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扶苏后,三句话让秦始皇为我打下六国》 1、合纵失利 午后,骄阳烈烈,路边的桑树叶子都热到打卷,街上人来人往,为了避免暑气的侵染,俱都贴着墙根的阴凉处走。 只有一人一马例外。 急切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地响起,因为百姓都贴着路边走,倒是方便了对方,不用减速,一路疾行至咸阳宫门口。 那人穿着秦军的军服,不等马停就飞身跳下,背上重量骤然减轻,军马不由得扬起前蹄,一声嘶鸣。 宫门守卫见此,以为对方是惊了马,遂持戈上前,厉声喝道:“咸阳宫门前,休得纵马,否则惊扰王上,当获斩刑!” 兵士却顾不上解释,甚至连满头的汗都来不及擦,急切道:“蕞城急报,速速带我面见王上!” 待宫门口重归寂静后,附近的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语里不乏担忧。 “蕞城?蕞城能有什么大事?” “那兵士来得急,显然是军中有大事,难道五国已经打到了蕞城?!” 秦国以军功封爵,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儿郎从军,因此对于军中大事,人人都能说上两句。 尤其最近,韩楚赵魏燕五国联手派兵攻打秦国,这么大的事,就算想藏也藏不住,所以百姓们都清楚。 其实五国合纵攻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百姓们纵使担忧也有限,但若依那兵士所言,蕞城有失,恐怕秦国危矣。 概因蕞虽是个小城,但距离咸阳仅七十余里,如果五国大军急行军的话,恐怕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在城墙外看见敌军主帅庞煖的身影。 今年本就大旱,如同三年前一般,月余不曾下过一滴雨。那年干旱之后,紧接着就是漫天的蝗虫,和令人绝望的疫病,全国几乎颗粒无收,百姓能纳粟米千石的,甚至直接封爵一级。 干旱与兵戈,只一个就能让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但咸阳城的百姓却不曾怨恨征战的王和兵将,只是默默乞求苍天垂怜,让大秦度过这个难关。 —— 章台,秦王嬴政正在批阅竹简,香炉里燃着清凉提神的香料,却仍然难以抚平他蹙起的眉峰。 侍立的宫人心叹:近来事情太多,王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 嬴政捧着竹简,难得有些心神不宁,看不进去。 三年前他派蒙骜伐魏,时年大旱,导致攻伐不利,深以为憾。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去年蒙骜再度领兵,成功夺取魏国二十座城邑,今年又攻占了魏国的朝歌,和附属国卫国的国都濮阳。 嬴政对杀降不感兴趣,看卫国国君还算老实,就只是将对方迁至野王,名义上依旧是卫国国君,只是没有了封地而已。 经此一役,秦国国土终于与齐国接壤,切断了燕、韩、赵、魏之间的联系,阻止四国合纵。 消息传回咸阳宫那天,嬴政高兴地多加了二十斤竹简,直到深夜才冷静睡去。 其实又何止是阻断了四国合纵。 只要其他几国国君手上有舆图就会发现,现在除燕国之外,其他五国都与秦国接壤了,这就意味着,只要秦王想,他就可以出兵攻打任何一个国家。 秦国历代皆是虎狼之君,秦王政尤甚。即位不过六个春秋,已经连下韩、魏三十余座城池,除了齐国那个傻子,其他国君都辗转难眠,唯恐哪一天睁眼就看到秦军兵临城下,自己也成了亡国奴。 毕竟前车之鉴卫国国君角就在那儿摆着呢,哪怕他性命无忧,但大家都是做过一国之君的人,谁又甘心沦为阶下囚? 于是,当魏景湣王来信,想与各国联手再次攻秦时,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然,除了齐国那个傻子。 此次攻秦,五国做了充足的准备,以楚国为合纵长,赵国庞煖为主帅,集结了六十万兵力合围咸阳。 前几次合纵攻秦失利,皆因函谷关易守难攻,这次五国吸取了教训,直接绕道迂回至函谷关后,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直取蕞城。 蕞城乃咸阳边护,距离太近,一个不查就是大败亡国的下场,幸好吕相已率军抵达蕞城,与联军拒守,勉强止住了他们的攻势。 只是兵力悬殊,唯恐有失,所以吕不韦才特意派传令兵回咸阳急禀,请王上决断。 嬴政见过传令兵后,片刻都不耽搁,立即宣了公卿大夫觐见。 这其中有很多是庄襄王旧臣,也曾亲历过五国攻秦,但哪怕是第四次了,五国也未曾打通函谷关,因此这次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 或者说,重视是有的,只是从没想过,合纵居然真的能给秦国带来灭国的威胁。 仿佛只是一个晃神,联军就打到咸阳边上了。 哪怕贵为公卿大夫,有些人也忍不住心里慌乱,好在都是秦国肱骨,个顶个都是有实干才能的,关键时刻就算是慌乱,心里想的也是如何保住咸阳,而不是从哪条路逃跑最为妥当。 其中以姚贾最为忠勇,当秦王命众卿献策时,姚贾直坐起身,走到殿中行一揖礼后道:“贾愿为王上分忧。” 嬴政抬眸:“哦?卿当何为?” 姚贾肃然道:“齐国相后胜贪婪成性,多年受我秦之重宝,今次联军独独没有齐国,可见成效。其他五国之中,类后胜者众,只要许以财宝,定能说动五国重臣,劝其主退兵。” 嬴政若有所思,片刻后颔首:“此法可行,只是……如今秦与五国大战将起,此时出使危险重重。” 姚贾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揖,郑重请求:“贾愿出使,以绝其谋,而安其兵。”1 嬴政神色莫辨,冕旒上串的珠玉遮住了臣子揣测上意的可能,却遮不住帝王具有穿透性的目光,似乎是在审查,这个主动提出要战时出使的臣子,是否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勇敢。 片刻后,王有了决断。 “那就依卿所言,着资车百乘,金千斤。” 听到这儿,姚贾已经双眼放光,心想为了秦王的这份信任,他也要拼尽性命劝退联军。 但是,嬴政觉得这还不够,姚贾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一件秦王的衣服,腰间挂着秦王的剑,一应派头看得其他人都眼热,恨不得取而代之。 战事不等人,姚贾走得也匆忙,倒是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姚贾走后,嬴政又派上卿蒙骜率军驰援吕不韦,倾一国兵力死守蕞城。 姚贾果然没有吹嘘自大,他先后出使了韩魏楚赵,以口舌之利搅乱四国,致使联军内部产生分歧,任凭庞煖与春申君如何殚精竭虑,都无法让五国同心协力,等秦国主力军一到,顿时溃不成军,纷纷败走。 而与此同时,咸阳宫内苑,楚夫人的住所,宫人们行色匆匆,面上隐约有担忧期待之色。 “多久了?” “朝食过到现在,恐有三个时辰了。” “这,可曾禀报大王?” 时人生育困难,别的她们不清楚,却知道生产时间拖得越长就越不利,不仅孩子会被憋死,就连母亲都有丧命的危险。 楚夫人虽怀得是头胎,但自早上发作开始,痛呼不断,血水更是一盆一盆地往外送,恐怕就要不好了。 可是没人敢去打扰秦王。 纵使身在深宫,她们也听说了五国联军攻秦的事情,听说已经打到了蕞城,可能很快就要打到咸阳。 此战关乎秦国存亡,当为第一等大事,秦王全身心都扑在上面,吃住都在章台,已经一旬不曾进过内宫了。 这种时候,哪怕楚夫人是在为秦王生育第一个子嗣,也不够格去打扰他。 于是宫人只请了太医2来保楚夫人安全生产。 然而太医也帮不了什么忙。 此时医者多为巫医,巫大过医,且对女子生产知之甚少。黔首中女子生产,产房多设于坟墓或路边,就是因为生产时女子容易大出血,丧命者众,于是生产的女子死亡则就近掩埋,已经成为为常态。 好在楚夫人命大,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仍然平安产下一子。 彼时,接生的宫人刚刚抱起小婴儿,确认了身体无碍且为秦王长子后,正要向楚夫人贺喜,忽然看见屋外天空划过一条银龙,紧接着雷声震耳。 干旱了一个月的咸阳,终于下雨了! 接生的宫人愣了片刻,回神后再看向怀中婴儿时,眼神已经从恭敬变成了狂热,向楚夫人道喜时,语气也带着十二分的热情。 “夫人大喜,大喜啊!公子刚刚出生就天降甘霖,此乃天生异象,是我大秦之福啊!” 楚夫人生产后已然力竭,如果不是雷声,此时已经昏睡过去了。 她累到极致,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无法思考,直到接生宫人高声贺喜,楚夫人才迟钝地意识到,天生异象代表着什么。 哪怕此时楚夫人仍旧虚弱,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盛喜,她连声吩咐贴身的宫人:“快,快去向王上报喜!” 宫人也一脸喜气,应道:“喏!”趋步赶往章台。 夫人生产大出血乃大凶,她们不敢叨扰秦王,但如今公子携甘霖降生,是大吉,须得第一时间报给王上知晓。 嬴政刚刚接到奏报,秦军勇武,联军溃败,大军将不日凯旋,正是心情开阔之时,倏然殿外雷声滚滚、狂风大作,只是片刻,鼻尖气息都变得湿润。 细长的凤眼微微睁大,接连发生的好事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秦王,也忍不住心中激荡。 秦军大胜当日,居然就天降甘霖,缓解了秦国绵延一月的旱情,难道……我大秦才是天命所归? 殿外忽然又起喧哗之声,随后一个谒者急匆匆行至殿内,今日好消息太多,嬴政心情正好,竟也没有要惩罚他的意思,声音如平常一般冷静,问。 “何事惊慌?” 谒者满脸喜色:“王上大喜,楚夫人身边的宫人来报,夫人刚刚诞下一位公子,接生的宫人说,公子一出生就有天生银龙,随即降下甘霖,乃大福之兆啊!” 所谓银龙不过就是闪电,嬴政也看见了,谒者这么说,不过是在喜事的基础上,再图个吉利罢了。 嬴政不在意这些细节,听清谒者所说后,他豁然起身,问道:“当真?!”也顾不上身为王的养气功夫了,话语中的欣喜清晰可闻。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不需要等雨停,嬴政命车府令即刻准备乘舆,他要见到他的长子,他要见到他秦国的延续者,一刻都不能等! 2、父子相见 王上要驾临,内苑一片震动,华盖从宫门到楚夫人的房门前一字排开,使王上免于淋雨;另有宦者捧出氍毹(qushu)摊开在华盖下,使王上不至于沾湿鞋袜:举着华盖的宫人也站得很密,以身体挡住飞溅的雨水。 如此,王驾抵达后,可不受一丝雨水的侵扰。 每一位夫人的府库里,都准备着华盖,楚夫人入宫三年,这些华盖就在府库里空置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使用的机会。 秦王实在勤勉,每日进了朝食后,就一直在章台批阅竹简直到星夜,哪怕有吕相上卿分忧,也要事事垂询。 因此,秦王从不在白日踏入内苑。 华盖的作用,一是遮阳二是挡雨,秦王此举,华盖于遮阳上的作用约等于零。 而即便是晚上,天气恶劣时,秦王要么直接宿在章台,要么就是乘坐车驾回寝宫,总之不是为了美色勇闯大雨的选手。 不过,纵使华盖从没被使用过,似乎以后也用不上,宫人们却没有一刻疏忽过,时刻保养,天气好时还会放出去晾晒。不然像今天这样,王上突然驾临,宫人却举出一顶掉色发霉的华盖,郎中令的刀就要不高兴了。 乘舆压下,一道穿着玄服锦鞋的身影踏出,宫人皆俯身贴地恭迎,只有举着华盖的宫人不需要行全礼,免得华盖倾倒,溅了王上一身水。 秦王的眼神从不为脚边的宫人停留,他一心只有刚出生的长子,如果不是为了维持王上的威严,他都要跑起来了。 楚夫人因为刚刚生产,不能换洗,未免冲突王上,就命宫人将小公子抱到了前殿,等待秦王。 刚刚出生的婴儿不能受凉,尤其现在还下起了雨,所以当嬴政踏进前殿时,殿内已经点起了两个火盆。 听见谒者的通报,殿内宫人立即跪地恭迎,负责接生的宫人也在,因为公子的出生不同凡响,且她是亲眼见证,所以楚夫人才做主,让她一起候在前殿,以备王上询问。 而嬴政果然问起了天生异象的事。 他急匆匆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裹在绸布中的小小婴孩,红彤彤皱巴巴的,看上去并不十分好看,但嬴政一看见他就产生了奇妙的好感,似乎有一股暖流流进心间。 这是寡人的孩子,与寡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再次意识到这一点,嬴政急促的步伐停了下来,张开双臂吩咐宫人:“更衣。” 外面倾盆大雨,他一路走来,虽有华盖遮挡,但难免沾了水汽,他听说新生儿都很脆弱,殿内的火盆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若是沾了水汽感染风寒,寡人岂不就害了自己的长子? 所以哪怕心中再急切,嬴政也耐下性子,先换了一身干爽的玄衣,才走进小包裹,垂眸看向这个还不到他手臂长的小家伙。 生命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纵使杀伐决断如嬴政,看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难免产生由衷的欣喜,甚至看见他红彤彤的脸蛋都觉得可爱,很想摸一下。 然而在他的食指即将触碰到时,小家伙似乎被惊动了,竟然用两只手,抱住了亲爹的食指指腹。 婴儿的手又小又软,抱住他的手指时,就像一片云贴了上来。 那一刻,仿佛有羽毛从他心间划过,被柔软击中,冷峻的秦王也不由笑了出来。 宫人们听见笑声,心头大震,继而头伏得更低了。 只是心中却想,或许这咸阳宫也要有一位王后了。 —— 扶煦还有点懵。 毕业前,他想着一定要来一场毕业旅行,可惜赶上特殊时期,被困在一个城市,当了三年的社畜。 今年终于形势稍缓,他决定告别扒皮公司,继续未完成的毕业旅行。 大学室友也有同感,每天996感觉人都变傻了,还累出一身职业病,听说扶煦的打算,两人一拍即合,趁着春天跑出去撒欢。 难得两人都是不喜欢热闹,对人气爆棚的网红景点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热衷发掘一些冷门的名胜古迹。 比如扶苏墓。 众所周知,陕西历史文化悠久,葬在此处的名人也多如牛毛,在西安参观几天,就等于上几天的坟。 扶煦和室友不喜欢热闹,没去西安,结果避开了乾陵秦始皇陵,最后却在绥德,巧遇了另一座坟茔。 还是一座扶煦极为熟悉的坟茔。 扶是个很少见的姓,扶煦他爸也是个很少见的汉子,因为崇拜秦公子扶苏,等扶煦出生时,直接就要给他取同款名,被他爷爷在院子里追着打。 “给孩子取这个名,也不怕折寿!” 这倒也不是说,因为扶苏是太子,取了跟他一样的名字,孩子就会短命。 主要他爷爷还是有点文化的,虽然是从那个艰难的年代走过来,也自己淘换着,读了几本历史书。 公子扶苏的大名,他可太熟悉了,一个年纪轻轻就自杀,还以为是被亲爹命令自杀的短命鬼。 用他的名字给孩子取名,简直太不吉利。 这名字也的确不太吉利,可惜没应验在他身上,倒是应在他爸身上了。 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他爸深夜回家没看清路,一脚踩翻跌到路边的沟里,磕破了脑袋,一命呜呼。 出殡那天,他爷爷看着他,唉声叹气,说果然不吉利,他爸刚过头七,就带他到派出所改了名叫扶煦,还嫌放在身边碍眼,将他扔给了姑姑。 本来是想让扶煦妈把他带走的,可惜亲妈也觉得他不吉利,再婚时连家里的旧热水壶都带走了,就是没带上他。 直到后来扶煦长大,渐渐了解了当年的事,再看历史书中的扶苏,多少有些微妙。 理智上知道,人都死了两千年了,他家的事怎么也怪不到扶苏头上,但年纪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迁怒。 因为对扶苏独特的关注,他看了很多有关扶苏有关秦朝的历史,对这个仁义却早逝的太子多了些惋惜。 室友一直嚷嚷着要去绥德,他就上网查了一下,还以为室友是想吃地道的绥德油旋,就没拒绝。 然后就被直接带到了扶苏墓前。 扶煦:“……” 因为这个名字,扶煦没少被同学开玩笑叫太子,哪怕他解释过n遍,人家扶苏姓嬴不姓扶,也没人理他,继续叫。 没想到他室友居然还玩出花来了,直接带他参观扶苏墓? 他一脸无语,偏偏室友还促狭地递给他一把香,说:“别愣着了,来都来了不得祭拜一下?” 扶煦心想也是,死者为大,在别人墓前还是要尊重一下,至于室友?等他们回了酒店再收拾。 但意外就是这么巧,扶煦刚刚把香插上,就听见咔嚓一声雷响,水桶粗的雷直接劈向墓碑,以及墓碑前的扶煦。 失去意识前,扶煦听见室友声嘶力竭的喊声,心想不用这么绝吧?他只是想揍室友一顿,可亲眼目睹他被雷劈死,估计室友这一辈子都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再次睁开眼,扶煦发现自己还活着,却不是活在医院的抢救室里,眼前一片模糊,手脚更是短小不听使唤,看过很多小说的他立刻明白,自己这是穿越了。 那现代的自己肯定是死透了。 在室友眼里,他是被雷劈死,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的怂恿去了扶苏墓,才被劈死的,恐怕要自责一辈子。 而扶煦却在这里迎接新生活。 他再次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兄弟,有机会给你托梦。 虽然刚刚出生还看不清东西,但扶煦也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知道自己又投胎到了什么家庭,尤其是这辈子的亲爹,希望他能靠点谱,不要给自己取什么历史人物同名,这玩意儿是真的折寿。 在扶煦胡思乱想间,面前突然投下一大片阴影,黑乎乎地看不清,原谅他,新生儿的视力跟重度近视差不多,他根本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说起来,刚出生就能睁眼还是让扶煦挺惊讶的,老人们常说,婴儿睁眼越早的越富贵,睁眼越晚就越穷。 这倒不是迷信,而是因为有钱人家不缺吃喝,目前吃好喝好,婴儿吸收到的营养就多,自然发育得也好,所以睁眼才早。 他刚出生就能睁眼,看来还是投了一个富贵人家。 阴影似乎在观察他,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一小块阴影朝他落下,扶煦一惊,这家不会太富贵了吧!刚出生就有人要谋杀他? 他赶紧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两只小短手,“啪”地盖在那块阴影上。 眯起眼睛一看,哦,原来是一只手。 瘦削修长,骨肉匀称,他抱住的仅仅是一根手指,但也能感受到手的主人身体里蕴含着力量。 看起来像一只男人的手。 不会就是他这辈子的亲爹吧? 扶煦起了好奇心,想看看第二个爹长什么样子,但是视力太差,瞪圆了眼睛也只能看清一只手和手腕。 于是扶煦使出了婴儿必杀技。 被儿子抱住食指,嬴政内心还是一片柔软,一会儿想,他这么小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一会儿又想,孩子这么小正常吗?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柔软的小手却突然松开,小家伙张开手,朝他露出了一个无齿的微笑,侍立在侧的宫人称奇,替扶煦解释道。 “王上,公子这是让您抱他呢。” 嬴政也觉得诧异,他才在这站了一会儿,儿子就伸手要他抱,难道血缘天性真的存在? 嬴政想不通,暂时压下疑惑,以批阅竹简的认真态度,第一次抱起了他的长子。 这跟刚才被抱住手指的感觉又是不同的,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仿佛全身都萦绕着暖意。 而当嬴政沉浸式体验着亲情的美好时,扶煦却傻了。 因为被抱起来之后,他发现亲爹头上戴的冠有点眼熟啊。 这长长的延板、这一串一串的珍珠美玉,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冕旒呢?? 冕旒最早起于黄帝,大夫以上才能戴,对于旒的数量也有规定,天子之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4。 不过后来冕旒就成了皇帝的专属,只有十二旒的了。 扶煦数了数,一共九根,看来他爹是个周朝的诸侯,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国的。 他希望是战国七雄之一,这样不论现在是春秋还是战国,他都能活得很好。 不过最好还是秦国的,这样更有保障。 如果中大奖抽中了秦始皇……扶煦按下激动,如果他爹真的是秦始皇,那他希望自己穿成胡亥,什么都不用干,坐等继承家业。 可千万别是扶苏。 如果不幸穿成扶苏……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3、亲自取名 大雨绵延了半日才停歇,水量充足,不仅缓解了秦国的大旱,还得官吏提醒百姓们注意房屋,避免被大雨冲垮。 秦时房屋架构简单,尤其是平民,只有穿斗式木架构的小体量房子,有些余钱的,也不过是在这基础上加一些砖瓦,相对后世来说,极为不结实。 这种房子下小雨都要漏水,何况半日的大雨。 不过这次就算屋子被冲垮了,咸阳黔首也只会仰望着雨幕乐呵。 若在平时,屋子垮了简直是要他们的命,可如果屋子垮了能让老天下雨,垮就垮嘛,天好了再盖一间。 只要能下雨,下雨了田就有救了,他们也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况且,昨天发生的可不止下雨这一件好事。 朝会上,公卿们就发现,今天秦王的心情格外好。 虽然没有听到王上笑过,但从语气上就能听出差别,比如—— “昨日大雨,咸阳城内冲垮房屋三十,城南汇聚小股河流,卷走犬五彘三,未出现黔首死亡。” 久旱逢甘霖是好事,哪怕小部分受灾,也在可控范围内,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干旱之后的第一场雨,至关重要,这点小事根本不会上达圣听。 甚至他们汇报上来,也只是为让王上知晓,没想过要什么解决方案,谁知王却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从寡人私库中拨些银钱给他们,用以修建房屋,牲畜被水卷走的,一应补齐。” 公卿皆诧异,互相对视过后,想到昨日正是秦军大胜之日,也许王是因为这个心情好,那他们就理解了。 他们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虽然脊背依旧不能放松,面上却都带了些喜色出来,趁着秦王心情正好,也斗胆提议:“昨日蕞城捷报,韩楚赵魏燕五国为一,仍不敌蒙上卿勇武,皆已败走,实乃咸阳之幸、大秦之幸,臣等也想与民同乐,贺我大秦之喜!” 有第一个人开头,后面的就好办了。 “臣愿资钱三千。” “臣愿捐布三百匹。” “臣也资钱三千。” “臣五千。” “臣六千。” 说着说着有点上头,最后因为他比他多三千钱,他比他又多几十匹布,几个人互相吹胡子瞪眼睛。 天知道,在此之前,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要与咸阳共存亡的准备。如今不需要他们赴死了,只是费些银钱的话,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嬴政没有接受。 他摆了一下手,示意臣工们停止攀比,待所有人安静下来看着他后,才缓缓道:“昨日楚夫人产下一子,接生宫人言道,曾见到银龙凌空,随即天降大雨,寡人昨日见到了那孩子,果然是有福之相。” 都能亲口说出有福之相了,嬴政对长子的喜爱简直溢于言表。 而这爆/炸性的消息也炸得公卿们半响缓不过神来。 “什么?王上有公子了?” “还是长子!” “还是携带甘霖降生?!” 秦王少年即位,哪怕在位六年了,宫中也没有孩子降生,王上即将及冠,他们还考虑过要不要上书,建议王上遴选美人入宫,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 还是长子! 有秦一时,嫡长继承制根深蒂固,想要继承王位,要么占嫡要么占长,秦国没有王后,嫡子的可能性直接被排除了,剩下就是长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未来的太子了由不得他们不激动。 更让人激动的是什么呢,听听王上刚才说的,因为公子降生,干旱一个多月的咸阳都下雨了,这是什么得受天命的宝贝公子啊。 憋了一晚上,终于能将长子降生的喜悦传递出去,嬴政唇角都带上了一丝笑意。 公卿们惊喜的反应他很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他们对咸阳宫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 已经有人琢磨怎么给长公子送贺礼了,看王上这喜爱的样子,贺礼可不能少。 还有人说,既然如此,臣捐给城中灾民的银钱再加三千,为公子庆贺! 不过被驳回了。 对于救济灾民之事,嬴政一锤定音:“寡人长子出生是大喜,当与咸阳宫内外同乐,稍许银钱,就当是散喜气,不必再争论。” 但贺礼还是不能少的,等到宫中行满月礼,他们一定要为长公子准备一份大礼。 趁着今天王上心情好,大臣们也愿意聊些轻松的话题。 有人就问:“还不知长公子名讳为何?” 名字嬴政早就想好了。 昨日喜得长子,嬴政爱不释手的抱了好一会儿,但新生儿没什么精神,很快就睡着了,被他放回榻上。 因为下雨,无法回寝宫,但若让他去看望楚夫人也是不可能的。 哪怕楚夫人刚刚生产,他也不是那种温情的人。 难得没有竹简在手边,嬴政只能站在窗前欣赏雨景。 不经意瞥见宫墙边的一片绿意,那是宫中栽种的桑树。 在没有棉花的年代,蚕丝尤为重要,桑树甚至与农田一样,是国家税收的组成部分之一。 秦重兵事,也重农桑,因此桑树遍地开花,连宫中也沿着宫墙种了一排。 原本一个多月不下雨,宫中的桑树叶子都有些打卷,看起来很不精神,此时在雨水的滋润下,纷纷展开,一片郁郁葱葱。 嬴政看着看着,就觉得这桑树仿佛是秦国一样,五国攻秦时,几欲亡国,就像干旱时的桑树。 如今五国退兵,秦国大胜,就像终于等到雨水的桑树,又重新换发了生机。 嬴政想起了郑国的一首小调。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希望有他在的每一日,秦都能像此时的桑树一样,永远充满生机。 “就取名为扶苏吧。” “扶苏?好名字啊!” 公卿们反复咀嚼,只觉得这名字被他们读出来都口齿留香,一股草木的清新气。 这么富有寓意的名字,再一次坐实了秦王的喜爱,毕竟大家对于不喜欢的孩子取名都很随便。 比如因为出生时脚先出,导致亲妈难产的郑庄公,就被潦草地取了个名叫痦生,翻译过来就是逆生,难产。 讨论完长公子的名字,就开始讨论起他母亲楚夫人的问题。 奉常进言曰:“秦楚世代盟约,楚女入咸阳宫即为王后,且如今楚夫人诞下长子,于秦国有功,是否应请立为王后?” 嬴政眼神中毫无波澜:“秦楚世代盟约,然此次攻秦,楚却为合纵长。恐怕此刻,蕞城城墙上还插着楚军的箭矢,可见这盟约早就名得而实亡。” 楚国都不遵守合约派兵攻打了,他们为什么还要遵守那个立后的约定。 其实奉常也是这么想的,签署合约再撕毁,各国国君的传统艺能了,只不过职责所在,他总是要问一句的。 诸位公卿都没有异议,等到兴奋劲儿过去,就又讨论起了政事。 只有一个人例外。 客卿李斯跪坐在下首,神情阴郁,明明士大夫议政时轻声慢语,他却只觉得殿内吵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名得而实亡’,这是韩非说的话,秦王如何得知? 难道秦王对韩非也有欣赏之意? 当初二人同在荀子门下学习,韩非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夸赞,连老师荀子都曾多次夸他聪慧。 李斯心里不服,所以当年出仕时,他没有听从大家的建议,选择有同学老师所在的韩国,而是长途跋涉,去了征伐不断,被世人称为暴秦的秦国。 秦国有兼并天下的野心,这份野心对六国来说是噩梦,但对于他这样一心想往上爬的谋士来说,却是难得的温床。 李斯相信,待他带领秦国大军踏平新郑之后,世人定然只知李斯而不知韩非。 可现在呢? 秦军攻韩的事还没影儿,韩非说过的话却先一步出现在了秦王的口中。 李斯神情依旧阴郁着,他思绪翻飞,开始思考韩非被秦王招揽的可能。 韩非乃韩王之子,对韩国满心赤诚,但秦王打起韩国来毫不手软,详情请见秦王政三年,蒙骜带兵攻韩,拿下了韩国十三座城。 就算是未来,秦韩之间也必有一场大战,韩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弃韩入秦的。 想到这,李斯稍显安心,凝神去听其他人讨论的话题,发现这群人聊着聊着又绕回来了,还在聊关于长公子的问题。 奉常正在畅所欲言,说等几年后,一定要请饱学之士来教导公子。 何谓饱学之士?师出名门、才名远扬,最好还是著书立说的那种。 越听越像韩非! 得赶紧把攻韩提上日程了,小心眼李斯如是想。 至于长公子的老师?他自然是当仁不让。 4、论功行赏 这是扶煦穿越的第三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不小心就过上了令社畜羡慕的生活。 如果他不需要吃奶的话。 身体是小孩子,但灵魂是成年人,每次被喂奶他都很尴尬。 才穿越过来三天,他就已经怀念现代了,尤其是现代的橡胶制品——奶瓶。 可惜按照时间来推算,橡胶树还在亚马逊雨林里与世无争。 哪怕是明朝,他都敢放手一搏,造海船出海去寻找南美洲。可惜现在是春秋战国,就算是徐福也不敢这么浪。 所以他内心挣扎几次后就躺平了,为了生存嘛,不寒碜。 不过说起生存,就不得不重新思考他的身份问题了,投错胎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婴儿的视力实在有限,三天了,只有别人将他抱起来时,他才能勉强看清她们的服饰,借此判断朝代。 可惜只有疑似便宜爹的冕旒指向性强一点,让他分析出了朝代,其余照顾他的人,都是穿清一色襦裙,这个形制周朝能穿,唐朝也能穿,原谅他一个历史文盲,完全看不出细节上的差别。 本来想着既然视力不行,那就依靠听力吧。结果这些人说话的语调跟现代完全不同,舌头上像安了个弹簧,要是穿越到现代,恐怕都是学俄语的高手。 扶煦每次听了都痛苦面具,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听,一边听一边记发音。 婴儿过了五个月就可以说话了,最晚一岁也得开口,希望他用一年的时间可以学会这门‘外语’。 便宜爹只在他出生那天露过一次面,之后再没见过,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既然他是诸侯,应该不只一个女人,兴许这两天就是在其他夫人那。 想到这扶煦又有点愁,也不知道便宜娘是妻还是妾?这决定着他是嫡子还是庶子,毕竟是春秋战国时期,嫡庶之分还是很严格的。 这点从嫁女上就可见一斑,嫡女出家时,通常都会选择一个庶女陪嫁做媵妾,扶煦觉得这些庶女挺有家生子那味儿的。你是奴隶,你的子子孙孙就都是奴隶,哪怕你生的是主人的女儿,妾生的女儿,到后来还是要做妾。 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封建朝代后期还好点,都翻身成主子了,但在更早以前,庶子在嫡子面前,往往都充当一个玩伴、护卫,或者随从的角色。 一想到以后他头上要压着这么一个嫡子,就觉得日子还挺没劲的。 胡思乱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渐渐地扶煦感觉眼皮在打架,他很努力地睁眼了,但婴儿的精力实在不足,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楚夫人生产在侧殿,因为大出血,需要好好静养,也就没挪地方,打算在侧殿住足一月再说。 昼食刚过,她只用了一碗肉羹,就蹙起眉,摆手让人撤下去。 宫人轻声劝道:“夫人,您生产伤了身子,太医嘱咐要多多进补,再多吃些吧。” 楚夫人叹了一口气,轻愁罩面。 “我吃不下。” 不等宫人再劝,她就问:“长公子如何?” 秦时女子生产,若遇上大出血就会被认为是不吉利,所以这三天,除了刚生产时看过一眼,楚夫人再没见过扶煦,免得将霉运过给长公子。 而这个时代,不仅产妇生产的风险大,婴儿的存活率也不高,很多孩子刚生下来还好好的,没几天就夭折了,着实令人心痛。 楚夫人这么问,宫人立刻就领会,回道:“公子很健康,不哭不闹,听伺候的乳母说,今日刚喂过两次,公子吃饱后望了一会儿屋顶就睡着了。” “不哭不闹?”楚夫人轻轻笑了,“想必王上会很喜欢的。” 秦王一向不喜软弱哭泣之人,哪怕是他的儿子,恐怕也不例外。 楚夫人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收敛,比刚才更轻声地问:“王上呢?这两日可曾来过?” “这……”宫人面露迟疑,小心回复,“想是国事繁忙,王上不曾进过内苑。” 不曾进过内苑,自然也不会踏进楚夫人的宫殿。 其实不用问都知道,若王上驾临,岂会没有人通知她?不过是心存侥幸。 殿内沉默片刻,宫人连呼吸都放轻了,才听楚夫人幽幽叹气道:“罢了。” 还在期待什么呢? 楚国女进咸阳宫,都是要做王后的,可轮到她,却仅仅是一个夫人,从那时起她就应该知道,一切不过是奢求罢了。 …… 章台,嬴政照常处理今日的竹简,天有些阴,似乎又要下雨。 下雨是好事,只是天阴起来,竹简上的字就有些看不清了。 嬴政无奈放下竹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来人,掌灯。” 谒者躬身应道:“喏。”趋步至铜柱旁,点起了一盏盏油灯。 嬴政是个工作狂,如果不是天色暗了,他恐怕都不会抬头,一直批阅下去。 好在他年轻,坐上一天也不妨碍什么。 “大军还不曾回城吗?” 先是吕不韦带兵前去迎敌,再是蒙骜带兵去支援,几乎带走了秦国全部的兵力,此时大战已胜,然咸阳兵力空虚,由不得他不关心。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王上,吕相与蒙上卿请求觐见。” 嬴政眉目有一丝舒展:“传。” 不多时,一着深衣一着甲胄的两位老者,一齐上殿参加王上。 话虽如此,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着甲胄之人落后半步,隐隐有以前者为尊的意思。 两人都花白着头发,年纪着实不轻,但为了大秦的存亡,他们仍毅然决然地领兵出征,实乃大秦肱骨。 对待他们,自然不能像对待普通臣子一样。 嬴政不仅下榻相迎,还朝着他们深深一揖。 两人惶惶不肯受。 “王上这是折煞老臣了。” 吕不韦赶紧想将嬴政扶起,但嬴政坚持行完一礼。 “不,仲父、蒙卿,没有你们,我大秦五百年基业恐一朝毁之,这个礼你们受得起。” 王上坚持,他们无论如何都退却不得,只能老怀甚慰地接受了。 他们俩领着全国的兵马在外,王上还能允许他们原地休整一日再回城,这需要交付莫大的信任,换成其他国君就要连下十二道诏书召回,唯恐拥兵自重了。 而王上不仅信任他们,还能看得到他们的辛苦,能得如此明主,何尝不是他们的幸运。 投桃报李,蒙骜也不含糊,擦干眼角的泪后就从怀中取出虎符,躬身双手举过头顶。 “蒙骜幸不辱命,已击退庞煖,今当令虎符回还。” 细长的凤眸微垂,嬴政没有第一时间收回,反而说:“蒙卿领兵攻赵、魏、韩不止一次,为秦东扩八十余座城,虎符放在蒙卿手中,寡人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蒙骜将头压得更低,道:“正因如此,臣才更要对得起王上的信任,若来日有战事,臣当再接过此符。” “好,今后恐怕还要蒙卿多劳累几次了。” 蒙骜的回答令嬴政满意,他取回虎符收到袖中,命蒙骜起身,之后才看向吕不韦。 “仲父此行辛苦,当多多休息才是。” 吕不韦作揖道:“王上严重了,为国事奔走乃臣子之本分,算不得辛苦。况且,”他真情恳切道,“臣受托于先王,日日不敢忘,自当摩顶至踵,竭智尽忠。” “仲父之心,寡人自然知晓。”嬴政说着转过身去,回到榻上说,分指两侧,示意二人入座。 等他们坐定,继续说道:“此次蕞城之战,秦能不失寸土,全赖仲父与蒙卿栉风沐雨。然蕞乃小城,恐衣食不足,适逢月前楚商进贡锦缎十匹,白粲一斛,就赐予仲父与蒙卿,等出宫时带回府中吧。” 大战告捷,自然要封赏主将,这是惯例了,所以吕不韦与蒙骜也没有推拒,欣然收下。 一时之间,君臣相得,嬴政也愿意说些家常。 “说来也是天佑大秦,当日寡人刚刚接到捷报即天降甘霖,随后宫人来报,楚夫人诞下了寡人的长子,竟是与甘霖一同降生。” 两人进城前见过各家的家仆,整理着装时,也听仆从提起过扶苏公子出生的事,嬴政一提起,他们就双双道喜。 之后秦王道:“此三喜临门,不得不庆贺,一月后扶苏满月礼,寡人欲于咸阳宫外赐宴,与民同乐。” 坐下两位能臣皆言大善,即着奉常主理。 晡时过后,吕不韦和蒙骜才离宫回府,能让王上留下用膳,显然二人颇得圣心。当然,作为蕞之战的两个主力,他们守住了咸阳边护,得到王上优待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他们带回的赏赐,着实耐人寻味。 各国多种有桑树,但只有楚人最擅长纺织,所以但凡有楚国的绸缎出现在市面上,总是供不应求。 而楚商进贡给秦王的,更是上上品,兼之楚国特有的精米,俱是价值千金。 这赏赐不是不够贵重,可依照秦律,得了军功的应该赏赐爵位才是啊。 吕相与上卿皆非彻候,远不到封无可封的地步,本来朝野都在猜测,此次秦国要多两位彻候了,谁知竟然一个人都没猜对。 吕宅门口,吕不韦下了马车却不进门,只望着匾额上的‘吕宅’二字出神,半晌后,吕不韦叹气一声,吩咐仆人重新套一辆牛车,从后门离开了。 5、劝甘泉宫 天色还没黑透,宫室中已经点上了油灯,残阳与油灯混成的昏黄色光线下,依稀可见轻纱后嬉闹的两个人影。 宫人把头低得死死的,快步走进殿,脚步声清晰可闻。 每个宫人进宫时都被教过规矩,行走坐卧皆不许发出声音,免得扰了贵人的耳朵被罚去舂米。 她已经不是第一天进宫的小宫女了,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相反,她是刻意为之。 确保帘后的人影已经听到了有人进殿,宫人才轻声禀报:“禀太后,吕相求见。” 帘后香风浮动,本该孀居的太后,长发却轻佻拂过了精壮男子的胸膛,对方也不甘示弱地撩拨了回去,惹得太后不住娇笑。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密着,仿佛刚刚的禀报声根本不存在。 宫人屏住呼吸,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头人,安静等候太后的吩咐。 “宣。” 嘴上说着宣吕不韦进殿,手上却也不停地与男宠打闹。 吕不韦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耳边满是女子的娇笑,和男人的讨好调笑声。 他闭了闭眼睛,俯首恭敬道:“吕不韦参见太后。” 嬉闹的声音又持续了片刻才停歇,一只素手才拨开轻纱,娇嗔道:“吕相总算是愿意来甘泉宫了,妾还以为,吕相是在刻意躲着本宫呢。” 吕不韦面色不变,回道:“太后言重,只是近日军事紧要,臣也是刚刚回到咸阳,断没有避着太后的意思。” 帘后腰肢款动,一只裸足轻轻踏在地毯上,赵姬掀开轻纱,婀娜地走了出来。 她已经年近四十了,只是生活无忧,万事随心,看上去跟刚刚来到秦国时,似乎没什么差别。 吕不韦依旧低着头,余光瞥见殷红色的深衣衣角,眉间不由又增加了一丝褶皱。 赵姬喜欢和男宠玩一些追逐游戏,为了避免着凉,就命人围着卧榻铺了一圈地毯,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冷。 这地毯本是极庄重的黑红色,只是红色多黑色少,不见庄重,倒是多了几分靡丽,就像王太后本人一样。 吕不韦对此并不陌生,毕竟他以前也是甘泉宫的常客。 “吕相如此说,妾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须臾间,红色衣角已近在眼前,葱白柔荑搭在吕不韦的肩膀上,赵姬柔柔道:“只要吕相能来,妾就已经很开心了。” 可惜郎心似铁。 对赵姬的柔情,吕不韦完全不回应,只请求道:“臣有要事要与太后相商,还请……”说着瞥了一眼纱帐内,显然是不希望有第三人存在。 不过赵姬想歪了,许久没有与吕不韦相聚,她还怪想的,于是就噙着笑,摆摆手让男宠先出去。 “喏。” 男宠走出纱帐后,先跟赵姬腻歪了一下,发现她有点不耐烦了,才麻利地离开寝殿。 一直走到廊外,确保听不清殿内声音时,嫪毐才停下。 他跟吕不韦也是老熟人了,如果不是托吕相的福,他也进不来咸阳宫,只是进宫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吕相也是太后的老熟人。 嫪毐阴着脸站在廊外,几次想站回廊下,或者干脆搅和了他们的好事。 刚从宫门口走过来,有事要禀报的宫人,见到嫪毐的黑脸,只觉自己运气背到了极点。 但章台宫的谒者在等,他又不能拖延。 最后只好忐忑着上前说,王上新得了一批锦缎,命谒者送来甘泉宫,敬献给太后。 因为早年在赵国的经历,秦王与母亲赵姬感情虽谈不上亲厚,但也多行孝举,每每收到进贡后,都会分出一半送来甘泉宫。 以往都是先呈给太后过目,然后由谒者盯着放进府库中,只是现在,谒者不知道在哪里,甘泉宫中大小事都由嫪毐一人操办。 太后也不知多久没仔细看过蕲年宫送来的宝贝了,只道嫪毐做事她放心,必不会出差错。 嫪毐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半晌没有说话,宫人绷紧了身体,战战兢兢地等待回答,嫪毐瞥见她后颈竖起的汗毛,心底涌起一股自得,他喜欢这种权力在握的感觉。 所以,他绝对不允许有人阻止他得到权力。 像曾经的谒者一样,嫪毐盯着宫人将锦缎记录入库,毕竟是王上赐予,万万不敢轻忽。 只是当他重新回到廊下时,却听见殿内突然爆发了争吵,之后沉寂片刻,吕相面色沉肃走了出来,显然谈话不太愉快。 几节台阶的路,走得像上刑场一样沉重。 嫪毐躬身行礼,精壮得完全不像一个宦者。 “送吕相。” 是送,而不是恭送。 平平常常的语气,像是在送一个普通的客人,而不是权倾秦国的丞相。 这时,吕不韦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他嫪毐身上,哪怕嫪毐本就是吕不韦向赵姬举荐的,但既然嫪毐进了甘泉宫,他就是太后的人了,而吕不韦一心想脱离与甘泉宫的关系,恨不得跟嫪毐从未认识过。 可惜甘泉宫没人能理解他的想法,赵姬如此,嫪毐也是如此。 甚至吕不韦觉得,他在嫪毐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商人,第一次踏进秦国公子异人的府第。 “看来你在甘泉宫过得不错。” 嫪毐恭谨道:“托吕相的福,一切都好。” 只是这份恭谨太浮于表面,他连装都不愿意认真装。 吕不韦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嫪毐这个自信,以为他得了太后的青眼,就能跟自己这个秦国丞相叫板了。 不过吕不韦很乐意看到这个局面,嫪毐越排斥他越好,最好在太后面前多多说他的坏话,断了甘泉宫跟他的牵扯。 王上即将及冠,羽翼已经丰满,太后却仍放荡不止,早晚会被王上发现端倪的,到时候,恐怕与此事有关的人都不得善终。 可惜,任凭他如何劝说,太后都不肯听从。 思绪回笼,吕不韦发现嫪毐还弓着身,他是丞相,对方现在却只是一个宦官,他不叫起,嫪毐就不敢起。 纵使是太后爱宠又怎么样,在这遍地权贵的咸阳,他到底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吕不韦不用看都知道,此刻嫪毐低垂的头颅下,定然藏着不服怨毒的目光,这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想到这,吕不韦走近嫪毐,低头说了什么,嫪毐越听眼睛越亮,郑重道谢:“多谢吕相指点。” 此时的恭敬倒是发自内心的了。 之后,嫪毐更是要亲自送吕不韦出宫,被他婉拒了。 “今日我是乘坐牛车进宫的,不必相送。” 秦时礼法森严,严到连拉车的马数量都有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 这项规定不仅能分割阶级,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庶人只能乘坐一马拉车,吕不韦为了彻底避嫌,干脆让仆人套了一辆牛车,毕竟他府中的马也都皮毛水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马,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嫪毐也是机灵人,不然也不会将太后伺候得如此满意,他一听吕不韦的话就懂了,不再坚持亲自相送,只安排了一个宫人吕不韦出宫。 吕不韦看见这一幕,再次眼中一沉,嫪毐进宫时间并不长,却已经把控了甘泉宫,恐怕野心不止于此。 得尽快将人送出咸阳了。 正殿内,宫人正往赵姬脸上涂着脂粉,刚才一通玩闹,妆都有些花。 看见嫪毐进来,她摆摆手让宫人退下。 “他走了?” “走了。” 赵姬恹恹地举起酒爵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酒爵空了,嫪毐赶紧端起酒壶,为太后满上一爵甘醴。 并适时提问:“太后因何事烦忧?” 赵姬面有愁色,最爱的男宠跪在面前,都没有性质了。 “吕不韦竟然劝本宫离开咸阳城。” 愁色变为薄怒:“本宫乃大秦太后,理应长居甘泉宫,离开咸阳像什么样子!” 嫪毐眼神微闪,但什么都没问,他只需要静静地听着,太后就会自行和盘托出。 果然,太后不觉得嫪毐能泄露什么秘密,放心地跟他抱怨着吕不韦,原来吕不韦竟然说,王上渐渐长大,太后如此行事,恐令王上不满,届时母子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赵姬不愿离开甘泉宫,她舍不得咸阳的富贵。 可吕不韦说得也有道理,甘泉宫毕竟离秦王寝宫太近了,近到只要嬴政一次兴起来看望太后,就会戳破两人的奸情。 嫪毐想到刚刚吕不韦对他说的,也跟着劝起来:“吕相所言也不无道理,某与太后情真意浓,可到底相识太晚,有愧于先王,若被王上知晓,恐怕不好。” 吕不韦说得有道理,留在甘泉宫,他时刻都要担心被秦王发现。哪怕已经成了太后跟前的第一人,也不敢高声言语,就像活在田垄地间的老鼠,倒不如离开咸阳活得更自在。 赵姬心中不安,无法抉择,只好举起酒爵借酒消愁。 然而一口下去,赵姬只觉得胸中更加烦闷,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一样,控制不住将刚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嫪毐一见大惊:“太后!” 这酒可是他倒的,要是太后喝下之后出了什么事,他不死也难,所以嫪毐担心得真心实意。 赵姬已经将酒吐出去了,却还在干呕不止,嫪毐不敢耽搁,立刻唤来宫人:“快去将太医请来!” 小宫女被他的神情吓住,瑟瑟道:“喏。” 赵姬却捂着胸口,出声拦住了她:“慢。” 见赵姬实在不舒服,嫪毐上前替赵姬抚着胸口,幸好宫人低着头,没看见这一幕。 不过赵姬也习以为常,根本不怕被人看见,她摆手挥退宫人,道:“天色已晚,本宫没什么大碍,不用烦劳太医了。” 嫪毐不赞同道:“太后的身体才是最要紧,若太医敢叫苦,就拔了他们的舌头。” 赵姬嗔了他一眼,但到底没多加责怪,只是坚持不叫太医。 她只有一开始吐了口酒,后面都是干呕,又不是没有经验的人,只是思量几番,顿时就有了猜测。 这种事可不好在晚上麻烦太医,免得引起嬴政问询,甚至她连太医都不应该请。 赵姬抚摸着小腹,心想明日还是应该去宫外寻一个医者,若是果真如她所想,那就必须要尽快离开咸阳了。 6、行满月礼 在嫪毐的陪同下,赵姬出了一次宫,再回来时就是小心翼翼护着肚子了。尤其嫪毐,恨不得垫在赵姬脚下,免得有什么闪失。 他这份小心让赵姬很满意,本就打算留下这胎的,现在想法更坚定了。 同时,也坚定了要离开咸阳的想法。 现在她月份还浅看不出来,再等几个月恐怕就瞒不住了,若想顺利产子,就绝对不能留在甘泉宫。 于是赵姬问卦于太卜,卦象凶猛,不利甘泉宫,太后辄迁居旧都雍城。嬴政听后皱了皱眉,还有半月就是扶苏的满月礼,若太后迁居雍城,岂不是就错过了? 只卜卦一事慎重,不可轻忽,到底还是让郎中令安排人护送,雍城弃居已久,须得好好收拾一番才能住人,于是甘泉宫的宫人,只留了几个负责洒扫,其余的全部随太后一起迁到了雍城。 很快,长公子的满月礼到了,楚夫人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也终于能移居正殿,一回到正殿,她就迫不及待去看了一眼孩子。 这一个月的时间,扶煦见过便宜爹很多次,每次便宜爹都是先在旁边站几分钟,然后再把他抱起来说上几句话。 过了一个月,他的视力也从0.1增长到了0.4的样子,看东西不再模糊一片,至少被抱起来时能感受到,这个高度可不低啊。 再看旁边的其他人,比便宜爹低两个头的都有,这是什么巨人基因! 关键亲爹不仅个子高,鼻梁也高,他前世对整形了解不多,但就那些整形达人们,也没见谁整出这么完美的高鼻梁。 完美得扶煦都有些期待了,亲爹长得这么帅,那他长大肯定也不差吧!只要他娘不拖后腿。 于是满月礼这天,当扶煦看见穿着锦缎深衣,光彩射人的亲娘楚夫人时,开心地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太好了,他娘居然也是个大美女。 乳母哪知道这个,看见扶煦笑了,就说:“果然母子天性,公子看见夫人就笑了。” 楚夫人看着儿子的笑脸,也笑了出来。 经过一个月的吃好睡好,扶煦已经从刚出生的小猴子样变得白白胖胖,谁看了都喜欢,楚夫人这个亲娘就更喜欢了。 孩子刚出生就不在她身边,她还真怕扶苏见了她会害怕,好在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孩子天真的笑容让她心中一暖,忍不住抱起来好好亲近一番。 扶煦也挺喜欢便宜娘的,被抱起来笑得更开心了。 这辈子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在正殿了,根本不知道是谁生的他,但他爹可是诸侯,他娘就算位份不高,穿得肯定也要比其他人好。 所以当一屋子粗布麻衣里混进去一个穿绸缎的女人,那肯定就是他娘了。 他还借机观察了一下,发现亲娘的身高也不低,虽然没有亲爹那么夸张,但至少要比伺候她的侍女高出半个头。 爹娘都比别人高,他怀疑是因为贵族营养都比较均衡,这让他再次正视了,这是个生产力严重不足,各方面都处于刚刚启蒙的阶段。 比如说医学,那真是萌芽中的萌芽,以他贫瘠的历史学素养,只能想到一个扁鹊,其他的约等于跳大神。 指望大夫妙手回春,不如指望自己有个好身体。 扶煦皱着小眉头,刚刚满月,就已经开始担忧起自己能不能长命百岁了,并因此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的健身计划,等能走了就练起来,坚决不给病毒机会。 楚夫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想那么远了,看见这么小的婴儿皱着眉,好像大人一样发愁,只觉得新奇。 “他这么小也会有烦心事吗?” 她是第一次生育,对小孩子不了解,可宫人们甚至没生育过,就更不了解了。 只有乳母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且没有一个夭折,这才被选中作为秦王第一个子嗣的乳母,可她家那几个皮猴,哪能跟长公子相比,更何况长公子还是携带异象出生,所以乳母发自内心地说。 “长公子天生奇异,自然与寻常婴儿不同。” 楚夫人眼中新奇未消,因为乳母的称赞,对扶苏又增加了一丝喜爱,甚至连之前胡思乱想自怨自艾的心情都平复了不少。 不多时,宫人进来禀报:“夫人,满月礼就要开始了,王上让您带公子过去。” 先秦时女子身份不低,没有什么后宫女子就不能踏入前朝的说法,更何况去的只是秦王的寝宫,还不在前朝的范围,因此楚夫人听了也没诧异,点点头说:“备车辇吧。” 宫人俯首:“喏。” 吩咐什么了? 扶煦很好奇。 他发现“喏”这个字出现得很频繁,虽然之前他还听不懂,但看宫人的表情动作,大致能猜出,是类似于“是”的字。 之所以确定这个字是“喏”,还要归功于他前世看过的几部秦汉电视剧,不管对不对,反正现在在他这儿,这个字就读“喏”了。 车辇很快备好,扶煦被乳母抱着,跟楚夫人一起登上了车架,原本乳母是没有资格的,但总要有人照顾长公子。 楚夫人是贵女,当然不能亲自抱孩子,所以只能让乳母一同在车架里伺候。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车架终于停下了,扶煦不由感叹,他亲爹的王宫可真大,只是两个宫殿的距离就走了这么远,那整个王宫得多大啊。 他记得大学校园从南走到北也才二十分钟。 嘶—— 不敢想,不敢想。 车架停下之后,乳母抱着扶煦先下车,然后有一个身量并不大的小宫女跪趴在了车边,楚夫人踩着宫女的背,优雅地下了马车。 本来还在乐呵呵等着亲娘的扶煦看见这一幕就不好了,忍不住瞪大眼睛。 人凳? 而且被踩的那个小宫女长得很青涩,看上去最多就十三四岁,在现代还是上初中的年纪。 就算早就接受了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可刚出生的一个月里,他只需要躺在正殿里吃奶睡觉,根本没机会直面这种阶级差距。 楚夫人踩着宫女下马车,所有人包括楚夫人自己都面色如常,显然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但这件小事带给扶煦的震撼可不小,让他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现在活在春秋战国,一个一不小心连国君都要玩儿完的时代。 扶煦浑身一凛,决定要更加努力学习上古音,至少先把自己的身份弄清楚。 秦王和朝臣都已经到齐了,只等长公子到,就可以开始行满月礼,所以楚夫人片刻不敢耽搁,快步但依旧优雅地走在最前面,所以就没看见,自家儿子又开始皱眉了。 这个月咸阳很平静,灾情早就得到缓解,田地里庄稼长势良好,边境也没有其他国犯边,除了奉常其他大臣都不忙,早早赶到了咸阳宫,就等着见长公子。 就这样,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扶煦出席了自己的第二次满月礼。 虽然大臣们早就盼着见长公子,但扶煦被乳母抱着,就跟在楚夫人身后,给大臣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靠近楚夫人呐,所以就只能伸长脖子看,场面非常滑稽。 这么做的大多是朝中的功勋将领,博士们可不会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甚至如果不是长公子的满月礼,他们就要直言相谏了。 然而努力是徒劳的。 担心长公子会着凉,宫人们将扶煦裹得严严实实,任他们再努力,连长公子的胎毛都看不见。 同样的扶煦也看不清他们,他现在还是高度近视的状态,只觉得乳母抱着他踏过一道门槛之后,连空气都安静了,气氛变得非常肃穆。 扶煦猜应该是到目的地了。 果然没过多久,走在前面的便宜娘停下行礼,乳母也抱着他一起,扶煦不用自己动,乐得清闲,眼神对上便宜爹的,立刻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古代这么难混,他说什么也要抱紧亲爹的金大腿。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婴儿纯净的笑容,哪怕他是嬴政也一样。 他嘴角微微勾起,回应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这已经使得众臣称奇了,然而嬴政觉得还不够。 于是尊贵的秦王纡尊走下丹陛,朝小小的包裹伸出了手。 在场所有人,包括最希望儿子能得秦王喜欢的楚夫人,见此一幕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内心震颤。 扶煦可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抱大腿第一步走对了,接下来是第二步。 于是他也伸出两只小手,笑得更加开心,热情回应了亲爹的抱抱。 7、顺利秋收 蒙骜离得近看得清楚,见此啧啧称奇:“长公子才满月居然就知道亲近王上?不像蒙武,三四个月了还不知道我是他父。” 话语里满满对自家儿子的嫌弃 公卿们就一齐看向站在下首,已经年近五十的蒙武将军。 在大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蒙武将军的眼神”下,蒙武本来黝黑的脸庞变得黑红黑红的,真想求求他爹,在满朝公卿面前,尤其是秦王面前,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可惜这是长公子的满月礼,不能喧哗。 此时的满月礼没有响盆这个环节,但也是非常繁琐的,大多是奉常在忙,他先是捧出一卷竹简,抑扬顿挫地读完,然后扔到鼎内烧掉。 一个小小的满月礼,居然还有祭祀的环节? 扶煦听了满脑子弹舌音,只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亲爹怀里,而是被放到了一个跳动的弹簧床上。 对这个别开生面的满月礼兴趣也不大了,奉常念得他好困。 婴儿的困意说来就来,扶煦感觉自己刚产生这个想法,眼皮就自动合上了,身边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睡着,突然感觉身下躺的位置发生了晃动。 扶煦一个机灵睁开了眼,然后就跟几十双大眼睛对上了。 众公卿:目不转睛.jpg 扶煦:眼球震颤.jpg 好在他还稳得住,没被吓哆嗦,不然蒙骜就白夸了。 扶煦在襁褓里艰难转动了下脑袋,发现原来是亲爹把他举起来了。 嬴政对长子的喜爱溢于言表。 不仅是因为扶苏出生时好事连连,更是因为,国君有没有长子,是一个国家国祚能否绵延的重要标准。 能参加满月礼的,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不只是嬴政喜欢扶苏,公卿们也很喜欢。 一个个看他的眼神,如果亲爹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估计都要围上来了。 看样子自己地位还挺高? 毕竟一个国君可以有很多孩子,公卿们不可能每一个都关注。 想通了这一点,扶煦感觉自己在春秋战国的存活率又增高了不少,心情顿时放松,都没注意亲爹已经向所有公卿宣布了,寡人为长子取名扶苏。 兴许他听见了,但是听不懂。 一直到满月礼结束,楚夫人也没听到晋她为王后的声音,哪怕是一个建议也没有,包括本来出身楚国的熊启1,也全无此意。 藏于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心中起起伏伏,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开。 这次她彻底死心了,王上如此喜爱长子,都不肯立她为后,熊启身为楚国昌平君,与她同气连枝,也不曾上陈秦王,她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楚夫人怜爱地看着扶煦,心想,指望王上,还不如等着儿子当上秦王那天,当不了王后她还能当王太后,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扶煦对亲娘给予的厚望一无所知,他正抱着一块金麒麟傻乐。 新生儿满月时,父母和赴宴的亲朋都是要送礼的。公卿们送的礼都在谒者那里收着,等满月礼结束后一起送进长公子的私库,扶煦捧着的这个,是嬴政挑出来送他的。 麒麟不大,属于扶煦双手就能勉强握住的尺寸,做工嘛……做工也比较粗糙,毕竟是这个时代,技艺还没发展起来,不能强求。 关键是这个麒麟是纯金的!实心的!扶煦使出吃奶是劲儿扣了扣,是软的,绝对不是外面盛行的那种铜和锡的假金子2。 不过在此时的人眼中,那也不算是假金子,都正常流通的。 总之,真金这么少,他爹居然还送了他一块纯金的金麒麟,果然很富有。 咸阳宫其乐融融时,宫外的黔首也一脸喜气,之前因为三喜临门,嬴政就下诏于长公子满月礼时,在宫门口宴请全城黔首,每个人都可以领一碗麦饭一碗肉羹,比他们岁首时吃的饭都好。 要知道黔首平时的吃食,也不过是豆饭藿羹,豆饭就是煮熟的豆子,当做主食,藿羹则是豆叶煮成的菜羹,调味品更是接近于无。 这样的食物放到近现代,给战俘吃他们都要高喊违反日内瓦公约,然而对于战国末期的黔首来说,却也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的。 而在长公子的满月礼当天,他们不仅麦饭能吃到饱,居然还能每人分得一碗彘羹! 穿着一身发硬麻衣的黔首喝了口肉羹,忍不住笑着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冬日的晌午,太阳最热的时候,不用披着草垫子,也觉得身上热乎乎的。 他问:“哎你说,这也算是参加了长公子的满月礼吧?” “当然是!要不是长公子的满月礼,上哪儿去吃这么好吃的肉羹?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彘的肉呢。” “俺也是。” 能吃到王上的赐宴,那是何等的荣耀,咸阳城的黔首们从消息公布那天就开始准备了,城内机杼声不断,人人皆换上了新衣。 但也有一些人,靠着地里微薄的产出度日,穿的衣服鞋履也不过是些麻草,有条件的还能纺成麻线再做成衣服,更多的干脆就是用草编,甚至还有许多人,根本穿不上衣服。 他们俩能穿上麻衣,已经强过了很多人,却仍然没有尝过肉的滋味。 对于能让他们吃上肉的王上和长公子,打心眼里感激。 有很多人像他们这样想。 于是在扶煦不知情的情况下,嬴政已经替他收拢了一部分民心。 时间很快来到秋收时节,咸阳城陷入了农忙,托扶煦出生时那场大雨的福,后面雨水都不错,虽然难免有些减产,但比起大灾之年真是好太多了。 于是查验过今年的税收之后,嬴政将丞相吕不韦、上卿蒙骜、老将军王翦都宣到了章台。 他将刻着税收数目的竹简发给他们传阅,待三人全都看过之后,秦王单手按住剑柄,眼眸微抬道:“去岁3,韩赵楚魏燕联合攻伐大秦,幸得仲父与蒙卿将其打退,但这样还不够,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西进。” 在场除了吕不韦,蒙骜和王翦都是战场的老将,为秦国出生入死,可以说后来的秦朝一半是蒙骜打下来的,一半是王翦打下来的。他们俩在别的方面可能不太灵通,但关于战争,只要听个话音就能明白。 王上这是要对五国开战了! 8、意图反攻 东边那几个国家已经不是第一次联合攻秦了,自从苏秦提出了合纵连横,韩赵楚魏燕齐倒是奉为圭冕,隔一段时间就联合大军过来攻打,蕞之战已经是第五次了。 蒙骜虽然是半路出家来到秦国的,但秦国给了他肆意生长的土壤,他早就把自己当做真正的秦国人了,看几个合纵的国家同样不顺眼。 所以嬴政一提出要开战,蒙骜第一个响应:“王上威武,五国敢联合欺我大秦,就必须要用国土才能偿还!还请王上命臣为主将。” 蒙骜都直接请战了,显然是无条件支持,而王翦向来稳得住,如果秦国真的向其他五国宣战,到时主将的功劳要拿到手软。 可王翦丝毫不为所动,既没有跟蒙骜抢主将,也没有劝王上三思,老神在在的,就像这事跟他无关一样。 一个请战,一个中立,吕不韦心下略沉,赶紧谏言道:“王上不可!今年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兵困马乏,粮食只是看起来多,真打起仗来,恐怕还不够大军两个月嚼用的,若明年再发生一场旱灾,黔首将十不存一啊!” 打仗不止费钱,更费粮食。 先秦时土地产出少得可怜,平均一亩地也就产粮一石,如果有能超过两石的,那不得了,官府会直接奖励你两头牛和一台织布机,因为这属于前人完成不了的壮举。 亩产才一石,但一个士兵每月却要消耗至少三石粮食,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就要吃掉三亩地的产出!这是非常恐怖的。 战时的士兵必须要吃饱,不然消极怠工是一回事,还容易产生营啸哗变,饿肚子的人急起来,把主将宰了都有可能。 士兵不能饿肚子,粮食还不够,那能怎么办呢?只能增加税目。 今年本就经历了一场旱灾,收成不理想,好一点的情况是能撑到明年春暖花开,山上有野菜野果了,黔首们可以采来吃,不至于饿死。 坏一点呢,但凡今年冬天有一场雪灾,粮库里所剩无几的粮食,恐怕连咸阳城都救不过来。到时候不用五国派兵来打,他们自己就要把秦国玩完了。 吕不韦是一个合格的丞相,他说的这些也都是真实存在的问题,哪怕蒙骜和王翦平时不管民生,也知道粮食不足是个大问题。 原本请战的蒙骜闻言也有些迟疑,这是他不擅长的领域,就算想反驳吕不韦都找不到切入点,而且缺粮这件事他也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暂时退下,等待王上决断。 而嬴政听完吕不韦的分析,言此时出战兵疲粮绝,极有可能大败,几乎是毫不客气地驳回了嬴政的话,他也没有变脸色,沉静地按着剑柄。 “仲父所言,寡人已经细细想过,既然粮草不足,那就进行一场快战,届时攻下城池,粮草自足。” 粮草如何自足?当然是从被攻下的城池里搜,典型的以战养战,这一套蒙骜他们都熟。 可关键是快战说起来容易,实际上要想速战速决,必须得是己方兵力数倍于敌,而且还不能保证百分百赢,毕竟以少胜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而且秦国得一打五,他们才是人少的那方。 如果不是大不敬,吕不韦真想问嬴政,你哪来的自信? 嬴政没解释,只说:“寡人知道这并非易事,故召三位卿家进宫,共同商议对策。” 对于出战的时间,嬴政也是多方考虑过了才说:“还有一月就要入冬,天寒地冻不适合作战。因此,寡人决定先让兵将休养生息,明年春末再出兵。” 吕不韦三人心下一松。 秋末到春末,中间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出一个不依赖粮草人数也能夺胜的法子了。 就算想不出取胜法子,应该也能想办法劝王上收回成命了。 君臣暂且达成了共识,出兵之事可以容后再议,不过粮草还是要先准备起来。 今年秦国全境欠收,明年又要出兵又要预防灾害,这些粮食根本不够,想到姚贾正出使他国,嬴政即命人给姚贾送信和黄金,让他想办法筹措一些粮草回来。 此时姚贾正出使楚国,他来到楚国后一番打听,听闻楚考烈王极为爱重王后,就揣着黄金登上了皇后兄长李园的门。 接到嬴政派人送来密信后,姚贾庆幸正巧自己就在楚国,而不是苦寒的燕国。楚国冬季短夏季长,极为适合庄稼生长,一亩地的的产量能把每个老秦人馋哭。 楚国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了,价钱还便宜,想必很快就能完成王上给的任务了。 不过,想起刚刚结束的蕞城之战,要不是吕相和上卿蒙骜阻拦得及时,大军就要把咸阳城围住了。 虽然此事韩赵楚魏燕五国都有份儿,但楚国为合纵长,楚春申君又是主事,这笔账怎么也要记到楚国头上,尤其是春申君。 姚贾一番思索,想到之前听说的王后与春申君的旧事,计上心来。 随后,他依旧照常出入李园府上,还收回了对楚国其他官员的关注,资金倾斜,每天用真金白银砸李园,没多久就和李园达成了把臂同游的成就。 一开始李园是不愿意见姚贾的,他知道姚贾来自秦国,五国合纵之后就开始出使各国,着秦王衣、配秦王剑,所到各国皆不能拒绝来使。 本来嘛,出使也就出使,偏偏姚贾仗着一副巧舌四处行挑拨之事,而且拜访一个官员就贿赂一个。 凡他出使过的地方,要么国君被他找上门引经据典地骂了一通,说您联合其他四国攻打秦国是不对的,有违君子之义,同时还暗中用黄金贿赂重臣。 重臣收了钱就得办事,于是国君发现,身边说他不义的声音突然就变多了。最后搞得朝堂上下都在争吵,合纵到底有义无义、有礼还是无礼。 简直就是一个毒瘤。 虽然李园的妹妹已经成了王后,并且外甥也成了楚国太子,但他这会儿还是春申君的门客,接触的朝政有限,五国合纵这种事他根本插不上嘴,当听说姚贾来访时,李园怎么想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早上自己? 为了避免生出麻烦,一开始姚贾来拜访,李园都是直接不见,而姚贾也不强求,每天雷打不动的来递拜帖,被拒绝后也不见愠怒,留下一斤黄金就走。 第四天,姚贾递上拜帖,都没等门房去通报,就取出黄金放下打算走了。 门房一愣:“先生这就走了?” 姚贾回头:“现在不走,一会儿也是要走的。” 姚贾表现得非常有自知之明。 门房:“先生既然知道会被拒绝,为什么还要带着黄金来呢?” 一斤黄金就为了递一张注定会被拒绝的拜帖,这跟把黄金扔进河里听响有什么区别? 秦王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败家吗? 姚贾:“府上乃显赫高门,拜访者无数,但能每日献上黄金的只有我姚贾一人,天长日久,拜帖总会有被收下的那天。” 门房又问:“那如果先生的黄金花完了呢?” 姚贾:“如果到那时我仍不能被接见,就是我的运气不好,只能启程回秦国了。” 钱都没有了还在外面浪什么浪。 门房问什么,姚贾就答什么,格外实诚,只是这个回答总是突破人想象。 乍一听挺怪的,再一想这不是个一般人呐。 何况之前姚贾说的,给李园递拜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雷打不动每天都送一斤黄金的,只有姚贾一人,李园想不关注他都难。 因此在收了三斤黄金之后,李园坐不住了。第四天,到了往常姚贾要来拜访的时间,李园早早换上门房的衣服,来到门口等候,然后就发生了以上对话。 李园亲自与姚贾交谈之后,发现他并不是外面传的那么样见人就喷,反而看起来很有贤者之姿,忍不住心生向往。 他想着反正自己只是一个门客,只要跟姚贾来往时注意分寸,别露了什么不该说的不就行了? 思及此,李园不再假装门客,郑重作揖道:“先生诚恳,李园佩服。” 姚贾仿佛刚刚才知道一样,略有些震惊道:“足下就是李园?” 李园:“正是。” 姚贾:“可足下为何穿着门客的衣服?” 李园:“先生的一张拜帖就价值一斤黄金,园心生好奇,特来相见。” 姚贾:“如此,见也见过了,足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园点头:“有。”说着侧身让出正门,“还请入府一叙。” 姚贾欣然接受,并叮嘱车夫:“你去找些好草好料来,喂马,等天黑前再来接我。” 车夫恭敬道:“是。”然后赶着马车走了。 李园却不解:“先生怎知是天黑才走?” 姚贾哈哈一笑:“四斤黄金换来一叙,不谈到天黑,某岂不是亏了?” 李园一愣,继而同样哈哈大笑。 “先生说的是,既然如此,你我今日一定要谈到尽兴才行。” 没有嫌弃姚贾像商贾一样眼睛只盯着钱,反而觉得姚贾这是真性情,不由又增加了一丝好感。 而这丝好感,很快就成了压垮春申君的稻草。 9、锦缎风潮 等两人在前厅坐定,李李园开门见山地问:“先生以重金求剑见,不知所谓何事。” 蕞之战刚刚过去一个月,这时候秦国使臣登门,还是比较敏感的,他必须得问清楚姚贾的目的才行。 不管是什么事,千万别是五国合作的事,问他他也不知道,知道了他也不会说。 姚贾也明白李园的意思,拱手道:“足下请放心,贾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购置一批上好的锦缎,却苦于没有门路,只好来请足下帮忙。” 李园诧异:“购置锦缎?却是为何?” 姚贾的回答着实出乎李园的意料,他想过姚贾是来做说客的,通过贿赂和巧辩,蛊惑他向楚王进言,放弃再次攻打秦国的想法。 也想过姚贾只是单纯金子,细水长流地将他腐蚀成秦国的内应,对此李园早就提高了警惕,没想到姚贾却说,他费尽心思来求见,只是为了购置一批锦缎? 李园想不通他的用意,佯装发怒:“先生莫不是觉得某可欺不成?竟然想出这种荒谬的借口来!” 姚贾不解:“怎么会是借口?贾是真心想买一批楚锦,进献给我王长公子的。” 李园闻言一愣:“长公子?秦王何时有了公子?” 姚贾面带喜色:“就在一月前,楚夫人诞下了长公子,我王极为喜爱,特意在长公子满月礼当日赐下麦饭肉羹,宴请咸阳全城,可惜贾身在他国,无法亲自参加长公子的满月礼,但进献给长公子的礼物绝不能缺。” “恰好贾身在楚国,而楚盛产锦缎,故贾才想着购置一批上好的料子,送回秦国。” 婴儿皮肤嫩,穿粗糙点的衣服很有可能会划出口子,而楚国产的丝绸面料滑软还保暖舒适,最适合给小孩子用,姚贾能想到给长公子送锦缎,倒也合情合理。 既然是来求锦缎,那他就没什么不可说的,李园心下一松,如数家珍地像姚贾介绍上好的锦缎。 怎么说他也是王后的哥哥,不说自己府上置办的,公里赐下的锦缎也有不少,都是最好的那批,所以姚贾找他是真的找对人了。 李园这个人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而且还不是靠他自己爬上来的。每一次华丽晋升的背后,都有被送出去的妹妹李嫣嫣的身影。 可以说他有见解和城府,但是不多,唯一有的那些也都用来为自己谋财夺利了。 他很看重自己现在的身份。 那些上好的、只有楚王宫里才有的锦缎,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所以李园虽然不纺织不卖布,但他对锦缎的了解可一点都不少。 李园说的时候,姚贾就端正坐姿,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极大地满足了李园的虚荣心,最后更是一口应承,寻找上好锦缎这件事,就包在他李园身上了。 姚贾听完大喜,揖首道:“足下对贾有大恩啊!” 李园连忙避开:“只是一批锦缎而已,当不得先生如此。” 姚贾:“不,若非足下,贾就算将黄金都送出去,也不一定能换来楚王宫中这些上好的料子,足下当得。” 楚国的确盛产丝绸,但上好的料子也是稀罕货,楚王自己都不够用,当然不可能容许商贾去其他国家贩售,所以姚贾说的是实话,没有李园的门路,那些好的料子他连见都见不到。 然后姚贾又说:“长公子乃楚夫人所出,身份贵重且是长子,日后可不好说啊。” 楚国公主生出的长子,没有比这更符合继承人条件的了,李园懂了:“难怪先生如此重视。” “既是楚夫人所出,想必也更喜欢楚国的锦缎,以及献上锦缎的先生您了。” 姚贾笑:“贾常年出使在外,无缘得见长公子,只能送些礼物以表心意了。” 这就跟给他送黄金是一个套路了,我人可以不到,但礼必须到,我的礼到了,难道你还记不住人吗? 比如李园,第一天接到拜帖时,信誓旦旦说不见,还不是被四斤黄金所打动,已经与对方相谈甚欢了。 真金白银最抚人心,李园拿自己做比较,觉得没有人能逃过这个定律。 “说起来,楚夫人与太子悍既为兄妹,那足下与我长公子,不就是一家人了嘛。” 李园一个门客,就算平时有奉承他的,也没有直接恭维说他和太子楚王是一家人,所有人都觉得他配不上这么高贵的身份。 但在姚贾嘴里,他却成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而且连秦国长公子都跟他沾亲带故,李园顿时觉得腰杆就直了,眼光也放得更长远了。 门客又如何?那只是暂时的。等外甥太子悍即位,三公九卿还不是任他挑。 等傍晚姚贾离开李府时,李园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全新的光彩,看上去就是意气风发。 不过还不够。 姚贾捋捋胡子,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在给李园送黄金和打鸡血之间度过,呈现在李园身上的效果,就像磕了药似的,极度亢奋。 甚至去春申君面前献殷勤的次数都少了,春申君还有些不习惯。 “最近怎么不见李园?” 春申君主持合纵,都成功绕过函谷关了,还是被秦军打退,让人看了好一通笑话。 普通人没胆子嘲笑他,但一些楚国的宗室乐于见到春申君吃亏,没少言语讥讽,话里话外都说春申君不善于军事。 更要命的是,很多门客也这么想,一场战败,府上门客散了小半。 李园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不仅因为他给春申君当门客的时间最长,更因为一个只有春申君、李园和王后李嫣嫣才知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三人牢不可分,春申君想不通,其他人离开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李园都不再出现了? 仆人适时为李园解释:“李先生最近在搜罗锦缎,非上好的料子不要,正忙得抽不开身呢。” 言下之意,他只是被其他事绊住了脚,跟那些背主离开的门客可不一样。 “锦缎?”春申君露出和李园如出一辙的疑惑脸,“他要锦缎做什么?” 仆人摇头:“小人不知,只是最近程中兴起了锦缎的风潮,就连最普通的绸布都变得抢手,听说人人都在抢购锦缎呢。” 所以最近李园没来他府上,就是被城中的风潮裹挟,忙着买锦缎? 这实在不像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春申君想不通,同时也放下了心中对李园的芥蒂。 不只是春申君,没过多久,连宫中的楚王都听说,因为有人重金求购上好的锦缎,导致锦缎价格上涨,供不应求,商贾纷纷大批量购买。 楚王没懂:“锦缎价高,商贾赚得就会变少,为什么还要抢着购买呢?” 谒者哪懂这个,但也不敢胡乱猜测,楚王得不到答案,就派人去找了个商人回来问话。 商贾哪想到进个货而已,还能被王上召见,根本没做准备,面见楚王时只觉两股战战,生怕自己触了什么霉头。 楚王却只问他,为什么锦缎价高,商人却要花大价钱去抢购,而不是等以后价格降下来时再去买呢?难道全都城的大商人突然都不会算账了? 原来是要问这个。 知道了楚王召见他的原因,商人心里就放松了,谨慎地答:“回王上,楚国的锦缎向来被各国追捧,每每我们拉着锦缎进了其他都城,马车车身刚刚越过城门,就已经有人掏出金子将锦缎买走了,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了。” “丝绸不是楚国独有的,但被各国追捧的丝绸,只会是楚国的。不管价格多高,到了其他国家都会被抢着买走,我们根本不怕它涨价,甚至因为都城的锦缎涨价,我们也可以跟着一起涨价,赚得比原来还多呢。” 听了一耳朵生意经,楚王表示自己长见识了,商人言语间对楚国锦缎的吹捧更是取悦了他。 攻打秦国战败了又如何,楚国有如此华美的锦缎,他们秦国有吗?秦国也就剩下犯边的蛮夷和风沙了。 解答了心中疑惑,楚王突然也想赶一下这次风潮,就问商人有什么好的锦缎,他也要买几匹。 商人哪敢收楚王的钱,直接从自己的货物里选出最上等的几匹,献给了楚王。 但楚王收到后发现也就那样,比起宫中的差远了,听说这次风潮的起因是,有人想买一批上好的锦缎送礼,为此不惜重金求购。 楚王也就突然来了送礼的兴致,想到自战败归国后,春申君一直深居简出,极为消沉,就命谒者开了楚王私库,挑出最好的几匹送完春申君府上,以示自己这个王上还是极为看重他的。 谒者应道:“喏。”然后小步退着走出殿外,去给春申君送锦缎了。 王上有所赐,春申君自然要亲自面见谒者,听谒者说了楚王赐锦缎的始末,心中缓缓流进一股暖流。 虽然他也不是多忠君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把怀了孕的姬妾送进宫,但王上信重他,总比怀疑冷落得好,因此欣然收下,并当即命令仆从将这几匹锦缎拿去裁制新衣。 一时间哪怕隔着宫墙,也是君臣相得。 可惜王后心情就不太美了。 10、御赐锦缎(修) 第10章 王后李嫣嫣与兄长李园都是赵国人,为了避祸来到楚国,可以说兄妹俩相依为命。 虽然来到楚国后,李园先后将她送给春申君和楚王为姬妾,但她也是同意的。 楚国乃大国,如果说春申君是一人之下,楚王就是万人之上,不管哪一个都是人中龙凤,这样的人来做她的丈夫,一点都不亏。 何况在春申君府中时,她就备受宠爱,进宫之后为楚王生下一个儿子后,更是被立为王后,李嫣嫣完全不觉得李园的做法有问题,反而正是因为兄长敢做敢为,才有了他们兄妹俩今天的好日子。 可是她在宫中锦衣玉食,兄长却还只是春申君府中一个门客,就连出门也只能乘坐一马的马车,看得她心酸不已,忍不住就想把最好的都给兄长。 只是兄长素来愿意为她考量,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免得她在王上面前难做,好不容易找到她说,有一位值得敬重的先生求到他那里,说是需要一批上好的锦缎,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兄长觉得自己府上的都不够华美,这才找到她,想求一匹宫中的锦缎,好帮朋友的忙。 李嫣嫣把自己库里的锦缎翻来覆去看了,觉得华美是够了,但是不够稳重。 听兄长说,这些锦缎是要送给一位公子的,既然如此,她府库中的就不太适合了。 于是王后想到了楚王,楚王年岁不小了,私库里却还有一些颜色鲜亮的面料,整天放着吃灰,不如拿来送给兄长。 李嫣嫣精心打扮了一个时辰,步履娉婷地找到楚王。 虽然她已经进宫二十年了,却也不到四十,跟楚王比起来绝对称得上年轻。再加上这些年养尊处优,又精心打扮,别有一番韵味,那些鲜嫩的宫女在她面前顿时都变成了青涩,因此楚王一看见就挪不开眼睛了。 李嫣嫣行了一礼:“妾身见过王上。” 楚王起身相迎,眼神挂在她身上:“王后免礼。” “王后走进来时,寡人只觉得殿内熠熠生辉,还以为是哪里的天女勿入凡尘,没想到竟然是寡人的王后。” 王后嫣然一笑:“王上就会哄妾身开心。” 楚王:“怎么能是哄呢,寡人句句真心。” 楚王拉着李嫣嫣坐到榻上,李嫣嫣则顺势一倒,倚进楚王的怀里。 “王上的真心就只是说几句好话吗?” 楚王:“当然不止,寡人的真心包括一切寡人拥有的东西,都可以送给王后,只要王后你日日美丽,寡人就心安了。” 要的就是这句话。 李嫣嫣:“那,妾身想要几匹锦缎,不知道王上可不可以送给妾身呢?” 楚王诧异:“王后也听说宫外锦缎盛行的事了?” 王后点头:“方才兄长来见过妾身,说他有一位很敬重的先生,要购置一批上好的锦缎送人,可惜找了很多大商人都没找到他想要的,谁知剩下的商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抬高价格,想要在先生那里大赚一笔,先生有些为难,就找到了兄长。” “兄长很敬畏这位先生,也愿意为他解忧,他打开了府库,想找一批锦缎送给先生,却觉得他府中的锦缎都不够华美,就又找到了妾身……” 楚王接上:“然后你就找到了寡人?” 李嫣嫣羞涩地笑了笑:“妾身本想从私库中取几匹锦缎送给兄,可那位先生要送礼的人是一位公子,妾身私库中的锦缎就有些不太合适,只好求助王上。” 这点小事楚王当然不会拒绝,想到之前召见商人时收下的那些锦缎,就命谒者去取来。 “王后来得正好,刚才有一个绸缎商人进献了几匹,寡人看着都很不错,不如就将这些送给王后兄长吧。” 等谒者取来,李嫣嫣发现确实是丝线细密,图案精美,而且难得很适合男子,顿时笑逐颜开向楚王道谢,然后跟楚王温存了一会儿,开开心心带着锦缎回了宫。 李园却没有第一时间将锦缎送给姚贾,此时已经接近晡时,也就是俗称的晚饭时间,先秦讲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晚饭过后收拾收拾就要睡觉了,要是这个时候登门,属于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事实上,讲究一点的,日正过后就不会再去拜访别人了,日正也就是现在的中午。 谁知第二天李园派人去请时,却请仆从说姚贾根本不在住处,他一早就去拜访大商人了,李园赶紧派人去找。 因为最近姚贾重金求购锦缎的事,商人纷纷涨价,都想把姚贾当冤大头,就等着他上门,好好宰一顿,不然李园也不会求助王后妹妹,直接从商人手里购买就是了。 王后赐下的锦缎已经送来了,若这个时候姚贾被大商人骗了,李园真想以头抢地,同时心里也有点埋怨姚贾,不是说好了由他来想办法的吗?你现在去拜访商人,难不成是不信任他? 李园决定一会儿见到姚贾,就好好训斥他一番,不管他有没有被商人骗。 李府的马车没走出去多远,就遇见了姚贾的马车,拉车的马神采奕奕,倒是跟在车边的姚贾没什么精神。 李园不解,命令车夫:“停车。” 下了车之后,想起这里离家门口没多远,就对车夫挥挥手:“行了,把车拉回去,今日不出门了。” 然后迎上姚贾,不用想,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铁定是被商人们骗了。 李园板着一张脸,上来就是痛斥:“先生去了何处?” 姚贾缓缓抬头,一脸失魂落魄,勉强拱手道:“原是足下,某去酒肆听了一些闲话。” “哦?”李园诧异,“先生不是去拜访商人了吗?” 姚贾苦笑:“商人皆以贾为待宰羔羊,拜访了也是惹人嬉笑,无甚用处。” “那为何愁眉不展?” 听李园问起这个,姚贾叹了口气:“近日足下为锦缎一事奔波,贾看在眼里,心中感激,可惜贾非楚人,帮不上足下的忙。听说商人多喜欢于酒肆攀谈,贾就想去听一听,看是否有上品锦缎的线索,也为足下尽一份力,可惜……” 言语恳切又失落,显然因为没帮上忙自责不已。 这哪里是不信任他?分明是信任又感激,甚至都想给他帮忙了!李园怒气全消,完全忘了这件事到底是谁在帮谁的忙,连忙安慰。 “先生这是说哪里的话?某既然承诺要为先生办好此事,怎么还能劳烦先生费心呢?” 姚贾听了他的安慰却不见开怀,反而笑得更加苦涩:“足下大义,然贾却要陷足下不义了。” 李园一头雾水:“这话从何说起?” 姚贾叹道:“今日贾在酒肆,的确遇到了绸缎商人,听他们提起,昨日一个绸缎商人居然有幸得到楚王召见,楚王居然还收下了他进献的锦缎。此时传开,商人手里的锦缎价格顿时翻了一倍,连都城门都没出,就已经销售一空。” 姚贾说完,继续愁眉苦脸,李园没懂;“这与先生何干?” 姚贾:“这商人能得楚王召见,想必手里的锦缎是上好的,可惜最好的都被楚王留下,贾注定是没办法送长公子一份完美的满月礼了。” “我道为何,原来只是为了满月礼?”李园一派轻松,自信满满地说,“先生不必烦忧,某日前求见王后,阐明先生需要锦缎的前因后果,王后特意赐下了五匹锦缎,乃是王上宫中之物,想来不比那商人进献的差。” 姚贾惊喜道:“果真?” 李园依旧自信:“自然!先生随某入府一看便知。” 片刻后,李府家丁将锦缎一一呈到姚贾案几上,当先一匹湖蓝色的锦缎,立刻就吸引住了姚贾的目光。 