食放在房中,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金葵正是饭量大的年纪,早上跟着沈猷出去操练了一个时辰,肚子早就叽里咕噜作响了。 他两眼放光接了过来,尝了一口,又眉飞色舞的把剩下的大半个塞到了口中,“嗯,何姑娘的东西做的精致,味道也是一级棒。” 何明瑟又递了几块给他,试探问道:“沈大人有没有伤了赵献?” 金葵嚼着米糕,说起赵献的狼狈,他面上颇为得意。 “赵献都没敢跟大人正面交锋,我们进城时他正忙着要当新郎官呢,得知我们来了,媳妇都不要了就藏在人群里灰溜溜的逃了。我们大人的威名,想必赵献老早就有耳闻了。” 听赵献被他说的这般不堪,何明瑟脸上一红,压着心里的怒意道:“那你们确 11. 第11章 欺负到家 [] 这日午后,何明瑟吃好了午饭,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天高云淡,闻着院中清风送来的阵阵花香。 高温褪去,百果飘香,这当是一年中气候最舒爽自在的时候。 她盯着手边秋兰为她剥好的一盘颜色艳红的石榴,颗粒饱满,晶莹水润,极为诱人。 她纤指轻轻伸了过去,却发现没有丝毫吃的心思。她轻轻叹息一声,收回了手。 前路渺茫,这高墙大院,守卫森严,对面又住了个煞星沈猷,让何府这幢老宅连个鸟都不敢飞进来,甚是压抑。 沈猷对着桌上摊开的名册,提笔坐在案头,笔尖在一方砚台上蘸了饱满的墨汁,落笔在纸上圈画了最后一个名字。 他抬起头来抻了下筋骨,无意间抬眼顺着支起的窗子向对面望了过去。 金葵坐在何明瑟门口的小杌子上,背靠着窗下的墙壁,歪着头,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让他看住何明瑟以防她偷偷溜出去,谁让他像个门神似的一直坐在门口了? 这副不走心的样子,哪像他沈猷带出来的人,真是给他丢脸。 若是此时何明瑟趁他打盹,悄悄出门,他根本不会察觉。 沈猷内心不悦,拿起刚刚放在砚台中的狼毫笔,瞄准金葵,用了力气直直朝着对面扔了过去。 他胳膊上力道大,那笔尖不偏不倚,咻得一下恰恰打在金葵的脑门上。 金葵一个激灵,好梦醒了大半,从杌子上摔了下来。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呆头呆脑的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有人,复又转过身去,睡眼朦胧的看着坐在窗边发呆的何明瑟,噘着嘴道:“是谁打我?” 笔尖在他眉中浅浅画了一笔,犹如长了第三只眼睛,活脱脱像个二郎神! 饶是此刻内心忧虑的何明瑟也被他逗笑了,转身对正在给她折衣服的秋兰道:“秋兰,拧一个帕子来。” 秋兰在水里拧了个帕子,递了上来,何明瑟从窗子内伸出手替他擦了额头上的墨汁。 金葵见何明瑟待她亲切,和自家的亲姐别无二致,便眉开眼笑的与她攀谈起来。 何明瑟趁机道:“昨天在阅马场看到那个人头,我难受到现在,得找个郎中开几副安神的药来吃吃。” 金葵常年在外,思念家人,他这几年远离家乡跟随沈猷北上南下,已经好久没见过家人的面了,这几日受了何明瑟吃穿用度上的照拂,难免想起了与她年纪相仿的自家姐姐。 她失了记忆,又被赵献这反贼欺骗,此时却蒙在鼓里不知情,沈猷又想要利用她引赵献自投罗网,也是可怜。 金葵想着心有不忍,听她说要请郎中,立马真诚道:“我们住到你家里了,哪还用你出去找郎中。我们随军就带了五六个军医。其中有一个姓胡的,是我们大人从京中带来的,他在京中颇有名气,开的药啊,包治百病。我刚南下的时候,水土不服,好一顿拉肚子,吃了这胡郎中的两副药,就跟没事人似的了。等我禀了大人,让他过来给你瞧瞧,正好……现在大人正在房中,我这就给你说去。” 说完金葵就起身要去找沈猷。 “金葵,先不要去。”何明瑟在身后叫住了他。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刚让秋兰熬了莲子羹,吃上两碗安安神也许就好了。” 何明瑟本想找个郎中过来,给郎中些银钱,帮自己逃出去,若是沈猷身边的人过来,看出她装病,那便想逃也没法逃了,何必自找苦吃呢。 沈猷窗下一颗槐树,落在窗前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他坐在窗前将案上的纸笔收起,复又看了对面一眼,二人正在说说笑笑,好不欢乐! 