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包公主和亲后不怂了》 1. 少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存稿,大家稳入勿担心。 我第一次见陈祎,是在国子监旁专供皇子公主们学习的藏书阁,那一年我刚年满十三岁,陈祎十六岁。 宫里面,公主年满六岁,就会被送到国子监和皇子们一同读书,我排行老七,因我的母妃娴妃家世单薄,所以我在国子监的日子并不算多滋润。 我的父皇重视皇子公主们的学业,所以我强迫自己认真习书,不求文采惊人,只求无功无过,父皇不苛责。久而久之,我便喜欢上看书习字,只要给我一个角落,我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有时候听太师父们讲那些大儒大道,总能获得一些慰藉,忘却身边的糟心事。 那天,太师傅下课下的晚,离开时还布置了一大堆课作,太师傅一离开,大家便哀鸿遍野,一旁的五姐张罗着要玩捉迷藏。 这家伙从来都不在乎课业多寡,因为她来国子监,压根是为了来找姐妹们玩的。可我一个人独处惯了,听了声立刻决定猫个身子,悄咪咪地躲个角落,把课作先习完,谁知前脚刚准备溜,后脚就被薅住了后衣领子。 “哪去呀,小七?”五姐天生嗓门大,力气猛。“别想溜哪习课业去,一块玩,别明日太师傅检查课业,大家都没习完就你习完了。” 我在她手里简直毫无缚鸡之力,表面只好一脸陪笑,“我,我这不是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好陪姐姐们玩嘛。”内心实则忍不住腹诽,玩?我玩了谁帮我习课业呀,我哪能跟你一样,课业习不完,太师傅不敢敲你竹棍,可是很敢敲一敲我的手掌心,你大可以闲着没事到处找乐,我可不敢。 可腹诽归腹诽,我也只敢在心底小九九一下。 “这还差不多。”五姐姐满不在意的手一挥,松了我去。 嚯,我一下子松快了开去,脚下差点没站稳,五姐姐真是武将世家出身,力拔山兮,气大如牛,佩服! 五姐姐玩性大,一下子撺掇起好多人,三下五除二地便风风火火玩了起来。 我灵机一动,将课业一卷,藏进衣袍内,决定躲进国子监园子里,西南拐角处的藏书阁,一方面能躲猫猫,另一方面还能将课业带过去偷偷温习完。 “我说小七,你偷偷地往肚子里塞什么呢?”原本等贴身婢女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的六姐姐蓦地补上一句,精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弄。 这下好了,五姐姐一个闪身过来,一把揪出我怀里的书本,怒道,“小丫头片子,怎么还两幅面孔,这是准备偷偷溜了?” 说完一把将我的书本扔到宫女沁雪的身上,厉声道,“把你家主子的课业统统拿回去,今个不玩游戏,谁都别想偷偷地温习课业去。” 沁雪怯怯地看了看五姐姐,又求救地看了看我,我余光撇了眼六姐姐,却见恶人先告状的她,早已施施然地随着婢女们离开,回自己宫里温习功课去了。 我只好点头认栽,给了沁雪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没事,让她先回玉轩宫去。 五姐姐见状,满意地挥一挥手,大家伙四散开去,都找着犄角旮旯去藏身了。我在院子转了三转,最后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去藏书阁的方向。 笑话!藏书阁里也有太师傅讲的书,我去那看看。你们一个个不用担心太师傅的责罚,我可不行。母妃本来在后宫就如履薄冰,我若再给她添麻烦,父皇知道了还了得。 藏书阁上下两层,我一溜烟,爬上离国子监较远的东殿二楼,因为整个东殿基本都是行军打仗水工农林类书籍,皇子公主们很少来此查阅,宫女太监们便也不勤打扫,书架上落有厚厚的灰尘。 我这厢刚匆匆讨见一本勉强起了点兴趣的《水经注》,就听见楼下传来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身上佩饰的轻盈碰撞声,我忙躲进书阁末角,一个窄窄的挡隔板后面。 这里堪堪仅能容下一人,隔板后有一处矮门,想来是通往本层的阁楼,我用大劲推了推那个矮门都没推开,担心搞出大动静,引来五姐姐她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悄悄团靠坐在隔板后的矮门旁。 手里还拿着刚刚翻到的那本《水经注》,闲来无事,便悄悄地翻看,琢磨着差不时间了再溜出去。 可能是那天挡板后的光线太过昏暗,也可能是这一天太师傅讲的课业太繁重,更可能是暖阁太过温暖舒适,和缺煤少炭僻若寒宫的玉轩宫形成鲜明对比,总之,我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我是被身后的一声轻响惊醒的,刚想起身就听见,一个轻柔女声传来,“二皇子最近公事很是繁忙,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望奴婢?” “这是怪我近日都没来看你吗?”我二哥那阴翳的声音传来,我听见不由打个寒颤,随后一声轻响,许是女子跌入怀中的声音。 “哎呀,二皇子,光天化日,这旁边就是国子监,你就不怕有人上来吗?”声音酥酥柔柔,绕我是个女子,也要被麻到。 “我让阿武在底下侯着,今天呀,就是谁来也断不能打扰了我们。”二哥声音郁郁,满是情动。 一声丝帛裂开的声响,“二皇子,您轻点,您弄疼奴家了,奴家这身罗裙都被您撕破了”女子的音调拐了几拐,像个挠人的猫咪一样,娇柔妩媚。 “不是说不想本王吗?怎得这腰肢软的能掐出层水来。” 衣料摩挲声伴和着女子的娇喘,“奴家就只有腰声能掐出水来嘛?” 我的天呐,这是我能随便听的内容吗?我听的整个脸都红涨起来,感觉心脏快从嗓子眼要跳了出去。 正听到起劲之处呢,楼下传来五姐姐的大嗓门,“这小丫头藏哪去了,该不是躲哪里睡着了吧?” 坏菜了,五姐姐你啥 2. 回眸 [] 就在我担心我那阴郁的二哥会检查这边隔档时,没想到二哥却回道,“藏书阁又不是就这一块地儿,还不快去其他屋子找找去。” 我这才发现,阁楼的门缝底下,隐隐透过一丝阴影,想来是那女子正在门外,二哥也怕五姐姐寻到这边来。 “好吧,那二哥若是遇见了小七,记得告诉我一声。”五姐姐言罢,匆匆忙地下了楼。 这边五姐姐下了楼,那边二哥哥却显然是被坏了心情,静静等了好一会,才吩咐那女子匆忙离去。 等了一会儿,自己也轻声从二楼走了下去。 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的肚子就在这时大言不惭地咕噜一响。 我有些尴尬地看向身后的男子,正踟蹰怎么说话,就听见对方悠悠开口,“要不,你先松开手?” “嗯?”我闻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一双爪子紧紧抓着对方的胳膊,我心下羞赫,忙松开手。 对方看了看我,一抹笑意闪过眼角,然后一使巧劲,打开矮门走了出去。 楼道间响起他闲信的脚步声,很快,便走出了藏书阁东殿。 院子里传来五姐姐风风火火的声响,嘈杂声中还有其他姐妹的声音,可就在男子走下楼的时候,她们都突然静了下来… 一声轻柔女声乍然响起,“陈祎哥哥,是你吗?” 这轻柔的声音是我五姐姐的没错,但是听语气,怎么都跟我那铿锵有力的五姐姐不挂钩。 陈祎?莫不是皇后娘娘的外甥,掌管四十万大军,常年驻守塞北的尚将军陈智和旻宁郡主的嫡子,权势滔天的忠义侯府老侯爷的嫡亲孙子,大晋国大名鼎鼎的陈小侯爷陈祎? 男子清越好听的声音从阁楼下传来,“恕臣无礼了,竟不知五公主在此。”随后衣料扑嗦声,想是给五姐姐回了个礼。 “陈祎哥哥此番进宫是来看望皇后娘娘的吗?”五姐姐话语里满满女儿娇柔。 “家母前来看望姑母,臣是来陪母亲大人的。”反之男子,虽回答的一板一眼,却多了敷衍的情绪,“公主这是要去楼上看书的吗?” “啊?哦,是的,我正要上去看书呢,母妃要我像七妹妹一样,饱读诗书,不能一天无所事事,只会嬉戏打闹。”五姐姐真是胡扯,明明在捉迷藏,硬是说成来看书,明明不才在下我,愣是被说成饱读诗书。 汗颜,委实汗颜。 可还没等到我心里腹诽完,五姐姐又柔着嗓子询问道,“陈祎哥哥要不要一起上去看会书?” 不要啊,你们再看一会书,我不在这站的累死也要被活活饿死。我捏捏站的都有些酸的小腿肚,揉揉饿扁了的小肚子,心里不由苦涩。 那个叫作陈祎的男子停了好一会,语气揄揶,状作不经意地低喃了一声,“算了吧,再看肚子又该叫出声了,我还是去找你们太师傅吧。” 我闻言,不由脸色一红,自己刚才那两声肚子咕噜声,他肯定听见了! “陈祎哥哥有什么事找太师傅,若不打紧,我可替陈祎哥哥带话。”五姐姐显然没听明白前半句,很是执着地捡着话把子聊。 “不过是学问上的一些事儿,就不便叨扰公主看书了,臣先告退。”男子声音清朗,却多了一丝冷清和淡淡的疏远,说罢便传来转身要离开的声响。 “等会,陈祎哥哥,我听敬王哥哥说韫姐姐喜欢吃八珍糕,正好今日小厨房做了八珍糕,我这便吩咐宫女送来,劳烦祎哥哥帮忙带回侯爵府。”五姐姐紧追几步道。 “公主盛情,家妹近日偶感风寒,太医院刚看诊了,嘱咐不得进甜食,恕臣难以.......”男子离开的脚步虽微微缓了缓,但声音却淡淡地回绝。 “韫姐姐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那我告诉母亲,这就前去看望看望,陈祎哥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在府上呀。”我从来没有听过五姐姐这般柔着声音耐着性子说话。 五姐姐母妃是荣妃,父亲是正宁侯贺挺举老将军。要说贺老将军家,那是良田美庄,金银细软,男丁兴旺,啥也不缺,唯一缺的就是宝贝闺女,而荣妃娘娘就是贺老将军唯一的宝贝闺女。 听说贺老将军是活活生了十一个儿子后,才得了这唯一的宝贝闺女荣妃娘娘贺图南,而贺老将军其他的十一个儿子,没一个有本事的,全都只会生儿子,给贺老将军又生了一窝子男孙子,孙子们个个逞强好胜,老将军府上那是日日鸡犬不宁啊。只有荣妃娘娘争气,生了个大胖宝贝闺女,也就是五姐姐,大晋五公主李萌之。 好家伙,这一下子,贺老将军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从小那是宠的,要星星得星星,要月亮得月亮。许是受贺老将军影响,五姐姐从小颇有男孩子气盖,跟着她舅舅家的哥哥们从小很是勇猛无敌,叱咤后宫的。 而如今,我竟听她难得的,夹着嗓子,轻声下气地对一个臣子说话,心底不禁有些愕然。 陈祎没有回应,只是淡淡道,“臣替家妹谢过公主了,臣有事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听见衣料扑嗦声,想是离开了。 我悄悄挪动了下身体,向阁楼边上的小窗户靠去。 庭院森森,玉兰树下,少年欣长的身影,白玉束腰,青白色锦缎长衫伴随着轻缓步履,微风浮动,裙裾轻飞,整个背影说不出的轻世傲物,英贵绝尘。 像感受到我的注视一样,陈祎突然回头,清贵傲然的眸底竟闪过浅浅笑意,戏谑而又明亮。引得他身后紧跟着的五姐姐她们都不由回头看来。 