他目露惊喜,迫不及待地双手托起装锦缎的托盘,凑近观看。 “这,这……如此纯正的湖蓝色,不愧是楚国宫廷的珍品!李园兄,这次你可是帮了贾大忙啊!” 之前姚贾称呼李园都是称‘足下’,礼貌是很礼貌了,就是太生疏,结果见了王后赐下的锦缎,直接改口叫李园兄,足以见得他有多满意了。 只因此时的染色工艺不佳,染深色、杂色最简单,或者家贫的干脆不染色,就穿个原汁原味,比如只能穿得起麻衣的贫民们,每天都是一身黄土的颜色。 更重要的一点是,先秦时代颜料稀缺,也没有经过复杂的调色,所以染出来的颜色都很单调,像这样一匹染色均匀,颜色又很罕见的锦缎,绝对是上上之品。 不需要过多的证明,只要看见它就知道,这绝对是出自楚王宫中的珍品。 姚贾的嘴皮子不是吹的,骂人的时候能把一国之君都骂得掩面而去,夸起人来也是花样百出,最难得的是他夸的时候格外真诚,李园一开始还端得住,但姚贾一直夸,夸到最后李园心理防御溃散,连连摆手。 “哎,先生过誉了,过誉了。”尾音拖着长调。 话里谦虚着,可那嘴角一直没下去过,显然被姚贾夸得格外舒服。 “怎会?”姚贾一脸真诚,“此事多亏李园兄,改日贾定要备一份厚礼,重谢李园兄。” 姚贾是什么人? 一个递拜帖都能附赠一斤黄金的富户,当他的马车经过,车辙印都比别人深两分,可以说穷得就剩钱了。 这样的人说要重谢,饶是李园也忍不住心中激动。 随后姚贾又一脸歉意地说:“贾今日出门只为了去酒肆,倒是什么都没准备。” 说着他看见了面前的五匹锦缎,眼神像是在看救星。 他又端起那匹湖蓝色的绸缎,说:“不如就将这匹锦缎送给李园兄如何?李兄奔波了数日,也该裁制新衣,去去身上的尘土了。” “这……先生将它送我,长公子的满月礼岂不就不完全了?” “哎,小事。”姚贾不以为意,“李兄寻来的这五匹都是上品,就算少了一匹,其他也足够献礼了,何况这颜色庄重华贵,小孩子压不住,不如送予李兄,才该是宝物华光,不至蒙尘呐。” 姚贾一番话,又精准命中了靶心,尤其后半句,直接夸他比一国长公子还要贵重,夸得李园都找不着北了,一张脸像菊花绽放。 “哈哈哈,既然如此,某就收下了。” 姚贾捋须点头:“合该如此。” 之后,李园听了姚贾的建议,将锦缎送去制了新衣,制好时正巧春申君府上开门宴客,李园就穿着这件去了。 11、春申宴客 自蕞城兵败之后,春申君闭门谢客已有月余,鲜登宫门,就在楚国上下猜测,春申君这是失了王上信任,要一蹶不振的时候,楚王突然召见。 召见了还不算,楚王听闻最近都城锦缎价格高涨,乃是因有一人要寻上等锦缎送人,居然也跟了一把潮流,赐给春申君锦缎,全是宫中上品。 顿时都城震动。 锦缎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重要的是在春申君兵败之后,楚王不仅没有责罚,还特意赐下华美的锦缎,显然王上对春申君的信任从没有消失过。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让春申君重新出现在楚国朝堂的信号。 收下赏赐之后,春申君就宴请宾客,想来很快就要重回朝堂了。 原本看春申君式微告辞而去的门客们,听到这个消息悔不当初,可惜此时再去巴结已经来不及了,就只能混迹市井,听一听都什么人成了春申君的座上宾。 王后兄长李园自然是其中之一。 说起他,也是让很多人看不懂的一位。 最初李园带着妹妹来到楚国是为了躲避仇家,有幸结识春申君,成了对方的门客,这才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后来妹妹进了王宫,生下公子后又被封为王后,李园一跃成为太子的舅舅,所有人都以为,李园肯定会趁机离开春申君,毕竟王后的兄长给人做门客,说出去不太好听。 谁知李园看上去七窍心的一个人,却是个认死理的,一直做着春申君的门客,从没有过换个前程的想法,因为这个,深得春申君的信任。 楚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与李园沾亲带故,有心思活的,走不通春申君的路子,就来巴结李园。 想到几日前李园也收到了宫中赏赐,听闻是王后赐下的锦缎,兄妹情深,非常值得他们来夸一夸。 这些人自觉找到了话题,早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李园的马车。 等李园到了,发现他果然穿着一身绸缎新衣,还是极为罕见的湖蓝色,染色极为均匀,绝不是普通布料,想必这就是宫中赐下的锦缎之一了,顿时赞美声不绝于耳。 有赞美李园今日英姿的,有赞美绸缎物华天宝的,更有直接赞美王后对兄长拳拳爱护之心的。 春申君宴客,都城数得上号的士大夫都来了,这些人夸赞起来好话都不重样,直把李园夸得通体舒泰,心想姚先生所言不虚,这匹湖蓝色锦缎果然适合他。 同时心里也有些自得,到底他是王后的兄长,宫中赐下的锦缎都是最好的,就算比起王上送给春申君的那些,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若是春申君见到自己身上的绸衣,心里对王上起了芥蒂该如何是好? 李园愁得真情实感,好像已经预料到了那样畅快的场景。 如果让那些赞美他忠诚的人听到这些就会发现,什么忠诚?不过是他比普通门客所求更多罢了。 相比秦国,楚国的宴会菜品就丰富多了,《楚辞》中记载:“稻粢穱麦,挐黄粱些。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意思就是说,饭菜有多种多样,饭菜的味道苦咸酸甜都有,还有那炖到软烂的肥牛肉闪着油光,蘸着酸甜的酱料一口吃下,美味至极,最后再呈上有名的吴国羹汤。 还有那清炖甲鱼、卤鸡烧鸭煎煮天鹅,再把加了蜂蜜的美酒置入冷水中,共饮一杯清凉。 春申君还没到,仆人引着各位大夫门客落座,然后美酒美食鱼贯而入。 主人未到,客人们自然要继续等着,只是闲来无聊,多与左右轻声讨论,称赞一番春申君府上的美酒佳肴。 还有的讨论起楚王赏赐给春申君的锦缎。 “一个是王上所赐,一个是王后所赐,都是出自宫中,也不知哪个光彩更盛。”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 那还是有点想的。 在座好奇的不止他们两个,事实证明,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哪怕两千多年前的人类也逃不脱这个定律,都盼着春申君快点出现,最好穿着新制的绸衣,让他们现场比对一下。 而春申君也没辜负大家的期盼,当他露面时,就穿了一身天青色锦缎裁制的新衣,走动间还有微光浮动,仔细一看,原来是绸缎本身就有的暗纹。 这是一种很浅淡的青色,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冰雨的竹林,清冷又青翠。 因为绸缎本身就是上品,裁制衣服时甚至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清凌凌的天青色,若绣了什么图案上去,那真是浪费了上好的绸缎。 春申君本就是翩翩君子,虽然岁月已秋,然气质仍旧端方,这身衣服配他简直是相得益彰。 原本讨论孰优孰劣的人都闭嘴了。 李园那身湖蓝色,颜色太正太浓烈,穿在身上一股子膏粱富贵味儿。反而春申君这件,青色本就清雅,选用的还是浅淡的天青色,颜色上做了充分的留白,倒显得像雨后竹林,令人见之忘俗。 只是一个照面,高下立判,客人们纷纷赞叹起来。 “春申君真君子也!” “这个青色我从未见过,这是青色对吧?” “据说这个叫天青色,取雨过天晴的意思。”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下过雨之后天的颜色啊。” “这么比起来,李园兄的湖蓝色就差了点意思啊……” “嘘!” 闭嘴也没用,李园已经听到了。 天青色,他听都没听过这个颜色。 而春申君不仅听过了见过了,他还已经把这个颜色的绸缎穿到身上了! 李嫣嫣命人送锦缎给李园时特意提过,这是从王上的府库中寻来的好料子,属上上珍品。 妹妹对他的事一向上心,李园知道这话不会有假,而且楚王疼爱王后,允许对方开府库选几匹锦缎也是有可能的。 在此基础上,还有姚贾坚持每天一波吹嘘和打鸡血,直让李园觉得,他做为王后兄长、太子的舅舅,理应得到最好的。 也许以前他畏惧春申君,畏惧他的权势、他的名声,同时也要依仗他的权势活下去,为此李园甘愿活在春申君的影子下,二十年不曾背离。 可春申君已老,气质端方又如何,终究阻挡不住鬓间的白发,兼有合纵攻秦不利之事,无一处不表明,属于春申君的时代已经快过去了。 而与之相反的,妹妹早就坐稳了王后的宝座,太子也已经及冠,正当壮年。 现在的春申君对他们来说作用微乎其微,甚至还有泄露秘密的危险。 如果能让他就此一蹶不振就好了,王上为什么非要召见他呢? 李园满脑子不恭敬的想法,但当春申君走过来时,他下意识满脸堆笑,向春申君敬了一爵凉酒。 春生君也注意到了李园的新衣,略加称赞,李园一脸囧色:“本是友人需要上等锦缎送礼,园想帮忙却遍寻不得,这才不得不求助王后。谁知友人听说您要宴客,就将这匹锦缎与我做了新衣。” 春申君听了大赞,对李园与有友人的友情进行了充分肯定,然后还发现了这句话中的一个重点。 “当日王上召见,言近来都城锦缎风靡,盖因有人高价求上等锦缎送礼,商人纷纷涨价,还有人跟风以锦缎相送,原来说的就是你那个友人?” 李园:“确实如此,商人重利,园却不能让他吃这份亏,故而想帮上一帮,可惜府库中都是些陈旧布料,这才问了宫中。” 为了帮朋友的忙,仅翻遍自己的私藏,还为了这点小事找王后妹妹帮忙,这不是友情还有什么是友情? 春申君自然又是一番赞赏,顺便夸了夸李园天这身衣服。 李园却极为谦虚:“算不得甚么,君今日这件才是上佳。” 春申君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毕竟一直以来李园都是他的门客,他觉得自己得到的赏赐高于李园没有什么不对。 再退一步讲,春申君锦衣玉食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锦缎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他只需要知道,王上赏赐锦缎,就说明没有计较他兵败一事,这就足够了。 于是春申君点头,捋着胡子道:“都是王上君恩。” 受邀前来的不止李园一个人,春申君自然不可能一直同他说话,很快就离开了。 而春申君走后,原本朝这边张望,时刻关注的视线也一下子挪开,转移到下一位被春申君问话的人身上。 李园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眼中的笑意慢慢收敛。 这段时日被姚贾鼓动的热血也慢慢冷却下来。 他已经是王后的兄长,太子的舅舅了,理应尊贵。 可春申君掌握楚国上下,太子也要掩其锋芒,李园就不会被称为太子的舅舅,而是春申君的门客。 宴会散后,李园携带一身郁气回了李府,姚贾正在正厅等候,手边还摆着一碗甜浆,显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与李园的友情突飞猛进。 乍见好朋友郁闷地走进来,姚贾连忙询问:“李园兄神色不愉,可是宴会上出了什么变故?” 12、以疏间亲(修) 李园郁闷地跪坐下,像喝酒一样干了一碗甜浆,郁郁道:“我有愧于先生。” 姚贾迷惑:“李园兄何出此言?” 李园:“当初先生说要最上品的绸缎,送给贵国长公子当满月礼,我曾夸下海口,一定会为先生寻来。” 姚贾点头:“事实上,李园兄的确做到了。” “不,我没有做到。” 李园又干了一碗甜浆,道。 “今日我去赴宴,见春申君也穿了一件新的绸衣,是极难染制的天青色,取雨过天晴之意,春申君穿上那件衣服,气质犹如雨后竹林。” “无论从染色上、意境上,春申君收到的那匹锦缎都远远超过我为先生寻来的,可见春申君那里的才是上品,而你我手中的……” 话语未尽,但李园自嘲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姚贾状似不解:“皆是宫中赐下,怎会出现如此纰漏?” 前后脚赏赐两匹锦缎,偏偏质量还不一样,这不是明摆着上眼药吗? 姚贾这‘纰漏’两个字绝对没说错。 李园已经完全把甜浆当酒喝了,作为‘好朋友’,姚贾当然要主动为他排忧解难。 于是随意猜测道:“也许是宫人传错了话,赏赐给李园兄这五匹,只是王后宫中所出,并非王上赐下?” 李园立刻否定:“绝非如此,宫人自入宫起,日日都在学规矩,绝对不会现传错话的谬误。”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吐露了一点:“王后治宫甚严,没有人敢违背宫规。” 李园是王后的哥哥,他评价王后的话都是带了亲人的滤镜,这话要翻倍来听。 什么治宫甚严?恐怕是多行苛刑,宫人怨声载道吧。 姚贾清楚,要不是李园现在被愤怒占据了头脑,以及没有把他当自己人,这种不利于王后名声的话,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姚贾继续扮演者知心谋士的角色,猜测道:“贾听闻春申君收到上次当日,王上曾经召见过一个绸缎商人,还收下了他进献的锦缎。能被王上召见的商人,想必他手里的布料非常出色,夜袭王上就是将那个商人进献的绸缎赏给了春申君。” “而没过多久,王后也请求王上赐下锦缎,可商人进献的绸缎就那么多,都赏赐给了春申君,王上只好开了府库,从自己的私藏中选出一些赐给了李园兄。”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听着姚贾的分析,李园逐渐平复了心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姚贾:“要想验证也很简单,只需要把那个绸缎商人找出来,一问便知。” 锦缎都是他献上去的,只要他来看一眼不就什么都弄清楚了吗。李园欣然同意。 于是隔日李府就派了十几个仆从,在都城内地毯式搜索那个给楚王进献锦缎的绸缎商。 好在那个商人还没有离开。 因为得楚王召见,还被留下了一批锦缎做贡品,这让大家都觉得,他那里的锦缎一定是最好的,因此当他拉着几大车锦缎要离开时,还没出城门,就被消息灵通的士大夫们派遣仆从抢购一空,大赚了一笔。 商人第一次发现做生意这么容易。 他觉得不能错过这次良机,将咬咬牙将这次赚的所有黄金都掏出来,又新购入了一批锦缎。 这次他跟上次一样,购置的都是颜色饱满图案精美的锦缎,可惜自春申君举办过宴会后,公卿士大夫阶层开始流行起了淡色锦缎,称这样恰到好处的留白最有意境。 虽然有向王上进献的名头在,可从他手里购买锦缎的人还是越来越少,而且多是底层士大夫,根本没资格参加春申君宴会的人。 他们没见过什么天青色,觉得这竹青色草绿色就是最好看的,疯狂购买,甚至还暗自高兴这次来得早,不像上次抢都抢不到。 商人本想把第二批卖了之后,再购买一批拉到其他国家的都城去卖,结果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直到仆从们找到商人时,他还剩下大半的绸缎没有出手,想走都走不了,这倒是方便了李园。 等商人被带到李府,见到虽然比不上王宫但同样气派的府邸,以及上首气势骇人的贵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腿又抖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问:“不知阁下找卑人有何事?” 李园垂着眼皮问:“听说你曾进献给王上五匹锦缎?” 商人点头如捣蒜:“确有此事。” 李园又问:“那你可还记得锦缎的样式?” 商人自信点头:“自然记得,每一匹都是卑人精心挑选出来的。” “那好。”李园问他,“里面可有一匹天青色的料子。” “天青色?那是什么颜色?卑人从未见过。”商人一脸迷惑。 李园皱了皱眉,想到天青色确实不太常见,可能在外面并不叫这个名字,就略微解释了下,是一种比竹子淡一点的青色。 商人更加迷茫:“小人进献的锦缎里没有青色,也从没见过别人染制这个颜色。” 李园与姚贾对视一眼,难道他们猜错了? 商人见他们沉默不语,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小人记得,献上去那五匹,唯一与青色相近的就只有一匹湖蓝色了。 “湖蓝色!” 李园跽坐而起,脸色发黑:“你确定是湖蓝色?!” 湖蓝色有什么不对吗? 商人僵硬地点头。 李园的反应太大,商人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错在哪儿,难道湖蓝色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但商人不敢问,因为贵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园一言不发,但申请绝对谈不上和善,显然正在积攒怒气,商人惊慌不已。 姚贾摆摆手,示意仆从将商人带下去,商人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姚贾一眼,然后赶紧垂头随仆从退下。 看贵人这个状态,他真是一刻不敢多待啊。 事实上别说商人了,听到吩咐的仆从都是第一时间低头,几欲先走,只有姚贾始终面色不变,淡定地自斟自饮。 不知过了多久,李园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但语气中仍然包含着怒气不悦。 “这件事先生怎么看?” 姚贾淡定反问:“李园兄想怎么看?” 李园:“既然湖蓝色那匹是商人进献的,想必剩下的同样如此。” 姚贾摇头:“如是如何,还应请商人意义辨识过才好下结论。” 李园:“还请先生取出其余四匹锦缎,让商人辨别。” 除了湖蓝色被姚贾送给李园做衣裳之外,剩下的早就被姚贾收起来,打算送回秦国,为长公子贺礼,故而李园才这么说。 姚贾点头:“可以。” 遂命自己的仆从去将锦缎取来。 商人退下之后,以为就可以回住处去了,没想到却被安排到了偏厅,而且只过了一会儿就又被请回到了贵人面前,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他一路低着头,不敢看贵人现在什么脸色,却听贵人说:“你看看,这些是不是你进献到宫中的?” 商人闻言抬头,发现这次多了四个仆从,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匹锦缎,很眼熟,就是自己进献的。 “是,正是卑人献给王上的。” 说完他就发现看见贵人面色愈发不虞,眼看着就要爆发,最后不知怎的还是克制住了,用力地一挥手,再次让仆从带商人下去,这次是真的可以走了。 等商人离开,李园自嘲道:“看来先生真的猜错了,一个普通商人贩售的料子,又怎么可能比得上楚王的私藏呢?” 就像他与春申君,对楚王来说也是尊卑有别。 姚贾面带关心之色:“春申君到底是国之臂膀,楚王信重有加也是正常的,李园兄又何必自苦?” “况且李园兄早就言明,你需要上品锦缎只是为了帮我这个友人的忙,也许在楚王看来,商人进献的这些锦缎已属上品,足够我这等普通人使用了,毕竟楚王又无从得知,这是我为长公子准备的满月礼。” “若李园兄说明是自用,想必王上一定会将最好的赏赐给你,毕竟王后是您的妹妹,太子又是您的外甥,您与楚王才是一家人呢,楚王与春申君不过是君臣罢了,到底亲疏有别,因此李园兄不必着恼,相信对楚王来说,李园兄你才是最重要的。” 姚贾劝得真情实意,这番话似乎也很有道理,但又是什么“我这等普通人也足够用了”,什么“春申君到底是国之臂膀”,李园越听越上火。 可这不是姚贾的错,他只是说出了事实。 是啊,他不过是一个当门客的王后的哥哥,哪有权倾楚国的春申君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王宫先后上次了春申君和李园,春申君当日,更有人堂而皇之将两人得到的锦缎作比较,李园被比得一文不值。 而那些原本还在恭维他的人,春申君一出现,立刻就围着盛赞天青色美了。 李园暗恨春申君抢了他的风头,可他更恨楚王,为何偏要赏两批质量有差异的锦缎下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难堪。 若是,太子外甥成了楚王,一定不会这么敷衍吧。 想到这里,李园心猛地一跳,但是莫名的火热。 这个想法一旦根植,就再难拔除了。 他控制不住往下想,若太子成了楚王,妹妹成了王太后,倒是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呢,再也不会有人敢轻慢于他,甚至他想成为第二个春申君也未尝不可! 这么胡思乱想的,怒气倒是消下去不少,姚贾也就顺势告辞了。 姚贾:“李园兄,要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与春申君生了嫌隙,我心中羞愧却也不知该如何弥补,只好奉上黄金十斤聊表歉意。” 李园本来是有一点迁怒的,见到这十斤黄金,顿时怒气就消了,直道先生真乃我平生知己。 姚贾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想买锦缎的人罢了。 以往手里有了黄金,李园想的都是用来享受山珍美酒,这次他有了新想法。 姚贾走后,他召来贴身仆从耳语一番,对方听后立刻点头应“喏”,下去筹办了。 13、大祸将至 第13章 那日过后,本以为锦缎的风波已经过去,没想到突然之间市井都在传,楚王赏赐给春申君的锦缎真是人间珍品,尤其那一匹天青色,春申君穿上简直是竹林君子,引得无数人向往效仿。 天青色他们没有,竹青色草青色还没有吗? 一时间青色绿色成为最畅销的颜色,锦缎价格也居高不下,楚国都城一片惨绿。 而绸缎商们则是乐开了花。 偶尔聚在一起,谈起被楚王召见的那位总是忍不住羡慕。 “他一定赚了更多吧。” 同为商人,他们自认,如果是他们被王上召见了,一定会趁机给自己的绸缎安上一个御贡的名头,翻倍卖出去。士大夫们就吃这一套,绝对不愁卖的。 可惜事实正好相反,一个商人将食指竖在嘴边:“嘘——可别提他了。” “还赚钱呢,命都快没了。” “怎么说?” “我听说,只是听说啊,王上召见他之后,发现他的绸缎精致华美,堪为上品,就收下了他进贡的五匹锦缎。” “春申君自兵败之后啊就闭门谢客心灰意冷的,楚王很担心,听说最近城中有赠送锦缎的风俗,就将进献来的五匹锦缎赐给了春申君,以示对他的重视。” 其他人一听:“这是好事啊,王上赐下锦缎没多久,春申君就开门宴客了,说明有效果。” “问题不在这!关键是王上前脚刚赏赐了春申君,春申君的门客李园,也就是王后的兄长,也向宫中递消息,说需要一批上好的锦缎,于是王上又赏赐了李园。可商人进献的就那么多,都赏给春申君了,轮到李园,就只剩下陈年的存货了。” “什么陈年的存货?那可是王宫里的私藏,难道李园还不满足?” “嘘,噤声!那可是王后的兄长!” “就是,不仅是王后的兄长,还是太子的舅舅,再尊贵都不过分,若是私下论起来,还不一定谁的分量更重呢。” “春申君宴会上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吧,明明李园更年轻一点,可春申君穿上那件天青色的绸缎深衣,直接把李园比到泥里去了,李园心中衔恨,托人打听到赏赐给他们两个的锦缎来历是不一样的,然后就派了仆从到处找进献锦缎的人,听说他去了李府一趟,回来就病倒了,别说出去赚钱,就连原本赚的那些也都用来请巫医了。” 楚国尚巫,请一位巫医可不便宜,还不保证能治好,大家一听,几乎就已经预料到了那个商人的悲惨结局。 讨论这件事的都是商贾,听了那商人的凄惨样子都心有戚戚,再也生不出嫉妒的心思。 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不分古今中外,尤其这种大人物的八卦传得特别快,不出两日已经传遍了都城。 本来李园只是私下见了那个商人,不想将事情内情传出去,不然传到楚王耳朵里,认为他对楚王的赏赐不满,从而降罪怎么办? 既然他不可能出去宣扬,而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姚贾先生品行高洁,自然不可能做出此等小人行径,那么将事情泄露出去的,就只能是那个绸缎商了! 李园气得想将那商人五马分尸,立刻派人去抓,可惜早已人去楼空,连人带货全都不知所踪。 听到仆从回禀,李园气得掀翻了桌案。 “这就是你们说的,被吓得出不了门?出不了门他是怎么跑的?!” 而李园不知道,在他忙着找商人出气的时间里,都城的流言又悄悄更换了几个版本。 有人传李园早就不服气春申君,不愿意继续当门客,只是被春申君打压,始终无法出头。 李园不敢过多反抗春申君,但又想出气,于是在得知王上赏赐了春申君锦缎之后,也央求王后为他秋来锦缎,就是想压春申君一头,谁知王上赏赐春申君的品质更佳,让李园输得很难看。 还有升级版本,细说着春申君与王后的二三事,他们本来是一对恩爱鸳鸯,李园却觉得妹妹跟着春申君没前途,就将妹妹献给楚王,从此相爱之人就隔了一道宫墙。 春申君从此对李园生出恨意,碍于有王后在,不敢太过为难李园,但诸如在宴会上给他难堪这种小事可没少做。比如这次,春申君就是听闻李园求王后赏赐锦缎,他就也求王上赏赐,王上不知内情,恰好有商人进献,就顺手赏赐给了春申君。 只是没想到比赏赐给李园的品质好那么多,间接导致了两人的矛盾激发。 平民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趴在春申君和李园的塌下偷听了他们说话一样,李园恼恨想派人去抓造谣者,可那些卑贱的平民跑得太快了,一个人也抓不住。 先是绸缎商,再是传谣言的平民,李园感觉每个人都在跟自己作对。 办事不利的仆人缩着头讷讷不语,生怕李园将他们砍手砍脚,可事已至此,惩罚他们也没有用。 李园又想到了姚贾。 这段时间姚贾一直在李园身边安慰他,替他解惑,每次都言之有物,李园早已将姚贾奉为知己,事事询问。 而且这样一个问策一个出主意,有点像主君和门客的样子了,正好戳中李园隐晦的心思,所以现在一旦出现困难,李园就会去问问姚贾,都快养成习惯了。 李园的邀请姚贾从不怠慢,很快就到了,听李园阐述了市井流言后,长叹一声。 “李园兄大祸将至啊……” 李园一惊:“先生何出此言?” 姚贾:“如今市井中传言,李园兄先是不满屈居于春申君,连赴宴穿的绸缎深衣都想要压春申君一头,又因为王上所赐锦缎不够华美,没有压过春申君,故而心生不满。” “为门客不忠,为民时不臣,你说这是不是大难临头了?” 李园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不管将来楚王崩逝之后,他能掌握多大的权势,现在也只是一个依附春申君,仰仗楚王权势过活的小人物。 若是同时惹怒了这二人,不用他们下令惩处,李园这些年得罪过的仇人就能把他撕了。 李园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越想越心焦,惊慌道:“我并无此意啊!” 姚贾:“不管李园兄是否有意,外面都在这么传,不是也是了。” 李园:“还请先生救我!” 姚贾是个有勇有谋的士大夫,不然秦王也不会在六国交战这种紧要的时候派他出使,所以李园对他很有信心。 可惜这次他猜错了。 姚贾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为难地摇摇头:“这次我也无能为力啊。” “怎么会?!” 这下李园是彻底慌了,跪直膝行向前,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时作为王后兄长的傲气。 “先生,先生!园本非楚国人,避难至此,楚人度量狭小又多朋党,不如秦国远矣,稍有不慎就会开罪他们。若我因这等莫须有的罪名被楚王责罚,难保那些小人不会趁机加害。” 李园越说越凄惨,眼角依稀泛着泪光:“到此绝路,园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万望先生救我一救啊!” 这样一双诚恳又可怜的眼睛盯着你,你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呢? 姚贾捋须叹道:“罢了,既然如此,贾姑且一试。” 李园立刻跽坐,双手垂落膝盖,像个乖学生。 “先生请讲。” “营造一个好名声就像修建堤坝,名声败坏则宛如泄洪,洪水肆虐可不等人,李园兄还是尽快去找春申君谢罪吧。” 李园不理解:“春申君哪里还能容得下我。” 姚贾摇头:“你这是苦于最近流言失真,担心影响你与春申君的情谊,故而登门相商,提供一个解决流言的好办法而已,春申君又如何会怪罪你呢?” 李园瞬间领会,忙问:“那先生可知,这解决流言的办法是什么?” “不瞒先生,我现在不敢面对春申君,生怕他一见面就斥责我。” 姚贾:“李园兄这样想就不对了,你越是逃避春申君就越会觉得传言为真,不如你坦坦荡荡地去拜访,亲自将此事解释清楚,他反倒会觉得你很可信,流言之事不过是小人谗言。” 李园听罢恍然大悟:“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于是亲手在绢布上写了拜帖,命仆从送到春申君府上。 另一边,果然也有人将流言传进了春申君耳朵里,极尽挑拨之能事,可惜春申君根本不相信。 自从蕞城兵败,春申君深受流言所害,对于市井中流传的什么春申君不善军事所以才会合纵失利的传言,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实际上但凡对六国实情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所以春申君一听就知道,所谓市井流言假的要命。 不管别人怎么说李园心思不纯,早有不臣之心,春申君都没信,等收到李园的拜帖后,他就更不信了。 他还将那绢布拿给劝他的门客看:“若他真的心中有异,现在就应该躲在府里不敢见人,可李园却敢亲自上门解释给我听,他如此坦荡,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 之后又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听得那门客脸色铁青。 什么意思?他是君子,那我这个怀疑他的是什么,长戚戚的小人呗? 羞煞人也! 门客羞愤交加,从春申君那里告辞之后回到住处,越想心里越不得劲,最后直接不辞而别,另谋他主了。 李园要从前门入,门客怕碰见他,就从后门偷偷溜走,直到晚间仆从才发现他房间空了,急急报给春申君,问是否要现在去追。 春申君无所谓地摆手:“随他去罢。” 他府中门客多如过江之鲫,不差这一个,没什么好在意的。 只有像李园这样有一个妹妹做王后的门客,才是需要他关注的。 李园一见了春申君就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春申君一惊,亲自走下来扶起李园。 “何至于此!” 李园顺着力道站起来,却依旧崩溃痛哭,捶胸顿足:“是我害了主君,是我害了主君啊!” 14、负荆请罪 “如果那日我不曾求王后赐下锦缎,也不会连累主君受此污名,都是我的错啊!” 李园哭得声泪俱下,看起来懊悔不已。 春申君懂了:“原来你是为那市井流言来的。” 李园痛哭点头:“正是,若不是今日仆人来报,我尚不知流言如此凶猛,传出这些话的人心思也太过歹毒!” 春申君轻笑着安慰:“传言不可信,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为人,不必挂碍。” 李园脸上还挂着泪痕,怔愣住:“主君信我?” 春申君颔首:“自然。” 李园先是诧异,随后就是对这份信任的感激:“主君信我,园也定不相负!” 随即正色道:“虽说传言不可信,然民众愚昧,总是于主君名声有碍,园思前想后,倒是有一计可以让都城的流言消失。” 春申君讶然:“说来听听。” 于是李园就将姚贾告诉他的办法又说给了春申君,春申君初时皱眉,越听眉头就越舒展,深觉此法可行,道:“随我入内详谈。” 李园拱手:“喏。” 随后李园离开,春申君立即求见楚王阐明此事,重点说明锦缎由楚国统一向外销售后,至少能多赚两成黄金。 此时的诸侯王可没有什么爱民如子的高尚情怀,对他们来说,每一个臣民都是他们的奴隶,这个国家每一份产出,都是他们的私产。 李园这个办法只是将原来散卖的私产聚拢到了一起,多增加几个管理的官员而已,不算什么大/麻烦,还能增加私产,楚王当然同意。 于是没过几天,宫中突然下令,从此以后绸缎将全部纳入税收,任何人不得私自贩卖。 诏令一出,都城怨声载道。 要知道锦缎由百姓自己贩卖时,价格也是他们自己定的,虽然赚得也不多,至少还能有得赚,可一旦绸缎全部纳入税收,就要由官府制定标准,一鼻钱赚不到不说,还会被寻一个质量不过关的由头惩罚他们,百姓坐地捶胸,直言楚王无道啊! 然而王令既出,岂能因为几个贱民的不满就收回成命? 非但如此,对于胆敢当街妄议的,一律抓去割了鼻子。 没有鼻子,人就会面目丑陋,躲在家里都不敢出门,更不要说与别人交头接耳,自此全城谈锦缎色变,更不用说与锦缎有关的流言,那是一个字都不敢提起。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春申君耳边就清静了,直夸李园的办法好。 李园也喜不自胜,对姚贾直言:“先生真乃渭滨姜公,救我于水火啊!” 昔年姜太公在渭水之滨垂钓,遇见了苦求贤臣的周文王,之后君臣相得,渭滨也成了一段佳话。 李园把姚贾比作姜太公,难道想说自己是周文王? 就你这个脑子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姚贾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是一脸羞惭:“哪里哪里,此事能成还是多亏了君以身涉险,若是让贾在那个时候去拜访春申君,贾是万万不敢的。” 李园摆摆手:“唉,春申君向来温和有礼,只是拜访而已,算不得以身犯险。” 虽然李园早就谋划着对春申君不利的事,但对于春申君的品性他还是很认可的。 姚贾摇头:“话非如此。” “当年楚王质于秦,多亏了春申君才顺利返回楚国继任王位,因此春申君深得楚王信任,入相十二载,君臣相交如初。而春申君为相以来,多次领兵出战,先解了赵国的邯郸之围,又北伐灭掉鲁国,就连这次合纵也是春申君领事。如此允文允武,摄领朝政之人,又岂会是真的温和?” “这……”李园也迟疑了,叹道,“身为主君,自是要有主君的威严才行。” 只是有时威严过了头,纵使是忠诚的门客也要生怨了。 若是在其他人面前,李园怎么也要为春申君辩驳找补一下,但与姚贾一同经历了之前的危机,李园早把他当做自己人,毫不掩饰对春申君的不满。 姚贾唏嘘:“主君如虎豹,为人臣子的只有时时小心,方能保住这条小命了。” 李园想到了姚贾的王上,秦王嬴政,那是出了名的暴虐,姚贾在秦国讨生活,日子也不好过啊。 “哎。”李园叹气,深感同命相连,同时也对姚贾更多了一丝亲近。 姚贾:“索性也不是全无收获,如今楚国上下售卖绸缎的事都由李园兄统管,想来这门客也只是暂时的。” 李园谦虚:“为时尚早,为时尚早啊哈哈哈。” 姚贾又是一顿吹捧,什么‘李园兄大才,想必那天不会太远’,‘门客身份限制了你的才华,你就应该出将入相’,总之就是撺掇李园,别给春申君当门客了,出来单干吧! 现在全楚国的绸缎出售都掌握在你手里了,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凭自己的能力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你一向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说话的,而不是春申君门客这个身份。 “凭自己的能力”,划重点,并且姚贾说了不止一遍,力求让李园将绸缎的税收与春申君隔得远远的。 白米和绸缎是楚国的两大特产,因产量稀少,只能供给贵族,价格十分高昂,因此哪怕重农抑商,绸缎商们还是赚的盆满钵满,别人指缝里流的是水,他们指缝里流的是黄金。 现在整个楚国的绸缎都归李园管,这大笔的黄金就要流进李园的指缝里了,李园是个极度贪婪又好享受的人,他多半会拿去吃喝玩乐,这是姚贾乐见其成的。不然若李园与春申君同心,一个手里有钱一个手里有兵,对秦国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对于姚贾的劝告,李园深以为然,事关绸缎收税一事,经手此事的都是楚国官员。 春申君任楚国丞相十二年,朝堂上下都是他的人,到时李园用着春申君的人,还要借用春申君门客的名头,那这税收到底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帮春申君做的? 所以李园非常听劝,并且再次感叹:“先生助我良多啊!” 姚贾但笑不语,举起酒爵:“喝酒喝酒。” 15、长亭送别(改bug) 等李园开始着手收绸缎的时候,姚贾在楚国的出使也要告一段落了。 长亭外,秦国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李园纵使再不舍,也只能为姚贾折下一支绿柳。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啊……” 话语中无尽的怅然。 姚贾也不比他洒脱到哪里去,长叹一声道:“李园兄,你我一见如故,只可惜各为其主,哎!” 为了尽可能的多赶路,避免露宿荒野,天刚亮时车队就要出发,如今行至长亭边,天际还是旭日初升。 明明是迎着朝晖,但离别却让它染上了夕阳的苍凉,两个中年汉子执袖挥别,情深切切,泪洒长襟。 望着朝阳下远去的车辙印,李园痛苦捶胸:“天下再无知己如先生矣!” 陷入悲伤中的李园也没有发现,今天的车辙印比姚贾来时,看上去轻了不少。 可惜离得太远,姚贾注定是听不到这句剖白了。确定此地离楚国都城足够远,李园看不见他们做什么了,姚贾才挥手让车队停下,依次检查棕皮有没有盖好。 随从道:“您放心,出发前都是仔细盖好的。” 姚贾继续检查:“楚地雨水丰沛,还是要再小心些,要是这批绸缎湿了,将士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随从肃然应喏,与姚贾一起检查起来,他们用的还是来使装黄金的箱子,外面盖了一层棕皮,也就是现在的棕榈皮,防水效果一流,而棕榈皮外面盖的却是普通的麻布,结结实实将所有棕榈皮都挡住了,做出只盖了一层麻布的假象。 那个曾被楚王召进宫中的绸缎商此时就跟在车队旁,比起被召见时,他刮掉了胡子,人也瘦了一圈,但眼神坚毅,一点也看不出被楚王和李园召见时那个胆怯卑微的影子,是以哪怕他就站在李园面前,李园都认不出来。 谁都没想到,那个搅动了楚国都城风雨的绸缎商,真实身份却是护送姚贾出使的士兵,他们更想不到,绸缎商所谓的逃离都城,其实是刮掉胡子变换身份跑去收绸缎了。 楚王采纳春申君的建议,将全国绸缎纳入税收,不允许私人买卖,几乎葬送了楚国的绸缎市场,绸缎商们都心灰意冷,打算将手里压的货卖光就离开楚国了,然而楚国可不同意,直接在城门处设卡,绸缎商的车队要多加两成商税。 这就不是姚贾建议的了,只能说楚王是一个合格的奴隶主,天生就比士大夫们会剥削。 原本姚贾还想着徐徐图之,慢慢把绸缎的价格降下来,楚王这骚操作一出手,根本不用他想办法了,那些绸缎商们一听有人居然愿意在这个时候收购绸缎,就全都低价卖给他了,哪怕赔钱也要卖。 笑话,卖给姚贾再赔能赔多少?要是拿去交税,那些税官可不管什么两成三成,连皮都给你扒下来,卖给姚贾他们至少还能赚个路费。 绸缎商们都发誓,这次要是能顺利归国,说什么都不会再来楚国了,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好歹也做了几天的同行,假扮绸缎商的士兵非常好心地提供了一些人手,确保这些绸缎商们能安全回到自己国家,然后安全地将在楚国的遭遇全部散播出去。 等秦国使团抵达齐国时,其余六国都知晓了楚王这个昏头的新策,同时也担忧起来,若是明年绸缎的价格奇高质量又差该怎么办? 有些今年没买买什么新料子的更是痛心疾首,四处求人卖他们一匹上等的锦缎,不然明年恐怕就没什么正经衣服能穿了,上门做客都会被笑话。 正在此时,一个装满绸缎的车队驶进了临淄,车架高大,随从数百人,颇为排场。最要紧的是,那些跟在马车边,明显是随从的人,居然也穿着绸缎的衣服! 沿路百姓叹为观止,买不到时兴样式的小贵族也痛呼着暴殄天物,直到听到这是一个绸缎商的车队,车上都是刚从楚国运出来的绸缎,怒斥的小贵族们顿时换了副嘴脸,急忙派人去拦车。 然而绸缎商却高傲得很,直言现在的绸缎可是紧俏货,根本不愁卖,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家中存粮低于一千石的,恕某无暇接待! 嘿,一个绸缎商还挺猖狂? 贵族的仆从们经常打着主人的名头在外作威作福,从不把低贱的商人放在眼里,今天被这一顿抢白,顿时就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就想教他们做人。 察觉到仆从的不怀好意,‘绸缎商’身边的护卫上前一步按住剑柄,后面的数百护卫也齐齐按住剑柄,非常不善地盯着仆从,仆从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仿佛只要他动手,下一秒就会被面前的数百人剁成肉泥。 仆从讪讪地收回手,小贵族一看对方这排场,不像一般的绸缎商,顿时也不敢造次,带着仆从们灰溜溜地走了。 也是,现在这个情形,一般绸缎商可没本事带着这么多绸缎离开楚国。 还有那些护卫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一个个的满脸煞气,活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一样,真吓人! 有了小贵族的探路,大家都知道这个绸缎商不好惹,不是没人想过以权压人,可惜现在急需购买绸缎的人,都是小家族出身,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就只能乖乖遵守‘绸缎商’定下的规矩。 等所有人愿意遵守规矩,不是让绸缎商去他们府上,而是派家仆恭敬地拜访绸缎商后,他们又出了新规矩,一次只见一个人,并且不收黄金,只收粮食。 小贵族们也是有人做官的,敏感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绸缎价高,若是全都换成粮食,恐怕绸缎商的车都装满了还有剩,笨重又容易腐坏,哪有黄金方便? 况且路上经常有野人劫道,有些不要脸的军队也会装成匪徒抢劫,十几车的粮食目标太大,想躲都躲不过去。 这绸缎商只要粮食不要黄金,肯定有问题。 对此姚贾给出的解释就是,他可不只做绸缎这一项买卖,齐国缺绸缎,他就运来了绸缎,而燕北缺粮,他当然要运粮食过去。 世人皆知楚国盛产绸缎、齐国农业鼎盛、韩国商人遍布,秦国……呃秦国善起兵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国确实农业发达,而燕北苦寒少粮,如果这个绸缎商只是想在卖掉绸缎之后,再从粮食上赚一笔钱,也能解释得通。 也许有人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但是卖点粮食而已嘛,又不是通敌,难不成卖几车粮食还能让齐国灭亡了不成? 自我安慰一番后,小贵族们心安理得地拉着一车又一车粮食,换走几匹除了彰显奢靡,什么用都没有的绸缎。 确保在齐国刮不出油水后,姚贾就带着车队往回走,一路经过燕魏赵韩,绸缎越来越少,粮食越来越多,多到秦王赐给他的百乘战车都装不下了,不得不频繁派护卫往返秦国与各国之间运粮。当然,用的还是绸缎商的身份。 得益于楚国新颁布的法令,绸缎商这个身份格外吃香,就算被人怀疑身份,也很快被迫切想买绸缎的小贵族们遮掩过去。就这样,姚贾的使团像蚂蚁搬家一样慢慢搬空了五国小半的粮食。 守在函谷关的是王贲,王翦老将军的儿子。虽然大战刚过,五国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次集结大军,但这次秦国差点被偷家,朝堂上下都心有余悸,就增加了函谷关的兵力,并派王翦的儿子去镇守,可见重视。 运粮的车队第一次浩浩荡荡来到函谷关时,王贲都愣了,倏然起身,不敢置信地问守卫:“你说什么?” 守卫:“姚大夫派人运了一百车粮食回来,共计两千一百石,说是奉王上命令筹措的粮饷!” 作为王翦的儿子,王贲自然也知道王上曾经召见王翦、吕不韦和蒙骜商议反攻的事,最终因为粮草不足作罢。 王贲与老成的王翦不同,他是支持反攻的,所以听到姚贾运了一百车粮食回来,他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紧接着就是大喜,一路跑着上了城墙。 王贲带着希望向下望去,一眼就看见黑色的‘秦’字军旗后面,蜿蜒成一条黑色长龙的运粮车,车轮都深深压进了土里,显然分量不轻,粮车两侧是手持长矛的秦军,他们沉默地望着城墙,没有说一句邀功的话,但这两万石粮饷,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王贲只觉得心头火热,大声道:“开城门!”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没从粮车上移开,活像那车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16、第一场雪 王贲以为一百车粮食已经是极限了。 姚贾到底是作为秦吏去六国出使的,大战刚刚结束,除齐以外,其他五国都防备着秦国反扑,怎么会容忍一个秦人大肆购买粮食。 万一是用来打他们的粮饷呢? 说实话,刚听说王上命姚贾筹措粮食时,王贲就觉得这是个强人所难的命令,都有点同情姚贾,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把粮食运回来了!还是一百车! 负责运粮的千夫长说:“这些是姚大夫从临淄换来的粮食,姚大夫说先放在函谷关,等其他的都运回来了,再请王上检视。” 王贲不解:“其他?” 千夫长腼腆道:“姚大夫说,反正回去时也要路过燕赵魏韩,不如顺路再运一批粮食回来。” 王贲突然有些词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几个月之前,蒙骜刚刚攻破卫国国都,现在是秦国的东郡。 没了这个阻碍,秦国早就与齐国接壤,想回来直走就是,依次经过燕赵魏韩这叫顺路? 显然姚贾觉得一百车粮食远远不够。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运粮车一次又一次到达函谷关,函谷关的庾吏(管粮仓的)从来没这么富裕过,看见粮食时都两眼放光。 可惜粮食只在函谷关存放了一天,第二天王贲就召了两个千夫长过来,命他们将粮食运到咸阳。 副将不解:“将军,姚大夫不是说了嘛,等他把剩下的运过来,再一起请王上检视,您何必急着现在就运走呢?” 王贲:“留下来干什么?分给你吃?” 副将搓手:“嘿嘿,哪儿能呢,姚大夫都说了,这些都是王上让他搜集的,咱们要是私下分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王贲上下打量副将两眼,点头:“行啊你,还算有点脑子。” 还不等副将骄傲,他又说:“可惜不多。” 那不还是傻吗! 副将挺起的胸膛又落回去了,尴尬地咳嗽一声:“还请将军解惑。” 这次王贲奉命守函谷关,带的都是自己相熟的手下,是以王贲这么说,副将一点也没往心里去,甚至心里很清楚,王贲态度这么随意,正是把他当自己人的表现。 王贲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目的挑明。 “函谷关历来是我大秦的边护,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美誉,凭借函谷关,我们挡住了合纵的四次攻伐。” 副将点头,虽然他读书不多,但身为武将,函谷关的历史他还是清楚的。 王贲声音一沉:“可正因如此,有些人产生了错觉,认为只要函谷关不破,咸阳就永远无忧,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合纵大军会选择绕过函谷关直取咸阳!” 这是春申君和庞煖的狡诈之处,但何尝不是因为函谷关守将太过轻忽自信,差点害得大秦灭国。 五国退兵之后,嬴政大怒,命王贲往函谷关查办守将失职之责,并代守函谷关,关城兵力增至五万,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我领着五万兵马守在边护,粮仓里再屯满粮食,想干什么,造反吗?” 副将被造反两个字吓了一跳,眼睛瞪圆:“不至于吧,是姚大夫要把粮食放在咱们这里的,又不是将军您主动截留。” “有什么区别?” “这……”副将想说,这区别可大了,明显就是两回事,可看王贲的神色,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又天真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粮食为什么在我手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确实在我手里。” 一个武将领兵在外,手里有兵又有粮,是个君王都没办法放心,王贲可不会傻到用自己的脑袋去赌,要不是晚上山路不好走,他恐怕就要派人连夜将粮食送去咸阳了。 嬴政收到这批粮食时,激动的心情不亚于王贲,连声道好。 此后两个月,每隔几天嬴政就会收到姚贾送回来的惊喜,每次都是满满一百车,一直到两个月后的端月(夏历中的一月,瑞顼历中的三月,也称为正月,为避讳秦王嬴政,改为端月)回到秦国,结束了这种豪横的行为。 而此时太仓(不是太仓市,是咸阳的粮仓)已经因为粮满为患,必须多建几个积谷仓才能装下,属实看呆了姚贾的一干同僚。 万万没想到,大佬竟然是我同事? 有了这些粮食,吕不韦也不再阻止嬴政说明年发兵的事,事实上他也赞成秦国打回去,只是作为丞相,总要多为民生考虑。 如今粮饷充足,他可不敢再招人烦,因此第一个站出来说:“恭喜王上,有贤臣如此,粮饷无忧矣!” “哈哈哈。”嬴政龙心大悦,降阶扶住姚贾道:“卿算是解了寡人的燃眉之急啊,当赏!” 姚贾却推辞不敢受:“臣奉命出使,游说各国放弃合纵,然如今只劝谏了韩魏两国,未全使臣之责,王上的赏赐,臣愧不敢当啊!” 嬴政高兴的程度丝毫不减,宽慰道:“姚卿只出使半年,就为大秦筹集了一年的军饷,天下再没有哪个使臣能比得过姚卿了!” 其他公卿也点头赞同:“是啊是啊,姚大夫居功至伟。” 心想,你都这么牛了还愧不敢当,那我们这群寸功未建的,还有脸站在这儿吗?所以姚大夫必须居功至伟啊,这才显示出,不是我们菜,实在是同事太卷了! 然而不管王上和同僚们怎么夸,姚贾就认死理:“五国合纵本就是贾之祸,若不能让战事消弭,臣心中难安!” 姚贾本是魏国人,曾于赵国出仕,却为赵国丞相郭开所忌,这才来到秦国。 他在赵国时,秦国多次像韩国赵国魏国出兵,三国不堪其扰,有心联合齐楚合纵伐秦,赵国就派出姚贾去游说促成合纵。 姚贾天生能说善变,合纵之事毫无异议,看半年前的蕞城之战就知道,他成功了。也正因为他游说成功,赵国丞相郭开担心他会因此功劳超过自己,得到赵王的青睐,于是命人去搜集姚贾的黑料,发现他年少时曾行过盗窃,就以此为由将他逐出了赵国。 此后姚贾又来到秦国出使,此时合纵已成,新工作上班第一天,姚贾就要面对自己曾经挖下的大坑,于是当时嬴政问诸卿,何人能解蕞城之围?姚贾第一个就站出来了。 没办法,他如果不去,一来咸阳城破了他也讨不到好,二来就算他不出头,蕞城之围被其他人解决了,但其中定然有无数艰险,他这个罪魁祸首恐怕要遭人记恨,就连秦王估计也要心里存着疙瘩。所以姚贾才毫不迟疑地站出来说“贾愿出使!” 如今五国退兵,但合纵之势仍在,如果不彻底打消几国合作的意向,第六次合纵也未尝没有可能。 不管其他人怎么劝,姚贾都坚持要继续出使,并称这次只是回来送粮食的,王上既然将这个重任交给他,他就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 这倒不是场面话。 姚贾从赵国来到秦国本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秦王礼贤下士,在他出使时毫不犹豫地赐下‘金千斤,车百乘’,更是允许他佩戴秦王的宝剑,穿着秦王的衣服去出使,避免他受旧主旧识的为难。 要知道,他可只是一个刚从其他国家跳槽过来的新人!就能受到如此礼遇! 姚贾当时就心折了,他想他不用再去找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明君! 为了这样信任他的君主,为了这个能给他最大的包容的国家,姚贾想,他愿意继续出使!尽自己所能,摧毁这个由他一手促成的合纵! 所以在嬴政再三表示,姚卿已经做得足够好的时候,姚贾仍俯首请命:“合纵不破,臣万不敢居功,只求早退敌兵,弥补昔日的过错,还请王上恩准臣继续出使。” 姚贾坚决请命,嬴政贵为王上也无法夺志,遂长叹一声,准许其雪化之后继续出使。 没错,姚贾回到咸阳后,秦国终于也下雪了,这是扶煦在新世界见到的第一场雪,他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显然对这些白色的雪花很感兴趣。 他正看得起劲儿,突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随即耳边就响起了便宜爹那动听的男神音。 “下雪了,怎么也不穿厚一点。” 17、新手父母 听到便宜爹的声音,扶煦就转过头不看窗外了。 雪景没什么稀奇的,上辈子他都看了二十多年了,还是这辈子的新爹更有吸引力,他很给面子的朝嬴政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楚夫人正好走进来,看见扶煦的笑容,也笑了一下说:“王上,公子很喜欢您呢。” 本来嬴政抱着扶煦心情很好,因为小孩子的眼神总是很纯净的,扶煦虽然是伪小孩,但他这辈子出生后,不愁吃不愁穿,他也懒得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偶尔因为封建社会的阶级问题烦恼一下,蹬蹬小短腿,又觉得思考得太早了,所以干脆就不想。 因此他都不需要伪装,眼神也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像一汪清泉一眼望到底。 嬴政身为秦王,每天见多了各种各种算计的眼神,虽然他知道作为秦王,这些是不可避免吗的,而且身为一个事业脑,他对此乐此不疲,但不代表他不喜欢放松。 长子出生就自带祥瑞,还天真讨喜,一看见他就笑,每次来看长子时,都是嬴政最放松的时候,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因此楚夫人话音刚落,扶煦就看见便宜爹表情没怎么变,但眼底的笑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能听到他心声的话,大概能清楚地听到一句:“扫兴!” 被放回榻上之后,扶把脸藏在襁褓里若有所思,看样子,他爹娘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啊。 他出生时还是夏天,现在已经下了初雪,大半年都过去了,就算这里的人说话还是有弹簧音,也不妨碍扶煦听懂。 他娘只是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对吧?到底哪句话戳了便宜爹的肺管子? 哎呀,脑壳痛。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这辈子的爹娘的,两人面对他时都很温和,看起来是会疼孩子的样子,弥补了他上辈子的遗憾,他还幻想过一家三口的快乐生活呢。 结果才出生半年,就不得不面对爹娘不和的局面。 要说真有深仇大恨吧也不太像,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完全不像已经一起生过孩子的夫妻。 嬴政背对着楚夫人,放下襁褓站直高大的身躯,就又是那个难以接近的君王。 楚夫人是个心细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嬴政态度上的变化,不由心中凄楚。 嬴政对长子很重视,每个月不管多忙,都要抽出几天来探望,可即便如此,这半年楚夫人也只见到了嬴政三次,其中一次还是长子的满月宴上。 她有些惶恐地想,若不是因为她还有长子,恐怕就要和那些白头宫女一样,再也不能见到君王了吧。 楚夫人想不通,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王上的夫人,还为他生育了长子,为何王上对她总是如此冷漠?难道就因为她是楚女……可攻秦一事,其他四国也都有参与,为什么单单只冷落她一个人? 其实这真是冤枉嬴政了,对于六国送来的女人他都是这个态度,不够亲近,却也不苛待,只要她们安安分分的,完全可以平安到老,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比起女人,他更关注自己的子嗣。 “天气这么冷,为什么不给长公子添衣?” 声音冷峻,显然极为不满,生母和乳母都在屋子里,他没指名道姓,倒是也不好说在问责谁。 “什么!”楚夫人顿时顾不上伤心自苦了,急忙抱起襁褓检查,“你们竟敢如此懈怠长公子!” 楚夫人在乎的事情有很多,她在乎故国,在乎自己没能拿到手的王后之位,也在乎王上的宠爱,尤其今年一场大战,秦楚关系微妙,楚夫人不得不放更多心思在这些事上,但这不代表她就不在乎扶苏了。 这是她十月怀胎经历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会有人比她更在乎扶苏了。 只是她从出生起就是贵族,从前是楚国公主,现在是秦国夫人,从来没有亲自照顾孩子的概念,都是安排几个乳母和宫人照顾,像扶苏刚出生就有四个乳母,还有围着屋内外站满的宫人和谒者,确保不论什么时候长公子身边都有人,绝对不会让他出现一点意外。 可饶是如此,却还让长公子着了凉,楚夫人又担忧又愤怒,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拨开儿子的襁褓检查厚度。 正好在殿内看护长公子的乳母忙不迭跪下,战战兢兢道:“回王上、夫人,殿内已经点了炭火,长公子还裹着襁褓,再添衣恐怕会生病。” 嬴政和楚夫人都皱起了眉头,嬴政不理解:“添衣还会生病?” 只听说冬日没有衣服穿被冻毙的,还从没听过谁在冬日里会热病,两个新手爹娘表示不理解。 但是扶苏理解啊。 虽然在现在他也是单身狗一枚,不可能有养孩子的经验,但现代信息大爆发,只要上网总会看到一些什么养生养娃指南,他记得其中一条就是,婴儿不能穿得太热容易生痱子,也不能盖太厚重的被子,不能裹得太严,要给他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 像他平时都觉得包得太紧了,幸亏芯子是个成年人,明白乳母们将他裹得这么严是怕他染上风寒,扶煦也不信任春秋战国的医疗水平,这才乖乖地没有捣乱,换成真小孩早哭起来了。 见没有被罚,乳母又小心地继续回道:“不仅会生病,如果身上裹的衣服被子又紧又重,长公子还有可能会哭闹不止,故婢子只是在榻前多摆放了两个炭盆,并与其他宫人围在公子身边,确保不会有风透进来。” 什么意思?扶煦瞪了瞪眼睛。 最近宫人和乳母总喜欢围着他,扶煦还以为是因为他满五个月了,马上就要到好动的时候,宫人担心他自己掉下床榻,所以才一直围着,他还在心里吐槽过,自己好歹也是心理年龄二十多的人了,肯定不会把自己掉下去的,她们实在没必要担心。 现在一听乳母的解释,原来不是怕他出意外,而是围起来做人/肉屏风? 哪怕扶煦是受益者,他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不过在两千多年前的封建社会,居然还有人能注意到婴儿不能穿得太厚,属实让扶煦有点意外。 没想到他的乳母还是个善于发现的专业型人才,这放在现代至少是个金牌月嫂了吧。 扶煦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很快就要把自己哄睡了。 没办法,谁让他倒霉穿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呢,哪怕心里跑火车呢,现实中也是不能走不能说话,就像高位截瘫了一样,还一直处于听不懂话的环境下,他没被逼疯,全靠自己精神世界丰富。 有时候看着宫人忙碌瞎想,有时候就把自己上辈子学会的技能翻出来加强一下记忆,毕竟穿到百废待兴的春秋战国,现代的知识肯定能派上用场,忘记哪一个都是极大的损失。 在他思绪放飞的时候,几个太医被带进了殿,嬴政还是对乳母的说辞存疑,特意宣召太医来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等到太医也认可了乳母的说法,嬴政才挥挥手,让太医和乳母都退下,不过有楚夫人在,他到底没有一开始抱孩子的兴致了,面色肉眼可见的冷淡。 而楚夫人,好端端的却被怀疑苛待长公子,天冷都不给孩子添衣,本来以为是乳母偷懒,楚夫人身为夫人,自然也有失察之责。可现在证实乳母的做法是对的,楚夫人也没有错,她顿时就委屈起来了。 不管做过多少心理建设,楚国带兵攻打秦国,秦王因此厌恶楚国和楚女,所以连带着厌恶她这个楚国来的夫人都是有可能的,但嬴政数月来的冷待,到底是让楚夫人失去了一些理智,以至于等太医们和乳母下去之后,她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或是抱怨。 “王上,扶苏是妾十月怀胎所生,说是把他放在心尖上疼都不为过,怎会任由宫人苛待他……” 扶煦本来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听见亲娘这句抱怨,心说他娘也是个勇士啊,明摆着都要失宠了,还说这种话往枪口上撞,这不是擎等着被发配冷宫呢嘛? 看来他要努力长大了,尽快让亲娘母凭子贵,就算真的被发配冷宫,有他这个公子在,他娘也能避免吃残羹剩饭的局面。 哎,他扶煦果然还是很靠谱……的啊,等等,扶煦突然从昏昏欲睡中惊醒,眼中满是惊恐,刚才他娘说什么?他叫扶什么?? “唰!” 扶煦惊恐转头,看向跪坐在上首的亲爹,眼睛瞪得像是要脱眶,被嬴政觉得像一汪清泉的眼底,此时像被人扔了把石子一样,不住地震颤。 本来嬴政还在听楚夫人的抱怨,她态度不太恭敬,但此事到底是他理亏,嬴政决定安静听完这场抱怨,可长子的注视太有存在感,他不得不撇开楚夫人,看向扶煦。 视线对上那一刻,他就发现了扶煦眼底的变化,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只是在殿内睡觉,且父母都在身边,怎么还会受到惊吓? 担心长子出什么意外,嬴政没办法再泰然地坐下去了,他起身快步走过去,重新抱起襁褓,将扶煦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下。 扶煦的视线一直在随着亲爹走,要不是六个月的婴儿开口说话太惊悚,他都想直接问了,他到底叫什么?他是不是幻听了?难道是真的……? 嬴政就发现,扶苏被他抱起来之后,先是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然后神色越来越惊恐,小孩子不经吓,担心被吓出意外,嬴政下意识出声打断:“扶苏看见什么了如此惊慌?” 说完才反应过来,儿子才六个月,怎么可能听得懂?内心摇摇头笑自己,居然因为这点小事就乱了方寸。 可惜扶苏听得懂,听得太懂了!他以自己学习过的六个月弹舌音发誓,他绝对没听错! 所以,他果然是扶苏吗? 扶苏痛苦地闭上眼睛。 谢谢,光靠听的已经很痛苦了,不愿再看。 18、我是扶苏? 扶煦怎么也想不通……啊现在他是扶苏了,痛苦。 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巧穿成了扶苏呢?难道名字像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难怪上辈子全家人都说他这个名字不好,还间接害死了他上一个爹,哎等等,他爹? 扶苏转了转眼珠,慢半拍地察觉到,他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现在他是扶苏了,那便宜爹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 虽然他对自己的名字颇有微词,但秦始皇他还是很崇拜的!居然见到活的了? 他赶紧睁开眼看一眼:很好,很帅,看上去是能干翻六国的长相,在混乱的战国时代,有这么一个爹真是安全感爆棚,可他为什么偏偏是扶苏呢?还不如穿成子婴,穿成胡亥也行啊! 他痛苦地闭上眼,一想起历史上扶苏是自尽而死,就是一个大写的悲从中来。 之前扶苏就觉得战国时期不好混,缺衣少食的还没医生,可得知自己的名字之后,顿时更不好混了,生命直接开始倒计时,整个一地狱模式。 因为这冲击实在太大了,扶苏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婴儿,需要控制表情情绪,于是嬴政就发现扶苏被他抱起来后有些奇怪,先是受到惊吓一瞪大眼睛,又痛苦万分地紧闭起来,过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看他,很快又闭眼睛一脸痛苦。 嬴政:? 才六个月大的婴儿,到底哪来这么丰富的表情? 嬴政以前没当过爹他不懂,楚夫人也是第一次当娘,更不可能给他解惑了,于是没过一会儿太医们就去而复返。 咸阳宫很大,楚夫人住的地方又是后宫,距离太医院就更远了,谒者追上去的时候,这群太医们还没走到太医院呢,就又被请回来了,心想难道是他们刚走长公子就被冻出风寒了?王上不会赐他们斩刑吧!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太医们就忍不住惊慌,有两个更是当场表演一个腿软,被同僚一把拉住,才没有更丢人。 传令的谒者一头雾水:“两位太医可是有恙在身?” 两个太医抹了把头上的汗,道:“无恙无恙,只是这地太滑了。” 刚下过雪,确实不太好走。 谒者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解释,然后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王上和楚夫人都在等着呢,诸位快随奴才走吧。” 这句话落在太医们耳朵里,跟催命符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身为太医,还是在咸阳宫里,王上召见他们不敢不去啊,就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又走回了殿内。 到了殿内,发现王上与楚夫人都没坐着,两个人围着长公子不知道在端详什么,为首的太医令丞心道:完了,他觉得自己也有点腿软。 刚才太医们还信誓旦旦地说长公子无碍,他这个太医令丞也是点了头的,结果转头长公子就出了意外?恐怕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尤其他这个太医令丞,更要负主要责任。 ……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 谁知王上问的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扶苏似乎有些惊惧,你们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惊惧?太医令丞有些摸不着头脑,长公子跟王上夫人在一起,怎么还会受到惊吓? 想不通,不过总归比冻出风寒要好,至少他这颗脑袋是保住了,感谢长公子没有得风寒。 太医令丞是太医,但也是男人,楚夫人不好跟他有接触,就往嬴政身边退了一步,太医令丞见状告罪一声,然后才上前仔细查看长公子的情况。 中医讲究一个望闻问切,这是由名医扁鹊提出来的,后世医者皆奉为圭臬,虽然秦国跟扁鹊的关系不怎么样,但现在秦国的太医大都奉扁鹊为师。 首先是望,太医令丞对着扶苏那张白净的小脸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然后似乎是有些想不通,疑惑地又打量了一遍,还是毫无收获。 他重点观察了扶苏的眼睛,人如果受到惊吓,黑眼仁就会放大,这是他无意间发现的,可长公子的眼睛完全正常,此时正好奇地盯着他,眼珠也随着他的动作转来转去,完全不像一般婴儿看见陌生人的表情。 太医令丞有些黑,还留着一把大胡子,寻常小孩看见这副尊容早哭起来了,长公子却一点也不害怕,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迹象,甚至比普通应婴儿都胆大,王上实在是过虑了。 担心自己的诊断出了纰漏,太医令丞斟酌了一下问:“敢问王上,长公子受到惊吓,可有何特殊反应?如突然哭闹不停之类的。” 嬴政回想了一下,扶苏只是很震惊,表情很多变,但完全没有被吓到的迹象,不哭也不闹,于是道:“不曾。” “扶苏只是看了寡人一眼就很吃惊,然后闭上眼睛,鼻子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好像很痛苦。” “他才六个月大,怎么会有这么多表情?” “这……” 太医令丞也难住了,实在是从业以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哪个会因为孩子的表情太丰富就要请医呢?只有他们王上会。 扶苏不能说话,但是这么多人围着他他又不能睡觉,只能睁大眼睛看来看去,最后视线定格在太医令丞的脸上。 他对去而复返的太医们很感兴趣,尤其是这位令丞身形健壮,还有一把又黑又硬的大胡子,跟电视剧里清瘦儒雅的太医完全不一样,刚才看见他时,完全没想到竟然是太医,这块头你说他是个游侠都比太医靠谱! 难道这位还是弃武习医的? 太医令丞回答不上嬴政的问题,也看不出长公子有被吓到的迹象,就让其他太医轮流来看,兴许就有医术高超的能看出来呢。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其他人的医术要是真那么好,哪还轮得到他来当太医令丞? 四个太医都没看出不对,但王上坚称长公子受了惊吓,太医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实话,免得王上觉得他们是一群庸医,拉出去砍了怎么办? 这他们可就冤枉嬴政了,他对太医们还是很宽容的,不会因为他们跟自己意见相左就发脾气。 最后还是太医令丞顶住了压力,回禀道:“王上,长公子并无不妥。” 太医令丞可以说是秦国医术最高超的一个,嬴政很相信他的医术,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问题,但嬴政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眉不语。 太医令丞回了话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怕王上怪罪,又怕长公子是真有什么不妥,而他却医术不精看不出来,以后出现问题他可就惨了! 他正忐忑不安着,突然感觉衣服往下坠,像是被什么人拉着? 太医令丞跟太医们站在一起,嬴政和楚夫人站在另一边,他下意识以为是哪个太医有话要跟他说,所以偷偷扯他的衣服。 简直荒唐!王上面前怎可行如此鬼祟之事!万一被看见了怎么办! 难道除了医术不精,他还要给王上留下一个对上不敬的坏印象吗!是哪个不长脑子的在害我! 太医令丞低着头,愤怒地看向身后,然后看到了三个漆黑的脑袋,眼神逐渐从愤怒变为迷茫。 怎么回事? 另外三个太医比他头还低,一个比一个恭敬,更不可能做出偷偷扯上司衣服的事。 太医令丞的愤怒像一头撞向了棉花,有点无处着力,正在这时,他感觉衣服又被扯了一下,这次力道还有点重,太医令丞疑惑地顺着力道看回去,发现自己的腰带上赫然搭着一只小手,还没有自己的手指长,一看就是属于小婴儿的手。 罪魁祸首非常嚣张,发现太医令丞在看他,露出一个带着小米牙的笑,用比刚才还大的劲儿扯他的腰带,太医令丞直接被扯得一个趔趄,还是扶着榻边的扶手,才没有摔倒。 稳住身形后,太医令丞震惊地望向扶苏。 要知道他虽然是个太医,但祖上并无恒产,家中也没有多少奴仆,不当职时经常要帮家里人舂米做力气活,导致他长得又黑又壮,长公子才六个月大,居然拉得动他! 扶苏自己也很震惊,甚至忘了松开太医令丞的腰带,他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差点摔倒的太医令丞,深刻感觉到了货不对板。 没想到你长得浓眉大眼的,中看不中用啊!居然还假装摔倒碰瓷我一个六个月大的小孩! 19、第 19 章 嬴政轻轻掰开扶苏的手,解救了太医令丞的腰带,太医令丞如蒙大赦,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以免衣衫不整冲撞楚夫人。确定了腰带还牢牢地挂在腰上,不会出什么意外,赶紧跪下认罪:“臣御前失仪,请王上责罚。” 这怎么就跪下了? 扶苏有些不知所措。 他上一秒还在吐槽这太医是不是碰瓷,下一秒对方就跪下请罪,还是因为他扯人家腰带,差点把人带摔了才请罪。 该请罪的应该是他吧,虽然扶苏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只是因为他是个婴儿,还是秦王的儿子,哪怕太医令丞也是受害者,但请罪的只能是他。 扶苏突然有点后悔他刚才的任性了,本来只是想引起太医令丞的注意,让对方抱一下他,他好检查一下太医令丞是不是真的是个壮汉,扯腰带是因为他只能够得到腰带,要不然就拽袖子了,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 扶苏伸手去抓太医令丞的衣服,他跪下扶苏就够得到了,抓住他肩膀处的衣服小手一攥就往上提,想让他别跪了站起来,这又不是你的错。 可惜他属实是低估了自己的力气,就那么一提,太医令丞毫无防备地就变成了高低肩,一边肩膀耸着,这更加失礼了。 扶苏再次震惊:原来真的是我力气大,不是太医在碰瓷! 可是为什么他一个婴儿力气这么大,这合理吗?难道是穿越的金手指? 太医令丞慌得又要伏地行礼,扶苏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让他低头,太医令丞也不敢太用力,免得伤到长公子,但这样一来不能请罪,太医令丞心里更加忐忑了,络腮胡都有点打蔫。 短短一次召见,心情起起落落的,简直像是在渡劫。 眼看着太医令丞的衣服快被扶苏揪成梅干菜了,嬴政再次轻轻掰扶苏的手,想要将太医令丞解救出来,扶苏却攥得死死的,不肯松手。 嬴政讶异扶苏的手劲儿,虽然他顾及到扶苏只是六个月大的婴儿,没用什么力气,但掰开一个小孩子的手已经足够了,没想到居然失败了? 他意外地展眉,该说不愧是嬴氏子孙吗。 扶苏脑袋朝着太医令丞的方向,嘴里啊啊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语,看样子很是急切。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很稳重,很少有哭闹的时候,嬴政来了兴趣,问:“你在说什么?” 扶苏拽着太医令丞的衣服:“啊啊!”你站起来,别跪了。 嬴政:“说什么?听不懂。” 扶苏:“啊啊啊!”我是说让他别跪着了,我怪有负罪感的。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说,但一边啊啊叫着一边晃手蹬腿,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急切,嬴政却偏要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反问回去。 “想让他做什么就说出来,你不说,寡人怎么会知道呢?” 太医令丞的肩膀被扶苏薅得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也不见他站起来,亲爹还在这时候捣乱,气得扶苏都不跟太医令丞说婴语了,转过头朝嬴政啊啊乱叫,脸都憋红了。 楚夫人看不下去了,忘了刚才还跟嬴政置气的事,开口劝道:“王上,扶苏还没学会说话,您别逗他了。” “都六个月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跪着的太医令丞欲言又止,六个月不会说话可太正常了,民间还有六岁不会说话的呢! 嬴政是单纯的疑惑,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只以为小孩几个月就能会说话了,然而这话在楚夫人听来,就是妥妥的嫌弃,顿时心里更委屈了。心想嫌弃她就算了,凭什么连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都要嫌弃,这也是王上的长子不是吗! 作为被质疑的本人,扶苏躺不下去了,就算你是秦始皇也不能质疑我傻,当即就决定来点实际行动为自己正名。 嬴政又想来掰扶苏的手,被他用另一只手推开,嬴政指着太医令丞说:“太医的衣服都要被你扯坏了,还不松开。” 扶苏哼了一声,继续揪着太医令丞的衣服,开口说:“起……起……”第一次张嘴不是啊啊啊地叫。 他想通了,反正现代还有五个月就能说话的呢,他都六个月了,会说一个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终于能再次开口说话了,扶苏心里一阵满足,天知道这六个月他都快憋疯了,转头去看亲爹,果然已经被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扶苏有点微微得意,这世界上能让秦始皇露出惊讶表情的也没有几个了吧,要是被后世那些秦皇的粉丝知道了,还不得羡慕死。 20、有点单纯 “这……” 楚夫人看着自己儿子说不出话,她刚才还劝王上扶苏不会说话,别逗他了,怎么这就会说话了? 他明明才六个月! 伺候扶苏的乳母都是生养过两三个孩子且没有一个夭折,才有资格过来伺候的,出去王太后之外,算是宫里最有育儿经验的人了。 起初楚夫人也像嬴政一样,以为小孩子几个月就应该会说话会走路,还是乳母们跟她讲,她们自己的孩子都是过了一岁甚至两岁才会说话,劝楚夫人不要着急。 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楚夫人自然也就不急了,更何况有道是贵人语迟,她生的可是秦王长子,足够尊贵了,再晚点开口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没想到扶苏给了她一个惊喜! 幸亏孔子不知道楚夫人这么理解贵人语迟,不然一定会坐起来反驳: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扶苏知道乳母劝楚夫人的话,也一定会反驳,就战国时代这个条件,民间的小孩说话晚很有可能是营养不足啊! 他作为秦王长子,生母楚夫人从小锦衣玉食,怀孕的时候也没受过什么罪,他天生就比一般的小孩健康。而他出生后,光乳母就有四个,奶水足足的,更不可能营养不良了,他还是个成年人的芯子,六个月会说话不奇怪。 但这就有点挑战太医们的认知了。 太医除了负责王上的健康外,最常接触的就是后宫的夫人和公子公主们了,所以太医们都很擅长儿科,不知有多少公卿大夫请教过他们,孩子说话太晚/三岁还不会走路怎么办?长公子怎么是另一个极端? 想到扶苏出生那天,先是天降甘霖,接着就是联军退兵,大喜事全赶在一天了,颇有些神异。 嘶——难道长公子真的是天生贵人! 太医令丞眼中异彩连连,如果不是理智尚存,这会儿他都要起来围着长公子赞叹了。 “起身罢。” 微凉的声音说道,正是早就恢复了冷静的嬴政,他单手抱起扶苏,另一只手随意挥了挥袖,准太医令丞起身。 太医令丞低着头愣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好在只是一瞬,然后赶紧谢恩起身,并在谒者的带领下再次退出殿内。 这回是真的走了,长公子不仅没有染上风寒,还提前学会了说话,简直是大喜事一桩,没看见王上都高兴地把长公子抱起来了嘛。 接下来就是王上夫人和长公子一家子的天伦之乐了,他们可不会没眼色地留下来打扰。 在场所有人,扶苏最想看到嬴政惊讶的样子,可惜他失望了,嬴政只惊讶了一瞬,在场之人他是最淡定的一个了,要问为什么,嬴政肯定会说:寡人的长子,生得聪慧些不是很正常吗? 显然扶苏出生时的神异拔高了嬴政对他的期待,恐怕长子生得蠢笨才会让他更惊讶。 扶苏本来还有一点得意,只有一点点,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幼稚也是有限度的。可没想到嬴政这么淡定,只有眼神惊讶了一瞬,然后就淡定自若地喊太医令丞起身了,很有秦王的风范,就是没看到他想看的,失望。 试问有几个华国人不想见到活的祖龙呢?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整个华国历史上也没有几位,而扶苏因为上辈子的名字,天然就对秦朝有着不一样的情绪。 在他长大后学习研究秦国历史时,最喜欢的就是秦始皇了,哪怕此刻的嬴政只有十九岁,比他上辈子的年纪还小,可他面对嬴政时,不自觉就把自己放在了后辈的位置上。 从得知自己是扶苏开始,他内心就一直处在“见到了偶像!偶像是我这辈子的亲爹!”这种循环震撼中。 面对偶像,他潜意识想做点什么吸引嬴政的注意力,可惜吸引失败。 叹气,难道他要表演一个健步如飞才能镇得住场子吗?难度太高了吧! “想什么呢,愁成这样?” 对于身高一米九的嬴政来说,六个月的长子实在太小了,还没有他小臂长,单手就能稳稳抱住。 另一只手轻轻揉开扶苏蹙起的眉峰,生怕力气太重弄疼了。 太小了,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以后真的能长高吗?嬴政摇了摇头,并对长子成年后的身高表达了深深的忧虑。 可就是这么小的小人儿,表情却是非一般的丰富,先见过了他震惊痛苦的模样,如今又皱着眉头,仿佛天生就有数不清的烦心事,一个婴儿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就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一样,令人发笑。 因为好心情,嬴政难得有几分童心,又对儿子说:“有什么发愁的,说给寡人听听。” 楚夫人有些无奈,经过这接二连三的惊讶,她一开始的怨怼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心情平和很多,但一向冷静自持的王上居然也会逗孩子玩?这着实让她不适应。 她无奈地说:“王上,扶苏才六个月,怎么可能有烦心事。” 嬴政平静道:“世上的孩童,六个月能言语的也未曾耳闻,既然扶苏六个月就能说话,有烦心事也不稀奇。” 楚夫人:“……”之前以为王上会嫌弃她生的孩子真是草率了。 “可即便扶苏真的有烦心事,他才刚学会说话,您也听到了,他只能说一个字,想要说一句话,恐怕还要再等上几个月呢。” 嬴政没反驳,心里却认定这个孩子肯定比所有孩子都聪明,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份自信?也许是因为,扶苏的表情实在太像成年人了,虽然除他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个孩子就是不一般。 所以嬴政抱着扶苏在殿内转了转,期间因为在思考,一言不发,殿内过于安静,安静到楚夫人又开始自怨自艾,王上不说话,是不是又在嫌弃她?也怪她刚才说话太没有分寸,你不过是个夫人,居然敢质疑王上?王上嫌弃你不是应该的吗? 越想越忧郁,楚夫人甚至想着要不自觉点推出去,免得王上觉得他碍眼。 嬴政也不知道,他不过是想事情的时间长了一点,楚夫人就在心里自己给自己导戏,片刻,在楚夫人以为上一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嬴政才带着一些不易被察觉的骄傲说。 “扶苏生而有异,合该聪慧敦敏,寡人的长子,自然与常人不同。” 翻译过来就是,出生的时候那么大动静,聪明点不是正常的吗?再说了,我寄予厚望的长子,那群傻子怎么比?他就算是会飞我都不奇怪! 要知道战国时代的交通非常不发达,有些地方甚至连一条能走的路都没有,因此各个地方传递消息的速度非常慢,但扶苏出生时的大雨和捷报,连生活在秦国范围内的野人都知道,更何况伺候扶苏的乳母和宫人了。 这几个月,扶苏为了尽快学习新语言,没少偷听宫人们聊天,自然也知道了,他想说这绝对是巧合! 不就是下了场雨嘛,干旱半年了下雨不是很正常?要知道史书记载秦王初期发生大旱的,只有秦王政三年岁大饥,和秦王政四年的天下疫。而扶苏是秦王政六年出生的,史书上只记载了五国合纵及并卫国的部分,都是跟打仗有关的,没有一个字提到了旱情,可见历史上的秦王六年,就是下了雨的,跟扶苏有什么关系? 至于五国退兵?那就更扯了。 五国最后一次合纵的确来势汹汹,都快打到咸阳的城门口了,秦人着实担心了很久,没想到吕不韦和蒙骜带兵迎战后不久,联军就如潮汐般退去,非常不禁打。 因为对方怂得太快,秦人理解无能,恰好这时候扶苏出生,就忍不住想到什么祥瑞福气上面去了。 扶苏想说,你们这么想,带兵解围的丞相和上卿知道吗?感情他们都白干了呗? 要是他真这么厉害,一出生就能让五国退兵,那还需要他爹花费二十年时间东征西讨吗?直接他去六国出使一圈不就完了。没想到英明神武秦始皇,居然会信这种毫无依据的事情! 哦也对,他要是不相信的话,也不会见天儿地找长生不老药了,还被徐福骗钱骗人力骗资源。 啧,突然觉得亲爹有点单纯是怎么回事? 嬴政就发现,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扶苏的表情又变了,不再是愁眉紧缩的样子,反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回换嬴政皱眉了,他怎么觉得这个眼神特别熟悉呢?就像是……他看见臣子在他面前犯蠢的眼神。 …… 嗯?犯蠢? 21、记忆重组 糟糕,被发现了! 没想到他爹这么敏锐,连一个小孩眼神变化都能察觉得到,扶苏赶紧收敛一点,免得被发现异常。 于是等嬴政再次看过去时,看到的就是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容,什么鄙视嫌弃,统统都是不存在的。果然是他眼花了。 咸阳的冬天不长,几场雪之后就是初春了,官员们要忙着劝课农桑,几乎脚不沾地,而嬴政这个王上只会更忙。因为春耕之后,就该是秦国向五国反击的时候了。 嬴政也是忙里偷闲才抽出一点时间来看扶苏,因为之前怀疑扶苏生病的乌龙,传召了两次太医,他今天在后宫耽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预期。 遗憾地将襁褓放回榻上,嬴政命谒者去准备车架回章台。 这就走了? 