他怕金葵心思单纯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去,坏了他的好事,便起身要往这边来。 他刚刚起身,便透过窗子看见何启年身穿一身浅绿色直裰,哼着小曲儿踱步摇进了内院。 何启年长的和李澜芝有七分相似,身高虽不高,但是眉眼灵动,颇有神采。 此时不见了当日从赵献手中救他时的惧怕慌乱,恢复了天成的风流懒散的模样,踱着方步不紧不慢走到何明瑟的窗下,隔着窗子说道:“听说妹妹伤了脑子,我过来瞧瞧。” 他素来没个正行儿,喜欢和何明瑟斗嘴皮子。 何明瑟听他嘲笑自己,不甘在嘴上落了下风,反嘴道:“我是伤了脑子,但是二哥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没去找你的李公子、王公子!你若是再不娶亲,家里人都要以为你有龙阳之好了。” 金葵年纪小,俩人说的可是在他的认知之外了,他侧过脸问何启年:“什么是龙阳之好?” “龙阳之好就是……”何启年扬起脖颈,站直了身子,清了一番嗓子准备展示自己的渊博。 突听到沈猷低沉着声音往这边来:“金葵,你要多读些书了!” 空气顿时一静,犹如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三人都被唬了一跳,立即收了笑声。 金葵知道沈猷素日不喜他和旁人闲聊,低头讪讪道:“是,大人!我今后一定多读书。” 12. 第12章 交出聘礼 [] 屋内霎时寂静,何启年和金葵张着嘴巴不约而同看向了脸色骤变的何明瑟。 只见何明瑟一手攥紧了衣袖,片刻才被他气的冷笑出声:“我至少有几千两?沈大人可真会说笑,为何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富裕的一天,只皱着眉头死死的看着眼前这个煞星,倒要看看他能扯出什么花来。 “看来何姑娘还不知道,赵献在求亲时送来府上十几个箱子的聘礼,何二老爷说若是要动这聘礼,需得征得何姑娘的同意。” 沈猷此次过来一来是怕金葵乱讲话,给他个警醒,二来是顺便告知何明瑟他将这部分财物拿去充了军饷,并非真是征求她的意见,但是毕竟名义上是何家的钱财,且和她有关,还是有必要让她知道。 他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似是在催促何明瑟的回答。 他不说,何明瑟自己都忘了还有聘礼这东西。当日赵献派人到何府来提亲,她还尚未回来,只是曾听赵献跟她提到过一嘴,并没有看见聘礼都有些什么,有多少。 谁知,不知廉耻的沈猷竟将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聘礼?沈大人要我拿出聘礼去助饷?” 她几乎难以置信,拧了眉毛转头看着沈猷,强忍着这几日积攒下来的火气,倒要看看他的嘴脸能有多无耻。 沈猷回望着她,虽面上不显任何情绪,但语气里却有那么几分理所当然。 “这些财物本就不属于赵献,当然也不属于你,用在国事上,方是正道,在下劝何姑娘明辨是非。” 何明瑟终于忍不住了,这混账不仅要拿走她的聘礼,还讽刺她不辨是非。 她倏地站起了身子,难以抑制得白了沈猷一眼,气愤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她虽然眼睛不再看着他,但是沈猷看得出她气得不轻,侧脸的腮肉在暗暗用力。 自打南下以来,他便在筹划如何凑足军饷。手下几万将士不仅要吃饭,而且眼巴巴地等着发饷寄回家去来养活一家老小,这是比上阵杀敌更让他头疼的事情。 如今朝廷国库空虚,而他又不可能放任手下将士掠夺百姓财物,故而只能动员富户,希望有能力之人都出一份力而已。 对此,他觉得此举并无什么不妥,故而,态度也是强硬的。眼前女子妇人之仁,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慢慢站起身,语气平稳道:“何姑娘不同意,在下也不能强逼。不过,沈某有一句话要提醒你,现在正值国家危难之时,若是国将不国,何家亦不会有立足之地。想必何大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若是他知道何姑娘的所作所为,不知会作何感想?倘若是有些不知情的,在圣上面前参何大人一本,虽然何大人无错,但……”他哼笑了一声,未再说下去。 何启年在一旁掩了面,金葵回头瞧树上的鸟巢。 