我匆忙退后,将身形隐在厚厚的窗棱后,心底,因为他桀然一撇而“咚咚咚”跳个不停。 楼下传来五姐姐无尽轻柔的话语,“怎么了,陈祎哥哥?” “没事,只是想这藏书阁内定有好多有趣书卷,难得来一次,却没得机会细细阅览。”说罢,楼下传来他们离去的声响。 我耳朵却不由一热,陈祎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玩世不恭中带着些许的清浅温润。 待他们人慢慢消失在阁院的角落,我才慢慢探回了身子,悄悄走下了楼。 我的贴身丫鬟沁雪看见了我,忙上前道,“公主这是去哪了,让我好生难找,五公主她们没有欺负你吧?” 五姐姐倒不至于欺负人,顶多没心眼贪玩罢了。 我刚准备想个借口糊弄过去,却听沁雪惊道,“呀,公主,你,你怎么流鼻血了?鼻子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什么!?鼻血?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伸手一抹,果然触手是一丝干了的血迹。这,这是听二哥的墙根时候流的,还是和陈祎对视的时候? 啊,我的天爷呦,干嘛不一个天雷将我劈晕了。 那天回到寝宫,第一次习课业不在状态,不是因为太师傅布置的课业多,而是那天的我,一会儿脑子里飘过陈祎那张恬淡不羁又清俊舒朗的脸,一会儿又飘过自己满脸鼻血的蠢样子。 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每每遇见五姐姐,或者路过藏书阁,都会不由的想到,陈祎有没有再见五姐姐,他有没有再找到藏书阁里有趣的书。 哎,我的天爷呦,我这是怎么了这是…… 3. 初见 [] 六月中旬的时候,新进宫的淑美人给父皇添了个小公主,十九公主。 说起这淑美人,挺有意思的,她是羌国派来同我们大晋和亲的公主,年纪只比我大四五岁。她的母后,也就是羌国的皇后,原是大晋的嫡公主,被大晟派去和羌国和亲,所以淑美人曾笑言自己是和亲公主的和亲公主。 说到这,大家肯定猜,我父皇又是娶了羌国这么年轻的公主,又是把持着大晋这么庞大的后宫,那他掌管的国家一定和他的后宫一样,强大又强盛吧? 呵呵,差矣差矣。 大晋是地处西南的小国,东边是大晋历代仰仗且臣服的强国大晟,西北与同样小国羌国接壤,而整个北边,接壤的是地域辽阔,兵强马壮的北漠。 大晋虽地处西南的偏僻角落,但地势上像个巨大的盆地,周边地势险要,崇山险峻,对外可以御敌,尤其是防御动不动就爱南下侵扰我大晋的北漠。中间凹进去的地方,是宝贵的九百里平川,沃壤千里,气候温和,风调雨顺,所以大晋对内,农业充沛,产业发达。 总之,大晋虽然国小,但只要北边的北漠不挑起战火,整个大晋子民完全可以过着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太平日子。 可是北漠不会这么安安静静地偏安一隅,因为北漠虽然地大兵强,但是地处北端,天气恶劣,土地贫瘠,一到漫长寒冬,缺吃少喝的北漠就开始不干人事,入侵我们大晋。 当然,这要怪只能怪我们大晋自己,不能怪别人。谁让你民富兵弱,不学学旁边的羌国,就算被打了,也抢不回来几口粮。或者学学东边的大晟,粮食充沛物产丰富,兵强马壮又有钱,别人是打不过也惹不起呀。 大晋你瞅瞅自己那埋汰样子,粮多兵弱,只要一旁的大晟不干预,北漠将士冲过延谷关,攻下幽州和延州,就是沃土千里的大粮仓。 于是乎,北漠是想打大晋哪里就打大晋哪里,想啥时候打大晋就啥时候打大晋,全不讲武德。 但是,这前提得是大晟不插手。 只要大晟一插手支援大晋,那北漠就腹背受敌不说,关键还打不过兵器国富的大晟,最后要是被大晋和大晟联起手胖揍一顿,那真是丢了芝麻也丢了西瓜。 但是,我大晋这么民富良多兵又弱,大晟为何不打大晋呢?无外乎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打大晋要先灭了北漠,代价太大。但是若由着北漠侵占了大晋而不管大晋死活,那大晟的整个西面将要面临一个国土强大,物资充沛,虎视眈眈的合体升级版北漠了。 嗯,想想都让人不开心。 所以历朝历代,大晋都雷打不动地朝贡着东面大晟这座靠山,希望有大哥罩着,少挨些不必要的打,而大晟也不负众望,很是照顾他的小弟。于是乎,大晋和大晟两个好兄弟,世世代代就这样手拉手,互惠共利地共存着。 如今这来自羌国的淑美人,生了十九公主,再加上大晟的这一层关系,竟连跨几级,直接被升成了淑妃。 要知道,我母妃跟了父皇十多年,才从一个小小的美人,一点一点升为嫔妃的,所以说,人与人不能比。 母妃最近身体抱恙,怕给月子里的淑妃和小公主过了病,于是遣我和小九代她一并送上一对上好的鎏金镶玉小镯子。 各宫和各府来看望淑妃的不少,我本打算看过就告离,谁知淑妃为了感谢各宫赏赐,竟留了大家吃午宴,我也只好待到宴席散了再离去。 小九今年刚十岁,最是个坐不住的主,一看后院有其他公主贵女们在蒙着眼睛捉迷藏,便拉着我要一同玩去。对于上次捉迷藏,我就心有余震,现下本能的就想拒绝,奈何磨不过小九的软磨硬泡。 淑妃的后院紧挨着皇后娘娘的椒兰殿,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姐和八妹都在,难得的是一向不太与我们亲近的六姐姐竟然也来了,只不过远远地坐在亭子里的凉凳上,看着手里的书卷,不大愿意同我们一起玩笑,只有偶尔抬头才会懒懒地朝我们这边看一看。 我和小九刚进了后院门,五姐姐就大嗓门道,“小七你今天来啦,怎么舍得不闷在屋里看书,快,快来跟我们一起玩。” 