扶苏歪着头看向门口,咂咂嘴,有点不舍得亲爹的怀抱,毕竟是秦始皇呢,他还没过瘾。 嬴政本来已经走到门边了,突然身体一顿停下,回望了过来,把盯视的扶苏抓个正着。 怎么又被发现了?他的目光这么有穿透性吗?还是他爹实在太敏锐了? 不愧是遭遇了四次刺杀都毫发无伤的人,像安了雷达一样。 不过这回扶苏猜错了,嬴政并不是感应到扶苏的视线才回头的,而是临走之前才想起来,今天他不止是来看扶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于是折返回来,命谒者不用准备车架,先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 一个个雕花精美的木箱被搬进殿内,还都摆在扶苏的床榻边,楚夫人不明所以,问:“王上,这是……?” “姚贾补给扶苏的满月礼。” “可是那位在蕞城之战时,主动请求出使的姚贾?” 姚贾来秦国的时间不长,此前没什么名气,至少像楚夫人这样久居深宫的是没听说过的,可此人实在勇气非常,居然敢在大战时出使。 当时的秦人面临着灭国之祸,姚贾挺身而出的样子真像个英雄,因此就连谨慎的宫人们也忍不住讨论他,楚夫人这才得知,忍不住心生佩服。 “嗯。”嬴政点头,“姚贾在楚国时听说扶苏出生,所有人都送了满月礼,他也不愿意落后,特意准备了这些带回来。” 楚夫人倒是刚知道,原来姚贾已经回咸阳了,她有些诧异:“姚大夫出使五国,怎么回得这么快?” 因为他出使到一半就去筹粮了啊。 这话嬴政不会告诉楚夫人,只说:“再晚几个月,满月礼就要变成周岁礼了。” 楚夫人哑然,没想到姚贾居然将扶苏的满月礼看得这么重,随即又有一些隐晦的骄傲,不是每一个公子都值得大夫们看重的,姚贾能如此重视扶苏,自然因为扶苏是秦王长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位秦王,这让楚夫人忍不住自得,投向那些木箱的目光都变得欣喜。 不用假手宫人,楚夫人自己就打开箱子查看起来,还被裹在襁褓里的扶苏在心里呐喊:有没有人权啊!那明明是给我的满月礼,应该我来拆啊! 不好意思,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婴儿是没有人权的,甚至在扶苏开始读书前,楚夫人都有权处理他的所有东西。 姚贾会送给扶苏什么样的满月礼呢?楚夫人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之前收过最多的书。 大臣们都对扶苏抱有很大的期望,文臣送论语老庄,武将就送孙子兵法和六韬。姚贾是一个极有气节风骨的人,想必也和众多大臣一样,期望扶苏会成长为一个文韬武略的继承人吧。那满月礼多半也是书了。 不过这几口箱子也就看起来大,真用来装竹简,恐怕装不了几卷。 没想到打开箱子最先看见的却是一片流光溢彩,一匹匹精美的绸缎躺在箱子里,诉说着它们的华贵。 楚夫人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是楚锦?” 说完想到姚贾出使了五个国家,其中就有楚国,选一些楚锦做礼物也不奇怪。楚夫人将这个想法抛开,又相继打开另外四个箱子,发现五个箱子里居然都是楚锦! 这下不由得她不惊讶了。 “怎么都是楚锦?” 嬴政淡淡道:“楚国锦缎乃七国之最,用来当满月礼也合适。” “这……”楚国产出的锦缎收到赞誉,楚夫人与有荣焉,总觉得王上夸一句楚锦,就是在夸她了。 扶苏眼看着他娘在见到这几箱子据说是“楚锦”的锦缎后,笑意几乎从指尖流露出来,摆弄箱子的动作都变温柔了许多。 “楚锦柔软,最适合给扶苏做衣裳。”她摸了一把料子,叹道:“妾尚在楚国时,用的楚锦远不及此,姚大夫有心了。” 楚夫人是楚国公主不假,但她并非王后所生,日子只能说还过得去,但像这种上等的绸缎,就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了。 “嗯。”嬴政稍作停顿,道,“姚贾使楚时,结识了春申君的门客李园,许以重金,这些都是李园收集来的。” 楚夫人了然:“原是如此。”李园说是春申君门客,实际上他们都知道,李园更重要的身份是王后兄长。王后深受楚王喜爱,李园凭借这个身份,吃穿用度与楚国王室也没什么区别了,有他从中说和,弄到这些上等料子也是正常的。 只是李园向来贪婪,恐怕耗费的黄金不是小数目。 楚夫人想过便罢,招来宫人合上箱子,然后向嬴政告一声罪,亲自去盯着宫人们将箱子搬进扶苏的私库。 扶苏虽然人小,可到底是秦王长子,不能寻常待之,他从出生起就有自己的私库了,小到出生以来穿过的每一双写,大到满朝公卿送的满月礼,都存放在私库里。 现在扶苏还小,暂时由楚夫人代管,等扶苏再年长一些,就要交给他信任的谒者宫人掌管,或者更进一步,直接由詹事掌管。 亲娘楚夫人离开了,扶苏却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哭着要娘,反而安静地缩在襁褓里啃手指。 嬴政眉头一皱,走过来将手指从他嘴边拿开,虽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扶苏发誓,他绝对从亲爹的眼中看到了嫌弃! 嫌弃什么?难道以为我手上都是口水吗?! 扶苏悲愤怒视,觉得自己太冤了,他不过是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没地方放,就搁在了下巴上,并不是在吃手好嘛! 看嬴政要将手收回去了,扶苏眼疾手快,用手指在嬴政的袖口蹭来蹭去,确保嬴政看到了他的动作,才收回手继续放在嘴角,看起来就像是在吃手一下,然后望着亲爹甜甜地笑。 那一瞬间,殿内寂静得有些过分。 嬴政缓慢低头看向袖口,一片干爽,并没有口水这种东西,显然只是扶苏在调皮。 嬴政眉间一动,望着长子有些诧异,他刚才只是动作上带了点嫌弃,一句话都没说,扶苏是怎么看出来他讨厌口水的?六个月的婴儿真的会这么聪明吗? 他望着扶苏不说话。 扶苏感觉自己真是飘了,居然敢捉弄秦始皇!虽然现在他是他爹,但还是好刺激! 不管了,反正做都做了,难道他爹还会跟一个吃奶的小孩计较嘛? 嗯……应该不会吧? 瞥见嬴政望向袖口的动作,动作那么缓慢,是不是在想这衣服不能要了?或者直接一点,这儿子不能要了! 不行,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赶紧装傻。 他一把攥住亲爹的袖口,口齿不清地喊着:“啊啊啊啊。”嬴政一个字也听不懂,仿佛之前学会的说话是限时的,时间一过又变成了婴语。 嬴政本来是听不懂的,但架不住扶苏一遍啊啊乱叫,一边死命拽着他的袖子,来回拉扯几次他就懂了,从善如流地抱起了儿子。 果然抱起来就不乱叫了,瞪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四处望,那个天真的样子,脸上仿佛就写着四个大字——懵懂无知! 什么因为看出来你爱干净,所以假装往你袖口擦口水的事,都是错觉,不存在的!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直觉告诉嬴政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又讲起了姚贾。 “姚大夫为了给你送满月礼坑了整个楚国,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楚锦了。”也不管扶苏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将姚贾在楚国做的事都讲给他听。 扶苏被迫经历了一次记忆重组。 怎么回事?历史书上没有这一段啊!楚国直到灭亡也没出现过绸缎收归国有的事啊!你们不觉得这种事出现在战国太早了嘛! 22、公子成蟜 何况扶苏记得很清楚,姚贾出使后,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成功瓦解合纵,这期间他一直在外,怎么现在才不到一年,他就回到咸阳了呢? 上辈子他也算熟读秦史了,从来没看到过相关记载。 当然,也不排除史学家觉得这件事无用不予记载的可能,但坑了楚国一把这么大的事总该记载了吧?事实上还是没有写。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时空的秦国与上辈子出现了偏差。 难道他穿越的蝴蝶翅膀威力这么大吗? 扶苏皱了会儿眉,很快又舒展开了,历史出现偏差,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啊!如果按照历史轨迹走,未来他就要自尽而亡了。 既然历史是可以改变的,那么只要他规避掉上辈子扶苏踩过的坑,就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想想历史上李斯矫诏的时候,扶苏都三十一岁了,而现在他还不到一岁,他那个糟心弟弟连个胚胎都不是,实在没必要着急。 想通了这点,扶苏又安心躺下了。 婴儿学会走路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四五个月可以翻身,七个月才能坐起来,八到十个月满地爬,等他学会走路,夏天又要来了, 不是扶苏不想加快进度,作为一个心理上的成年人,他比谁都希望自己能早点学会走路。 可一来那样太过反常,因为出生时的几个巧合,有不少人把他当成天生的福星,要是再展现出其他的聪慧,恐怕什么福星神童的帽子就摘不掉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可当不起神童的名号。 二来六个月的婴儿骨骼发育还不完全,太早学走路根本就是揠苗助长,万一伤到骨头,这里可没什么靠谱的儿科医生。 时间就在扶苏慢慢“学”走路的时候,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遂人与遂大夫们变得忙碌了起来,所谓教氓稼穑以兴锄,遂人的职责就是劝课农桑,教人种植,这个职位从夏延续到周,有很长的历史了。 姚贾带回来的粮食给了秦国反攻的底气,但这仗会打多久,谁也没办法估量,为了以防万一,粮食自然准备得越多越好。 知道今年的收成关乎战事,遂大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尽心尽力教导每一个人,争取让有限的土地长出无限的粮食。 来往的将军们也磨刀霍霍,只等嬴政一声令下,就冲向赵国都城邯郸。上次合纵的主帅正是赵国大将庞煖,因此此次反攻,攻的就是赵国都城。 咸阳城内的气氛日益紧张起来,哪怕黄发垂髫的小儿,也不吝啬一身澎湃的战意,主张反攻的人看到这一幕自然满是欣慰,但那些心里有鬼的却只觉得刺眼。 几辆马车排在一起进了城门,引来路边的黔首张望,待看见车架上刻的玄鸟,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秦以玄鸟为嬴氏祖先,所以在秦国,玄鸟图案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黔首们离马车远远的,直到几辆车都过去了,才敢聚在一起闲聊。 “这是哪位贵人的车架?往日怎不曾见过?” “嗤,你一个黔首,能认识几个贵人?” “黔首又如何?难道你不是黔首?” “我可不一样,我已经报名参军,马上就可以杀敌立功,等我斩下敌首即可为公士!” 轰地一下,那人周围爆发出了山呼般的羡慕声。 秦国行二十级军功爵制度,只要砍下敌方一个甲士的首级,就能得到公士的爵位,哪怕这只是最低等的爵位,但能被称为‘士’,就足够秦人疯狂推崇了。 黔首们不再讨论路过的是哪位贵族,反而追着喊着问那个人参军在哪里报名。 贵族注视着一切,直到马车走远,才沉着脸着放下车帘。 在此之前,他从未到过咸阳,但多少也能猜到咸阳人的样子,不过是与邯郸的百姓一般,劳碌终日也只是堪堪果腹,眼神木讷无光,就像路边的野草一般,卑贱到了泥里。谈起战事时更是神色惶惶,生怕自己被拉了壮丁。 每次见到如此情景,他都无奈叹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到底是贱民,又哪里懂得家国的重要性。 直到他来了咸阳才发现,并非天底下的百姓都是如此,秦国即将向东六国开战,咸阳的黔首都知道,可他们每个人都神采奕奕,谈起打仗更是一脸向往,就连参军报名都是抢着去的!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翁不能上战场,只能拄着拐欣慰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嘴里还念叨着,让自家儿郎一定要多斩几个敌首回来,轻松得仿佛不是去杀人,而是杀猪宰羊,着实令人胆寒。 秦人善战天下皆知,但天下人不知道的是,秦人之所以善战,都是因为西北生活环境太过恶劣,粮食产得少不说,还要时刻经受夷族的侵扰,为了活命,秦人只能一代比一代更能打。 真要说起来,其实攻打赵国的夷族也不少,那为何秦人英勇善战,赵人却畏畏缩缩呢?马车上的赵仪百般思量,最后只得叹一声:“秦君虎狼,秦人亦为虎狼矣!” 毕竟秦国每一代君主都擅长开疆拓土,不像他们赵国,堂堂赵王居然立一介娼妓/女子为后……哎,不能比不能比。 马车七拐八拐地,最终到了一条极为安静的街上,一进入这条街,沿途都是巍峨的高墙,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才见到一座辉煌的大门,一条街只有一户人家,难怪安静。 车夫捧着绢帛拜帖下去敲门,请门房将拜帖递给府邸主人,门房看到来递拜帖的居然只是个仆人,非常诧异。要知道平时别人想要拜访他家主人,都是亲自来递拜帖的,遣一仆人过来的还是头一份。 门房有些恼怒,觉得这个人实在不通礼数,他视线越过车夫,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好在主人面前告一状! 可惜马车车壁挡住了他的视线,原来那人傲慢到连马车都没下! 门房怒意更胜,同时心中也多了丝诧异,自持身份的人他见多了,但到了他家主人门前还敢如此傲慢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人不是太傻就是真的有依仗。 直到看到马车上镌刻的玄鸟图案,他才明悟。怪不得……原来竟然跟他家主人一样是王室! 顿时他不敢再怠慢,忙低头接了拜帖进去禀报,心中只庆幸着刚才没有出言喝骂,不然今天少不了一顿毒打。 片刻后门口又出现脚步声,是门房回来了,他低着头趋步至马车旁,恭敬道:“主人已在正厅等候,还请客人移步。” “嗯。” 得到回复,跟在马车边的一个仆人忙跪倒在地,然后车夫才掀开车帘,请主人下车。 赵仪不紧不慢地踩着仆人后背下了车,下车后也不急着进府,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府邸大门,以及这过分安静的街道后,才从打开的正门进去。 一路被仆人引至正厅,进去就看见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厅中,赵仪面带笑意刚要拱手见礼,就被少年不悦的声音打断。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来咸阳的时候万事都要小心,为什么还要从正门走!” 这么紧张的时刻,若是被人发现他府上有赵人来访,绝对讨不了好。秦王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赵仪避而不谈,反而笑着说起自己进府前的见闻。 “仪在府外等候时,发现整条街矗立着的都是贵府的高墙,可惜尊贵至此,怎么门前还是用黄土铺路?这多少有失公子的身份。” “不如铺一层玉石,既干净又美观。” 少年冷笑:“秦人不如赵人奢靡,我可不会如阁下一般行事。” 赵仪笑着摆手:“哎,赵人也不富庶,况在下只是一介闲散宗室,用玉石铺路太过靡费。” 少年冷道:“我也不过是一个宗室。” “公子可不是寻常的宗室!”赵仪恭维道,“您可是先庄襄王的公子!是整个秦国除了秦王最尊贵的人!玉石虽然昂贵,却也未尝不可啊!” 经过几百年的征伐,西周分封的八百歌诸侯如今只剩下了七位,七国权力愈盛,财富也愈盛,多的是贵族王室挥金如土。 少年做为如今最强盛的秦国公子,就算真用玉石铺满一条街,别人也会觉得是正常的,没人敢说什么,可偏偏门前只有一地黄土。 赵仪似乎想不通:“您在自家的国土上,何以行事如此谨慎小心?” 少年不语,心中冷嗤,难道不谨慎就是要用玉石铺路,行奢侈之举? 赵仪盯着他,摇头叹道:“原以为公子归秦,自是天高海阔,没想到竟还不如在赵国时自在!” “够了!”少年有些不悦,但又很难学说清是为何不悦。他语气很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多舌!” 赵仪收起了那副恶心人的怜惜姿态,笑着拱手道:“只是想劝公子,您可是庄襄王的公子,整个秦国除了秦王嬴政,就属您的身份最尊贵了,不必太过谨慎。” 就比如他从正门递拜帖入府这种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作为盟友,赵仪对少年这样胆小的行为十分看不上眼,他略一停顿后启唇相讥:“本以为公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来看怕只是在下的妄想罢了。也对,公子与秦王一母同胞,只要安安分分的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有什么理由值得您与赵国一同冒险呢。” 庄襄王嬴异人在赵国时与赵姬生下二子,长子嬴政、次子成蟜,两人一母同胞,但长大后的命运却孑然不同,长子继承王位成为杀伐果断的秦王,次子却常年在赵国为质,直到秦王政四年才回到秦国。 一个大权在握,一个却尝尽世间冷暖,再多的兄弟情也不可能填满他心中的怨。 成蟜盯着赵仪,半晌后倏然冷笑:“想试探我?是赵王让你这么做的?” 23、不欢而散 赵仪略略弯腰,拱手道:“公子果然敏锐。” 他面带惭色:“事关赵国存亡,兹事体大,在下不得不谨慎行事,还请长安君宽宥。” 听了这话,成蟜的表情没有丝毫软化,也不顾赵仪还弯着腰,兀自坐下。 嘲讽道:“阁下先是将赵国的马车,公然停在我府邸门前,坐实我与赵国人勾结的事实,又在见面之初屡次嘲讽试探,在做下如此行径之后,居然还敢说让我宽宥?我竟不知阁下的面皮是铜墙铁壁,戳不破砍不烂的吗!” 贵族士大夫行事,不论如何都要个面皮,很少有人会这么指着别人鼻子骂,成蟜这么做可以说是非常不留情面了,然而赵仪面色如常,就像挨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成蟜都有些佩服他了。 赵仪不惧成蟜的冷脸再三道歉,说自己只是救国心切失了分寸,想必长安君能理解他的心情。 成蟜冷哼:“秦军兵强马壮,绝不会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仪盯着成蟜,突然笑了:“秦军确实无往不胜,等他们打赢了赵国、魏国、齐国甚至楚国!天下国土尽归秦国,秦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公子你呢?打算做一辈子的长安君吗?” 是啊,不管秦军多勇猛,他们也只是嬴政的秦军,与成蟜又有什么关系呢? 成蟜没反驳,赵仪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我知道公子还念着兄弟之情,不愿意与秦王反目,可您想想秦王眼里哪有半分亲情可言?” 赵仪叹了口气:“远的不说,就说现在,秦王兵马皆备,铁了心要打赵国,完全不顾贵国王太后的母族,您和秦王的外祖也在赵国啊!如果秦国真的攻打赵国,恐怕赵家上下都要被赵王屠戮。” “秦王不会想不到赵家的下场,他想到了,可他依旧要打赵国!秦王心性凉薄至此,焉知日后公子不是另一个赵家!” 赵仪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当年庄襄王在赵国当质子时,恰逢白起在长平之战后活埋四十万赵军,赵国人听闻此事,活撕了嬴异人的心都有,嬴异人为了避祸,才匆匆逃离邯郸,甚至连妻儿都顾不上带。 与嬴政一同在赵国为质时,成蟜才两三岁,很多事他都不记得,比如他们被外祖赵家的人当狗撵、追着打。他记得的只是庄襄王即位后,他成了秦王的公子,被外祖家请为座上宾的日子。 成蟜与赵家相处融洽,自问如果他是秦王,是绝不可能坐看赵家被屠戮的,可嬴政却完全不顾,仿佛那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假如此时他还在赵国为质,嬴政是不是也会坚持出兵,完全不顾他的生死呢? 完全有可能。 毕竟庄襄王在赵国时,孝文王可半点没顾忌这个儿子,虎毒不食子,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兄弟? 成蟜低着头没说话,但没反驳就是赞同,赵仪知道成蟜这是被自己说动了,趁热打铁鼓动成蟜。 “如今的秦王不仁不悌,在他手里,秦国只会成为六国共同的敌人,蕞城之战只是一个开始,难道公子就忍心看着秦国的百姓一直生活在战火中吗!” 这一刻,赵仪仿佛变成了秦国人,虽然他站着成蟜坐着,但看向成蟜的眼神完全变成了仰视:“公子,七国本是系出同源,无谓的争斗不过是自相残杀,秦王却一再挑起战争,生灵涂炭,百姓何辜?若我是秦国百姓,恐怕早就盼着能换一个爱护百姓,不会把他们赶上战场的秦王!” 成蟜眉间一跳。 赵仪拱手正色道:“公子与秦王同为庄襄王血脉,少年时就为了秦国远赴他国为质,为秦国上下换取和平,比起那个一心只有不义之战的秦王,公子这样心系百姓的,才更适合成为秦王!” “住口!”几乎是赵仪话音刚落,成蟜就按着剑柄起身,面上带着一丝薄怒,’唰’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指着赵仪眉间。 成蟜眼睛微眯,语气不善:“秦赵大战在即,你一个赵国人敢进入咸阳,我本应立即派兵将你逮捕!但念在你我是旧识,我姑且放过你,你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挑拨我与兄长的关系,其心可诛!” 赵仪:“我知道公子重情,不愿意与兄长兵戈相见,可秦王不见得会像公子一样,公子该早做决断啊!” 成蟜盛怒:“简直胡言乱语!” 赵仪面色焦急:“公子……” “不必再说了!”成蟜不耐地收剑入鞘,扬声道,“来人,送客!” 两个仆从闻声而入,恭敬地请赵仪离开,赵仪见成蟜心意已决,颓然叹气:“也罢,既然公子与在下志不同道不合,也不必勉强。” 随后如来时一般,带着马车离开了长安君府。 身为赵国宗室,赵仪也养了几个门客,此次跟随他一起来拜访成蟜。不过成蟜到底是秦王亲弟弟,门客是没有资格见他的,所以只有赵仪一个人去,其他人在马车边等候。 本来还以为主君与长安君许久未见,此番定要促膝长谈,谁知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告辞了,门客们互相看看,觉得有些不对。 其中一个姓赵的,与赵仪同为宗室,只不过家里两百年前就是旁支,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传到他父辈时差点连字都不认识了,可以说落魄到了极点。无奈之下,只好舔着脸给同为宗室的赵仪做门客,勉强算个出路。 许是因为他也姓赵,赵仪对他极为信任和宽容,眼见赵仪上马车时面色不愉,门客们虽然有心问问细节,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推了那个赵姓门客去问。 到底是同宗,赵仪看见赵姓门客在此时上了他的马车,也没有训斥,若换成普通门客,早就要被骂没有颜色了。 赵仪也知道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不等门客问,自己就说:“他反悔了。” 门客一惊:“这……” 作为赵仪的门客,自然清楚他拜访成蟜的目的,若成蟜同意他们的谋划,赵国有救,如今成蟜却反悔了,难道赵国注定要……? 门客不由得心慌起来:“主君,我们……” 赵仪抬手制止:“莫急,他虽然反悔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事实上赵仪看得出来,成蟜已经心动了,都是先王的血脉,能做秦王,谁又想做一个长安君呢? 只不过成蟜要得太多了,他既想要王位,又不肯担谋逆的罪名,免得来日史书上的名声不好听,所以才踌躇不决。 得有个人推他一把,抹消他的顾虑才行。 不过这个人选嘛,需要自信斟酌一下。 他是赵国人,在这件事上是天然得利的一方,由他来劝没什么效果,不然今天也不会被赶出来了。 最好找一个同样是秦国的人。 赵仪打定主意,吩咐门客:“准备三千金,多拜访几个人,让他们来劝劝长安君。” 门客迟疑了:“主君,秦国的大夫似乎都不爱财。” 各国之间互相贿赂官吏,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了,哪个朝廷还没有几个蛀虫?各国王公们都心宽得很。 可秦国偏偏是最奇葩的一个,有无数人想贿赂吕不韦、李斯,甚至是上卿蒙骜,可也不知道秦王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看见金子时愣是不为所动,还把贿赂他们的人都投进了大牢,任谁都别想敲开他们的大门。 所以您就别想着贿赂这招了,不管用。 赵仪也是一愣,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连金子都不要的,而且不是一个人,是整个秦国的士大夫们都不要。 是他们全都品行高洁吗? 这概率未免太小了。 那就只能是他们对秦国的忠诚盖过了对钱财的欲望。 赵仪怔愣片刻,幽幽一叹,一半是羡慕一半是对赵国的担忧。 秦王有天下最勇猛的兵将,还有天下最忠诚的臣子,难怪秦国会从一个边陲小国,成长为令所有人都忌惮的强国。这样的国家,赵国真的能与之为敌吗? 门客有些忐忑,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主君,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赵仪回过神,还是觉得应该找个人劝成蟜,士大夫不行,那就找个能行的。 但他对秦国不熟,一时没有什么头绪,想了想干脆说:“去酒肆看看。” 24、称兄道弟 酒肆靠着街边,没办法停这么多马车,因此赵仪只带着门客两人并几个仆人去了。 马车刚在酒肆门口停下,立马有穿戴整齐的酒保上来招呼。 “客人,您几位?” 赵仪抬头打量一眼酒肆的门面没有搭理酒保,酒保也没觉得尴尬,贵人嘛,总是要自持身份,不屑与他这种小人物说话的。 门客落后一步说:“两位,那几个是我们的仆从。” 酒保殷勤笑着:“好嘞,二位贵客里面请。” 正对着门往里走是打散酒的地方,有不少穿着仆从衣服的人在等候,两侧挨着窗户的案几才是贵人们喝酒的地方。 为了不相互打扰,座位边还有三扇一人高的木质屏风,哪怕想在里面箕坐都没问题。 酒保将赵仪二人引到座位上就告退,下去煮酒了,煮的也不多,只有一陶壶,看起来还不足一升。 可别嫌酒少,就这还是因为赵仪他们有两个人,如果只有赵仪一个人的话,也就半壶。 因为酒肆售卖的是米酒,粮食酿造的,如果大肆酿酒饮酒,消耗的粮食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秦国地处西北,本就产粮不易,又经常发生灾荒,比如四年前那场大旱,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除此之外还有战乱,其他六国都被秦国打过,仇恨拉得死死的,战争甚至比旱灾还频繁。而打仗需要粮食、大量的粮食,如果粮食困空,秦国需要面对的就是战败乃至灭国,所以粮食存储极为重要,哪怕如今太仓有了余粮,也不能敞开了酿酒。 更早的周朝时期,周公还曾颁布过一个《酒诰》,道王公诸侯非礼不得饮酒,平民不能聚众饮酒,违者杀。 秦国承自周朝,且土地产出贫瘠,自然管控得更加严格。平民不仅不能聚众饮酒,也不得私自酿酒,所有酒肆都必须是官营,而且税非常高。 自然而然酒的价格也不低,因此能来往于酒肆的,要么是不缺钱的王公贵族,要么就是这些贵人的仆人们,非常符合赵仪找人的要求。 不多一会儿,酒保将煮好的米酒端上来,并两个陶酒盅. “客人慢用。” 门客挥挥手:“下去吧。” 等酒保弓着腰退出去,门客端起陶酒壶,为赵仪和自己各斟了一盅。 赵仪捏起拇指高的酒盅,触之生温,酒液色泽淡黄,轻轻摇晃一下,就能闻到淡淡的甜味和酸味。 酸味? 赵仪皱着眉举起酒盅细细闻了一下,果然有些发酸,顿时面色一沉就要发火。 酒盅将要磕到案几上时,赵仪理智回笼想起这是在咸阳,以他的身份不宜将事情闹大,这才沉着脸控制力度,不情不愿地将酒盅放到了案几上。 淡黄的酒液荡出波纹,门客不明所以,看了看酒又看了看赵仪,懂了。 到底是赵惠文王的后代,如今赵王的侄子,跟他这种破落宗室可不一样,哪里喝得惯这种贫贱的醪醴。 门客也闻了闻酒香,随即目露欣喜,迫不及待地喝光一盅,喝完还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 这番表现让赵仪暂时忘了生气,他迟疑地举起酒盅再次闻了闻,的确是酸的没错啊。 他十分不理解。 “酒都酸了你还喝?” 门客笑了:“主君有所不知,这并非是酒水坏了,事实上这种醪醴,就是带着酸味的。” 北地的米酒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江米酿造的酒酿称作醪糟,色白而味道甘甜醇美,因为优质江米产量低,这种甘甜的酒酿只供给王公贵族,平民喝的都是这种淡黄色甜中带酸的黄米酒。 经过门客的一番解释,赵仪才相信不是酒肆故意欺人,将发馊的酒卖给他,只是两次端起又放下,赵仪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喝下这种劣质的酒水,干脆放回案几上,静静听着其他客人的交谈声。 酒肆的生意不错,一会儿的功夫酒保又迎进来两个身材魁梧的客人,都是一把络腮胡,似乎刚从校场回来,身上还带着热气和尘土。 赵仪身后正好有一个空位,酒保就将新来的两位客人带到了这个位置。 他们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赵仪皱眉,心道晦气,有点想跟门客换个方向了,可还不等他抬起尊臀,就听见酒保说:“二位将军稍候。” 将军? 赵仪心思一动又坐了回去。 另一侧,甘荣倒了两盅酒,先递给对面人一盅:“樊将军请。”然后自己才端起酒盅仔细品尝。 但对面那人可跟他不同,是个急性子,嫌弃地望了眼米酒,一口闷了,随后将酒盅磕在案几上。 “指肚大的玩意儿,没甚鸟劲!” 甘荣笑:“有得喝就不错了。” 然而樊将军就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干脆弃酒盅拿起酒壶,仰头就要把这一壶酒都倒进嘴里。 “哎哎哎!我刚喝了一口!”甘荣面色一变,手疾眼快抢下了酒壶。 这可是两个人的量,要是都被樊将军喝了,他岂不是白来? 要是旁人在这,樊於期肯定照抢不误,可甘荣与他平级,还真不会让着他,只能把酒壶放下。 嘴里还念叨着:“我就是看看,看看有多少酒。” 甘荣才不信他:“让你看一眼,这一壶酒都没了!” 甘荣说完又给两人各倒了一盅,但并没把酒壶放回案几上,反而捏着不放,樊於期又是一口闷,惯性地去案几上拿酒壶,拿了个空,这才发现酒壶还在甘荣手里,又伸手去抢,甘荣连忙将酒壶藏到身后。 樊於期气闷,但是毫无办法,两人就这么快速地喝完了一壶酒。 热酒下肚,甘荣顿觉通体顺畅:“舒坦!” 他一边起身一边招呼樊於期:“走吧。” 樊於期还没喝够,根本不想走,拿起酒壶晃了晃,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死心地举着酒壶往自己嘴里倒,壶里仅剩的一滴酒被他倒进了嘴里,樊於期咂吧咂吧嘴,心里更觉得不过瘾了,待甘荣去结账时就招呼酒保。 “去,再给本将军打一升酒来。” 酒保顿觉为难:“这……将军,一人一天只能买半升酒,您刚才已经都喝光了。” “嗯?”樊於期瞪起眼睛,他那个块头再加上战场上杀出来的凶煞气,顿时就让酒保压力大增,仿佛有一座大山压过来,额头上都渗出汗来。 见酒保诺诺不敢言,樊於期满意了,大手一挥呼喝道:“去,给本将军再打一升酒来!” 酒保不敢惹樊於期,不管是因为他的块头还是他的将军身份,他就是被打一顿都没地方说理去,可樊於期的要求酒保实在是不敢答应。 秦国刑罚的严苛是刻在每个秦国人的骨子里的,甭管樊於期怎么吓唬,酒保一想到违犯限酒的规定就要被杀,只能顶着压力战战兢兢地拒绝。 “将军,王上有令,每人每日饮酒不得超过半升,不然是要行斩刑的啊!”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酒保敢再次拒绝他,樊於期举起拳头怒道:“你!” “樊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关键时刻甘荣结完帐回来了,抬手拦住樊於期的拳头,瞥一眼酒保可怜兮兮的样子,挥挥手将他赶走了。 酒保如蒙大赦,弓着腰一溜烟就跑走了,生怕樊於期的拳头招呼道他身上。 当然,更怕那个不讲理的将军拦着他要买酒,真是要了命了。 “吓唬酒保作甚?” 樊於期有些不忿:“不过是让他再称些酒来。” 甘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酒肆卖酒,一人一次不得超过半升,这是王上定的规矩,违令者杀,这点他不信樊於期不知道。 可他明明知道,还要穿着行伍的衣服在酒肆大大咧咧地威胁酒保,是生怕没人知道他们违抗王命吗? 以前甘荣只觉得樊於期性格直爽不拘小节,现在看来什么直爽?分明是鲁莽不知分寸!早晚会连累他不可! 想到这,甘荣与之相交的心思都淡了,决心今天之后一定要少跟樊於期来往。 不过看在以前一起喝酒的份上,甘荣决定还是最后再劝他一次。 “再打些酒你今天也不能喝了,何必为难酒保呢。” 樊於期瞪起眼睛:“你这是瞧不起本将军的酒量!” 甘荣:“什么酒量不酒量的,明日日出还得去校场,你要是喝得烂醉,被闻出酒味儿来,铁定得挨揍。” 这个挨揍可不是被拳头打一顿那么简单,是要上军法的。一顿军棍打下来,铁汉也得求饶。 酒保拿限酒令说事,樊於期根本不怕,他压根不觉得酒保有胆子去告发他,但军棍可不长眼,甘荣这么一说,樊於期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甘荣说完就走,没等樊於期,就趁着这个空档,赵仪给门客使了个眼神,门客瞬间领悟,走出去追上樊於期。 “将军,这位将军请留步!” 樊於期疑惑:“你是何人?” 门客行了一个礼,指了下赵仪所在的位置道:“我家主人仰慕将军风采,想请将军共饮一杯,不知将军可方便?” 那当然是方便了。 甘荣走出去几步发现樊於期没跟上,恐怕自己刚才的一番劝说都白费了,摇摇头,心想这人真是没救了。 赵仪不爱喝醪醴,门客自然也不可能没眼色地一直喝,故而他们那一壶只少了两盅,剩下的都被去而复返的樊於期喝了个精光。 看出樊於期有些意犹未尽,赵仪适时说道:“看得出将军也是爱酒之人。”然后叹气。 “实不相瞒,在下平日就是做些酒水生意,从楚国运了些新酒来咸阳售卖,此酒在楚国是为上品,在下本以为到了咸阳不说是日进斗金,至少也应该不愁卖,可谁知……哎,如今这些酒还堆积在下榻之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酒居然还会卖不出去?”樊於期来了兴趣。 赵仪愁得叹气:“正是,在下实在想不出原因,这才厚着脸皮拦下将军,不知可否请将军代为品鉴一二,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提到喝酒,樊於期绝对是个热心人,并且信了赵仪所说酒水滞销的鬼话,以为只是喝些浑浊的黄米酒,当即就与赵仪一道上了马车,谁知到了却发现,那分明是上等的糯米酒! 色泽清亮、味道甘醇,哪里像是卖不出去的品相? 哪怕憨直如樊於期,也能看出来赵仪这是骗了他,登时面沉如水,望着赵仪不说话。 樊於期这个架势还挺能唬人的,但赵仪敢在这个时候孤身一人来到咸阳,又岂会怕他一介武夫? 他非常坦然,继续假装商人,讨好地邀请樊於期上座:“将军快请。”手上动作也不停,殷勤地为樊於期斟酒,极尽讨好之能事,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就是个善于奉承的小人。 樊於期也这么想,商人没什么地位,也不能养部曲,偏偏还要南来北往地跑,非常危险,想要讨好他这个将军也情有可原,因此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难得有如此美酒,最重要的是不限量,樊於期一盅接着一盅,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与赵仪称兄道弟起来,眯着眼睛往酒盅里倒酒。 赵仪也喝得面色酡红,大着舌头劝樊於期:“将、将军,不能再喝了,改日再,再……” 樊於期指着他大笑:“酒量太差!不如本将军!本将军还能喝!” 说着就提起酒壶,要给两人倒酒,赵仪再次阻拦。 “将、将军明日还要操练,若被发现宿醉,可是大过啊!” 喝得太开心,樊於期早就把早起操练的事忘到脑后去了,经赵仪这么一提醒,才骤然想起甘荣对他的劝告,忙把酒壶放下。 只是鼻尖闻着甘甜的酒香,眼睛望着不远处还没开坛的其他美酒,不舍地捶着案几。 “第一次喝得这么痛快,可惜了,也不知道下次是何时。” 赵仪大方一挥手:“这有何难?将军若喜欢,在下此次带来的美酒,就悉数送予将军了!” “当真?”樊於期大喜。 “自然!”赵仪不含糊,承诺都送给他,立刻就安排仆人将米酒装车,要一路送回樊於期家里。 这样又喝又拿的,饶是樊於期认为商人讨好他天经地义,也有点不好意思,同时心里对赵仪又亲近了几分,说话都变得更随意。 他醉醺醺地说:“真羡慕兄弟你,每天都有这么多酒喝,不像本将军,说起来是个将军,每天连一壶酒都喝不上。” 终于来了。 赵仪眼底闪过一丝清明,给门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守住门口,然后开始对敞开心扉的樊将军套话。 25、第 25 章 第 25 章 赵仪摇头叹道:“将军这是哪里话, 我们做商人的总是南来北往地跑,哪怕寒冬酷暑也不能歇着,根本没有个安稳日子, 要说羡慕, 也该是我羡慕将军才对。” “不过限酒的规矩实在是……”赵仪摇了摇头?, 举起酒盅敬樊於期,“真是苦了将军了。” 樊於期只觉终于有人理解自己了, 端起酒盅一口闷,王上定的规矩,他?一个臣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脸郁气地叹道:“哎,不说那些了,喝酒, 喝酒。” 不说哪行, 那他岂不是白来了。 许是想起了平日里不能畅快喝酒的苦闷, 樊於期一盅接着一盅, 大有喝闷酒的架势,赵仪赶紧劝:“将军, 将军, 不能再喝了, 明早还有操练。” 樊於期充耳不闻, 继续喝。 赵仪看这么劝不起作用, 干脆也顾不得礼数, 起身走到樊於期案旁, 按住他?倒酒的手。 “将军!” 一介商贾胆敢按住将军的手, 这是以?下犯上,樊於期顿时面色一沉。 赵仪问:“将军可是觉得我不该拦你?” 樊於期素来憨直, 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况且他?不觉得一个商贾值得自己费心思,有什么就说什么,因此瓮声瓮气地道:“是。” 赵仪苦笑:“非是我要阻拦将军,实在是将军你到底与我这等闲人不同,是有公务在身的,不得不拦。” 樊於期‘啪’地将酒盅拍在案几?上:“你这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赵仪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将军何出此言?” 樊於期:“先?我说羡慕你整日能喝酒,你偏说是你更羡慕我,如今怎么又说我与你等闲人不同,不能喝酒了?” 原来不是发现了他?的目的,赵仪心下稍安,不疾不徐地回道:“在下与将军一见?如故,怎会用言语戏耍将军?若我也能生得如将军这般伟岸,定会投身军中为王上效力!” 赵仪摇摇头?,“可惜我挥不动长矛也驯不住战马,只能混迹市井之间,做一个低贱的商贾。” “若将军这样的人物都不值得我羡慕,那还有什么人是值得的呢?” 为了证明自己,赵仪真是拉得下脸,对着樊於期这样胡子拉碴的大汉来了一段非常肉麻的剖白?,可偏偏樊於期就吃这一套,或者说这时候的人都比较吃这一套。赵仪这么一说,樊於期顿时气消了,不仅不觉得赵仪是在敷衍奉承他?,还觉得赵仪是真心的羡慕、崇拜他?。 人面对自己的迷弟,总是要有几?分?宽容的,他?们说的话也相对能听得进去,赵仪又劝几?句,樊於期终于放下了酒壶。 其实就算他?不放,也喝不了多少了,因为出去他?们案几?旁边这半坛酒,其他?的都已经装上马车,要跟着樊於期一起回府了。 这批酒本是赵仪运到咸阳来卖的,结果?全?送给了自己,樊於期终于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赵仪却摆摆手:“咸阳的酒水生意也不好做,就算留下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将军不必愧疚。” 说着,又露出怀念的神色:“仪第一次来咸阳时还是八年前?,那时咸阳的酒市远比现在繁华。” 樊於期也跟着回忆:“那是先?庄襄王时期了。” 赵仪肃然:“在下虽非秦人,却也曾听闻,庄襄王和善可亲,待人宽厚。” 樊於期大大咧咧:“正是如此,何止待人,像喝酒这种小事,先?王从来都不管。” 赵仪只是开?了个头?,剩下的都是樊於期在抱怨,几?坛米酒就将他?喝得烂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露了个干净。 亏他?还以?为秦国都是铜墙铁壁。 赵仪眼含讥诮,也干了一盅酒。 谈到庄襄王,两人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纷纷感?念起庄襄王的仁德,至于谁不仁德,那就见?仁见?智了。 两人吹得厉害,其实庄襄王比嬴政宽和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因为庄襄王在位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操起秦王的旧业——变法?,才显得相对仁德一些。如果?再给他?十年,恐怕樊於期两人抱怨的对象就要变成庄襄王了。 有了美酒做纽带,赵仪与樊於期的友情突飞猛进,大有倾盖如故的样子,几?日同饮下来,信任也是与日 依譁 俱增,偶尔谈论的内容也就更紧要。 比如某一日酒后?,赵仪谈起邯郸的风物人情,他?醉醺醺地,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对樊於期说:“将军,若说邯郸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有两位是不得不谈的。” 看他?表情奇异,樊於期也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赵仪摇头?晃脑:“这第一嘛,自然就是‘奇货可居’的吕相吕不韦,旦夕之间就从一介商贾成为士大夫,着实令人艳羡。” 何止是艳羡,自从得知吕不韦在秦国拜相后?,赵国商人都要疯了,人人都想做第二个吕不韦。可惜他?们遇不到第二个异人。 樊於期一听大人物居然是吕不韦,下意识就露出轻蔑的表情,啪的一声将酒盅扣在案上。 “吕相?呵,如今战事频起,礼乐崩坏,倒是让他?捡了便宜。” 区区一个商贾,不过是恰巧碰见?了龙遇浅滩的先?王,将其送回咸阳,居然就能得先?王礼遇,一举成了丞相。 而他?在战场上拿命去拼,至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军,上头?还横着王翦蒙恬两座大山,还不知何时能出头?。 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樊於期心里憋屈,赵仪适时倒上一杯温酒,没有接樊於期的话茬,继续往下说。 “若说第一位是让赵国商人艳羡,这第二位嘛,就要引得所?有女?子效仿了。” 赵仪先?卖了个关子,果?然引起了樊於期的兴趣。 “女?子?为何?”时下能成大事的都是男人,樊於期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会吸引女?子效仿,看见?赵仪脸上奇异的笑,再想到邯郸这个特殊的地方,灵机一动猜了出来,“你是说,王太后??” 赵仪点点头?,意味深长:“凭借一副舞姿容貌,先?后?赢得吕相与庄襄王的垂怜,一跃成为王太后?,可不就引得所?有女?子效仿了。您说,这位能不能算是第二位大人物?” 吕不韦出身商贾,帮助庄襄王返回咸阳,这么大的功劳在身,樊於期都看不上他?,更别提赵姬只是商贾的姬妾,凭舞姿和容貌以?色侍人,他?就更看不上了。哪怕赵姬如今已经贵为王太后?,在私下里同样不屑一顾。 樊於期冷笑:“一个商贾,一个女?子,这也值得你们赵国推崇至此。” 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顾及自己刚结识的兄弟也是商贾,幸好赵仪只是装的,对此话没什么反应,不然樊於期真是将他?得罪死了。 因此赵仪不仅没有不满,还极为赞同樊於期的话。 “将军所?言甚是,可世事如此,我等俗人也不得不顺势而为啊。” “何况此二人之于秦王,一个是生身之母,一个是辅佐他?的相父,施恩有加,世人只见?他?们得了泼天?的富贵,又怎么会在意他?们原本只是卑贱之人呢。” “就连我,也是对吕相羡慕得紧啊……羡慕他?有个好儿子。”赵仪摇头?晃脑地举起酒壶就要往嘴里灌,一股大力按住他?的手。 “你说什么?”樊於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手上力度不小,显然是被赵仪后?面这句话惊得不轻。 看见?樊於期震惊的表情,赵仪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找补:“啊是、在下是说,真羡慕吕相的父亲,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大家都是商贾,偏偏只有他?们家得了富贵,真是让人羡慕。” 赵仪越说越顺,如果?能收敛一下惊慌的表情的话,可能樊於期会更愿意相信。 “你没说实话!” 樊於期压着赵仪手的力度不减,脸色凝重,再也看不见?两人一起喝酒时的和煦,压迫感?十足,仿佛在说,只要赵仪嘴里有一句假话,就拧断他?的脖子。 这赵仪哪敢糊弄,当即哆哆嗦嗦地又复述了一遍。 “我、我说真羡慕吕不韦有个好儿子……” 樊於期陷入思索:“吕不韦的儿子?本将军怎么不知道,吕不韦还有个了不起的儿子?” “说,怎么回事!” 樊於期疾声厉色,赵仪又被吓得哆哆嗦嗦、战战兢兢,浑身抖如筛糠,但?就是撑着不倒,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里里外外都倒了个干净。 樊於期一听,先?是不敢置信睁大眼睛,待赵仪再三保证此事邯郸城内外皆知,真的不能再真,他?立时面色涨红,根本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 “嘭!” 樊於期一脚踹翻案几?,恨声道:“我道为何子不肖父,原来不过是个奸生的野种!” “将军!”赵仪吓得面无人色,扶起案几?劝樊於期,“将军慎言啊!” “怎么,难道你所?言不真?” “这,这自然是真的。” “那有何说不得!本将军不止要说,还要说得天?下皆知!”今日得知如此秘闻,樊於期自觉是个忠君之士,万不能接受先?王受此蒙蔽,他?攥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咸阳宫,杀了那个窃居王位的奸贼! 樊於期登时就要走,赵仪扑上去一把抱住双腿。 “将军!将军且慢!” 樊於期抬脚就要踹,赵仪也不敢再卖关子,快速说:“将军,我知将军终于先?王,不愿见?其长眠陵寝之后?还要受此侮辱,可此事绝非将军一人可以?谋划,还请将军三思啊!” 樊於期听进去了,略微一想确实如此,他?知道真相,可别人不知道,就算大家都知道了,也不见?得会相信,那岂不是要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商人果?然奸诈,头?脑比他?这种武夫好用多了。 樊於期虚心请教:“那依你之见?,本将军该如何做?” “庄襄王受辱,将军作为臣子都愿意替先?王洗去污名,那作为先?王的儿子,怕是更要舍命为之了。” 这话樊於期听得一头?雾水,先?王的儿子?那不就是如今的秦王?他?是要把秦王从王位上赶下来,结果?赵仪居然让他?去找秦王合作?让秦王推翻他?自己?秦王就是疯了也不会干出这事。 樊於期顿时怒了:“你敢消遣本将军!” 26、第26章 第 26 章 在樊於期和赵仪大口大口喝酒的时候, 扶苏正在艰难躲避喝奶。 “公子?公子你在哪儿啊?” “长公子?公子?” 四?个奶娘沿着大殿内一寸一寸地搜寻,可就是找不到?某个三头身奶娃娃,急得额头都生了细密的汗。 扶苏住的是楚夫人偏殿, 奶娘们不敢大声呼喊, 免得惊扰到?夫人被训斥, 当然?她?们更怕的是被夫人听见长公子不见了,倒时候就不只是训斥, 恐怕还会被罚去舂米。 这她?们就想多了。 咸阳宫的宫殿很大,尤其对于扶苏这个刚满一岁的小孩来说,从床榻到?门口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就他那个小短腿,还不知?道几个小时才能倒腾出去。 况且他又不傻,真要往外跑, 恐怕刚到?门口就会被门外伺候的宫人逮回来, 那就还得喝奶。 不喝, 坚决不喝!他都已?经一周岁了, 怎么还能一身奶味! 况且他到?底是成年人思想,喝了一年的奶已?经够羞耻的了, 他现在长牙了, 不想再喝了, 他要吃饭! 为这事, 他已?经不止一次抗议过了, 可楚夫人只当他是小孩子, 小孩子哪有?不吃奶的?别说他只是一岁, 吃奶吃到?六七岁的公子王孙也不是没?有?过, 所以根本没?把扶苏的诉求放在心上。 奶娘们就更不可能帮扶苏了,她?们本就是为了哺育长公子存在的, 为了保证奶娘们奶水充足,每日?肉羹鲜鱼几乎没?断过。可若是长公子不需要喝奶了,她?们还能继续这样的好日?子吗? 所以别说帮扶苏了,甚至还会刻意忽略扶苏说的话。 几次之后扶苏也烦了,决定以实际行动?抗议,到?了该喝奶的时间,他直接来了个消失,让她?们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坚决。 奶娘们已?经快急疯了,偏殿就这么大,长公子能去哪儿呢?她?们已?经找了一刻钟,可连长公子的影子都没?看见,难道公子不是藏在殿内,而是偷偷溜出去了? 时间越久奶娘们就越害怕,害怕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长公子会遭遇不测,到?时别说现在的好日?子,就连她?们全家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怎么办?要不要禀告夫人?” “不可!夫人岂会轻饶了我们。” 作?为秦王的第一个儿子,扶苏非常受重视,有?四?个奶娘伺候,为的就是确保每时每刻都有?人陪在长公子身边。本来还应该有?十二个宫人伺候的,只是最近公子脾气大得很,不肯让她?们在殿内伺候,所以偏殿只留了四?个奶娘。 四?个人,少是少了点,但这绝不是弄丢长公子的借口,楚夫人把长公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非得扒了她?们的皮不可。 “可再这样拖下去,万一公子有?个意外,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 咸阳的战前?准备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不需要嬴政操心,难得有?时间放松一下,就摆驾楚夫人宫中,来看看宝贝儿子。 平时扶苏有?奶娘带着,楚夫人很少操心,也不怎么露面,还是嬴政来了,她?才出现。 虽然?是仓促接驾,楚夫人也是衣饰华美,乌发如云,嬴政去偏殿的路上,她?都随侍在侧,巧笑嫣然?,仿佛之前?对王上的怨怼都似云烟一般散去了。 显然?这段时间她?已?经想通了。 她?生下扶苏已?有?一年,王上却始终没?有?封她?为王后,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有?。指望王上回心转意,她?这辈子都当不上王后,倒不如另辟蹊径,仔细抚养扶苏。 无论王上如何冷待,她?都是长公子的生母,这是不争的事实。看现在的情况,王上极为喜爱扶苏,只要他健康长大,定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等扶苏继承了王位,难道还不能封她?做个王太?后吗? 终归是少不了她?的富贵,没?必要争这一时之气。 现在比起王上,扶苏对她?来说才是更重要的,她?既希望扶苏能健康,又希望扶苏能成为王上最喜爱的儿子,如此太?子之位才稳妥,因此嬴政来看扶苏,楚夫人倒是最开心的那个。 “王上,扶苏最近又长高了不少,一口气都能说五个字了,他若是知?道王上来看他,一准要高兴地抱着王上不撒手。” “嗯。” 相比于楚夫人的热情,嬴政一如既往地冷淡,对于楚夫人的变化,他也完全没?感?觉到?,对他来说,后宫之事根本不值得他浪费经历。 当然?,暂时住在后宫的扶苏除外。 一问?一答间,一行人就到?了偏殿门前?,宫人谒者跪了一排,嬴政余光扫到?,发现人数不对,似乎有?点太?多了,看起来像是伺候扶苏的所有?人都跪在这了。 他心有?疑虑,问?楚夫人:“为何宫人不在殿内伺候?” 楚夫人迷茫了一瞬:“妾不知?。”但事出反常不可轻忽,何况事关亲儿子,更要小心再小心。 她?厉声问?跪在门口的宫人,那是她?特意拨过来照顾扶苏的,叫柳,是郑国?人,因此也叫郑柳。 “郑柳,我命你好生照顾公子,你为何不在殿内?” 郑柳身子一颤,额头贴着地面回道:“夫人容禀,公子午歇刚起,奶娘们正在殿内伺候。” 最近扶苏非常抗拒喝奶,经常缠着楚夫人要吃饭,可饭食粗粝,扶苏才一岁,哪里吃得惯,因此楚夫人一直都没?答应。 她?想着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没?几天就忘了,可扶苏偏偏跟别的小孩子不一样,见楚夫人不答应,就每天换着花样抗议。 比如在奶娘来的时候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假装午睡还没?醒,或者在奶娘抓他去喝奶的时候满殿跑,可惜殿内伺候的宫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通常他还没?跑多远就被宫人逮到?了。 二十多个人没?有?一个向着他的,扶苏非常气愤,坚决不许宫人再在殿内伺候,每天都想着把她?们往外赶。但是扶苏才一岁,要想不让宫人留在殿内是不可能的,楚夫人第一个不同意,几次拉扯下来的结果就是,有?奶娘在的时候,宫人不许进殿。方便他逃跑。 听宫人说完缘由,楚夫人第一反应就是:荒谬!扶苏才多大,她?们就敢只留四?个奶娘在殿内,仿佛要印证楚夫人的想法一样,奶娘们听到?门口的谈话声,慌里慌张出来请罪,没?有?宫人看着果然?出了岔子,长公子居然?丢了! “丢了?什?么叫丢了!” 听闻如此噩耗,楚夫人眼?前?一黑,都忘了这是在王上面前?,不顾形象地厉声呵斥。 本来躲在箱笼后面的扶苏一听坏了,玩笑开大了,外面已?经进行到?了定罪阶段,他再不出现,四?个奶娘都要被拉下去受刑,他赶紧从殿里跑出去,边跑边喊:“母亲,我在这里。” 瑟瑟发抖的奶娘们听见长公子奶声奶气的喊声,俱都长舒一口气,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放松后就是一阵脱力,差点瘫在地上,仅靠额头抵着地面死死支撑。 扶苏也不想边跑边喊,但是没?办法,他腿短,光靠跑的,恐怕奶娘都被拖下去打死了,他还没?跑到?门口。 扶苏穿着一身蓝色锦衣,正是姚贾从楚国?带回来的锦缎裁制,一站到?阳光下就流光溢彩的,驱散了宫门口的阴霾。 咸阳宫的门槛对三头身非常不友好,扶苏跑到?门口就不得不停下,然?后再两手攀着门槛翻过去,楚夫人嫌门槛脏,弯腰托住扶苏,一把抱了起来。 楚夫人有?些欣喜地轻斥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天知?道听见奶娘说扶苏不见了时,她?心里有?多慌。 看出楚夫人眼?底仍未散去的担忧,扶苏有?些不好意思,这次确实是他做错了,他伸出两只小短手,环住楚夫人的脖颈,小脑袋也贴了上去,黏黏糊糊地说:“在大箱子后面。” 楚夫人一听就懂了,那些箱子都放在大殿最里面,那地方阳光照不进去,平时要找什?么东西都得点上油灯才行,黑乎乎的,再加上扶苏太?小,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恐怕找到?天黑都找不到?他。 本来楚夫人都想把这几个奶娘罚去舂米了,听了扶苏的话,发现这事还真不怪奶娘,那就没?必要罚这么重了,不过只是免了重罪,罚还是要罚的。 于是楚夫人道:“你们看护公子不力,每人笞十下,自己下去领罚。” 鞭笞十下听起来好像不严重,实际上却是要被一根婴儿小臂粗的竹条重重地打十下,轻一点的红肿出血,严重的说不定还会感?染发烧。先秦的医疗水平跟现代可没?办法比,扶苏真怕这里面有?个体弱的,被打了之后发烧死掉,那可真是造孽了。 虽然?奶娘们总是忽略他的要求,把他当小孩子糊弄,他想的也只是把她?们赶回家去,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要了她?们的命。 但是该怎么为她?们求情是个问?题。 他不能直接求楚夫人不要罚奶娘,不然?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孩,不仅懂什?么是鞭笞,还知?道为奶娘求情,简直惊悚。 于是扶苏只好装成真小孩,使出耍赖大法,在内侍们要把奶娘拉下去时,指着内侍就要哭,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碰奶娘。 楚夫人有?心不想理他,可乖儿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哪里硬得下心,只能哄着:“好好,母亲不罚她?们就是了。” 扶苏立刻收起哭脸,笑着道谢:“多谢母亲。” 此时一只手伸出来捏了下扶苏的脸,都捏红了,扶苏控诉地看着亲爹,嬴政捻了捻手指,无情地拆穿他:“哭了这么久,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掉。” 扶苏一噎,怎么还真有?跟小孩子计较的大人啊!连哄孩子都不会! 27、第27章 第 27 章 看见扶苏‘哭’, 楚夫人又是?抱又是?哄,心疼坏了,但嬴政一眼就看出来扶苏是在装哭。 自?从扶苏出生以来, 嬴政踏入后宫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虽然不能每天来看他?, 但一年来也见了几十次,从来没见扶苏像其他孩子一样哭过, 每个伺候扶苏的宫人都说,长公子不愧得天所?佑,天生就比别的孩子讨喜。 可惜就是演技太差。 看着扶苏‘哭’了半天,脸上一滴泪都没流,嬴政摇了摇头。 能想到装哭给奶娘求情,还算聪慧, 不过为了几个宫人……心性是?否太过仁弱了。 扶苏不意外被发现是?装哭的, 毕竟那可是?秦始皇哎, 怎么可能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 可是?被拆穿了之?后, 亲娘楚夫人只是?哄他?,其?他?一句多余的话, 比如让内侍们松开奶娘这种都不说, 而?亲爹说完那句就面露沉思, 也不知道思绪飞到哪儿去了, 那他?怎么办? 他?这还在一哭二闹呢, 能不能给点台阶! 扶苏左瞧瞧又看看, 楚夫人专心哄孩子, 仿佛刚才发号施令的不是?她一样?, 事实上在楚夫人眼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哄孩子了, 至于?地上跪着的奶娘们?她根本没意识到扶苏就是?因为这个哭的。 看来还是?得指望亲爹。 扶苏瘪嘴皱着脸,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伸手?向嬴政求抱。 要是?个虬髯大汉做出这种表情,嬴政一定挥手?一剑,并让左右持槊将人挑出去。但求抱的可是?他?那又乖又聪明的长子啊!嬴政张开手?接过儿子,又一回手?,将扶苏整个盖在玄色的广袖下。 扶苏偏过头趴到嬴政肩膀上,用后脑勺对着他?,打算充分利用自?己作为小孩子的优势,发发小脾气。 嬴政来看望扶苏的次数不少?,但那是?相?对于?勤勉的秦王来说,要是?作为一个现代的奶爸来说,简直少?得可怜。 见面次数太少?,导致扶苏对嬴政的了解也不多,更多都是?从后世?历史?学家的解读中了解到的,因此在扶苏的认知里,秦始皇嬴政是?一个气场非常强的、不苟言笑、把礼仪法治刻进了骨子里的人。 这样?的人作为偶像非常拿得出手?,但作为亲爹,他?的儿子可就要受罪了。 扶苏可不想每天面对一个严格过头的‘严父’,尤其?他?上辈子直到死都没感受过什?么父爱,就更希望现在的父亲能像前世?许多普通人家的爸爸那样?,包容纵容他?,哪怕只是?礼仪与法治之?外,微微露出来的那么一点,也够了。 而?且,哪怕不论私心,以他?现在的身份来讲,也更需要这份纵容。 历史?上的扶苏因为一封矫诏自?尽,其?中原因不一而?足,但他?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父子俩之?间太缺乏沟通,虽然君父先为君后为父,但只把他?当君供着,早晚会出差错的。 所?以扶苏决定,趁着他?现在还小,要多跟亲爹互动互动,包括但不限于?撒娇装哭和?发小脾气,时间长了,等亲爹习惯了,那他?长大也就不用太恭敬疏远了。 只不过嘛,想法是?好?的,就是?实施起来有了点小意外。 扶苏趴上嬴政肩头,只向下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把脑袋挪了回去,救命啊,他?恐高! 小小的脑袋一阵眩晕,他?赶紧环住嬴政的脖子,刷地一下将头又转了回来,跟嬴政大眼瞪小眼。 咳,有点丢人。 扶苏赶紧转换表情,坚决不能让亲爹看出来他?害怕了,一秒就从害怕变成?了淡定高冷,要不是?就在嬴政眼皮子底下,还真要被他?装到了。 嬴政看得莞尔,突然觉得小孩子确实有趣,他?没笑出声,免得扶苏恼羞成?怒,只是?问他?:“怎么不哭了?” 扶苏:“?” 扶苏眼神谴责:怎么还有这样?当爹的!孩子不哭了,还问为什?么不哭? 他?‘哭’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人理,本来都打算换个套路了,但既然你诚心诚意问了,那就再续个场吧。 于?是?嬴政话音刚落,响亮但是?不刺耳的哭声又响起来了,跟刚才一样?,都是?不掉眼泪干嚎。考虑到还被嬴政抱着,也没敢哭太大声,免得吵到亲爹的耳朵,被认定为熊孩子,那他?可真要哭了。 吸取了刚才的经验,避免再次被忽视,这次扶苏一边‘哭’一边伸手?指着说:“奶娘……要跟奶娘玩。” 看见扶苏又哭了,楚夫人赶紧哄:“玩,一会儿就让奶娘陪你玩,那扶苏要跟奶娘玩什?么啊?” 扶苏止住哭声,假装抽噎道:“玩捉迷藏。” 扶苏保持着一岁小孩的人设,说话磕磕绊绊,还经常词不达意,楚夫人听了好?一会儿才拼凑出来前因后果,原来奶娘们不是?伺候得不尽心,只是?在陪扶苏玩捉迷藏,殿里太黑,扶苏又太小,一时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听完这个解释,楚夫人脸色稍霁,这下她可算知道扶苏为什?么哭了,也就愿意抬抬手?,放过这些奶娘。 “既然有公子求情,那鞭刑就免了吧,都在殿外跪半个时辰。” 鞭刑虽然免了,但到底也是?让公子脱离视线那么久,就是?看护不力,所?以惩罚还是?免不了的。 只不过比起鞭刑会皮开肉绽,只是?跪半个时辰而?已,简直就跟被骂了几句一样?不痛不痒,几个奶娘都千恩万谢地下去了,看得扶苏还挺过意不去的。 不过一想到这几个人明明看出来他?不想喝奶了,为了继续做长公子奶娘,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在他?跟楚夫人提意见时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就觉得活该跪着。正好?趁着今天亲爹也在,他?一定要把口粮这事落实了,以后也不用再玩捉迷藏了。 等奶娘们都在殿外跪好?,扶苏才小声说:“母亲,我饿了。” “饿了?那就……”楚夫人说着就要吩咐一个奶娘进来,扶苏扯住她的袖子。 “不喝奶,我想吃饭。” 这不是?扶苏第一次提要求了,楚夫人自?然也像前几次一样?,不经思考就拒绝:“你才一岁,吃什?么饭?多喝奶才不会生病。” 先秦时代可没有儿科医生,小孩夭折率高得惊人,哪怕王室也一样?,对此贵族们的解决办法就是?多喝奶,他?们发现喝奶时间越长,孩子就越健康,因此有些六七岁了都还在喝。 楚夫人也是?这套理论的受益者,小时候三四个奶娘围着,因此等到自?己生了孩子,也践行着这套理论,扶苏表示理解,但他?不想接受。 羞耻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真的是?太腥了啊!而?且他?都一周岁了,到现在一口辅食都没吃过,一点都健康,说不定都营养不良了。 他?可是?立志要长得跟亲爹一样?高的,坚决不允许营养不良这种事发生,早就料到了楚夫人不会同意,在楚夫人想把他?抱下去交给奶娘时,扶苏抱着亲爹脖子控诉:“我不,喝奶是?小孩子做的事,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喝!” 哪怕楚夫人已经把奶娘唤进来了,扶苏也拒绝合作,死死抱着嬴政的脖子,嚷着要吃饭。 “我不!我就要吃饭,要和?父王吃一样?的!” 楚夫人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父王长得一样?高!” 扶苏小心翼翼地又向下瞥了一眼,然后肯定地点头,那个样?子似乎坚信,只要他?跟嬴政吃的一样?,就一定也会长得这么高,童言稚语,令人发笑。 嬴政捏了捏儿子的小手?,软得像没有骨头,想长得跟他?一样?高,可早着呢。 他?挥退奶娘,对楚夫人说:“既然扶苏想吃,就给他?做,做得精细点。”不然那么粗糙的饭食,小孩子可吃不下。 嬴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扶苏看到那份据说是?亲爹同款朝食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碗粟米粥、一盘完全?靠水煮,一点调料都不放的青菜,再加上几块又腥又腻的肉饼,就是?朝食的全?部了。 扶苏看看饭菜,再看看亲爹,眼睛里是?挡不住的震惊和?嫌弃。堂堂秦王,未来统一六国的秦始皇,你早餐就吃这个? 28、第28章 第 28 章 正在他惊疑不定, 思考是不是爹娘合伙坑他的时候,嬴政把肉饼往扶苏手边推了推。 “刚才不是嚷着想吃吗?吃吧。” 嬴政也坐在案几边,陪扶苏吃。 本来按照他的时间管理来说, 这么长时间, 看望儿?子的?活动早该结束了, 但他就?是突然来的?兴趣,想看扶苏吃到他“朝思暮想”的?饭之后, 会是什么表情。 嬴政素来情绪不外漏,将肉饼推过来时也是一本正经的?,一点也没有要看自己儿?子热闹的?意?思。 扶苏不疑有他,只当?亲爹是在关心自己,这不,还把此?时最受人喜欢的?肉饼放到了他面前。 堂堂秦始皇居然主动关心我! 感动! 但是原谅他吧, 这块又腥又骚的?肉饼他实在吃不下! 而且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肉饼里面还有小麦壳?这是什么淳朴吃法? 就?算是后来被疯狂吐槽的?光禄寺, 也不敢给?皇帝吃麦壳, 秦国的?庖人这么猛吗? 扶苏对着肉饼,如临大敌, 半晌都没有要拿起来吃的?意?思, 哪怕嬴政催了他也不为所?动, 楚夫人旁观片刻, 似有所?悟, 吩咐宫人:“还不侍奉公?子用膳?” 离得最近的?小宫女轻声应道:“是。”低眉恭顺地跪在案几边, 执箸夹起肉饼, 想要喂给?扶苏。 扶苏一个战术后仰, 躲开生化还带物理攻击的?肉饼。 你离我的?牙远点。 然而小宫女不知缘由,只以为扶苏是嫌弃她侍奉得不好?, 当?即吓得放下肉饼,跪成一滩求饶道:“奴婢伺候不周,请夫人责罚。” 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她喂的?肉饼公?子不吃,这就?是她的?错。 显然楚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当?即就?想惩罚小宫女,这个魔幻走向都把扶苏看蒙了。 不是,是他不想吃而已,关宫女什么事? 只能说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哪怕穿越过来一年了,他也没办法理解这个时代?贵族的?脑回路。 但扶苏现在不需要理解,继解救过奶娘们之后,他又得解救这个无辜的?小宫女了。 在楚夫人开口之前,扶苏先开口问:“是我自己不想吃,与你无关,你为何?要跪?” 他语气疑惑,带着孩童的?天真与不解,事实上他也的?确不理解。 楚夫人伸手揽过他,温柔地解释道:“你不吃肉饼会饿肚子,她侍奉主人用膳却让主人饿肚子,这当?然是她的?错。” 扶苏不接受这个解释:“可?明?明?是我不喜欢吃肉饼,就?算饿肚子,也应该是我的?过错,怎么能怪她呢?” 扶苏表情太认真,楚夫人没办法,连声道:“好?好?好?,既然公?子替你求情,此?次就?罢了,下去伺候吧。”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楚夫人愿意?随着扶苏。 小宫女如蒙大赦,磕了一个头就?退回原来位置站着去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嬴政又把扶苏拎过去,是真的?拎,毕竟对于一米九八的?猛男来说,扶苏还没有他的?佩剑高,用拎的?已经很给?面子了。 就?是被拎起来的?扶苏本人不太舒服罢了。 这时候还不流行穿裤子,穿的?还是绔。也叫胫衣,就?是两?条套在腿上的?裤筒,然后外面再套一个裙裳,要是把裙裳提起来,那跟耍流氓没什么区别。 比如大家熟悉的?箕坐,就?是像簸箕一样叉开腿坐着,从正面看简直一览无余,据说荆轲刺杀失败后就?是这么坐着骂人,可?以说是极为不礼貌了。 大人都这么穿,就?更别提扶苏这个小孩了,他甚至连胫衣都没有! 所?以被亲爹拎起来时,他赶紧蜷腿并扯住裙裳下摆,死死捍卫住尊严,不然这一定会成为他的?黑历史。 嬴政看得明?确,对扶苏这么大点的?小人儿?就?知道保护隐私感觉有点好?笑,但笑过之后又觉得违和。 一岁的?小孩,应该懂这些吗? 也包括之前那些话。 嬴政把扶苏拎到身边,低头看着他:“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明?白是非,颇有商君之风,但是能不能告诉寡人,为何?不愿吃那肉饼。” 作为法治的?拥护者,嬴政很满意?扶苏的?做法,该是谁的?问题就?追究谁的?过错,哪怕宫女是奴婢,也不必替主人承担过错。 当?然,这跟扶苏在乎的?人权没关系,只是嬴政认为法治清明?才不会生乱,于治国有益,反而楚夫人的?做法似乎有溺爱之嫌,看来让她抚养扶苏并不妥当?。 嬴政心里隐隐有了这个想法,不过楚夫人也没犯大错,突然剥夺她抚养扶苏的?权利无法使人信服,嬴政也就?按下不提,目光重新放在扶苏身上,等着他回答。 扶苏看了一眼肉饼,有心想说麦壳那么明?显你还问我?这玩意?儿?不是喂猪的?吗,叫我怎么吃? 但他现在应该是不认识麦子的?,这么说只会让人怀疑孟婆汤的?质量,所?以只捡了另一个原因?回答。 扶苏皱着鼻子说:“臭,不想吃。”边说边将肉饼推走,肉眼可?见的?嫌弃。 臭? 这就?超出嬴政的?认知了。 “你可?知齐民耕种?一年,可?能都换不回这块肉饼?”你居然还嫌臭? 虽然这时候还没有司马衷说出“何?不食肉糜”那句经典名言,但嬴政感受到了晋朝臣子们同款的?糟心, 这得什么家庭才能说出肉太臭不想吃这种?话啊? 扶苏又不是晋惠帝,当?然知道自己这句话不招人待见,但这肉饼真的?腥,尤其小孩子对气味比较敏感,闻起来就?更腥了,他说臭真是毫不夸张。 一岁的?小孩子不懂什么叫齐民,他们又为什么连小小一块肉饼都吃不到,扶苏不用表现出愧疚,只专注在肉饼的?味道上。 他‘听不懂‘嬴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听出语气的?好?坏,扶苏有些委屈,似乎不理解,明?明?是肉饼的?气味不好?闻,为什么父王会怪他。 “可?是,真的?好?臭啊。” 扶苏把肉饼推到嬴政面前,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委屈地说:“但是既然父王喜欢吃,那扶苏这盘就?送给?父王好?了。” 眼神里充满着不理解,似乎想不通他亲爱的?父王怎么会有这种?怪癖,只是作为孝顺儿?子,他虽然不理解,但选择支持。 嬴政:“……”手好?痒,突然想攥点什么,比如藤条之类的?。 嬴政虽然语气严肃,但扶苏才一岁,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怪他,只是趁机教育儿?子而已,不过被扶苏这么一打岔,刚酝酿出来的?那点怒意?也消了。 只是莫名觉得被儿?子鄙视了,有点不爽。 楚夫人小心觑了一眼嬴政,见他不是真的?要发怒就?放下心了,身为母亲,自然要替自己孩子解释几句。 “王上息怒,小孩子闻不得腥气,觉得肉不好?闻也正常,妾以后多多教导他就?懂了。” “罢了。”嬴政摆手,并不打算过多计较这件事,他招来宫人,“都撤下去,唤奶娘进来。” 既然嫌弃肉臭,那就?还是乖乖喝奶吧,到底是亲儿?子,总不能饿着他。 扶苏可?不想再过回喝奶的?日子了,当?宫人上来收盘子的?时候,他一把按住案几,说:“不,我还没吃呢。” 但是按上去后发现,他的?手还没有宫人一半大,毫无存在感,他干脆将盘子推到一边,上半身趴到案几上,身体力行地抗拒着喝奶。 若是成年人敢在嬴政面前这么胡搅蛮缠,可?以直接从杖刑和鞭刑中二?选一,但换成扶苏这样的?小儿?,嬴政只能扶额。 喊着要吃饭的?是他,饭端上来了不想吃的?也是他,还死撑着不肯再喝奶,嬴政可?以上马射箭,可?以与公?卿虚与委蛇,也可?以处理六国军机,纵横捭阖完全?不在话下。 但他实在没办法理解扶苏在想什么。 扶苏想的?很简单。 “扶苏要跟父王吃一样的?!要跟父王长得一样高!” “这些不就?是。” “不是!父王一定在骗我!我就?要跟父王吃一样的?!” 好?吧,扶苏还是不能接受,秦始皇的?早餐就?这?他软磨硬泡,像琼瑶女主一样捂着耳朵,不听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最后成功当?上了亲爹的?腿部挂件,被带去章台。 29、第29章 第 29 章 其实扶苏不擅长?对长?辈撒娇, 主要上辈子也没有长辈能让他实践一下,仅会?的这点一部分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另一部分仗着脸皮厚自由发挥。 好在?嬴政也没见过别人家孩子撒娇什么样, 还没脱敏, 就被扶苏这耍无赖的架势镇住了。 没办法, 扶苏为了去吃一顿父王同款早餐,硬是扒着嬴政的腿不放手, 但凡他用点力气想把儿子薅下来,扶苏就开始皱着脸装哭,就是干嚎不掉眼泪,但是声音不大,听了也不会?觉得吵。 因此明知道他是装的,你也没办法真狠下心把他拽下去。 嬴政是个工作狂, 每天批阅的竹简头尾相连可以?铺满章台, 今天哄儿子已经花了不少时间, 再?耽搁下去, 恐怕到了深夜也批不完竹简,那么工作就会?拖到明天。 这可不行, 嬴政坚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当即就让人准备车驾, 准备回章台。 至于扶苏?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工作瘾犯了, 不想跟儿子争论肉饼不肉饼, 同款不同款的问题, 他只想快点见到他的宝贝竹简。 这是扶苏第一次来章台, 与充满生活气息的蕲年宫不同, 这里建筑了高台,九阶高台之上, 是一座黑色为主调的大殿,殿宇巍峨、视野高阔,其内深深但烛火通明。 内侍宫女们俱都挨着廊柱,低垂着头,待嬴政牵着扶苏走近时,一排排地跪下去,扶苏只能看到一个个黝黑的头顶,哪怕他只是个三头身。 这是一座远比扶苏居住的侧殿更加幽深的宫殿,空旷到同时容纳几百人也不成?问题,然?而这么宏伟的一座宫殿,却连一丝人声都听不到。 秦王要批阅竹简了,没有人敢说话,只有烛火跳跃时产生的‘毕剥’声不知死活。 这样?肃穆的气氛也感染了扶苏,虽然?同在?咸阳宫,但章台跟其他宫殿是不同的,只有到了这里,他才真切感受到了战国?时代王权的威严,这远比他之前领略过的贵族与平民的阶级差距更能让人心头一凛,并深深地痴迷。 “冷吗?”嬴政问扶苏。 宫殿太大晒不到阳光,温度总是要比外面低一些,哪怕点了几十根蜡烛,也觉得有一丝阴冷。 嬴政是个成?年人,平时也习惯了章台的阴冷,但扶苏才一岁,恐怕体?会?不是很?好。 扶苏的确觉得有点冷,这副身体?年纪太小,得跟瓷娃娃一样?伺候着,不然?早晚得风寒给?他看。 在?这个没有儿科医生的地方吗,他可不想逞强。但是他也不打算喊内侍给?他添衣,而是…… 嬴政已经在?御案后面坐好,拿起竹简,一秒进入工作状态。当然?,这些都是在?吩咐了内侍照顾扶苏之后进行的,比如给?公子添衣,再?吩咐庖人做一份餔食给?扶苏。 鉴于扶苏之前对肉饼的百般嫌弃,这次特意?叮嘱了长?公子不喜欢腥气,让庖人一定要再?用心些。 可庖人也没办法,甭管是猪肉羊肉还是鹿肉,腥气都不小,思来想去,最后将猪肉换成?了鸡肉,正要故技重施撒上麦子,突然?意?识到这是给?公子吃的。公子才一岁,哪里吃的了这么硬的东西,于是不加麦子,做了几块纯肉的肉饼呈上去了。 不得不说这有些奢侈。肉类不易得,除了贵族们,只有家?有余财的平民才会?养一些犬彘,其余的都靠打猎。 总之对于战国?时的人来说,吃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这点嬴政还在?邯郸时就深有体?会?,所以?他在?饭食上一直崇尚节俭,就比如在?肉饼里掺一些麦子或者豆子,这是他惯常的吃法,不然?庖人哪敢有那个胆子在?王上的膳食上敷衍。 其他的与之前大同小异,不过因着王上特意?吩咐庖人为公子准备膳食,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王上的重视,他们自然?也要争着表现?一番。 因此除了既定的那些,庖人们还细心准备了汤羹和果饮,甜甜的,保准长?公子会?喜欢。 等到饭菜被送过来,内侍本来打算引扶苏到侧殿去吃,可扶苏才不会?放弃这个跟亲爹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呢。 他直接让内侍将桌案摆在?嬴政旁边,内侍有些迟疑,王上一向公私分明,批阅竹简时,从来不许任何人拿私事来打扰他,不管是后宫的夫人美人们还是王太后,都不例外,就更别提公子还要在?王上御案边用膳了。 扶苏提起这个要求时,内侍直接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生怕王上会?怪罪长?公子,顺带着连他都要被训斥。 内侍大气都不敢喘,想小声劝扶苏跟他一起去偏殿,扶苏却直接往亲爹身上一倚,不走了。 他指挥着内侍:“就摆在?这,我要挨着父王吃。” 而嬴政轻轻瞥了一眼儿子,什么都没说,竟然?默许了! 内侍内心震惊,默默将长?公子的重要性又提升了一个等次,真没想到,气势那么威严的王上居然?还是个溺爱孩子的。 得到王上的默许,其余内侍们迅速将饭菜都在?案几上摆好,并倒了一小杯紫红色的果饮递给?扶苏,扶苏好奇喝了一口,甜的,是桑葚汁。 主食还是粟米粥,散发着淡淡的甜味儿,一岁的扶苏表示很?喜欢,伸手就想去拿木勺,勺子却被一个内侍拿走了。 对上扶苏的视线,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内侍身形很?单薄,他小心地讨好着笑了笑,用不会?打扰到嬴政的声音说:“粟米粥太烫,会?伤到公子,还是让奴婢伺候公子用膳吧。” 而且案几上不止粟米粥,其他诸如肉饼和水煮菜,都要用筷子夹着吃,长?公子今天第一次尝试吃东西,怎么可能会?用? 虽然?殿内没有人敢嘲笑扶苏,但难保长?公子心中会?有羞窘。作为一个合格的内侍,当然?是急主人之所急,绝对不能给?主人留难题。 况且贵族中,由仆人伺候着吃饭实在?太正常了,比如楚夫人用膳时,从来不用伸长?了筷子去夹菜,都是由小宫女替她夹到碗里,然?后自己再?夹着吃掉。 这都算体?面些的了,更有甚者直接让仆人夹着喂进嘴里,就像现?在?内侍喂扶苏那样?,相比之下,好歹扶苏只是个孩子,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粟米粥煮得很?软烂,至少很?适合小孩子的牙口,内侍每次都只舀起来半勺,确保已经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喂给?扶苏。 扶苏吃了三勺就不再?吃了,虽然?粟米粥很?甜,但他第一次吃东西,必须要节制,只不过上辈子他单身狗一个,很?少关注育儿东西,顶多是上网的时候刷到了看两眼,太细致的他也不清楚。 比如第一次吃饭的小孩子到底吃多少才科学?这种问题他就不清楚,只能凭感觉尽量少吃,这顿饭的种类不少,每一样?都吃点,差不多也要有个七八分饱,所以?只吃了三勺粟米粥扶苏就叫停了。 这粟米粥说是粥,实际上粘稠得很?,扶苏觉得作为主食这个量已经很?可疑了,他现?在?对那些水煮菜比较感兴趣。 出于前车之鉴,他没敢碰那盘黑乎乎的肉饼(是的,虽然?是白?嫩的鸡肉,做成?肉饼之后也黑了几个色号,只能说庖人的厨艺水平格外稳定。),而是让庖人夹了几根水煮菜给?他。 以?他贫瘠的烹饪知识来讲,这根菜好像煮老了,颜色也有些发黑,顶多比那些肉饼强点,但好歹是蔬菜,再?难吃能难吃到哪里去? 扶苏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安全选项,满怀期待地吃了一根,然?后……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救命啊! 为什么是苦的!! 你们秦国?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生吃中药啊! 30、第30章 第 30 章 战国时的?人吃菜, 一般都是水煮之后蘸酱吃的,因为扶苏还?小,不能摄入太多?盐分, 所以?他就没让内侍蘸酱, 吃的?那叫一个原汁原味…的苦。 太苦了, 像杨白劳遇上黄世仁一样苦,苦得舌根发麻。 扶苏脸皱成一团, 忍了又忍,心?中默念无数遍“节约粮食,浪费可?耻”,才把那口菜咽下去,然后赶紧喝了一口桑葚汁压压苦味。 真贴心?,知道他吃菜吃不下, 扶苏算是理解了, 为什么庖人要给他准备一杯甜果汁, 原来用?处在这儿?! 感动了。 当然, 如果他们愿意把这份贴心?用?在其他地方,比如煮一些不苦的?菜的?话, 他会更感动的?。 嬴政登基以?来, 每日都会在章台处理政务, 只不过带着?儿?子一起, 这还?是头一次体验。 虽然竹简照批不误,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扶苏都在干什么。 扶苏挨着?他坐下了, 那么小的?一只, 还?不到?嬴政手肘高, 紧紧贴在他身侧,肉嘟嘟地头发格外柔软, 真像冬日里挨着?人取暖的?狸奴。 事实上扶苏就是在取暖。 他拒绝了内侍添衣的?建议,而是直接窝在亲爹身边,用?真人暖炉,既能取暖又能完成亲情打卡。他爹有?空闲的?时间可?不多?,他必须要充分利用?每一分钟给自己刷好感度。 扶苏把亲爹当成了暖炉,孰不知嬴政也觉得扶苏像个小暖炉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在这夏日尤为明显,存在感十足。 关注的?次数多?了,自然会注意到?扶苏被菜苦到?的?表情,他皱着?一张脸,两眼?都痛苦地闭了起来,看起来快要吐了。 表情很痛苦,却带着?稚子独有?的?生动和生机,让人在这肃穆的?大殿中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种菜嬴政也常吃,他自是知道味道有?多?苦,轻笑了一下,将盘子推走。 “太苦就别吃了,吐出来吧。” “不,不能浪费粮食。”扶苏苦得皱眉,但还?是坚持将那口菜咽下去了。 听了这话,嬴政一怔,他何曾见到?有?小儿?如此节俭过? 甚至不消说是小儿?,但凡家?有?余财的?,不论老?少,都不会这么珍惜一棵菜。 他解释道:“这只是一盘苦菜,山野间随意长的?,算不上粮食。” 当然,嬴政肯定?不会吃山上挖来的?菜,咸阳宫吃的?菜都是有?人种植的?,贵族公卿家?里也是如此,只有?黔首们才需要挖野菜吃。 不过这不重要,没必要解释给扶苏听。 跟五谷相比,苦菜不能饱腹,自然也就受不到?重视,反正天暖和时,吃光了还?会长,所以?吐掉也没关系,不算浪费。 可?显然扶苏不是这么想的?,在他眼?里,一根苦菜也像粟米一样珍贵。 嬴政知道,这是因为还?没有?人教过扶苏,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可?正因为如此,这份赤子之心?才更显得珍贵。 自古以?来,为君者有?野心?的?不在少数,但心?系平民者如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比起其他诸国公子,无能的?无能,昏庸的?昏庸,扶苏小小年纪就可?以?窥见日后的?仁心?,简直是天佑他秦国。 靠着?儿?子赢了其他国君一筹,嬴政很高兴,这说明秦国后继有?人了。虽然他还?没亲政,想这些似乎有?点早,但这就像一颗定?心?丸,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都想直接立扶苏为储君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冷静下来的?嬴政想起来,扶苏品性好,可?其母出身楚国,到?底是一个弊端,他连奶娘受罚都不愿意看见,若将来秦楚发生征战,他能狠下心?来攻打自己的?外祖家?吗? 思考的?越多?,嬴政的?眼?神越平淡。 再看看吧,立储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扶苏长大了再说吧。 正在跟内侍抱怨菜太苦,下次不要再端上来的?扶苏还?不知道,就在刚刚,他跟自己心?