沈猷说的确实没错,赵献到了武昌之后在民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动辄几千两的聘礼肯定也是来路不正,此时拿去助饷也算是用作正途。 但是沈猷这幅威胁人的口气,连他俩听了心里都十分不舒服,更何况是现在正恨着沈猷的何明瑟呢! 何明瑟方从他进来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此时,还是没能压制住心里的怒火。 “无耻!我父亲与沈大人同朝为官,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明瑟气极,甩了衣袖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瓷片和茶水顿时喷溅一地。 沈猷看片刻地上的狼藉,抖了抖喷落在袍子上的茶汤,皱眉望向了她。 “沈大人出去吧,我身子不舒服,要休息了。” 何明瑟扭过头去不看他,下了逐客令。 “我劝何姑娘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复。” 沈猷忍着没拉下脸,抬腿绕过了一地的碎瓷片,出了屋子,顺便拍了拍金葵的肩膀。 金葵会意,小步紧跟在沈猷身后。 二人出门了,何启年过来坐在何明瑟身旁小声道:“这事儿我爹今早跟我说了,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何明瑟长出一口气,盯着何启年没好气的问道,全家上下都知道了,合着只瞒着她一个人! “妹妹消消气,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讲么!谁知道他没忍住自己先来说了。我爹知道你生沈大人的气,定不会同意这事儿,所以让我来劝劝你。武昌人人都说,沈大人军纪严明,有目共睹,想必这些银钱不会乱用。” 何启年拿团扇在身后给她扇了扇,好言劝她。 何启年虽然爱玩,纨绔公子的习气在他身上一样不少,但在大事上却是明事理的。何况沈猷将他在赵献手中救出,算的上是他的恩人,为他说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 何明瑟心里烦躁,靠在椅子上闭了眼,长吁一声,“罢了!让二叔都拿给他吧。” 反正她要走了,这些东西也带不走,若是将这些给了沈猷,能让何家剩下的人好过一些,也能让外人不造她爹的谣,那 13. 第13章 吓出病 [] 何明瑟被沈猷气了一回,一下午闷在了床上,一动不想动。 一闭上眼,便是沈猷那副惹人厌的嘴脸。若是日日待在他的眼皮底下受欺负,真比坐牢还不如。 真要快些逃出魔爪,出城去找赵献才是。 当晚,她趁秋兰没在屋中的空当儿,打开箱子,收拾了两套衣服。 这些衣服是前些日子赵献亲自去铺子里找人给她做的,打算做为她婚后的日常衣服,样式、料子都是时下城里妇人之中最为流行的。 赵献对她上心,身为世子,却连这些小事都不假手于他人,虽然二人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内心却笃定除了她父亲定不会有其他男人比赵献对她更好。 思及赵献,她喉咙仿若哽住了,待伸手将衣服仔细叠起放入包袱中,眼眶已经氤氲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了。 她又用帕子包了几块银子和一些干粮在包袱中,塞到了床下,打算晚上过了子时,便悄悄溜出门。 她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思虑万千。 本想像昨晚一样,睁眼到半夜,到了时辰便立即逃走,却望着望着,就沉沉的睡着了。 夜里她几次挣扎着想爬起来,内心清醒但是身子却不听使唤,居然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脑袋发沉,周身酸痛,怎么也没支棱起来。再一睁眼,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头疼欲裂,伸手摸了摸,却发现上面覆了一个已经热了的湿帕子。 积攒了两天的惊讶和惊吓终于发了力,她病倒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两声召唤,挣扎了片刻,强行支开眼皮。 