我想着反正现下也无事做,小九年纪小又玩性大,得照顾着点,便也加入到其中。 小八和小九年龄小,一下就被人蒙着眼睛抓住了,我看小八小嘴一扁一扁地都快哭了,就假装被抓住了。小八一看我被抓住了,高兴的忙拆下蒙在眼睛上的帕子,兴奋地给我系起来,“哎呀,五姐姐,你看我抓住谁啦?我抓住了七姐姐!终于不用我和小九抓人啦,快,快来帮我给七姐姐把眼睛蒙上。” 冰凉的帕子敷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真切,只能透过帕子捕捉到光影。小八和小九个子矮,我尚能分辨出来,剩下的几个姐妹身形矫健,我愣是扑了好几次都扑了个空,尤其五姐姐,动若脱兔,根本抓不住。 正起劲呢,旁边宫人喊了一嗓子,却被不知谁打断了,我估摸着是宴席开了,便瞅着一个身影飞快扑抓而去,想早早结束了这场游戏。 殊不知,我触手的是只有男子才有的刚毅面庞,我吓的赶紧收手,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挪到了廊子的阶梯边,脚下一拌,收不住脚,一下子跌进一个男子的怀里,鼻尖萦绕着清新微涩的松木香。 “当心。”一记男声传来,声音清冷,甚至发音有些古怪生涩。 我慌忙中取下帕子,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漆黑分明的眼,在看见我后微微一蹙。 这人身材修长,一身玄青色窄袖缎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镶配青玉缡纹佩,整个人挺拔孤傲,英气逼人。他脸庞瘦削而深刻,麦色皮肤,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漆黑的眼中,一抹快的来不及细想的眸光在他狭长的眼中闪过。 鼻梁高挺,唇线平直,给人一种拒 4. 妹妹 [] 日子过得飞快,马上就中秋了,各宫开始为中秋宫宴做准备,我的母亲娴妃也开始铆足劲地仔细研究甜羹,一是我生辰在中秋第二天,母妃为中秋准备甜羹的同时,也顺带为我生辰准备了。二是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公主亦或皇子生辰,父皇都会待在其母妃宫里一日,因此,沾此原因,父皇中秋后,会留在母妃宫里,母妃更是要做足准备。 而我也开始认真温习课业,因为每每生辰,父皇都会一时兴起,细细拷问拷问我的学问。 那天下了学,皇后宫里差人给各宫送了新贡的料子,说让裁做宫衣,母妃得了料子便拉着我前去皇后宫里谢赏。 皇后娘娘的椒兰殿里好不热闹,各宫都有前来谢赏的。偏院里,几个公主贵女在那捉迷荡秋千,他们遥遥看见母妃,也只是淡淡福身行个礼便各自忙去了。 母妃同我一道进殿去谢恩,皇后娘娘身边正围着好多嫔妃贵人们,太监报了名,这厢我和母妃刚拜下身,那厢华贵妃就端着一幅字画到皇后娘娘身边请她赏看,我和母妃就这样被生生晾在了一边。 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我看见母妃那羸弱的肩膀压的越来越低,刚想想个办法来着,就听见那一个清朗带着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华贵妃娘娘这画拿的真是时候呀,姑母,孩儿听闻我朝七公主最善书画,如今她正好来了,何不让她也来一同品鉴?” 是陈祎。 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声比鼓声都响。周围传来窃窃的私语声,皇后娘娘温润沉沉的声音传来,“唔?娴妹妹和七公主何时来的,为何无人报于本宫?玉嬷嬷,快扶娴妹妹,同七公主一同过来赏画。” 说着便差人扶我母妃和我起来,到她身边,同她一起赏起画来。 我自起身后都没敢往陈祎的方向看,只感到一旁的五姐姐,不留痕迹地狠狠戳了一下我的腰,瞪着双圆眼睛盯着我,仿佛要把我戳出两个洞来好一探究竟。 一时间殿内又热闹起来。皇后娘娘也好兴致,得了两个上好扇子,许是因刚才不经意的怠慢怕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竟点名让我给题个好扇面。 我只好取过扇子,跟随宫人去备好笔墨的偏殿去了。 我端坐在偏殿,刚把镇尺铺开,就见五姐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我心下一凛,但面上仍专心致志地研磨。 只见桌子上,两个扇子已画好了扇面,一副是芙蓉春色图,看手法像是徐季礼老先生的,另一幅画的是盛夏榴花,笔法清新俊逸,榴花夭夭,不失雅韵,让人一时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见我面色如常,半天无话,五姐姐大喇喇地往我身旁一坐,询声问道“好些日子没见七妹妹了,不知妹妹最近忙些什么?” “母妃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所以下了学朝,我便回了玉轩宫了。”我依旧看着扇面,心想琢磨,到底该给这扇面配个什么辞呢? “妹妹认识陈祎哥哥?”五姐姐终于开门见山。 我不动声色,慢声回问道,“陈将军家的小侯爷吗?” 一个没留神,笔墨蘸取的过于饱满,在宣纸上印了一大滴,我忙轻轻换了一张。 “对,就刚刚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你解围的那一个。”五姐姐音色不由变大。 “原来他就是陈小侯爷啊。”