心?念念的?储君之位擦肩而过了,不然怕不是要哭死?。 什么仁心?不仁心?的?,真是害人的?东西! 听见扶苏与内侍据理力?争,这个菜的?口感对小孩子不友好,态度非常认真,看得出来,是真的?对这种苦苦的?菜产生心?理阴影了。 回过神来的?嬴政给扶苏解释,别看这个菜苦,但它在山野里长得好,哪怕如去岁一般干旱的?年月,苦菜也会漫山遍野地长,从春天到?夏天都有?,是黔首们为数不多?可?以?随意吃到?饱的?东西。 所以?别看它苦,对平民来说可?是个宝贝呢。 大概是被扶苏节约的?举动所影响,嬴政也开始正视起这不起眼?的?苦菜来,并反过来用?它教育起了儿?子。 扶苏哪知道嬴政居然学会了拿来主义,他只是感叹,先秦时代的?人活着?可?真不容易啊,吃不饱饭也吃不到?肉,唯一能好好享受的?菜,居然还?是苦的?? 看来兴建大秦的?菜篮子工程刻不容缓,至少,他要让所有?人都吃上鲜甜水灵的?大白菜!这个苦死?人的?东西给他滚回中药铺去。 还?有?猪肉也得改进,不阉割又不放血,要多?难吃有?多?难吃,扶苏觉得他有?必要普及一下,劁猪是多?么伟大的?发明。 这苦菜扶苏实在是吃不下去,本来是想送给亲爹吃,然而嬴政自律得令人发指,不到?用?膳的?时间坚决不吃,没办法,扶苏就只好赐给内侍,就是喂他吃饭的?那个。 当然了,包括案几上的?一盘肉酱,一并赐给他了,毕竟内侍不像他,人家?是个成年人,光吃一盘水煮菜有?什么滋味? 肉酱可?不是便宜东西,内侍自然千恩万谢地接下了,然后又喂扶苏吃了一小块鸡肉饼,和小半碗肉羹,再多?的?扶苏就不肯吃了,免得这新生的?肠胃不适应。 比起猪肉来,这鸡肉饼和鸡肉肉羹的?味道简直算得上惊艳了,扶苏只吃了一口就确定?了,要把鸡肉发展成常驻嘉宾。 “这是什么肉?以?后我要吃这个,不要那个臭臭的?。” 内侍赶紧记下,并告知了庖人,免得以?后犯了长公子的?忌讳。 扶苏吃的?不多?,剩下的?全都赏了下去,内侍们谢过恩,端着?碗碟下去时,正好与一位谒者擦肩而过。 对方疾步进殿,似乎有?要事禀报。 “启禀王上,丞相与上卿求见,正在殿外等候。” “宣。” 嬴政目光仍放在竹简上,片刻也不肯耽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待见丞相和上卿。 扶苏瞥见这一幕,暗暗吐槽了下亲爹的?工作狂属性。 不过,丞相和上卿会是谁呢? 按照历史?记载,这会儿?他爹刚满二?十岁,还?没行冠礼,那丞相应该就是被庄襄王托孤的?吕不韦,但上卿又是谁? 给秦始皇当过上卿的?人不少,最出名的?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甘罗和蒙毅。 甘罗因为十二?岁拜相被大家?说熟知,是个非常有?口才又大胆的?人,可?惜英年早逝,刚当上上卿没多?久就去世了。 甘罗只比嬴政小三岁,也就是说甘罗去世的?时候,嬴政也就才十五岁,所以?来的?这位肯定?不是甘罗。 至于蒙毅?因为神话那部电视剧,大家?基本都知道蒙氏兄弟,历史?上的?蒙毅颇受秦始皇喜爱,外出经常同乘一车。 但这是因为蒙毅年纪小,秦始皇将他当成侄子一样对待。估计现在也就刚出生。 那会是谁呢?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扶苏的?思考,内侍引着?两个一看就是大官的?老?头进了殿,两人都对嬴政十分尊敬,在三丈外就开始行礼。 “臣吕不韦参见王上。” “臣蒙骜参见王上。” 两位重臣进殿,嬴政自然放下了竹简,甚至为了表示重视,亲自离座相迎。 “仲父,蒙卿,快快请起。” 嬴政作为王上都下去迎接了,扶苏作为公子,怎么也大不过他爹去,按理说也应该起身去迎接,哪怕他才一岁,但是礼不可?废。 可?是,扶苏现在根本没心?情管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了,他现在全部心?神都被“蒙骜”两个字吸引住了。 那可?是蒙骜啊! 那个历经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和秦始皇四代秦王,数次出征,为秦国夺回近一百座城池的?战神! 有?人说秦始皇统一六国,蒙骜负责打一部分,王翦负责打另一部分,他俩简直就是秦军的?活招牌,六国无不闻风丧胆。 可?惜,这么能打的?蒙骜,在最后一次带兵攻打赵国时,因为援军支援的?不及时,被赵将庞煖射杀于太行山,一代英雄终究落幕,从此秦军的?传说就只剩下了王翦一人。 扶苏记得,蒙骜好像是在尧山之战时去世的?,而尧山之战就在秦王政七年,也就是……今年! 30-40 第 31 章 扶苏对尧山之战了解得不多, 只记得这是在蕞城之战后,秦国对五国联军的反击。 彼时秦虽强大?,但一打五还是不现实的, 既要杀鸡儆猴, 又要消灭合纵的有生力量, 最好?是选择一个可以一击必胜的,来彰显秦国威名。 五国中, 燕离秦国太远,且燕与秦中间隔着赵国,想要攻打?燕国,就必须先打?下赵国,等于?一次性向两个强国宣战,付出的兵力和?粮草成倍增长, 但结果兴许不如人?意?, 得不偿失。 韩魏国土狭小, 兵力也是诸国中最弱, 显然不是秦国的对手?,秦只需兴兵十万, 两国可尽入囊中。 然而韩魏虽弱小, 却地处中央, 南与楚相接, 北与赵相邻, 想打?下来容易, 但想守住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此韩魏也不在秦国考虑之列。 剩下的就只有赵和?楚了, 五国联军就是由二者牵头?,秦国找上?他们也是合情合理。 然楚国国土广阔, 且多在湿热瘴气之地,秦军皆北人?,客入非明智之举。 那么就只剩最后一个?选项,攻打?赵国。 做下这个?决定时,嬴政眼眸深暗,想起了曾经?在赵国为质的那段日子,哪怕时日不长,可那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却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乃至岁月轮转,恨意?与日俱增。 不过嬴政是个?理智的人?,他要攻打?赵国,定然是与丞相上?卿经?过严密协商的,绝非一己之私。 赵国与秦国一样?,频频受北方胡人?侵扰,经?常要调拨兵力北上?抵御胡人?,赵国名将有两人?,一个?是去年攻打?过秦国的庞煖,一个?是李牧。 李牧是个?棘手?的人?物,不过幸好?他常年驻守在代地雁门关一带,与赵都?邯郸相距甚远。 若是秦军能分出一路,在雁门关到邯郸之间选一险地设卡,阻止李牧回援,秦国要对付的,就只剩一个?手?下败将庞煖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以上?都?是嬴政与诸位将军多次商议后的结果。 去岁伐秦不力,概因?联军人?心涣散,但没?有人?愿意?承认是自己导致的,免不了互相攻讦,几番之后,五国之间的关系都?有些微妙。 见了面就想互喷一句猪队友,这队伍最好?趁早解散,又因?为合纵抗秦乃祖宗大?计,今人?存亡之本,谁也不敢头?铁,第一个?跳出去挨秦国的铡刀,只能捏着鼻子道一句:彼兄弟之国也。 总之,现在正是五国的冷战期,大?概再让他们冷静一段时间,还会联合起来搞第六次伐秦。可秦国不想陪他们玩了,只想掀桌子。 这个?时候攻打?赵国,韩魏积弱,不敢冒然增援,燕楚又未必肯支援,正是攻打?的好?时机。 理论上?来讲没?错,甚至逻辑满分,可惜秦国没?想到,自己这方居然出了一个?二五仔!直接把几万大?军卖给了赵国,包括此次的主帅蒙骜,也被庞煖于?林中射杀。 老将折戟,功败垂成,徒留太行山中一声长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嬴政的王弟成蟜,一个?十足的蠢货! 不对,这位现在好?像是他亲叔叔,这么骂他是不是不太好?。 迟来的礼貌责问着扶苏,扶苏赶紧默念一声对不起,我不该骂他是蠢货,都?是一套基因?,叔叔蠢了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这可不行。 但成蟜冲动又没?脑子是真的,赵国说愿为公子谋夺王位,他就直接把秦国大?军卖了,嬴政信任他,让他带领大?军攻打?邯郸,结果成蟜把兵驻扎在屯留,几个?月也不向前迈一步,致使蒙骜孤军深入没?有援军,中了庞煖的埋伏。 蒙骜一死,赵国的危机轻而易举被化解,这时候成蟜还有什么用?没?有。 既然成蟜已经?没?用,赵国立马就收回了要帮他夺秦王位的话,收拢军队回邯郸,坐看秦国的笑话。 而这时候,成蟜还带兵驻扎在屯留,前面有赵国背弃承诺,后面又有秦国怒火中烧,成蟜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自己把自己坑死了。 秦王政八年,秦军攻下屯留,所有军官都?被杀死,成蟜倒是好?命,成功逃到了赵国,控诉赵国背信弃义,赵国理亏,只好?赐给他一块封地。 谋夺王位失败,嬴政恨不得杀了他,成蟜这辈子都?回不去秦国了,每天就在封地醉生梦死,直到邯郸也被秦国攻破,才?得以枭首以祭,告慰所有在尧山之战中因?成蟜而死的亡灵。 蒙骜年逾古稀为秦国战死,一片忠心可表日月。父如此,子亦当如此,何况蒙家人?勇武天下皆知,良将已属难得,忠臣更是张目难寻,但蒙家有三个?! 有蒙骜的忠心为蒙家人?背书,嬴政使唤起蒙家人?来从来不犹豫,蒙骜的儿子蒙武被他派去攻打?楚国,蒙武也不含糊,跟老将王翦一起,直接灭了楚国。 孙子蒙恬被派往北方驻守长城,抵御胡人?,小孙子蒙毅更是年纪轻轻就在嬴政身边听命,出门在外还能同?乘一车,信重非常,就算亲侄子也没?有这待遇。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扶苏自己才?一岁,蒙恬还没?入伍,蒙毅更小,估计是在家里玩泥巴。蒙武倒是入了伍,但是明显他爹蒙骜更猛,而且还是活的!谁还有心思管他啊。 于?是趁着嬴政与两人?的论政告一段落,扶苏就从案几后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蒙骜扑过去了。 在此之前,蒙骜和?吕不韦向嬴政行礼,一站起身就看见王上?身边坐着一个?小孩,看年纪最多不过三岁,却乖乖巧巧地坐在那,一直不曾哭闹,让人?一见就产生了好?感。 想想能出现在咸阳宫的孩子们,和?这个?不到三岁的年纪,两人?很快就将人?选锁定在了去岁刚出生的长公子身上?,顿时忍不住好?奇,频频朝扶苏张望。 当然,张望的人?主要是蒙骜,吕不韦素来谨慎,从不在秦王面前做如此姿态,倒是蒙骜自诩为武将,大?大?咧咧惯了,况且他都?七十多岁了,喜欢小孩子很正常!他看得理直气壮。 不过,也不知道长公子在想什么,眼睛一直望向前方,却没?聚焦,一看就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让看见这一幕的大?人?们忍不住会心一笑。 小孩年纪不大?,心事倒还不少,才?一岁就跟小大?人?儿似的。 然而他们想不到,扶苏所想的跟他们接下来要聊的居然是同?一件事,甚至扶苏连结局都?知道了。 今日军队招兵操练之事进行得热火朝天,摆明了是要再次动兵,低层兵卒不知道要打?谁,为了避免计划泄露让赵国有了准备,将领们直到出发前一天才?会告诉他们目的地。但将军们早与王上?探讨过无数次攻赵的细节了,对此知之甚详。 蒙骜是此次攻赵的主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嬴政召他来,就是为了问军队的调度情况,军队是否都?做好?了准备。 听到王上?问话,蒙骜一秒回归上?卿的身份,拱手?肃然道:“禀王上?,三军甲胄已齐,静待王命。” 嬴政:“善。” 蒙骜起身,嬴政又问吕不韦:“仲父,粮草兵器可曾备齐?” 吕不韦亦肃然道:“皆已准备妥当。” 嬴政:“太仓都?内可有不足?” 太仓是秦国的粮仓,都?内则是秦国的国库,前者储存每年税收收上?来的粮食,这些粮食一部分充作官吏兵士的粮饷,一部分储存在太仓内,以应对突然出现的天灾和?兵灾。 而都?内的用处就更大?了,小到雨雪天气房屋垮塌需要拨钱重建,大?道河水泛滥冲毁农田,需要拨钱修建堤坝,亦或者购置兵器甲胄、缺粮时买粮,秦国大?灾小灾不段,都?内始终不怎么富裕。 吕不韦:“有姚大?夫送回来的粮食在,两年内太仓无忧矣。” 这次为了一举攻破邯郸,嬴政把去年一年的税收都?拨给蒙骜做粮草了,保证不管打?几个?月,都?不会出现粮草不足的情况。 这一切都?归功与姚贾,他从楚国坑回来几大?车的锦缎,又用这些锦缎换回几百车的粮食,秦国建国六百年了,还是第一次出现太仓爆满的情况。这给了嬴政十足的底气,所以才?敢这么豪气,将一整年的税收都?拨出去当粮饷。 蒙骜:老子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伯牙善弹琴,子期善欣赏,成就了知音的佳话。如今他蒙骜善打?仗,王上?二话不说就拨了一年的税收当粮草,王上?又何尝不是他蒙骜的知音! 他何德何能得遇明主,这简直,这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蒙骜心情激昂澎湃,恨不得大?军现在就开拔,去给大?王打?下个?邯郸尝尝鲜,一腔热血都?快溢出来了。 但这份澎湃很快被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打?断了。 只见之前一直安静坐在王上?的长公子,不知道被什么吸引,居然从案几后爬了起来(因?为身高的缘故,扶苏觉得自己是站起来的,但蒙骜觉得是爬),径直朝蒙骜的方向跑去。 内侍唬了一跳,捡起扶苏的鞋子跟上?去,小声提醒:“公子,还没?穿鞋啊公子。” 小孩子娇弱,不穿鞋子就满地跑,很有可能会感染风寒,故而内侍才?会如此紧张,可扶苏刚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甚至还不太清醒,忘了自己还是个?小趴菜这回事,完全不顾内侍的呼唤,眼里只有还活着的战神蒙骜,啪嗒啪嗒跑着就去了。 末了,张开两只小短手?,在蒙骜不解的眼神中,直接跳起来,把自己挂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看见没?有!蒙骜!活的!我的! 第 32 章 蒙骜和吕不韦一进来, 嬴政就着人?看座,倒是方便了扶苏,张开双手扑过去时, 直接就挂在了蒙老将军肩膀上?, 两条小短腿只能在空中晃。 被突然袭击的蒙骜:…… 从来没被小孩扑过的蒙老将军愣在了当场, 尤其意识到这是长公子时,更是无措, 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等注意到长公子的两只小脚丫还悬空着,下意识伸手托住,另一只手托住扶苏的后脑勺,免得长公子突然脱力摔下去。只是呼吸之间,一个?标准的抱小孩姿势就完成了。 想想蒙骜历年的彪悍战绩,再看看老将军身上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煞气, 最后回归到面前这个?抱着扶苏好像一个?慈祥老爷爷的人?, 那温和的样子就差要给扶苏唱一段哄睡歌谣了, 画风极为割裂。 嬴政叹气扶额, 道:“扶苏,下来。” 扶苏将下巴垫在蒙骜肩膀上?, 头都不回。 “我不。” 并且把手搂得更紧了。 蒙骜不觉得难受, 毕竟扶苏那点力道, 给他挠痒痒都不够, 但是被年幼的长公子抱住不撒手, 这让他的心很痒痒, 竟然为扶苏说起?了情。 “王上?, 长公子还年幼, 喜欢玩闹是正常的。” 嬴政叹气:“扶苏活泼好动,寡人?是怕他伤到蒙卿。”别看他只是个?一岁小孩, 事实上?小孩子才是最不惜力的,他们不知轻重,一旦抓住就下死力气,反而是大人?怕伤到他,畏手畏脚,就很容易受伤。 嬴政真怕扶苏好奇心上?来,去薅蒙骜的胡子,那可就太丢人?了。 怕什么来什么,扶苏穿过来就一直住在咸阳宫里,平时见到的除了嬴政就是内侍,还从没见过这么长的胡子呢,忍不住揪了揪。 嬴政额角跳了跳。 好在扶苏不是真小孩,下手有分寸,蒙骜都感觉不到疼,只能感受到微微的力道,哪像家里那个?不孝孙子,就像跟他有仇似的,往死里拽。 呜呜,不愧是王上?的公子,果然比家里的臭孙子好多了。 真小孩蒙毅:? 当然了,扶苏扑过来可不单是为了揪胡子的,那多幼稚。又感受了一把胡子的柔韧性,扶苏放开手从蒙骜身上?滑下去了,他决定?以后把这件事写进日记里,他揪过蒙骜的胡子,这肯定?是其他兄弟姐妹都完成不了的壮举,值得记载。 咳咳,好了回归正题。 既然知道尧山之战还没开始,扶苏总要做点什么挽回一下,不仅为了蒙骜,也为了随他出?征的十万将士,都是大秦的好男儿?,决不能因?为成蟜的一己私心白白送死。 况且大秦一共才多少人??十万能战之士折了大半,秦国元气大伤,直到秦王政十一年,秦军才再?次踏上?征程。这得耽误多少事。 要是没有这次的失败,说不定?秦国统一天下的时间还能更早点。 但是怎么把成蟜是个?二五仔这事暴露出?来是个?问题,他总不能直接跟亲爹说,你弟弟我叔叔心思野了,咱趁夜把他杀了吧。 成蟜死不死不知道,他肯定?是要死。最好的结果就是,按照现?在人?对神仙的狂热信仰,他还能走?走?神仙转世的路子,但总归是没消停日子过,这就与扶苏的梦想背道而驰了。 最好是制造一个?意外,不经?意地揭开成蟜身上?那层伪装,到时候他爹自然会去调查前因?后果,而攻打?赵国之事会暂缓,蒙骜也就不会死了。 在场三个?大人?可不知道,扶苏幼儿?的皮囊下,居然有这么多复杂的想法,尤其嬴政,他不想关心扶苏现?在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扶苏不仅去揪老将军的胡子,走?路还不穿鞋! 寒从脚起?,身体弱还不穿鞋,几乎都可以预见扶苏得风寒的样子了,任何一个?做父母的看了都要心头火起?。 不光嬴政,吕不韦和蒙骜对此也不赞同。 要知道今年咸阳宫没有新?生儿?,扶苏还是嬴政膝下一颗独苗苗,他的意义可不一样。 作为有继承权的长子,扶苏的存在就相当于嬴政给所有臣子一颗定?心丸,告诉他们,你们就放心跟着我混,哪怕我跟我爹一样短命,但我有儿?子,到时候你们拥立他当秦王就行?了,完全不用担心事业干到一半,王位被别人?摘桃子这种?事。 所以在嬴政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前,扶苏的存在至关重要,而且必须是健康的扶苏,因?为小孩子夭折率太高,但凡一两岁时病怏怏的,通常都活不过十岁。所以民间养子通常都要看他们出?生时是否健康,凡是身子弱的、手脚有残疾的,多半都偷偷处理掉了,免得白白浪费家里粮食。 此举看似是家无余财的黔首们才会做出?的事,其实不然,贵族们也奉行?着这一准则,只不过不会像黔首们做得那么绝,多少给口饭吃,只是除了这一口饭之外,其他的就别想了,直接放弃培养。 如果扶苏感染了风寒,以现?在大夫们的水平,想治好他很难,治死倒是很容易。哪怕侥幸活下来了,估计也会添一些弱症,比如咳嗽,怕见冷风,那在别人?看来,这个?继承人?就废了,没有投资培养的价值。哪怕扶苏还活着呢,大臣们也要在心里犯愁,王上?没儿?子,这可怎么办? 所以当嬴政斥责扶苏为什么不穿鞋时,吕不韦和蒙骜也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在三人?具有压迫性的眼神注视下,扶苏差点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弱弱地回答嬴政:“忘记了……” 有外人?在,而且是在讨论正事的章台,嬴政不好教训儿?子,只命令内侍帮扶苏把鞋穿好。 语气凶巴巴的,但这分明是在关心他嘛,扶苏又不是真小孩,一点也不害怕嬴政的黑脸,等穿好了鞋,立马又扬起?笑脸。 如果他不是顺势又靠着蒙骜坐下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嬴政额角又跳了跳,因?为扶苏又把蒙骜的胡子压住了,这一下可比揪胡子的力道大多了,蒙骜疼得嘴里咝咝出?声?,可是长公子那么小,蒙骜哪里舍得说他,他愿意靠着就靠着吧,至于胡子……掉了还能再?长。 但是嬴政可看不得扶苏这么欺负老将军,喊他回自己身边乖乖坐好,扶苏当然不愿意了,小短腿跑过来容易吗?嬴政说了几句,扶苏都表示不过去,就要在这坐着,嬴政只好妥协。 “既然你喜欢,就坐在那吧,但不可以再?揪蒙卿的胡子。” 扶苏乖巧点头:“嗯嗯。” 他又不是熊孩子,哪能一直揪人?家胡子?刚才只是没控制好平衡才压到而已。 不过,到底蒙骜才是受害者,这么长的胡子也不知留了多久,差点就因?为他损失掉了,偏偏蒙骜是臣,扶苏大小也算“君”这个?范畴,年纪还小,蒙骜也不能说他什么。等会……那他不真成熊孩子了? 这可不行?。 他还想着让蒙骜带飞呢,绝对不能给对方留下这种?坏印象,扶苏赶紧站起?来,有模有样地朝蒙骜行?了个?礼。 “对不起?,扶苏不是故意压到你胡子的。” 扶苏已经?尽量稳重了,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然而奶呼呼的小奶音实在让人?忍不住想喊一声?“可爱”! 蒙骜自然不会做出?这么不稳重的事,但他属实是被扶苏可爱到了,回答时还低下头,用特别和蔼的声?音回复。 “臣知道长公子不是故意的,况且臣一点也不疼,你看。”为了证明自己的胡子无碍,蒙骜还掀起?来给扶苏看,确实是没有突然断掉的倒霉蛋。 针对嬴政训斥扶苏,说他不应该揪蒙骜胡子的事,蒙骜也顺便帮忙解释了,说长公子还小,好奇是正常的,家里小孙子也没少薅他胡子玩,不碍事,完全不碍事,王上?您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训斥长公子,瞧他多可爱,不是,瞧他多可怜呐。 嬴政却说:“正因?为扶苏还小,更要趁此时好生教导,以免以后歪了性子。” 说着,想起?自己不能日日教导扶苏,而楚夫人?也不像是能狠下心来教孩子的,又道:“得给他找个?老师才行?。” 蒙骜一愣:“这,王上?,这是否为时过早?”扶苏才一岁,就算按照某些地区丧心病狂地虚岁算法,也才三岁,这个?时候就找老师启蒙?鸭子翅膀上?绒毛还没褪呢,就被赶下水了,也太早了。 嬴政摇头:“良师难寻,现?在开始找,等扶苏晓事时差不多才能找到,不早了。” 读书方面的老师肯定?选一个?法家传人?,这是大秦的老传统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具体人?选?等后续正式择师时再?确定?罢。 除此之外,嬴政还打?算给扶苏安排一个?武学师傅,且不说现?如今还崇尚君子六艺,这都是贵族公子的必学科目,就说刚才扶苏走?路不穿鞋,嬴政担心他会感染风寒,就觉得强身健体是非常有必要的。 每天早上?起?来先骑马绕咸阳宫跑两圈,再?用九石弓射箭三百下醒醒神,还怕什么风寒?是吧。 扶苏……畅想得挺好啊,但是做完这两项,我是不是又可以洗洗睡了,况且九石弓那是人?能拉得开的吗! 第 33 章 扶苏是?长子?, 虽然嬴政没提过,但他身上的继承权是毋庸置疑的,嬴政当着吕不韦和蒙骜的面谈及要给扶苏找老师的事, 聪明的早就?开?始在门客里划拉了, 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蒙骜不爱养门客, 但是他有个更好的人选,家中长孙快十岁了, 小孙子?也出生一年多,儿子?杵在家里也碍眼,还不如?到咸阳宫来为王上分忧。 因为蒙骜尚在领兵,蒙武就一直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听?起来名声不显,实际上蒙骜出征时都会带上他, 可以说是蒙骜手把手教出来的, 至少把他的本?事学去?七八成, 用来教导长公?子?绝对够用了。 避免夜长梦多, 蒙骜当即就替儿子自荐了,嬴政一听?, 确实是?个好?人选, 点点头:“等?此战结束, 就让蒙武入宫教导吧。” 在嬴政看来, 这一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不仅能打赢, 而且还会赢得很快, 最多明年就?能有结果(秦朝十月就?是?第二年), 到时扶苏已经两岁,虽说学武是?早了点, 大?不了先让蒙武带带孩子?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武学师傅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包括扶苏在内都没有异议,事实上扶苏高兴得很,别看蒙武现在没什么名气,未来可是?要跟王翦一起灭了楚国的啊!楚王都是?被他俘虏的。 只不过爹和儿子?们名气太大?,衬托得他都不怎么起眼,真是?甜蜜的烦恼。 至于蒙武骑射功夫怎么样?这么说吧,作为蒙骜的儿子?,如?果蒙武骑射功夫很废,蒙骜根本?不会让他入伍,免得一轮冲锋就?让人给射死。 况且这样一来,他跟蒙恬蒙毅不就?算是?师兄弟了?简直是?天赠两员大?将?!老天都把人才送到他手边了,这要是?不收下,以后指定能呕血呕死。 成功替自家儿子?拿下武学师傅一职,蒙骜深觉今天没白来,捋着胡子?暗自高兴,反观吕不韦却是?沉得住气,对教导长公?子?读书一事豪不热衷。 实在是?嬴政及冠在即,他这个先王的托孤忠臣地位多少有些尴尬。 权力就?像盘子?里的肉饼,供嬴政与吕不韦两人分食,嬴政初即位时胃口小,只需要一两块即可饱腹,可渐渐地他长大?了,一两块连半饱都不到,自然想要多吃几?块,甚至把盘子?都端走,毕竟这盘子?和肉饼都是?他家的。 可这些年来,吕不韦已经习惯了一人独占,早就?把胃口撑大?了,再退回当初吃一两块肉饼的日子?,他已经不习惯了,所以哪怕心知肚明这肉饼和盘子?都是?嬴政的,他只是?代为保管,也已经放不开?手了。 二人之?间必有一争,或者这争斗已经开?始了 ,吕不韦早就?发现,嬴政羽翼渐渐丰满,嘴上还愿意称他一声仲父,心里却充满了防备,这种情况下,即便他有心教导长公?子?,恐怕嬴政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毕竟他吕不韦能搞出一次奇货可居,未必没有再做出刺杀嬴政,扶持长公?子?做傀儡秦王的可能。 吕不韦看得明白,所以这件事他连提都不会提,不过门客里似乎有几?个法家的,倒是?可以提醒几?句,让他们自己去?找门路。 关?于扶苏的话题只持续了一会儿,嬴政又开?始拉着两人讨论正事,多是?与此次攻打赵国有关?,想来是?在商议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至于具体在说什么?对不起,还没接受过师傅教导,目前军事素养为零的扶苏根本?听?不懂,只能从零星几?个地名听?出来,似乎是?在细化进攻路线,到底从哪个方向能最快打到邯郸。 起初发现听?不懂,扶苏都想放弃了,可想想蒙骜,再想想十万将?士,他一个也不能放弃啊! 扶苏赶紧支棱起来,坐直了认真听?,太高深的听?不懂,但行军路线他熟悉,跟历史书里记载的一样,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北出太行,去?攻打赵国的龙、孤、庆都三城,切断李牧与邯郸的联系,避免他回援。 这条路很可能要对战李牧,全军上下唯有主?将?蒙骜能与之?一战,所以蒙骜带队北上。 除了阻挡李牧之?外,他们也要先行攻城,并且要气势惊人,做出一副秦军主?力在此,这就?是?他们主?攻路线的样子?来,以此吸引赵国火力,给另一队人马做掩护。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夺什么龙城庆都,而是?派一支奇兵直指邯郸。 蒙骜是?秦国的名将?,最出名的是?一手切割手法,练得比屠夫还溜,每次领兵出征,对方不割让三五座城池给他就?别想好?,受害者主?要是?赵韩魏三国。其中赵国最惨,被他薅了三十七座城,连重镇晋阳都被夺走了,现在是?秦国的太原郡,简直奇耻大?辱。 现在蒙屠夫又举着屠刀来了,赵国岂有不慌的道?理?他们必然会加派精兵去?阻拦蒙骜。 赵国东有燕齐,南有韩魏,北有胡人,西面又有强秦,要防备的敌人太多了,一大?半兵力都陈列在边境,剩下的精兵拱卫邯郸,非必要不得出。 秦国来攻打,边境的兵力不能动,那就?只能出动留守邯郸的那一支,届时只要蒙骜做出势均力敌的假象,将?这支精兵困在北方的战场,再让另外一人领兵从屯留东出太行,只击邯郸,赵国唾手可得矣。 扶苏跟着听?了半天,倒是?能听?懂这个兵分两路的用意了,一明一暗且互为援军,实在势不可成攻不下邯郸,还可以全力夺取龙孤三城,切断赵国的钱粮兵甲供应,将?代地变成孤城,到时只需要围而不攻,自可兵不血刃夺下代地,反正怎么算都不亏,此战可行。 不得不说,制定这个计划的人还是?很厉害的,可惜…… 此战大?致没什么问题了,只剩最后一个重点没有解决,蒙骜作为主?将?自然要开?口问了。 “东出这一支至关?重要,臣以为,还是?选择一个老将?带队比较稳妥,张唐多次攻赵,这方面有经验,不如?就?让他去?。” 这种暗戳戳搞事的队伍重在一个兵贵神速,必须得急行军,同时还要注意隐匿踪迹,免得还没到目的地就?被敌人发现了给堵在敌国境内,那就?让人笑得头掉了,物理意义上的。 此二者必须是?善于练兵且有多次带兵经验的人才能做到,非老将?不可胜任,故而蒙骜才如?此提议。 可嬴政却摇摇头:“寡人另有人选,张唐虽然善战,但胆气不够,不足以为主?将?,还是?让他跟着蒙卿做一副将?吧。” 对此吕不韦表示赞同,张唐真的是?铁塔一般的汉子?,绿豆大?的胆子?。 当初燕太子?丹来秦国为质,吕不韦曾劝张唐去?燕国为相,以联合燕国攻赵。 从秦国去?往燕国,途中必须要从赵国借道?,张唐就?不敢去?了,因为之?前他打赵国打得太狠,赵国发话谁能抓住张唐就?赏他土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刺杀张唐的还真不少,他躲还来不及,现在却要他主?动踏进赵国的地盘,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给个丞相当也不去?! 可把吕不韦给气坏了。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大?家都知道?了,提起张唐打仗?赞不绝口,说起张唐的胆子??咦—— 蒙骜也沉默了,不得不承认王上说得有道?理,只是?不知道?王上定下的人选是?谁? 嬴政:“蒙卿觉得长安君如?何?” “长安君?”蒙骜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人选,此时听?嬴政说了,才仔细思?考对方有什么优势,值得王上亲自举荐。 长安君即公?子?成蟜,嬴政胞弟,不过蒙骜不认为王上会因为兄弟之?情就?让长安君领兵,嬴政自小受法家熏陶,他可不是?个会徇私的人。 仔细想了想,前几?年燕太子?在秦国为质时,作为交换,长安君也曾到赵国为质……蒙骜懂了。 见蒙骜露出恍然的神色,嬴政又继续道?:“成蟜在邯郸多年,对邯郸的守卫和小路极为熟悉,有他带队,此战胜算可占九成。” 蒙骜连连点头:“王上高见,臣也以为妥当。” 君臣意见达成一致,很快开?始讨论下一个问题,扶苏听?得干着急。 对着亲爹:什么胜算可占九成?我看八成还差不多,八成有内鬼! 对着蒙骜:你别点头啊!你这一点头,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知道?不!还王上高见,你怎么不说总座高见呢。扶苏觉得这句话真是?不吉利。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搅黄了。 本?来他是?不想在嬴政讨论正事的时候说话的,那是?熊孩子?做法,但是?对不起了,今天这个熊孩子?他当定了。 嬴政正说着话,扶苏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嬴政皱眉,低头,看见扶苏三头身的身高,眉毛舒展,决定原谅他。 “可是?困了?” 小孩子?总是?渴睡,以往嬴政去?看扶苏时,经常碰见他呼呼大?睡,等?半个时辰都不会醒的情况,今天玩闹了这么久,想来是?又困了。 扶苏摇摇头,天真发问:“父王,弟弟在哪儿?” “什么?”猝不及防,嬴政都懵了。 第 34 章 “什么?弟弟?” 嬴政感到茫然又荒谬, 他有没有第二个儿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只以为扶苏从后宫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安慰道:“你没有弟弟。” 扶苏:……听起来似乎是安慰,但是很怪。 重点是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但是对不起了爹, 你好不容易学会?安慰人, 但是今天的我注定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安慰也没?用。 扶苏继续摇亲爹袖子?:“我有弟弟。” 嬴政安慰:“你没?有。” 扶苏复读机:“我有弟弟。” 嬴政抽回袖子?:“没?有。” “你是寡人唯一的孩子?,哪来的弟弟?” 扶苏瘪嘴, 看起来要哭了,小奶音都带上了哭腔:“不信,我要弟弟。” 见父子?两人都快吵起来了,蒙骜赶紧调停。 “王上,公子?年纪小,有些话无?法理解, 这么?解释解释不通的, 不如问问公子?, 为何一直想要弟弟?” 嬴政采纳了, 问扶苏,扶苏指了指蒙骜:“刚才你们说的, 弟弟。” 蒙骜愕然。 “宫人们都说, 母亲会?生个弟弟, 我可以跟弟弟一起玩。”撇嘴, “弟弟都生出?来了, 为什么?还不陪我玩?” 为了给自?己执着要弟弟这事添上个合理的理由, 对不起了娘, 还有所有的小宫女们(双手?合十)。 确实很合理, 嬴政和蒙骜都接受了这个理由。至于他们刚才说的“弟弟”,只有嬴政的王弟成蟜, 想来扶苏因为年纪小,大多数都听不懂,因为宫人们跟他提过母亲会?生弟弟,记下了这个次词,所以才会?吵着要。 闹了半天,果然是个乌龙。 君臣皆有些哭笑不得,实在是小儿?的天真令人无?奈又好笑,嬴政只好重?新解释:“那是寡人的弟弟,你的叔叔,你不能叫弟弟。” 扶苏疑惑脸:“叔叔?” 没?学过这个词啊,什么?是叔叔? 问题直接写在脸上了。 于是嬴政又从头开始解释,你叔叔和我一母同胞,皆为你大母所出?。 等会?。 “大母?”这回扶苏是真疑惑了,疑惑且震惊,大母是什么?称呼? 嬴政不了解扶苏的脑回路,以为他要问的是:我还有大母?嬴政心?中微沉。 母亲赵太后在扶苏还没?满月时就搬出?了甘泉宫,复居旧都雍城,多一天都不肯等,且自?扶苏出?生起,赵太后从没?关心?过这个新生儿?,更没?有恭喜过嬴政,说我儿?如今也当了阿翁了。 她只是避而不见,直到出?宫,也不曾再与长子?细细说过话。 如今扶苏都已经一岁了,赵太后却始终没?有回过咸阳宫,致使扶苏连自?己大母是何人都不清楚。 嬴政眼神微暗:母亲,你到底是在不满我做秦王,还是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个儿?子?? …… 当上秦王多年,嬴政的心?早已像王座一样坚不可摧,不会?被儿?女情长击溃,但他不知该如何向扶苏解释。 说你大母一直没?来看你,是因为她住在雍城,与咸阳相距甚远,回来一次不容易,不是不喜欢你? 还是说,她不仅不回来看你,也没?回来看我,她不是针对你,只是平等地忽视每一个人? 哪个理由都不合适。 嬴政决定暂时不解释,尤其?是当着两个臣子?的面,就只是说了一句:“你大母如今住在雍城,等扶苏再长大些就可以见到大母了。” 其?实缓过神来扶苏已经搞明白大母是什么?人了,生了嬴政和成蟜的还能是谁?当然是秦始皇的生母赵姬,如今他要称呼一声祖母。只不过秦国的称呼太奇怪,不叫祖母叫大母,那祖父不会?叫大父吧? 某种程度上,扶苏猜对了。 不过一理清这个称呼和人物关系,扶苏就呆滞了,因为他刚才如果没?听错的话,赵太后现在住在雍城? 史书上说,赵姬与嫪毐私通有孕,为了怕秦始皇发现才躲到雍城去,天高皇帝远,等到秦始皇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两个弟弟都能打酱油了,赵姬气人着实有一手?。 算算时间,这会?儿?估计孩子?都出?生了吧。 扶苏的视线默默移向亲爹头顶……啊不对,看错人了,他又默默地看向地板。大父,像您一样死了之?后头顶还能充满生机的人可不多了啊。 赵太后有子?,这就要涉及到嫪毐作乱,现在还有成蟜这一个大坑没?处理完,真是一坑未平一坑又起。 比起尧山之?战的胜负,赵太后和嫪毐作乱实在算不上什么?,扶苏决定先把它放一边,以后再提醒亲爹,他在嬴政说完那句话后,顺势点了点头,表示很期待大母回咸阳宫,但是现在更想要弟弟。 嬴政扶额:“那是你叔叔。” 扶苏用控诉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一直喊错,但是理直气壮,教人无?可奈何。 小儿?天真可爱,可一直喊错也是个问题,左右扶苏也一岁了,也该认识认识自?己的亲叔叔了,于是嬴政唤来谒者:“召长安君觐见。” 觐见?那不就是让成蟜来章台?那可不行! 扶苏想要做的是直接杀进成蟜家?里,现在距离开战没?有多少时间了,赵国与成蟜里应外?合,总不可能是大军到了屯留才商量的吧,那多不保险,说不定一个没?谈拢,成蟜就跟蒙骜一起把赵国灭了,所以扶苏猜测,此?时赵国的使臣肯定已经跟成蟜接触过了,说不定就藏在他府中。 成蟜绝对想不到,这个时候嬴政会?突然驾临他府中,许多痕迹都摆在表面,想遮都遮不住,有道是捉贼拿赃,现在过去正好能把成蟜和赵国使臣堵在府里,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惜打算得好好的,事情却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嬴政根本不想出?宫。 扶苏傻眼了,我熊了这么?半天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 眼看谒者要出?发了,扶苏版熊孩子?只能再就业,拉住嬴政的袖子?就往外?走。 “弟弟,我要去看弟弟。” 嬴政:“是叔叔。” 扶苏:“那就去看叔叔!” 扶苏牟足了劲儿?拉扯袖子?,然而一米九八的亲爹纹丝不动,扶苏努力了半天就只是在原地踏步,要不是披着小孩儿?的皮,而且这件事确实很重?要,扶苏都要罢工不干了。 嬴政没?动,他以为以小孩子?的力气,拽不了几下就会?力竭,受挫了就会?失去兴趣,然后乖乖坐在这等成蟜来。可惜他错估了扶苏,拽不动也要拽,主打的就是一个坚持,咱拿不出?行动来也得让你看看我的态度。 两坨婴儿?肥上写满了倔强。 嬴政只好解释:“你年岁尚小,不宜出?宫,寡人让叔叔来宫里陪你玩也是一样的。” 打量的黔首聚居在一起就容易生病,尤其?盛夏时发病率最?高,先秦时的人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只依靠着经验,在夏天时尽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扶苏这个小孩?为了防止他生病,嬴政说什么?也不让他出?宫。 此?时的嬴政显然忘了,作为秦王的亲弟弟,成蟜怎么?可能跟黔首一样住在里巷,他一个人的府邸就能占一条街了,门口都没?有人路过,怎么?可能会?得病? 嬴政不许扶苏出?去,任他这次怎么?熊都没?用,但是被儿?子?这么?烦嬴政也不生气,搞得扶苏都不好意思继续作下去了。 他只能转移阵地,开始磨蒙骜,拽着袖子?……哎袖子?呢? 扶苏扑了个空,抬眼发现蒙骜穿的居然跟嬴政和吕不韦都不一样,那两人穿的都是深衣,袖子?宽大得快垂到地上,所以扶苏才够得着,可蒙骜是个武将,他更喜欢穿利落的胡服。 自?从赵武灵王试行胡服骑射开始,胡服正式传入中原,武将们大多都喜欢胡服利落的设计,但不喜欢胡服的图案,于是中原的裁缝们又将胡改了改,保留窄袖这一特点,在细节上加以改动,更适合中原人穿着,已经成为了武将的一种日常服饰。 蒙骜这件不仅是窄袖,为了骑射方便?,他一直都是扎着袖子?的,扶苏当然够不到,还差点因此?摔了一跤,喜提亲爹一个嘲讽的“呵”。 扶苏倏然转头去看嬴政,想确认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秦始皇怎么?会?发出?嘲笑声呢?你崩人设了知道吗? 然而扶苏转身,看到亲爹眼神平静,嘴角也没?有弧度,显然他很好地保持住了人设,那会?是谁? 扶苏仰头观察两个文臣武将,发现自?己头上的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显然杀敌所向披靡的蒙老将军并不擅长控制情绪,被扶苏抓了个正着。 接收到扶苏控诉的视线,蒙骜捋着胡子?的手?一顿,略有些尴尬。 都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嘲笑一岁的小娃娃?何况这小娃娃他爹还是你上司。 不得体,十分不得体。 “咳咳。”蒙骜不笑了,抬头一本正经,扶苏却不会?放过他,仰着头催他跟自?己一起出?宫去找叔叔。 嬴政叹气,终于记得要叫叔叔了。 嬴政担心?的问题蒙骜自?然也担心?,况且不止疫病,扶苏身份尊贵,万一有那心?狠手?黑的搞刺杀怎么?办?毕竟大秦现在挺招人恨的,还是小心?为妙。 所以不管扶苏怎么?央求,蒙骜都不答应,还经常岔开话题,打算让扶苏关注点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小孩子?嘛忘性大,一会?儿?就不嚷嚷着出?去了。 扶苏气结,但他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只是个单纯的一岁小孩,要是被反复岔开话题还能自?己找回来,那就不像小孩了。只好郁闷地坐下来干等。 另一边,成蟜接到谒者通传,说王上召见,顿时吓得一头冷汗直冒,无?他,谒者来时,赵仪正在他府中议事! 第 35 章 成蟜没想到嬴政会突然召见他。 幸亏来?的只是身份低微的谒者, 若是那个官员前来?或者嬴政亲自驾临,他与赵国使臣来?往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远在咸阳宫的扶苏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我爹不让我来?。 成?蟜脸色煞白, 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看得?赵仪直皱眉头:“长安君,如此慌乱可成?不了大?事。” 成?蟜不忿:“你懂什?么!背叛兄长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慌张。” “呵。”赵仪毫不客气地嘲笑, “某竟不知,长安君居然与秦王兄弟情深,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见?赵某呢?” 大?战在?即,赵仪可没时间再跟成?蟜耗下去,他选择以语言相激, 促使成?快点下定决心。 说实话, 虽然与秦国为敌, 但秦国历代国君都是人中龙凤, 性格果决之人,怎么生?出?来?的成?蟜却是懦弱胆小, 一点决断都没有呢? 赵仪内心鄙夷, 却也不能不捏着鼻子继续与他合作, 秦国的人可不好收买, 能找到成?蟜这个傻子是他们运气好, 接下来?可没时间验证运气了。 成?蟜果然被赵仪一番话气得?不轻, 不过赵仪冷眼旁观, 更多是谒者来?传召这件事将他吓破了胆, 赵仪在?心里摇头,心性比他兄长嬴政差远了。 赵仪又道:“赵某已经站在?您府中, 是怎么赖也赖不掉的,长安君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一会儿见?了秦王都说什?么什?么吧。” 赵仪态度不好,但他说的是实话,成?蟜兀自气了半晌,逐渐也冷静下来?,气消了,害怕的情绪也消了。 他就像刚才与赵仪的争吵不曾发生?过一样,向赵仪问策:“那依先生?所见?,我应该说些什?么?” 赵仪:“可还记得?我跟公子说过的领军之事?” …… 谒者到来?之前,赵仪也刚到不久。 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成?蟜把自己闷在?府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赵仪却是一天都没歇着,不仅派人打探秦军虚实,主将是谁,还用米酒大?法成?功忽悠住了樊於期,把他变成?了一把备用的刀。 只不过,这把刀是用来?对付成?蟜的。 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成?蟜与赵国联手挫败秦军,到时候成?蟜手握一部分兵权,再加上赵国的支援,足以返回去攻打咸阳,让秦王这个位子换个人坐坐,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 可大?战在?即,成?蟜却犹豫不决,首鼠两端,似乎有毁约的嫌疑?这怎么行。 赵仪发现了这个苗头,连夜中制定好计策,还特意找了一个没脑子的将军交好,只等着让樊於期来?劝成?蟜,主要是要在?不经意间将某种重要信息传达给成?蟜,促使他下定决心。 不过赵仪没想到,这把刀还没用上,成?蟜就自己想通要见?他了,这真是……赵仪自嘲,果然反复无?常的人是最难算计的。 见?了面之后,两人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直接开始讨论正事。 此前只是说了让成?蟜和?赵国里应外合,但到底怎么个里应还需仔细商议,赵仪来?就是干这个的,自然不会推脱,马上开始替成?蟜分析。 “在?下认为,长安君可以趁此时多与将军们接触,了解军队动?向,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大?军开拔的时间,此事至关?重要。” 成?蟜脑子不太好使,但不是真傻,为什?么要注意时间他还是清楚的,因此点点头,表示稍后就去做,不过他觉得?自己堂堂长安君去做这种小事,实在?有些纡尊降贵,就哼了一声道:“赵大?夫也不要光顾着在?咸阳赏景,手下那么多人,探听个时间应该不成?问题吧。” 自己去做这种事不舒坦,好像他成?了赵仪下属一样,拖着赵仪一起做就好受多了,成?蟜的逻辑简单好懂,幼稚得?很。 赵仪不跟他争这个,意味深长地说:“咸阳繁华,赵某也难免迷失于此,尤其美酒,实在?令人流连。” 美酒?咸阳什?么时候产过美酒? 成?蟜疑惑了一瞬,只当赵仪是在?讽刺他,略过不想,让赵仪接着往下说,只探听开拔时间也不能把他塞进出?征的大?军里,还要做些什?么? 大?战临头,不止赵仪急,成?蟜也急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此次对自己来?说是个重要机会,错过了这次,恐怕再也当不成?秦王了,他必须要把自己塞进大?军里去,不容有失。 赵仪与成?蟜不同,他的急切从不表现在?脸上,这是谋士的基本?素养,看出?成?蟜已经急了,他反倒心里踏实不少。 秦国刚被五国联军攻打过,秦王怒火未消,势必要选择一个国家动?刀,以此来?杀鸡儆猴,谁也没想到赵国这么倒霉,居然要第一个挨刀子。 他们肯定会遭遇秦军最猛烈的攻击,可能要割让五城甚至十城,才能平息秦王的怒火。 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早晚有一天赵国要像春秋其他诸侯一样,消失在?这片大?地上,到那时再想抗秦,晚了。 所以这次赵国绝不能输,输了定有灭国之危,赵仪是谋士,自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恰恰相反,正因为他看出?了赵国的大?危机,才自愿请缨来?秦国做说客。 他已经想过了,成?蟜愿意按照约定做还好,若是不愿意,他就将成?蟜背叛秦国的事在?咸阳宣扬出?去,让秦国先自乱阵脚,无?暇他顾,如此可暂时拖住秦军入侵的脚步,让赵国有时间向楚国、燕国求援,如此,赵国之危亦可解。 索性,结果往好的方向去了,成?蟜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心底的欲望,决定压上脑袋赌一把。 赵仪胸有成?竹地开口:“公子莫急,此次出?征定会有公子一份,哪怕不是一军主将,也该是副将,领兵之事不需要担心。” 成?蟜皱眉:“你为何如此确定?” 是不是有点笃定过头了?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赵仪笑笑摇头:“公子忘了,你身上可是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 成?蟜疑惑:“什?么优势?” 赵仪微笑,轻轻吐出?两个字:“质子。” 赵仪话音未落,成?蟜就是脸色一变,若非此次正是与赵国合作,成?蟜肯定要翻脸。 自小随母亲兄长在?赵国为质就算了,那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但兄长即位后,他再次前往赵国为质,这次感受到的屈辱成?倍增加。 不仅来?自赵国人的羞辱,更来?自兄长嬴政,甚至母亲、已经亡故的父亲。 他不懂,同为父亲的儿子,凭什?么兄长可以成?为秦王,而他却要远赴他国,做一个任人欺辱的质子! 他带着满心愤懑去了邯郸,赵国人欺他辱他,甚至连其他质子都会嘲讽他,只有外大?父一家会邀请他去做客,称呼他为公子,给了他十足的尊重。 感念外大?父家里温情的同时,成?蟜深深地恨着自己的质子身份,甚至归秦后连这份过往都不愿意提起,偏偏赵仪不知忌讳,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成?蟜的忌讳,光明?正大?地往他伤口撒盐。 成?蟜的黑脸都绷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在?赵大?夫眼里,与他国为质居然是好事?既如此,赵大?夫何须筹谋,不如我禀明?秦王,将赵大?夫也留在?咸阳为质如何?” 赵仪就知道成?蟜会呛声,毕竟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太冷静的状态下可不利于做决定,他只不过是在?帮成?蟜,虽然对方并?不领情。 赵仪不言,成?蟜又道:“赵大?夫将秦攻赵的事分析得?如此透彻,不如转投秦国,正可以赶上大?军出?征,一展大?夫所学,何必再回赵国这艘注定要沉的破船呢?” 上一秒赵仪还在?心中感叹成?蟜太冲动?,下一秒生?气的就变成?他自己了,因为秦国要打赵国,现在?赵国风雨飘摇,确实是一副沉船之相。 原来?气定神闲只是因为没戳到痛处。 成?蟜懂了,成?蟜笑了。 不过赵仪到底能忍,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文士气度,道:“多谢长安君赏识,只是赵某吃惯了赵国的浊酒豆羹,恐怕无?福。何况享受秦国的高官厚禄。何况……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何必因为我,阻碍了公子的升天路呢。” 成?蟜要想告诉嬴政赵仪的存在?,那就必须要坦白自己见?赵仪是在?干什?么,哪怕他不想坦白,赵仪也会帮他坦白的。赵仪只希望成?蟜明?白,不要再用这些无?用的言语试探他了,细作是不能见?光的。 成?蟜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本?来?的好心情也折了个半。 赵仪道:“大?事在?即,某与公子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此等小事上。” “那你说,当质子能算什?么优势?” 语气不好,但显然已经把赵仪的话听进去了。”公子在?邯郸生?活多年?,对邯郸的一切都很熟悉,甚至包括守卫情况……” 赵仪瞥了一眼成?蟜,成?功看到成?蟜身体一僵,成?蟜想掩饰,可此时掩饰已经无?济于事,甚至没有什?么必要,索性破罐子破摔,问赵仪:“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在?邯郸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看在?了眼里? 成?蟜的想法实在?太好猜,赵仪一瞧就知道,摇头否定:“公子多虑了,此事并?非是我先前看到的,而是猜到的。” 毕竟质子什?么的,说是质子,其实大?多都兼任细作,探听点守卫情况多正常啊,他们赵国公子也这么干,当然,不是说现在?赵王最宠爱的那个,那个没什?么用。 赵王非要娶一倡门女?,赵国的大?臣就差当朝上吊了,也没拦住,到底还是让对方冲冠后宫还生?下一个儿子,赵王极为喜爱这个儿子,赵仪一想起来?就心累,总觉得?那个公子跟成?蟜想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在?敌国为君是幸运,若是自己国家摊上这样一个国君,那他们还是集体上吊吧,比较体面。 赵仪在?心里叹了口气,深觉现在?思考这件事还为时尚早,也不知道邯郸城里那些人都在?争什?么? 他还是多多看顾眼前吧,毕竟要是不能成?功把秦国大?军阻拦在?太行山外,赵国转瞬即逝,这时候争当赵王,不过是把自己钉在?亡国之君的耻辱柱上罢了。 既然赵仪都不在?意他探听邯郸守卫的事,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成?蟜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涉及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时,脸皮够厚。 于是成?蟜很快收起情绪,继续听赵仪分析。 “论行军作战,公子不如诸位将军,但若论对邯郸城的熟悉,则没有人能胜过你,秦王必定会点公子随军,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公子出?任主将,将军权都握在?手里,如此才可保万无?一失。” 赵仪说的确实有道理,成?蟜点头赞同,但又道:“可我一向不通军事,而蒙骜王翦都是攻城夺池的老将,我怎么可能争得?过他们?” 这确实是个问题。 思前想后,最后赵仪叹道:“如此,只能想个办法,让这二人当不成?主将了。” 成?蟜不理解,就算把他二人换掉,秦国将领也多得?是啊,怎么可能就轮到他了?你以为军功爵是看着好玩的吗?这玩意专门养狼的。 赵仪却说,不是让他们在?出?征前就被换掉,而是出?征之后,由成?蟜做内应,与赵国主将一起给秦军设伏,先将秦军主将斩杀,到时群龙无?首,拥立爵位最高的长安君为主将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也许随军还有其他将军,可军队混乱之际,秦王到底是相信一个可能反叛的将军,还是相信亲弟弟,这还用说吗? 成?蟜越听眼睛越亮,等赵仪说完,更是大?力拍了下手掌,直呼:“对啊!先生?说得?在?理啊!” 赵仪笑而不语,两人皆认为此计可行。 可惜他们不了解嬴政,比起亲弟弟,他还真就更信任自己的将领,如果事情真按照赵仪与成?蟜所想的发展,别说掌握军权了,他连营地都别想出?去。 两人正处在?计划通准备行动?的状态时,谒者就来?通报了,说王上召您立刻进宫觐见?。 只这一句话,就吓得?成?蟜面无?血色抖如筛糠,刚才的志得?意满全都忘到脑后,心里只有一句:完了完了,他知道了,我不能去咸阳宫,我会死?的! 看成?蟜那个样子赵仪就知道,这一天又白干,他不得?不出?言讥讽,激出?成?蟜的怒气来?,省得?被秦王隔空吓破了胆子, 赵仪:“记住刚才赵某说的话,军权必须要拿到手,在?此之前,还希望长安君稳住心神,不要自乱阵脚,不然大?军开拔你却被留在?了咸阳,一切筹谋都将化为乌有,难道这是长安君想看到的吗!” 毕竟若是成?蟜太不稳重,跟着大?军出?征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那还不如留在?咸阳更妥当。 赵仪的重喝似乎驱散了咸阳宫带来?的阴影,成?蟜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想。” “对,我不能留在?咸阳!我不能。”成?蟜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 嬴政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他要开始准备冠礼,那冠礼之后呢?是亲政啊! 到时候黔首尽皆匍匐,恭贺秦王亲政,三军跪地发誓效忠,大?秦将彻底掌握在?他手中,到时候自己还有什?么机会? 成?蟜意识到,这次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此次不成?,他这辈子都别想当秦王了。 想通这点,成?蟜的眼神越来?越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理了理衣摆,对赵仪说:“我去了,先生?等我。” 第 36 章 成蟜入宫时天色已经不早, 快到了?吃餔食的时?间。 此时?的大多?数人,吃过餔食没多?久就?要睡觉了?,因此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上门拜访。同理, 若不是有紧要之事, 秦王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召见, 这也是成蟜慌乱的原因之一。 成蟜进宫,正赶上吕不韦和蒙骜出宫, 毕竟快到餔时?了?,宫里也不留饭,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成蟜先向两人行了个礼,这两人哪敢接受,赶紧侧身躲过, 并立刻回了?个礼, 免得传出去说吕相与蒙上卿性情骄妄, 连长安君在宫里碰见他们都要行礼。 还好?反应得快, 流言根本追不上,两人在心理把成蟜骂了个半死, 再抬头时?却是一脸和蔼, 笑得满脸褶。 成蟜主动跟蒙骜套近乎:“上卿近来身体可好??” 一副晚辈面对长辈的恭敬样子, 眼中甚至还带着些孺慕, 给蒙骜看得直犯嘀咕。 他?觉得刚才那顿骂还是骂轻了?。 问一个老?将身体好?吗?什么意思? 老?子好?得很!上马能拉弓, 顿顿比廉颇都能吃! 然而实际上, 蒙骜:“尚可尚可。” 成蟜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把人得罪死了?, 继续说:“夏日苦热, 我府中还有些冬日存下的冰,一会儿?送给蒙上卿罢。 ” 蒙骜惊讶:“这如何使得?哎呀, 长安君太破费了?。” 没完了?是吧,先问我身体好?不好?,这会儿?又要送冰块,老?子夏天穿全?套盔甲急行军都没问题,我能怕热? 这长安君今天怎么回事,莫不是来找茬的吧? 然而成蟜只是想套近乎啊,可惜套到马蹄子上了?。 他?在?赵国那么多?年,读书习礼的事总不能耽搁,赵太后的兄长特意替成蟜寻来老?师,让成蟜感念不已?,每日极为认真地随老?师学着诗书礼义,几年之后,诗书不通,倒是长幼孝悌等?被老?师翻出来讲解了?一遍又一遍。 从成蟜筹谋的事情来看,孝悌学得一塌糊涂,倒是长幼有序被刻进了?骨子里,以至于想要跟人套近乎,只会走子侄侍奉叔伯那套,关键是还有些愚,完全?没想过要投其所好?。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尤其不能让君主看见他?们的白?头,谁会需要一条没了?牙齿的猎犬呢。 可见成蟜不仅不通军事,他?连武将们想什么都不清楚,惹得蒙骜极不爽快。 他?要是不姓嬴的话,这会儿?早被按在?地上爆锤了?。 之后不管成蟜问什么,蒙骜都是:尚可、还行、将就?,万金油回答还是车轱辘话,饶是成蟜套近乎的想法再强烈,也感受到了?蒙骜的排斥,可他?想不通自己是那句话说得不对了?,明明他?已?经很尊敬了?不是吗? 成蟜有些恼火,也不愿意再在?这儿?浪费时?间,心想最好?蒙骜是此次攻赵的主将,他?就?可以联合赵仪设伏,弄死这个老?匹夫。 成蟜心中发狠,多?少消去一些火气,然后想起自己来找蒙骜套近乎的目的,差点被蒙骜打混忘记了?。 他?话锋一转,不再聊些身体天气之类的,小心地问:“上卿和吕相是刚从章台出来的吧?” 是的吕相还在?,就?在?旁边听他?们俩车轱辘话,但?成蟜就?是有本事,除了?刚见面时?问了?句吕相好?,剩下时?间全?都在?跟蒙骜套近乎,吕不韦狐疑挑眉。 要知道身为丞相,还是先王托孤的丞相,他?在?秦国的势力如日中天,除了?秦王之外,谁不得仰仗丞相鼻息生活?哪怕宗室也不例外。 往常这位长安君也是有些巴结他?的,甚至恨不得跟秦王一起喊他?仲父,今天倒是硬气。 实际上成蟜哪是硬气,他?是太不硬气了?,在?府里跟赵仪说得豪气万丈得,结果到了?咸阳宫门口又开始打退堂鼓了?,赵仪说他?首鼠两端绝对没错,甚至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又反悔了?。 因为紧张,他?总想找点什么给自己当底气,比如从蒙骜嘴里套出点信息。 成蟜有此问,蒙骜还挺意外的,毕竟这事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俩从咸阳宫出来,不是去了?章台难不成去的是后宫? 蒙骜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回答:“确实如此。” 成蟜又问,小心忐忑的:“那上卿可知,王兄为何要宣我觐见?” 是要让我领兵吗?是吗? 先是召见蒙骜,随后又召见他?,成蟜心里有些期待,兴许他?与赵仪所商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了?,若猜测为真,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蒙骜在?心里骂骂咧咧,怎么回事,见一次面你给我挖两个坑? 老?将军疲惫微笑:“王上心里想什么,我们做臣子的如何得知? ”你小子怕不是嫌我死得太晚,可惜老?子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陷阱没见过,会上你这个当? 成蟜也反应过来,他?问的有点逾矩,连忙找补:“上卿不知,近日我结识了?一位新朋友,难免在?府中多?喝了?几杯,还……还听了?些琴曲,王兄不会是因为这个怪罪我罢。” 无故宴饮要受罚,大肆玩乐会被王上不喜,两件事都踩在?了?嬴政的底线上,如果嬴政知道了?,定然会罚成蟜,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错,最多?剃掉胡子眉毛示众几天。 成蟜自然没有犯这两件错事,每天都在?想怎么跟赵国里应外合,哪里还有心情宴饮玩乐?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试探下蒙骜,看嬴政叫他?来到底是治罪还是任命。 蒙骜根本不给他?试探的机会,直接一句,我在?军中几十年了?,就?奉行军中那套,泄露军机是死罪,所以对不住啊长安君,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不想犯死罪。 成蟜脸色很不好?看,蒙骜心想不愧是小年轻,心思就?是藏不住。 其实成蟜不是被他?这句话气的,而是听到了?那句“泄露军机是死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暗示他?什么? 告别蒙骜吕不韦两人,成蟜装着满脑子‘死罪’进了?章台,热情得像小太阳一样问候嬴政。 “见过王兄,王兄可曾用膳?” 嬴政点头,随手一指赐坐,然后才神色淡淡地回:“未曾。” 成蟜的笑容有一丝皲裂,赶紧低下头,免得被看出异样,然后才道:“谢王兄。”坐下了?。 成蟜只顾着不让嬴政看见,低头低得迅速,嬴政是没看见,可扶苏全?看见了?,那脸扭曲的哟,演恐怖片都不用化妆了?。 这个便宜叔叔似乎很在?意亲爹的态度啊,以为跟他?说话语气淡了?点就?是不看重他?吗?未免太敏感 殪崋 了?。 实际上在?嬴政身边待久了?就?知道,他?对谁都这个态度,连亲妈赵太后都得不到一个笑脸,你个密谋着投递叛国的弟弟还想怎么样?让你哥给你露出大白?牙瞧瞧吗? 既然注定是要兵戎相见的,也没必要给他?留脸面了?。 成蟜刚坐下,扶苏突然蹭到了?嬴政身边,紧紧挨着亲爹坐,还掀起嬴政的袖子把自己盖起来,仅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像是受了?惊的鹌鹑。 嬴政被迫抬着胳膊:……? 胆子这么小?笑话张唐报应到扶苏身上了?? 扶苏眼睛里装满了?恐慌,攥紧嬴政的袖子,指着成蟜问:“是谁?” 嬴政看了?一眼,成蟜一脸茫然,片刻才想起来这是扶苏,嬴政的长子,但?是扶苏为什么一脸害怕地指着他??茫然。 嬴政将手轻轻搭在?儿?子头上,不用他?攥住,袖子也正好?将他?盖在?下面,力道不重,确保不会压到扶苏。 “你不是嚷着要见叔叔吗?叔叔来了?,你怎么又害怕了??” 嬴政的一番解释并没有缓解扶苏的‘恐惧’,他?甚至还往后蹭了?蹭,不仅要躲在?袖子下面,还要躲到嬴政身后去,两眼盯着成蟜,满是抗拒。 “他?不是。” 像是之前固执地喊着“我有弟弟”,“我要见弟弟”一样,扶苏又开始固执了?,只不过是固执地喊“他?不是”,“他?不是我叔叔”。 给成蟜喊得很尴尬。 嬴政依旧没生气,毕竟扶苏的样子一看就?是吓坏了?,而且也没有大吵大闹,嬴政觉得还是弄清楚扶苏因为什么害怕更?重要。 不过,难得将王弟召进宫来,就?被扶苏一顿嫌弃,嬴政决定一会儿?还是赏赐一些宝物吧,扶苏还小,只能由他?来代?替儿?子道歉了?。 成蟜听了?赶紧起身上前道:“多?谢王兄,不过不用了?,我这个当叔叔的总不能跟侄子计较。” 不,你能,你可太能了?。 扶苏蹭地一下窜到了?嬴政身后,攥紧嬴政衣服缩成一团。 “不许过来!” 明明是极为霸道的话,但?说话的人却怕到颤抖,好?像被欺负的是他?一样。 扶苏在?嬴政身后小声央求:“父王,他?好?丑啊,是不是奶娘们说的鬼?” 嬴政皱眉,他?赏赐成蟜本意是替扶苏向王叔道歉,结果道歉的初衷没达成,成蟜还要被骂成鬼、被嫌弃长得丑? 哪怕心里再觉得扶苏还小,嬴政也不打算把这事留到以后教育了?,做人不能不懂礼数,这很重要。 于是扶苏第一次听见亲爹用阴沉沉的语气唤他?。 “扶苏,出来,给王叔赔罪。” 扶苏不动。 “我不!他?就?是鬼,我都看见了?!” 扶苏不肯出来,嬴政只好?抽回袖子,转过身去面对扶苏,面对面地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扶苏小小地抖了?一下。 妈耶,他?爹生气了?,好?可怕。 但?是为了?胜利!扶苏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指着成蟜倔强地说:“他?就?是鬼!他?刚才低头的时?候都变成鬼脸了?,我看到了?!” 说完就?开始委屈地哭:“呜呜,父王,好?可怕啊,真的有鬼。” 嬴政看向成蟜,成蟜猛地一惊,脸上的慌乱还来不及藏起来,被看个正着。 扶苏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实际上一滴眼泪都没有。 感谢现代?的各路绿茶教程,真的很有用,再次感谢(双手合十) 第 37 章 成蟜下意识一慌:“我……” 扶苏为什么一直嚷嚷他好丑, 还?说看见他变了鬼脸?思及扶苏坐着时的高度,难道他怨怼嬴政时的样子都被扶苏看见了? 成蟜心下一沉,比刚进咸阳宫时还沉重。 不行, 不能让嬴政问扶苏了, 不然他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 成蟜说了个‘我’字就停下, 惹得嬴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狐疑,看上?去很想探究一番, 他的好弟弟是怎么背着他变鬼脸的。 成蟜只觉心中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顾不得其他,赶紧强笑着说:“王兄,小孩子不懂事,他说的话哪能当真呢。” 抢答得挺快, 没给嬴政问的机会, 可惜太慌乱, 又犯了忌讳, 看成蟜比刚才?还?慌,扶苏偷笑, 觉得这把稳了, 重新躲到亲爹身后, 看成蟜狡辩。 其实?话这么说是没错, 小孩子懂什么?恐怕见到个奇形怪状的石头都要喊这是鬼, 至于什么鬼脸?多半是角度不同?, 小孩子从下往上?看, 显得成蟜脸比较奇怪, 所以才?又说他丑,又说有鬼的。 甚至嬴政也是这么想的, 实?在是小孩子胡闹,要不然也不会赏赐成蟜,就是用来替扶苏道歉的。 小孩子不懂事这种话,也是你该说的?作为臣子说这话是以下犯上?,作为叔叔这是嫌弃侄子。 什么意思啊?因为扶苏的一句话记仇了是吗?那我可就要开始记你的仇了。 这好机会扶苏当然不会错过,他拽住嬴政的袖子,眼?泛泪花 ,看上?去似乎听懂了成蟜的嫌弃,显得格外委屈。 “不要叔叔,我不要叔叔了,叔叔坏。” 明明委屈得快哭出?来了,却还?记得不能太大声吵到人,这样的神仙小孩谁不喜欢?反正上?辈子扶苏看大家都挺喜欢的。 别?人都喜欢,何况亲爹呢。 “呜呜,我不喜欢这里,我要母亲,母亲……” 小孩子受委屈了,下意识就想找母亲,可是明明父亲也在这里,为什么不求助父亲呢? 多半是父亲没什么用。 虽然没有人点明,扶苏也只是喊着叔叔坏,不是父亲坏,嬴政还?是感觉冥冥中膝盖中了一箭。 ‘老’父亲急需做点什么,来重塑自己伟岸的形象。 从哪儿开始做起好呢? 嬴政看着成蟜,成蟜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 “王兄,臣一时失言……” 道歉的话开了个头,后面就没有什么难的,为了不在这种重要时刻得罪嬴政,影响了他们的大计,成蟜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关键还?语句优美,没有一句重复的。 扶苏只能听懂那么两三句,剩下用来举例的人他都没听过,有点发愁,看来光靠他上?辈子那点语文功底,是没法在这个时代混下去了。 成蟜的道歉实?在是诚意十足,嬴政摆手:“罢了,此时到底也是扶苏之过,是他不敬叔叔在先,怪不得你。” 成蟜连呼不敢。 他在很多事情上?没脑子,但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格外敏感。什么“扶苏不敬叔叔在先”,有先就有后,他嫌弃诋毁扶苏的事不就被坐实?了?所以成蟜才?不接这话。 双方都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打算谈正事,只有扶苏,不仅没达到目的,还?被亲爹盖章是他犯了错,生气?。 扶苏愤愤地攥着手里的布料,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听,一边思考,到底怎么做才?能把成蟜从领军人选里踢出?去。 察觉到后辈衣服骤然收紧,嬴政就知道,肯定?是扶苏在闹脾气?了,心中无?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的扶苏格外反常,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乖巧。 吵着要见叔叔的是他,见了叔叔哭闹不止的也是他,难道小孩的心思都是这么多变?真是让人想不通。 不过……想到成蟜之前过于慌张的表现?,也许多变的另有其人呢。嬴政垂下眼?,手指敲了敲桌案,片刻后停住手指,道:“带公子下去休息。” 马上?就到餔时(下午四点),嗜睡的小孩子该回去睡觉了。 扶苏确实?有点困了,只是头上?有尧山之战这把刀悬着,不把事情解决了,他根本睡不踏实?。 扶苏心里一阵悲哀。 上?辈子是个苦命打工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还?多,这辈子好不容易穿成个贵族,还?以为能多享受几年,结果怎么从一岁开始就要加班了啊! 当内侍过来弯腰想要抱他去偏殿时,扶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攥紧拳头不撒手。 内侍惊慌不已?,公子啊,你不睡就不睡呗,可别?再攥王上?的衣服了,上?好的玄色丝质楚锦,就那么被攥着又揉又搓,估计是熨不平了。 可王上?,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内侍大胆观察了下王上?的脸色,嗯,毫无?变化?,只有在扶苏拒绝去休息时微微绷紧了下颌,显然因为儿子的叛逆感到了不悦。 衣服皱不皱都是小事,儿子不爱睡觉可就是大事了。 内侍心中咋舌,谁能想到素来严于律己的王上?,居然还?有溺爱孩子的倾向呢。 然而叛逆的儿子丝毫领略不到‘老’父亲的爱子之心,明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梗着脖子说不困,尤其手上?攥着那块布料,说什么都不撒手。 嬴政几次抢救未果,被迫默认这一小块布料属于扶苏了,喜欢攥着就攥着吧,毕竟独属于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嗯?想到这嬴政微顿,难不成正因如此,扶苏才?一直黏着他不放? 再次拒绝了去偏殿休息,就这么睁着眼?睛干熬,不听到什么重要的军机大事,他是不会去睡觉的! 哎,明明他做的是正经事,可惜没人知道,这下是彻底跟乖孩子搭不上?边了,愁,不会拉低他在亲爹那里的印象分吧? 扶苏困得迷迷糊糊,一边想着要揭穿成蟜,一边还?要提醒自己清醒点不能睡,结果越想越困,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一头磕在了他爹后背上?。! 他做了什么?他靠在谁的后背上??? 将睡不睡时难得的清醒,想起这可是秦始皇啊,自己这么做像话吗!清醒之后想,哦,可他现?在是我爹啊,靠一下怎么了?心头一松,刚抬起的头又贴回去了,甚至还?贴得更近了点。 这亲昵的举动更验证了嬴政的猜想,扶苏果然是因为太想他才?迟迟不肯下去睡觉,好吧,作为暂时的独生子,还?是可以有些特权的。 心情放松后,尤其是意识到自己靠在亲爹背上?安全得很,可以放心睡觉后,扶苏不仅没清醒,反而睡得更快了。 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睡熟了,不然怎么会梦到自己飞起来了呢? 不对,胳膊有点痛,好像有人抓着他的胳膊,扶苏皱着小眉头,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发现?是亲爹双手提着他,将他抱了起来,不是做梦,是真的在飞哎! 那惊讶的小表情实?在太有趣,嬴政本来打算直接将他抱过来的,又提着扶苏在空中转了小半圈,才?将他放在自己身前横着抱起来,像是抱襁褓的姿势。 扶苏惊讶地嘴都合不上?。 然后更令人惊讶的就来了。 他那头戴冕旒身穿衮服,本应睥睨天下的亲爹,连下颌线都是冷厉的弧度,嘴上?却说着:“既然困了就睡罢,不必硬撑着。” 显然嬴政先妥协了,不去偏殿就不去偏殿,在正殿睡也一样,左右扶苏还?小,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对嬴政来说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扶苏却看着看着,想起了上?辈子那个用心给自己取名,努力赚钱给他买奶粉买玩具,最后却不幸早逝的爸爸。上?辈子,他是不是也这样哄过自己睡觉呢。 扶苏眨眨眼?睛,把头埋进了亲爹怀里,看上?去似乎就是困了畏光,要找个光线暗一点的地方睡觉,嬴政低头看他一眼?,让内侍入内取来一床薄衾,确定?扶苏睡熟了,才?将他抱到一旁盖好衾被,然后小声与成蟜谈论起来。 成蟜全程围观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幕,只觉得世界太奇妙,这其实?不是他的王兄,而是早就被谁掉包了吧!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会看见王兄在给儿子哄睡! 就算是长子,也不过一个庶长子,有必要重视到这个程度吗?又不是没见过孩子! 嬴政:不好意思,孩子见过,但是自己的孩子这是第?一个。 好在成蟜吃了教训,今天这次召见处处都不顺利,为了少生事端,尤其是在扶苏这个小崽子身上?,他不想再出?现?意外了,所以成蟜没说话,就一直等到嬴政把那小崽子哄睡,才?敢小心问道:“不知王兄召见臣弟有何要事?” 看到嬴政替扶苏一一掖好被角,成蟜眼?角直抽,心中还?有些鄙夷,本以为王兄有天下之志,没想到跟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不同?。眼?中只有天伦之乐的人,能带着秦国走多远?合该他取而代之。 “适才?吕相上?卿前来,与寡人商讨了一番攻赵事宜,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 来了!成蟜精神一震,终于说道正题了。 而本应熟睡的扶苏也偷偷支棱起了一只耳朵。 第 38 章 “关于攻打赵国, 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 成蟜精神?一震,来了,跟赵仪说得一样?, 果然嬴政要为了攻打赵国问他。想起在府中与?赵仪商议的, 要他趁此机会拿下领军之职, 成蟜顿时有些紧张,恨不得直接说:让我带兵吧! 现实中:“军机大事, 臣弟不敢妄言。” 嬴政:“寡人打算派你一起去,早晚也要知道,谈不上妄言,说罢。”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成蟜心中窃喜,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使儿?掐自己手心才压住嘴角的弧度, 看上去有些不敢置信。 “这……臣弟年纪尚小, 又不曾带过兵, 如何能做主将呢?” 想什么美事呢? 嬴政瞥了他一眼, 语气平缓道:“自然不是让你带兵。”他又不是疯了,放着蒙骜王翦这种老将不用, 派一个还未及冠还不通军事的人带兵?赵括之事可不能重现在秦国, 不然要让六国君主笑掉大牙。 许是那?一眼情绪太过明显, 比如“绝无此种可能”, “不要自不量力”, “人贵有自知之明”, 被戳破幻想的成蟜有些尴尬, 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那?臣弟……” 嬴政:“主将不行, 但做个副将足已。”当然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副将军职, 只是权力等同副将而已,确保成蟜可以名正言顺入营帐与?将军们论事,在他指路和指点赵军布防时没有人反对?就够了。 只是副将?成蟜心中憋闷,却知道自己没办法反驳,他不会打仗是个十足的短板,没有足够的理由劝嬴政重新选择主将,他只能先入营,再想办法除掉主将了。 成蟜打定主意,表面上却还要推拒一下:“可是,军中能战之士十之八/九,恐怕不能服我。” “无妨,有蒙卿在无须担心。” 在嬴政看来这都是小事,蒙骜带兵素来有一套,没听说他军中有谁不合的,有也被蒙骜处理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见?成蟜仍有些踌躇,嬴政起身缓步走到成蟜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帮寡人做些事了。” 年纪不小? 扶苏记得史?书记载,成蟜反叛的时候才十七岁,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但在古代已经是‘年纪不小了’,甚至都可以搞无间道,当二五仔了。 不过想想,嬴政才十三岁就即位了,比成蟜还卷,甚至年纪越大越卷,扶苏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未来被亲爹卷成麻花的悲惨人生了。 面对?嬴政的看重,成蟜再次推脱:“臣弟不通政事,恐会辜负王兄重托。况文有吕相,武有上卿,王兄何必担忧。” 嬴政能坐稳王位,除了个人能力出色之外,更多?还要依靠先王留下的托孤重臣吕不韦,这位一手成就了庄襄王的王位,赢得后者?对?他信赖有加,临终时更是将辅臣之位留给?他。 而吕不韦也不负先王的托付,多?年来一直尽心竭力辅佐嬴政,将秦国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只吃有时候未免太过用心,用心到了让嬴政怀疑到底谁才是秦王的地步。 当然这些话不能跟成蟜说,他只是再次肯定道:“能臣再多?,也比不过血脉兄弟,此次攻打邯郸,你跟着去寡人才会放心。”不然别人怕是不认路。 他跟着去你才更应该不放心! 背对?着两人的扶苏在心里大声吐槽,恨不得掀开被子?跳起来,大呼:此人绝不可信!信他你赔得裤子?都不剩! 没人在乎一个睡着的地豆想什么,两人兄友弟恭,一个委以重任,一个感动得眼泛泪花。 成蟜眼底微光闪动,不知是感动到流泪还是什么,他问:“不知此次王兄准备攻打哪里?” 先前在府中赵仪曾说,此次秦国携怒而来,不拿下五城十城是不会收手的。这些年赵国版图不断缩小,已经承担不起再失去十座城的代价了,不然说不定哪一天一觉醒来,秦军就已经兵临邯郸城下了,所以这一战绝不能输。 他们俩讨论得还比较保守,以为嬴政是打算攻下十座城就收手,目标定然是赵国重镇,甚至是距离邯郸最近的一个重镇,秦国将其拿下充当自己的补给?点,下次就可以以此为基础攻打邯郸了。 成蟜今天进宫来的目的,一是确定自己可以跟随大军出征,最好拿到一部?分兵权,二就是确定秦国要攻打哪座城,再由赵仪传信回?赵国,让赵将提前埋伏,定能大胜秦军。 兵权之事已无异议,现在成蟜只关心第二件事,他这个问题也不算突兀,哪有大军即将开拔,将领之一还不知道要打谁的。 嬴政不疑有他,张口欲言,“啪”,一只带着热气的小手狠狠地拍在了他手上。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嬴政朝右手边看去,果然是扶苏掀开了被子?,双手双脚全?都摊开,甚至手还伸到了他这边,睡姿极为不雅。 幸亏嬴政此时已经坐回?案几边,他才能及时打断,没让亲爹说出要攻打的是邯郸这种重要信息,扶苏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成蟜的话一出口,扶苏就发现了嬴政和成蟜之间还有一个信息差。 成蟜问要攻打哪里,显然是不确定此次的目标,或者?说在他背后的赵国人无法确定秦国的目标,急于确认。 没人想到嬴政会这么冒险,直接攻打赵国的都城!这在任何人那?里都得被评价一句狂妄!简直不把赵国上下放在眼里。 可高危险往往带来的是高回?报,正因为没有人能猜到他的目标是邯郸,所以当蒙骜带领大军攻打龙城孤城时,赵国人才更会相信,这是秦军的主力,从而竭尽全?力去抵挡,造成都城空虚,这时再有一支奇军突袭,拿下邯郸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前提是赵国没有成蟜这个内应。 什么好计策告诉了他,那?都跟直接趴在赵王耳朵边说没两样?,今天刚制定出来的,明天赵国就能拿出应对?方案了,这还打个头,原地卸甲算了,所以坚决不能透露给?他知。 嬴政却以为扶苏只是单纯的热了,睡觉不盖被子?可不行,他又细心地给?扶苏盖好,转身打算继续说。 “啪!” 嬴政刚转过身,扶苏又是一个伸展运动,极薄的布衾被他一脚蹬起来,又落回?到身上,正好将两只手露在外面。 扶苏两只手伸过头顶,攥着拳头,像是投降了又不太服气的样?子?,小拳头打人格外用力,至少比打在嬴政手上,比刚才疼多?了。 嬴政狐疑地看了一眼,两次都在他要说话时打断,如果不是扶苏才一岁,他都要怀疑扶苏是故意的了。 久久得不到回?答,成蟜心中急切,对?于打断嬴政说话的扶苏更是厌恶,王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天生跟他相克,不算他周岁那?天,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结果诸事不顺,真是生了还不如不生。 隔着布衾,扶苏都感觉到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恶意,他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成蟜得不到答案心急了,嘁,真是没耐心。 扶苏浅浅伸了个懒腰,睁着迷蒙的眼睛坐起来,看见?面前坐着一个人,张开双臂就喊:“母亲,抱!” 嬴政:“……把眼睛睁开再说话。” 咦,声音不对?? 扶苏将惊讶都写在脸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认错人,伸着脖子?努力揉了揉眼睛再看,这下更惊讶了。 “父王,您怎么在这里?” 语气自然得仿佛这里不是章台宫,而是扶苏自己的寝殿。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是了。 明明是他自己困了不肯离开,霸占着议事大殿睡觉,睡醒了还问嬴政为什么在这里,当然是加班啊!不然呢。 问完不等回?复,自己四处张望:“母亲呢?母亲去哪里了?”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对?于一岁小孩子?来说,睡醒了看不到母亲,简直比天塌了还难受。 张望一圈也没看见?楚夫人,扶苏瘪着嘴,看上去分外委屈:“母亲不要我了。” 这又是什么话! 嬴政扶额:“你母亲在她?自己的寝殿里。” 扶苏憋着泪花:“这里不是吗?” 嬴政决定原谅一个刚刚睡醒不太清醒,并?且记忆也不太好的小孩。 “不是,这里是章台。” 扶苏可听不懂,他开始切换令人头疼的复读机模式:“我要母亲。” 楚夫人还在后宫,她?现在来章台,恐怕到的时候天都黑了,还得摸黑赶回?去,完全?没必要,还是直接把扶苏送回?去。 只是正事还没谈完,嬴政没时间去送,若派内侍去,这距离不短,只有几个内侍跟着嬴政根本不放心,所以他安抚扶苏道:“再睡一会儿?,醒了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小孩子?都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打发,何况他又不是单纯的小孩子?,扶苏撇一下嘴,继续当复读机,嬴政刚撇开头不想理,扶苏直接爬到他膝盖上坐着,父子?两人面对?面瞪眼睛。 嬴政:“……不要胡闹。” 扶苏:“我要母亲,每天晚上母亲都要哄我睡觉的。” 别看楚夫人做梦都想当王后,但也不是完全?被后位迷了眼,一五贰二七五贰八一对?于儿?子?扶苏她?还是很关心的,虽然做不到现代父母那?样?凡事亲力亲为,每天早中晚看望,晚上讲个故事哄睡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不,讲故事的效果现在就体现出来了,扶苏可以随时将讲故事扯出来当大旗,告诉嬴政不是自己想闹,实在是长时间的习惯一下子?改了他不习惯,这又不是我的错,你看怎么办吧。 嬴政能怎么办呢?他抬头看了眼外面,太阳已经半落宫阙,再晚宫中就要关门了。 “罢了,天色不早,今日就说到这里,你也回?府罢。” 说着,嬴政单手担在扶苏背后,免得扶苏坐不稳向后倒再磕到头,而扶苏乐得不用力气,既然有人担着他干脆卸了力气,整个人靠在亲爹手上,坐得格外放松。 