薄纱帐外,秋兰端了一盆水放在了桌上,心疼地对她道:“姑娘,你夜里发烧了,一直在喊赵献的名字。你前些日子坠马受了伤,还没有完全好,我真怕你做出什么傻事来。” 秋兰边拧帕子边落泪,继续叨叨道:“大家都说沈大人来了武昌,雍王世子回不来了,姑娘,你就别再想他了,伤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呢!” 秋兰从小跟在她身边,对她的脾气秉性可以说十分了解,知道她这几日面上看似云淡风清,不提及赵献,但是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呢。 秋兰擦了一把眼泪,俯身替换了她头上的帕子。 她晕晕乎乎中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在这个时候病了呢!现如今头上疼痛欲裂,周身没有一点力气。这幅样子,恐怕要再待上好几日才能逃走了。 “金葵说去给你找郎中,都去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秋兰端了水,站在门口焦急向对面望了望。 “我没什么事,你去告诉金葵,不必费心。” 何明瑟使不出力气,声音也是弱弱的。 “都病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别硬撑着了,你以前有话都是对我说的,怎么病了一场连我也不信任了么?” 秋兰还欲接着絮叨,让她头更加疼。 她按了按额头打断了她道:“秋兰,倒杯水给我喝吧,我口渴极了。” 秋兰将桌上茶壶中的水倒了一杯给她,扶着她起了身,便听见金葵的声音传来,“何姑娘,我们大人知道你生病了,让我带胡郎中来瞧瞧你。” 秋兰将胡郎中请进屋内给何明瑟诊了脉。 看罢,胡郎中说她只是感染了风寒,叮嘱她好生休息几日,不要思虑旁的事情,接着便让秋兰跟着他出门拿药了。 金葵站在门口嘟囔,似自言自语道:“何姑娘胆子这么小,见了个人头就吓病了,要是真嫁给赵献,日后恐怕要命不久矣了,多亏遇见了我们家大人,你命真好!” 前日从阅马场回来之后,她心里也开始犯嘀咕,叛乱的人到底是谁? 前日在清丽坊,沈猷阻止手下欺男霸女,且他带着将士进城,与武昌百姓秋毫无犯,至少面上看着并不像坏人。 而且二叔,二哥都向着他说话,若是他与赵献皆为来武昌平叛的,为何赵献见他来了,便就逃了呢? 但是若赵献是叛贼,为何父亲和二叔会同意他的提亲? 她心里一团乱麻,想不明白。 赵献向她表白时的羞涩,为她受伤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揽她在怀时的温度至今想起都让她心动不已。 如他一般性子的人怎么会是反贼?! 何明瑟脑袋一团乱,不行,要尽快养好了病,出城去找赵献,让他当面说个清楚。 何明瑟在床上就这么胡思乱想的躺了两日,抱着尽快见到赵献的想法,每日都强迫自己多吃一些饭,把药都喝干净。 这几日沈猷忙着凑军饷的事情,大多时间不在何府。 他见何明瑟病着,没法实施他钓赵献的大计,便将金葵也给叫走跟着去找富户谈军饷之事了。 待到第三天,何明瑟感觉身上已经大好了,一早她吩咐秋兰,如果胡郎中过来就跟他说,她吃药睡下了,让他晚些再来。 到了傍晚,何明瑟找了个由头支开了秋兰,自己 14. 第14章 逃出城 [] 何明瑟跑了一段路,待逃脱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她才意识到,武昌城内这块并不算多大的地方,找一个人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是出了城呢! 广袤大地,她不知赵献去往了什么方向,要如何去寻找? 她此去过不了多久,若有人发现昏迷的胡郎中,沈猷定会派人来找她。 这城中到处都是沈猷的人,她想藏身,怕是没那么容易。 罢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出了城再说。 夜里的街道,行人寥寥。 街头几个乞儿在争抢着地上散落的两枚银钱。 另有醉鬼步履蹒跚,嘴里咕哝着一长串醉话,一头扎在树下,打起了鼾。 偶有几个士兵,在路上打马疾驰而过。 她是第一次这个时间自己一个人出门,心里略有惶惑不安。 她拉了拉领子将下巴埋入其中,在心里默默盘算。 