我放下狼毫,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五姐姐,“那我是不是得现在过去,给人家当面说一声谢谢?”说罢,我放下手中的狼毫就准备起身。 五姐哎地一声拉住我,“你傻呀,皇后娘娘还在那呢,你那不是蹬鼻子上脸,指明了人家怠慢你们娘俩啦。” 我慢慢坐下了身,缓声道“就说嘛,皇后娘娘也只是恍了个神罢了,谈何人家陈小侯爷什么解围不解围的。” “你这鬼丫头,逮这跟我耍机灵呢。”五姐姐说着,狠狠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人家要是没有替你解围,你俩估计还在那跪着呢,还轮得着你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嘶,五姐姐,好疼的。”这铁铸的女侠,是真拍我呀,那双拍我的手怕是练过金刚排云掌吧,我扁着嘴一脸无奈地看向五姐姐, 看见我是真疼,女侠心里不好意思,可嘴上还不饶人,“我才没下狠劲呢。再说了,我来是为了问你,你何时认识…” 我不等她继续说,指着一旁的扇面道,“五姐姐,您要真没事,来帮妹妹看看,这里题啥字句好些呢?一会皇后娘娘可就要呢。” 五公主一听我要向她讨要诗辞,立马转身道,“我想起皇后娘娘屋里的珍宝茶最是好喝不过了,这来都来了,快让我尝尝去。”说完便整了整衣服,一溜烟地跑了,生怕我拉着她一起吟诗作赋。 偏殿里终于又安静下来了,我重新提笔,尽量让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 我其实一直喜临蔡琰的帖子,草书隶意,清丽纯净,但是想起皇后娘娘中规中矩的样子,还是摇头作罢,于是屏气敛眉,一笔秀气的簪花小楷细细洒下,“芙蓉出水香清雅,圆叶含露拒寒霜。” 芙蓉好书,榴花难赋。看着那灼灼榴花,我不禁犯了难,这谁画的榴花呀,虽说你画的好,但是,自己画的怎么就不会自己赋点辞吗,难为人吗这不是,烦人! 刚准备下笔,就听身边传来一声舒朗的男声,“七公主为何不用蔡体?” 我震惊回头,正好撞上陈祎那吊儿郎当,不拘小节,疏朗又俊逸的眉眼。 那人满不在乎地站在我身旁,低头正细细看着我题的那几个字,身形高挑,气质华贵。 我忙退开几步,警觉道,“小侯爷何时进来,怎么没有人通报。”说着我忙看向正殿,瞅瞅五姐姐的身影。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呗。”说罢,见我贼头贼脑的样子,不由轻笑道,“别瞅了,那丫头追着我跑了好一会了,好不容易去隔壁屋子了。” 我闻言,面上一红,陈祎却全不在意地转头看我刚写好的扇面,“为何迟迟不肯下笔为第二幅作字?” 我与他算上今日,也只算是见了两次面,但不知是我错觉还是,我感觉他对我好像特别自来熟,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由抬头看向他。 他今日着一身白青色锦衣,头发被碧色白玉冠高高束着,衬得面庞白净细腻,眉目修长舒朗,似是感受到我在看他,紧抿的双唇, 5. 中毒 [] 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味细细飘来,我抬眼看去,只见敬王哥哥一身月青色长袍站在门外。因常年疾病缠身,敬王的身体很是瘦弱,此刻,他正用帕子捂着嘴,轻轻咳了两下。 一听是敬王的声音,陈韫原本戏谑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明媚的凤眼几不可察地翻了翻,“我怎么到哪都能遇见敬王殿下,敬王殿下不在自己的翊神宫待着,研究你那些药啊丹丸的,来椒兰殿作何?” “韫儿你休得无礼。”虽是喝止,但是陈祎在看见敬王的时候,眉角几不可察的微微一皱,眼中写满了疏离与戒惕。 “咳咳咳,无妨。”敬王摆摆手,一抬脚进了偏殿,我赶紧起身行了个礼。 还没待我服下身去,就被敬王哥哥冰凉的手稳稳扶起,“起来吧,小七,咱们兄妹之间不用行此虚礼的。” 他言语温和细弱,但不知为何,我却背颈一凉,像艳阳天下被阴暗角落的蛇虫叮了一口一样。 敬王没有感到我的异样,缓步向前,看了看我面前桌案上的字画,轻声道,“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往偏殿走,原来是九妹妹在给扇面题字呢。”说罢轻轻靠坐在殿内正座上。 我这才抬头看向敬王哥哥,因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我们很少见面,如今见他面色消瘦,很是苍白,总是时不时用一个素帕掩嘴,轻咳几声。 “咳咳,元青,去把八珍糕给韫儿送过去。”元青是敬王的贴身侍卫,此刻正端着一个楠木食盒,听见话,忙给陈韫送去。 韫一听有吃的,探过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挡不住的开心“是尚食局的韩公公做的嘛?” 韩公公是父皇的专用厨子,做得一手好糕点,在后宫各女眷那里很是吃香。但韩公公他性格孤僻,一般不会给其他宫眷私作糕饼,故而各宫娘娘或者宫外贵眷得了父皇赏的,韩公公做的糕饼,就会很高兴自得,一方面满足了口腹之欲,另一方面会显得自己格外有面子。 敬王哥哥从小身体羸弱,加之他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华贵妃,所以父皇对他,很是偏爱,饮食起居上多与他人不同。 