嬴政低头看他,扶苏睁着无辜的双眼回?望,这一天相处下来,扶苏越来越放飞自我,回?望的时候理直气壮,仿佛本应如此。 嬴政开始回?想,自己小的时候与?父王相处有这么大胆吗?似乎没有吧?这孩子?像谁呢? 以前的扶苏不哭不闹,是个十足的神?仙小孩,惹人喜爱,可不知为什么,嬴政更喜欢今天这个会朝自己闹,跟自己瞪眼睛的扶苏。 总觉得,这样?更像父子?之间的相处,而不是如他与?父王一般,像君臣更像过父子?。 眼看着扶苏那?个小崽子?三言两语又把嬴政的注意力吸引走了,连他问的攻打目标是哪里都没有回?答,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偏偏要改日再议?用得着改日吗! 嬴政也觉得没必要,可扶苏缠着要回?寝殿他能怎么办?作为一个好父亲,当然是满足孩子?一切需求了。何况扶苏两次打断他说话,哪怕是无意的,嬴政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不想让他说出去,在通过扶苏的手提醒他。 囿于时代,嬴政对?于鬼神?之事颇为敬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不让他今天说,那?就改日再议,总不能因为他晚说了几天就发生什么大事吧?想也不可能。 所以尽管成蟜再心急,嬴政也是从从容容起身,让内侍们抬着竹简往后宫去了。 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嬴政决定晚上干脆就歇在楚夫人处,顺便把这些竹简批阅完。 谒者?先车驾一步到了楚夫人处,通知她?做好准备,尤其要准备餔食,王上与?长安君议事到现在,可还饿着肚子?呢! 成蟜在章台宫台阶前目送嬴政进入车驾,到底心有不甘,还想再尝试着问一次。 “王兄……” “叔叔!”扶苏睁着大眼睛问,“叔叔你肚子?不饿吗?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哦,扶苏知道了,叔叔是想跟父王和母亲一起吃吗?” 嬴政要去的可是后宫,你一个已经成年(十七岁)出宫开府的王弟也要一起去吗?不合适吧。 成蟜悻悻地收回?搭在车驾上的手,他只是想问个结果而已,怎么到了这小崽子?嘴里就变了个样?,这他哪还敢拦,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要变成长安君窥伺后宫,他跳进大河都洗不清了。 望着成蟜离去的背影,扶苏在心里小小地比了个耶,初步阻拦信息泄密完成! 不过隔天扶苏就笑不出来了。 因此昨天小小的胜利,心神?放松,再加上本来睡得就晚,等扶苏起床时已经很晚了。 他心中记挂着揭穿成蟜这一大事,打算最近几天都去章台打卡,因此吃过朝食就催着楚夫人,快把他送到章台去。 可嬴政一向不喜后宫女子?踏入章台,像宫斗文里那?样?隔三差五送个鸡汤点心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公?是公?私是私,绝对?不能乱。 所以扶苏提起要去章台,楚夫人第一个打起了退堂鼓,她?才不要去呢,本来她?生下长子?还没当上王后已经够丢人的了,其他几国的夫人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笑她?呢,要是再因为私自出入章台被训斥,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并?且她?还劝扶苏,章台是王上处理政事的地方,纵使你是公?子?,也不是常去打扰,小心惹你父王不高兴。 楚夫人这是出自长远考虑了,扶苏小时候还没什么,可要是他养成往章台跑的习惯,等以后长大了还跑过去玩,难免被王上认为是有意染指王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要知道君主都有疑心病,因此丢掉小命岂不是冤死了。 楚夫人小声说给?扶苏听,不指望他能听懂,只求不要总嚷着去章台就好,扶苏可不能更懂了,前世?电视剧小说没少看,因为皇帝老年昏聩被噶了的长子?太子?还少吗? 关键是他不是还没到那?个年纪呢嘛,他也没打算天天去,只要能让秦国避开这次尧山之战的失败,他就回?到后宫继续苟,可这话他没法跟楚夫人说,只能继续撒娇,绕着楚夫人腿边求她?带自己去找父王。 “母亲,母亲,你带我去嘛,父王最喜欢我啦,要是他见?不到我会伤心的。” “哼,他最喜欢的是竹简还差不多?!”想起昨天晚上她?盛装打扮,结果嬴政点灯批了半夜的竹简,楚夫人就忍不住生气。 呃……这话确实。 但是,听不到听不到,父王最喜欢我啦,什么竹简不竹简的,扶苏没见?过叫竹简的小孩,怎么可能比扶苏还讨人喜欢? “父王说啦,他只有我一个孩子?,最喜欢我啦,不喜欢别人!” 楚夫人被他的天真打败了,扶苏又说,只要楚夫人把他送到章台宫外就好,会有内侍来接他进去的,不需要楚夫人把他送到嬴政手边,完全?不用担心被训斥。 当然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扶苏只是眨眨眼睛道:“昨天内侍告诉我,章台宫前任何人都不能乘坐轿撵的,那?母亲你就把我送到章台宫外好了,免得走路。” 是关心母亲的贴心儿?子?一枚啊,谁能拒绝呢? 于是吃过朝食,楚夫人的车驾就行驶在宫道上了,但是等扶苏到的时候,他发现今天人有点多?,包括昨天出现过的吕不韦蒙骜,以及……该死的成蟜!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第 39 章 昨天嬴政说改日再议, 扶苏惯性思维,依照现代?人?的德行,这个改日还不一定是几天后, 说不定大军快出发了才告诉成蟜, 所以他就没着急。 谁能想到?啊, 工作狂的改日就是第二天! 很?好,效率很?高, 不愧是能统一六国的选手,但是你效率高能不能用在其他地方啊喂! 今天到?场的人?很?多?,除了昨天已经见过的三人?,还有几位与蒙骜同款窄袖口,胡子一大把的铁塔们,身?形高大是标配, 再配上黝黑发红的皮肤, 一看就?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 看来这次出征的主要将领都到?了。 嘶, 有点?限制他发挥啊…… 经过昨天, 扶苏发现限于小孩子的身?体,他只能通过哭闹来阻止一些事?, 不然容易被人?当成异端, 一开始他还有些愁, 觉得这非常有损自己在亲爹那里的形象。 说不定等长大了, 他爹还是会更宠爱胡亥那个小王八蛋, 说什么长子幼即顽劣, 幼子孝心尤嘉深得朕心之类的, 到?时候他也别去守长城了, 干脆代?替孟姜女?哭长城吧。 可没想到?啊,他爹居然非常吃这一套, 昨天他作得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他爹居然还哄他睡觉,甚至在讨论正事?时,频繁被他打断喊着要娘都没生气,要知道?现代?因为这个挨打的小孩子可不在少?数。 初战告捷,扶苏决定再接再厉,可惜出师未捷先社死,谁能告诉他,当着这么多?人?面撒娇耍赖可不可行? 他的目标可是要接任秦王的,在座某些将军也就?四十多?岁,按照现在喜欢用老将的习惯,等他十几岁能入朝议事?了,说不定这几位还在。 论:如何坦然面对熟知自己黑历史的下属? 每天上朝脚上都有一个阿房宫的大工程。 扶苏猛地甩甩头,那个场景太可怕了,他才不要面对。 嬴政已经看见了扶苏,招手示意他进来。 扶苏到?章台宫时,先让内侍进去通报一声?他来了,主要是问问亲爹这会儿方不方便见他,不方便他就?等会儿再来。 内侍禀报回来没说方便,也没说不方便,只说奴婢送长公子过去,扶苏默认这就?是暂时无事?的意思。谁能想到?呢,大殿里的人?加起来都能踢足球了,居然还能让他进来。这可真是仗着他年纪小什么都听不懂了,所以随便他听。 既然嬴政都不介意他听,扶苏当然不会矫情地推拒,说什么我不适合听这个,我应该回避,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大殿,径直往嬴政身?边跑,他不仅要听,还要选一个绝佳位置听。 终于一路小跑到?了嬴政案前,被嬴政双手一提,拎着放到?了自己身?前,扶苏坦然坐下,睁着晶亮的眼睛望向下首,似乎在问:你们说什么呢?怎么不继续了? 众位将军讨论行军路线讨论得正来劲儿,嬴政没告诉他们自己和蒙骜商量后的结果,此时正抛出问题征求意见,大军到?底从哪里进攻,攻打哪一座城池比较好? 此举一方面是为了做铺垫,先让大家讨论谈论,思考从哪里打比较合适,然后再抛出他和蒙骜早就?讨论好的结果,对比一下几种方案的优劣,将军们经过思考,自然更能看出此计的妙处。 另一方面也是集思广益,看看是否有他们没考虑到?的地方,若有人?提出来就?及时补上。 大家对着舆图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猝不及防视线里闯进了一个三头身?的小身?影,那小孩还一路跑到?了王上身?边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将军们渐渐收了话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传递信息。 —这小孩谁啊? —不认识啊。 —你傻啊,在宫里的小孩还能有谁,当然是长公子。 —哦对对对,跟长公子长得有点?像。 这就?有点?夸张了。 扶苏满月的时候,这几位将军都曾来参见满月宴,见过还在襁褓里的扶苏,但小孩一天一个样,他跟满月时早就?长得不一样了,将军们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哪里分得出像还是不像,只是看到?扶苏的年纪猜到?了而已,毕竟这宫里除了长公子也没有其他小孩了。 这一年没出现在人?前,朝臣们都快忘了他们还有个长公子,没想到?再次见到?,不仅个头长了不少?,走路也稳稳当当的,可比其他娇养着长大的公子王孙们强多?了。 嗯,不错,看着就?是个健康的。 扶苏平时吃得不多?,为了防止积食,他一直严格控制自己的食量,比起大众喜欢的那种胖娃娃,扶苏要瘦不少?,但却?是那种健康红润的瘦,充满着小孩子的朝气和活力。 总之一见面扶苏就?拉满了将军们的好感值,今天列位的没有博士,也就?没人?提醒扶苏,什么作为公子坐在王上的位子上于礼不合,王上您不能如此宠溺公子,长此以往会酿成大祸云云。 将军们就?更不会有意见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王上都觉得没问题,他们更不会觉得有问题了,反正那位子也不是他们的,瞎操什么心。 只有成蟜的视线恶意是最浓的,为了他坐不到?的位子。 扶苏循着视线望回去,给自己的好叔叔回了个乖巧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懂礼貌,成蟜却?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果然这个小崽子就?是专门来克他的。 要是扶苏能听到?他的心声?,肯定要理?直气壮回一句:是的没错,我的目的就?是克死你,要是扎小人?管用,扶苏一夜不睡也要现扎一个,全身?死穴都堵住那种。 招扶苏进来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嬴政并没有现在就?给扶苏介绍朝臣的意思,年纪太小了,介绍也记不住,他就?着刚才的话题让大家继续讨论。 将军们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果然开始认真讨论起进攻路线,目前大家的意见都是由上党郡向东挺进,截断韩国与赵国的联系,此举主要是为了防止楚国从韩国借道?去支援赵国,所以先将这条路堵上。 其次还可以联合齐国,劝说齐王攻打魏国,如果能让齐国与秦国接壤最好,这样就?彻底断了五国合纵的可能。 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这样一来,秦国和齐国就?要面对五国夹击。 “呵,就?算五国联手又?怎么样?去岁不是已经联手过了吗。结果呢?还不是灰溜溜的跑了。” “什么叫灰溜溜的跑了?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去年听说五国联军打到?了蕞城,是谁急得都要哭了,差点?拔剑殉国?” “你!” “我什么我?不错,五国人?心不齐,所以到?咸阳门口了也打不进来,但只是夺回远离大秦腹地的一块飞地,简单的很?。这个位置你怎么守?北边有赵国,南边有韩国楚国,魏国燕国也不过一日脚程,四面受敌,要派多?少?兵力才能守住,你想过没有?” 以秦军的彪悍,守倒是能守住,但那要付出的精力和牺牲的士卒太多?了,根本得不偿失,那块地打下来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拖垮秦国。 此话一出,之前坚持要打的将军沉默了,他们都是带兵的人?,要说有多?爱兵如子不现实,但想要培养出来一支能打的军队太难了,谁都损失不起,这个地方产的粮食有限,也没有金矿,的确不值得花大力气死守。 但问题是,这个位置的特性决定了,只要打下来就?必须得死守,不然分分钟得丢,至于到?时候姓赵韩燕楚魏甚至是姓齐?那就?看谁抢得快了。 扶苏听明白了,这地方一旦发生动荡,就?像一块没什么肉的骨头,吊在前面引得几国互相打架,什么用都没有,但是为了防止对家坐大,你必须得跟着一起争。 可惜曹老板现在没出声?,不然就?可以叹一声?: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至于所谓的切断合纵,兴许有那么一点?作用,然而弊大于利,只能无情被否决掉了。 当然,也没有彻底被否决,嬴政默默记下了这个位置,决定留着以后再打。 总之,要想消灭合纵,不是从地理?上截断就?能做到?的,首要是削弱五国的硬实力,让他们弱到?及时有一天秦国真的东进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拿不出任何兵力与秦国抗衡,那时才是真正的消灭了合纵。 上党在赵国偏南的位置,从这里进攻不行,大家的目光下意识就?放在了北方。 秦国与赵国隔着一座太行山,此前赵国据天险抗住了秦国一次又?一次进攻,终于有一次,秦国派出了猛男蒙骜,他直接打到?了太行山东边,把赵国一个军事?重镇晋阳给薅下来了,赵国舆图瞬间凹进去一块。 当然,蒙骜也不是那种内向的性子,晋阳都打下来了,多?打几个少?打几个有什么关系?也不费什么力气。 况且晋阳城自己孤零零的在那杵着多?难看,于是拥有高级审美的蒙将军指挥着大军又?打下来三十七座城,与晋阳城一起合置太原郡,从此晋阳就?从赵国的军事?重镇变成了插入赵国的一根刺。 感谢蒙老将军,让他们连制定攻打计划都大胆了许多?。 有太原郡在,秦军完全不用担心绕路太行山长途跋涉的补给问题,也不用担心兵疲马乏的战斗力打折扣,长途跋涉之后到?太原郡驻扎歇息几日,就?又?是十万条好汉。 更重要的是,太原郡离邯郸可就?不远了,没有太行山这样的天险,急行军两天就?到?,从太原出兵攻打邯郸,这跟直接伸着筷子到?赵国锅里捞肉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将军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发现往这儿打比上一个计划更具有可行性啊,而且这次只是秦国和赵国两国边境起摩擦,跟其他五国也不接壤,不用担心打着打着突然有第三方插手。 当然,赵国不要脸搬救兵的情况除外。 但这个提议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北边比南边更难打。 支持从太原入赵的将军撸袖子:来来来,你来给咱们说个好打的。大家都赞成的事?,怎么就?你意见这么多?? 反对的人?就?说了:你光知道?从这里打邯郸快,别人?不知道?吗?比如——伸手点?了点?雁门关,李牧不知道?吗? 那必然是知道?的,李牧常年驻守雁门关,防止胡人?入侵,但不代?表他就?钉在那不动了,胡人?一般都是秋冬之际入侵,因为他们没有粮食了活不下去,只能南下劫掠。现在才到?夏天,边境没有胡人?,李牧正闲着呢,好嘛,都城邯郸被围了?你当我不存在? 没人?拖住他,那不直接带兵回援,路上又?不像秦军一样处处受阻,几天就?能赶回来。 而邯郸到?底是赵国都城,城墙高大且有精兵守卫,短时间内根本打不进去,要是围城吧?赵国王室贵族们都在邯郸,府库里的粮食肯定堆成山一样,根本不要想着城里断粮了然后赵王开城投降。 围城少?说几个月,可李牧几天就?能赶回来,到?时候秦军就?要面临两军夹击,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会输。 “那不是还有一半的机会赢吗?” “嗯,假如李牧手下都是废物的话,能赢。” “……” 常年跟胡人?作战的怎么可能是废物?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就?算蒙骜亲自带兵,也没有把握在深入赵国腹地的情况下打赢李牧,所以别想了,这还只是面对赵国本国军队的情况下,万一燕国派兵支援呢? 到?时候秦国这支军队要么损失惨重,要么被拖在赵国,倒时后方空虚的可就?是秦国自己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才能行? 能被嬴政召见,参与到?此次攻赵一战里的,无一不是骁勇善战的大将,不过与名将还是有些区别的,哪怕他们平时自诩比之蒙骜王翦也不差什么,但看两位老将军气定神?闲的神?态,再看看自己,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全程听下来的扶苏表示自己涨见识了,没想到?秦国的武将们战争嗅觉都这么敏锐。 这两个被否定的进军方向看似被否定了,可是联想历史上尧山之战的路线,不正是一南一北,一队假道?上党,而另一队绕过太行山打进了赵国北部?嘛。 他们的方案不是不可行,是必须二者合一才行! 听完一场精彩绝伦的军事?辩论,扶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甚至已经从昨天的听不懂到?今天的入迷了,他满意地点?头,嗯,要是每一个武将都有这种军事?素养就?好了,到?时候还不是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想想上辈子那些自古以来,争论不休的,扶苏已经克制不住,想要挥兵过去,在上面插满秦国的旗帜了! 不过想这个太早了,这第一步还没走完呢。 扶苏回过神?,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听亲爹的总结性发言。 “诸位之言,昨日寡人?都已经与上卿商讨过了,目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 不是,等等!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哪有这样当领导的?各部?门刚讨论完,你不评论下优劣吗?不打几句官腔pua一下吗?直接就?进行下一步了? 瞥见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的成蟜,扶苏欲哭无泪,他就?说吧,太卷了没好事?,工作狂是没有未来的。 这下怎么办,行军路线都被成蟜知道?了,他肯定会传出去,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弄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第 40 章 听上去很令人心动, 实施起来?困难很大,主?要是没人听他的,连个?刺客都找不出来?, 总不能要他亲自去搞刺杀吧。 连宫门都出不去, 还是算了吧。 当初发现自己是胎穿扶苏时有多惊喜, 现在?就有多嫌弃,哪怕四五岁也比现在?好啊,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干瞪眼。 看成蟜用心地记行军路线,甚至还比对着?舆图记,他身边的将军以为他这是为了攻打赵国做功课,过?于认真的态度还赢得了该将军的尊重,对于将要带着?一个?娇公子随军也没有那么大的抵触了。 那?将军怕成蟜刚才没听懂, 甚至还给他讲课!成蟜居然也毫不客气地请教了, 并且还特意挪到蒙骜身边问蒙骜去了! 这脸皮得多厚啊!心里想着?要杀他, 面上?还装成一个?阵营的虚心请教。呸!二五仔没一个?好东西, 修长城不派他去当城砖都可惜了。 扶苏愤愤地用拳头?敲腿,不敢敲桌子, 免得嬴政问他怎么了没法解释。 “怎么了?” 扶苏一惊,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 将行军路线公布出去之后?, 就又是将军们自由讨论时间?了, 嬴政自然有精力观察一下儿子在?做什?么, 今天简直安静得不像话。 如果嬴政在?现代, 肯定会知道一句话, 叫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嬴政没听过?这句话,但他在?见识过?扶苏的‘活泼’之后?, 乍然发现扶苏一直都没说话,直觉告诉他这不正常。 果然,一低头?就发现扶苏瞪着?眼睛,腮帮气得鼓鼓的,一只手攥成拳头?一直在?敲自己的腿。 看起来?似乎气得不轻?可他明明一直坐在?这儿,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为什?么生气? 嗯?没人跟他说话?难道正是因为这个?才生闷气的? 想到扶苏昨天一直拉着?他说话的话唠样子(大雾,扶苏拒绝这个?标签,并认为他爹认知有问题),今天一直没人陪他聊天,可不就要无聊到生闷气嘛,兴许还是生他这个?父王的气。 嬴政发现自己居然很坦然地接受了扶苏在?跟他生气这件事,身为秦王,若是有人敢对他说,我在?生你的气,除了亲娘赵太后?,其他人嬴政都是挥挥手,让侍卫拖下去按以下犯上?处理。 但换成了扶苏,嬴政不仅不介意,甚至还有心情关心一下扶苏为什?么生气,以及…… “为何一直敲腿?” 看,他甚至出言制止了扶苏伤害自己的行为,哪怕扶苏用的力气敲下去连红都不会红。 既然发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生气了就求解决让你生气的人……和事。嬴政想了想,这个?人里面可能包括自己,于是及时补上?后?两个?字。 扶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生气伤身,他就应该去解决掉让自己生气的人!视线锁定住成蟜,心里开始构思杀掉他的一二三?个?计划,当然了,刺杀乃下下策,第?一个?被?否决掉,具体怎么实施,等开会结束了再想! 下定了决心,扶苏的气也消了,装模作样地又垂两下腿,对嬴政说:“腿好疼,敲一敲。” “腿疼?”嬴政皱眉,“哪里疼?” 扶苏指着?小腿说:“这里,每次坐下都好疼,有虫子咬我。” 咸阳宫是用木头?建造的,蛇鼠虫蚁不要太多,防虫的手段却?非常有限,连扶苏贵为公子,都在?自己寝殿里被?咬过?,他知道被?虫子咬是什?么感觉也不奇怪。他没敢说像蚂蚁咬,因为平时扶苏连偏殿门都不能出去,这辈子还没见过?蚂蚁。 扶苏说得很委屈,嬴政听了却?舒展开眉头?,耐心给扶苏解释:“这不是有虫子咬你,只是腿麻了。” 扶苏疑惑歪头?,于是嬴政又开始解释,是因为正坐的时候会压到腿,时间?久了就会腿麻,像有小虫子在?咬,其实只要站起来?活动一会儿就会好,不用害怕。 听话的扶苏自然是立刻实践起来?,嬴政说完他就站起来?往外跑,可惜一条腿麻了,跑得像是掌握不好平衡,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歪,随时都要摔倒一样。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歪到了蒙骜腿上?。 突然被?袭击的蒙骜:“?” 全程关注的嬴政:“?” 想起昨天扶苏在?蒙骜身上?挂着?的行为,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事实上?呢,扶苏当然是故意的,这一套动作没有一个?是多余的。扶苏撞到蒙骜腿上?还不算,在?蒙骜低头?查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踢老夫时,抬头?可怜兮兮地喊:“蒙上?卿,我腿麻了。” 皱着?脸的煞神顿时如春暖花开,笑呵呵道:“是长公子啊,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殿中摆着?一个?长桌案,桌案上?放着?七国舆图,众位将军此时都围着?这张舆图讨论,蒙骜指点了两句之后?就退到一边站着?,等成蟜过?来?请教时,介于对方学习诚意很足,而且马上?要一起攻打赵国,昨天那?点奇怪的表现他就当没看见,认真指点了起来?。 这边乱糟糟的,武将嗓门都大,手上?也不消停,讨论就讨论呗,随时都跟要打起来?了一样,蒙骜想不到扶苏是怎么跑过?来?的,他就不害怕吗?这场面别说小孩子了,文臣们看到都害怕,生怕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挨上?一拳头?。 扶苏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又说:“父王说站起来?走走就好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痒?” “哦,原来?是这样啊。”和蔼的老爷爷蒙骜蹲下身,笑着?给扶苏解释,“其实还有第?二个?办法,只要轻轻地揉一揉,像这样,是不是就不痒了?” 蒙骜一边说,一边上?手给扶苏揉据说麻了的那?条腿,没太用力,但是疼得扶苏暗地里龇牙咧嘴。 他这腿麻完全是装的,要是真的还好,这么揉一下保证立马疏通经络,可他是假的啊,腿本来?不疼的,蒙骜这么一揉倒是真的疼起来?了。 嘶——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能跟武将撒谎,尤其是这种需要他们出力气的谎,容易反噬。 只是一小会儿,扶苏赶紧喊停:“我好了,不痒了,谢谢蒙上?卿。”再揉下去要青了。 蒙骜不知内情,只觉得长公子还是那?么有礼貌,招人喜欢,他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望着?扶苏,不经意间?转头?,发现几个?大嗓门都哑火了,看着?蒙骜眼睛瞪得像铜铃。 蒙骜捋胡子的手放下了,笑眯眯的表情也收起来?了,重新恢复成煞神的模样,重重咳嗽一声:“咳嗯——” 将军们齐齐转身,指着?舆图装模作样地讨论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轰隆隆地像上?千辆战车从殿门前路过?,间?或手上?比划比划,讨论得热火朝天,实际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挤眼睛,大殿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面对他们的嬴政只觉得辣眼睛,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桌案,示意他们收敛点,将军们才低下头?看舆图,重新老实起来?。 扶苏没关注其他人做什?么,他就是跟着?蒙骜,蒙骜往哪走他就去哪,成蟜要向蒙骜请教什?么,扶苏就蹦蹦跳跳吸引蒙骜的注意力,说走着?太累了,想要蒙上?卿抱着?。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体力不够,需要人抱着?太正常了,他小孙子还会走着?走着?突然趴下睡觉呢,所以蒙骜一点也没怀疑,很自然就把扶苏抱起来?了。 扶苏趴在?蒙骜肩上?,仗着?这个?方向除了成蟜谁也看不到,很幼稚地扯了个?鬼脸。 气死你,呸! 成蟜:“……”受不了了!这个?小崽子他果然是故意的!等他当上?秦王,第?一个?就把这小崽子拉出去砍了! 扶苏翻白眼,做梦去吧你。 40-50 第 41 章(修) 成蟜心里愤愤, 他发誓这小崽子绝对是故意的。 不就是仗着这里人?多嘛,有本事等没人?的时候你再瞪我一下试试?非得给你个教训不可。 扶苏从成蟜眼里读出了以上信息,但他完全不在乎, 那翻着白眼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着实刺痛了成蟜脆弱的心脏, 一心只想把扶苏从蒙骜肩头薅下来教训一顿,却完全忘了, 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表情。 可惜,这里是咸阳宫,扶苏是长?公子?,纵使成蟜心里再窝火,他也?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不然当着嬴政的面欺负他儿子?, 当他是死人?吗? 扶苏使劲儿瞪回去, 一点?不服输, 来啊, 谁怕谁啊,小孩眼睛还大?呢! 扶苏连眼睛都不眨, 势要拿下这场赌气的胜利, 他知道自己?是有点?幼稚了, 但骤然发现本来已经可以规避掉的惨烈结局, 或者说本来有可能规避掉的, 因为成蟜出现在这个会议上?,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别说瞪他了, 扶苏杀了他的心都有, 这时候扶苏只可惜自己?为什么没有个金手指呢,那样?就可以直接……哎? 正在畅想着双眼能冒出激光把成蟜射死呢, 扶苏突然发现成蟜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不,不是成蟜离他远了,是他自己?在动?! 将军们讨论得热烈,舆图边上?热闹的仿佛要过年,但有一个人?对这热闹无感,他扛着扶苏大?步走到了自己?座位上?。 蒙骜先把扶苏稳稳当当地放下,自己?才跟着一起坐,却发现扶苏一直望着长?安君,面露''''不舍''''。 扶苏:“……?”这你可就冤枉我了。 不明真相的蒙骜脑补了很多叔侄间的深情厚谊,劝扶苏:“长?公子?莫急,那边人?太?多容易吵到你,不舍得长?安君啊,我们等下再去找他如何?” 扶苏看看成蟜,再看看蒙骜,怀疑蒙骜私自加了滤镜,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误会。 不过似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就算他这会儿再过去找成蟜,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要顺利隔开?这两人?,也?算是成功了一小步,就暂时不去找他的麻烦了。 况且在这么多人?面前当熊孩子?实在是有点?压力。 扶苏干脆暂时不去想他,专心跟蒙骜聊天,对方并不因为他是小孩子?就敷衍他,因为他的长?公子?身份,反倒是给?扶苏讲了很多军旅中的小故事,语言诙谐有趣,跟他这个征战沙场的老将身份倒是有点?不符。 总之,跟扶苏想象中的威严肃穆完全不同。 嬴政偶尔瞥过一眼,发现这么一小会儿,一老一小已经聊开?了,小小的角落充满欢声笑语,就也?没管扶苏,让他继续在蒙骜座位上?待着。 蒙骜跟扶苏聊得正开?心,不远处的将军们突然爆发了一波争吵,嗓门突然变大?不少,蒙骜眉头一皱,心想哪个胆儿肥的居然敢在章台吵架?免不得抬头多关注了几分。 结果发现,他们看起来吵得凶,实际上?只是在争副将的位置,大?家对自己?的水平都心里有数,主将的位置想都不用想,肯定没他们的份儿,倒是副将还可以争一争。 当然,大?家更多争的是攻打邯郸那一支,这要是能打进去,到时候覆灭赵国?就有他们一份,青史留名啊!这谁能拒绝。 所以别说什么袍泽之情,你刚上?战场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你呢,在这时候都没有用,该抢还是得抢,抢得面红耳赤。 作为章台的主人?,嬴政丝毫不觉得这些?吵闹冒犯到了他的威严,甚至他希望这样?争抢着为秦国?效力的人?越多越好。 蒙骜观望了片刻就不关心了,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多关注一下长?公子?……蒙骜刚低下头就觉得心脏要骤停了。 “长?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扶苏眨眨无辜的眼睛,端起杯子?示意:“我渴了。” 在扶苏眼里只是个造型古朴的杯子?,虽说比他殿内的略小了点?,但不也?是杯子?嘛,蒙骜关心那边吵架的时候,扶苏闲着无聊,就摆弄摆弄桌上?的物件,正好口渴时,看见杯子?里有半杯水,端起来就想喝,还没喝到嘴呢就被蒙骜发现了。 但他是不是有点?过于激动?了?难道这半杯水很珍贵? 不对吧,明明他看见其他人?桌子?上?也?有,应该很普通才是,看起来还有点?浑浊,该不会没烧开?的井水就端上?来了吧?那他可不喝。 扶苏时时刻刻记得,这是个医疗资源匮乏的时代,万一喝升水闹肚子?都不知道吃什么药,这两天不喝奶改喝水后,他都是要求宫人?们将水烧开?才喝的,为此还被楚夫人?嫌弃过,说小小年纪倒是比她还会讲究。 扶苏:你也?别落下。 既然已经被嫌弃了,那不如一步到位,于是昨晚扶苏闹着把嬴政和楚夫人?喝的水都换成了凉白开?,一家三口一起养生,谁也?别落下。 对此嬴政接受良好,就算是儿子?关心他们了,至于楚夫人?所说太?过靡费的问题,扶苏表示不理解,嬴政也?说:“不碍事,费几捆柴罢了。” 就是啊!扶苏疯狂点?头,他一没烧丝绢二没烧蜡烛,就用干木头少点?开?水而已,算不上?靡费吧? 只能说楚夫人?被惯性思?维框住了,因为以前没人?这么干,她才会觉得扶苏的行为有点?奢侈,意识到此举跟膏粱子?弟的奢靡行为相差甚远,她也?就不阻止了。就像王上?说的,提前享受儿子?的孝顺呗。 没想到寝殿的用水为生解决了,章台这边倒还残留着,扶苏望着杯子?,认真地对蒙骜说“蒙上?卿,喝生水不好。” 蒙骜:“嗯?” 他担心扶苏喝了杯子?里的酒,听说小孩不能喝酒,不然容易变成傻子?,蒙骜真怕这么一会儿功夫,健康的长?公子?就变傻了,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心神正紧张着呢,被扶苏这一句话?问懵了。 嗯?喝生水?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个?他每天都喝啊。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生水不生水的。 蒙骜弯腰低声劝扶苏:“臣知道了,但是长?公子?可否先将酒盅还给?臣?” “酒盅?”扶苏没想到,“原来这里面是酒吗?我还以为是不干净的井水。” 蒙骜从扶苏手里将杯子?拿走,笑道:“怎么会不干净呢?宫里的井水可是最?干净的。” 谁敢给?王上?喝不干净的水,不要命了?蒙骜只当扶苏小孩子?记错了。 扶苏却认真道:“没有烧滚过的,就是不干净的水,不能喝。”他揉揉了揉肚子?说,“会肚子?痛。” 扶苏很认真,蒙骜却依旧认为是小孩子?肠胃较弱,拒绝接受他喝白开?水的建议,扶苏叹气,卫生问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小孩说话?没人?听,只能等他长?大?再来科普。 意识到刚才杯子?里的是米酒不是水,扶苏来了兴趣,想喝一小口。 蒙骜如临大?敌,把酒盅举得高高的,坚决不允许扶苏碰。 开?玩笑,他是来章台商议作战计划的,别人?商议得热火朝天,结果他在这灌长?公子?喝酒?被人?看见这算怎么回事啊。 不行,绝对不行。 然而扶苏自有缠磨的一套,并再三保证只喝一点?尝尝味道,蒙骜招架不住,最?终屈服了,不过理智尚在,为了保证扶苏只能喝到一点?点?,他直接把半杯酒都倒了,只剩杯底的两三滴,递过来。 扶苏看着空空的酒盅:“……”有够严谨。 仅有的几滴米酒,堪堪能倒进嘴里尝个味道就没有了。不,扶苏咂咂嘴,准确说是,没什么味道。 扶苏知道古代多是粮食酿造的米酒,度数非常低,跟现代的蒸馏酒完全没法比,但他也?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非要比一下的话?,大?概就是现代喝完酒的杯子?用水刷一下,那个都要比他喝的度数高。 顶多有点?酸,后劲儿微微的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还不如昨天的桑葚汁。 蒙骜见扶苏的表情变来变去格外有趣,就笑问:“酒的味道如何?” 扶苏撇嘴:“没味道。” 蒙骜取出另一个酒盅倒满,一口干了,然后和扶苏同款撇嘴,一句话?也?不用说,嫌弃都写在脸上?了。 扶苏惊讶:“蒙上?卿也?不爱喝吗?” 蒙骜将食指放在嘴边:“嘘——”王上?赐的,怎么能明目张胆的嫌弃呢。 蒙骜小声说:“不是不爱喝,就是喝着没劲儿,一点?都不烈。” 行伍中人?还是更爱烈酒,这种酸甜绵软的口味实在不适合他。 扶苏点?头,懂了,这是一个同样?嫌弃度数太?低的,也?难怪章台议事这么重要的场合,内侍居然敢给?武将们准备酒,就这个度数谁来都是千杯不醉,顶多是多跑几次茅厕。 照蒙骜所说,这个时代也?是有烈酒的,不过以小见大?,估计最?烈的酒也?超不过二十?度,还有很大?的市场空白,比如蒸馏酒,要是他能复刻出来,绝对能收尽天下人?的荷包。 可惜,先秦时代粮食产量太?低,连咸阳城隔三差五都会闹旱灾,就更不用说其他城池了,一年产出的粮食连人?都养不活,就更别提造蒸馏酒了,那纯纯是在浪费。 如果他这辈子?穿成了商人?,说不定还真会用这个方法去赚钱。毕竟众所周知秦国?商人?地位奇低,一旦发生战争了,商人?是第一波被填进敢死队的那种,拒绝也?没用,秦法规定商人?为末等,扩大?敢死队规模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徭役)。为了小命着想,还考虑什么粮食够不够吃啊,先救自己?再说。 可他是秦国?公子?,自然要先为秦国?民众考虑,酿酒的事还是再等等,等哪一天秦国?的粮食富足,或是必须要用到烈性酒的那一天。 很快议事结束了,将军们相继告辞出宫,策马奔向自己?的校场,这才刚过食时(约上?午九点?),正是操练小兔崽子?们的好时候,可不能浪费。 只有成蟜被留下了。 扶苏看着嬴政,心想他们不愧是父子?,就是心有灵犀 ,正好他打算找找成蟜的麻烦。 而听完嬴政的一番话?成蟜表示:你先往后稍稍,你爹已经开?始找我麻烦了。 嬴政说了什么呢?他只是问…… “王兄是说,邯郸的布防图?” 第 42 章 将军们吵吵嚷嚷半天, 也没吵出个结果来,论骑射论带兵,大家都差不?多, 谁也不?服谁。 最终人选还是要由嬴政和主将蒙骜来决定。 将军们也知?道这点, 之前的吵嚷也是为了给自己提升存在感, 希望嬴政和?蒙骜能优先考虑他们。 今日已经没有其他要事,蒙骜自然也要出宫, 只有成蟜被留下了,似乎嬴政还有其他事要跟他单独谈。 扶苏:正好不?知?道要怎么把他留下呢。 只是今天该想点什么办法收拾他呢?最好拦着让他回不?去?家那种,不?然回去?了准得给赵国传信,那秦国的计策就全都泡汤了。 单凭他自己好像很难做到。 扶苏望着离开的人群沉思,正好看见走在最后?面的蒙骜,走得极为缓慢。 再?一看, 他前面那些人也越走越慢, 有那急性子的直接转身回来寻蒙骜, 看样?子刚才在殿内跟王上刷存在感不?够, 现在还要找主将自荐。 主将根本不?想听他们的自荐,副将的人选他早就决定好了, 当然人选就在他们当中?。 一个张唐一个是樊於期, 二者皆是勇武之人, 而张唐在赵国素有凶名, 让他做副将随自己从北路佯攻, 更能激起赵国人的恐慌和?愤怒, 说不?定愤怒上头直接把所?有兵力都派过来了呢, 那另一支军队就可以畅通无阻直达邯郸。 樊於期就跟着长安君, 他也是一员难得的大将,甚至比张唐还要勇武, 只不?过两人各有缺点,张唐总在关?键时候胆小?,缺少?统帅一军的胆气?,所?以只能做蒙骜的副将,关?键时刻听从调度就行了。 而樊於期却是太有主见,以往作战时经常与主将意见相左,闹得不?太愉快,可偏偏他能力眼光有限,达不?到做主将的水平,所?以把他配给没有领军经验的成蟜,一个负责带兵一个负责给出攻打邯郸的路线,完美的互补。 这可都是冥思苦想出来的人选,改是不?可能改的,谁来问都不?能改,可是将军们不?死心,纷纷告求蒙上卿带上他们吧,给个牵马坠蹬的机会,我们仰慕上卿许久了。 蒙骜无情挥手:少?来这套! 正巧扶苏觉得他自己对付成蟜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看见被烦得挠头发的蒙骜,顿时觉得帮手有了。 他噔噔噔跑进人群中?,梅开二度,再?次抱住蒙骜的腿仰头问:“蒙上卿,可以陪我玩吗?” 粗嗓门们别别扭扭的谄媚声戛然而止,俱都低头望着突然出现的小?豆丁。 是长公子啊……好矮。 将军们心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转瞬就被自己甩出了脑子,那可是王上的公子,怎么能说矮呢?再?说了一岁矮点正常,等及冠了身姿就会像王上一样?挺拔。 不?过,小?有小?的好处,这样?仰头看人的时候,就像寻常人家撒娇的小?子,完全没有王孙贵族的疏离感,粗犷的将军们看了都忍不?住笑得和?蔼,把围着蒙骜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我刚才说要为蒙上卿牵马坠蹬?哪有这回事,休要污我清白?!教坏了长公子怎么办! 扶苏仰头看了一圈,观察这些穿着差不?多,都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将军们,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脸茫,他们怎么好像长得都一样??他爹每天上朝都在玩连连看吗? 他有心想认识一下,毕竟这些都是将来统一六国的主力,任何一个都可以随时从他国舆图上撕咬出一块缺口,排除战争的残酷不?谈,谁还没有个征战沙场的梦呢? 上了战场就□□的将军!他身边围了一群!他恨不?得一个个握手,说不?定回去?也能拉开三石弓。 可惜今天时间不?对,他是来找蒙骜办正事的,这些宝贝武将们只能下次再?认识了。 扶苏被蒙骜抱起来,目光追逐着离开的将军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蒙骜看得直乐。 “长公子这么喜欢他们?” “嗯!”扶苏狠狠点头,“将军!威风!”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挥舞长/枪的手势,很有力道,像模像样?的。 蒙骜捋着胡子大笑:“公子喜欢长矛?” 扶苏迷惑了一瞬,长矛长什么样?子他知?道,毕竟侍卫整天举着长矛在他面前走,他迷惑的是,他一直以为那个叫长/枪来着,原来是叫长矛,不?过看外形应该就是长/枪的前身。 他上辈子就喜欢这种长兵器,小?时候看电影被回马枪迷得要死,可惜一直也没机会学,这辈子绝对不?能错过了! 他当即点点头:“喜欢!” 语气?雀跃到不?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喜欢了。 有一个喜欢兵器的继承人,对武将来说是好事,对秦国来说也是好事。 嬴政还没明确说要立扶苏当太子,但扶苏是长子,而且这么招人喜欢,蒙骜已经私自认定扶苏就是太子了,对于他喜欢长矛感到非常欣慰,至少?蒙武和?蒙恬蒙毅兄弟以后?不?用担心无用武之地了。 当然了,君主崇尚武力还是要量力而行,可千万别学武烈王脑袋里只长肌肉不?长脑子,举鼎把自己砸死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还是得有个人手把手教,免得思想分叉走错了路,想起嬴荡那个惨烈例子,蒙骜高兴的情绪微微收敛,道:“既然喜欢,以后?让蒙武教你。” “蒙武?”扶苏疑惑。 “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他打仗不?怎么样?,长矛舞得还行,以后?让他给长公子当武师傅怎么样?啊?”蒙骜继续捋着胡子笑,只单手抱着扶苏却完全不?觉得吃力,连腰都不?塌,真是老当益壮,难怪嬴政敢派他出征。 让蒙武教扶苏习武,这是蒙骜早就跟嬴政征求过的事,只等扶苏再?长几岁就要开始教习了,趁着长公子还小?,及早替儿子定下名分,蒙骜觉得自己这个做法相当明智。 但扶苏有点小?意见:“可是我想要蒙上卿教我。” 开玩笑,虽然都是名将,但蒙骜的实力可比他儿子强多了,攻城掠地跟玩儿似的,这么一个金光闪闪的ssr放在面前,谁会选sr? “这……”蒙骜犯愁,他是秦国上卿,平时不?仅要统管全国的军队,战时还要领兵作战,一年到头都没有空闲的时候,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教导扶苏。 可长公子难得提一个要求,他要怎么拒绝?说不?出口啊。 扶苏提这个要求也是有意的,实在是蒙骜的年纪不?算小?了,同样?盛名在外的王翦比他小?十多岁,蒙骜可以说是秦国最老的将军,都七十多岁了还要在朝堂上发光发热,大夏天的也要穿着铠甲千里奔袭,搁现代绝对要被说虐待老人。 可这个时代崇尚老将,因为战争是个最讲究优胜劣汰的地方?,但凡身手差点年轻时候就死在战场上了,好不?容易熬成长官,可以带兵作战了,然而敌方?的陷阱层出不?穷,要是脑子不?好使也早就趴菜了。 蒙骜能顺顺利利活到七十多,还成了一代名将,他的经验是最宝贵的财富,这也是嬴政信赖他让他领兵的原因。 但扶苏看不?下去?了,后?继之人不?是没有,何必让蒙骜这么大年纪还去?战场上拼命呢? 历史上的尧山之战,张唐被庞煖围困在尧山,蒙骜带兵救援,然而秦军的一切早就被成蟜透露给庞煖,他自己又带着大军死守屯留不?去?支援,蒙骜力战旷久才成功带着张唐突围,退回太行山,可没想到庞煖早就带着弓箭手埋伏在丛林里,将其一箭射杀。 秦国边境近在眼前,可蒙骜却再?也回不?去?了,他的盔甲伤痕累累,长矛断刃,灰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激战和?奔袭后?的尘土,永远埋葬在了太行山。 一想到这些扶苏就忍不?住情绪起伏,想冲进去?刀了成蟜那个王八蛋,再?劝蒙骜不?要再?领军了。 七十多岁啊,就算不?倒在太行山,也可能倒在泰山、云梦泽,扶苏承受不?起再?次的打击,而且这种名将折在战场上多可惜啊!不?如带回来写兵书。 对啊!让蒙骜去?写兵书!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扶苏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打算回头就实施这个想法。 看蒙骜还在冥思苦想该怎么拒绝他,扶苏就撩起一撮胡子,给蒙老将军编麻花辫,这也是前世学的,虽然他硬性条件不?足,但有绳子,这本来就是端午节为了编五彩绳学的。 当时班级里女同学围在一起编着玩,说端午戴五彩绳可以辟邪祈福,当时他已经十六岁了,出去?打工也不?会被说是童工,叔叔姑姑们迫不?及待想扔掉他这个包袱,每天话里话外都在劝他别读书了,赶紧出去?打工,别像个牛皮糖赖在我们家里。 扶苏觉得家里邪气?实在太重了,看叔叔姑姑们都开始说胡话了,他有必要编一条五彩绳给自己避避邪,顺便祈福,祈祷他顺利读完高中?然后?考上大学,离开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城市。 绳子是他跟女同学要的,那本来是多余出来的杂色,对方?正准备扔,见扶苏想要就送给他了,扶苏认真给自己编了第一条五彩绳,因为他没钱买,没人会给。 兴许是绳子难得,扶苏为了不?浪费学得很认真,哪怕穿越前早就高中?毕业六七年了,手艺也没丢,编起麻花辫来也像模像样?,配上灰白?的颜色还有点时髦。 “噗——” 殿前侍卫没忍住笑出了声。 蒙骜疑惑的眼神看过去?,侍卫立刻恢复严肃,握紧长矛目视前方?,似乎刚才的笑声与他无关?,然而抖动的肩膀暴露了他,侍卫在内心辩白?。 对不?起,我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我不?想笑,可是蒙上卿的胡子这么娇俏,我实在忍不?住。 第 43 章 章台宫是秦王处理政务的地方, 是秦国最?高政治中?心,在这里值守不允许有一丝懈怠,包括与同僚间说笑。 侍卫没跟同僚说话, 但笑也不行?, 有损章台宫的威严。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容不得轻忽,而且还被蒙骜撞见了?, 侍卫必然要受到训斥。 卫尉疾步赶来,先是向蒙骜请罪,然后严厉斥责了笑出声的侍卫,并让其他人拖他下去杖刑,期间难免看见蒙骜的小辫子,也算知道侍卫为什么笑了?。 要不说人家是卫尉呢, 明明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一样, 国字脸上面色如常, 看上去非常的沉稳可靠, 绝对不会徇私的那种。 侍卫只是笑了?一下,都?会被他拖下去杖刑, 丝毫没因为对方是他手底下的兵而通融, 也没有替他在蒙骜面前求情, 一切依法办事。 扶苏很欣赏他, 但不是现在, 他看着将要被拖走的侍卫, 内心极为愧疚。 他问蒙骜:“蒙上卿, 他是因为我才笑的, 应该是我的错,可以不罚他吗?” 蒙骜不解:“这如何能是长公子的错?” 扶苏不好意思地提起他编完的那条辫子, 或者说胡子,给蒙骜看。 蒙骜低头一看,眼角抽搐,实在不愿相信这居然是自己刚毅的长髯,怎么就被编成了?女子的发髻! 他看向扶苏,扶苏歉意地看回来,并赶紧将辫子拆开?,解释道:“蒙上卿不说话,我太无聊了?。” 所以就用他胡子编辫子是吗? 显然是的。 没想到长公子居然是这么调皮的性子,与王上一点也不像,蒙骜头痛,但还要安慰扶苏:“这并非长公子的错,你?不用自责。” 实际上扶苏至少?要负一半责任,可谁让他年纪小呢,不能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蒙骜第一次决定徇私。 扶苏不同意:“蒙上卿,你?不用安慰我啦,要不是因为我用你?的胡子编辫子,那个侍卫也不会笑,他也不会受罚,这当然是我的错。” 蒙骜眼神微动,他没想到扶苏小小年纪居然就能明辨是非,而且有勇气主动承担自己的过错,跟其他仗着自己是王室就大行?特权的公子王孙们?完全不一样。 蒙骜欣慰地点点头:“公子与王上真像。” 扶苏:“真的吗?我和父王长得很像吗?”怎么话题突然转到这儿了?? 蒙骜摇头:“不,臣是说,公子和王上一样,崇尚法度从来都?是以身作则。” 秦国以法治国,讲究重罚严法,为了?更好地实施这一国策,身为君主的嬴政从不会随意依照自己喜好办事,言行?皆遵循秦法。 扶苏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有了?信好法度的影子,有父子如此,真是大秦之?福啊。 至于?扶苏要求蒙骜惩罚他不要罚那个侍卫的话,蒙骜却?不同意:“此事虽有一部分?长公子的责任,但他在当值时发笑确实是犯了?错,必须要杖责三下才行?,不然其他人都?学他,章台宫的威严何在?”或者说秦王的威严何在? 蒙骜没说完但扶苏理解他的意思,也很认同,君主的威严不能丢,要是传出去章台宫的侍卫当值时随意说笑,却?没有受到惩罚,恐怕秦王御下无能的名声就要遍布各国了?。 更要命的是让吕不韦听到,嬴政可还没正式亲政呢,两人正处于?争夺权力?的关键时刻,本来靠着王上的身份名正言顺压制吕不韦,吕不韦也因为对王权的敬畏乖缩在丞相位置上,可若嬴政是个无能的君主,说不定这位从商人成为丞相的狠人就要学习一下田齐的成功案例了?。 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扶苏可没兴趣往自己亲爹身上插刀,果断接受了?蒙骜的说法,但又觉得侍卫因为他受了?无妄之?灾,还想请求刑罚能轻一点,杖责可是很疼的。 蒙骜看出他的想法,觉得长公子太过仁善,可转念一想扶苏才多大?小孩子心软一点很正常,眉头顿时就松开?了?。 若是他不管不顾坚持让卫尉执行?杖刑,恐怕长公子会不开?心并且自责,为了?扶苏的心理健康着想,蒙骜很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样,既然长公子也犯了?错,就不能只罚侍卫一个人。”卫尉闻言,国字脸的严肃被打破,看起来很想张口反对蒙骜,蒙骜却?抬手压了?压,示意卫尉听他说完。 “不如就由长公子来给侍卫行?刑如何?” 这是什么破办法! 卫尉非常想吐槽,你?知道那杖责用的杖有多长多重吗?你?让长公子去行?刑?他连抬都?抬不起来! 要不怎么说这是惩罚呢,蒙骜捋着胡子,表示你?们?什么都?不懂,就因为扶苏没有那么大力?气,抬不动长杖,所以才让他去行?刑,越为难越好,谁听了?敢说他蒙骜不是铁面无私? 侍卫都?不觉得自己受杖刑有多难捱了?,他甚至想为扶苏求情,蒙骜让人把他嘴捂住,免得乱喊乱叫,要知道在章台宫无辜喧哗也是要受罚的。 等用来行?刑的长杖被送来,卫尉懵了?:“上卿,这……” 长杖长度仅有二尺,还没有卫尉一根手指粗,甚至上面还残留几片绿叶,扶苏也沉默了?,这不就是树枝吗? 蒙骜严肃地接过长杖抚摸,点头:“嗯,此杖正合适。”然后弯腰递给扶苏,“长公子请拿好。” 扶苏望着他欲言又止,蒙骜:“长公子为何还不接下长杖,难道你?要反悔了?吗?” 反悔不反悔的先另说,你?确定这真的可以?蒙骜用他严肃的表情告诉你?,可以,我说它是长杖它就是。 好嘛,这赵高都?得甘拜下风,指鹿为马就是从您这儿学来的吧? 在场可以决定这场刑罚有没有效的两人,一个蒙骜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卫尉极目远眺当睁眼瞎,于?是扶苏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过了?树枝,轻轻在侍卫手臂上拍了?三下。 正常是要杖责腰臀的,但扶苏觉得用长杖打还好,用树枝抽实在太奇怪,他没有这个癖好。 总之?,最?后一场杖刑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受刑的侍卫跟别人换岗下去‘养伤’,其实是接受卫尉的训斥,一行?人从阶前退下,正好与要离开?的成蟜擦肩而过。 这么快就谈完了??也不知道谈了?什么,不过看起来,成蟜不太满意啊。 望着成蟜比刚才黑了?两个度的脸色,扶苏不负责任地推测殿内嬴政都?说了?什么,难道说攻打邯郸的主将要换人,不让他去了?? 成蟜也是这么想的。 彼时所有人都?离开?后,嬴政说的第一句就是:“你?回府后将邯郸近些年的布防情况都?画到丝绢上,明□□会带来。” 然后又想起:“还有上党到邯郸的路线图,也一并画出来罢。” 成蟜脸色微变,眉间带着些许抗拒问:“可是要交予蒙上卿?” 嬴政否定道:“交给寡人即可。” 打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攻打一国都?城,必须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虽然他和蒙骜早就定了?由成蟜攻打邯郸,但成蟜不通军事,樊於期又是一莽夫,很多东西必须在战前替他们?规划好了?,到时候才不会贻误战机。 可成蟜却?不这么想,他在攻赵一事上唯一的优势就是对邯郸比较了?解,如果献上这两幅图,那岂不是连唯一的优势都?没有了??那嬴政还会让他跟随大军出征吗?恐怕不会了?。 自以为猜透了?嬴政的想法,觉得他就是故意先许以好处(可以随军),然后再趁机要走布防图和路线图,将他踢出大军,等攻占了?邯郸之?后,再以他曾在赵国为质恐与赵国相益为由将他驱逐出朝堂,谁也不能说什么,也没人会替他说话。 真是好阴毒的计策。 成蟜低着头快步走出大殿,期间路过侍卫卫尉们?连看都?没看一眼,面露阴狠,甚至有些扭曲变形。 扶苏就趴在蒙骜肩头,指着成蟜小声跟蒙骜说:“哇,蒙上卿你?看,叔叔又在变鬼脸了?。” 蒙骜顺着扶苏的手看去,一眼就看出了?成蟜身上的低气压,多年为将的直觉告诉他,长安君似乎有异。 他略略思索后,笑问扶苏:“长安君刚才是在扮鬼脸给长公子看吗?” 扶苏撇嘴:“才不是呢,叔叔自己喜欢变鬼脸玩,昨天在大殿上就是,突然脸变得好丑,都?把我吓到了?,我说他像鬼一样,父王还说是我的错,要我跟叔叔道歉。” 小孩子很记仇,昨天的事今天提起来依旧是气鼓鼓的,蒙骜想起之?前在殿内,扶苏一直盯着成蟜看,可能并不是他以为的叔侄感?情好,而是扶苏在对着成蟜生气。 不过鬼脸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蒙骜不太相信大巫那套,他活了?七十多年,没见过神也没见过鬼,要是有鬼,恐怕赵国的冤魂早就把他生吞了?,怎么可能还安然活到现在? 所以所谓的鬼脸必定有异,就像他刚才感?觉到的那样。 此次攻赵事关重大,成蟜的重要性无人可以替代,绝对不能出现差错,为了?大战的胜利,蒙骜觉得自己不能放任这一丝异常存在,必须要探个明白?才行?。 不过到底怎么试探,还是要多想想。 见蒙骜重新陷入思考中?,扶苏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昨天那么卖力?表演,嬴政也没想着要查一下成蟜,也不知道是对弟弟太信任了?,还是对危险的敏感?度太低。 可能是后者吧。 反而蒙骜一生都?在军旅中?,身边常伴刀光剑影,那就像安装了?个危险感?应雷达一样,这才能把藏在阴沟里的成蟜给扫描出来。 第 44 章 蒙骜行动力?超强, 既然怀疑了,当即就要出宫去调查,扶苏却拦住了他。 毕竟蒙骜没说自己的想法, 扶苏不确定他是不是出宫第一时间去查成蟜, 担心耽误的时间太?久, 成蟜的密信都送出咸阳了,到时候再想抓住他的小辫子可就难了, 因此缠着蒙骜,要他随自己一起进殿去找嬴政。 不管蒙骜说什么都不肯撒手,蒙骜没办法只能抱着扶苏回去。 谒者通报蒙上卿求见时,嬴政还有些?惊讶,惊讶蒙骜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没出宫?难道是出宫之后又回来了? 若是后者,说明发生了什么急事?, 蒙骜才不得不折返, 这可不是小事?, 嬴政当?即命谒者赶快将蒙上卿请进来。 可没想到谒者出去一次还是买一送一, 迎进来一个蒙骜还附带一个扶苏,见?到两人的造型, 嬴政控制不住额角突突。 “扶苏, 下来。” 扶苏怎么又爬到蒙卿身?上去了, 从?第一次见?面就这样, 总是追着蒙骜要他抱, 这哪是一国公子该做的事?。 嬴政是非常尊重人才的, 尤其蒙骜这种常胜将将军, 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可不希望蒙骜离宫之后找人哭诉:震惊,我在大秦职场受到了霸凌, 七旬老人被迫替老板带娃。 这成何体统! 扶苏抱紧蒙骜的脖子拒绝:“不!我要蒙上卿抱。” 然后像之前?对着蒙骜比划那样,比了个挥舞长矛的手势,语气轻快:“蒙上卿是将军!威风!” 嬴政讶然:“哦?你如何知道蒙上卿是将军的?” 上卿不是武职,事?实上是类似于丞相的位置,一般都是一个国家最德高望重的人担任,文武皆可,太?尉才是掌管全国兵马的,与大将军大司马等同。 虽然蒙骜一直穿着武将最喜欢的胡服,但扶苏才有多少阅历,没人提醒他不可能看得出来。 扶苏道:“听其他将军说的,他们?夸蒙上卿战无不克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蒙骜有点得意又有点尴尬,得意于长公子对他的赞美(虽然是听别?人说他学来的,但四舍五入就算是长公子在称赞没错了),尴尬的是,属下为了求个副将之位奉承他的话居然被长公子听到了,长公子还复述给王上听,肤色黝黑也挡不住蒙老将军的难为情。 听了扶苏所说,嬴政更加讶然,没想到这么一会儿?连战无不克都会用了,不过这个词用在蒙骜身?上却是极为合适,因此当?蒙骜觉得尴尬时,嬴政却赞同地?点点头:“蒙卿的确如此。” 蒙骜激动:“王上……” 嬴政认真道:“蒙上卿为了大秦一生戎马,三川郡太?原郡的设立皆有赖于上卿,只是威风这两个字,实在不足以?概述蒙卿的功绩。” 直白点说就是,别?谦虚别?害臊,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别?说蒙骜了,扶苏都感动得要哭了,这什么神仙老板啊,没事?就夸你两句,比他上辈子遇到的只会pua的强一百倍。 可惜嬴政不是个感性的,不然学一下刘皇叔,君臣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忠心值肯定蹭蹭暴涨。 嬴政表示:学不来,那是人家独门手艺。 确定扶苏缠着蒙骜不放,而且蒙骜也不觉得吃力?之后,嬴政开?始问询蒙骜的来意,重点是为何去而复返? 有扶苏在,嬴政可以?确定了,蒙骜根本没出宫,不然扶苏不可能这么凑巧地?在蒙骜再次进攻时黏上去,只能说刚才蒙骜出了殿门就被扶苏缠住了,一直在宫内耽误到现在。 嬴政甚至怀疑蒙骜是不是来告状的,想让他管管扶苏? 那当?然不是,蒙骜虽然急着出宫去调查成蟜,但扶苏缠着他他丝毫不觉得烦躁,毕竟谁能扛得住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夸赞呢?他略微有点苦恼,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关键是扶苏一定要把他拉回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嬴政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遂略过蒙骜问扶苏:“为何一直拦着蒙卿?” 直说肯定不行,扶苏决定迂回一下:“因为我喜欢蒙上卿,父王,可以?让蒙上卿陪我玩吗?” 那当?然不行,堂堂上卿哪能整天在宫里带孩子? 嬴政:“有宫人内侍陪你。” 扶苏撅嘴:“可他们?不如蒙上卿威风,还会给我讲故事?。” 在场内侍们?表示他们?很惶恐,咱哪能跟上卿比,别?看蒙上卿年老,挥起长矛来,一个人撂倒他们?一群不在话下。 讲故事??嬴政诧异地?看一眼蒙骜,蒙骜立即解释:“之前?在殿内,臣给长公子讲了一些?早年带兵打仗的事?,没想到长公子很喜欢听,臣就多讲了一些?。” 他在家也喜欢讲给两个孙子听,可惜没有一个懂得欣赏,揣着一肚子回忆故事?的蒙老将军很寂寞,恰好遇到一个喜欢听的,那可不就没刹住车,一不小心多讲了点吗。 没想到长公子居然这么喜欢,被肯定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蒙骜决定了,以?后他要专门讲给长公子听!至于家里那两个不孝孙子,不爱听就算了,他还不讲了呢,简直是对牛弹琴。 蒙骜是名将,他的回忆故事?自然是充满着战场的计谋百出、血雨腥风,蒙恬和蒙毅年纪小听不懂,自然不爱听,扶苏不一样,他内里是个成年人的芯子,他不仅能听懂,还能从?中学到不少蒙骜打仗的经验。 这可是历史名将一对一授课,给钱都买不来,他当?然喜欢听了。 嬴政不知内情,只当?他是对故事?里的新奇部分感兴趣,小孩子嘛,听个热闹,那就找个博士写?一篇故事?,再由能说会道的内侍去学来再讲给扶苏听不就好了,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耽误蒙骜的宝贵时间。 马上就要开?战了,主将的时间可浪费不起。 扶苏当?然不同意,一群博士写?的故事?有什么用?也就能哄小孩了。 这里的博士跟后世的是两回事?,他们?是一群掌管史书典籍的官,有点像后来的翰林院,但说白了就是散官,除了整理书籍也就能对嬴政提提建议,其余的没什么实权。 这样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博学多才贯通古今,学识那是一个比一个丰富,但傲气也是一个比一个足。 要是嬴政下命令说,你们?给我写?个故事?,我要拿去哄我儿?子,必定全场哗然。 一半人怒气冲天,心说杀鸡焉用牛刀,我读了半辈子书等着货与帝王家呢,你让我给小孩写?童话?岂有此理!吾绝不受辱!然后趁着夜色辞官灰溜溜逃出咸阳。 另一半觉得欲成大事?不拘小节,忍受一时之辱才可助我推广学说,彰显我的治世之才,然后不情不愿地?动笔写?故事?,但为了达到推广师门思想的目的,写?的故事?肯定夹杂私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扶苏的价值观,以?期等他长大即位了,自家门派可以?代?替法家在秦国发扬光大。 扶苏表示达咩,我小小年纪不想掺和进你们?的学派斗争里。 关键是也学不到他想学的东西。 不对,扯远了,关键他也不是想真的学什么东西,只是个借口而已。 扶苏惊觉自己差点被亲爹带偏了思路,赶紧自己绕回来,央求着要蒙骜陪他玩。 嬴政:“蒙卿有公务要处理。” 扶苏:“公务是谁?” 嬴政:“……公务不是人,就像寡人每天批阅的竹简,就是我要处理的公务。” 扶苏皱眉,思索,思索未果 ,要一个小孩子来理解公务是什么,为什么每天都要处理实在是太?难了。 他略过自己不懂的,直接问自己关心的:“那蒙上卿处理完公务可以?给陪我玩吗?” 嬴政再次拒绝:“不可以?,公务很多,等处理完就天黑了,天黑他不能进宫。” “那……”扶苏看起来烦恼极了,一岁的小脑袋瓜显然很难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为难得眉毛都打结。 嬴政心里稳定了,想着这次总算可以?将问题解决掉,可惜扶苏注定不按常理出牌,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在嬴政挥手让内侍抱他下来,再送蒙骜出宫之前?,突然眼睛一亮,嬴政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扶苏睁着晶晶亮的双眼,开?心地?对他说:“父王,我想到了!我去蒙上卿家里玩吧,这样蒙上卿白天处理完公务,晚上就可以?给我讲故事?了!” “啪。” 嬴政合上刚才拿来举例的竹简,心道坏了,为了听个故事?,我儿?子要丢了。 蒙骜:坏了,我怎么把长公子拐家里来了。 第 45 章(修) “不行。” 再?次听到拒绝声, 扶苏撅嘴委屈地望着嬴政,那表情?似乎在说:爸爸你不爱我了吗?为什么连这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我? 嬴政:“你是公子,不能住在宫外。” 扶苏:“宫外?蒙上卿的家叫宫外吗?” 嬴政扶额叹气, 蒙骜好笑地蹲下/身, 视线与扶苏持平, 替王上解释:“公子,你和王上住的地方是咸阳宫, 咸阳宫外都叫宫外。” 扶苏似懂非懂:“哦,那我不能去蒙上卿家里了是吗?” 小孩很委屈,蒙骜有心想安慰一下,就折中解释了一下说:“公子身份贵重,住在宫外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你不能住在臣家里。” 看扶苏表情?逐渐低落, 蒙骜赶紧补充道:“但是晚上不行, 白天还是可以的, 等……”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去我家里, 让蒙毅陪你玩。 扶苏听到自己?想要的,当机立断打断说:“现在是白天, 所以我可以去蒙上卿家里玩了吗?” 蒙骜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可扶苏才不管呢, 他疯狂扭曲着蒙骜的话:“那我们快走吧, 母亲说吃过餔食才是晚上, 我刚吃过朝食, 距离晚上还早着呢, 快走快走。” 他表现得像是为了跟蒙骜玩才迫不及待, 两人绞尽脑汁怎么劝都劝不动?,当蒙骜说现在不可以的时候, 扶苏就露出非常可怜的低落模样?,问他:“可是刚刚蒙上卿不是说可以吗?难道是在骗扶苏吗?” ……谁会忍心骗这么招人疼的长公子呢?才见?面两天,蒙骜都想把家里的孙子扔了换成扶苏,他当然不愿意?看到扶苏这么低落,可他又不能决定?扶苏去不去。 说实在的,扶苏央求了这么长时间,蒙骜早就心软了,只有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行!长公子出宫会有危险! 另一个声音却说,就在咸阳城,他住得离咸阳宫又不远,能有什么危险? 心里天人交战,差点就脑子一抽答应了,他不敢再?跟扶苏解释,将这个难题留给了嬴政。 王上,你才是扶苏的父亲,这事儿?还是你来定?吧。 嬴政:…… 嬴政没有被扶苏可怜的样?子骗过,他做事一向严格遵循法家那套,只要有法度约束在,就要一丝不苟地遵循下去,轻易不会改,哪怕央求他的是他儿?子也不例外。甚至嬴政会觉得,作为他儿?子,扶苏就应该和他一样?自律。 扶苏:讨厌卷王。 除了安全问题外,嬴政又提起另一个原因:君臣有别,作为‘君’的扶苏突然跑到蒙家,会让全府上下都有困扰,他们会很紧张,你也不想打扰蒙上卿的家人是吧? 扶苏迟疑了,他是因为喜欢蒙骜才想让蒙骜陪他玩给他讲故事,可如果?因为他的到来影响到蒙家人正常生活,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虽然以他对?世界懵懂的认知不足以理解,何为君臣?为何他到臣子的家,所有人都会紧张。 但本能觉得这是不好的事,他不能做。 由?此,一直讲不通的扶苏终于放弃了坚持,嬴政和蒙骜俱都松了一口气,其中蒙骜还有点失落? 蒙骜回大?殿就是为了将扶苏送回来,如今既然扶苏不会缠着他了,他自然也要出宫,于是再?次向嬴政告别。 他还没忘记对?成蟜的怀疑,急于出宫去调查。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他不打算报给嬴政知道,一来疏不间亲,嬴政和成蟜到底是亲兄弟,万一嬴政铁了心要相?信自己?的兄弟,那他的怀疑就里外不是人了。 二来没有证据 ,他没办法确定?是成蟜真有问题,还是他过于敏感?了,一切都要等到调查清楚后再?说。 然而在蒙骜要出大?殿时,又被扶苏拦住了。 蒙骜:“?” 嬴政:“?”我白劝了?还是这小孩忘性?就是大?? 扶苏拽着蒙骜的手,仰头说:“蒙上卿,你能带我去叔叔家吗?” 蒙骜诧异,在殿外时扶苏不是挺嫌弃长安君的,怎么这会儿?又要去他家了呢? 要知道可是扶苏提醒,说成蟜又在变鬼脸了,蒙骜才发现成蟜态度不对?的。 而嬴政想的是:“扶苏,忘了我刚才跟你说的什么?” 扶苏回头:“没忘,父王说君臣有别,我去蒙上卿家里会给他们一家人造成困扰。” 嬴政点头:“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出宫呢?” 扶苏疑惑:“可父王只是说君臣有别,叔叔与我们是一家人,我去了有什么关系?” …… 好消息:孩子很聪明,坏消息:聪明的不是地方。 扶苏的机智差点让嬴政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其实扶苏今年不是一岁而是十岁?不然怎么这么快就会举一反三了呢? 他决定?换个方向劝:“你昨天不是不喜欢叔叔吗?” 扶苏点头:“是啊,但我今天比较喜欢。” 嬴政:…… 连续两次被噎到,嬴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 至于扶苏说的喜欢叔叔?嬴政连一个字都不信,昨天扶苏见?成蟜,嫌弃两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怎么可能刚过一晚上就喜欢到要去成蟜家里的程度?怕不是去成蟜家是假,趁机出宫去蒙骜家里才是真吧。 迎着嬴政怀疑的眼?神?,扶苏解释说:“好吧,是母亲让我去找叔叔的。” 嬴政不解:“为何?”楚夫人与成蟜几乎没见?过面,怎么会突然让扶苏去找成蟜?更别说让扶苏去宫外,楚夫人可比他看重扶苏。 扶苏有些不情?不愿:“早上我与母亲说,昨天见?到了叔叔,可叔叔又丑又吓人,母亲却说,不可以对?长辈没礼貌,让我去找叔叔道歉。” 楚夫人的确更看重扶苏,她做不成王后,还等着借儿?子的光当一回王太后呢,她对?扶苏寄予厚望。 在这件事上,扶苏礼貌不礼貌对?她来说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不希望扶苏在这么小的年纪就与王室中人交恶,尤其是成蟜,他可是赵太后的幼子,嬴政唯一的同母胞弟。 成蟜本就是幼子,又常年在赵国为质,因为庄襄王的狠心,赵姬可太清楚做质子的滋味了,因此对?于小小年纪独自生活在赵国的成蟜,她忍不住多加怜惜。 想到当年庄襄王能即位,就是因为听了吕不韦的话尊华阳太后为母,有了对?方的支持,他才能从质子摇身一变成为秦王,可见?太后的意?见?有多重要。 况且成蟜既然为王上胞弟,必然深受对?方信任,时常在章台听任,若能趁机替扶苏美言几句,争夺太子的机会肯定?更大?。 可现在呢,扶苏把人得罪了,不仅得罪成蟜,同时还得罪了疼爱成蟜的赵太后,本来太后就不喜欢扶苏(指扶苏满月周岁太后都不曾出席这件事),自断一臂的同时,还替未出生的弟弟们增加了筹码,这楚夫人岂能忍! 所以听扶苏说完后,楚夫人立刻催扶苏去找成蟜道歉,并将其中的道理都掰碎了讲给他听,哪怕现在听不懂,有个印象也是好的。以后可不许再?说叔叔丑了知道吗?还要喜欢叔叔。 对?于楚夫人的要求,扶苏持保留态度,并且在心里默默指出楚夫人的逻辑错误,异人讨好华阳太后的时候人家还不是太后呢,孝文王喜欢她加看重她背后的楚国,所以才愿意?听她的意?见?,跟赵太后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吧。 而且就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坑,还想讨好他们当太子?恐怕成为弃子的速度更快,说不定?爸爸一个''''高兴’,就送他去赵国邯郸故地重游了呢。 不过扶苏也不会反驳楚夫人就是了,她也是为他着想,况且这正是他想要的。 因此扶苏乖乖点头答应,这不,现在就可以拿出来当完美借口了。 嬴政一听,原来是楚夫人在教?育儿?子,这他不能一味回绝,不然长此以往扶苏就会发现,原来不听母亲的话也可以,变得难以教?导。虽说昨日他已经赐下宝物替扶苏道歉,但扶苏自己?却没有认识到这个错误,这是个隐患。 思前想后,嬴政觉得教?育问题不容忽视,叹气道:“也罢,寡人亲自送你去吧。” 蒙骜忙请命:“还是由?臣替王上罢。” 长公子出宫有危险,难道秦王出宫就没危险了吗?危险更大?好吧!六国的刺客都在外面等着呢!也有可能是七国的,安保困难程度直线上升。 他倒不是怕危险,关键是嬴政只有扶苏这么一个儿?子,俩人一起出宫,万一再?一起出点意?外,秦国直接玩完。 没有经过刺客毒打的嬴政拒绝了蒙骜,他并不想因为私事耽误一国上卿的时间。嬴政一旦认定?某件事,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蒙骜见?劝不动?,只能退一步。 “臣家里与长安君只隔了一条街,正好顺路,还是让臣护送王上去吧。” 劝不动?他亲自陪着总行了吧。 顺路? 嬴政点头,这个行。 扶苏:这可不行,排场不够。 他窝在蒙骜怀疑手舞足蹈地比划:“还要将军!威风!” 嬴政问:“有蒙卿在还不够威风?” 扶苏回头看蒙骜一眼?,肯定?道:“威风!”然后迟疑着补充,“但是不够。” 蒙骜差点就要伤心了,以为长公子说他不够威风,然而等扶苏伸着手指从殿前侍卫面前依次点过,并着重点了下卫尉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是人数不够。 第 46 章 对此嬴政接受良好。 难得?出宫一次, 不就是要排场吗?给他! 蒙骜也?颇为赞成。 有了卫尉和侍卫队,王上的安全总算不需要担忧了。 要说秦王出宫本身就是有侍卫跟随的,只不过以往的都只是带一小队, 扶苏却恨不得?把休息的侍卫都喊来, 就这还嫌不够, 又?要来二十几个高大的内侍充场面。 在嬴政和蒙骜看来是这样,就是小孩喜好排场, 非得?让人群簇拥着他才高兴,只不过审美有些?偏颇,不爱那些?精美的,偏喜欢身躯高大的汉子。 可惜扶苏不能跟他们解释,长?得?再精致有什么用啊?打起来还不是鼻青脸肿,他这是挑打手呢当然越魁梧越好, 要是成蟜敢反抗, 叠罗汉压也?能压死他。 秦王出行的车架绝不可马虎行事, 哪怕只是去亲弟弟家串个门, 也?要极尽奢华和威仪,有这么多侍卫随行呢, 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还不如来个最高调的。 秉承着这种原则, 太仆寺心?安理得?地慢悠悠走着流程, 直把扶苏急得?薅蒙骜衣服。本来是想薅胡子来着, 欺负老将军不太道德, 就改揪衣服了。 扶苏也?没想到, 他只是想多几个打手而已, 居然把自己套进去了,焦急但是又?不敢催, 免得?表现得?太心?急被嬴政他爹发现端倪,毕竟哪有人去道歉还这么着急的。 等了又?等,太仆寺的人终于事毕退下了,扶苏得?以坐上秦王专属座驾,内心?满意点头,嗯,比预想中?的早了三?十年呢。 与此同时,回到家的成蟜立即找来赵仪商量对策。 待赵仪到了,成蟜沉着脸告诉他:“有个好消息,今早嬴政将所?有攻赵的将领都叫到了章台,我也?在场。” 成蟜能插进大军里,两人筹谋的事情就成了一半,赵仪一听,顿时眉间舒展略有些?喜色。 很快赵仪想到什么,连忙问:“秦王可都说了些?甚么?” 成蟜知道他最关心?的,也?不卖关子,说:“他跟蒙骜定好了进攻路线,今天召所?有人进宫,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进攻路线! 这可是重要机密!要不是有成蟜这个秦王胞弟在,任凭赵仪送礼送到倾家荡产也?不可能得?到这个消息,顿时他看向成蟜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欣赏。 有了这个消息,赵国就可以提前做准备,秦计可失矣。 赵仪脸上肉眼可见的高兴,和成蟜阴沉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几息之后,赵仪察觉到不对,脸色同样难看。 “秦王既然召见公子,必然是果然要攻打邯郸了吧。” 成蟜点头,赵仪叹口?气,狠狠地闭上眼睛:“果然。” 室内一时安静,两人都被未来的风雨攫住了心?绪,只不过一个紧张中?略带期待,一个却是忧心?家国,愤怒与忧心?交织。 赵仪睁开眼,冷笑道:“不愧是嬴子楚的儿子,一样的狼子野心?。”直接攻打赵国的的都城!可真有胆量。 嬴子楚即为庄襄王,是嬴政和成蟜的父亲,虽然在位才三?年,却也?没少开疆拓土,其中?最有成就的是将周赧王姬延赶下台,向天下宣告周朝彻底结束,可以说是替嬴政扫六国创造了先决条件。 因为庄襄王这一手,哪怕他短命,也?在六国人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毕竟大家都想干的事,几百年来只有他做到了,是个狠人。 而成蟜听闻此话,怒拍了下桌案,盯着赵仪面?色不善。 “赵大夫似乎忘了,我也?是庄襄王的儿子!” 还说嬴政有胆量,你?当着我的面?编排我亲爹,你?也?挺有胆量啊赵仪。 赵仪不慌不忙,拱手行礼道歉:“长?安君勿怪,庄襄王有鸿鹄之志,是某失言。” 这会儿赵仪已经?压下了愤怒的情绪,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居然在成蟜面?前鄙夷庄襄王,这岂不是亲手扩大了两人之间的嫌隙?他当机立断向成蟜道歉,也?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反省。 其实说白了,赵仪对庄襄王的鄙夷,其中?更?多了掺杂了嫉妒,当然不是他本人的嫉妒,而是赵国以及其他五国,所?有有志之士的嫉妒。 灭掉周朝啊,这事难道他们不想吗?谁不想!要是一个个都清心?寡欲的,对宗主国的位置没什么想法,周天子也?不至于大权旁落这么多年。 可蟠桃熟了,那么多人端起袖子望着呢,偏偏被你?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毛猴子摘走了,谁不生气?谁不嫉妒! 赵仪当然也?嫉妒,替赵国嫉妒,甚至有时候恨不得?庄襄王跟自家的君主换换,最好连君主的儿子也?换换,那他们就不用面?对这糟心?的倡门之子了。可惜,可惜。 赵仪道歉得?诚恳,且之前言语也?不算过激,成蟜选择原谅他的过失,两人探讨了一番嬴政和蒙骜的计划,主要是成蟜在说,赵仪听着,偶尔思索一番。 听完全部计划,饶是赵仪平日在计谋上颇有些?自得?,也?不得?不承认秦国真是好计策,甚至让他光是听着,都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谁能想到嬴政居然会想到,让战无不胜的蒙骜去当佯攻,做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而真正攻打他们的人却是毫无作战经?验唯独对邯郸城知之甚详的成蟜! 先不说两人一明一暗,哪怕都暴露在明面?上,一个主将是蒙骜,一个主将是成蟜,谁不会觉得?蒙骜更?有威胁? 到时候两军交战,蒙骜只需要卖几个破绽,装成和赵国势均力?敌的假象,好像赵国努努力?就能将蒙骜困死在这,凭借赵国人对蒙骜及其副将张唐的恨意,绝对会增派人手加大胜算。 就算另一边成蟜带人快走到邯郸了又?怎么样?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攻城乃兵家下下策,有城墙和护城河,光凭成蟜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没有个三?五月他绝对攻不下来。 蒙骜已经?被困住了,粮草也?运不进去,三?五个月的时间他们还拿不下?有兵力?和主场的优势在,他们绝对不会放弃攻打蒙骜,甭管杀了还是活捉,都是大功一件,冲啊!封君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困难并不可怕,反而是这种看起来有可能成功的情况是最危险的,如果蒙骜表现得?很难打,赵国人肯定掉头就跑,龟缩城内一步也?不肯出去,如此倒也?安全。 可一旦前面?有大功劳诱惑着他们,就谁也?不肯退了,眼里只有人头,被蒙骜大军吊着走,一步步远离邯郸的防线,然后,被另一支秦军趁虚而入! 真是好毒的计策! 虽然赵仪不想承认,但赵国军中?战略眼光长?远的没有几个,倒是骄傲自大争着抢功劳的不在少数,他设想的这种情况绝对会出现。 不行,他决不允许赵国陷入此等危险的境地! 此时关键还在成蟜身上,虽然赵仪已经?知道了秦国全部的计划,完全可以写信回去通知赵国尽早做准备,但秦军凶猛,赵国未必打得?过。毕竟要是能打得?过,五国也?不需要联合共同伐秦了。再往前,长?平之战活埋的四十万赵人尸骨还没凉透呢,轻视秦国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要将成蟜牢牢绑在赵国的船上,赵仪眼睛微闪,换了一副表情。 他一改之前过分的谦虚谨慎,挺直腰背微垂着眼,嘴角噙着不屑的笑,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昔年庄襄王没,嬴政不过一垂髫小儿,若非认吕不韦为父,恐怕秦国早就改姓吕了。如今倒是羽翼丰满,敢向别国都城挥刀了。可惜计策虽好,君王却好战寡德,连老天都不站在他那边。” 赵仪摇了摇头,所?谓的老天都站不站在嬴政那边,指的是明明已经?想出一个覆灭赵国的好计策,可惜有成蟜这个内应在,一切都将成空,可见赵国运不该绝,而秦国无入主天下之命。 这一切都是因为嬴政不修德行,只想着发动战争的结果啊。 赵仪似乎是飘了,在得?知作战计划之后,对击败秦国信心?满满,甚至都敢鄙视嬴政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忌惮嬴政的。 现在不仅鄙视,他还夹带私货,嬴政明明是叫吕不韦仲父,如周武王对姜子牙,赵仪却偏要说嬴政认吕不韦做父亲,堂而皇之地往他身上泼脏水。 而身为嬴政亲弟弟的成蟜听了这话却一点都不生气,仿佛刚才为了庄襄王跟赵仪怒目而视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恨不得?赵仪多说点。 因为一个道德有瑕的人可以做君王,只要他能为臣民谋福祉,但孝道有瑕的不行,他王位都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结果继承之后却管别人叫父亲,这你?让地底下的亲爹如何自处啊? 所?以你?别藏着,会说就多说点,最好说出我那好大哥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管吕不韦叫爹的,我好写到檄文上,以后篡位,啊不是,奉先父遗命即位的时候向天下广而告之,这他夺位的理由?不就又?又?多了一个嘛! 可不是我要抢他王位的,实在是我大哥太不像话了,一点也?不尊敬父亲,我这是被逼无奈,为了孝道只好迎难而上,你?们可不能怪我。 就是看准了成蟜这种心?理,赵仪才敢污蔑得?这么坦然,甚至他不光是说,还付出了行动,比如源源不断送进樊将军府上的米酒,那可不是白送的。 赵仪不愧为博览群书之人,夸人时不假思索,就连骂人的词都不重样。 他说这些?就一个目的,夸大嬴政的过错并增加成蟜的信心?,你?看嬴政这人不得?人心?也?不得?天佑,他的失败已经?注定了,现在就差谁上去踹他一脚,秦王的位子就能空出来啦! 嬴政想趁赵国后方空虚去偷家,殊不知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趁着蒙骜大军不在咸阳,咱们直接回来大军围城,嬴政不想退位也?得?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一次再等十年,所?以别犹豫,跟着我一起反了你?哥吧! 这大概是最早的成功学了,魅力?连长?安君都无法抵挡,随着赵仪越说越多,成蟜的脸色也?阴转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阴沉了,只是心?中?的忧虑半点不曾少。 赵仪难免好奇:“公子因何事烦忧?” 现在这种情况,赵国随时有灭亡的危险,要担心?也?应该是他担心?吧?难道成蟜在邯郸做质子还真住出感情了?舍不得?赵国被灭?你?可别逗我笑。 今天成蟜找赵仪来,本就是为了这事,当下也?不再犹豫,将他的猜测和盘托出,听得?赵仪连故作的鄙夷都维持不住了,惊道:“当真?” 成蟜认真点头:“嗯,我怀疑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去,今早召我去晨会,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把布防图献上去。” 铱驊 其实刚出咸阳宫那会儿,成蟜没打算告诉赵仪,毕竟成蟜有兵权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赵仪也?是因为这个才会那么看重成蟜,如果被他知道成蟜不能随军,那所?谓的里应外合就成了笑话,赵国必须重新想办法抵御秦军。 这样一来,成蟜就没用了,赵国自然也?不会再帮他夺取王位,这不是成蟜想看到的。 可成蟜不过是一个刚刚归国的质子,手中?既无权又?无人,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对赵仪说出实情。