各个衙门分布在城西和城北,这两个方向定会有重兵把守,搞不好路上还会撞到办差归来的沈猷,绝不能走。 东面丛林茂密,且有湖泊阻隔,深更半夜过去极有可能还没出城就遇到饥饿的野兽或掉进湖里一命呜呼了。 唯一剩下的可通行之处只有城南一处了。 何明瑟疾速跑到城南保安门,此时虽然还没到宵禁时间,但近来世道乱,天将擦黑进出城的人便已经寥寥可数。 临近保安门,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暗中向城门处观察了一阵,出城要登记姓名,还要记下容貌、年龄、特点,住址等等。 若是在平常,使一些银子或许能让门口的守卫通融一下,但是现在,兵荒马乱之际,各个城门守卫森严,使银子等于告诉城门守卫,她不是逃犯就是反贼,相当于自投罗网。 若是走正常流程,沈猷来查,一查一个准。 待气息平静下来,她坐在路边揉着酸胀的脚掌,望向墨色的天际,到底怎么办?她有些作难。 这时,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鬼鬼祟祟的过来笑着搭话。 “这位小公子,可是要出城?”女人微胖,面容看着倒是和善。 何明瑟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试探问道:“你……能帮忙?” 女人远远瞄了一眼保安门口的守卫,恰是她相熟的。 她止不住一笑,伸出两个指头在何明瑟眼前比了一比,小声道:“我和今日的守卫是老相识,小公子深更半夜孤身一人,想必是有急事,我就当结个善缘,只收你二两银子将你带过去,要是平日没有五两我断不会接这生意。” 何明瑟犹豫着算了算时辰,离宵禁时间应当不远了,此刻想必沈猷应当已经知道她逃了出来……她心里一紧,不能再耽搁了,便匆匆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跟在女人后头来城门旁边黑漆漆的胡同口,胡同内停着一辆不大的运货的马车。 一个年轻男人蜷在车上,呼噜声震天响,他身下装的是满满的柴草。 女人快步上前将男人摇醒,向身后的何明瑟一指,男人一骨碌怕了起来,两眼放光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秀气的小公子,提着微哑的嗓子憨声道:“要出城啊?” “对,尽快出城,就小公子一个人。”女人接过话,推了推半醒的男人。 “要委屈公子藏进草堆里方可混出去。”女人说完,抬眼打量了下胡同口,见没人,便一把拨开车上干草,示意何明瑟赶紧躺进去。 何明瑟跳上了车,躺了下去,女人将干草严严实实的覆盖在她脸上。她瞬间便觉眼前漆黑,干草只见细小的灰尘呛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索性闭了眼,片刻感到马车的上下颠簸,她要出城了! 行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透过干草传来了女人和城门守卫一对一答的声音,只有寥寥几句话,女人便将城门守卫哄得憨笑了两声。 约莫是塞好了钱,马车又继续颠簸了起来,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何明瑟感觉车身一个急停,她拨开眼前干草,内心抑制不住的兴奋,终于出城了! 起身之后她却傻了眼,就刚出来的城门处有些许亮光,其余地方放眼望去,除了天上有一轮被乌云吃掉的半个残月和几个稀疏可数的星辰之外,都只漆黑一片。 她心里不免打鼓,就算是她胆子大能在这里挨到明天早上再赶路,恐怕也要被蛇鼠虫蚁要去半条命。 女人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上来热心道:“公子,要不要住店?前面有个客栈,价格公道,我可以送你过去。” 何明瑟捏了捏包袱,她本没带多少银子出来,本以为出了城,很快就能找到赵献,或者说她内心默认赵献就在这城外盼着她出来跟她相聚呢。 现实很残酷,看到眼前的情形,她才知道是想的太过于简单! “那个……送过去要多少银子?”何明瑟怯怯的问。 “我看小公子面善,又是一个人,也怪可怜的,我免费送你过去吧,不要银子。” 女人和年轻男人交换了个眼色,又怕她不信有这等好事,最后加了一句,“住店钱你照付就行,老板会给我分点路费。” 还是好人多啊,何明瑟心里顿感温暖,真诚的谢过了这位好心人。 