见陈韫对这糕饼很是喜爱,敬王哥哥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不同的情绪,他笑道,“韩公公听说本王要吃这八珍糕,便做了些。”他身倚靠在大座上,用手闲闲一指那糕饼,“快尝尝,刚出炉,口感正好。”说着满脸宠溺地看向陈韫。 敬王哥哥从小因病性格多有些孤僻,与旁人很少接触,我见他却对陈韫很是不同,忙敛下眼眸,心想自己得赶紧题完字,离开这是非之地。 想到这,我提笔洒下,“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书写的很是恣意,运笔也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写完我自己竟都有点舍不得给人了。 “妙哉!咳咳,七妹妹果真好文墨”一旁的敬王哥哥轻声赞许道,竟引得旁殿多有人向这边投来目光。 我心下一紧,生怕五姐姐也在其中,忙瞅着机会准备离开这里。 “七公主真是好才华,我呀,这辈子是望尘莫及了。”陈韫摇头晃脑地说着,一双灵动的凤眼微微瞅了下陈祎,明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对书法的喜爱,反倒看向我时,给我递来一块糕饼,“来,公主,别刚顾着题字,尝尝这八珍糕,味道可好了。” 我笑着接过糕饼,轻轻咬了一口,果然入口绵密,很是香甜。暂且吃完这口,我再离去吧。 “韫儿不必懊悔,若也想练的一手好字,我便差人告诉太师傅,你也一并来国子监学习,咳咳,每日课后,我让七妹妹教你习字,七妹妹可好?”敬王说罢,用手帕轻轻试了拭嘴角。 果然,溜迟了,给自己溜了一个新差事。 敬王啊敬王,你想博美人开心,你自己陪着啊,你别伤及无辜啊。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得答应了。 一听我答应了,陈韫滴溜溜的大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下,“我府上单我一个多没意思,让我哥也跟我一起去吧,正好他喜欢看书学习,万一我想溜课,哥哥还能帮我顶着,怎么样,哥哥?”说着偷笑的看向陈祎。 我心里一惊,不由向陈祎看去。 陈祎原本正在看我刚题的字,听到自己妹妹这样说,一时竟没有反驳,反而敲了下陈韫的脑门,“就你喜欢耍小聪明,你当国子监是为你开的,你说让谁去谁就能进?” “咳,小侯爷不必担心,若韫儿想去,区区国子监,本王还是说得上话的。”敬王低柔地看了看陈韫,对陈祎轻声道。 陈祎双手作揖,很是随意地俯身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就劳烦敬王殿下了。” 声音舒朗,虽是戏谑,眼底却闪过一抹狡黠的情绪。 “咦!公主,七公主,天呐,你怎么了?”陈韫惊道,终于有人发现我的不对劲了。 为了赶紧离开这,我一口瘪了剩下的那一点八珍糕,不知咋地,竟生生给瘪噎了,咽一口,我捶胸顿足,咽两口,伸直了脖子,咽第三口,我白眼珠子不由地上翻。 就在其他人被我整地想笑又不敢笑的时候,我腹中一痛,口里溢上一丝血腥味,哇地一下,终于将那团糕饼吐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人便重重向后倒去。 天旋地转间,我看见陈祎一脸震惊与担心,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倒下去之前我还听见闻声赶来的五姐姐一声呜呼! “敬王哥哥,七妹这不会是吃撑了吐血了吧,呀,她会不会死呀!?” 姐姐,饼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不对,饼也不能乱吃的! 我的天爷呦,我不会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被糕饼干掉的公主吧。 睡梦中,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鱼,想大口大口呼吸,却总是有顿挫的疼痛。不断有人给我嘴里喂着苦水,可是一进胃里,就感觉翻江倒海的痛楚呼啸而来,一股脑都吐完后,腹部又开始痉挛,这种濒临绝灭的气息,让我不断从昏迷中醒来,又疼地昏迷在无尽的黑暗中。 我耳边时不时传来母妃凄弱的哭声和小九的担心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鼻腔不再有浓浓的血腥味,身上的疼痛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难受了,我想唤人给我一杯热水,可喉咙沙哑地发不出声响,身体伴随着指尖的用力,发出颤颤的痉挛。 身旁的沁雪感受到我的动静,一股脑起身忙道,“七,七公主你醒了?沁香,快,快去告诉娴妃娘娘,公主醒了。” 说完沁雪跪在我榻边轻声问道,“公主,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几次挣扎开口,但力气弱地都张不开嘴,喉咙也都发不出声来,身体止不住地轻微颤动,沁雪透过我的视线,看出了我的用意,“公主可是要喝水?” 我吃力地眨了下眼睛。沁雪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缓缓扶我起来慢慢喂下,腹部还是有阵阵不适,但是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公主您可算能喝进去了,您昏睡的这小半个月的,吃啥都吐,把娴娘娘和奴婢们吓的……” 殿外传来母妃焦急的声音, 6. 