至少现在成蟜还是他们最合适的人选,赵仪不可能立刻抛弃他不管。 赵仪当然要帮成蟜,不是因为什么盟友精神,而是成蟜他是个草包啊!由?他来领兵,赵国君臣别提多放心?了,庞煖要是跟他对战都能笑出声。 可一旦主将换成任何一个人,比如王翦、比如张唐,都将是赵国的灾难。 可是没道理啊,秦国只有成蟜最了解邯郸,就算有路线图和布防图,又?哪有带着成蟜这个大活人来得?方便,万一对图上的信息理解错误,走错了路,有成蟜在也?能及时更?改,可要是全凭一张图,大的过错不至于,但绝对更?耗费时间。 打仗的时候浪费一点时间跟自杀也?没什么区别,蒙骜是老将了,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难道这是嬴政要求的?秦王竟然傲慢至此,完全不把赵国放在眼里了吗? 或者是他早就察觉到成蟜有异心?,担心?成蟜有了兵权后趁机作乱,所?以才宁可麻烦点,也?要将成蟜弹压下去? …… “秦王竟然傲慢至此,还真当秦国无往不胜了不成?” 赵仪先是不解于嬴政的做法,后又?愤怒于嬴政对赵国的看轻,可想想长?平之战,想想丢掉的故都晋阳,赵仪不自觉开始赞同,也?许,赵国的确不如秦国。 ……不,他不能这样想,赵国承袭赵侯,岂能输给秦国这等马夫之后! 成蟜的脸当即就黑了,原来赵仪竟然不知不觉间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第 47 章 嬴姓先祖在商朝时曾为商王驾车, 受到赏识,商王把女儿许配给他,从此嬴姓一族成了贵族。到了周孝王时期, 秦非子又在汧渭一带养马, 养得挺好, 被周孝王封为秦侯,抵御西戎, 此后五百余年,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秦国。 这?事以前?没人提,但自从秦国经过商鞅变法,一日强过一日,并对各国都产生一定威胁后,这?段发家往事就被挖出来了, 凡是跟秦国有仇的, 都爱撇着嘴来一句“马夫之后”, 仿佛他们的战败是因为自己太高贵, 不愿意与秦国这?等低贱之人争斗似的。 成蟜脸黑了,毫不客气地接下赵仪脸上的遮羞布。 “赵大夫似乎忘了, 秦国与赵国可是同一先祖。” 赵仪脸一僵, 拼命贬低秦国的样子有些可笑?。 没错, 秦国先祖是恶来后代, 而赵国先祖是季胜后代, 而恶来是季胜的哥哥。 说我们秦人是马夫, 都是一个祖宗, 你们赵国又能好到哪里去? “秦国日盛赵国衰微, 这?是街边小儿都晓得的事实,难道赵大夫竟然不知道吗?” 这?下黑脸的变成了赵仪。 “长安君莫要将话说得太满!” 成蟜眼神冷厉:“话说得太满?呵呵, 长平旧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也不见哪个赵人有胆色来报仇,这?还不叫国力衰微,难道要我赞你们一声有气度不成?” “你!” 被坑杀了四十万人都没有人报仇,脾气真好啊。 赵仪脸色迅速涨红,不知是被成蟜气的,还是因为赵国将士无能羞愧的。 那是赵国人不想报仇吗?完全?打不过啊!最接近成功的就是庞煖了,去年打到蕞城,可惜就差那么?一百多里,功败垂成,然后今年就攻守倒转,慌的那一方?又变回赵国了。 “何?况若赵国兵强马壮,阁下又何?必来咸阳见我呢?”不就是因为正面刚不过,所以才?想搞搞小动?作吗? 成蟜一提起?当前?的困局,赵仪很快就从愤怒羞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正事要紧,他可不能因小失大。成蟜不过一草包,等他上位,秦国说不定比韩国还废。 不过想通归想通,让他说软话也是不可能的,未免显得他赵国人太好欺了。 因此只冷声道:“战事在即,你我何?必做此口舌之争。” 成蟜比他语气更硬:“就算是打起?来又如何??该心急的是你不是我!” 赵仪问:“难道公子要放弃自己的志向了吗?” 成蟜当然没有,但嘴上依旧不服输。 “当不了秦王那就不当,当个长安君我也吃穿不愁,何?必与你做这?赴死的勾当。”成蟜狠狠地一拂袖,背过身去。 “何?况,”到底是担心彻底弄僵,身子依旧背对着赵仪,却转头道,“若他们打定主意不让我跟去,你我的联手只能作罢,又拿什么?去争王位?” 赵仪惊疑不定:“难道秦王真打算另派一个人打邯郸?” 成蟜:“多半是。” 赵仪喃喃道:“这?下麻烦了。” 他和成蟜的脑回路一样,觉得嬴政只是想从成蟜这?里套走?布防图和路线图,不追求速战速决的话,有这?两张图在手,派哪个将军去领兵不比成蟜强?被围了恐怕连逃跑都不知道往哪跑。 何?况成蟜虽然能力废,但是想得美啊,目光没有一天从王位上挪走?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露出端倪被嬴政发现了,不允许他碰兵权,提防一二也是正常。 然而嬴政单纯只是想提前?替成蟜计划好而已,不会打仗不要紧,让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先制定出一个完美的作战计划,再安排一个会打仗的副将跟着,到时候成蟜跟着捡军功就行,这?么?简单的事还能不会吗? 这?样成蟜身上有了军功,不论大小,此战结束都足够他以此进入朝堂帮自己做事,并且没人会对此有异议。 可惜结果却与他设想的南辕北辙,成蟜自己心思不纯就算了,还怀疑嬴政有其他心思,只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外如是。 千算万算,没算到秦王居然打算釜底抽薪,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赵仪沉思片刻,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他沉吟道。 “事到如今,我需要先传信回赵国。” 想不出好办法不要紧,消息是必须传回去的,眼看着秦军就要出征了,再不做准备也不用准备了。 成蟜却再次一拍桌案,怒道:“还没过河呢,就打算拆桥是吗?” 本来成蟜的作用就这?两个,一个探听秦军的动?向,另一个是在秦军里当内应,现在后者无法实现,也就前?者有点作用了。 若成蟜要的是黄金,这?会儿完全?可以拿钱潇洒走?人,可他要的是赵国助他夺得王位。若赵仪此时将消息传回赵国,赵偃(赵悼襄王)觉得他没用了,将他撇在一边不管,他不是白冒这?个险了吗。 赵仪知道成蟜会阻拦他,遂安慰道:“长安君说哪里话,我们既是盟友,在秦军班师之前?都不会变。可长安君也要多多体谅,此事紧迫若眉睫之间,我须得尽快通知赵国边境做防范,否则待秦军长驱直入,赵国危矣。” 他瞥一眼成蟜,又道:“届时邯郸变成一片废墟,纵使我们想帮长安君,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再拦着我赵国就要亡了,我国都没了还管你们谁当秦王?都给老?子去死吧。 到时候结盟不成反成仇了。 成蟜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赌赵国得到秦国作战计划之后还会不会信守承诺,毕竟到时候只要对方?威胁他,要将此事告知嬴政,他就只能投鼠忌器,哪敢再要求更多。 所以成蟜就像那顽固不化的愚笨之人,不管赵仪说什么?,他都死咬着一句,“我管你危险不危险,我忙前?忙后出了这?么?多力气,你打算让我白干?”。 给赵仪气得要吐血。 你什么?时候出力气了?总共就进宫两次,听嬴政说说话,能把你累死吗?出力气想主意的明明是我! 呼——不能生气。 赵仪收拾好心情,耐心劝道:“长安君多虑了,赵国依靠信义立于七国之间,若今日背弃与长安君的情义,来日也必定被他人背弃,我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成蟜:“呵,这?话你信吗?” 春秋战国几百年,夏商失序,礼崩乐坏,中?原大地乱成了一锅粥,周礼早就只剩个华丽的壳子了。 这?会儿你跟我讲信义?连自己都骗不过吧。 成蟜:“在帮我拿到兵权之前?,你们的人就先待在咸阳吧,回邯郸也不急于这?一时。” 赵仪直坐而起?,面色肃然:“长安君这?是何?意!” 成蟜反问:“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嘛?” 赵仪怒目而视,显然没想到成蟜说翻脸就翻脸,当下深觉自己草率了,刚才?就不应该将打算说出来,等出了府再悄悄派人回邯郸不好吗?这?下全?都被扣在咸阳了,消息传不回去,邯郸也不知还能保住几时。 赵仪又是担忧又是愤怒,但他必须克制,因此虽然心里恨不得杀了成蟜,实际上却还要端坐在座位上,不敢做一丝出格的动?作。 毕竟是在秦国的地盘上,若成蟜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因为夺取王位无望,就干脆将他们几个杀了对外说是敌国细作,想喊冤都没办法。 他目前?要做的,还是要稳住成蟜才?行。 赵仪双手叠放垂在身前?,在别人看不到的方?向捏了捏袖口,随即松开,温声劝成蟜。 “情势如此,在下所做也是迫不得已,长安君何?必迁怒?” 成蟜冷笑?:“迁怒?尔非赵国人否?” 你不是赵国人吗?我这?怒气是针对你们整个赵国的,你是赵国人我就没冤枉你。 赵仪摇头:“此事之波折,分明是因秦王而起?,他不与长安君兵权,才?会引得你我争执,哪里是赵国的错?” 成蟜冷哼一声没接话,显然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现在还是秦国的长安君,难道还能因为这?个去找嬴政的麻烦?当然是退而求其次,找赵仪等人的麻烦了。 赵仪叹气,似乎是在替成蟜惋惜。 “长安君还不明白吗?只要一日称臣,就得一辈子屈居人下了,今日之事也绝不会只发生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可不会再有一个赵仪替长安君谋划了。” 成蟜:“你似乎觉得自己很重要?”他眼露轻蔑。 “没了赵国,还有魏国、韩国,乃至楚国,秦师所指可不止邯郸。” 秦国意在九鼎天下皆知,如今九鼎已经归入咸阳,可放置九鼎的土地还流落在外,嬴政岂能就此收手?赵国、魏国、韩国都在秦国屠戮的名单上,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四海诸国无人不对秦军瑟瑟发抖,只要威胁到了他们的国祚,有的是人愿意来找成蟜合作,而他要做的,就只是换个盟友而已。 赵仪抿唇,捏紧袖口,声音发紧:“可到了那时,长安君又有什么?可以给予对方?的呢?我竟不知,长安君离开邯郸之后,什么?时候还去过他国为质不成?” 没去人家都城当过质子,不了解攻打的路线和布防情况,打仗的事就没必要带上他,那成蟜和秦国其他王室有什么?区别呢? 在赵国一个国家为质已经足够成蟜耻辱了,还到他国为质?赵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成蟜痛处上戳,成蟜面色一沉就要发怒。 正在这?时,门房大步奔跑至门外,被值守的侍卫拦下了。 “大胆!” 仆人在府内狂奔,非常容易冲撞到主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这?门房不仅跑,还跑到长安君待客的正厅来了?简直是找死。 不待侍卫拔刀,门房立刻大声禀报:“报!王上车架已到正门外!” “桄榔!” 屋内二人豁然一惊。 第 48 章 “报!秦王车驾已到正门外!” 门房的声音刚落, 屋内顿时响起桄榔一声,原来是?成蟜大惊之下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杯子。 青铜制成、雕刻着精美兽纹的杯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沿路留下一片长长的水渍和?久久不?停的涟漪, 被室内昏暗的光线一照, 水面下好似连接着一个深渊, 其中暗藏杀机。 倏忽之间,赵仪抽出袖口的短刀, 刀鞘上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以及银质的浮雕,单从外表来看,这似乎只是一个权贵子弟们拿在手上把玩的物件,而不?会想到它包裹的刀刃是多么的锋利,以至于?刚刚接触到?脆弱的皮肤,就在?上面?划出了一道血痕。 从门房来报, 到?成蟜碰掉酒杯, 再到?赵仪抽刀架在?成蟜脖子上, 一切似乎都是?在?瞬息间发生的事, 快到?成蟜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这才叫攻守异形呢, 一刻钟前成蟜还威胁着要将赵仪等人扣在?咸阳, 转瞬就成了赵仪持刀威胁成蟜。 感受到?脖子上的痛楚, 成蟜咬牙:“赵大夫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早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应该让人搜身!” 该说幸亏刚才没有真的将人扣下吗?才给自己留下一条小命。 赵仪洒然一笑:“长安君过奖了。”随后笑容一收, 声音冷飕飕的, “我?这点拳脚功夫, 哪及得上长安君深谋远虑呢?” 成蟜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连赵仪随身带着短刀都没看出来,哪来的深谋远虑? 赵仪冷笑:“别装了, 是?赵某小看了长安君,我?本还以为长安君年纪尚小,做不?来细作之事,没想?到?长安君早就是?熟手了,可惜此里应外合非彼里应外合,倒是?我?赵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赵仪的话里充满了埋怨和?指责,好在?成蟜听?懂了,但他只觉得荒谬。 “你这话该不?会是?怀疑,嬴政是?我?引来的吧?” 赵仪冷哼:“难道不?是?吗?若非是?长安君与秦王串通好了,想?要将我?们一举抓获,事情哪会这么巧?我?刚来到?你府上,秦王就来了?” 不?知是?嬴政太过谨慎,还是?太过勤勉,即位这么多年很?少出咸阳宫,八百年不?出宫一次,就被赵仪碰见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成蟜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跟你的谈话若传出去,那是?斩首的大罪!我?怎么可能主动将秦王引来,我?疯了不?成?” 赵仪:“你也可以事先与秦王约定好,故意用这些套我?的话,他知道你的忠心,你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被人如此怀疑质疑,成蟜无疑是?愤怒的,关键他确实没做过,赵仪一口接一口大锅往他头上扣,简直要把人砸晕。他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可小命在?人家手里捏着,成蟜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我?比你还慌好不?好!” 别看成蟜野心大,口号喊得也响亮,可他现在?到?底是?个光头王弟,除了一个封地?之外毛都没有(封地?还是?刚到?手的,今年税收还没收上来呢)。 赵仪:“你以为我?会信吗?” 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赵仪死活不?相信成蟜了,这对盟友之间的信任真是?,比丝绢都薄。 不?管成蟜怎么解释,赵仪的手都稳得一批,一点要将短刀挪开的意思都没有,两人一时陷入僵持。 还是?成蟜说:“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我?必须要去正门迎接王驾。”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处,轻轻抵住刀刃往外推。 “把刀拿开。” 刀刃纹丝不?动。 成蟜干脆放下手,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似乎因为一直劝说不?通,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你可以不?信我?,甚至大可以杀了我?,只要你能杀了我?之后能想?办法逃出去。” 这正是?赵仪的想?法。 因为当年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赵国王室中人都擅长刀箭,虽然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将军们,但翻墙逃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逃走之后呢? 成蟜是?嬴政的亲弟弟,要是?他死了,咸阳必定会戒严,关城门查找凶手,秦国奉行军功封爵制,小小一个城门守卫都是?战场上拼杀下来的,甚至斩下过不?少敌首,绝非其他国家守门的那些草包可比。 要是?赵仪能从他们手里逃脱,也就不?用当个谋士了,战场上夺取功劳更快。 瞥见外移的刀尖,成蟜就知道赵仪还是?有些顾虑的,顿时心中大定,悄悄蹭了蹭手心的汗,成蟜继续鼓起勇气劝赵仪。 “赵大夫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嬴政出行时侍卫可不?少,光是?弓箭戈矛都能堆满我?这整间屋子,要是?不?小心撞见了,被他们认为你是?要行刺秦王,任你有季胜之能,也会被戳成是?筛子。” 赵仪迟疑了。他不?怕死,不?然也不?会只带着几个仆人门客就敢来咸阳见成蟜,可他要是?这时候死了,秦军的动向就没人能传回?赵国,那他岂不?是?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其实仔细思考成蟜的话,他的确没有做两面?卧底的嫌疑,因为赵仪听?得出来,发现嬴政毫无预兆地?来到?他府上时,成蟜是?真的慌了,凭他那点城府,装不?出来。 况且成蟜要真是?心向秦国,向着他那位秦王兄长,也不?会费那么大劲给赵国写信,主动当细作,就凭嬴政和?蒙骜想?出的作战计划,但凡成蟜不?告诉他,邯郸一定会被攻破。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就算成蟜先是?想?与赵国合谋,后来反悔了主动要当双面?间谍,那也说不?通。他总得解释一下赵仪为什么来咸阳吧,什么?因为你要跟他里应外合卖了自己家的军队,然后还想?跟我?争夺王位? 嬴政又?不?是?泥人性子,听?完这些话管你是?不?是?幡然醒悟想?要戴罪立功,还不?如直接把这个糟心的弟弟咔嚓了省事。 赵仪当然不?了解嬴政,但他了解君主,没有一个君主能容忍其他人觊觎他们的王位,无论父母兄弟。 而且但凡赵仪等人被捉住,一定要经过审讯,很?容易就将成蟜的所作所为供出来,成蟜照样逃不?了。 左右都是?同归于?尽的路子,成蟜应该不?至于?这么傻,自寻死路。所以这次还真是?他冤枉人了。 赵仪缓缓将刀挪开,原本划开的刀口并不?深,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血痂,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成蟜松了一口气,只来得及对赵仪说:“去内室躲好。”然后就匆匆吹灭油灯,随门房一起赶往正门迎接王驾,门口的侍卫们则是?八风不?动,继续坚守在?岗位上,保证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越过他们闯进厅内。 扶苏已?经等到?不?耐烦了。 秦国承续周礼,虽然打架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但在?无关于?国土之争的小事上,他们非常乐意遵守。 比如客人来拜访,必须主人到?门口亲迎才算合乎礼仪,若是?身份不?够,主人不?屑于?迎接,也要等主人派来的仆人将他们迎进去,绝对不?能自己就往里闯,这是?非常失礼的,严重的情况下还会被主人当做闯入的盗匪游侠,直接刺死了事。 嬴政不?是?一般的客人,他有权利直接进去,但那同样不?合规矩,贵人踏贱地?自然更需要主人迎接,若非成蟜还没成家,他全家都得来门口迎接王驾。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扶苏都已?经无聊地?开始盘车柱子了,去通报的门房还没回?来?怎么的,成蟜自诩和?嬴政关系亲近,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吗? 实际上嬴政也很?疑惑,成蟜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二十四孝好弟弟,事事以兄长为先,从来没听?他说过骄矜之语,怎么今日到?了他府上,事情就不?一样了呢? 扶苏瞅瞅他爹,又?望望门口,眼睛一转委屈地?说:“父王,我?腿疼。” 嬴政立刻放弃思考,低头关心儿子:“哪里疼?” 扶苏伸出小手指给他看:“这里,有小虫。” 嗯? 嬴政先是?皱眉不?解,很?快想?到?晨时扶苏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说坐久了腿上有小虫在?咬,他还给扶苏解释过。 显然他根本没记住。 嬴政耐着性子再次解释:“这不?是?有虫子,是?你坐太久腿麻了,不?碍事的。” 扶苏懵懵懂懂:“哦。” 腿麻了缓缓就好,可扶苏还是?小孩子呢,嬴政这样想?着,就朝扶苏伸出手。 “过来,寡人给你揉揉。” 第 49 章 嬴政平时都是用这双手来握竹简的, 现在却愿意替儿子揉腿,这可是来自秦始皇的温柔哎!谁能拒绝? 扶苏可以。 在嬴政伸手过来的时候,扶苏灵活地往后面一躲, 嬴政抬眸, 眼神中带着?丝不解, 不理解扶苏为?什么拒绝他的关心。 我也不想啊,这么好的增进父子感情的机会, 我也不想放弃啊,可实在是情况不允许啊。扶苏在心里默默流泪,并把?账都算到成蟜头上。 耽误他进行?孝心投资,等着?的,他不把?成蟜的底裤都翻出来就算白来这一趟! 扶苏像模像样地跟嬴政解释:“我想起来了父王,蒙上卿还告诉我说, 不用揉, 走一走也可以好的!” 他用遗憾不舍的眼神看一眼嬴政还没收回去的手, 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说:“没关系, 我下去走走就可以了!” 小孩的心思很好猜,明明看起来很想让嬴政帮他揉腿, 却强忍着?拒绝了, 宁可自己下去走路, 嬴政很好奇, 着?小脑袋瓜里又想了些什么? 既然是扶苏要求的, 嬴政自然不会?拒绝, 当即吩咐车驾边上的内侍抱扶苏下去, 领着?他走一走, 等腿不麻回来了,他再问问缘由。 嬴政身?为?秦王, 在成蟜来迎接之前自然是不会?下车的,影响他王上的威严,只能?让内侍带着?扶苏,而他在车上看着?。 这长安君的府门前,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显然嬴政高兴早了,意外?不一定来自外?在,也可能?焦点本?身?偏离了轨道。 明明上一秒还牵着?内侍的手来回走着?,画面安宁且和谐,下一秒扶苏就一把?甩开内侍的手,闷头往府里狂奔。 很好,今天第二个在府里狂奔的人出现了。 一瞬间牵着?扶苏的内侍、随护王驾的侍卫、乃至长安君府门口的守卫们全都傻眼了,谁也想不通长公子为?什么突然开始撒欢,嬴政从座位上豁然站起,好在车驾里面的高度足够,不然铁定要撞出一个大包。 还是长期跟随嬴政的谒者反应快,高声喊道:“还不快去把?长公子追回来!磕了碰了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 内侍们如梦初醒,赶紧冲进去拉扶苏,而嬴政也顾不得什么威严不威严的了,疾步走下车,过来抓这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这次为?了抓住成蟜的小辫子,扶苏特意挑选的内侍都是身?材魁梧,不看衣饰绝对猜不到他们是内侍的那种,力气大、跑的也快,抓个小孩可以说一抓一个准。 为?了冲进成蟜家里,扶苏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还充分发挥了小孩子身?体软的特制,躲开一个又一个朝他抓来的手。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真是花费大力气为?难自己,怎么感觉这些不是他找来对付成蟜的,而是来给他搞体能?特训的! 终于,大概跑出去十米左右的距离,扶苏被跑得最快内侍抓住了,这还是在扶苏抢跑的情况下才跑出来优势,不然可能?刚迈过台阶就被抓回去了。 那内侍抓到扶苏,但不敢用力,怕伤到长公子,到时候功劳就变成罪过了。 他只敢小心翼翼地抱着?,想立刻折返回马车边,免得长公子奋力挣扎,他又不敢用力,到时候将长公子摔到就不好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扶苏被抱住之后特别老实,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并且还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 “跑的真快,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诧异,但回答的很快:“回长公子,小的伍左。” 伍左抱着?扶苏往回走,正好嬴政走过来,扶苏一看到嬴政,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他拍着?伍左的肩膀,开心地对嬴政说:“父王,他跑得真快!让他给我抓兔子!” 嬴政先是将扶苏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确定没有受半点伤之后,才回道:“你知道兔子是什么吗?” “知道!长着?四条腿,黑黑的,有这么长。”扶苏两只手移开比划了一个长度,也就扶苏胳膊那么长,在小孩眼里已经?很大了,可对于成年?人尤其?嬴政这种身?高腿长的人来说,小得可怜。 哪有那么小的兔子?除非还没长成。而且他记得后宫里没人养兔子,扶苏是从哪看的? 扶苏骄傲回答:“在母亲正殿里!母亲指给我看的,说那个叫兔子,兔腿很好吃的!可惜就是跑得太快了,很少能?吃到。” 闹了半天,原来是庖人做的炙兔,拔毛去皮的可不就小了。嬴政再次感觉到带孩子的无力,他们的世界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世人该有的常识。 看来养育一个孩子就像从头涂抹一匹白绢,以后可要小心了,让人认真教?导扶苏,不要再一提起兔子就是炙兔。那种兔子哪还需要抓,那不是提起来就能?吃。 “父王?”扶苏疑惑地唤了一声,等嬴政看过来,他再次央求。 “父王,可以让他给我抓兔子吗?”想到小孩子不能?太贪心,伸出食指打?商量,“一只就好,我想把?它送给母亲。” 嬴政有些意外?。 本?来以为?扶苏让内侍帮忙抓兔子,是因为?他没吃过,想尝尝兔腿是什么味道,没想到却是为?了送给楚夫人?因为?母亲一句兔肉好吃但是难抓,就将其?放在心上并想办法抓来送给母亲,真真是一颗赤子之心。 何况他才刚满一岁啊。 嬴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既然是要孝顺母亲,寡人允了。”然后目光移向?伍左,眼神中的温情褪去,声音变回属于秦王的威严。“好生照顾长公子。” 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内侍顿时将头低得更?低了,应道:“是,王上。” 他回答得很快,声音中难掩激动,显然对于自己成为?长公子的内侍极为?惊喜。 伍左因为?长相高大魁梧,看起来就是有一把?力气的,净身?刚过就被派到章台宫去扫地了,他又不是钻营的性子,平日里只管闷头扫地,到后来同期的小内侍们都巴结上了贵人,身?份水涨船高,只有他依旧在扫地,没少被人奚落嫌弃。 没想到只是一次普通的随王上出行?,居然能?得到长公子的赏识!虽然只是被调过去抓兔子,可长公子还是个小孩啊,小孩子不就是喜欢玩吗,只要他抓兔子抓得好,未必不能?升一两阶。 伍左低着?头,眼睛亮亮的,可见真是不会?钻营,被掉到长公子身?边,其?他人都是挖空心思讨好,甚至有些聪明的早早就开始投资下注,哪像他似的,一心只想替扶苏抓兔子。 扶苏可不知道伍左的心理路程,从一开始问伍左的名字到向?嬴政讨要其?实都只是他临时起意而已。 因为?他甩开内侍跑进院内的行?为?对一个一岁小孩来说非常危险,若是被抓到肯定要遭到训斥的,所以看到嬴政那一刻他先声夺人,岔开话题,将嬴政注意力引到伍左身?上,多聊几句说不定就忘了自己乱跑这回事?了呢。 庆幸的是,他转移话题的方?法好像成功了?偷偷观察嬴政的脸色,发现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扶苏偷偷拍拍胸口,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嬴政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只当没看见。 扶苏将自己安抚好之后,就拍着?伍左的肩膀让他将自己放下来,伍左迟疑了:“长公子,还是让小的抱着?你吧。” 伍左只是个内侍,他本?来根本?不敢拒绝扶苏的要求,可想到扶苏上一秒还在满地乱跑呢,好几次都差点摔到地上,伍左真怕他一将人放下去,扶苏就当场表演个平地摔,所以勇敢地拒绝了。 只不过细听就会?发现,伍左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显然拒绝长公子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范围,吓得厉害。 看伍左的长相还带着?青涩,也就十几岁,显然只是长得高大了点,实际上恐怕也就高中生的年?纪,扶苏心中大呼造孽啊。 为?难一个高中生,他心里多少有点罪恶感,于是就说:“那你抱着?我走走吧。” 伍左高兴了:“是!” 嬴政道:“哪有主人不在,客人就随便乱逛的道理?” 他刚才悟出养育孩子就是涂抹一匹白绢的道理,白绢造价昂贵,除了贵族没人会?在上面写字作画,所以涂抹时需要格外?小心,否则错了一笔,整匹白绢都要浪费掉。 同理,孩子得认真教?育,不然一个地方?教?错了,就会?引发后面的连锁反应,一步错步步错。 因此趁着?这个机会?,嬴政给扶苏讲了一大通要遵守的礼仪,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何时可为?何时不可为?。 扶苏听着?听着?,眼睛逐渐转圈,别念了,师父别念了,徒儿听不懂啊。上辈子高考语文试卷上的文言文也没有这么难啊! 关键是抓贼的好机会?都被浪费掉了! 扶苏忍不住开始叛逆,他拍着?伍左的肩膀,指着?内院的方?向?道:“快,快走!” 王上还在说话呢,伍左哪敢动。 扶苏急了,又拍他一下:“快啊!快带我逃走!” 伍左硬着?头皮看了嬴政一眼,嬴政已经?停下讲礼,用眼神对扶苏说:我儿叛逆伤透我心。 不同频的扶苏只想说,对不起了爸爸,我也不想的,实在是我翻史书的时候没发现你还有这个人设,实在接受无能?。 看伍左不动,扶苏开始挣扎,你不去就不起,我自己去行?了吧! 伍左连忙把?像泥鳅一样滑溜的长公子捞回来,匆匆向?嬴政告一声罪,抱着?扶苏逃走了,嬴政也不觉得忤逆,也许是对扶苏格外?喜爱,也或许是因为?扶苏还小,他丝毫不觉得内侍在两人之间选择听扶苏的话有什么不对。 难得出宫一次,既然扶苏喜欢逛院子,那就让他逛。 在门口等了这么久,哪怕冷静如嬴政也有了些不耐,这主要来自于成蟜对他的怠慢。 嬴政是个严格践行?法度的人,这些法度中包括君臣之别,成蟜没有遵守这个规则,就是在嬴政的底线上来回蹦跶,拥有守法强迫症的嬴政接受不了,他也想去探究一下成蟜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伍左抱着?扶苏往里走,沿途好好参观了一番长安君府美丽的园艺,不仅有奇石造景,还有草地上开满的指肚大小的野花,跟后世的园林相比缺少了一些精致,但多了独属于秦汉的粗狂野趣,倒也是一种新奇的享受。 扶苏左右张望着?,偶尔惊叹道:“那朵花好漂亮啊!”“那块石头好奇怪!”“哇,叔叔家好大啊!” 一时间,长安君府内充满了小孩子的欢声笑语。爱听的人怎么听都听不够,比如嬴政。 而不爱听的人只想知道,这小兔崽子怎么也跑到他家里来了?比如黑着?脸的成蟜。 成蟜不是什么沉稳老练的人物,刚刚在室内跟赵仪经?历了一番生死辩驳,又要赶出来迎接嬴政,心绪还没平稳,看向?扶苏的眼神就带出了一些,有点嫌弃。 扶苏看见了,不仅不生气还有些想笑,生气好啊,生气说明情绪不稳,这时候最容易套话,他开心地朝成蟜挥舞双手:“叔叔,叔叔我在这,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别挥了,成蟜心里狠狠啐了一口,面带惶恐地迎上嬴政。 “臣弟接驾来迟,,还请王兄恕罪。” 嬴政面上看不出喜怒,道:“无碍,起来吧。” 成蟜直起身?:“多谢王兄。” 不等成蟜再说些什么替自己解释,扶苏不开心的声音插进来 “叔叔,你是没看见扶苏吗?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我知道了,叔叔是在生扶苏的气。”扶苏满脸愧疚与惶恐,“对不去叔叔,我不应该说你丑的,更?不应该说年?初丑得像鬼,我已经?跟父王反省过了,父王特意待我过来跟你道歉,对不起!” 似乎是为?了表达道歉的诚意,扶苏的声音非常大,尤其?在“丑”和“丑的像鬼”两句上,更?是恨不得整个院子的人都听见。 成蟜暗暗咬牙:这是来跟他道歉的吗?分明是借着?道歉又骂了他一顿! 成蟜瞥了眼嬴政,不得不忍气吞声:“没事?,叔叔是长辈,怎么可能?跟你计较呢。” 第 50 章 扶苏像模像样?地朝成蟜行?了个礼:“谢谢叔叔。”然后又一脸向往地说?, “叔叔家好漂亮,比我住的院子漂亮,我可以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吗?” 这?还真不是扶苏乱说?, 若按规制, 长安君府自然比不上咸阳宫, 然而那?要看跟谁比,楚夫人又不是王后, 她一个夫人住的地方哪能跟嬴政唯一的弟弟比。 别看成蟜才?回来两年多,可有兄长和?太?后赏赐,园子里的珍宝奇石可一点也不少,再有能工巧匠设计点缀,说?是一步一景也不夸张。扶苏的要求合情合理。 当然,扶苏对参观没兴趣, 他不过是想找借口多留一会儿, 看看成蟜家里有没有什么通敌的蛛丝马迹。 成蟜本有些不愿意, 嬴政在这?里?时间越长他越危险, 可转念一想,参观园子好啊, 最好一直在外面逛, 这?样?赵仪也不会暴露, 因此成蟜很痛快地答应了。 “好啊, 那?叔叔带你去前?面玩?” 成蟜指着不远处的树林, 都是几十?年老树, 当初建造长安君府时移栽过来的, 树冠高大茂密, 最适合现在这?样?的夏日。 嬴政看了一眼,也觉得这?树林不错, 临近花草树木总是让人心境平和?,极为适合叔侄俩散步增进感?情,道歉之事?也就顺其自然了。 扶苏却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的好叔叔是不是太?热情了? 成蟜不喜欢扶苏,正如扶苏也不喜欢成蟜,他怎么?可能突然热情地要带他散步? 而且,不管是昨天嬴政单独召见成蟜,还是今天所有人一起在大殿上议事?,就扶苏观察到的,成蟜对嬴政的态度并不谄媚。 两人从小不在一起长大,也没有什么?兄弟情,但面对唯一的弟弟时,嬴政还是给予了不少宽待,所以成蟜在面对嬴政时,比其他公卿们都多了丝自在。当然,像今天这?样?让王驾一直等在门口的行?为,不在此列。 总之,成蟜这?热情不是因为喜欢他,也不可能是突然脑子开窍要向王上献殷勤了。 扶苏狐疑地盯着成蟜伸过来的手?,直觉告诉他,有猫腻。 扶苏没有把手?搭上去,眼睛四处张望一下,突然有些惫懒,对嬴政说?:“父王,天气好热啊,扶苏口渴了。” “口渴?”之前?在车上不是刚喝过吗?难道小孩子就是渴得比较快?嬴政没太?在意,挥手?让内侍上前?伺候。 扶苏却拒绝了:“父王,我想喝饮子,甜甜的比水好喝。” 他已经从伍左身上下来了,此刻抬头望着成蟜:“叔叔,你家这?么?漂亮,应该也有很多好喝的饮子吧?”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当然有。” 秦国限酒,大多数人喝的还是各种果子酿造的饮子,平日宴客也多是用饮子招待,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换成酒,所以成蟜这?里?不仅有,还有不少。可见他的客人也不少。 成蟜吩咐仆人去取,并搬三套案几坐具来,放到树林中。 这?盛夏时节,在林荫中小坐实为正常,然而一旦察觉到了其中一个问题,就觉得哪里?都是问题。 成蟜怎么?总把他们往外引?莫非,屋子里?有问题! 先前?他和?蒙骜在章台宫前?见到离去的成蟜脸色很不好,甚至于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连个招呼都没打,怎么?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就面色和?煦,都有闲情逸致跟他们坐饮林间了呢? 该不会是故意拖着他们,不想让他们进正厅,免得发?现他的秘密吧。 扶苏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要知道扶苏装了两天熊孩子,就是为了搜集成蟜通敌的证据,如今终于有进展了,简直可喜可贺!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疑点。 仆人回来得很快,似乎他们也知道,正厅里?的秘密不能见人,手?脚麻利地就要在地上铺好锦缎,然后是案几坐具。 扶苏皱着小眉头看他们忙活,道:“可是母亲说?过,小孩子不能在外面吃东西,会肚子痛。” 他拉一下嬴政的袖子,仰头说?:“父王,我们还是去屋子里?吧。” 嬴政嬴政不疑有他,根本没想到扶苏嘴里?的‘我妈妈说?’都是他自己说?的,因为他对肚子痛这?件事?深有体会。 幼年时经常有人抢他的食物,为了不挨饿,他只能在拿到食物的第一时间把它吃光,有时就是在屋外,还刮着风,经常会肚子痛。 虽然今天根本没什么?风,可扶苏才?一岁,也刚断奶没几天,不能冒这?个险,因此他赞同道:“也好。”说?完看着成蟜,等他带路。 秦时贵族的院子功能分布跟后世也没什么?区别,前?院用来待客处理政务,后院是家眷的住处,而待客一般都是厅房,周围其他屋子都是仆人居住,不具备待客功能。 厅房有正厅偏厅,但招待王上还能用偏厅吗?只能是正厅,然而正厅有鬼。 成蟜紧张地后背冒了一层细汗,嬴政的决定他无法更改,因为一旦涉及到扶苏的健康问题,他再劝也没有用。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成蟜强笑?着将嬴政和?扶苏迎进正厅,之前?手?脚麻利的仆人们也跟了过来,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坐具摆好了,果饮也已经倒进半个拇指高的杯子里?,供长公子享用。 可以理解为,这?些仆人被选中来伺候王上,难免要好好表现,但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在借此机会掩盖某些痕迹。 比如那?被顺手?调换的坐具,应该还带着体温吧,只是仆人到底不知主人的心思,干活也是丢三落四不够细致,扶苏看着脚下那?片未干透的水渍。 果然,雁过总会留痕的。 扶苏跟着嬴政一起走?,突然似乎没站稳,身体微微前?倾,导致衣摆都垂到了地上,扶苏却还无知无觉地,一脚踩了上去,然后…… 啪叽—— 听到响动?,嬴政低头就看见不省心的儿子坐在地上,抬头无辜地望着他。 “父王,我摔倒了。” 摔倒了还得知会一声? “把长公子扶起来。” “是。” 伍左声音颤抖地答道。 扶苏刚刚摔倒,伍左就吓得腿一弯跪到地上,连点缓冲都没有,膝盖直接砸到地上,砸得结结实实,扶苏光是听着都觉得疼,伍左却像一点也没感?受到一样?,只紧张地上下检查扶苏,看他有没有摔伤哪里?。 他才?刚到公子身边,居然就让公子摔倒了,他真是没用! 伍左又是自责又是惶恐,生怕看护不力被惩罚,没想到王上格外宽容,居然只是让他扶起长公子而已!伍左感?激得声音都颤抖了,急忙去抱扶苏。 扶苏把手?搭在伍左胳膊上,但没有起身。 刚才?伍左膝盖砸地面,扶苏听着心里?咯噔一下,穿越一年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主人伤了根头发?,仆人都要自杀谢罪的野蛮制度,甚至越来越厌恶。 如果伍左因此受罚,扶苏难免会心生愧疚,就像昨日的奶娘和?今早章台宫殿前?的侍卫,他无意惩罚他们,可他们总会因为他遭受无妄之灾,扶苏一直在愧疚。因为他虽然身体上是战国的贵族,心却一直留在平等的现代社会,对这?种野蛮粗暴的是非观只有排斥,无法接受。 愧疚的同时,他也难免郁闷,以后他要做的事?不止这?些,也不止会有伍左一个人为此跪碎膝盖,难道他要一路愧疚下去吗? 听到嬴政只是让伍左扶他起来,没有要惩罚的意思,扶苏甚至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随即意识到这?样?可不行?。 次数多了,为了身边的人不因为他受罚,他只有约束自己,不能随意说?笑?,因为侍卫笑?了会挨板子,走?路不能摔跤,因为伺候他的人要挨板子,天长日久的,岂不就将自己框在里?面了? 可他有什么?错呢?扶苏郁闷地坐着,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最错的就是共情太?过。 其实古代低层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看过那?么?多电视剧小说?,还能不清楚吗?正因为太?清楚了,他才?会在自己成为贵族,这?个不需要过同样?生活的阶层时,忍不住多加体谅。 可这?治标不治本,除了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之外,什么?用都没有,伍左们的苦难是制度给的,与其怪罪自己,不如等他长大能说?得上话的时候,将这?些改掉,像秦献公不就废除了人殉。 伍左不知道这?一瞬间扶苏想了很多,他的心思很简单,只想伺候好主人,尤其主人是娇嫩的小孩子,更要仔细伺候,所以为了防止主人再次摔倒,他想干脆将扶苏抱着,直到回宫,这?样?总该安全了。 可扶苏只是撑在他的手?臂上,自己努力站起来,可惜站起的时候一低头重心又不稳,啪叽——梅开二度。 伍左更加惶恐了,然而这?次扶苏没有关心他的感?受,只是皱着小眉头,看上去有些挫败。嬴政再次低头,扶苏再次抬头,比起刚才?,无辜中还多了些委屈。 “父王,我又摔倒了。” 三头身的扶苏本来就小,坐着就更小了,小小一团窝在嬴政脚边,天真无邪地向他抱怨着,嬴政没经过现代文?化的冲击,不然他就会知道某种感?觉叫萌化了。 嬴政被儿子萌得一塌糊涂,直接不用伍左了,亲自蹲下/身来扶他,扶苏乖乖地伸出小手?等着抱。 而这?一抱起来,有些之前?没被注意的东西就进入视线范围了,嬴政捏住扶苏的袖子:“怎么?湿了?” 扶苏只在车上喝过水,最有可能就是在那?时弄湿的,但彼时有内侍随侍,若是水沾到了袖子上,内侍早就发?现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那?就是刚刚才?弄湿的。 嬴政疑惑,扶苏更疑惑,他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子湿了,抬起那?只手?凑到眼前?看,果然浸湿了一小块,非但如此,扶苏耸了耸小鼻子,惊奇道:“是酒的味道!” “酒?” 嬴政已经想到,应该是扶苏刚才?摔倒时蹭到了地上的水,他低头看去,果然有一摊小小的水渍,经过扶苏刚才?的抹蹭,几乎快要干了。 想到扶苏刚刚走?的位置,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不,或许不是摔倒后蹭到,而是正因为有水才?会摔倒。想到此,嬴政有些不悦,王弟府上的洒扫未免太?不尽心。 然而扶苏却说?,这?摊不明水渍有酒的味道。 嬴政的表情从不悦渐渐变得高深莫测,喝酒无非两个理由,一是用来宴客,二是此人爱酒,以至于独自在府也要小酌几杯,感?受醺醺然冯虚御风的乐趣。 他竟不知,他这?个王弟居然还是爱酒之人。 50-60 第 51 章 嬴政往成蟜那里瞥了一眼, 成蟜表情?没什么变化,袖子却垂下来遮住了双手,细看的话会发现, 他看似不?在意, 目光却集中到了扶苏的袖子上, 似乎对沾染上的酒渍极为在意。 他是王叔又不?是奴仆,奴仆们?洒扫工作没做好害得长公子摔倒, 衣服还浸湿了,自然惶恐难当,那成蟜又是为了什么? 嬴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掩下眼中的疑虑,问扶苏:“你怎么知道是酒?” “蒙上卿告诉我的!”说着将章台宫里他想要喝蒙骜桌子上的水却被制止,并告诉那?不?是水是酒的事给嬴政讲了一遍。 蒙骜只把他们?父子送到门口就已?经回?去处理军务了, 无法作证, 不?过扶苏说话条理格外清晰, 倒也没什么妨碍。 扶苏极为好动, 哪怕被嬴政抱着也不?消停,一边说着一边刷刷甩袖子, 袖子上沾到的那?点酒随着他一直甩袖子, 都挥发出去了, 朝着嬴政的方向。 酒水的味道突然变浓郁, 嬴政一闻就知道, 正?是他曾经赐给成蟜的甘醴。那?是蜀地送来的贡酒, 一共没有几?坛, 除了送去甘泉宫的, 也就成蟜这?里还有一些,居然拿这?个出来待客, 看来刚刚离席的这?位客人很重要。 不?仅嬴政闻得到,连成蟜都闻到了,他本就离嬴政不?远,酒水的味道一飘出来顿时紧张到握拳,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他很快反应过来,地上有些酒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成蟜松开拳头,叹气道:“是臣弟的错,近来满心只想着随军出征的事,对府中庶务多有疏忽,没想到他们?连洒扫都这?么不?尽心,是该换一批新人了。” 还在厅中的仆人们?噗通一声全都跪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抖如筛糠。 这?时候可没有不?准随意打杀仆人这?条规定,换一批新人不?是把现在的卖出去然后再买新的,为了图省事,贵族们?都是将不?合心意的直接打死,然后再买一批新的进来。 他们?还不?如牛马值钱。 奴隶的构成很复杂,有战场上被俘虏的敌国士卒,有犯错被罚为罪奴的,还有城外没有土地耕种的野人,一旦被抓住就可以卖为奴隶,这?是各国都允许的。 虽然成分驳杂,但命运是相同的,一代为奴则世代为奴,只要烙上奴印,世世代代都别想翻身。 也许一开始他们?抗争过,可很快鞭子抽过来了,锁链套上来了,他们?一代一代地被驯化,就像人类驯化狼犬一样,变得忠诚又听话,哪怕主人说要将他们?全部打死,也只是跪在地上颤抖,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 扶苏环顾厅内,他目光所及之?人还活着,但都已?经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他突然有些愤怒,愤怒于成蟜的残忍和无耻。 什么叫洒扫不?尽心?分明是他在搞阴谋诡计的时候突然听到王上驾到,惊慌失措下弄翻了酒杯,因为太突然,仆人根本来不?及收拾,现在倒成了他摆脱嫌疑的借口。 可惜,在场有心为仆人鸣不?平的只有扶苏一人,哪怕是穿越后让他觉得没有历史上记载那?么暴虐的嬴政,也不?觉得成蟜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他只在乎成蟜话里的真?假。 扶苏看着嬴政毫无变化的侧脸,突然泄气般地将头歪到嬴政肩膀上,变成一条毫无斗志的咸鱼。 “哎……” 嬴政本来在思考成蟜身上的反常之?处,被这?靠过来的一声叹气打断了思路,心中不?觉有些好笑,扶苏小小年纪,心事倒是不?少。 嬴政微微偏头看着扶苏问:“为何叹气?” 扶苏恹恹道:“蒙上卿说,像这?种闻起来很香的酒都很珍贵的,他想喝都喝不?到,叔叔这?里却遍地都是。” 成蟜额头青筋微凸,咬牙保持微笑:“蒙骜贵为上卿,给他送礼的人数不?胜数,他什么美酒没喝过?我府上的一杯薄酒恐怕入不?了蒙上卿的眼。” 这?小兔崽子果然没安好心,自己摔一跤还不?忘给他挖坑。 想到嬴政一向不?喜坊间酿酒贩酒,觉得酿酒会导致更多黔首饿死,一直秉持着打压的态度,连带着对爱好喝酒的人也不?喜欢,何况他这?种将酒倒在地上的浪费之?举,恐怕在嬴政眼里,这?就跟举着弓箭射杀他的百姓没区别了。 成蟜赶紧又解释:“酒至微醺难免手会不?稳,不?小心倒在了地上,好在也只是坊间浊酒,若真?是连蒙上卿都喝不?到的美酒,可就痛死我了。” 先是驳斥了扶苏所谓的此酒珍贵,浪费可耻的话,又说只是喝醉的情?况下没拿稳酒盅,这?才倒在地上,合情?合理,就算嬴政不?喜浪费酒水,也不?能因此责怪他。 可惜成蟜漏掉了一个重要信息。 薄酒? 嬴政微抬眼皮,不?置可否,蜀地的贡酒一向以酒香浓郁回?味悠长著称,他虽然不?喝酒,但曾经闻过一次这?个味道就再也没忘记过,因此才能一闻就知道,这?是他曾经特?意赐给成蟜的。 因为数量稀少,除了王太后之?外,他连吕不?韦和蒙骜都没赏赐,全送到成蟜府上了。结果他的好弟弟说什么?薄酒! 还坊间浊酒,如果咸阳城的坊市里卖的酒都能达到这?个水平,蜀地还用?得着巴巴送几?坛过来当贡品吗? 长安君的富贵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心中的不?满一瞬而逝,嬴政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怪罪弟弟的人,但到底留下了一丝痕迹,让他跳出兄弟情?开始审视成蟜的反常之?处。 成蟜不?可能真?的分不?清浊酒和美酒,相反像贡酒这?个等级的他府里肯定也没有多少,能让他拿出此等美酒来招待,来客到底是谁呢? 至于为什么认定成蟜是在待客,而不?是酒瘾犯了,很简单,没有人会在犯了酒瘾之?后特?意跑到待客的正?厅里来喝酒的,反正?也没外人,在用?膳的偏厅里,疑惑直接在就寝寝室里,烤肉就酒,吃完就睡,这?不?比正?厅舒坦? 得益于扶苏之?前?乱跑,嬴政跟着直接越过门房们?住的仆人房,进了前?院,虽然离正?厅还有些距离,一些细节上的东西看不?真?切,但还是可以看到成蟜是从正?厅出来迎接他们?的,想来这?位客人还没走? 不?走,又不?肯来拜见他这?个王上?有点意思。 低垂的眼皮掩盖了嬴政的思绪,教成蟜一时把握不?准嬴政信了还是没信,他的话经不?起深思,因为急于反驳扶苏失了谨慎,嬴政再思量一会儿,哪怕听不?出别的,也能察觉到他对扶苏和蒙骜淡淡的不?喜。 蒙骜可是主将,本来成蟜就担心嬴政打算把自己从大军中踢出去,现在倒是有正?当理由了,因为他对主将心存不?满恐对战事不?利,所以决定换个人去,那?他可真?是要吐血了。 为了防止这?种糟心事发生?,成蟜开始转移话题,同时也是他想问的。 “王兄素日为国事操劳,少有闲暇,若有事相商,派人唤臣弟一声即可,何必劳王兄拨冗?若有碍国事,臣弟实为惶恐。” 嬴政安抚道:“寡人难得偷闲,与王弟无关,何况内政有吕相,外事有蒙卿,无须担心。” 成蟜诚惶诚恐地拱手:“王兄所言极是,此二者确为我大秦之?福啊。” “嗯。”嬴政淡淡地应道,“今日只是带扶苏来,让他为昨日的轻言道歉。” 成蟜连忙摆手:“扶苏不?过幼童,臣弟岂会与他计较这?个。” 扶苏已?经跟随嬴政坐下,此时也绷着笑脸端坐,非常认真?地说:“叔叔哪里话,明明是扶苏的错,怎么能因为叔叔宽容,扶苏就可以知错不?改了呢?晨时得母亲教导,这?才知道自己的错处,请叔叔给扶苏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嬴政也说:“还是要的,正?因为他年纪尚幼,才更应该仔细教导,免得养成不?敬长辈的轻狂性子。” 说着又将扶苏给出的理由讲了一遍,父子两个打辅助,扶苏将道歉的姿态摆得端正?。而成蟜听到是楚夫人教子,这?才收敛不?安的申请,称赞了楚夫人的爱子之?心,又再三?表示昨天的事他早就忘记了,不?过扶苏认错的态度良好,值得表扬:长公子小小年纪知错就改,也是秦国的福气啊! 实际上呢,成蟜在心里冷哼,别看这?小崽子装得人模狗样的,要是他没有屡屡找自己麻烦,兴许自己还会相信一二,可见面几?次被坑几?次,成蟜早就认清了,这?小崽子就是专门来克他的! 因此扶苏态度越端正?,他越警惕,顺着父子俩的意思原谅并称赞了几?句,一时间宾主尽欢。 而扶苏在得到成蟜的‘原谅’之?后,顿时恢复了活泼的本性,也不?端坐了,像用?蹦的一样站起来,语气轻快道:“我就知道叔叔最好了,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说着,还略带得意地瞟一眼嬴政,看起来这?话就是说给嬴政听的,让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禁怀疑,该不?会扶苏根本不?想道歉,今天是被嬴政强迫来的吧? 嬴政也有种背黑锅的感?觉,明明是扶苏自己嚷嚷着要知错就改,缠着他非要来向成蟜道歉,为此他不?得不?破例出宫,怎么现在又成了是被他强迫的了? 嬴政喝一口水,心中默念,这?是亲生?的,不?能生?气,就这?一个,不?能生?气。 心里碎碎念,面上却是垂眸观察着杯上的雕花,偶然间视线扫向别处,那?只剩一点轮廓的酒渍,握着杯子的手一顿,若是从此处摔落酒杯,倒是刚好能洒到那?儿。 嬴政转了转杯子,无所谓地又喝了一口,罢了,早就猜测的事情?得到证实而已?,不?值得惊讶。 完成父母给的任务,扶苏一秒从严肃变活泼,并且恢复了多动的本性,左看右看一点也不?老实,显然心思已?经飞出去了。 他还站着,还没有嬴政坐着高,小孩子嘛,倒也没人训斥他,他环顾着厅内,似乎在寻找什么好玩的地方。 实际上扶苏是在找破绽,可看来看去,视线中唯有那?些瑟瑟发抖的奴仆最吸引他的视线。 从刚才被成蟜一句话吓得跪倒之?后,除了端茶递水的其他还在跪着,没有主人的允许谁也不?敢起来。 虽然主人对他们?不?满意,马上就要将他们?打杀,可同时主人与王上也需要人伺候,所以他们?需要将二人伺候周到再去死,仆人们?不?觉得悲哀,反而感?激涕零,感?激主人允许他们?多活几?个时辰。 他们?的心思实在太好猜,看明白之?后,扶苏只觉得一阵阵的窒息感?席卷上来,他想弄死成蟜的心思更强烈了。 扶苏仔细看着这?些人,也不?知道在他扳倒成蟜之?后,这?些人还会不?会活着。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善良了,像是老古董们?经常批判的妇人之?仁,成蟜的奴仆也许并不?无辜。他们?能出现在正?厅里,说明正?是在主人面前?得用?的,也许成蟜向赵国传递密信时,这?些人就是信使,但扶苏依然会为他们?轻如鸿毛的死法而悲痛。 不?单是为了他们?,更为了在这?个时代挣扎求生?的底层。若他们?能有机会明辨是非,若他们?可以选择,也许并不?愿意为了成蟜背叛秦国,更不?愿意被迫踏上一条掉脑袋的死路。 若是生?在未来,他们?可能像上辈子的扶苏一样,也许会遭遇童年不?幸,之?后的人生?却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然而生?在先秦时代,他们?只是砖石瓦砾,深埋进泥土里,仍然有人嫌弃他们?硌脚。 看得久了,扶苏的情?绪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但是他发现一个问题,这?些人未免跪得太集中了,或者说,他们?原本的站位太集中了。 正?厅很宽阔,前?后以一个巨大的屏风做隔断,分为前?厅和后厅。前?厅阳光充足,多用?来待客,比如此刻扶苏他们?就坐在前?厅,后面则是用?来储物和临时休憩,其实扶苏的寝殿跟这?个格局有点像,都是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住人,晒不?到的地方放东西。 依照惯例,客人是不?会踏足后厅的,除非喝醉了被主人挪过去休息。 既然如此,这?些奴仆们?为什么沿着屏风站了两排,一左一右,人为增加了屏风的长度,像是在故意阻止人去后厅似的,有这?个必要吗? 对不?起,他要自己打脸了,刚想到一般客人不?会踏足后厅,他就有点想进去看看了。 扶苏望着后厅,起身缓缓朝那?边走去,一直注意着的成蟜看见这?一幕,骇得瞪大双眼,一句“站住”即将脱口而出。 第 52 章 扶苏似乎是终于办完了正事开始放飞自我了, 再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坐着?,想要?到处跑着?玩,一个错眼的功夫就要往后厅跑了。 幸亏成蟜一直盯着?, 看到这一幕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一声怒喝悬在齿间半响, 最终被理智压下,换成了惊讶的颤音。 “扶苏!你去那儿干什么?” 能把愤怒转换成惊讶已经飞了成蟜很大的功夫, 颤音实在是无法?避免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应该没有人注意才是。 擅长发现细节的嬴政瞥了成蟜一眼,默默不语。 听到主人的声音,原本跪伏在地的仆人们壮着?胆子直起了身,张开双手用身体拦着?扶苏, 不让他?继续往里闯。 比划了下自己站着?和仆人跪着?的高度, 扶苏郁卒了, 可?恶啊, 三头身实在很耽误正?事。 但凡他?能跟亲爹长得一样高,大长腿一迈就从?他?们头顶跨过去了, 还用得着?理会这些?? 可?惜他?没有, 他?只是一个站起来刚到亲爹膝盖高的小豆丁, 瘦弱的仆人一张开手就能把他?拦下。 扶苏指指后面, 好奇道:“后面那么大, 我想去后面玩。” 成蟜要?被他?的好奇给急死:“后面又黑又潮, 有什么可?看的?不如让人领着?你去外面走?走?, 看看院子里的花。” 扶苏觉得被小看了, 叉着?腰道:“黑怎么了?我经常跟奶娘在后殿玩捉迷藏,我才不怕!” 谁管你怕不怕! 小孩儿真烦人! 眼看着?扶苏发出豪言壮语之后, 又要?往后面跑,仆人拦着?他?他?就当看不见,反正?他?可?是秦王长公子,没人敢真的拦他?,倒也被他?硬闯出一个口子,眼看着?扶苏越过仆人,下一秒就要?越过屏风,成蟜急得大喊:“不可?!这——”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他?急得直接站了起来,大踏步朝扶苏走?去。 终于逼得成蟜失了分?寸,扶苏心?中暗喜,可?算抓住你狐狸尾巴了,那个被用美酒招待却?不得不匆匆离开的客人就藏在后面吧—— 扶苏手撑在屏风上抬起了脚,没有赶到扶苏身边的成蟜眼睛几乎瞪脱了眶,原本想要?戴罪立功的仆人们目露绝望,厅中所有人的视线随着?扶苏动而?动。 铮—— 不知哪扇窗外吹来了风,带来不甚清晰的金鸣之声,扶苏保持着?抬脚的动作,眼睛眨了眨,没动作。 差点就在正?厅里跑起来的成蟜步子还算不小,终于在此时赶到了扶苏身边,一把将他?从?地面上拎起来,想要?就这么将他?抱回嬴政边上。 “听话,别乱跑,后面没什么好玩的,那么黑,万一摔到你怎么办?” 被抱着?的扶苏暗暗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挣扎,心?里却?还在腹诽:我刚才可?是连着?摔了两次,也没见你多担心?,这会儿倒是当上好叔叔了,不觉得矛盾吗? 巧了,嬴政也是这么想的,实在是成蟜此时的紧张太明?显,让人想注意不到都?不行。他?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后面有什么呢? 成蟜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扶苏身上,生怕他?再捣乱,一时忘了掩饰,不知道嬴政已经将全部都?看在眼里,还在苦口婆心?劝着?扶苏。劝他?作为长公子一定要?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仿佛后厅里有洪水猛兽,他?进去就要?被吞没了一样。 当然某种程度上,他?说的也没错就是了。 察觉到成蟜抱着?自己的力道变轻,扶苏就知道,这个位置是成蟜自认为安全的,但是难道他?会这么轻易放过成蟜吗——怎么可?能! 鼻尖嗅到某种熟悉的味道,扶苏再动不消停地扭动起来,因为成蟜刚刚过于紧张,此时觉得自己安全了,正?是最松懈的时候,扶苏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成蟜愣是没抓住,被他?跳下去了。 察觉到手里缺少?某个小兔崽子,成蟜感觉自己心?脏又要?停跳了,再一看发现扶苏就在自己腿边,顿时心?脏重新跳动,又活过来了,这大起大落幸亏他?是年轻人,不然妥妥是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那种。 扶苏再次给他?找麻烦,惊惧之下成蟜的耐心?告罄,一边俯下/身想再次将扶苏抱起来,一边嘴里埋怨着?:“怎么又乱跑……”后面还有很多,可?惜扶苏是长公子,成蟜只能憋屈地憋回去,眼神里的幽怨都?快凝成实质了。 扶苏回头瞥一眼,幸灾乐祸,哎呦,叔叔要?被玩坏了。 他?一个扭身躲过成蟜的拥抱,但却?不是往后厅跑,而?是躲到了一个高大的烛台后面,叉着?腰生气道:“哼,我知道了,叔叔才不是担心?我摔倒呢,你是怕我碰倒后面的东西?,叔叔真小气!” 这又是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被扶苏躲过之后,成蟜以为又要?来一场生死追逐了,没想到他?只是躲到烛台后面,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见扶苏这样毫无根据的指责,顿时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成蟜勉强微笑,尽量做一个和蔼可?亲的好叔叔。 “这怎么可?能呢?叔叔府里再多的东西?,也没有扶苏珍贵啊。” 毕竟是嬴政的小崽子呢,还是独一无二的限定款。 扶苏却?气鼓鼓的,完全不相信成蟜的释,认定他?就是小气,而?且还小心?眼,嘴上说着?原谅他?了,原来还是生自己的气,连去后面玩都?不可?以。 听着?扶苏理直气壮地跟嬴政告状,还是当着?他?这个被告状的人的面说,成蟜:……算了,笨有笨的好处,就是气性大了点,着?实烦人。 一岁的扶苏似乎已经能分?得清,谁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所以张口就是对着?嬴政告状,显然他?认为嬴政是能帮他?主持公道的人,或者说,只是单纯地在向父亲寻求帮助? 当然,到底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嬴政要?不要?帮忙。 嬴政只是略一沉吟,就朝扶苏招手道:“扶苏,回来。” 不论如何,还是先?将儿子放到身边最安全。 然而?扶苏却?直接抱住烛台,不仅躲开成蟜,也拒绝回到嬴政身边去,失望地看着?嬴政,随后转头‘哼’了一声,似乎在说,你不帮我我自己来。 他?抬头望一眼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烛台,一只手抱着?烛台,委屈地撅嘴说:“叔叔不让我去后面玩,我不开心?了,你得送我个礼物!” 要?礼物要?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真是少?见,成蟜腹诽,嘴上却?连声应道:“好好好,你看上什么了一会儿就带回宫去。” 小孩子能喜欢什么?无非就是吃的玩的,用这些?就能将两座瘟神送走?,成蟜巴不得呢。 扶苏指着?烛台道:“就这个吧!” 成蟜错愕:“什么?”这玩意有什么用? 扶苏梗着?脖子看他?:“就要?这个,叔叔要?反悔吗?” 扶苏的样子,似乎他?拿走?这个烛台占了很大便宜似的,成蟜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烛台也算礼物吗? 他?本身也不耐烦应付扶苏,见他?选了个根本没什么用的烛台,当然不会费心?思再去准备一个珍贵的礼物,甚至对于能用这么个无用的物件将人打发了感到高兴,甚至心?里还有点对扶苏的鄙夷,堂堂秦王长子,就这点眼光? 扶苏却?像取得了什么重大胜利一样,招呼自己新得的仆人伍左将烛台搬起来带回去,自己小步踱回嬴政身边,紧靠着?亲爹坐下了。 这会儿倒是不用失望的眼光看他?了。 嬴政低头:“宫里的烛台样式更多,怎么偏喜欢这个?” 嬴政不解,烛台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吗?况且成蟜用的这个跟宫里的没什么区别,属于咸阳宫制式烛台,成蟜建府时嬴政将他?府中一应用具都?赐下了,这个烛台唯一特别的也就是御赐之物,但扶苏宫里哪样不是御赐的? 扶苏招手示意嬴政低头,嬴政想了想,照做,然后扶苏用手捂着?嘴,跟嬴政说悄悄话。 “因为这个特别高!还大!我把它拿走?了,叔叔那么小气,肯定会心?疼好久。”说着?还偷笑了几声,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在报复成蟜的‘小气’。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嬴政直起身,看一眼兀自开心?的扶苏,再看一眼面露无奈的成蟜,显然扶苏只是自以为地说悄悄话,实际上声音一点也不小,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该怎么让扶苏理解,这东西?虽然大但是并不值钱呢? 嬴政想了想,叹着?气放弃这个想法?。算了,扶苏连半两钱都?不认识,他?能强求什么。 应该庆幸扶苏这么好哄,不然真是个贪财的,恐怕要?将成蟜的府库都?搬空了才罢休,到时候更为难。如今这样,他?们应该松口气才是。 嬴政算是看明?白了,叔侄两人就像是水与火天生不相容,继续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机立断要?带着?扶苏回宫,成蟜看似不舍实际上恨不得大笑三声地将父子二人送到门口。 伍左抱着?烛台跟随左右,只有一架马车,是嬴政和扶苏坐的,烛台不能放上面,要?靠伍左一路抱回咸阳宫。 到底是青铜质地的呢,这可?不轻松。 扶苏看着?所剩无几的灯油,再次跟嬴政说悄悄话,这次是真的悄悄话。 “父王,其实我跟叔叔要?这个烛台,是因为我发现,这上面的灯油居然是香的!” 扶苏一脸惊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其实在灯油里混上花瓣是常见做法?,以前楚夫人也喜欢用,只不过有了扶苏之后,听老人讲带香味的灯油对婴儿不好,就将这些?都?收起来了,而?嬴政不喜奢华,章台也一直用的普通灯油,所以扶苏还真是第一次见。 当然,他?说这话的重点不是灯油里混了花瓣有多么少?见,而?是不点燃灯油,别人是根本闻不出来香味的。 扶苏能闻到,说明?不久之前这个烛台还是点燃的状态,此时正?午刚过,阳光正?盛,哪怕在屋内也不需要?点灯油,除非有人要?看什么东西?,或者书写什么东西?,并且这非常重要?,怕眼睛看不清误事所以才大中午就点了灯油。 嬴政似乎突然想起一般问成蟜:“寡人让你绘制的图画得怎么样了?” 成蟜心?头一跳,他?马上就要?将两人送走?了,怎么又出了岔子?而?且这次还不是好糊弄的扶苏。 成蟜一瞬间心?思电转,可?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只能实话实说:“……臣弟刚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 索性嬴政也不是现在就要?,安抚道:“不急,寡人就是随便问问。” 转身之后,眼里的温和一点点褪去,车轮骨碌碌向前,很快驶离了长安君府,直到扶苏回头眺望都?看不见成蟜的影子。 那间正?厅内绝对有问题,不仅是扶苏发现了,现在嬴政也发现了,只不多与扶苏跃跃欲试想要?揭穿成蟜相反,嬴政面色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哪怕扶苏已经给了足够的暗示,他?也还是什么都?没做,乘车离开了。 然而?事实真的像表面上这样吗? 扶苏偷偷瞥一眼亲爹,面无表情,跟平常一样,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被欺骗和背叛的怒气在嬴政心?中逐渐攀升,但他?是王上,无论喜怒皆要?有理可?依,决不能凭着?猜测行事。 “卫尉。” 卫尉立刻骑马上前,躬身道:“臣在。” 嬴政目视前方,语气不辨喜怒道:“悄悄围着?长安君府,有什么异常即刻来报。” 卫尉一惊,但不敢深思,拱手道:“是!” 随即打马而?去,想来是去安排人手了。 本来扶苏还觉得今天这么多人白带了呢,听完两人对话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了,既然亲爹出手,成蟜应该跑不了,他?就不用起早贪黑当熊孩子了。 呼——真累。 扶苏挨着?嬴政蹭了蹭,找好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嬴政似乎在思考什么,没看扶苏,但自动伸出手揽住儿子,免得他?掉下去。 扶苏抬头看他?一眼,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道:“对了,父王,刚刚我发现叔叔在后厅放了长矛。” 嬴政收回思绪,诧异道:“你怎么发现的?” 扶苏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听到了,跟宫里侍卫们的长矛碰在一起时声音一样。” 长矛太长,侍卫们若离得近,长矛就有可?能撞上,扶苏偶然听到就记下来了。 长矛是铜制,此时的武器大多都?是铜制,声音基本相同,所以扶苏听到的也许根本不是长矛碰撞,而?是有人藏在屏风后悄悄拔刀…… 行刺吗?很好! 第 53 章 目送嬴政父子离开, 确保他们不会突然返回后,成蟜快步赶回正厅,赵仪已经端坐上?首, 短刀就放在手边, 正兀自喝着美酒——正是之前被成蟜碰倒酒盅, 洒到地上?那个。 之前成蟜出去迎接,赵仪匆匆忙忙藏起酒壶酒盅, 并用衣摆蹭掉地板上?的?酒液,可惜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草草擦一下,到底还是剩了一些,还被扶苏那小儿?发现,差点断送了两人性命。 成蟜一开门看见赵仪大喇喇地坐在那喝酒, 顿时感觉心脏又不好了, 一连三次大起大落, 成蟜脸色都变得苍白, 他疾步走到案几边跪坐,一把夺下赵仪手里的酒盅, 怒目而视。 “你疯了!嬴政还没走远你就敢出来?!” 同样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赵仪, 暴露出了狂士的?面目, 他浑不在意?地抢回酒盅, 继续品尝着杯中美酒, 道:“放心, 他既然走了就不会回来的?。” 成蟜怒气不减:“你怎么知道!”他觉得赵仪只?是在糊弄他罢了。 赵仪却分析得有理有据:“他没?有理由回来, 不是吗?秦王此次带着长子来, 分明是只?叙家?礼,而非君臣。你与那小儿?不合, 他自然不会再逗留下去。” 看成蟜仍面色惶惶,他举起酒盅敬了一下。成蟜还想抢,赵仪躲得更快,显然这壶酒他非喝不可,索性成蟜也不缺这一壶酒,抢了两次没?能阻止也就作罢了。 他嘟囔道:“放心,没?人看见?我,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嬴政来之前,赵仪一心只?想知道今日成蟜去咸阳宫都得到了什么消息,根本没?心思喝酒,只?当?是用来解渴的?。嬴政来了一次,两人都吓得几乎虚脱,赵仪倒是有心情品尝美酒了。 或许是单纯用来压惊壮胆。 赵仪喝了两盅,只?觉得越喝越香,眼睛一亮赞道:“没?想到长安君府中还有如此美酒。”他细细品味,“喝起来倒是有点蜀地美酒的?味道,如此香醇,怕不是宫中贡酒吧。” 成蟜哪有心思管它是什么酒,囫囵应道:“也许吧。” 主人大方,客人当?然也不客气了,赵仪直喝了大半壶,觉得心神稳定?下来了才推开酒盅,与成蟜谈起正事?。 当?然,在谈事?之前,他先?拾起案几上?的?短刀送回刀鞘,然后才进入正题。 而成蟜傻眼了,他刚才根本没?注意?案几边有什么,此时赵仪一动他才发现,这不是之前赵仪用来威胁他的?短刀吗? 成蟜摸了摸脖子,刚刚划开的?口子已经结痂了,但摸上?去仍是一阵刺痛,他面色有些不好。 赵仪看见?了,毫无诚意?地道歉:“长安君不要怪赵某,赵某身?上?系着赵国生死,一刻也不敢疏忽,这也是无奈之举。” 成蟜冷哼:“我这条命都暂存在赵大夫手上?了,哪敢行怪罪之举。” 赵仪推刀入鞘,厅中顿起金戈之声,与扶苏听到的?别无二?致。 成蟜盯着华丽的?刀鞘,身?体一僵,迟钝的?反应过?来:“你一直拔着刀?” 赵仪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长安君何意??” 成蟜感觉喉咙中似含着刀子,艰难问道:“你刚才躲在何处?” 赵仪平静道:“屏风后。” 屏风前就是无知无觉的?秦王、以及秦王长子,他们与刀锋近在咫尺,近到时候成蟜听了都要疯的?程度。 轰—— 成蟜感觉自己的?理智遭受了一记重锤,他眼睛越瞪越大,僵硬地看着赵仪,最后忍无可忍,低声怒吼:“你是不是疯了!!” 赵仪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把玩刀鞘。 “我所做的?与长安君所想的?别无二?致,如何就是我疯了呢?” 又不是他一个人想除掉嬴政,谁又比谁理智。 成蟜怒极:“你——!” “这是在咸阳!在我府上?!外面都是守卫宫中的?侍卫,他们杀死的?刺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敢在重重包围下刺杀嬴政?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成蟜几乎就是咆哮出来的?,他很想拎起赵仪的?抖一抖,看看身?上?是不成装满了胆子,怎么就敢行如此刺王杀驾之事?。 赵仪的?冷静与成蟜形成鲜明对比,无论成蟜多崩溃,他始终都淡定?如初,理智分析:“侍卫再多又如何?进到府里的?不过?两手之数,正厅内的?更是只?有几个内侍,我与秦王不过?几步之遥,只?要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杀了他。” 成蟜完全冷静不下来:“那杀了他之后呢?” “之后?”赵仪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我为赵国除掉一心腹大患,死国可已矣,无论是车裂还是弃市,都值得了哈哈哈!” 早在来咸阳之前,赵仪就做好了此行无法再回赵国的?打算,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在乎在死之前能否化解赵国的?危机。 刺杀秦王怕什么?只?要他刺杀成功—— 成蟜怒道:“你以为你刺杀成功了,秦军就会退兵吗?不可能!若知道是赵人杀了秦王,秦军只?会化身?猛虎,撕碎所有赵国人!” 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赵仪得意?的?神情倏尔收敛,他面色不善地盯着成蟜:“长安君不会直到现在还在犹豫不决吧?又想要兄长,又想要王位,这可不行啊……” 成蟜同样面色冷凝:“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们了,我要的?是王位。” 赵仪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那长安君所言何意?啊?” 成蟜说得又急又快:“你不了解秦国的?军队,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为了军功不要命的?,擒获刺杀秦王的?刺客是何等功劳?覆灭杀害秦王的?国家?又是何等功劳?这足够所有人裂土封侯了!他们只?会,他们只?会——” “他们只?会像饿狼一样扑到赵国身?撕咬,对吗?” “对!” “他们不会。” “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不会?!” “因为秦王没?了,秦国上?下都要服丧……”成蟜想说你不会以为穿一身?白就能降低秦军战斗力?吧,赵仪就看着他,笃定?道,“秦王没?了,秦国更要紧的?应该是选出新的?秦王才对,怎么可能是为嬴政报仇呢?” 成蟜不理解:“若是不能为他报仇,新任秦王如何服众?” “呵—”赵仪轻蔑一笑,“长安君忘了,六国中人,没?有一个不想覆灭秦国的?,若此时秦王逝世,秦国动荡,你猜六国会不会第六次合纵?只?要趁此机会灭掉秦国,哪怕只?是夺下秦国一半国土,接下来六国都可安稳上?百年,谁会不心动?” 成蟜一怔,没?错,秦国群敌环伺,去年差点就被打到咸阳,如果这时候嬴政死了……赵国的?危机是解了,可秦国呢?秦国都要亡了,他还当?哪辈子的?秦王! 面对成蟜的?怒视,赵仪丝毫不慌,解释道:“长安君莫恼,听赵某说。” “秦国上?下都不是蠢人,绝对不会让这种群龙无首的?状态持续下去,不仅是为了防止六国攻打,也要防着吕不韦之辈复行田齐旧事?,恐怕嬴政死后三天内,就要选出新的?秦王。这种情况下,他们选择的?标准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血脉最近,一个就是恰好在咸阳城内。” 此时公侯都有封地,嬴政和成蟜的?叔伯们早就就封去了,只?有成蟜年纪小且常年在赵国为质,母亲与兄长怜惜他的?不易,特意?允许他在咸阳住到及冠再就封,也就是说,如果真按照赵仪设想的?那样发展,最有可能成为秦王的?不就是成蟜! 得出这个结论,成蟜心如擂鼓,心里责怪赵仪没?事?乱说话,给他说得都有点心动了。 不行,冲动上?头时的?想法是不作数的?,他得仔细想想。 赵仪越想越觉得可行,想那么多迂回的?计谋有什么用?他都藏进嬴政亲弟弟的?府里了,不如干票大的?,他趁热打铁,打算劝成蟜跟他一起干:“长安君——” 成蟜不看他,摆手道:“改日,改日再议。” 都要打起来了,还改日什么! 赵仪心情正激昂着呢,被成蟜泼了一盆冷水,差点连冷静的?样子都维持不住了。 可惜现在重点在于成蟜,嬴政已经走了,若想刺杀,必须得靠卡成蟜将他骗出来才行,这个就没?办法用刀威胁了,免得成蟜破罐子破摔,进宫自首去,那他可就白忙活了。 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赵仪才说服自己没?有继续追问成蟜,算了,他能说出改日再议这种话就说明他已经上?钩了,要不然应该是疾言厉色地反驳他才对。 既然有希望,只?要他在后面再添一把火,不愁这秦国烧不起来! 离开长安君府不久,赵仪拎着从?成蟜那讨来的?蜀地美酒到了好友府上?。 如今已到餔时,讲究点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然而好友丝毫不觉得赵仪失礼,只?因赵仪第一时间献上?美酒,道:“某刚刚得到几坛上?品佳酿,欲送予将军,本想着天色已晚不宜打扰,可一想到将军还要等上?一晚才能品尝到此等佳酿,就急得吃不好坐不下,这不,只?好冒昧打扰了。” 樊於期接过?赵仪递上?来的?酒,揭开盖子一闻就知道,的?确是上?好的?美酒,是他在咸阳宫里都没?有喝过?的?佳酿!这赵老弟,果然够意?思。 樊於期不拘小节,当?场抱着坛子牛饮几口,喝完一抹嘴,哈哈大笑道:“痛快!” 赵仪笑道:“将军喜欢就好。” 樊於期点头:“喜欢,本将军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酒!”接着有些埋怨,“我说老弟,若你有此等美酒,何不早日送予我?害我空等了这么多时日。” 竟然是嫌弃赵仪送得晚了。 赵仪苦笑:“非是在下不愿意?早些送予将军,实在是在下也是今日才得主君赏,这不刚离了主君府上?,就送来给将军品尝了。” “可惜主君待我宽厚,我却只?能坐视主君受辱,却不能相助一二?,这实在是,实在是痛煞我也!”赵仪以手捶胸,愤怒又懊悔,此番做派着实引起了樊於期的?兴趣。 “贤弟何时成了别人的?门客?” 赵仪:“此事?说来话长——” 第 54 章(补) “此事说来话长, 在下有一同乡……” 赵仪声情并茂地给樊於期讲述了一番,自己?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同乡,因为两家都是商人, 他们非常合得来, 情同兄弟。 可也正因为都是商人, 居无定所,哪里有商机就去哪里。在两人长到十多岁时, 同乡父亲决定经营绸缎生意,并举家搬到了楚国,此后两人再也没见过,赵仪为此神伤了很久。 没想到此次来秦国贩酒,居然恰好碰到同乡,他还成?了长安君的门客, 赵仪着实为朋友高兴, 然而仔细一打?听?却发?现, 同乡父母兄弟皆没, 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樊於期好奇:“这?是为何?” 赵仪叹气:“哎, 怪只怪财帛动人心啊。” 原来同乡家虽起于微末, 但同乡父亲是个头脑灵活又肯拼的, 初时于赵国卖布, 积攒了一些家底, 后羡慕楚锦价高, 一咬牙就带着全家搬到楚国, 做起了绸缎生意。 同乡父亲眼光好, 他挑出来的锦缎染色都是最佳的,很快就在诸国绸缎商中闯出了名头, 财富更是如流水般流进家里。 赵仪描绘的场景太美好,毕竟谁会?嫌钱多呢?哪怕是秦国第二梯队的将军也拒绝不了,樊於期随着赵仪的话畅想?,只觉得好似一车车金砖被运到了自己?家里。 代入感?太强了,他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 赵仪叹气,樊於期直觉不好,果然,因为同乡家的财富实在是太多了,原本不屑看他们一眼的贵族们也投来了目光,毕竟这?样一只下金蛋的母鸡,谁不想?要呢? 樊於期隐晦地点了点头,要不顾虑和赵仪那点微末的交情,他都要直接出声赞同了。王孙吃贵族,贵族吃平民,向来如此。 一个小贵族盯上了同乡一家,他们在陈都(楚国旧都)只是外人,没有宗族,收拾起来毫不费力,很快同乡父兄就被诬陷为细作关?入牢中,要求献上一车黄金才能脱罪。 这?是贵族们的惯用伎俩了,商人们都门清,可谁让他们只是个小商人,同乡一家求助无门,只能按要求献上黄金,可没想?到那小贵族见他们轻易拿出一车黄金,胃口变得更大?了,在收下黄金后突然变脸,说他食君之禄当?要为君分忧,怎么能因为几块金子就放过危害楚国的细作呢?必须将他们枭首。 于是同乡家男女成?丁皆被枭首,未到年岁的女子罚去舂米,男子则是编入行伍,做秦楚大?战中的先锋。 说是先锋,其实就是炮灰,一次大?战下来十不存一,仅剩的一还有可能被俘虏,同乡就是被俘虏了,成?了战俘,被人拉到咸阳城来卖。 本来他作为商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到底吃穿不愁,谁知一朝家破人亡不说,自己?还要沦为牛马一样的奴隶,想?到这?些,同乡悲从中来,忍不住在市井上掩面哭泣。 恰巧长安君骑马路过,见到这?一幕,就问他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同乡:“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身尚且难保,恐怕不能为父报仇了,这?让我怎么能不哭呢?” 听?完前因后果,长安君同情同乡的遭遇,更感?动于他身处困境仍不忘父仇,于是买下他并放还契书?,同乡感?于长安君的恩情,就留在府中做了门客。 樊於期赞叹的一拍大?腿:“好!好个有情有义!” 主臣二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正是时下人们最认同的价值观,尤其樊於期这?样的直性子,听?完之后都忍不住欣赏起了长安君。 一开始赵仪说自己?被同乡引荐给长安君,又折服于对方的人格魅力,当?场同意做长安君的门客,樊於期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长安君不过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能有什么魅力可言? 现在樊於期不这?么想?了,士为知己?者死,有一个能理?解你的仇恨并愿意帮你报仇的人,简直就是人间理?想?!若有朝一日自己?流落他国,有个人愿意收留他还帮他报仇,就算将他这?条命拿去他也甘愿,何况只是做个门客。 所以樊於期完全不觉得赵仪同乡留在长安君府,却不回陈都报仇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仇早晚要报,但恩情也不能不还。 樊於期豪迈地给他自己?和赵仪都倒满了酒,举起酒盅道:“为这?两位义士,君当?满饮!” 赵仪也不含糊,当?即学着樊於期的豪迈,举起酒盅:“将军满饮!” 豪迈过后,樊於期又想?起了赵仪最开始说的:“不过贤弟之前说主君受辱,这?是怎么回事?在咸阳城还有人敢不敬长安君?” 怎么说秦王的亲弟弟,谁敢找他的麻烦?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嘛。 赵仪又叹了一口气:“在下何尝不是如将军一般想?的,可这?咸阳城,到底也是有人可以不看长安君的面子……” 樊於期沉思片刻,忽然瞪起眼睛惊道:“难道是……?不,不对,今日王上召见过长安君,二人之间并没有龃龉。” 赵仪摇头:“非是秦王,而是秦王长子,那不满三岁的小儿!” “扶苏?!”樊於期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之前赵仪说长安君被一小儿羞辱,他还以为这?是基于赵仪自己?的年岁,轻蔑对方的说法,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小儿,才刚过周岁那种?。 樊於期想?不通、 “他能干什么?” 赵仪:“哎,早知将军不信,可此事皆为某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说着,给樊於期复述了一些诸如扶苏嫌弃长安君貌丑,不许对方再踏足咸阳宫,免得咸阳宫蒙尘; 嘴上说着是来长安君府上道歉,实际上却强要府中宝物不得,辱骂长安君心胸狭窄敝帚自珍,这?府中一切都是秦王赏赐的,秦王公子想?要回来是理?所应当?,你拒不肯赠是不是眼里根本没有秦王这?个兄长! 只是要了一个烛台的扶苏:? 赵仪毫无责任心地将故事扩写再扩写,也不管一岁小孩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是不是不太合理?,总之怎么难听?怎么说,激起樊於期的怒气就对了。 何况此时人们对于神童宿慧之事接受良好,不久前还有个活生生的例子甘罗,樊於期连思考都不思考,情绪完全被赵仪牵着走,眼中怒气愈来愈浓。 