随着马车穿过树林,过了水塘,晃晃悠悠在夜里前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个小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院子中间有两间二层的木作房子,何明瑟疲倦的伸了伸脖子,捏着包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放眼打量着四周。 这院子背靠一座小山,夜里看过去,山和天看不到明显的界限,青黑色的穹顶看着有些瘆人,另外一面是马车刚刚蹚过的一条小溪。 有山有水,看着环境倒像是个好地方。 只是四周空荡荡,只有这一个院子孤零零的杵在地上,甚是突兀,丝毫没些人气儿。 女人上前敲了敲门,半晌,才听到里面有些许响动。 一个弓着腰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灯懒洋洋开了门,看见女人后一乐,顿知生意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女人身后的何明瑟,笑着道:“公子,跟我来吧。” 弓腰男人哼着曲儿带她往二楼走,木质楼梯似是受了潮,踩上去不仅咯吱作响而且有滑腻腻的脚感。 何明瑟紧紧地扶着楼梯的扶手,小心地一步一步往上走,生 15. 第15章 深夜寻人 [] 胖富户气息不稳,映在墙上的烛影随着他突然加重的喘息歪向了一旁。 他抬起眼皮怯生生的瞄了一眼坐在上首之人,那人面上不显任何情绪,只眼睛望向包房门上挂着的珠帘。 胖富户白嫩滚圆的手指抖了抖,那账册上将他家几年几月用了何种手段骗了多少民田,几年几月将多少荒地纳入自家名下,几年几月将某某下人打死并隐瞒官府追查等一一列在了上面。 胖富户看得冷汗直冒,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顿时收敛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沈猷呷了一口茶,抬眼盯着胖富户冷笑了一声,低沉着声音道:“刘老爷,如果按照大鸿律法,你说这些够不够将你们刘家抄家,满门男丁发配充军?亦或是再继续追查下去,将你们刘氏一族满门处斩!” 他眉头微皱,站起身将茶杯重重撂在桌面上。滚烫茶的汤飞溅出杯口,回落在桌上,瞬间热气消散,在灯光照射下慢慢漾出了沈猷愈发冷峻的脸。 胖富户闻声浑身一个激灵,倏地从圈椅上站起,腿上打着摆子,结结巴巴讨饶道:“沈……沈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要我出多少?小老儿……肯定倾出所有,让您满意。” “好!金葵,将其余的账册发给在座的其他老爷们。” “此次沈某来武昌是为了平叛一事,其余的事情可暂不追究,愿各位好自为之。”沈猷收起方才的狠厉之气,坐下来不紧不慢的说。 金葵走到桌边将账册一一发给在座的其他人。 刚刚还在心里暗暗笑话胖富户沉不住气的其他几人看过了账册之后也无不是满脸惊恐,纷纷放下姿态向沈猷表态,承诺愿意拿出家产来助饷。 待解决了这群难缠的老狐狸,沈猷心里微愉,放缓了马速,和一群侍卫在街上慢慢的往回走,到了何府已是将近子时。 他刚一推开大门,便见秋兰跪在院内嚎哭不止。 何宗礼站在院中,头发蓬乱,衣衫也不似平日打理的那般整洁,似是刚从床上被叫起的模样。他边骂秋兰边急的直跺脚,此时外面已经宵禁,他无法出门去追人。 他见了沈猷进门犹如望见救星,直接扑了过来,将沈猷差点扑了一个踉跄,哀声道:“沈大人!明瑟她不见了。” 秋兰一贯嗜睡,晚上何明瑟说自己今日已经大好,这几天辛苦了秋兰的日夜照顾,让她先去房里歇歇。 秋兰这一歇,睁开眼就已经是半夜。待她过来何明瑟房中守夜,趁着月色见何明瑟趴在桌上,便想上前去扶她到床上去睡。走进一看,方才发现着哪里是何明瑟,而是穿着里衣昏迷不醒的胡郎中,自家姑娘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沈猷听毕,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平着心绪理了理被何宗礼抓皱的衣襟,竖起眉毛,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好一个何明瑟,倒是会挑时候!趁着他今晚不在何府,堂而皇之的骗了门口守卫,还没等到用她的时候,她倒自己先跑了! 