救人 [] 我十一岁的时候,是大姐姐李瑶之嫁入清远公府第二个年头,正值深秋,大姐姐给清远公府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嫡长孙,父皇很是欢喜,连带的各宫娘娘公主们都忙着前去清远公府庆贺,我便和母妃也一同出了宫前去看望。 清远公府修的僻远,在大都郡的东北角,坐马车得一整天才能到,中途路过香山寺,母妃便决定在香山寺借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拜贺。 香山寺,顾名思义,是一座建在山上的佛家寺庙,因保留佛家舍利而闻名。 太宗在位的时候,崇尚佛法,离大晋皇宫最近的香山寺便被重视起来,进行了重新翻修。因太宗经常来拜驻,所以寺庙的修缮多了皇家风范,这也为后世前来烧香拜佛的皇家贵眷提供了歇脚的方便。 我和母妃的寝室被提前收拾打扫好,在寺庙旁专供宫眷们休息的宫殿里,两个偏西殿的厢房。这里一切素简,用过斋饭,沐浴焚香后,母妃便随着寺庙的住持前去进香,而我因为年龄尚小,便被早早安排好在寝室里休息。 我甚少出宫,难得出来一次,对什么都很是好奇,出宫前还听五姐姐说香山顶处有一观景台,登上去,可以看见整个大都郡的景观。 所以待母妃离去后,我见天色尚早,便拉着沁雪沁香两姐妹和一个侍卫姜轶去后山上走去。 我们并肩而行,为了爬山方便,都穿了轻便的服装。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秋林,沿着枯草零离的小径,但见四周古木林立,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秋风习过,缤纷的秋叶漫漫落下,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香山并不高,不到两炷香的时间,我们都已经爬到山顶的观景台。 正值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秋意浓浓。红叶霜留,层林尽染,远处的横川山在余阳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金边,发出柔柔的暖意。整个大都郡初灯未上,笼罩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从山上望下去,远处的人们都看不真切,只能勉强看清近处的如蚂蚁般大小人们。他们三五成群,或出入酒肆食局,或者围作一团看艺人表演,或三三两两嘻嘻哈哈招摇过市的。有高门大户出门马车相送的人家,有带着斗帽盛装出行的女子,也有骑着高头大马摇摆而过的,还有三两小孩结伴街角嬉闹的……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百趣横生。 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伸直了脑袋看,只怕这次错过了,就再难有机会见到。 直看到夕阳彻底下去,大都郡上华灯绽放,车水马龙,万家灯火通明了,我还有些恋恋不舍,不愿离开。 “公主,山上夜间风大,夜路也不好走,咱们出来好一会了,再不回去娴妃娘娘该担心了。”沁雪说着,将随手带着的斗篷给我披上。 我留恋不舍地看着灯火下的大都郡,只好点点头,随着沁香搀着,慢慢下了观景台。 夜色朦胧,不见月光,天幕低垂,像泼洒的墨般,将整个苍穹都染黑了,唯见几缕星辰在期间闪闪。 山林寂静,只能听见脚下的秋叶沙沙作响声和些许虫鸣声,偶尔远处传来几声鸟兽叫声,很是突兀。 夜间的风,愈发地带着阵阵凉意,我们不自觉都加快了脚步。 “公主,香山寺就在前面了,咱们一路赶的急,要不要在这歇一会。”路过一个小亭台,身旁的沁雪轻声问道。 我停下脚步,抬眼看见香山寺森严的明黄屋瓦就在眼前不远处,便点点头。 一旁的沁香将亭台的座椅擦了干净,刚铺上一张素帕,却听身后林子里“咚”的一声,一记极为克制的呼声从响动处重重传来。 沁雪和沁香忙将我护于身后,侍卫姜轶“噌”地一下拔出刀剑,护于我们身前。 然而,那声响动之后,那里却久久再没了动静。 我示意了下姜轶,他猫着脚步,缓缓向声音处谨慎探去,沁雪和沁香护着我的臂膀也紧了紧。没一会,姜轶背刀护后而返,俯身对我道,“回公主,是个陌生男子,身上多处刀伤,伤的也很重,看上去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在姜轶的保护下,我上前几步,轻轻看去。 那是个黑布蒙着下半面容的男子,黑布露出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沾满腥红血迹。许是习武之人,看得出他身材很是修长健壮,可此刻,他一手握剑,一手捂着腹部,猩红的血液顺着他那双捂着腹部的手指骨节涓涓溢出,一下下滴落在地上。 我心里一惊,这血照这样的流法,别说一晚了,就是再耽误一会儿,也得凉凉了吧。 “快,快止血救人呀。”我心下一定,吩咐身旁的姜轶。 “可是公主……”姜轶恐是担心此人来路不明,我一个出了宫的公主,救了他不知是福是祸,一时踟蹰不前。 “没那么多可是。”我一把解下身后的斗篷,试图用牙撕下斗篷上的两缕绑带。 “公主让我来吧。”一旁的沁雪伸手过来,接过我的斗篷,只见她一用巧劲,“嘶”地一下,便将那两绑带扯了下来,顺带也将自己身上的帕子拿了出来。 