赵仪也眼中含怒:“若非在下客居长安君府内,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身为秦国王室,居然如此不知礼仪孝悌,侄子都能指着叔叔的鼻子骂!这?可真是,真是……” 位卑者不敢妄议,赵仪言止于此,然而就算赵仪不说,樊於期也听?懂了他话语中对秦王父子的鄙夷。 身为臣子,听?到这?话,樊於期第一反应当?然是双眼瞪得溜圆,眉毛倒竖地怒喝道:“大?胆!” 赵仪浑然不惧:“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去打?探一番,今日秦王是否带着长子去了长安君府内,就知道赵某所言是真是假。” 樊於期将信将疑。 他是个性情中人,听?了赵仪的话难免气愤上头,但同时又理?智觉得此话有误,王上从不出宫,何况今日上午已经召见过长安君,当?时他也在现场,这?才散会?不久,怎么会?又去了长安君府上呢? 可另一方面,赵仪说这?话毫不心虚,似乎根本不怕他去查。也对,王驾那么明显,稍一打?听?就知道真假,赵仪自然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诓骗他,也就是说……这?事是真的? 明明上午见到长公子时,他还是个懂礼貌的娃娃,就乖乖坐在王上身边,不哭不闹,怎么背地里却是这?样一个跋扈之人? 樊於期想?不通,赵仪悲愤道:“他一个一岁的小儿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怎么教就怎么做,此事若不是有人放任,他安敢如此!” 还有什么人能放任此事?当?然是教他这?么做的大?人,以及长安君被骂了都不敢反抗的秦王啊。 樊於期表情变来变去,显然内心受到很大?的冲击,没人接话赵仪也不觉得尴尬,兀自说着:“长安君千金之躯去,却要遭受此等羞辱,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至于此啊……” 话语间已经直接隐去了扶苏,将过错全都安在嬴政身上,偏偏樊於期被他之前的话带偏了思维,完全感?觉不到这?些话有什么不对,甚至还顺着赵仪的话思考。 是啊,王上和长安君可是嫡亲的兄弟,他都能放任长子对亲弟弟不敬,何况他们这?些与王上更不亲厚的臣子呢。 “若庄襄王还在……” 若庄襄王还在…… “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定然不会?薄待臣子的。 樊於期跟着他叹气,这?是赵仪想?要的,但是仔细听?听?,内容不是他想?要的啊喂! 我可不是来跟你怀念前老板的。 如果樊於期长点脑子就会?发?现,赵仪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愤怒,什么为主君谋不平,那都是上一页的事情了,他正在不遗余力地将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 “将军可有兄弟?” 樊於期不解地答道:“当?然有。” 这?年代谁家还没七八个孩子?没有兄弟才不正常。 赵仪没解释,而是说:“赵某也有,幼弟颇为顽皮,需要时时管教,父亲整日忙碌,只能赵某这?个长兄代行父职,因此常与幼弟有些不愉快。可即便如此,在赵某眼中,他始终是我的弟弟、我的亲人,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他,包括在下的妻子(妻与子)” 赵仪嘴角的弧度加大?:“除非,他根本不是我的弟弟。” 什么……不是从小带到大?的吗?怎么可能不是…… 天色越来越暗,二人在厅中议事,无人敢打?扰,因此迟迟不曾掌灯。 一片昏暗中,赵仪的声音幽幽传来:“昔日在邯郸,赵某曾听?过一首童谣,不知将军可有耳闻?” “是什么?“ 赵仪:“佳宴佳宴,响屐为伴,结之馆娃,栖之杜鹃……” 樊於期果然是有文化的,听?了童谣立刻面色一变。 昔年吴越争锋,越王兵败为奴,却悄悄寻来越国美女西施献给吴王夫差,夫差甚爱之,建馆娃宫藏娇,西施常常于馆娃宫高台处翩翩起舞,木屐敲打?着木台声声清脆,舞裙飘扬身姿婀娜,将夫差迷得不知今夕何夕。 而杜鹃这?种?鸟樊於期也是知道的,明明结了巢穴,雌杜鹃却非要将蛋下在其他鸟的鸟巢里,让其他鸟抚养自己?的孩子长大?。 一个被献上的、舞姿优美的女人,一个揣着蛋偏要跑到其他鸟巢穴里的杜鹃…… 赵仪想?说什么,几乎呼之欲出,樊於期将青铜的酒盅都捏到变形,他不肯相信,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先王怎会?遭受此等羞辱!可,他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在街边酒坊听?到的传闻…… 以及,邯郸连童瑶都传遍大?街小巷了,那赵姬不正是在邯郸被吕不韦献给庄襄王的嘛! “嘭!” 樊於期犹觉不够,猛地掀翻了案几,他须发?皆张,呼吸间都带着屈辱的怒意,代先主受辱。 “竟是献妾盗国,吕贼安敢欺我也!” 变了形的酒盅在地上滚了又滚,赵仪瞥一眼,眼中精光尽皆收敛,只轻轻叹道。 “长安君何辜……” 他提醒了樊於期,虽然上面坐着那个不是庄襄王亲子,但长安君是!长安君出生时,赵姬已经进府三年之久,两人总不可能在庄襄王眼皮子底下私通,所以长安君必然是庄襄王嫡子,而且是唯一一个! 秦国姓嬴姓了几百年了,绝对不能改姓吕!他要将这?一切都拨回正轨,比如,拥立一位真正的先王血脉即位! 成?了,赵仪垂下眼遮住眼中的嘲弄,心下不可避免地带着些优越感?说,看到了吗长安君?以后可别说我不帮你。 第 55 章 翌日?清晨, 成蟜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拜帖。 “樊於期?” 成蟜仔细翻看拜帖,确定是这位要做自己副将的樊将军。 “他来作甚么?” 成蟜是主?将不假,按理来说副将也应该到他这儿?来拜山头, 但樊於期这?个?人向来是个?混不吝, 除了蒙骜王翦这?种战功满身的, 没见?他给过谁面子,怎么会主动来拜见? 使出反常必有妖, 成蟜想不出缘由,索性直接去见了樊於期。 然后就听闻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 樊於期只是说了个?开头,成蟜就惊得豁然站起。 “此言当真??!” 表情?惊怒交加,还有点隐藏的喜悦,一张脸肉眼可见?的扭曲。 好在?很快理智上头,眼神重新变得清醒, 奋力将嘴角的弧度压下, 说道。 “樊将军!王兄一向很器重你, 可你不思回报, 还编造这?样荒唐的谣言来污蔑他,你对得起这?些年王兄对你的栽培吗!” 樊於期也站起来, 义正言辞地反驳:“我在?秦国为将, 忠于的是秦国!而不是单单一个?秦王!” “况且若说栽培, 当年我不过一无名?小卒, 蒙先王提拔才忝列为将军, 就算是报答, 也应该报答先王才是!先王受辱, 我怎能坐视不管!” 成蟜似乎被?樊於期气势所摄, 瞪着眼睛无话反驳,樊於期于是又说:“昔年吕不韦献妾一事, 谁人不知?” 先秦时代也不讲究这?个?,再?嫁的王后太后比比皆是,比如楚国那位,何况跟隔壁赵国出身倡门的王后相比,他们赵太后好歹出身清白呢。 大家都不讲究,就也没想着遮掩,所以赵姬原本?是吕不韦姬妾一事,天下人都知道,也早就有人猜测,嬴政根本?不是庄襄王亲生的,而是吕不韦的儿?子。 他们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脚,要不是因为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吕不韦为什么心甘情?愿辅佐幼主??他可是权倾秦国的丞相,完全可以发?动宫变取而代之,可他没有,这?都是因为对儿?子满满的爱啊! 就是因为坐上王位的是他儿?子,肉都烂在?锅里,吕不韦才鞠躬尽瘁,一点儿?怨言都没有,所以别否认了,嬴政就是吕不韦亲生的。 樊於期还把他和赵仪的猜测讲给成蟜听,就因为你跟嬴政不是一个?爹的,所以他才让儿?子随意欺负你,不然亲哥哥哪能这?样对你?你好好想想吧。 关于嬴政身世的猜测,成蟜比樊於期听得还多,毕竟事件的主?人公都在?邯郸生活过,诸如吕不韦献妾之事,都是在?邯郸发?生的,邯郸人茶余饭后就喜欢八卦两句,而且赵国人讨厌他,丝毫不避讳他在?不在?场,这?也是成蟜从?心里厌恶嬴政的原因之一。 就是因为他这?位好哥哥,害得他没少在?宴席上被?人奚落,丢了大面子。每次被?那些人奚落嘲笑时,他没有一刻不怨恨,可彼时他年纪尚幼,不知道该怨恨谁。 今天樊於期这?一席话终于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 他该怨恨的,就是本?应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 为什么母亲不是父王的王后,反而是一个?低贱商人的妾室!为什么王兄不能安安分分做父王的儿?子!连累他也饱受耻辱! 可是,哈哈哈!成蟜内心笑得猖狂,现在?他不怨了,甚至还要感谢生母和王兄的不光彩。 成蟜一直低头沉默着,樊於期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正在?心内窃喜,低头只是怕樊於期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长安君可是不相信樊某所言?” 成蟜语气平静:“本?就是市井妄言,谈何相信。” “先王已经长眠阳陵七年,世俗之言不该再?打?扰他的安宁。” “何况如今王兄才是秦王,将军对先王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可有些话……还请将军收回吧。” 不理会樊於期的激动解释,成蟜拂袖转身,表示不愿与之为伍。 “今日?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将军请回!” 这?话看似深明大义,实际上还是在?暗暗拱火,现在?是我哥当秦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对我爹再?忠心又有什么用? 因为坚信献妾盗国一事是真?的,现在?樊於期看嬴政就像在?看一个?窃国的贼,本?身就充满着恶意,被?成蟜这?么一挑拨,自然更加厌恶了。 同时,对成蟜就变成了欣赏。 明明认为他在?胡言乱语,损害了兄长和母亲的名?誉,却因为他对先王的忠心,不想让他因言获罪,因此居然愿意放过追究他,让他免受刑法之苦。 如此心怀仁义之人,才应该是庄襄王的子嗣啊,樊於期欣慰地想。 如果扶苏知道樊於期想的,恐怕会直接翻个?白眼:拜托,他放过你是因为你忠心庄襄王吗?那是因为他跟嬴政只是塑料兄弟情?,对母亲也没有孝顺,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名?誉好吧。 要真?是关系好的一家人,哪怕成蟜只是基于王权尊敬嬴政,听你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应该去揭发?举报,这?会儿?你早就下大狱了,还真?以为是自己?运气太好,遇到有仁心的明主?了? 岁数也不小了,倒是挺会做梦。 你别说,人家樊将军就是这?么想的,为了能追随认定的明主?,苦口?婆心地劝成蟜。 “长安君不妨多想想,若此事为真?,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秦国落入一贼子手中吗?” “我作为臣子,当然也不想打?扰先王在?地下的安宁,可此事在?邯郸连垂髫小儿?都知道,甚至被?编成童谣传唱,已经不是你我想不想打?扰的问题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早晚庄襄王这?顶绿帽子得扣得结结实实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还哪来的安宁? 听到这?话成蟜诧异了一瞬,邯郸他熟啊,怎么从?来没听过什么童谣? 成蟜没转身,樊於期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只知道他说了这?么多成蟜还是无动于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恕在?下直言,长安君此举与掩耳盗铃何异!” 居然被?骂了? 成蟜惊怒转身:“你!” 他想怒斥一句:你区区一介莽夫也敢骂我,真?是好大的胆子!可理智告诉他,此次攻赵大军里,樊於期是他的副将,若是现在?得罪了,一路上不断给他使绊子,他和赵仪的谋划很可能落空,所以忍住! 成蟜在?心里骂了个?爽,表面上却像是被?樊於期的话点醒一般,脸色涨红,满脸羞愧,迟迟说不出辩驳之语。毕竟若嬴政身世真?的有异,他却因为一些不足为重的理由不肯去调查,才是真?的不孝顺。 成蟜脸色变换几许,终于一脸颓然道:“可如今他已经是秦王,我纵使有心,又能做什么呢。” 樊於期也明白,这?是最大的问题,他和长安君对先王的忠心毋庸置疑,可一个?是还没就封的公子,手中无人,一个?只是小小将军,手中无权。 就算他们调查出了真?相,可嬴政在?王位上坐着,整个?秦国军队都听他的,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拨乱反正呢?难道将真?相公布天下,恭请六国仁义之师以此来征讨他? 别逗了,要是六国有这?本?事,也不至于都打?到秦国门口?了还退兵。 外力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 樊於期左右踱步,几度面露挣扎,最终还是对庄襄王的忠诚高于一切,以拳击掌心,狠下心道:“事到如今,再?让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已经不可能了,若是因为畏惧退缩,后半生我都会看不起自己?,也不配做庄襄王的臣子!” 成蟜试探:“那你待如何?” 樊於期咬牙:“他是秦王,我们奈何他不得,可如果他不是秦王,世人还会包庇他吗?” 世人多趋利而少正义,如今秦国朝政都掌握在?嬴政和吕不韦这?对‘父子’手里,就算知道了嬴政不是庄襄王亲子,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恐怕不仅不会声讨二人,还会替秦王铲除这?两个?污蔑王上的奸贼。 对于此等行径,樊於期极为看不上眼。 “此等小人只知趋利避害,俯仰皆有愧于天地,某一向不屑与之为伍,然先王清誉高于一切,秦国血脉正统高于一切,要成大事,就不得不先想办法拉拢安抚,让他们站在?您这?边。” 别看樊於期只是个?武夫,性格还比较粗糙莽撞,可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既然那些小人只知趋利避害,那要想拉拢和安抚他们,自然就是给他们想要的权力和财富。 可成蟜连封地都没拿到手,又如何能赐予他们这?些呢? 成蟜不敢置信地盯着樊於期,答案呼之欲出。 樊於期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把拔出腰间?的配刀,凶狠道:“不如反了吧!” 第 56 章 造反? 成蟜想要怒斥樊於期:你疯了吗!可他没?有,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了同样疯狂的想法。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狠狠一跳。 他双眼没?有焦点?,嘴唇几次翕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诘问, 反而说:“可是你我手里无兵, 武器从哪儿来?万一有人泄密……” 成蟜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就是没?有问:你疯了吗?!樊於期就知道,成蟜也赞同反。 只要?能?说通他, 其他的就不是事。 樊於期:“如何无兵?长安君忘了,攻赵在即,那嬴政召集了十万兵马待命,如今就在城外营中。” 成蟜瞪大?眼睛:“可我手中并无虎符。” 虎符即为兵符,一分为二,左半给军队统帅, 右半则留在君主手中, 若想调动?大?军, 必须先核验过虎符才行, 不然就算你是丞相是上卿,大?军该不听?你的还是不听?你的。 樊於期觉得成蟜想得也太多, 还想调动?大?军?就算你手里有虎符又怎么样, 那些副将校尉又不是死人, 难道还会乖乖听?话跟着你去逼宫?把你抓了拿去邀功还差不多。 “长安君多虑了, 大?军不能?妄动?, 不然一定会惊动?上卿, 于我们不利。” 像在京城里造反这种事, 讲究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 最好?趁着大?家还没?睡醒的时候一举拿下王宫,等天亮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还有人会反对你不成? 可要?是他们先去偷虎符,再去调大?军,这么大?的动?静,蒙骜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怎么可能?不被惊醒? 被拖慢进度都是小事,关键蒙骜带着秦军打了几十年的仗,威名远扬,军队里哪怕一个无名小卒都听?过他的名号,要?是蒙骜站出来,你说那军队是听?咱俩的还是听?蒙骜的? 到时候别大?军调不成,自己倒被十万人扎成了刺猬。 所?以樊於期想都没?想,直接就否决了成蟜的妄想,还在心里鄙视一番,果然是金尊玉贵的贵公子,没?带过兵,根本不知道想指挥十万人有多难。有些事,可不是人越多就越好?的。 暴露了自己的无知,成蟜有些恼怒:“既然不能?调动?大?军,你提那十万大?军有何用?!” 樊於期:“大?军不能?全动?,但长安君别忘了,我是此次出征的副将,可领两万兵马,那些新征来的士卒不能?用?,但以前带的老兵和卫队绝对忠心。” 没?错,副将是有卫队的,不止副将,五百主(五百个士卒的长官)以上的将领都有卫队,卫队人数是他们领军人数的十分之一,比如五百主的卫队人数就是五十人。 樊於期是个副将,能?领两万兵马(注),卫队人数高达两千人,手下校尉、二五百主、五百主的卫队们加起来,有七八千人,这些都是他们带熟的老兵,再加上成蟜的部曲,差不多能?凑够一万人。 成蟜气笑了:“才一万人?樊将军莫不是在讲顽笑话?一万人怎么抵挡城外的十万兵马!” 樊於期不说他还忘了,这何止十万?正经作战的士卒是十万,剩下的还有卫队呢,搞后勤的呢,这些都加上得多少人?一人上来踩一脚都能?把他们俩踩成肉泥。 后世‘三?军’几乎成了个虚词,代指全军,但在《商君书》里,那真是正儿八经的三?支军队,法家狂人商鞅,讲究的就是个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他主张将壮男也就是编为一军,壮女一军,老弱再编一军。 青壮去打仗,女人负责设置障碍、挖陷阱、拆桥拆房子,能?装起来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就毁掉,算是坚壁清野的一种了,总之就是不给敌人援助。 而老弱要?做的事就比较震惊人眼球了,他们负责放牧……环境允许的时候就去放牧,环境不允许了比如战线收拢了,己方被包围了,放牧不方便,他们就出去收集草料回?来喂牲畜,然后用?牲畜供给前面两支军队。 古代运输不像现代那么便捷,因此打仗时诸如放牧这种琐事还有很多,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完成,这些人当然都要?随着军队走,但对外宣告兵力时一般都不会将这些人算进去,当然,如果是不要?脸想用?人数吓唬敌方的另当别论。 总之,现在咸阳城外聚集的人多得出奇,市井里每天都是爆满的状态,也就是成蟜和樊於期他们居住在咸阳宫附近,没?什么人敢走到这儿来,他们感觉不到。 成蟜没?带过兵,但三?军基础构成他还是了解的,因此一算人数,顿时就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就一万卫队加部曲,想在十几万人拱卫咸阳的情况下逼宫成功?就算成蟜想当秦王想疯了,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不可能?。 可惜架不住樊於期会忽悠啊,他摆出专业的武将态度给成蟜讲,什么你别看城外人这么多,晚上都关营了,没?有虎符调动?他们不会开营门的。 这倒是真的,军营到了晚上都要?关营门,还要?安排人彻夜巡逻,如果不是军机大?事,谁都别想进出。 一来是战国时期的将领都不讲武德,夜袭的事没?少干,比如大?名鼎鼎的火牛阵就是,齐将田单先诈降,然后半夜给一千多头?牛的牛角绑上刀刃,牛尾巴倒油点?火,牛受惊了就冲进敌军持角行凶,燕国大?军直呼倒霉。 凭借这个神来一笔的火牛阵,田单大?破燕军、杀死燕将骑劫(这名取得也应景)、并连克燕国七十余城!各国围观人士直呼卧槽,田单就这样踩着牛尾巴成了令人望其项背的名将。 如此盛名在外的一计自然也有人尝试过效仿,可惜成功的只有田单,估计有两个原因,一是在田单进行他的骚操作之前,没?人想过可以这么干;二来就是古代人人均夜盲,就算牛尾巴点?了火,那个微弱的火光也提供不了多少照明的作用?,属于是摸索着对战。 况且牛本身就是重量级选手,光线昏暗时显得更威猛更狰狞了,对于还保留着巫文化的战国人民来说,简直像另一个维度的生物,能?直接将人吓破胆。 本来被夜袭就令人惊惧,夜袭再加上火攻、还有庞然大?物冲撞踩踏、视觉上还要?遭受冲击,估计死去的人里不止被烧死被砍死被牛踩死,还有被吓死的。 不论原因如何,总之夜袭的战果斐然,从此各国作战时夜间巡营的人数都多了一倍,营门口?的守卫也森严许多,不仅拦住进去的人,也拦住了出去的人。 这就是另外的原因了。 别看现代军队军纪严明,甭管是不是在打仗,都是令行禁止,一个团跟一个人似的,古代可不是,一来古代从军是彻彻底底的服役,受苦不说动?不动?还死人,平民打心底里抗拒从军。 二来先秦时代那叫一个民风彪悍,三?步一游侠,五步一刺客,看你不爽抄刀就干,生性如此,就算编进军营里也一样,闹事的刺头?层出不穷,个别有反骨的五百主还可能?带着手下人给你来个哗变,然后就不用?敌方打了,这一个军营能?自己把自己杀光。 再不就是看准要?开战了,有些人贪生怕死,趁着夜色就破开军营的壁垒当逃兵去了, 士卒都去当逃兵了,这还得了?到时候一开战,己方应到十万人实?到一万人,这不尴尬吗?丢人都丢到六国去了! 当然关键是,你本以为自己有十万兵力,嚣张地跟对面叫阵,对面迎战了,然后你只有一万人,这想留个全尸都难。 所?以对于抓逃兵这件事,七国都抓得很严,不仅平时安排人全天候巡逻,还定下了一人逃兵全伍连坐这种严酷的刑罚,发动?士卒们自我监督。反正谁想 銥誮 当逃兵可想好?了,但凡被发现了,那就是一尸五命,但是如果你同伍的人举报逃兵有功,就可以免去连坐。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争当逃兵风气终于有被止住的苗头?,从原来几百个几百个的跑,变成了几个几个的跑,可能?当兵实?在太苦了,比砍头?连坐还痛苦,总之逃兵屡禁不止,因此每到夜晚,任何人无军令都不得出军营。 尤其现在咸阳外这些士卒,数量太多,若非虎符掌握在嬴政手里,恐怕他也要?不得安枕了。 所?以为了让王上晚上能?睡个好?觉,这支军队只能?听?命于虎符,别人来调,你就是把理由说出花来,那也没?有用?!说不出去就是不出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骗他们开营然后大?杀四方呢?万一是假传命令利用?他们行谋逆之事呢? 这都不好?说的,所?以说想要?调兵,先看虎符。 咸阳宫外只有一枚虎符,就在上卿蒙骜那里,只要?他们行动?小心一点?快速一点?,别惊动?蒙骜,哪怕只有一万人,成事的几率也足够大?了,毕竟就算郎中令和卫尉手下所?有人加起来,他们派一个二五百主就可以解决,其余的内侍宫人完全不足为惧。 成蟜不懂兵事,但樊於期是专业的,因此他完全被樊於期描述的场景迷惑住了,大?概是嬴政要?布防图、赵仪要?传消息回?赵国然后撇开他,再加上突然得知嬴政有可能?不是先王的亲子,庄襄王子嗣中只有他成蟜一个正统。 压力与惊喜并存的后果就是,成蟜本来就没?怎么用?过的大?脑皮层变得异常光滑,竟然就这样答应了樊於期的提议,两人分头?行动?,樊於期去想办法调兵,成蟜则需要?想一个借口?,将嬴政骗出宫来。 既然他可以出宫一次,就可以出宫第二次,而这一次,他就别想再回?去了! 望着成蟜充满欲望的狰狞的脸,樊於期心下一稳,告辞离去。长安君府门口?,樊於期骑上马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幽深的府邸,眼中已?不复之前在成蟜面前表现出来的愚蠢。 是啊,一个以军功晋升将军的人,本应是对自己一身武艺自鸣得意?的野蛮武夫,然而樊於期行事讲义气,说话引经据典,又岂会是那种野蛮之人呢? 这些都不论,单看他能?被点?为成蟜的副将,就说明了,至少在嬴政和蒙骜眼中,他是一个粗中有细,有做主帅潜力的将军。 可惜老树不死,新树再努力伸展枝条也是枉然,阳光好?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新树若想要?占一席位,就必须得有老树腾地方才行,而长安君成蟜,恰好?就是那么一个适合挪树的人,不是吗? 掩下眼中思绪,樊於期满心只想着调兵,匆匆打马而去,自然也没?有看到,街角一抹飘扬的黑红色车帘。 去而复返的君主端坐着,面色平静,只有微微捻动?的手指显露出了宁静之下的暴怒,在樊於期的背影快要?从巷口?消失时,嬴政才伸手一指,无须赘言,候着的侍卫就已?经领命而去。 扶苏醒了也当自己没?醒,安心枕着亲爹的腿,偶尔吧嗒吧嗒小嘴,假装自己睡得正香,毕竟窝已?经打好?了,姜太公也坐上钓鱼台了,他只需要?等着睡醒吃鱼就好?了,其他的已?经轮不到他操心了。 第 57 章 因为挂念着事情进展, 第二天赵仪早早就来到樊宅,来?得足够早,樊於期都没?来?得及出?门。 赵仪一见到樊於期就先是满脸歉意:“昨日醉酒说了许多胡话?, 不知是否打扰到将军?” 樊於期转转袖子, 确保都束得紧紧的, 豪迈笑道:“我对贤弟那是相见恨晚,有?说不完的话?, 谈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只要美酒金子管够,你半夜来?打扰都行,何况说的那几句话对我还有用处。 樊於期笑着,后面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作为武将他的确有?些内秀,可惜比起赵仪这样的谋士来?说, 还是不够看?, 根本没?看?出?来?赵仪的伪装, 还以为对方真?的只是想借酒攀附一个秦国?高官呢, 而他自己好酒,这才碰巧遇上。 昨天那么紧急的时?间里, 樊於期还抽空派人去查了下赵仪所谓的同?乡, 发现长安君府内确实有?这样一个人, 家?里早期做绸缎生意, 可惜好好的商人不做做细作, 连累得全家?只剩一个小儿子独活。 这当?然是真?的, 甚至那人本就是赵国?细作, 连身份都是在邯郸时?, 赵仪帮着安排的,他们两人装个发小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事实证明赵仪的谨慎很?有?用, 这不就消除了樊於期的怀疑,让他只以为是自己对秦王不满,从而怂恿成蟜发动宫变,而不是被赵仪影响的。 见赵仪一脸愁色,想到他发愁的原因,樊於期好奇地问:“对了,昨日我去拜访长安君,为何贤弟不与我一同?前去?” 为了顺理成章向樊於期引出?成蟜,赵仪谎称自己是长安君的门客,且如今正客居在长安君府内,所以才能在秦王和长公子驾临时?目睹他们对待长安君的轻慢。 可昨日樊於期去拜访成蟜,赵仪却未曾同?行,不是客居在长安君府内吗?怎么有?顺风车都不搭? 那当?然是因为,他根本就没?住成蟜家?里啊。 赵仪自有?自己的住处,才不会住成蟜家?里,人来?人往地,万一被人发现他赵国?王室的身份就糟了,比如昨天嬴政突然出?现,就给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被堵在正厅里。 其?次这两人合作关系也不牢固,各怀鬼胎,真?住在一个屋檐下,光每天提防对方都够忙的了,哪还有?精力做其?他的事。 但对樊於期就是另一套说辞了。 赵仪叹气:“不瞒将军,在下昨日醉酒后苦思良久,某无一技之长,更不善诗书,纵使想报答主君知遇之恩,也无能为力,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身的商贾本事拿得出?手,故而想要操起旧业,为主君赚得些许家?财,也算是报答了。” 毕竟轻慢长安君的一个是秦王,一个是秦王长子,都不是他一个商贾可以抗衡的,他痛定思痛,决定继续做低贱的商贾,为主君谋取钱财,也算是合情合理,甚至称得上一声重情义。 还是那个原因,商贾的地位实在太?低,没?有?人保护着,战乱一开始就会被拉去当?炮灰,若樊於期是他,绝对不会在成为一个公子的门客后还愿意做回商人,而赵仪能为成蟜做到这个地步,绝对算得上是忠心可嘉了。 这也让樊於期更加信任赵仪的人品,更多了些亲近。他拍拍赵仪的肩膀安慰:“放心,你愁的事情很?快就要有?起色了。” 赵仪不解:“这是何故?”樊於期却不肯再说,于是赵仪取出?新带来?的美酒,打算再与樊於期共饮,被拒绝了。 但是赵仪带来?的那些酒他照单全收,这让赵仪心下安定,刚才那一瞬间还以为樊於期也变成那些清廉的高洁之士了呢,真?是吓人一跳。 樊於期可不是讲究晨起不喝酒的人,大概是被秦国?的限酒令禁锢得狠了,只要有?酒喝,什么时?间地点他都不挑,能让他拒绝喝酒,只能是早上有?事出?门,而且还是正事。 赵仪试探着问:“将军可是要去营中操练?” 樊於期看?他一眼,但没?什么怀疑,随口答:“嗯,今日我轮值。” 咸阳城外聚集的大军中一共四个副将,一个是张唐一个是樊於期,另外两个名气经验都不如他们俩,算是副将中的副将,显然是刚要出?头,被嬴政或是蒙骜塞到大军里刷经验的。 虽然资历各有?不同?,但职责划分很?平均,四个副将两两轮换带队操练,昨日是张唐他们,今天就轮到了樊於期,而这正和他意。 昨日他已经与长安君定下大计,大军开拔的日子又越来?越近,一天都耽搁不得,他准备今天就去寻找机会,联络自己的心腹校尉,让他配合自己行事。 这实在是正事中的正事,什么操练都比不上它重要,因此以前哪怕轮到樊於期当?值,头天晚上他也是照喝不误,大不了宿醉了挨几下棍子,但今天这个不一样,稍有?差池可是要株连全族的。 他无心招呼赵仪,遂说道:“我也想与贤弟把酒言欢,可这职责所在,不得不赶往军营了,倒是辜负了贤弟的美酒。” 赵仪笑:“这有?什么?在下等将军回来?便是,这些酒水本来?就是要送给将军的,只要将军收下就不算辜负。” 再说了,嘴上说着辜负,实际上那酒坛子你家?仆人也没?少搬啊,赵仪瞥一眼自家?马车,车辙印都轻了不少,显然他带来?的那些酒早都被樊宅的人搬空了。 好在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想起樊於期之前说的‘有?起色’,赵仪心中微喜,打算换个人打卡,因此在樊於期再次开口赶人之前,很?有?眼色的提前开口道:“既然将军公务繁忙,在下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将军。” 樊於期:“贤弟慢走。” 赵仪且退且道:“将军留步。” 然后上了自己马车头也不回地奔向长安君府。 府内,成蟜正在发愁,他要怎么样才能骗嬴政再次出?宫呢? 这若是将目标换成其?他人,成蟜有?一百种办法可以将人骗出?来?,不论是玩器珍宝还是香车美女,世?人总得好一样,只要投其?所好,没?有?骗不出?来?的人。 然而嬴政呢?自幼即位,从来?没?听说他沉溺过什么玩器,也不爱珍宝,小小年纪就坐拥最尊贵的秦王车驾,对香车更是不感?兴趣。 至于美女?嬴政虽然还未及冠,后宫中夫人美人可是一个没?少,皆是各国?公主贵女,最差也是各国?进献的民间美女,那叫一个万紫千红各有?千秋,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府里养的那些庸脂俗粉。 所以一时?之间,成蟜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投其?所好,嬴政爱好什么呢?想想他素日所为,呃……好竹简? 公子公卿们都知道,王上素来?勤勉,哪怕政务上有?吕相帮衬,他也从不懈怠,每日勤勤恳恳地在章台宫批竹简,所以他爱好的还不是单纯的竹简,也不是竹简里写的精妙学问,而是刻印其?上的政务。 哎,成蟜叹气,嬴政为什么就不能像那些老学究一样呢?这样他随便找一筒竹简,说是先贤留下的手稿,不就可以把人骗出?来?了嘛。 政务……爱好政务,这要怎么办? 成蟜愁眉苦脸,苦思冥想,到底什么特殊的政务值得堂堂秦王亲自出?宫去办? 正发愁呢,门房来?报说赵先生来?访,成蟜先是眼睛一亮,慢半拍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痕,又兴致缺缺地坐回去了,吩咐门房。 “带他进来?。” “对了,先搜身。” 被刀架脖子的感?觉体会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再栽在这上面。 赵仪进来?时?还借此调侃了一番。 “长安君今日倒是谨慎得紧。” 成蟜冷笑:“托赵先生的福。” 仆人充耳不闻,端茶倒水,赵仪自来?熟地坐在案几旁,等仆人将水端上来?,就自顾自倒了一杯,完全不等主人邀请,姿态闲适自在。 成蟜瞥他一眼:“看?来?赵先生已经将密信传回邯郸了。” 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松。 赵仪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继而恢复如常,喝了一口水才道:“自然是送回去了,不然赵某真?怕那一天秦军压境,赵某的父母妻儿可都在邯郸,容不得马虎。” 成蟜语气冷淡:“那不知赵先生又要如何助我呢?” “父母妻儿安全了,你总要回去和他们团聚的吧。” 成蟜盯着赵仪,赵仪平静回望,这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个威胁。 之前成蟜就对赵仪先送信回邯郸不满,只是因为自己还需要对方,才没?有?做出?过激行为,但也私下里派人盯着赵仪一行人,决不允许他们离开咸阳。 如果赵仪能帮助成蟜成功登上王位,到时?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就可以回赵国?与家?人团聚了,可若是不成功,或者赵仪得到秦国?计划之后觉得成蟜没?用了,想将他一脚踢开,那就留下来?给失败的他陪葬吧。 两人对视良久,空气中的气氛格外凝重,倏尔赵仪笑了,问成蟜:“长安君还不及弱冠,应该还没?选好陵址吧。” 成蟜:“左不过就是长安附近,怎么,赵先生有?兴趣?” 赵仪:“自然,若是墓室太?小,恐怕住不下赵某。” 说着,赵仪笑容收敛,语气认真?:“倒是秦王的墓室足够宽敞,纵使让赵某陪葬也甘之如饴。” 成蟜抬眼,二人心照不宣,讨论起了下一个话?题。 赵仪是因为在樊於期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这才来?找成蟜的,当?然对着成蟜他不能直说,不然他何必去鼓动樊於期来?找成蟜,迂回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将自己从此事中撇开,他从其?他方面试探了下。 “不知长安君布防图画得如何了?” 成蟜翻个白眼,还用问吗?当?然是一笔没?动。 昨天跟樊於期说了那些话?后,成蟜心潮澎湃,患得患失,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失眠的感?觉,若不是十几年的早起习惯影响着,恐怕现在还在睡梦中。 心绪都这么乱了,哪里还有?心情画什么布防图? 也不知道樊於期现在有?没?有?去联系旧部?他希望他去了,早点成事,说不定都用不着画布防图,毕竟向他索要布防图的人都死了,这图又献给谁看?呢? 与樊於期合谋逼宫这事,成蟜决定透露给赵仪知道。毕竟他帮赵仪就是这个目的,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赵仪又不可能去向嬴政告密。 同?时?也是为了向赵仪寻求计策。 赵仪思索:“长安君是说,让赵某想个办法骗秦王出?宫?” 成蟜:“没?错。” 嬴政这人实在奇葩,他是想不出?好办法了,既然赵仪是谋士,有?这个脑子不如借他用用。 赵仪沉吟,他没?想到樊於期居然真?把事情做成了,要知道成蟜之前态度反复给他造成了多大麻烦,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成蟜府内动刀,差点影响了联盟关系的稳固。 要以赵仪的眼光来?看?,他们二人这个逼宫计划简直错漏百出?,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让秦国?内部生乱就可以了,至于最后死的是秦王还是秦王的弟弟,这不重要。 秦王死了,秦国?上下服丧,秦王没?有?子嗣,为了即位问题秦国?那些王子公孙们自己就得打出?狗脑子,哪还顾得上攻打赵国?。 至于成蟜死了?那也是个好消息,毕竟熟悉秦王能信任的熟悉邯郸的人就这么一个,成蟜死了,秦军等于变成睁眼瞎,那时?想跟邯郸玩攻城战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赵仪才不会提醒成蟜,帮他完善计划,只是听成蟜吐槽完嬴政根本没?什么爱好,没?办法骗出?宫后,注意到了他说的。 “秦王居然如此勤勉?” 每天在章台处理政务到天黑,哪怕餔时?过了也不休息?这还是人吗? 哪怕最穷苦的庶民,吃过餔食后也要休息了,何况他们这些王室贵族,每天能勤勉工作两个时?辰,都算得上劳模,结果你一个秦王直接007?听着像假的一样。 想想自家?那个今天忙着宠爱王后,明天宠爱夫人的赵王,因为自己的私心害得两位公子争锋相对,没?有?一日消停,再想想秦国?这个每天忙着处理政务,连后宫都是抽空才去的劳模,赵仪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酸气,似乎是嫉妒的味道。 为什么这样贤明的君主不是生在赵国?呢。 不是赵国?的君主没?必要这么勤勉,本来?还觉得成蟜两兄弟死一个就行,具体死的是谁无所谓,现在他想法坚定了,成蟜这个废物可以活着,但嬴政必须死!不然等他及冠,将是天下所有?君主的威胁! 赵仪苦思片刻,想到了一个好计策。 “既然长安君说,秦王最爱处理政务,那你不妨就从此处下手。” 废话?,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心急,成蟜觉得赵仪说的简直是废话?,示意他别?再搞铺垫那套,直接说解决办法。 赵仪也不恼,提议道:“能让秦王亲自出?宫处理的,必然是重中之重,要么,是如吕不韦蒙骜这样的重臣病重了,秦王作为君主前去探望,邀买人心这是必不可少的。” “要么,就是一个足够吸引他的,并让他只能亲自前往的……” 成蟜忙问:“是什么?” 他之前想了很?久,都想不通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而且还不能搬进咸阳宫,只能让嬴政出?宫去谈,没?想到赵仪想到了,谋士的脑子就是灵活。 赵仪意味不明地笑:“祥瑞。” 成蟜诧异:“祥瑞?” 赵仪:“不错,就说是府上的门客在外游玩时?,意外发现某处城墙上长了一株绛芝,夜深时?还会发出?光亮,门客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独有?的,遂想要通过长安君你进献给王上。” 会发光的灵芝啊,够不够当?祥瑞?那必然是够的。 祥瑞这东西,贯穿了整个封建帝制社会,远到商朝初建时?那一句“玄鸟降而生商”,再到周灭商时?的“凤鸣岐山”,都是祥瑞的一种,主要是通过玄而又玄的神秘学给自己打天下以及坐天下一个合理的身份。 汉朝时?董仲舒整出?一个君权神授、天人感?应,更是给皇帝这一身份跟‘天’套上关系,于是天下人更加迷信祥瑞了,比如武则天登基时?,怕天下人反对,就非常积极给自己找祥瑞。 因为祥瑞出?现得太?多了,古人甚至还给祥瑞分了等级,包括嘉瑞大瑞上中下瑞,赵仪想搞的就是这个下瑞,即花草树木分类,灵芝也在这一类里。 本来?嘛,一株灵芝而已,随便找个人去咸阳宫进献不就行了?还够不哈让秦王亲自去看?的资格。可谁让他们准备的这株是长在咸阳城墙上的呢,还会发光! 赵仪:“发现灵芝的门客说,那绛芝与城墙连接甚,密轻易动不得,否则恐会有?损城墙的根基。为了采一株灵芝就将城墙弄倒,实在是得不偿失,故而还请王上移步宫外一观。” “秦王如此勤勉,想来?不会做出?只要灵芝不管城墙这种昏聩之事。” 认真?工作的君主总是格外有?魅力,这不,赵仪都重新尊称他为秦王了。 按理来?说,这个办法可行性很?强,毕竟祥瑞对帝王的吸引力,就像猫薄荷之于猫,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 还没?有?成为帝王的成蟜也无法忽略祥瑞的作用,听完赵仪说的立刻摇头:“不行,嬴政在位的时?候出?了祥瑞,这岂不是在替他增加威信?” 他和樊於期联手,手上也不过一万兵力,这点人用来?出?其?不意地逼宫还可以,等杀了嬴政,后续即位的事还要仰仗大臣和王叔们,由他们向外公布嬴政身世?的真?相,他再即位才是名正言顺。 否则王位不稳,不仅给了六国?攻打的理由,秦国?内部也不会服他,更有?那义气至上的游侠儿,恐怕会一波接一波地来?刺杀他。 他不能给嬴政这个增加名望的机会。 赵仪却觉得,成蟜这脑子是真?不好使,也对,若是个头脑清楚的,也不会答应与他们赵国?合作。 面对傻子你能怎么办呢? 赵仪只好耐心解释:“这不过是诓骗秦王出?宫的手段罢了,待他出?了宫……王位就是你的了,这祥瑞之事根本没?有?机会传出?去,长安君大可不必担忧。”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把王位拿到手才是正事。 其?实成蟜未必不明白这些,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其?实他是在恐惧的,恐惧嬴政是正统,而他自己是篡位,恐惧逼宫失败的后果,那是他承担不起的。 赵仪也发现了成蟜的状态不太?稳,他本来?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的胆小性格,连出?卖秦军行军路线这点小事都要反复三四次,何况现在是要逼宫,成蟜不自主地就开始打退堂鼓。 赵仪看?出?来?了但是没?有?点破,免得成蟜破罐子破摔,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废物,也没?有?采取像之前那样,用激将法冷嘲热讽逼成蟜做选择的办法,毕竟就差临门一脚了,还是稳一点为好,所以赵仪开始安抚,话?语里满是对逼宫成功后的憧憬。 也是是赵仪的安抚有?效果了,也许是成蟜也明白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不再惶惶不安,转而思考起祥瑞之法的可行性。 不得不说,这谋士的脑子就是好用,若这祥瑞只是普通的奇石石碑(上面刻着一些天命所归的话?),直接献入咸阳宫就可以了,嬴政必定不会出?宫,只有?无法搬动又足够称奇的才能将他引出?来?。 于是果断同?意,开始琢磨上奏的措辞,为了百分百吸引嬴政过来?,成蟜还在竹简上写,邯郸的城防图快画好了,所以希望王兄能原谅他没?有?亲自进宫禀明。 午后,原本在正厅端茶倒水的仆人难得休息,赶紧冲向茅房,解决人生大事,一上午没?去可真?是憋死他了。 片刻后一脸舒爽走出?茅房,还在系着裤带,突然从阴影处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在仆人惊恐的眼神中将他带到了角落。 茅房是何等腌臢之地,尤其?还是仆人的茅房,为了避免冲撞到主人,都是建在府内最偏僻的地方,非常方便问话?。 被派去调查长安君府异状的侍卫换了麻布衣裳,刀抵在仆人脖子上问:“说,正厅里那两个人都说什么了?” 仆人惊恐地看?着刀,咽了口唾沫,衡量再三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他,君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 章台,嬴政刚看?完成蟜上奏的竹简,他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放在手边,至于内容?他一个字都不信。 “说吧,查到什么了?” 侍卫跪在阶下,回禀道:“禀王上,昨日王驾离开后没?多久,昨日从长安君府内离去的马车,属下一路跟随,最终进了一处商人租住的院落。” “商人?”嬴政诧异挑眉,“成蟜什么时?候跟商人有?了来?往?” 纵使赵姬的身份低了一些,但他们兄弟身份可不低,是正经的庄襄王嫡子,岂会去结交低贱的商人?虽然成蟜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但嬴政知道,他是有?些傲气的。 他略一思索,问:“那商人有?何特别?之处?” 侍卫恭声回答:“属下向左右打探过,皆言那商人似是外地来?的,在咸阳做些酒水生意,只是平时?既不见他们在市井兜售,也不见有?买家?上门,都是商人每天带着一车酒水出?去,餔时?后再驾着空车回来?。” 先秦时?多国?林立,彼此争斗,商人往返于各国?之间,是最好的细作人选,故而各国?不约而同?地打压商人,所以商业规模一直不大,买卖都是在官方规定好的市井中进行。 那地方不大,某个商人去没?去过,别?人随便转一圈就有?数了,赵仪租住的院落附近住的也都是商人,他们整日混迹于市井,却从没?见过某个售卖酒水的赵姓商人。 显然,要么他早就有?目标客人,双方已经谈好细节,他只需要每日将酒水拉过去即可,要么就是他来?咸阳根本不是贩卖酒水的,而是各国?最讨厌的那种间谍商人。 但嬴政没?想到,这位玩得还挺花,小孩子才做选择,赵仪是成年人了,他两个都沾点,既有?约定好的客人,需要每日送酒水,得空了还去进行一下间谍活动。 不愧是殿前侍候的侍卫,业务能力一级棒,短短不到两天时?间,就将赵仪来?咸阳之后的行为摸了个遍,不仅探听到他每日都要去拜访长安君,更是经常找樊於期樊将军喝酒,据樊宅的仆人说,樊将军对那商人带去的酒水很?是满意,因此竟然愿意与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樊宅仆人格外提到,昨日那商人带来?了几坛上等美酒,据说喝下去口感?醇厚,回味犹甘,喜得樊将军大声赞扬,那飘出?来?的酒味将伺候的仆人们馋得酒瘾都犯了,日落后竟然大着胆子偷了几杯浊酒喝。 因这商人常常送美酒来?,樊将军早就看?不上往日喝的浊酒,将其?随意扔在了库房中,倒是便宜了几个仆人,到现在也没?被发现。 侍卫听了直咋舌,这得是何等的美酒,才能勾得仆人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偷酒喝。 侍卫不明所以,嬴政却是越听越熟悉,虽然他不爱酒,但仅有?的几种名酒的特点他还是清楚的。口感?醇厚,回味犹甘,这是独属于蜀地美酒的特点,何况这上等美酒……想起昨日扶苏袖子上沾染的酒水,嬴政有?些明悟。 那商人送给樊於期的,应该就是自己曾经赏赐给成蟜的蜀地贡酒吧,没?想到他不仅用来?招待一个商人,还允许商人将酒带走去奉承别?人,看?来?这个商人的身份不是一般的重要。 “可知那商人从何处而来??” 侍卫:“商人是北地口音,自称是燕人,但……”侍卫将头深深低下,小心回答道,“但属下在他们藏起来?的马车上发现了玄鸟的徽印。” 玄鸟。 嬴政握着竹简的手一紧,面色变得冷肃。 在上古时?期,中原大地还没?有?建立王朝的时?候,各个部落以信仰的图腾作为区分,而玄鸟就是黄帝长子少昊一系信仰的图腾。 上古时?期人民的信仰是很?狂热的,具体表现为《史?记·殷本纪》里的:“殷契,母曰简狄……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以及《史?记·秦本纪》里的:“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翻译成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殷商的先祖是母亲吞下玄鸟的卵之后生的,嬴秦的先祖也是母亲吞下玄鸟的卵生出?来?的。 虽然所谓的感?而有?孕,多半是因为无法追溯到父系而编造出?来?的,但编造的方式有?很?多种,她们偏偏选择吞玄鸟的卵,怎么不去吞杜鹃的卵?喜鹊的卵?还不是因为喜欢。 女修生子大业,而大业生子大费,大费辅助大禹治水有?功,得到了舜帝的赏识,遂赐他姓嬴,这就是嬴氏的先祖。 而嬴氏后来?又分成两支,一支封君秦地,一支获封赵城。 王朝建立之后,图腾渐渐被人们遗忘,玄鸟得益于商,在图腾消亡之前短暂地又辉煌了一下,直到周灭商,这世?上崇尚玄鸟的,就只有?秦和赵了。 而有?资格将玄鸟印在车上的,非两国?王室莫属。 嬴政少年即位,主少国?疑,这些年秦国?没?少有?不安分的公子王孙在暗地里蹦跶,只不过都被吕不韦和赵姬联手给收拾了,所以嬴政一听到玄鸟徽印,下意识就以为这些人里又出?了个头铁的。 不对,嬴政垂眼,成蟜自幼不在咸阳,哪里有?机会认识王叔们,倒是赵国?的王室中人,他在邯郸结交了个遍。 原来?是赵人啊,嬴政叹息。 可惜了,他唯一的亲弟弟。 第 58 章 对?嬴政来说, 在赵国为质的那些年无疑是灰暗的。 身为?一国王孙却要受尽□□、吃不饱饭,还要随时遭受死亡威胁,若不是他足够机敏, 装成对?赵国毫无威胁的样子, 又有吕不韦从中斡旋, 恐怕根本等不到回秦国的那天。 同是在赵国为?质,嬴政以为成蟜跟自己的遭遇是相同的, 对?待赵国的态度也是相同的,可?没?想?到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秦赵大战在即,成蟜居然还敢勾结赵国,看来他在赵国的这些年着实?过得不错,以至于从温床中滋生了烂疮,居然还敢战前投敌, 把嬴氏一族的血性风骨都丢得一干二净! 侍卫说完商人乃赵人之后, 就低着头不敢再言, 嬴政一动不动地跪坐着, 腰背挺直,如一座高塔矗立在阶上?, 然而?扶苏知道, 他心中属于兄弟亲情的高塔已经轰然倒塌。 正殿悄然无声, 嬴政既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 也没?有暴躁地推翻桌案, 然而?君王的怒火却似早已挤满了整个空间, 连与此事无关的扶苏都感受到了那股压抑的气氛, 显然嬴政已经怒极。 他不是想?不通成蟜这么做的理由, 无非就是起了和王叔们同样的心思,最多惋惜一下并不深厚的兄弟情。但让他不能接受的是, 明明有那么多夺权的手段可?以用?,成蟜却偏偏选择了最下乘的通敌! 怪不得让他画个邯郸的布防图和路线图都需要这么久。 可?成蟜怎么就不想?想?,秦国四面树敌,六国中无人不想?灭掉秦国,他居然还敢与赵国盟约?无异于与虎谋皮。这秦王的位子,就怕他有命拿也没?命坐。 事已至此,再去想?成蟜的动机已经无济于事,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成蟜都做了什么,有没?有将秦国的作战计划泄露出去。 不过对?此嬴政也有些猜测,他刚认命成蟜做援军的主?将,想?必是要在援军上?面做做文章,毕竟蒙骜孤军深入,赵国又依仗成蟜提前洞察了蒙骜的动向,到时候邯郸派大军合围,援军那边又迟迟没?有动向,就算是困也能将蒙骜困死。 事实?也确实?如嬴政所料,在扶苏上?辈子那个时间线里,成蟜就是靠拖字诀将蒙骜耗死的,不管北面打的多激烈,他就带着援军驻守在屯留,直到蒙骜死了都没?动地方,最后被?嬴政发兵剿灭,成蟜所率的军队上?下皆受连坐,死得格外?憋屈。 不过现在,因为?扶苏煽动的蝴蝶翅膀,事情发生了一点小变化,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在军队里搞事了,侍卫硬着头皮将探听到的话复述给嬴政。 “属下抓了在正厅伺候的仆人,他说,说……说长安君与赵先生编造出了一个祥瑞,是在城墙上?长了一株夜间会发光的绛芝,引王上?出宫去观看,趁此机会埋伏刀斧手,然后……” 身为?王上?手中的利剑,侍卫们说话做事一向如刀剑出鞘般干净利落,何时这么吞吞吐吐过?可?架不住长安君实?在胆大,他敢做侍卫都不敢说啊! 但他已经不需要明说了,别说嬴政,连扶苏都明白了,甚至目瞪口呆。 天地良心,因为?年?龄的限制,他能做的事极为?有限,甚至好几次明明是抓住成蟜小辫子最好的时机,他却没?办法出门,都不知道担心了多少次,生怕没?办法阻止成蟜领军,白白赔进去十万大军。 结果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不仅改变了历史,还加快了进程?原来的历史中,成蟜是有贼心可?惜没?机会施展,短暂地拥有过几个月大军,还没?来得及筹谋后续呢就被?灭了。 现在这位省略一切前摇,选择直接刺杀夺位,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替历史上?的成蟜圆梦了(?) 不过这二位是真敢想?啊,普通祥瑞已经无法满足你?们了,居然编出来一个什么?夜光灵芝? 想?想?前世礼品店里卖的那些,夜光的水晶球,这灵芝该不会是绿色的吧?看起来就是毒性不小的样子,能把全村人送上?山,就这还祥瑞? 何况灵芝作为?一种真菌,它可?以长在泥土地上?,也可?以长在树上?,唯独不可?能长在墙上?,墙上?长灵芝,你?这是在对?生物学进行挑衅。 扶苏心里对?此充满了鄙夷。 只不过,他是完全从现代人的角度看待,自然觉得祥瑞之说过于荒诞,换成土生土长的战国生人,还真有可?能被?骗到。 尤其是君王这种生物,看见祥瑞都走不动道,秦始皇也不会例外?,尤其他即将亲政,君权与相权相争,急需一些祥瑞来给自己?增加砝码。 如果不是提前察觉到成蟜有异心,对?亲弟弟毫无防备的嬴政可?能真的会被?骗去,想?到这儿,嬴政对?于成蟜要刺杀他这件事,终于有了些怒意。 他能接受成蟜用?祥瑞骗他出宫,但他不能接受祥瑞是假的! 至于刺杀?有屏风后的金戈声在前,嬴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没?有什么更大的感触,从他坐上?王位的那天起,这一生就注定不会平静,也绝不止一次刺杀。 熟知某些保留节目的扶苏:没?错,还有四次。 当然了,不生气不代表不追究,投敌加上?意图刺杀,现在成蟜在嬴政这里已经被?判了死刑,就等午夜时刻落下铡刀。 没?错,他决定应邀。 原本扔在桌案上?的竹简被?君王重新拾起,他执刀笔一笔一画地回了个“可?”字,那些笔画刻得极深,不像在批阅竹简,倒像是为?故人起了墓碑。 嬴政将竹简交给谒者,着传回长安君府,随后自问自答般说:“成蟜敢刺杀寡人,不可?能只靠着府里那几百个部曲,必定还有所依仗。” 刺杀是个技术活,首先要出其不意,如果成功自然万事大吉,若一击不成还错失先机,总得给自己?留个能全身而?退的退路,亦或者第二个刺杀方案。 若只算成蟜府里的部曲,堪堪八百之数,靠这么点人想?刺杀成功并成功稳定局面?显然不可?能,他必定还有一批暗藏起来的人手。 “也不知是哪位爱卿的人马。” 还跪在阶下的侍卫一头的冷汗,虽然王上?语气平和,还亲切地叫着爱卿,侍卫却已经开始为?这位‘爱卿’担忧了。 具体?是哪位将军,侍卫也不清楚,因为?仆人没?说,这倒不是仆人耍心眼故意不说,而?是他也没?听到。 那是成蟜和赵仪两?人刚见面时说的,大概当时成蟜对?逼宫还有所顾虑,觉得这不是什么可?以张扬出去的事,因此为?了防止隔墙有耳,下意识放低了音量,等到后来渐入佳境,倒是没?了这些顾虑。 偏偏是最关键的地方漏掉了,仆人也没?办法,哪怕侍卫威胁要砍了他也没?问出来,侍卫就知道他是真的不清楚。 不过回禀时多少有点忐忑,好在嬴政没?有因此为?难他,而?是问:“可?知兵力有多少?” 侍卫:“据那仆人所说,长安君言道两?人的部曲、卫队以及那位将军麾下的老兵加起来,约有一万人。” 成蟜自己?的部曲就几百人,然而?那将军光是卫队加老兵就能凑齐九千多人?咸阳城附近能有如此兵力的,非攻赵大军莫属,而?能聚集起如此多人的,非副将不可?为?,人选范围一下子就缩短了。 嬴政正在思索,该如何将这个叛徒找出来,扶苏在旁边都快憋出内伤了。 问我啊!我知道! 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剧透出去,还猜什么猜,直接带兵围过去就行了,可?谁让他只是个普通的一岁幼童呢,他什么都不能说,不然崩人设。 扶苏紧紧闭着嘴巴,两?边腮帮都鼓了起来,忍得格外?辛苦。 不过,就算不知道叛徒是谁也不影响大局,区区一万人,还是混合了卫队和部曲的一万人,呵。 嬴政取出贴身存放的半片虎符扔给侍卫:“你?持虎符去见蒙上?卿,说清此事,让他速调大军拱卫王宫。” 侍卫双手拾起虎符举过头顶道:“喏!” 十几万的大军(包括各级卫队和辎重后勤)对?一万人,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虽然碍于场地有限,不可?能真的让所有人都进城,但随意抽调个几万人也足够解决这场小叛乱了。 如果成蟜知道自己?辗转反侧一个日夜,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孤注一掷,最后在嬴政嘴里就是一场小叛乱,他大概会哭吧。 只调军队还不够,虽然嬴政看不上?成蟜那点人,但若是这一万人化整为?零,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因此侍卫走后,嬴政又召卫尉与郎中令,前者负责守卫各处宫门,后者则负责所有禁卫的调动,命他们今夜守好王宫,待他离宫后,除非他本人亲至,否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王宫。 郎中令和卫尉对?视一眼,察觉到今晚会有麻烦事发生,而?且王上?既然让他们守好王宫,显然这麻烦来自宫外?,很有可?能是要……逼宫! 心底冒出这个念头后,郎中令悚然一惊,立刻请缨:“王上?,您独自深夜出宫太过危险,还是让臣护卫左右吧。” 嬴政拒绝:“不必,有蒙上?卿带兵随护,尔等只需守好长公子即可?。” 若嬴政被?刺杀,扶苏才是继承王位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扶苏也出了意外?,才能轮到成蟜,所以必须要有人保护扶苏,免得等嬴政离开咸阳宫后,被?叛贼闯入宫中。 一直在当听众,突然被?点名?,扶苏难免有些茫然,抬头看向嬴政,仿佛在说:长公子?是在叫我吗? 免对?天真无邪的幼子,嬴政瞬间语气温和了几个度,他揉揉扶苏的发顶道:“无事,晚上?乖乖跟你?母亲待在寝殿里,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扶苏疑惑:“父王,那个时候我早就睡着啦,当然是在寝殿里。” 扶苏一脸不解,仿佛不明白他聪明的亲爹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实?际上?想?的却是:我好想?一起去啊!这种注定要写进史书的事他却不能参与,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在收拾成蟜这件事上?,扶苏没?少出力(虽然看上?去好像用?处不大),但也是尽了一岁小孩最大的努力了,结果他却不能亲眼见证结局,这就跟辛辛苦苦种了一棵果树,最后果子成熟了他却连味儿都没?尝到,怎么一个凄惨了得。 他在心里恨得直拍大腿,可?惜理智一直在拉扯他,告诉他不能去。大小也是一场叛乱呢,刀箭无眼(非错字)很容易受伤,万一再来一个破伤风,走在便宜叔叔前头,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于是餔时后,等嬴政的王驾驶离咸阳宫,扶苏选择直接回去睡觉,眼不见心不烦,想?必等他睡醒,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第 59 章 事实上等扶苏睡醒时, 事情?还没结束,毕竟会发光的祥瑞得等到晚上才能看。 在这之前,收到了嬴政肯定的回信, 造反二人组也开始忙碌起来。 樊於期负责调兵, 本来今天不是他领兵操练, 但为?了方便行事,他特意用?一壶酒与其他副将?换了日子, 为?此还被同袍调侃,你这样的嗜酒之人也有舍得给别人送酒的一天? 成蟜和赵仪则忙着给祥瑞造假,首先?需要一株灵芝,成蟜翻遍府库终于找出来一株,不出意外,还是他归国时宫中赐下的。 灵芝他们不缺, 倒是这个‘发光’有些为?难, 成蟜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赵仪一言点出:“长?安君何不垂问方士?” 方士, 乃如《素问集注》中?所言:“方士,修炼方术之士。”擅巫医相卜, 是先?秦时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一群人, 深受君王宠信, 比如某位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东渡的徐福。 当然, 在周朝时方士也是一个官职, 名为?方术士, 掌管刑狱及王城四方采地?的诉讼, 采地?即封地?。 用?现代人的角度来看?, 方士们应该就是先?秦时代的化学家了,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虽然相比于后世, 他们掌握的那些知识完全不够看?,但在同时代完全可以傲视所有人了。 比如此时两人没办法让灵芝发光,就想?到了方士。据赵仪所知,某些方士就可以生出绿色的火,这正适合给?他们的‘祥瑞’用?。 成蟜疑惑:“为?何是绿色?”他认为?用?在祥瑞上面的就应该是金色。 赵仪:“世间有不用?火就能在夜间发光的,非垂棘之璧(夜明珠)莫属,长?安君可知这垂棘之璧是什么颜色?” 成蟜欲骂又止:“绿色。” 垂棘原本是晋国?的一座小城,并没有什么名气,然而此地?盛产美玉,堪为?晋国?之宝,然而它能名扬天下,靠的还是晋国?的一位雄主晋献公。 当时晋献公有心兴晋,扩张晋国?的版图,就想?攻打?虢国?,然而晋国?与虢国?之间还隔着一个虞国?,晋国?想?攻打?虢国?,就必须向虞国?借道,晋献公发愁:该怎么才能让虞国?同意借道呢? 晋大臣荀息提议,可以用?美玉良驹贿赂虞王,使他同意借道。 晋献公照做了,而虞王是个贪婪的,得到美玉良驹之后立刻爽快地?同意借道。 尽管虞大臣宫之奇苦苦劝谏:虞国?与虢国?就像嘴唇和牙齿,唇亡则齿寒也,但虞王就是不听,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宫之奇一看?这人死脑瓜骨,没救了,当机立断带着全家跑到了曹国?。 果不其然,等晋国?攻下虢国?之后,再从虞国?返回时,顺手就将?虞国?给?灭了,还把送出去的良驹美玉也都拿了回去,可怜的虞王,只是短暂拥有过。 经此一役,不仅晋献公的野心昭告天下,晋国?的两样宝物也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中?,一个是‘屈产之乘’即屈地?产的良驹,另一个就是这‘垂棘之璧’,即垂棘所产的美玉。 据传言,这块被送出去又被抢回来的垂棘之璧,并非普通的美玉,而是传说中?夜间能发光的明月珠,也就是夜明珠,自此之后,夜明珠就多了个垂棘之璧的名字。 成蟜再怎么废,那也是废在心智上,主要是阅历不够且从小没有长?辈引导,才长?得有点歪,但论?读书他并不比任何人差,至少垂棘之璧的典故他还是了解的,赵仪问这话分明是小瞧他。 赵仪笑道:“是在下失言,长?安君勿怪。” 成蟜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计较。 “无碍,赵先?生言重了。” 不过成蟜也理解了,赵仪为?什么要让灵芝发绿色的光,只是对于他说找方士这件事,成蟜仍持怀疑态度。 “方士果真有这么厉害?” 况且这绿色的火,闻所未闻,要不是事态紧急,成蟜都怀疑赵仪是在故意戏弄他。 赵仪:“是真是假,找来方士一问便知。” 成蟜觉得有理,就命仆人快快去寻一方士来,巧的是门客中?正好有几个方士,仆人就将?他们都请了过来,只能说这的确是个技术活,成蟜问了之后,六七个方士里?头?只有一个勇敢举手说他可以。 成蟜立即就要求他表演一个看?看?,方士却说此等宝光,须得焚香净手沐浴更?衣,心怀虔诚地?向神灵祷念三个时辰才能看?见。 成蟜弄这个东西是用?来刺杀嬴政的,还焚香净手?还沐浴更?衣?难道要他现在去告诉嬴政:这个祥瑞不一般,你不能跟以往那些得到祥瑞的君王一样了,你得虔诚。 嬴政保证甩袖子就走,还得顺手治他一个不敬之罪,那他还搞什么刺杀? 成蟜一挥手,左右两个仆人持刀上前,架在那方士的脖子上:“若本君现在就要看?呢?” 在逼格和小命之间,方士仅仅犹豫了两秒就果断滑跪,小心翼翼地?回话:“可以是可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况且这宝光在夜间观看?效果更?好。” 所以这哪里?是需要焚香沐浴祷念三个时辰,分明是需要拖延时间!在成蟜不善的目光注视下,方士强装着镇定离开了。 想?要生出绿色的火,需要一些材料,方士不曾在府中?备下,因?此立刻带着护卫出城去寻,护卫是成蟜坚持要他带的,免得他准备材料是假,趁机跑路才是真。 方式这一去很久,久到餔食前才堪堪回到府内,此时再验证真假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匆匆让赵仪带着方士去城墙边伪造祥瑞,成蟜则去迎接王驾。 赵仪全程围观了方士的操作,只见对方将?一捧土填进了墙缝里?,然后将?几块烧过还带着余温的炭埋进土里?,最后才将?灵芝插在上面,把墙缝堵得死死的。 做完这些,方士掸了掸尘土就束手站在原地?,胸有成竹地?道:“先?生,现在可以请长?安君过来了。” 他们这些方士已经进了长?安君府两年,可迟迟得不到重视,他们只能安慰自己?,长?安君年幼,还不到需要方士的时候,左右也少不了他们一口饭吃,不如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年。 今天他终于时来运转了!只要长?安君见了他的本事,一定会将?他奉为?座上宾的!说不定……还会将?他引荐给?王上! 方士兀自做着美梦,却不知他只是成蟜刺向王上的刀之一,赵仪看?了眼灵芝,怎么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问道:“你敢保证,这样一定能行?” 方士骄矜地?抬着下巴:“自然!” 大概是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方士昂首等着赵仪来巴结他,却不想?赵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身后护卫立刻上前捂住方士的口鼻,拧断了他的脖颈。 “仔细点,不要留下痕迹。” “喏!” 闻言,护卫们抬着方士的尸首离开,并掩盖所有的脚印,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晚上好戏开锣。 …… 入夜,秦王应邀而来,王驾旗帜烈烈,身披甲胄的侍卫们护卫两侧,侍卫们大都举着火把,在那橘黄色火光的映照下,成蟜只觉得黑色的王旗都多了几分色彩,格外引人注目。 而成蟜只能站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如他们明明是两兄弟,却一个是天一个只能是地?。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待马车挺稳,穿着一身利落常服的嬴政踩着人凳下来,让迎上来的成蟜惊诧了一瞬。 “王兄何时也喜欢穿胡服了?” 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距今也有些时日,切实认识到了这种装束的好处,边境人民或是武将?都将?之当成了日常装束,但贵族王孙们仍旧以宽袍深衣为?主流,就比如嬴政,这还是成蟜第?一次看?他穿胡服。 嬴政:“夜深路远,还是胡服方便些。” 深衣是长?袍宽袖,个子高的人穿起来那叫一个器宇轩昂,可惜就一点不好,因?为?袍子太长?袖子也长?,穿着多少有些行动不便,若只是看?看?书喝个酒还可以,今天晚上这场合,深衣简直就是对方的帮凶。 成蟜还不知嬴政此举就是为?了防备他刺杀,索性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关注起了王驾的随行人员,侍卫实在太多了,看?着碍眼。 他看?了一眼身披甲胄的侍卫们,这个行头?去攻打?别国?都城都够了,只是去城墙边看?个祥瑞而已,有必要武装得这么严实吗? 于是建言道:“王兄,上天庇佑大秦,这才降下祥瑞,我等更?应该恭之敬之,如此才不辜负苍天厚意,可侍卫们刀甲在身,煞气太重,会不会有些冲撞……” 他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何止是侍卫太多,连郎中?令都跟来了! 祥瑞这种东西的作用?就是增加舆论?,让天下人都知道不是我有野心,实在是天命所归人心所依,拒绝不了。 这种情?况你不带文臣出来,让他们写文章吹捧,带个郎中?令干什么? 成蟜正在心里?吐槽呢,郎中?令直接跨出一步,握住剑柄就开怼。 第 60 章(补) 郎中令这个官职, 乍一看似乎是个儒雅的文官,然而郎中令本人却极为魁梧,与儒雅这个词一点边都沾不上。 毕竟是要执掌所有禁军的人, 太过?文弱可不行。 这样魁梧高大的郎中令, 穿着盔甲握着剑柄大步跨上前, 还没开口,那股杀伐的气势就已经将面前之人扫射一遍了。 郎中令的眼神如刀, 显然他不赞同成蟜的说法。 “长安君此言差矣!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况大秦六百年基业皆系于王上一身,决不能?有半分闪失。吾等虽身负刀剑,也是忠心之刀剑,护卫王上的刀剑,何来煞气?一说!” 堂堂禁卫军, 居然被成蟜说成煞气?过?重?这郎中令可就不爱听了, 他们对王上对大秦一片忠心, 就算一定要有什?么, 也应该是一身正?气?! 来此之前,嬴政已经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郎中令, 因此郎中令才?会?亲自披甲护卫嬴政左右, 若说之前因为成蟜的身份还对他有一丝恭敬的话, 现在?郎中令看他完全是看叛徒的眼神, 眼睛里都带着刀子, 恨不得?用眼睛剜了他。 别看成蟜说得?冠冕堂皇, 什?么怕侍卫煞气?过?重冲撞到祥瑞, 实际上不过?是想找借口将郎中令和侍卫支走, 让王上身边的护卫空虚,他们才?好趁机行刺, 郎中令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眼睛一眯继续怼。 他拱着手举到头顶左上方,先敬天?一礼,眼睛却望着成蟜,态度极为桀骜地说。 “祥瑞固然重要,能?降临在?咸阳也是我大秦之幸,但王上对大秦来说更重要,若王上因此有了闪失……恕臣无状,这祥瑞,不要也罢!” 郎中令这两?句话将成蟜怼得?哑口无言,主要是态度太过?强硬,完全不给成蟜面子,甚至包括他身后的几?百披甲侍卫,也都站在?他的身后。 讲道理,在?还没有□□出现的先秦时代,这么一队武装到牙齿的人站在?面前,压迫感还是非常强的。 这成蟜哪敢说话。 但他心里极为嫉妒,凭什?么!六百年基业系于一身,还为了保证嬴政的安全,连祥瑞都可以不要,成蟜嫉妒得?变形,郎中令的不敬也让他颇为恼火。 等我当了秦王,第一个就把你砍了!我看你还嚣张什?么! 然而面上却是:“郎中令所言极是。”又对嬴政行礼请罪:“王兄,都怪臣弟考虑不周,实在?是上天?终于降祥瑞于王兄,臣弟欣喜之余,只想着要更加敬畏上天?才?行,居然疏忽了对王兄安全的考虑……” 成蟜满面羞愧,垂头拱手:“还请王兄降罪!” 我不是故意罔顾王兄的安全,只是对于你得?到上天?的认可太高兴了,高兴得?一时疏忽考虑不周,我只是你年幼的弟弟啊,考虑不周全多正?常啊。但是我没有因此给自己开脱,而是自愿请罪,我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啊! 此话一出,嬴政哪还好意思降罪给他,自然是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郎中令闻言也退回嬴政身后,但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剑柄,仔细看就会?发现,不只是他,侍卫们也都握紧了武器,严阵以待。 嬴政不欲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消耗时间,反正?肯定是要降罪的,成蟜他跑不了。 他现在?只想快点见到所谓的祥瑞,将麻烦解决了,不然就寝时间太晚,明?日的竹简可就批不完了! 因此直截了当地问:“祥瑞在?哪?” 成蟜会?错了意,还以为祥瑞果然对嬴政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一刻都不想多等,此举正?中他下怀,自然痛快地回答道:“就在?前面,王兄随我来。” “走吧。” “喏。” 成蟜在?前,嬴政在?后,至于嬴政身后的几?百个侍卫也要跟着?成蟜想了想也放任他们跟着了,既然劝不动就不劝,反正?他们有一万人马,侍卫才?几?百人,就算武装得?再严实又有什?么用?,这一万人摞起来都能?把他们压死,不足为惧。 没走多久,他们就已经望见了巍峨的城墙,此处距离城墙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然而嬴政望了一眼,就震惊地停住脚步。 空旷的城墙边上原本是一片静谧的黑,却有一抹绿光照耀其中,那绿色光焰在?厚重的青灰色城墙上跳跃着吗,充满了勃勃生机,格外吸引人眼球。 哪怕嬴政早就知道这祥瑞是假的,也忍不住心中一动,那绿光无凭无依飘在?漆黑的夜空中燃烧,瑰丽奇诡,飘渺不似凡间之物,想必定是仙人从?云中遗落的吧。 见嬴政完全被吸引住了目光,成蟜竭力邀请:“王兄,这就是臣弟所说的祥瑞,不过?此处看不真切,不如再走近些?” 成蟜一提到这是他献上的祥瑞,嬴政瞬间清醒了,就如郎中令所说,祥瑞固然重要,那也得?是在?他性?命无忧的情况下,这个祥瑞分明?是来要他命的,他绝不可沉迷于此。 嬴政深深望了一眼还在?跳动的绿光,回过?头,看着成蟜眼底幽深。 “有理,既然已经来了,自然要看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宝贝,不去?近处怎么行。” 本来成蟜被嬴政看得?心里发毛,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嬴政这么说他顿时安心了,笑着回道:“正?是如此。”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位置,成蟜微微偏头朝远处望了一眼,而他目之所及之处,正?是赵仪带着一众心腹埋伏的地方。 赵仪跟樊於期已经碰过?面了,为了防止嬴政逃脱,两?人分头埋伏,一人带一队,樊於期主要带的是自己的护卫队,赵仪那边则是他从?赵国?带来的人手,其余兵卒四散埋伏。 看着嬴政离城墙越来越近,成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了,他在?心里默默催促:快,再往前,往前啊! 可惜嬴政只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住,距离成蟜想让他去?的地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成蟜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王兄?” 嬴政:“寡人想了想,这祥瑞乃是上天?赐下的福祉,岂能?为兄一人独享?不如你我同去?。” 成蟜非常感动然后拒绝了。 “祥瑞是上天?赐给王兄的,自然该王兄第一个得?见,臣弟就不去?了。” 嬴政略抬眼皮:“你我兄弟,何必分得?这么清楚,有我一份,理应也有你的一份。” 成蟜干笑:“多谢王兄厚爱,只是臣弟身为臣子,不可不守臣子的本分,怎能?行此逾矩之举,还是在?此地等候为好。” 特意为王兄准备的大礼,我可无福消受。 成蟜从?头到脚都在?拒绝,但嬴政明?知山有虎,自然也不会?孤身去?冒险,而且他非常想知道,如果成蟜从?这条路走过?去?,会?不会?被射成筛子。 于是在?成蟜殷切的目光里,嬴政再次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瞥见成蟜隐隐发青的面色,嬴政说:“寡人又想了想,自我即位以来寸功未建,如何配得?上上天?所赐?寡人羞愧,无颜去?见,还是由王弟代劳,替寡人将祥瑞取回罢。” 如果你说羞愧的时候不是面无表情的话,也许会?更有可信度。 当然了,嬴政无论高兴还是生气?都没什?么表情,成蟜根本无法从?表面判断他的理由是真是假,何况就算是假的,难道他还能?违抗王命不成? 暗处的樊於期久等嬴政不来,有些按捺不住心焦,士卒们跟着他反秦王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事情顺利还好,但凡有失败的苗头,难保这群狼崽子不会?将矛头调转向他,迟则生变啊! 成蟜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顺势答应了下来,从?侍卫手中取过?一根火把,独自朝着‘祥瑞’走去?。 待走出去?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被侍卫抓到后,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吹响,下一秒,尖锐的骨哨声响彻云霄。 …… 骨哨声似乎拉开了混乱的序幕,黑暗中忽然爆发出喊杀声,无数个黑影朝侍卫们杀去?,杂乱的脚步声几?乎可以媲美市井,可见来者人数不少。 这些人没点火把,冲上来就杀,举着火把的侍卫们几?乎成了活靶子,暗处埋伏的弓箭手更是毫不手软,几?个与嬴政同一方向的侍卫都被射中,好在?他们都穿着铁甲,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成蟜吹响骨哨前,注意到他动作有异,郎中令就已经将嬴政挡在?身后了,等骨哨声一响,侍卫们更是一层层将嬴政保护了起来,不让他有一丝遭遇刺杀的可能?。 确保王上不会?遇到危险,郎中令这才?转而指挥战局,他只看一眼就发现问题关键所在?,高声命令道:“所有人将火把灭掉!” 光亮一簇簇地消失,只是一瞬间,城墙边又变成了漆黑一片,那些突然跳出的黑影们都变得?安静了许多,反而是侍卫们灭掉火把反而变得?更勇武了,纷纷开始反杀。 众所周知,如果人体缺少维生素a就会?患夜盲症,而维生素a大多藏在?鸡蛋里、鱼肉里、以及动物的内脏里,普通士卒都是从?底层人民中选出来的,这样的家庭连饭都吃不饱,更遑论荤腥了,所以对面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夜盲。 而侍卫们则不同,他们就算不是王孙公?卿的后代,至少也是小官吏的儿子,生活条件都不差,没有一个夜盲的,所以熄灭火把看似愚蠢,实际上却是将劣势转为了优势。 虽然对面人数占优,哪怕看不见,闭着眼睛乱捅也能?将侍卫们都捅死,可他们又不傻。这些侍卫都穿着铁甲,连箭都穿不透,可成蟜那一方呢?他们只是普通士卒,连一副皮甲都凑不齐,只要挨上一刀就完了! 黑影们顿时士气?大跌,纷纷后退,亦或是举着戈矛疑神疑鬼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侍卫的铜剑会?从?哪个方向刺过?来。 现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这可愁坏了成蟜三人,他们从?小吃得?好,倒是没有得?夜盲症,可先秦时又没有路灯,火把一灭就只剩下月亮在?照明?,今天?还不是月圆夜,他们就算没得?夜盲也看不了多远,更看不到嬴政到底躲在?了哪里,这还怎么搞刺杀? 成蟜拿不定主意,安静地缩在?黑暗里,樊於期则不知是同样想不出?还是碍于什?么不敢轻动,只有赵仪杀嬴政心切,脑子飞速转动想办法。 60-70 第 61 章 赵仪当然可以命令自己这方点火把, 此方?大亮,嬴政和郎中令自然就?无所遁形。 可主动点火把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刚才他?们也看到了, 谁点火谁就?是下一个活靶子, 这种情况下, 点火把的方法自然被第一个排除。 刺杀逼宫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 不然等援军反应过来?了,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嬴政在哪儿?,先杀了他?再说。 这黑漆漆的,用肉眼去找显然不现实,不如想办法让嬴政说话,靠声音辨别他?的方?位, 再让弓箭手万箭齐发, 哪怕看不清人, 乱箭之下总会有收获。 于是赵仪放声挑衅:“秦王何在?邯郸旧友来?访, 缘何避而不见!没想到时隔多年,你还是个胆小鬼!” 他?的心?腹也跟着?一起?喊: “秦王何在!” “秦王何在!” “秦王何在!” …… 赵人的质问如波涛般汹涌袭来?, 秦人所在的方?向却是鸦雀无声。 赵仪喊出?这种话就?是在内涵秦王, 看见赵国来?人只?敢匆匆躲开, 不敢面对, 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这何止是挑衅, 分明就?是羞辱! 为人臣者, 君忧臣劳, 君辱臣死。赵仪这话可把护持嬴政的侍卫们气坏了, 要不是职责所在,不能意?气行事, 他?们真想举着?长矛把这几个该死的赵人串起?来?! 年轻人总是太冲动,郎中令就?镇定得多,王上早就?猜到长安君会谋反,为此做好了层层准备,他?的计划注定失败,长安君逃不出?去了,而那些追随他?的叛军包括那几个赵人,根本活不过明天。 一个死人的挑衅,有什么可在乎的? 不过,这只?是郎中令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担心?,毕竟王上也是年轻人,万一受不得激还嘴,那可就?坏事了。 他?朝嬴政那边瞥了一眼,月光虽然不够亮,但只?要离得近还是能看清的,先王保佑,他?没从王上脸上看到任何愤怒的表情,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甚至在注意?到侍卫们因?愤怒呼吸急促时,抬手制止了他?们的想法。 嬴政何尝看不出?这是赵人的激将,不过是羞辱两?句而已,他?做质子时,这种程度的羞辱根本入不了他?的耳,邯郸人骂的可比这难听多了,他?不也忍了六七年。 远的不说,就?说自十三岁登基始,到现在他?已经二十岁了,朝政一直被母亲赵太后与丞相吕不韦把持,虽然名?义上是秦王,实际却只?是吉祥物罢了,他?不也忍下来?了嘛。 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只?要忍了,你想要谋求的事多半都会成功。比如当年他?成功麻痹赵国人逃回?秦国,如今也一步步将权力重新收回?手中,只?待及冠即可亲政。 面对这种危及生?命的时刻,他?一向很忍得住。 嬴政的冷静感染了侍卫们,王上作为被羞辱挑衅的当事人尚且为了大局隐忍,他?们怎能先行乱了阵脚,破坏王上的大事!侍卫们顿时羞愧不已。 而郎中令看到这一幕颇为欣慰,王上心?性如此坚韧,定然也是如惠文王(赢驷)和昭襄王(嬴稷)一般的雄主,大秦在他?手中定能成为七国之主,中原六国,不足为惧! 赵仪叫骂久久得不到回?应,心?中暗骂嬴政狡诈,这么能忍,更坚定了他?要杀嬴政的决心?。 如此雄主,绝对不能留给秦国。 本来?他?以为只?需要随便说两?句,秦王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忍受别人骂他?胆小鬼?而且还当众提起?他?在赵国为质这么屈辱的事,他?不炸了才怪。 要知道因?为这事,成蟜已经在他?面前炸过好几回?了,可偏偏嬴政就?是能忍,赵仪不信这个邪,又挑衅几句,嬴政还是一个字都不回?,沉稳得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多喊的几句耽误了时间,他?们已经拖延很久了,事已至此,他?也没心?思顾虑其?他?后果了,沉声喝道:“点火!” 他?直接命令手下人点起?火把,仔细搜寻嬴政的身?影,免得他?趁着?黑夜溜了 活靶子就?活靶子吧,反正都是秦人,死再多他?也不心?疼。 况且足足一万人,哪怕被射杀泰半,总有人能突破重围杀死秦王,届时也不枉费他?谋划一场。 赵仪将他?从赵国带来?的人手都派出?去了,燕赵多游侠,那些人不仅是他?的门客,更是刺客,赵仪会带他?们来?秦国,很难说一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 门客们本想留下一两?人保护赵仪,却被赵仪拒绝了,他?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然道:“从进入咸阳那天起?,我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只?要能阻止秦军东出?,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不用管我,快去杀了秦王!” 门客们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握着?匕首冲向了侍卫最?多的地方?。他?们看不到嬴政在哪里,但侍卫要保护秦王,所以侍卫最?多的地方?,嬴政一定在那里。 事实上他?们判断的没有错,嬴政的确就?在那个方?向,因?此侍卫们杀得很凶。 装备精良的侍卫实在难打,哪怕有叛军们做掩护,等刺客近前时,也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了,赵仪望着?最?后那人,眼中充满了期盼,赵国的生?死就?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了! 不光是赵仪,樊於期和成蟜也在关注着?那边的动向,成蟜和赵仪没上过战场,敏锐度差了点,但樊於期可是从战场上拼出?来?的,有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比如此时他?望着?厮杀的人群,突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皱紧眉头快速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异常? 