沈猷捏紧拳头恨恨道:“李偏头,派人到城北、城西各个城门去查!” 说罢,他转身带了金葵和另外几个随身侍卫在黑夜中出了门。 沈猷骑马立于何府门口,打马对几人说道:“往城南保安门走!” 马儿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吼,犹如划破夜色的长剑直奔城南。 他心知何明瑟不难猜到,城北和城西有大把官兵驻扎,所以她最有可能从城南出门。 他快马向城南奔来,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安静的街道上只回荡着他们一行人的马踢踏声。 不出一刻钟,一行人已经至保安门,此时虽已宵禁有些时候了,但城门却是刚刚要关闭。 城门守卫之前见过沈猷,远远的瞄见这宽肩阔背,在马上疾驰的高大身影便认出了是他。 他长身挺坐在马上,面上有些许不快之色,身后几个侍卫手上举着火把,朝城门口匆匆赶来。 守卫赶紧将半闭的城门大开,这个时辰,他这般急促定是出城有紧急军情。 守卫走到城门口在一旁恭敬候着,这位来平叛的大人脾气不好,他早就有所耳闻。他一个小吏,不求升官显贵,只要保住现在这个肥差,不被上头抓住把柄就好。他脸上堆着笑,盼着沈猷赶快出城,自己也好回去歇着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沈猷到了他身边渐渐停了马,收起马鞭道:“可看见一个郎中打扮的年轻人,在一个时辰之前独自一人出城?” 沈猷想了一想强调道:“此人不同于一般男子,相貌甚是清丽。” 守卫抬起头来,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晚了,惊动沈猷亲自出城去寻的是一个郎中! 武昌城里医馆多得是,何必这样麻烦,想必此人是神医? 守卫回忆片刻,结结巴巴的答道:“小的……并未见到。” “那运货的马车呢?特别是货物不多的?” 城门内常有将人私自运出城外的牙人,这些牙人与城门守卫混的烂熟。被官府通缉的盗贼小偷,无法出城,趁夜找到这些牙人,牙人收了银钱则以运货的名义将其带出城,逃避官府的追查。 这些牙人中有良心之辈收了钱将人带到城外便罢了,若是遇到无良之辈,为得钱财,昧着良心将人骗出荒郊野岭杀人夺财后抛尸。 守卫听出来沈猷意有所指,许是心虚,怕沈猷查到他收了牙人的好处玩忽职守,吞吐半天才道:“大人,小的也……未曾看见。” 沈猷正着急,见他这幅样子已经是不耐烦,压着火气道:“说!其余的事可以不追究。” 守门见瞒不住了,这才扭捏地把一个时辰之前有出城的马车这一事告知沈猷。 沈猷听罢气的一个马鞭挥舞下去,吓得守卫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那马鞭却重重的甩在了他身边的石板上,他下意识的扑倒在地:“沈大人恕罪。” “带路!”沈猷低声吼道。 “小的真的不知送往了何处啊!”守卫不见棺材不落泪,仍然不松口。 “你和歹人分赃,居然告诉我你不知道送到了什么地方?”沈猷一语道破,狭长的双眼含着怒气,将他魂魄也吓丢了几分。 城门守卫从中收钱私自放人出城沈猷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他刚来武昌,且要利用何明瑟捉拿赵献,不能阻挡了给赵献通风报信之人自由出入城门,才没将各个城门守卫换成自己的人。 此刻他竟有些后悔。 守卫懵了,脑子一团乱,生怕沈猷一个不开心拿了他的命,过了片刻才爬到马下,颤抖道:“小的知道城外有几个客栈。” “金葵,他再浪费时间就剁了他的手指!”沈猷阴着脸狠厉道。 金葵拿出腰间的匕首,跳下马来,将守卫的头发向后揪起,让他昂着脸对着沈猷。 “立马带路,若是我们要找之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全家都别想活了,想必这几天你也有耳闻,我们大人说一不二!” 守卫只觉眼前闪亮的匕首映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直晃眼,他早就听说沈猷军纪严明,连跟着他多年的人犯了错也毫不留情面,立马爬起身连连说好。 上了马,他丝毫不敢再推脱,带着沈猷一行几人向城外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