姜轶用剑一轻佻,把男子手里的剑挑了开去,顺脚一踢,将那兵器踢到远处,伸手用剑柄一指,把对方的穴给定住了,以防对方出手,然后细细将男子身上检查了一遍,以防有其他兵器藏身。 做完这一切后,姜轶回身将男子上身轻轻抱起,对着沁雪道,“姑娘,我将他支起,劳请姑娘帮他将腹部的伤口绑住。” 许是身体的动静带动伤口的裂开,只见一缕鲜血重重流落。沁雪见罢,忙上前熟稔地将绑带绑住,我看一个帕子根本止不住这么多血,将自己的帕子和沁香的帕子也一同递了过去。 鲜血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多了,但是明显没有止住,很快又渗了出来。 “这样怕还是不行吧?”我不禁自语道,身旁的姜轶探身上前轻触对方脖颈上的动脉,好一会,随即摇摇头,“伤的太重,除了刀伤,经脉伴有痉挛,似乎中毒也不轻。” 无论如何,得先救人。 < 7. 黄玉 [] 沁雪走后,我又吩咐沁香去将章太医带来,顺便将棉被和暖炉取来。 因母妃品阶不高,在后宫并不得宠,寺院里见人下菜,分给母妃和我的棉被暖炉并不充沛厚实,但此刻,聊胜于无。 沁香一听我要让她离开,忙抓住我衣袖道,“公,姑娘,不可啊,我这一走,万一他起了歹心怎么办?” 我用手拍了拍沁香的手,宽慰道,“我和母妃此次出行,虽说带的侍卫不多,但尚可安保,这周围都被侍卫包围着,密不透风,他却重伤在身的情况下闯进来,没有惊动其他侍卫,此人功夫绝不在侍卫之下。” “啊?那我岂不是……” 不待沁香说完,我轻声道,“他要伤我早就伤我了,直接横剑威胁岂不快哉?哪能等到现在。他比我们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赌命般闯进来,无非是想借我们的脚力搬救兵,求个一线生机。” 见沁香仍不放心,我继续道,“再说,没有几个贼笨到伤人之前,先留个贴身把柄给对方。” 而且那把柄那么贵重,举世无双。 沁香手松开了,但是眼底还有一丝不放心,“万一那玉佩不是他自己的呢?” 我拍拍她的背,“那东西非等凡之物,不是谁都随便拥有的。” 沁香走后,就剩下我,姜轶和那男子。 男子静静地看着我安排这些,漆黑的双眼若有所思,我没有再理他,只是吩咐侍卫一旁照看着。 夜色深沉,远处的山脚下传来阵阵脚步声,想是沁香已经安排妥当而返了,我看着寂寂的夜空,轻声道,“公子怎就笃定我会救你,而不会杀你。” “咳咳咳”对方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几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闯进来之前不确定,赌命罢了,见了七公主后,便笃定了。”他声音细弱,却慢慢说出。 我并不惊讶对方猜出我是谁。 大都郡如今民风安定,我和母妃此次出行也并不是不露声色。 我这才发现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睫如鸦,根根分明,瞳仁漆黑,眸色深沉,眼底静谧而蕴着沉沉的辉。 “那食为天的沈大夫又是何人?” 他没有回答我,似是看出了我的担心,只轻轻道,“公主不必担心,如今我人在公主手里,食为天的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段不会轻易乱为的。” 我想起刚才那块明黄玉佩,不由笑道,“那我若是以公子为挟,发笔横财,也不是不可的。” 对方似乎没想到我一个公主竟突然做起敲诈勒索,打家劫舍的行当,不由轻笑一声,“那也不是不可,只是钱财有些俗了,公主何不想想其他东西?” “不俗不俗,人生的大部分的不幸,多少都跟钱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再说谁还会嫌弃自己家的钱少。”探不出你底细来,但探探你老底也行。 “公主要多少银子,我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拿出。”得,这家伙,都重伤成这样了,还一脸警觉,套不出个话来。 “算了,等我想好了数再向你讨要来。”不是我不想趁火打劫,实在是我从小到大没怎么自己用过钱,还真对钱财没个度量衡。 对方一声轻笑,“也好。” 我看见他狭长的眼睛弯了弯,像幽潭涟漪起涓涓微澜,心里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没再言语,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放松下来,夜空泛出柔稀的微光,洒在这深林中,一时间,周围静谧的只能听见些许的虫鸣声。 后来,沁雪和沁香携着章太医他们来了,见太医给他服下两丸止血的药丸后,我便留下沁雪,随着沁香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没过多久就有沁雪便回来了,说那男子被两个大汉接到山下,被一辆马车带走了。临走时给我留下了那明黄的玉佩,说待我想好钱数后,去云济街的食不全讨要。 我吩咐沁雪将那玉佩收拾起后,便再没多问。 我不知道那男子最后如何了,对于这件事的结局就是母妃第二天得知了事情原委后,将我狠狠教育了一番,严禁我以后再出宫…… 我想起那个还没来得及讨约的玉佩和男子那微微弯笑的清冷眼睛,心想,也许这一生,大概都不会有与他相见的机会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牵机,如今要不是牵机,我都快淡忘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