渐渐地,眉头越来?越舒展,显然他?凭着?经验还是找出?了问题关键所在,而正因?为看得清楚,他?眼睛也越瞪越大,惊骇不已。 人数!人数不对! 要知道在古代战争中,人数的多少跟输赢就?是正比,要是有人能以少胜多,那绝对是要大书特书传扬千古的。 将军们都懂得这个道理,有人以此玩起?了心?理战,比如在开战之前,明明只?带了十万人,却敢号称八十万人马,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精准判断敌方?人数这种事,是将军们的必修课,樊於期自然也会。 而且他?带来?的才多少人他?能不清楚吗?这根本不是一万人能打出?来?的效果!况且这一万人还有一部分是弓箭手,以及护卫他?的亲兵,那么多出?来?的人是哪里来?的? 樊於期越想越心?惊,在看见一个穿着?士卒衣服的小兵不去攻打侍卫,反而回?身?捅了另一个小兵,他?顿时面色一沉,心?脏狂跳,再也顾不得其?他?,弓着?腰悄悄后退,趁着?夜色跑了。 就?在樊於期溜之大吉之后,赵仪终于也发现了不对,因?为他?也看到了小兵自相残杀的一幕,主要是这样做的不止一个人,他?想不发现都难。 虽然战场上的确存在这种情况,有的人受不了死亡的压力,跟人打着?打着?突然发疯看向自己的同袍,但总不能这些人同时发疯吧! 想到了某种可能,赵仪猛然回?头看向那个孤勇的刺客,目眦欲裂大喊道:“不!快回?来?!” 晚了。 刺客以为成功就?在眼前,心?中有些欣喜,哪怕他?知道成功刺杀秦王之后自己也会死,但士为知己者死,为荣誉而死,这都是值得的,所以明知自己会死,他?却是高?兴着?的。 可就?在他?怀揣着?向死的决心?杀向秦王时,却听见赵大夫惊慌的大喊“快回?来?!”回?去?为什么要回?去?是发生?了……什么吗? 刺客的思绪突然断了,他?茫然低头看向胸前染血的箭尖,然后猝然倒下。 箭矢突然如雨般从城墙射下,叛军一个个被射杀,最?先被射死的就?是叛军中的弓箭手,虽然他?们躲在暗处,但叛军那么多人都点起?了火把,借住光线确认弓箭手的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 待确定大部分叛军的弓箭手都已经死亡,城墙突然大亮,只?见女墙上密密麻麻皆是箭矢,显然挤满了弓箭手,至少是叛军的五倍以上。 地面上的情况也急转直下,弓箭手们都亮相了,显然这件事也没必要再瞒下去,原本伪装成叛军的士卒们吩咐调转矛头,杀起?了身?边人,而原本合起?来?包围嬴政的叛军身?后也突然冒出?了成千上万的士兵,现在变成叛军被包围了。 一队人马砍杀了围在嬴政附近的叛军,然后层层保护在他?前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破开众人走向前,他?先向嬴政行礼:“臣来?迟了,还请王上恕罪。” 嬴政扶住蒙骜,眼中含着?笑意?道:“蒙卿何出?此言,你来?得正好,不然寡人可就?要成赵人的刀下亡魂了。” 蒙骜冷哼:“哼,些许宵小之辈,也敢刺王杀驾?不过是我刀下一坨烂肉泥罢了!” 赵仪恨声惊呼:“蒙骜!” 蒙骜蔑视回?望:“你认识老夫?” 赵仪大恨:“凡我赵国之人,无不欲生?啃其?肉,夜寝其?皮,如何不认得!” 蒙骜冷笑:“我拿了赵国三十七座城,常常以此为傲,觉得这世间名?将也就?是如我一般,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当年我就?应该把邯郸也打下来?,免得你们这些老鼠还有胆子跳到我王面前!” 赵仪:“你!” 骤然遭遇赵国头号仇人,赵仪显然有一肚子的脏话要说,但蒙骜可没心?情跟他?磨嘴皮子,而是残忍地一挥手,喝道:“给我杀!” 第 62 章 对待这些参与了谋反的士卒, 蒙骜毫不手软。哪怕他知道,这都是自己手下的兵,本应该随他一起攻入邯郸的, 如今却只能成为王上与长安君内斗的牺牲品。 他不是不可惜, 可谁让他们参与了谋反呢?谋反, 自古至今就只有死路一条。 蒙骜下令将所有叛军诛杀,嬴政没说话, 显然?这也是他的意思,己方人数数倍高于敌方,装备又足够精良,叛军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诛杀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击溃了心理防线, 扑在地上哭喊着王上饶命。 蒙骜命人将他们绑了起来, 等候王上处置, 不是他突然?心慈手软, 主要是这种混乱时刻个,给他们一点希望, 能更快将所有叛军镇压, 若是执意要杀光, 叛军恐怕会奋起反抗, 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些可都是为了攻打?赵国聚集起来的青壮, 多死一个都是可惜, 他当然?不会把他们浪费在这里。 至于被绑起来的叛军?不管拉去修长城还?是做先?锋队, 都是很好的选择。 没办法, 现在这年代,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秦国人少,青壮年更少,每一个都得物尽其用。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场刺杀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诛杀叛军不是重点,诛杀长安君才是! 等叛军纷纷缴械,本来躲在人后的成蟜就被暴露了出来,当侍卫们的长矛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成蟜顿时面如土色一个腿软差点栽下去,侍卫眼疾手快捞住他的手臂,这才没真?的摔倒。 可他也站不起来了,双腿像面条一样耷拉在地上,侍卫们干脆一人钳住他一条胳膊,将人就这么拖到了嬴政面前,他们身后,成蟜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条印子?。 离嬴政越近,成蟜越惶恐,他六神无主地张着嘴,涎水几乎要流到地上,等侍卫将他扔到地上,他又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双手刨地朝嬴政爬了过来。 “王兄,王兄……王兄我是冤枉的啊!”一路爬一路嘴里还?念叨着,看上去有些癫狂。 在他快爬到嬴政面前时,蒙骜一脚踩住成蟜肩头?将他踹了出去。 什么奇怪东西,也敢来污染王上的眼睛。 蒙骜这一脚力道可不轻,成蟜直接被踹了一个跟头?,等他翻过来时像是被这一脚卸了力气,颓废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连求饶的声音都变得颓丧了许多。 “王兄……我是被逼迫的啊!是他们让我这么干的,王兄!” 他想喊,可又不敢喊得大?声,只敢沉着嗓子?做歇斯底里的样子?,配合他变声期后期的公鸭嗓,着实有些滑稽。 如果在今晚之前看到这幅画面,嬴政会觉得弟弟很可怜,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欺辱他弟弟的人,可就在今晚,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居然?想要刺杀他! 嬴政闭了闭眼,他也是人,也会伤心,只不过从成为秦王那天起,他伤心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他睁开眼,眼底再无一丝波澜。 有这个时间,还?是留着批竹简吧。 所以任凭成蟜如何可怜,嬴政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甚至对于他嘴里明显是在狡辩的话也没有反驳的兴趣,废话而已。 侍卫们压着一个身穿深衣的中年文士走了过来,这位的表现可比成蟜强多了,至少他是自己走过来的。 在蒙骜出现那一刻,赵仪就知道自己完了,不仅是他,还?包括他所有的谋划,刺杀也好、等待成蟜领兵攻打?赵国时,再与他里应外合坑杀蒙骜也好,一切都成了泡影。 因为成蟜也被抓了,攻打?邯郸的主将肯定要换人,新换的主将不论是谁,都跟他赵国没有交情?,心里只会想着怎么拿赵人的头?颅和城池去邀功。 想到邯郸即将会遭遇的战火,赵仪又悔又恨地闭上眼,落下一滴泪来。 他的心早了赵国一步,变得满目疮痍,心里沉甸甸又空落落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在得到秦军的作?战计划之后,第一时间就传回了赵国,秦国失了先?机,再想攻打?邯郸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唯一的希望就像强心剂一样扎进了赵仪身体里,令他重新焕发生?机,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邯郸会没事的,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值了! 因此当侍卫找到他时,他半点没有反抗,也没吓得萎顿在地,而是乖乖束手跟他们走,侍卫诧异,却也不敢放松,仔细搜了赵仪的身,将他身上的匕首和头?上的簪子?都扔掉,这才架着他去见嬴政。 赵仪被迫披散头?发,嘲笑侍卫:“不过是一根簪子?,秦人就是胆小。” 侍卫一顿,想起了刚才这人用言语辱骂嬴政的事,冷眼盯着赵仪,突然?给了他一拳,赵仪不防,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头?。 “唔!” 赵仪一声闷哼还?没喊出来,侍卫又一脚踹在他膝盖窝,将赵仪踹得跪在地上。 士可杀不可辱! 自诩君子?的赵仪何曾受过这种羞辱,顿时气得脸色涨红,他是有骨气的,哪怕被迫跪下腰也没塌,甚至挣扎着想站起来再讽刺侍卫两?句。 没办法,作?为阶下囚,他现在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可侍卫才不听他那个屁话,看赵仪还?想起来,抡起长矛敲在他背上,将人直接砸得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一身的土,这才大?发慈 悲将人提起来,上下打?量一眼,轻蔑笑道:“嗯,这回像样子?了。” 另一个侍卫好奇:“什么像样子??” 侍卫:“像阶下囚的样子?啊!” “哈哈哈!” “哈哈哈!” “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太像。” “哦?” “哪有阶下囚穿得这么整齐的?衣服早就被人扒下来了,要不咱们再仔细搜搜?” 在这个布匹能当钱用的时代,一身衣服可不便宜,若是平民?家庭,这都可以算得上是一笔财产。 所以当有人抓了俘虏,是不会给他留衣服的,要么扒下来自己穿,要么将衣服跟奴隶分?开卖掉,这才是正确做法。 侍卫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应和道:“也对,赵人一向奸诈,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凶器藏在屁股缝里,不如扒下来瞧瞧?” 侍卫们猥琐得像街头?流氓,让没见过这种阵势的赵仪羞愤欲死,还?是那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他可以为了赵国去死,但他绝不会为了赵国去裸奔! 好在有人制止:“不可,怎能御前失仪?” 就这一句话,成功制止了侍卫们的蠢蠢欲动?,他们本来就是因为王上被羞辱,才想着羞辱回去,要是为了出一时之气污了王上的眼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这样一来也耽误时间,王上还?在等着呢,他们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回去都得挨棍子?,不可不可。 想起了正经事,侍卫们顿时也变得正经,昂首挺胸地压着俘虏去见嬴政。 而赵仪,许是刚才一番气血上涌促进了血液循环,等见到嬴政时那叫一个红光满面斗志昂扬,与地上落水狗一样的成蟜形成鲜明对比,成功引起了嬴政的兴趣。 他饶有兴味地问?:“你倒是有些胆色,不怕死吗?” 赵仪仰头?大?笑:“怕!但我死的值得!” 见赵仪这一番表现,嬴政心下了然?,道:“看来寡人与众将士在章台所言,此时都已经呈到赵王的桌案上了吧。” 这一句虽是问?句,却不需要答案,因为他们二人心中都有答案。 赵仪皮笑肉不笑:“秦王好谋略,还?不到亲政的年纪就能想出此等毒计,我王自然?要召集文臣武将一起,多加欣赏。”他特意在最后一句加了重音。 “为此,李牧将军都从代地星夜奔袭回了邯郸,这都是基于对秦王您的崇拜啊。” 嬴政已经二十岁了,正是亲政的年纪,赵仪不是不知道,他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恶心嬴政,内涵他被太后和吕不韦架空,只是个纸糊的君王罢了。 嬴政好学勤勉,自然?不是赵仪说的那种无能之辈,可是一日不亲政,他就一日不能做真?正的秦王,这正是他目前最在乎的事情?,赵仪非要往他肺管子?上戳,这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果然?,嬴政眼中的兴味渐渐消失,变成了彻骨的杀意,他倒是不至于被赵仪的一句话就激怒了,而是胆敢冒犯他的人,都该死。 何况赵仪将秦国的作?战计划传回邯郸,他为期一年的筹划彻底落空,这怎能让他不气。 秦王一怒,血流漂杵。 哪怕嬴政只有二十岁,帝王的威仪也已经初见端倪,当他冷下脸色时,纵使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们,也忍不住屏气息声,低头?恭候王命。 “呵。”嬴政难得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说,“你的确很有胆量,不愧是赵武灵王之后,没给赵国王室丢脸。” 两?个主谋,两?个王室中人,赵仪没给赵国王室丢脸,那丢脸的是谁还?用说吗? 成蟜羞愧地用袖子?遮住脸,但没胆子?就是没胆子?,即使羞愧欲死,依旧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话听在成蟜耳朵里是羞愧,然?而听在赵仪耳朵里,却让他嚣张的笑意凝固,下意识否认。 “我不过一卑贱之人,哪里敢攀附王室。” 嬴政踱步:“卑贱之人?那你先?前所说的邯郸旧友,又该如何解释啊?” 要知道虽然?嬴政当质子?那段日子?很苦,但他好歹是秦国王孙,一般赵国人哪敢欺负到他头?上?敢找他麻烦的,当然?也是赵国的王孙。 嬴政饶有兴致地按着剑柄,他很好奇这个赵国人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第 63 章 出乎意料地, 赵仪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问住,他甚至笑了。 “看来秦王是忘了。” “也对,秦王高居王宫, 哪里还会记得邯郸的旧事, 忘了也不奇怪。” “在下家中?做些贩卖酒水的生意, 本来哪里高攀得上秦国王孙,可谁让我父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吕相呢, 这不就有机会见到您了嘛。” 赵仪嘴上说得恭敬,语气和眼神却散漫轻佻,毫无尊敬之意,当然细听就知道,他这哪里是尊敬?分明是在讽刺。 听到赵仪提起吕不韦,尤其还是当年在邯郸时的吕不韦, 嬴政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眼底渐渐泛冷, 赵仪却一点不怕, 甚至笑得更加猖狂。 因为当初的吕不韦是个商人,一个酒水商巴结上他再平常不过, 但凭什?么巴结上了吕不韦就能自称嬴政的邯郸旧友了呢? “……听闻吕相与赵太后还有一段旧事, 难怪吕相一直将秦王当子侄看?待。” 他想说的是当子侄看?待吗?是在内涵嬴政是吕不韦和太后生的吧! 在场的蒙骜和郎中?令都惊呆了,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侍卫们也震惊到茫然, 听到这个他们还能活吗?啊?? 还是蒙骜反应得快, 大呵一声:“放肆!”指着?赵仪两?侧的侍卫说, “还不快将他的嘴堵上!” 侍卫也是上道, 没采用传统的捂嘴方式, 而是故技重施又一脚将赵仪踹趴,将他脑袋踩进了土里, 糊上一嘴土,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只?能说好在叛军够多,还没抓完,离他们远点的地方还是吵吵嚷嚷,赵仪的声音没有传出去多远,不然他们简直不敢想,王上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但踩着?赵仪的侍卫心情?也很差,他们可是一个字没落全听见了,王上丢了面子,不会把他们灭口吧? 一颗心忐忑不安,总之更厌恶赵人就是了。 赵仪的鼻子嘴都被?踩进土里,几?乎要不能呼吸了,他奋力挣扎,好不容易要抬起头了,侍卫又使劲儿踩了一脚,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郎中?令搓着?牙花子,深感不适。 这小子下脚够狠的啊,把人鼻子都踩断了。 不过……他偷偷瞥一眼嬴政,王上应该会很欣赏他这一脚吧,要不是需要保持王上的威严,恐怕王上提剑砍了他的心都有。 嬴政的确很想杀了赵仪。 听到赵仪特意提起吕不韦,嬴政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确实也是他最厌恶的说法,在邯郸时那些欺负他的赵人就爱用这件事说嘴。 当年他孤身无依,哪怕拼尽全力也辩驳不了谣言,直到逃回秦国时,这依旧是他心里最大的隐恨,他曾经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将侮辱他们母子的人都杀光。 没想到还真有跑到他面前来找死的。 嬴政踱步走到赵仪面前,垂眼看?着?在自己脚边疯狂挣扎的头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估计着?赵仪快被?闷死了,才命令侍卫:“放开他。” “喏!”侍卫收脚,退回去。 赵仪重获新生,呸呸地往外吐土,还呛得咳嗽了一下,差点把土吸进去。 他终于能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面前玄色嵌金纹的长靴,王室的尊严不允许他匍匐在别人脚下,赵仪咬牙踉跄着?站起来,虽然已经站不直了。 先是挨了一顿打,又被?缺氧折磨,赵仪的确糟了一份大罪,看?上去颓唐不少,头发了乱糟糟的,因为侍卫把他簪子抽走了,又不能让他披头散发见嬴政,就随手薅了一根草给他绑起来。 如今脸上衣服上又沾满了土,若非他脸颊有肉,和街边那些不修边幅的黔首也没什?么区别,但他的眼睛极亮,表情?也足够嚣张,似乎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并?没有影响什?么,见嬴政明显是要发怒的样子,赵仪哈哈大笑,明明站都站不稳了,却依旧猖狂。 “哈哈哈哈哈!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吕不韦献妾盗国,你不过一个野种,算什?么秦王?这世?上只?有长安君才是庄襄王的嫡子!” 他就是要说!他就是要笑!嬴政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可惜乐极生悲,“嘭!”赵仪又挨了一脚,被?侍卫压着?跪下。 成蟜原本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见赵仪把嬴政的仇恨都拉满了,他还暗暗窃喜,小心苟着?命,没想到赵仪下一句话?就把他带进去了! “只?有长安君才是庄襄王的嫡子!” 此?话?一出,成蟜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像一声炸雷,炸得他六神无主恨不得晕过去,这话?他以前爱听,可现在这种情?况,这是嫌他死得太快吗! 成蟜没敢晕过去,刚才还死气沉沉地瘫在地上,突然爆发出了无限力气,快速爬到赵仪边上,掐住他的脖子,眼睛暴突,几?乎崩溃地怒吼:“赵仪!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想死别带上我!” 赵仪脸色变得紫红,显然成蟜恐惧之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他是真恨不得赵仪现在就死。 赵仪被?掐得嗓子都变哑了,却始终不见惧色,仍在挑衅。 “真是天真,你以为我不说……你就能活了吗?”他嘲笑地望着?成蟜,“况且……这又不是……又不是你第一次听了,激动?什?么?” 因为被?掐着?脖子,赵仪说话?断断续续的,但这不影响他说的话?句句都扎心。 “你!” 成蟜更气了:“我掐死你!” 成蟜一用力,赵仪直接开始翻白眼,侍卫们及时拉开两?人,才给赵仪争取到了死缓,赵仪跪在地上疯狂咳嗽,而成蟜被?侍卫拉走之后,看?到嬴政,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又变成死狗模样,苦苦求饶。 “王兄,我……” 嬴政却不想听他废话?,只?是问了一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造反的吧。”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一点也不像盛怒中?的样子,咳嗽中?的赵仪顿住,脸上的嚣张尽数褪去,眼中?惊疑不定?。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只?想临死之前羞辱嬴政一番,全了他赵国王室的气节。 本来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可这是怎么回事?嬴政为什?么这么平静? 嬴政平静,成蟜可不平静,果然,赵仪那句话?还是被?嬴政听在心里了,他知道了! 成蟜惶恐至极,挣脱掉侍卫的钳制,连滚带爬爬到嬴政脚边,死死拽住他衣服下摆哭诉:“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王兄,我不该听信谗言……” 嬴政甩开成蟜的手,倏然拔剑剑尖指向成蟜。 “你也知道那是谗言!” 成蟜慌张:“我……” “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偏偏不肯信你的母亲、你的兄长!” “你造反想干什?么?也想当王上吗?” 成蟜急得哭着?解释:“不!我从来没想过啊王兄!” “呵。”赵仪在一旁冷笑,笑看?他们兄弟阋墙。 嬴政将剑挪开,指着?赵仪问成蟜:“就算这王位给了你,你能坐稳吗?你连他的心计都比不过,六国中?那么多聪明人,你能扛得住第六次合纵吗!” “安安分分做你的长安君,还有百年富贵可享,真当了秦王,不出三年就会被?六国吞吃干净,还要带累咸阳也变成焦土,简直愚不可及!” 成蟜不敢反驳,只?一味求饶,磕头磕得额头流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嘴里还说着?都是赵仪胁迫他的,他从来没想过要造王兄的反。 见他直到现在还毫无悔过之心,只?当嬴政是可欺之人,嬴政也就不想听他废话?了,收剑入鞘,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空气中?传来他留给成蟜的最后一句话?。 “长安君成蟜生性骄恣,辜负上恩,寡人甚恶之,着?贬为庶人,赐车裂。” “不!”成蟜疯狂大喊,青筋暴突,想要挣脱来抓他的侍卫。 他不要被?车裂,他是庄襄王嫡子,秦王的胞弟,他不应该死于车裂! 车裂,即五马分尸,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将四肢和脖子都套上绳索,另一端套在五匹马身上,驱动?马向五个方向跑,生生将人撕裂的刑罚,比直接砍头痛苦百倍。 不仅身体上痛,心理上也很痛,直接击溃了成蟜的心理防线,崩溃大喊。 “王兄!王兄不要杀我!” “嬴政!嬴政你这个暴君!你敢杀了我,母亲不会饶了你的!” 嬴政却充耳不闻,连步伐都不曾乱过。 饶?呵,他堂堂秦王,何时需要别人来饶恕他。 郎中?令担忧地看?了一眼嬴政,不知道该不该劝,嬴政察觉到他了的目光。 “有话?就说。” 郎中?令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 “王上,此?事是不是应该先报给太后知道?” 成蟜是造反了没错,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王上的亲弟弟,赵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王上就这么把人给车裂了,以后见到太后怎么说啊?母子之前岂不成了仇人了嘛。 虽然此?时儒家还是萌芽状态,秦国尊崇的也是法家,哪怕嬴政与母亲关系恶劣一些也没什?么,可不孝的名声到底不好听,会成为王上的污点,将来被?史?家记录在册,可就要遭后人唾骂了。 况且他现在还没亲政,大权还掌握在太后和吕相手里,赵姬甚至有权利越过嬴政去发号施令。 如此?情?况下,他更应该争取母亲的支持,去与丞相抗衡,而不是把母亲往外推。 嬴政只?思考了一秒,就坚定?地说:“不需要,就按寡人刚才说的办,还有那些跟成蟜一起造反的,所有人,坐斩。” 蒙骜与郎中?令:“喏。” 嬴政回到马车上,侍卫们重新分列两?侧,王驾还是如此?威风,马蹄声阵阵,隔绝了身后的杀戮,蒙骜只?望了一眼被?杀的叛军们,就果断回头跟上了马车。 虽然有点可惜这么多青壮,但相比起来,他还是更欣慰于王上能够杀伐果断。 第 64 章 第二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大臣们都起得晚了点,宗□□内,宗正捧着一碗肉粥, 正在美?滋滋地享受朝食。 一只灰突突的鸟被肉粥的味道吸引, 啾啾叫着落在屋檐下, 一双小?眼珠不住瞧着宗正手里的碗。 宗正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头往后仰:“这么丑的鸟?”下一秒却又唤来仆人, “算了,给它一把粟米吃。” 仆人去要了把粟米回来,就在廊下喂鸟,宗正则是美滋滋地一边喝粥一遍欣赏小?鸟吃米图。 不用当值的早上就是美?好,这鸟看着看着都有点不丑了呢。 宗正一口?接一口?,就快要把肉粥喝完了, 家臣却慌慌张张跑进来。 “家主!家主不好了!” 宗正老大不乐意:“老夫好着呢, 乱喊什么?” “不是……不是家主你, 是长安君!长安君要不好了!”家臣顾不上歇息, 喘着长气将话?说完了。 宗正疑惑:“长安君?他能有什么不好的?” 秦王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 整个咸阳城, 除了丞相公?子, 没人比他更好了, 他能出?什么问题? 宗正不理, 继续喝粥。 “哎呀, 家主你就别喝了。”家臣急得直上火, “宫中传来的消息, 说昨晚长安君纠集了一万叛军,弑君谋反, 如今已经被关进大牢,日正就要车裂了!” 短短一段话?,真是一句比一句炸裂。日正就是中午,距离现在没几个时辰了。 “什么!” 宗正手一抖,肉粥全倒在了腿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可他顾不上疼,抓住家臣的肩膀摇晃:“你刚才?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宗正显然是不愿相信,但家臣注定?要打破他的幻想:“宫里传出?来的!昨晚就在西?城门?那边儿,到现在血还?没冲干净呢!” 那可不是,一万人的尸体想要处理干净也不容易,今早儿西?城门?附近的黔首都被吓了一跳,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就怕被当成叛军同伙给砍了。 得知事情属实,宗正再也没有享受朝食的心情,慌张道:“坏了,这下坏了。” 宗正是九卿之一,一向由宗室担任,算是九卿中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主要掌管王族事务。 长安君妄图弑兄夺位,这大概是宗正继任以?来经手的最大的事了,还?不是好事,也难怪他失态。 宗正踉踉跄跄跑出?去,大喊着:“备车!快备车!”路过仍在吃着粟米的小?鸟,一挥袖子把鸟撵跑了:“这什么丑鸟,丑死了,给它赶走!” 宗正慌慌张张往外跑,家臣在后面追着喊:“家主!你换身衣服再去啊!” 宗正听到提醒,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摆上全是污渍,一拍脑袋往回走:“对对,先换衣服。” 他火速回房换了身衣服,就又匆匆忙忙地跑出?来,火烧屁股一样地登上马车,喊车夫:“快,去咸阳宫!” 马车已经足够快了,宗正却仍坐立不安,不住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万一去晚了长安君已经噶了,他该怎么跟秦国?的列位先祖交代啊! 于是马车越跑越快,这条路上不止宗正家一辆马车,平时遇见定?然是要按官阶互相礼让的,可今天宗正完全顾不上这个,让车夫一路加速就是超车,把一辆四匹大马拉着的车给挤到路边去了。 拉车的四匹马皮毛水滑,马车也比宗正的宽敞了不少?,一看就是大官。连车夫都比别家硬气不少?,见到有人居然敢超他们家的车,梗着脖子就要骂,可那肇事的马车跑得飞快,只留下一串飞扬的尘土,将车夫一肚子的赞美?都给憋了回去。 吕不韦掀开?车帘,他连车屁股都没看见,只好问车夫:“刚才?那是谁的车?” 车夫小?心回答:“回丞相,似乎是宗□□上的。” “宗正?”能让宗正这么火烧屁股的事可不多见,吕不韦若有所思,吩咐车夫,“驾车仔细点,如果还?有要人抢路,不必着恼,让他们先过去。” “喏!” 车夫心想,丞相真是心胸宽广,跟他们这些?小?人物不一样。 —— 此时,章台宫内,廷尉正在向嬴政汇报自己的审讯结果。 嬴政问:“查出?那个赵人的身份了吗?” 廷尉神情凝重:“臣审讯了他一个晚上,可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嬴政:“他带来的那些?人呢?难道也不肯说?” 廷尉:“臣将他们租住的院落查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又找来周围的邻居指认,发现那赵人带来的一伙人俱都死在了昨晚,已经无人可以?审讯。” 赵仪来咸阳能带的人不多,为?了效益最大化,他带的都是游侠刺客,刺杀秦王自然要全员上阵,甚至连他自己都是,可惜昨晚侍卫们搜得太严,根本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这人是个硬骨头,连廷尉这种审讯老手都觉得棘手。 “王上,臣已经砍掉了他五根手指,可他什么都不肯说,连姓名都问不出?来。” 十指连心啊!砍掉五根连姓名都不肯说,可真够硬气的。 嬴政冷哼:“如此酷刑,连姓名都不肯说,必然是赵国?王室无疑,这个不用再问了。” 在封建社会早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姓名,能清楚知道姓氏祖先出?处的,无不是世家大族,甚至是王室。 因此姓氏也是贵族彰显自己地位的一种方?式,他们也更加看重姓氏,若做了什么错事,轻易不肯对人言自己的姓名,免得有辱门?风。 但嬴政知道,赵仪不在这一列,他之所以?死撑着不肯承认自己姓赵,无非就是怕嬴政以?此为?理由攻打赵国?, ‘我被你们姓赵的人刺杀了,所以?派出?我心爱的蒙将军和王将军替我找回场子,这很合理吧?我可是占理的,齐楚魏燕韩你们五个不会拉偏架吧?’ 五国?:“……”那自然是不会的。 不说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人心不齐,各自为?政,根本打不过秦国?,就算能打得过,人家秦王都被刺杀了,打回去合情合理,他们也不好插手。 哪怕周礼已经崩得不剩什么了,但师出?有名这条他们还?是要守的,倒不是迂腐,而是这就是他们的休战牌啊,不想出?兵的时候将这个理由拉出?来溜溜,就可以?暂时歇着喘口?气,不然连番征战就算不输也会被战争拖死的。 而且礼教?不死,有些?人还?是很愿意守这些?礼节的,若哪个君主公?然挑战礼教?,不管不顾,那就没有人才?愿意来了,倒时候七家公?司就你一个永远招不到人,你难受不难受? 秦国?本来就想打赵国?,是因为?去年五国?伐秦,这事说到底五国?都有责任,而秦国?基于领土扩张等需求,第一个选了赵国?开?刀,赵国?慌张之下不仅派了赵仪来秦国?搞无间道,还?另外派了使?臣前往其他四个游说,劝他们出?兵相助。 本来吧,赵国?遭这个罪跟他们四国?都有关系,四国?有些?心虚,若此时赵国?再卖个惨,很有可能真的求来援军。 可这个时候,秦国?突然放出?消息,安心啦,我不是为?了去年那件事找你们麻烦,实在是赵国?不做人,居然敢派人刺杀我们王上!老秦人受不了这个委屈,必须得打回去! 四国?一听,哎?没我的事啊,那我继续躺平。 那样赵国?可就孤立无援了! 所以?哪怕被施以?酷刑,赵仪也一直在死撑。 嬴政突然有点欣赏他了,也有些?好奇。 “那他痛的时候就一直忍着?什么也不说?” 如果真是那样,嬴政敬他是一条汉子,倒是可以?给他留一具全尸。 廷尉抿抿嘴:“他……他一直在咒骂。” 不用问也知道他骂的是谁,嬴政失去兴致,问起另一个:“那成蟜呢?他交代什么了?” 廷尉更尴尬:“长安君似乎受了刺激,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清醒的时候一直求饶,发狂时也是在咒骂,不管臣问什么他都不理不睬,一直喊着要见王上。” 成蟜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突然就从胆小?鬼变成了硬骨头,既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他就偏不顺嬴政的意,嘴闭得死死的。 廷尉也给成蟜用了刑,只是到底顾虑着太后,没敢下死手,比起隔壁的赵仪,他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少?,但这也给了成蟜底气,就是死咬着不说。 或许他还?做着赵太后会来救他的美?梦。 可惜太后带着男宠在雍城乐不思蜀,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小?儿子已经命在旦夕。 爱是会转移的,有了新的小?儿子,谁还?会在乎旧的。 这也问不出?来,那也问不出?来,嬴政都想要质疑廷尉的能力了,他选择最后给廷尉一个机会,问:“那查出?军中是谁跟成蟜勾结了吗?” 昨夜袭击他的叛军分明是城外大营里的大军,凭成蟜这个没进过军营的毛头小?子可调不动,必然是有人做了内应。 听到这个问题,廷尉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他知道。 “禀王上,此事无须再查,今晨蒙上卿已经在军中清点过,少?的人都是副将樊於期麾下,而且上卿传唤,樊将军却迟迟不来,臣等赶往樊宅,发现樊将军昨日餔前就离开?家,至今未归,想是畏罪潜逃了。” “樊於期?”嬴政回想起这个人,似乎是被指派给了成蟜做攻赵大军的副将,此前两人并不认识,可这才?几天时间,居然就向成蟜倒戈了? “没想到成蟜倒是很会收买人心。” 廷尉有话?说。 “王上,臣询问了樊家仆人,樊将军与长安君往日并无交集,倒是有个贩酒的赵姓商人与樊将军来往甚密。” 第 65 章 贩酒的?商人, 还姓赵?这简直把答案写在脸上了,不用?猜都知道说的?是谁。 这也是后?来廷尉不接着?审赵仪的?原因?,就算他死撑着不想说又怎么样?自然有其他人会说。 “仆人还说, 樊将军爱酒, 以往每日都要去酒肆买酒, 又嫌弃酒肆限酒,只能喝那么一小壶不过瘾, 于是赵姓商人常常献上美酒,不要钱货,将军欣喜,与其兄弟互称。” 倒是会挺会投其所好。 “樊将军与长安君本来并不相熟,是有一日赵姓商人来送美酒,那日的?酒格外甘甜, 将军感叹了几句, 赵姓商人言此乃长安君所赠, 遂介绍两人认识, 这才勾结到一起。” 嬴政对?此毫不意外,之?前已经听侍卫汇报过一次了, 那格外甘甜的?酒水还是曾经他赐给成蟜的?, 结果被成蟜拿去勾结他的?臣子?…… 他估计对?美酒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若说一开始嬴政愤怒于成蟜的?背叛, 先?入为主, 认为是他主动勾结了樊於期的?话。那么在观察了成蟜和赵仪的?表现之?后?, 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但凡他有点脑子?, 哪怕有野心, 也该徐徐图之?, 怎么也不该跟赵人合作,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可看?看?现在?成蟜分明是被赵人当槍使了, 被人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 事情?的?前因?后?果嬴政已经想明白?了,成蟜胆子?小,自然是不敢想刺杀夺位这种事的?,是赵人在他耳边散播‘吕不韦献妾盗国’,这才使成蟜膨胀了野心,与樊於期勾结谋反。 赵人着?实可恨!他扯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扯到嬴政的?身世,这是嬴政最厌恶的?事! 不怪嬴政涵养不够,任谁整日听着?“你?不是你?爹亲生的?”这种话都会生气,尤其他爹身份不普通,家里是有王位继承的?。 庄襄王去世后?,因?为嬴政是嫡长子?才由他即位,若是他血脉存疑,长子?另有其人,他这王位可就要拱手让给他人了!这谁能忍? 若此时他已经亲政,哪怕谣言是真?的?,他真?的?不是庄襄王的?儿子?,那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大?权在握,谁敢反对?? 可他还没亲政,这就是个大?问题,是真?的?能威胁到他王位稳固,所以嬴政第一次表露出了对?某个人的?厌恶:“赵人可恶,实该千刀万剐。” 廷尉低头,不置可否。 不过嬴政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要廷尉现在就去把人活剐了,审讯还没完,这人还有用?。 “再仔细查查,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沉思片刻又道:“赵人嘴硬没关系,去审成蟜,告诉他,说出来寡人可以给他一个痛快,若不说,就凌迟处死。” 好嘛,只过了一晚上就从车裂变成凌迟,痛苦程度直线翻倍。 廷尉心中一凛,多了丝对?王上的?畏惧,以及对?长安君的?怜悯。 对?亲兄弟下手都能这么狠,他可得小心点,千万别犯在王上手里,不然老?妻在家哭都找不着?调。 廷尉显然是多虑了,秦王哪会这么不人道,一家人一起上路岂不是更妙? 两人对?话刚停,内侍就进来通报:“王上,宗正求见。” 廷尉顺势道:“臣先?告退。” 嬴政颔首:“去吧。” 廷尉走出殿门要下台阶,正好遇到上台阶的?宗正,宗正笑眯眯地打招呼:“哎?廷尉也在啊。”一点也看?不出在宫外的?急切。 廷尉也笑着?回礼:“宗正。” 两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对?方?为什么而来,多余的?话不用?说,廷尉拱手:“王命在身,先?告辞了。” 宗正笑眯眯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错身而过,宗正瞬间垮起个脸,极不情?愿地踏入了大?殿。 “参见王上。” 嬴政抬手:“王叔来了,赐坐。” 宗正连忙道:“不敢。”小心坐在了下首,跪得笔直。 身为宗正,要对?王室以身作则,不在自己家的?时候,宗正一向规矩得要命,不然自己都乱成一团糟,还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 嬴政瞥一眼宗正,其实已经知道他为什么来,但还是要问一句:“王叔此来所为何事?” 宗正略略弯腰,小心回答:“臣听闻作业长安君与王上起了些冲突……” 嬴政收回目光,淡定道:“不是冲突,是谋逆行刺,而且……寡人已经将他贬为庶人,他已经不是长安君了。” 宗正立刻改口:“是,庶人成蟜以下犯上,遭贬是应该的?,只是这车裂……是否有些太过了?” 嬴政缓缓将目光移回去,盯着?宗正不说话,半晌,直把人看?得冷汗涔涔,才大?发慈悲地开口。 “王叔是来替成蟜当说客的?吗?” “自然不是!”宗正答得飞快。 这谁敢应啊,他又不是嫌命太长,但谁让他是宗正呢,管的?就是王室这摊子?事,明知前面是个坑也得踩。 “只是三位太后?那里该如何说才好?” 嬴政不假思索:“二位祖母年事已高,从不过问前朝事,不必烦扰。” 宗正揣着?手:“是,这是自然,那……雍城那边?” 他当然不是问华阳太后?和夏太后?,这二位跟成蟜又没什么关系,就算有,那关系也不亲近,主要是赵太后?。 “母亲近来身体不适,连我?派人去探望都不许,也没必要惊扰。至于以后?问责起来?自有寡人承担,王叔无须担忧。” 知道宗正要问什么,嬴政提前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近年来他与母亲所求不同,母子?之?情?早就出现了裂痕。恐怕对?母亲来说,成蟜刺杀他这种事根本无足轻重。 毕竟就算他死了,成蟜上位,她还是太后?,甚至因?为成蟜才十七,她还能再多掌权三年。 所以他为什么要去顾虑母亲的?心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赵太后?失去小儿子?的?心痛,他还是更在乎王位稳不稳。 “可是……” 宗正还待再劝,嬴政直接打断了:“别说了,他不仅谋逆,还勾结赵人意图颠覆大?秦基业,就算我?能容他,秦国上下也不能容他,此事不必再提!” 宗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王上心意已决,哪是他能劝得动的?。 而正在这时,内侍又进殿禀报:“王上,吕相求见。” 丞相? 宗正眼睛亮了,这位可是大?秦肱骨,王上一向依仗他,他说的?话王上肯定也能听得进去。 在内侍回去通传的?时间里,宗正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说动吕相跟他一起劝导王上呢? 没想到吕不韦一进来就说:“王上,长安君暂时还不能杀,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宗正诧异并窃喜,太好了不用?他劝了,只要在一旁等结果就行了。 嬴政眼神一凝,深深看?了眼吕不韦,似乎在探究这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到底想干什么。 他来替成蟜求情?,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他既没叫起,也没回答,就这么晾了吕不韦一会儿,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嬴政一向称呼吕不韦仲父,将他当成长辈来对?待,甭管是不是真?心,至少表面功夫做得足,哪像现在? 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吕不韦应该是气愤的?,可再看?他却一脸平和,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行礼姿势,似乎没察觉到王上的?怠慢。 他这种态度倒是让嬴政打消了怀疑,语气温和道:“仲父免礼,赐坐吧。” 吕不韦:“多谢王上。” 遂坐在宗正对?面,看?了一眼对?方?,猜测这么长时间宗正该劝的?都劝过了,王上却仍余怒未消,看?来与自己所料不差,王上是铁了心要杀长安君。 这不难理解,换成是他,如果他弟弟敢觊觎丞相之?位,并因?此刺杀他,他也不会手软的?。 丞相之?位尚且如何,何况王位? 只不过,他今天注定是要触王上的?霉头了。 嬴政凉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适才仲父所说,成蟜不能杀,为何?” 吕不韦知道,王上杀心已起,如果自己不能给出个完美的?解释,恐怕他杀完成蟜都不会停手,于是也不绕弯子?,略一躬身请求道:“还请王上屏退左右,听臣细细说来。” “哦?” 到底怎么个劝法,居然还要屏退左右?该不会谣言果真?是……啊呸呸呸! 被赶出去的?宗正挥走脑子?里不正经的?猜测,心事重重地出宫去了。 也不知道长安君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反正他是尽力了。 其实要按照私心来说,宗正倒更希望成蟜现在就死,身为王族应该有气节,就算争王位也该堂堂正正地争,当然,这不是说让对?方?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跳出来,旗帜鲜明地跟嬴政对?着?干,至少不能通敌叛国吧! 你?勾结我?外人对?付自家人算什么怎么回事啊?趁早死了算了! “长安君勾结外敌固然可恶,只差一点,十万大?军就要被葬送在太行山,臣知他必死无疑。” 吕不韦也赞同杀了成蟜,这次的?出兵计划是他跟嬴政蒙骜苦思冥想几个月才想出来的?,不管是谁来看?都得赞一声?妙。 若是能成,哪怕灭不了赵国,也能得到大?半赵国领土,可就因?为成蟜通敌,这么好的?计策被赵国提前知晓,那还打个锤子??大?军就地解散算了! 当然不能解散。 你?以为集结十万大?军容易吗?说解散就解散?十万大?军一天吃的?粮食都够恐怖的?了,如果不把浪费的?这些找回来,说什么吕不韦都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这仗得打,但不能按照原计划打。 嬴政若有所思,明白?了吕不韦既不是来为成蟜求情?的?,也不是和赵太后?站在一起,反而说不是不杀成蟜,而是将刑期延后?,用?完再杀,嬴政顿时就来了兴趣,态度和缓得不是一点半点。 “还请仲父细说。” 第 66 章 吕不韦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震惊程度不?亚于宗正,来章台宫的目的也与宗正一样,都是为了劝嬴政刀下?留人, 别杀成蟜。 只不?过, 宗正考虑的是不要让兄弟互相残杀, 进一步伤了王上和太后的母子和气,毕竟秦法在不孝这块是很严苛的, 若子女不?孝顺父母,父母有?权向衙门申请‘谒杀’,就是让衙门将这个不孝子处死。 一般没有?哪个不?孝子能逃过的,甚至到底有没有不孝也不知道。衙门表示,反正你?爹让我们杀你?了,我们就得杀, 什么?想问问你爹有没有原谅你?有没有撤销谒杀的申请?啊不?用问, 直接杀, 后面还有订单排队呢。 《秦简·法律答问》里就记载过这个问题, 若家中长辈告某人不?孝,不?需要经过三次调解, 接到?申请了就立刻实施逮捕, 免得不?孝子趁机跑了。 依法治国, 首先君主就得以身作则, 不?能你?在这边义正言辞地?说:不?孝顺的都拉出去砍了!另一边自己偷偷把弟弟噶了, 不?告诉亲娘, 让陪你?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亲娘老年丧子, 这合适吗? 身为臣子, 既然看到?问题了就得去劝谏君主,尽到?为人臣子的责任, 所以哪怕知道讨不?到?好,宗正也 YH 硬着头皮上了。 吕不?韦则不?同,他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或者说能让他早起的,绝对是损害到?他利益的事?。 当得知嬴政要将成蟜车裂处死时,他震惊的可?不?是兄弟反目,而是嬴政做这件事?根本没想过要通知赵太后! 赵太后如今在旧都雍城,从咸阳到?雍城快马也要一日?时间?,而成蟜昨夜谋反,今日?日?正就要被处死,这不?仅是自己不?通知,甚至连其他人去搬救兵的机会都不?给,这是铁了心要杀成蟜。 其他人诸如廷尉和宗正想的都是,王上可?真够心狠的,杀起亲兄弟来连眼睛都不?眨。 而吕不?韦想的却是,赵太后与自己一同受先王托孤,辛辛苦苦打理朝政,将王上抚养成人,不?说功劳也该有?苦劳,何况那可?是王上的亲生母亲!可?王上的做法让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情! 吕不?韦心惊肉跳,明明身处夏日?,却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窟。 他问仆人:“王上即位几年了?” 仆人虽诧异,却还?是回?答道:“丞相,七年了。” “七年了……”吕不?韦叹气,缓缓抬头,恰好望见飞过屋檐的鸟雀,眼中尽是沧桑与隐忧。 “雏鸟羽翼已丰,已经不?需要窝了…… ” 也许不?仅是不?再需要,还?嫌弃鸟巢逼仄,束缚住了他的翅膀。 吕不?韦说完即命仆人备车,连早膳都不?吃就赶来了章台宫。实话说,过惯了说一不?二的日?子,让他重新回?到?台阶下?,吕不?韦并不?愿意,可?王上一日?兵权在手,他就得当一日?的忠臣。 既然要当忠臣,自然要忧君之忧,主动帮忙解决难题。 吕不?韦显然是深知谋士说话艺术的,一进殿就高呼:“长安君不?能杀!”,成功吸引住了嬴政的注意力,不?等嬴政降罪又说“不?杀他是为了您好啊”。 这大概就相当于常见的算命先生话术,看见人就大惊失色:“你?有?血光之灾啊”“阁下?大祸临头了!”,同样的效果。 嬴政果然也问出了同款问题:“此意何解?” 吕不?韦等的就是这个,从看清楚嬴政所想之后,他就在苦思,该如何替自己扳回?一局。 他不?吃不?喝看了半晌舆图,连在来咸阳宫的路上都在琢磨着,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吕不?韦:“臣听闻那赵人来咸阳已有?些时日?,又与长安君来往甚密,想必王上与众位将军商讨出来的攻赵计划,早就已经被那赵人传回?邯郸了,就算是现在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昨晚成蟜和赵仪刺杀嬴政的细节,吕不?韦大体都了解过了,也知道赵仪污蔑嬴政身世,说他献妾盗国,嬴政根本不?是庄襄王亲生的,而是他的儿子! 换成一般人早就惶恐请罪了,胆子再小点的还?会自杀以证清白?,同时也是给家里人求一条活路。 但吕不?韦没有?,他不?仅不?惶恐,表情还?格外淡定,回?答起嬴政的问题时也是胸有?成竹,一副我只是来出主意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他是丞相,他能不?知道吗?他只是刻意不?去提。 要知道,面对垃圾们的污蔑,最好的自证就是不?去自证,我就是行得端坐的正,根本没有?这回?事?,你?要是坚持说有?,那好,你?拿出证据来。 正是吕不?韦这个根本不?在乎谣言的态度,博得了嬴政一丝好感?,不?过对于他说的话,嬴政不?认可?。 “这寡人自然知道,可?不?杀了他们,难消寡人心头之恨。” 他又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然知道攻打赵国的事?是泡汤了,还?得重新商议,他杀这俩人单纯就是用来消气的,消完了气自然会回?去忙正事?。 “况且就这么饶了他们,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寡人是可?欺之君?” 战国嘛,主打的就是一个混战,不?怕君主残暴,就怕君主窝囊,若是六国人知道,成蟜都公然举兵造反了(一万的兵力也是兵)!嬴政还?要放他一马? 六国国君:“?”对视一眼,没想到?我们中间?还?出了个圣人?好的,下?一个先打他。 吕不?韦立刻解释:“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此二人胆敢刺杀王上,罪无可?赦,然赵国蛊惑长安君与王上离心,此仇也不?能不?报。” 嗯?嬴政诧异地?看向吕不?韦。 原来吕不?韦不?是要阻止嬴政杀人,而是他觉得,光杀两?个太少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赵国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反正大军都已经集结了,还?操练了这么久,不?拉出去溜溜有?些可?惜,所以王上,别?纠结杀不?杀你?弟弟的事?了,咱们先研究一下?打哪儿比较好吧。 本来嬴政也不?打算就这么杀了赵仪,他命廷尉去查赵仪的身份,一来是为了搞清楚咸阳城是否还?有?赵国的探子,二来也是为了坐实他赵国王室的身份,以此为理由去攻打赵国,或者敲诈赵国让他们送粮食和黄金过来。 在这两?个计划中,成蟜都没什么用,所以嬴政打算先用他磨磨刀。 关于继续攻打赵国这件事?,君臣不?谋而合,可?嬴政想不?通,为什么要打赵国,就必须要留下?成蟜和赵仪的性命? 吕不?韦眼中自信笑道:“不?,有?用,而且有?大用。” “昨晚的事?只有?臣等几位近臣才知道,还?没有?传太远,外人不?知是长安君造反,不?如顺势传消息出去,就说副将樊於期本是他国奸细,昨晚刺杀王上,却被长安君挡住了匕首,王上并无大碍。” “只是如今长安君受了重伤,正在府中救治,樊於期又畏罪潜逃,援军没了将领,为了不?影响攻赵大计,只得改派他人。” 嬴政渐渐懂了吕不?韦的意思:“仲父是说……” 吕不?韦点头:“既然消息已经泄露,赵国恐怕早就有?了准备,南边调大军回?援邯郸,北边召李牧勤王。” “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长安君和那赵人没有?暴露,秦军还?是按原定路线进攻,将赵国惧怕我大军,定会严防死守,那不?如就将他们钉死在原地?。” 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赵国防守得太死,就等于没有?防守。 “此时,我大军仍旧兵分两?路,不?过要将主军与援军调换,让蒙上卿带领大军从函谷关出关,一路急行军,等大军出了关,再派一队飞骑举着蒙上卿的旗赶往北边雁门关叫阵,并放出假消息,说根本没有?什么奇袭邯郸,秦国本来就是想拿下?代地?,骗李牧回?援,然后……” 吕不?韦笑:“李牧将军镇守雁门关多年,难得回?一次邯郸,本不?好打扰,可?惜秦军注定要做这个恶人了。” 随着吕不?韦的解释,嬴政心头越来越明亮,抚掌叹道:“果然妙计!” 乍一看,吕不?韦的计策跟之前没有?区别?,都是一队佯攻一队奇袭,只不?过奇袭的主将从成蟜换成了蒙骜,换汤不?换药。 其实不?然。 要知道之前李牧镇守代地?,蒙骜去攻打雁门关,是为了拖住李牧,不?让他回?援邯郸。如今李牧却是本来就在邯郸,再去佯攻雁门关将他骗回?去。 看起来像是废话文学,但要知道,两?地?距离可?不?短,就算他赶回?雁门关后,立刻就发现这是一个调虎离山计,可?再想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说白?了就是,前者是雁门关到?邯郸单程,后者是邯郸—雁门关、雁门关—邯郸双程,没什么复杂的计策,就是打个时间?差。 秦国前些年疯狂扩张,边境线直逼赵魏韩三国的都城,这点时间?差,已经足够蒙骜去抓个赵王,回?头再给魏王韩王一榔头了。 而这个计策最妙的是,它好像改了,又好像没改,就算再有?探子来探听,也分辨不?出。所谓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保证不?会有?泄露的风险。 嬴政欣然采纳,并且听了吕不?韦的劝谏,决定不?杀成蟜两?人了,先留着他们,必要时候带出去亮个相,降低赵国的警惕心。 如今成蟜和赵仪都在大牢里,外面唯一知道谋反真相的就是樊於期了,若他跑到?赵国去,这个计策就废了,所以嬴政立刻命令全?国通缉樊於期,悬赏千金要他的项上人头,并发出布告,三日?后日?正,将樊於期全?家处死弃市。 前有?悬赏,后有?灭族之危,他就不?信樊於期还?能跑得出秦国。” 第 67 章 等扶苏再次睡醒时,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甚至他还听见他娘和宫人正在讨论?。 “这个樊将军,世无祖荫, 能坐上将军的位置全赖王上赏识, 可他却完全不顾知遇之恩, 做出行刺的事来,实在可恨!” 她还没坐上王后呢, 王上差点?就没了?,这让楚夫人怎么忍? 虽然?王上没了?,最大可能是她儿子即位,可一岁的奶娃娃能干什么?朝政还不是要被丞相和赵太后把持,日子还不如现在呢,楚夫人愤愤地想。 宫女?郑柳安慰她:“幸好王上福泽深厚, 一点?伤都没受, 那樊将军不仅刺杀没成功, 还带累了?全家被斩, 恐怕要怄死?了?。” “还叫什么樊将军?”楚夫人开始人身攻击,“不过是个灰溜溜逃走的贼!” “夫人莫气, 王上悬赏千金, 此贼跑不远的。” 主?仆二人又?讨论?了?许多细节, 比如危难之际是蒙上卿带着大军赶到, 救了?王上, 真是勇武, 这样的才是合格的臣子。 嗯, 七十多岁了?还得熬夜, 确实挺合格,就是费人。 扶苏闭着眼睛装睡, 边听边点?评,听着听着他发现一个问?题,怎么光骂樊於期,成蟜呢?成蟜才是主?谋啊!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成蟜的名字,结果两人不仅没骂,还夸了?几句? 什么情况?是不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 不行!他躺不下去了?,必须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行!他花了?那么多力气给成蟜下绊子,结果还是让人给跑了??他非得气死?不可。 扶苏揉着眼睛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爬起来朝楚夫人那边跑,看见儿子这副迷迷糊糊的可爱样子,楚夫人顿时放下了?对樊於期的吐槽,开心地抱住扶苏。 “扶苏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想起每顿吃的那些又?苦又?腥的东西,扶苏打了?个激灵,果断拒绝:“不,不饿。” 有小奶音加持,哪怕是拒绝的话,听起来也?格外动?听,保证不会伤到老母亲的心(当然?,楚夫人并不老)。 有扶苏在,楚夫人就没了?谈话的兴致,专心关心扶苏有没有睡好,热不热,这就跟扶苏的初衷相悖了?,没办法他只能主?动?出击,懵懂地问?:“叔叔?叔叔在哪?” 一边说,一边还向楚夫人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楚夫人笑着调侃:“前日不是还嫌叔叔长得丑,怎么现在就吵着要叔叔了??” 不,不是前日,他现在也?觉得成蟜丑陋,扶苏在心里默默吐槽。 并且他也?不是吵着要叔叔,他更想把叔叔扔掉。 楚夫人不理解扶苏的想法,倒是郑柳观察细致,对楚夫人说:“夫人,想必是方才奴婢与夫人提到长安君时,长公?子刚醒,只听到了?一半,以为长安君进了?宫,故才有此问?。” 这个解释倒是很?合理,楚夫人点?了?点?头?,郑柳趁机又?说:“到底是亲叔侄,哪里有隔夜仇呢?这下夫人该放心了?吧。” 扶苏:那可太有了?。 显然?她自动?把扶苏问?成蟜的行为解读成了?,乖侄子想要找亲叔叔玩耍。 楚夫人之前担心扶苏与成蟜关系不睦,得罪了?王叔,以后成蟜会支持其他公?子,如果扶苏愿意主?动?亲近叔叔,那就再好不过了?。 楚夫人欣慰:“放心,当然?放心。” 她揉着扶苏的脸,笑得骄傲:“我?的扶苏仁善敦敏,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是不是啊。” 被捏住脸的扶苏一脸冷漠,虽然?楚夫人是他这辈子的亲娘没错,但古人生孩子早啊,十几岁的人一会儿欣慰一会儿慈爱的,他真的接受不来。 还有啊,他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个仁善敦敏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没记错的话,他跟成蟜的冲突起因也?是自己先找茬的,怎么看在他娘眼里就变成了?哪儿哪儿都好。 他真想疯狂摇晃楚夫人的肩膀:溺爱要不得啊! 嗯……可谁让他是被溺爱的那个呢,只好欣然?接受啦。 不过他是不会被赞美迷昏头?脑的!被楚夫人揉了?一会儿脸,又?揉了?揉头?发,扶苏睁大眼睛控诉她的恶行,楚夫人玩够了?,终于捡起了?点?欺负孩子的愧疚,具体表现就是,回答了?扶苏一开始的问?题。 “叔叔受伤了?,在府中?修养呢,等他好了?再来陪扶苏玩好不好?” 扶苏下意识攒起眉头?:“受伤?” 因为什么受的伤? 昨晚他爹遇刺,目前的说法是樊於期干的,成蟜应该也?在现场,难道现场太混乱,樊於期也?砍了?他一刀? 不对吧,这俩人不是一伙的吗?就算再混乱,樊於期也?不应该去砍成蟜。 难道成蟜临门一脚滑跪了??就跟秦舞阳似的,刚见到燕太子丹时把自己吹得神勇无双,结果见到他爹就开始哆嗦,连地图都拿不住。 成蟜该不会是行刺之前突然?胆小,把刀刺向自己,用苦肉计洗脱了?嫌疑吧? 扶苏眉头?都快打结了?,他想不出是哪种情况,干脆问?楚夫人。 “母亲,什么是受伤啊?” 作为一岁的幼童,别说受伤了?,他连病都没生过,自然?无法理解受伤的含义,楚夫人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耐心给他解释。 在楚夫人举了?多个例子之后,扶苏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问?:“可是,叔叔为什么会受伤呢?” 楚夫人摸着扶苏的头?发:“因为有人刺杀你父王,叔叔是为了?你父王挡刀才受伤的,等他好了?,你可要好好感谢他哦。” 表面?上,扶苏极为乖巧:“嗯,我?会的。” 实际上,感谢?顶多给他坟头?多插两根草,不能再多了?。 扶苏以为自己来到了?科幻频道,成蟜给他爹挡刀?明明就是他策划的刺杀。 没想到,他这便宜叔叔玩的套路挺深啊。 之前因为知道成蟜和赵国勾结,害得秦军大败,还害死?了?常胜老将军蒙骜,这种专坑自己人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扶苏还以为成蟜是个没脑子的。 当得知成蟜想要刺杀嬴政,扶苏更觉得他没脑子了?,而且还格外自信,让嬴政去对付这样又?蠢又?笨的家伙,跟大炮轰蚊子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根本不担心,甚至都不关注了?,安心在寝殿里睡觉。 结果没想到啊,成蟜搞这场刺杀居然?不是为了?杀嬴政,而是通过挡刀这种苦肉计方式,加深兄弟感情,重?新获得嬴政的信任? 自导自演玩这么大,图谋一定不小,扶苏忏悔,他之前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世上还是聪明人多啊!(大雾) 也?不知道他爹有没有轻信了?成蟜,扶苏纠结,要不要想办法提醒一下? 但是,他爹可是要成为秦始皇的男人!应该不至于被这种小伎俩骗到。 要知道之前在马车上,扶苏就差明说了?,成蟜家屏风后藏着刺客,要不是咱们走得早,早就被刺杀了?。 他说的足够浅显,有心人一听就懂,所以就算昨天晚上成蟜玩苦肉计没用,因为成蟜会搞刺杀这件事,他爹早在昨天之前就知道了?,该发酵的愤怒心寒早就发酵完了?,成蟜受再重?的伤都没用。 所以,他不用去了?? 分析出这个结果,扶苏不是很?满意。 收拾完了?成蟜,他已经不准备再做熊孩子了?,改行做二十四孝好宝宝,坚持每天孝心打卡。 可是今天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见到亲亲父王,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中?午,再过几个时辰签到就超时了?,怎么能不去呢? 没有理由又?怎么样?机会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打好腹稿,扶苏瞬间遗忘了?好叔叔,抱着楚夫人的胳膊,又?开始呼唤起了?亲爹。 “母亲,父王在哪里啊,我?想见父王。” “嗯?”楚夫人发现,小孩子的想法转换得真是快,“刚才还喊着要叔叔,怎么又?变成父王了??” “王上在忙政务,你不可以去打扰他。” 被拒绝了?,扶苏不开心地撅嘴,他发现小孩子当久了?,行为都变得更幼稚,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幼稚有人买单。 “可是,昨天明明去了?。” 昨天可以为什么今天不可以? 楚夫人取笑儿子:“哪里是昨天,你是前天去的。” 扶苏呆住:“前天?” 小孩子没有准确的时间观念,哪里分得清具体是哪一天,能说出‘昨天’就不错了?。 扶苏泪目,为了?装一个合格的小孩子,他真是付出太多了?。 面?对母亲的嘲笑,小孩子哪怕听不懂,也?是很?敏感的,于是扶苏立马委屈地瘪嘴,似乎楚夫人再笑他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用眼泪威胁亲娘是很?有效的,楚夫人赶紧收敛笑容,认真给扶苏解释:“扶苏听话,王上不仅是你的父王,更是整个秦国的王上,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你父王救命的,所以我?们不可以打扰他,知道了?吗?” 不得不说,身为楚国公?主?,楚夫人是非常有大局观的,她这么一说,让扶苏都产生了?一瞬间的退却。你需要他,黎民更需要他,所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别去个屁! 扶苏摇摇脑袋,真是的,差点?被绕进去。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去了?也?不是非要缠着他爹一起玩,顶多就是坐在那观赏秦始皇批竹简这种历史名画,能耽误多大的事? 就去!就去!他就是要去! 然?后母子俩开始言语交锋,具体表现为楚夫人苦口婆心劝说,扶苏眼神发直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对不起,熊孩子虽然?烦但有效,他还要当熊孩子。 楚夫人招架不住,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赶走的四个奶娘请回来了?,这孩子实在太磨人,有些钱还是得让人家挣! 此时殿门口有个小宫女?探头?,示意郑柳有事要禀报,郑柳疑惑地走过去,听完略有些诧异。 “夫人,夏太后差人来说,今日天气不错,希望夫人可以带长公?子过坐坐。” 楚夫人也?诧异:“夏太后?” 扶苏就更懵了?,夏太后?谁啊?这宫里不是只有一个赵太后吗?哦不对,算算时间,人家已经不在宫里了?,所以夏太后是哪里来的? 第 68 章 “夏太后不是身体不适在修养吗?” 郑柳:“说是近来已有好转, 这才想着要见见长公?子?。” 早在扶苏出生之前夏太后就在病中了,一年来断断续续总是不见好,而扶苏又尚在襁褓, 夏太后怕过了病气, 因此始终未曾见过扶苏。 直到扶苏一岁, 没那么较弱了,且如今又是夏日, 哪怕走了远路也不怕生病,这才终于忍不住,提出要见见扶苏。 也亏得夏太后忍得住,换成那不明事理的老?人,她才不管会不会传染给孩子?,只图自己?开?心为主。 虽然还没见过这位夏太后, 也不知道她是谁, 但光从这个行?为, 扶苏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爱护之心。 扶苏心中明悟, 她一定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疼爱自己?的长辈要见他,扶苏是愿意的, 但楚夫人有些不情愿。 “扶苏身体这么弱, 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许是清楚自己?说的话?不合适, 楚夫人说得格外小声, 郑柳也小声回答:“夫人, 不论如何, 夏太后都是您和长公?子?的长辈, 长辈要见, 如何能拒绝呢?不然岂不是不孝?” 楚夫人还想着让扶苏继承王位呢,这不孝的罪名可不敢担, 毕竟王位是父死子?继,谁愿意选个不孝顺的来恶心自己??那么多孝顺儿子?呢,又不缺你一个。 所以楚夫人也没有为难太久,为了孝道,他们必然是要去的。但儿子?的健康也很重要,于是楚夫人想了想道。 “我带扶苏去。” 她跟着去控制一下时间,让祖孙两人见一面就好,快点回来,这样应该就没事。 郑柳跟着楚夫人一起忧心忡忡,孝道如此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作为奴婢,她不能说这样丧气的话?,就只是行?了一礼退下。 “奴婢去准备马车。”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想过要跟扶苏解释,这位夏太后到底是何许人也,悲伤,小孩子?压根就没有知情权,一头雾水地坐上了马车。 夏天了,太仆寺怕马车里太过闷热,将悬挂的布幔都换成了轻薄的纱帘,随着风轻轻地飘,倒是起了点风扇的效果,果然没那么热了。 太仆寺这样贴心的举动,若在往日,楚夫人定然会赞叹一番,可今天却?怎么看怎么碍眼,差点都要去差人将轻纱换回厚重的绸布。 扶苏本来正靠着马车偷懒,并默默吐槽:这谁发明的正襟危坐?简直反人类,坐久了血脉都不通畅了,还罗圈腿,他刚一岁他才不要受这个罪,于是扶苏心安理得地歪靠着马车偷懒,反正除了楚夫人没人敢抬头看他,谁能发现? 结果一听楚夫人要把纱布换掉,扶苏震惊、痛苦,并瞬间坐直。 来了来了,经典保留节目“你妈觉得你冷”终于出现了!上辈子?经常在网上看到这个段子?,然而扶苏没有办法亲身体会,一直觉得网友们吐槽得太夸张了,甚至认为他们是在变着法地炫耀自己?妈妈。 曾经的扶苏羡慕、嫉妒,直到今天,在烈日炎炎的夏天里,他娘居然还觉得他会冷到,要把马车上的纱布都换成绸布! 扶苏:痛苦面具.jpg 这里一没有空调,二没有藿香正气水,他只想说,亲爱的母亲,请停止你的谋杀行?为。 好在楚夫人只是一时紧张过头了,没等扶苏劝她,自己?就缓过神放弃:“罢了,一会儿就到了。” 夏太后住在北宫,这里是秦国王后和太后住的地方,当?然了,秦国对太后的约束没有那么大,掌权的太后总能住得舒服一点,比如赵太后就独自去了雍城,也没人说她什么。 夏太后不在此列,且她身体一向不好,搬入北宫后,就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不曾换过。 楚夫人不是王后,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不过同属于后宫范围,离得不远,至少扶苏觉得,没有去章台坐车的时间长。 马车刚到宫门口,就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笑?着迎上来,向扶苏和楚夫人见过礼之后就带他们进去。 一路上宫人内侍各司其职,见过母子?两人俱都跪下行?礼,静悄悄地没有一丝杂声。 扶苏觉得,观看一个人的住处,多半也能品出几分主人的性格。 他们一路走来,既不见高大遮阴的乔木,也不见争相绽放的奇花异草,只有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在肆意生长,当?然也不能长得太长,野草太长会显得荒凉。 总之给扶苏的感觉就是,这位夏太后似乎不太在乎外物。 待进了大殿,这种感觉更强烈,室内摆件少不说,大殿都是咸阳宫的制式物件,虽然也是青铜器,但花纹极少,而且略微发绿,虽有宫人日日擦拭,到底及不上新的,可宫殿的主人却?一点也没有撤换掉它们的意思?。 目前他所见到的最新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两扇宫门了,看上去是今年新刷的漆,说明并非是宫人有意苛待,而是夏太后自己?不喜奢华。 甚至以如今的王孙贵族做对比的话?,夏太后的简朴程度,已经足够被当?做榜样写进史?书了。 不过这个想法只维持在他见到夏太后之前,当?看见穿着厚厚三层衣服,瘦骨嶙峋的夏太后时,扶苏才明白,她不是太简朴,而是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 刚进入殿内时扶苏就觉得奇怪,明明这么热的天,殿内却?门窗紧闭,只在他和楚夫人进来时临时开?了下门,等他们进去立刻就关上,似乎殿内住的不是活人,而是风前摇晃的残烛。 门刚关上,扶苏就感觉到了闷热,宫人们更是汗流浃背,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扶苏只需要待几刻钟,而她们却?要整日生活在这样的蒸笼里,想想都觉得痛苦。 不过,扶苏也注意到了,这些宫人的袖子?衣摆都比较短,堂堂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总不至于布料不够用,所以这些宫人的衣服是特制的。 夏太后不仅注意到了宫人的痛苦,还愿意去缓解她们的痛苦,而不是强求她们与自己?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个发现令扶苏极为诧异。 有些人心理扭曲,自己?生了重病后就看不得别?人健康,得了传染病的会想办法把病传出去,让别?人陪自己?一起死,不是传染病的也会想方设法折磨别?人。 但夏太后没有这么做,她的□□被病魔折磨,她的灵魂却?没有变成恶魔。 可惜善良的灵魂无法永恒,好人总是短命,望着双颊凹陷颧骨突出的夏太后,扶苏心情复杂。 他之前一直好奇这位重病的夏太后是谁,路上也一直在回想,好歹是个太后呢,说不定史?记上有记载,可惜他看的时候囫囵吞枣,只顾着看秦皇扫六合,其他都是一带而过,回忆起来很吃力?。 直到他看见病骨支离的夏太后,记忆破茧而出,他终于想起来了,《史?记·秦始皇本纪》,正是记载尧山之战结果的那一段里,就曾提到过这位夏太后。 “七年,彗星先出东方……将军骜死……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 这段话?扶苏看过不止一次,甚至达到能背下来的程度,可前面先写了蒙骜战死,后面又写成蟜造反被杀,都是影响战国局势的大事件,每次看的时候,扶苏都会被它前后吸引,而略过中间那毫不起眼的四?个字:“夏太后死”。 夏太后是谁?她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经的扶苏一直这样想,直到夏太后真的坐在他面前,成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刚见面就预知了对方的死亡,扶苏心情有点复杂。 伴随着关于史?记记忆的复苏,扶苏也彻底想起来了夏太后到底是谁。 庄襄王嬴子?楚原本不叫子?楚,而是叫异人,他生母身份卑微且不受孝文王宠爱,连带着异人这个儿子?也不受待见,被派往赵国为质。 如果不是有吕不韦的奇货可居,异人恐怕早就被愤怒的赵国人打?死了,逃回秦国后,异人觉得不行?,他必须得当?秦王,不然这种事早晚还会再来一次。 在吕不韦的建议下,嬴异人开?始讨好嫡母华阳太后,华阳太后深受孝文王的宠爱,且背后靠着楚国,她的话?在孝文王那里还是很有分量的,异人希望得到华阳太后的支持,而华阳太后无子?,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异人改名子?楚,成了华阳太后的儿子?,之后果然被孝文王立为继承人。 即位之后,子?楚尊嫡母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也就是说,这位夏太后其实才是他爹的亲祖母,也就是他的……呃…… “扶苏,还不快来见过你高大母。” 没错,就是高大母,扶苏五官皱到了一起,这是什么抓马称呼! 扶苏内心十分拒绝,他一点也不想叫出来,可是当?病弱的夏太后用那种温柔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时,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小声打?了个招呼。 “扶苏见过高大母。” “哎,好孩子?。” 夏太后欣慰点头,眼神中笑?意满满,四?世?同堂是多少人的梦想,能在临走之前听一声‘高大母’,夏太后觉得自己?没有遗憾了。 第 69 章 见到夏太后如今的样子?, 就算是不愿意让扶苏过来的楚夫人也心中戚戚,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意识到夏太后时日无多,扶苏难得?撒娇卖乖, 只为了夏太后在病痛之余还能有几天开心的日子?, 楚夫人也挖空心思想了很多话去哄夏太后, 尽一尽晚辈的孝道。 这样耽搁的时间就有点长了,可楚夫人根本没有要提前离开的事, 殿外候着?的郑柳心中诧异,以为是楚夫人要走,夏太后却仗着长辈的身份强留,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是个奴婢,不好说主人的是非,就算是夏太后强留, 她也?不能进去把楚夫人母子带出来, 能做的就只有等, 乖乖地等。 不过她也?没?等多久, 夏太后久病缠身,精力大不如前, 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 就不自主地露出疲态, 需要卧榻休息了。 楚夫人及时提出告辞, 夏太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自从病了之后, 她这里很少这么热闹了,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她这个身体实?在是个拖累,只好遗憾地摆摆手。 “罢了, 你们回去吧。” 从扶苏见到夏太后开始,她的情绪一直很平和,既不见病人被疼痛折磨出来的狰狞,也?没?有因为一直不见好而死气沉沉,她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只是比较瘦而已。 这都是夏太后努力克制的结果?。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若是情绪再激动一点就更?吓人了,扶苏才一岁经不得?吓,所以见到扶苏之后,她努力不去想自己的病,忘记那些疼痛,一直笑得?和蔼。 不过后来就是和扶苏聊得?太开心,忘记了病痛,直到楚夫人提出要告辞,孤独和死寂重新?包围了她。 夏太后很清楚,今天的热闹都是偷来的,现在时间到了要还回去了,哪怕再不舍,也?只能温柔摸摸扶苏的发顶说:“你们回去吧。” 她依旧笑得?和蔼,可扶苏却感觉她整个人都变得?寥落,像是被时光抛弃在这里一样。 扶苏突然有些遗憾,如果?他上辈子?是个医生就好了。 也?许是母子?之间的默契,出了殿门后,楚夫人悄悄问迎接他们的老宫人:“太后这身体,太医怎么说?” 宫人叹气,神色黯然:“太医说,太后这是到了寿数,他们也?无力回天了。” 到了寿数,那就是强求不得?了,楚夫人也?忍不住叹气,扶苏拉着?楚夫人的衣袖问:“母亲,以后我们多多来看高?大母好不好?” 对于?上辈子?的扶苏来说,亲情是最奢侈的东西,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感受过,机缘巧合穿越到秦国,这里肉是腥的菜是苦的还没?有空调,可这里有疼爱他的父母。 虽然他爹隔几天才能见一面,这种放在现代极为不健康的父子?关系,对他来说已经很珍贵了。 他最意难平的还是爷爷奶奶,明明他们都活着?,就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可自己却从没?感受过他们的疼爱,网上说的什么隔辈亲,他完全体会不到,直到今天在夏太后身上感受到了。 哪怕才见了一面,夏太后对他的关心疼爱却是做不了假的,可一想到这么疼爱他的人只剩不到半年寿命,扶苏就觉得?心里钝钝的。 他不懂医,救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开开心心的,离开时不要带着?遗憾和痛苦。 楚夫人诧异,没?想到扶苏这么小就有孝心,不过这是好事,她自然不会拒绝。 楚夫人微笑着?同?意:“好啊,明日母亲再带你来,不过若是太后在休息,我们绝对不能打扰。” 扶苏郑重点头:“嗯。” 又?孝顺又?懂事,这样的乖儿子?简直快把楚夫人萌化了,她摸着?扶苏的发顶,欣慰道:“扶苏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扶苏懵懂地回望,尽职地保持着?无知幼童的人设,实?际上却在心里狠狠夸自己,当然了!我就是这么优秀! 只要是真心疼爱他的人,他愿意回以十倍的报答,何?况只是跟夏太后聊聊天而已,也?没?付出什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 因为攻赵计划有变,嬴政重新?召蒙骜进宫商议,计策是吕不韦提的,所以他也?在。 蒙骜行色匆匆,鞋尖上还沾着?尘土,显然得?到召见立刻就进宫了,都没?得?及换衣服。 不怪他不讲究,实?在是这两天事情太多,他忙得?脚不沾地,去传话的内侍到上卿府根本都没?见到人,最后是在城郊大营把人找到的。 当时蒙骜正在筛查细作和叛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工作量出奇的大,今天一上午也?只筛查完两万人。 内侍去上卿府扑了个空,再找到城郊大营时,早就过了日正,蒙骜一看,再过两个时辰就是餔时了,王上相召必有急事,还不知道要讨论多久,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 所以都没?来得?及回府换件衣服,就这么进宫了。 到了之后发现,丞相居然也?在?同?时召见他们两个,看来的确发生了大事。 等嬴政一开口,蒙骜只觉得?:果?然。 昨日他用过餔食,正在校场练长矛消食,就见仆人带着?一个宫中侍卫过来,起?初他没?在意,然后那侍卫就掏出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虎符。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长安君居然还会谋反,而且还是勾结赵国人谋反?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蒙骜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为了争王位兄弟阋墙嘛,他见多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顶多吐槽几句成蟜的愚蠢。 可问题是在成蟜谋反的前两天,他们才刚在一起?讨论过攻打赵国的详细计划! 而成蟜却自始至终都与赵国有首尾,那岂不是说,他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计划都泡汤了?不,是百分之百泡汤了。 所以说昨天晚上他踹成蟜那一脚,多少是有点私怨在里头,要是踹踹成蟜就能让赵国人忘记秦军的计划就好了,那他一定多踹几脚。 蒙骜都七十了,就算他身体硬朗还能上战场,可是还能上几年呢? 这次攻打邯郸,说不定就是他为将生涯中的最后一战,蒙骜为此点灯熬油,才想出之前那个声东击西的绝妙计划,就这么废掉不能用了,他简直心都在滴血。 他只是想在退休之前灭了赵国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赵偃(赵悼襄王):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仗打不成了,蒙骜一整个上午都绷着?脸,每查出一个与赵国有联系的人,眼神都像刀子?一样扎向对方,吓得?没?什么操守的细作大喊上卿饶命! 然后被召进宫,他就听到了一个相当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嬴政:“今日寡人本打算将成蟜车裂示众,仲父却说,不日即将攻赵,成蟜还有些用处,劝寡人留他一命。” 蒙骜听得?暗暗挑眉,显然也?是不理解吕不韦的一员,已经暴露的成蟜,不管对秦国还是赵国来说,都已经是一步废棋了,还能怎么用? 吕不韦笑得?谦逊,请示道:“王上,不如就由臣来给蒙上卿讲解一番。” 嬴政:“准。” 等吕不韦说完自己的设想,以及修改过的作战计划,蒙骜先是吃惊:“还能这样?” 接着?很快意识到了这个计策的妙处,开怀大笑:“哈哈哈不错,此计甚妙啊!” 吕不韦也?笑:“能得?上卿一句夸赞,看来我这个计策的确不错。” 屡战屡胜,每一仗都能给秦国地图刷新?版本的蒙骜,对于?秦国人来说那可是战神一样的人物,他在打仗这块就是绝对的权威!连蒙骜都夸他,也?难怪吕不韦心情好。 蒙骜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夸,哎,恐怕这一仗结束,吕相的名号就要传遍六国了。” 比起?变法的商鞅,合纵连横的张仪苏秦,吕不韦显然还够不上名相的范畴,可若是此计能成,一计灭一国,足够六国人对他恨得?牙根痒痒了。 当然,最好只剩下五国。 君臣三人又?再次商议了一下细节,定下代替成蟜和樊於期的将领人选,嬴政就表示,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各自去准备吧。 蒙骜继续筛查,然后带着?大军操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嬴政和吕不韦则开始做戏,先是嬴政带着?太医去了一趟成蟜府里,对外就说长安君替王上挡刀,王上感念兄弟情谊,命太医务必要治好长安君。 而吕不韦则找了几个人,操着?赵国的口音,住进了赵仪租住的院落里,扮成赵仪等人,每日早出晚归,扮演赵仪的那个人还去‘探望成蟜’,毕竟他现在是长安君的门客,主家受伤,他怎么能不关心呢? 他当然关心,并?且付出了行动,当天就住在成蟜府里了,说是要照顾长安君直到康复,这谁听了不得?赞一句忠心可嘉。 这些事都办完,吕不韦又?开始安排人出去搞舆论,具体就是要到处传,造反的是那个不懂感恩的樊於期,跟别人没?有关系! 可怜的长安君,只是爱护哥哥,想救哥哥而已,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必须要抓住樊於期,为长安君讨回公道! 疯狂逃命的樊於期:“??” 第 70 章 北边一座小城内, 樊於期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也都是泥土,他没有搭理?, 只用破葛布裹着头脸, 看上去和路边的流民没什么区别。 他正在看悬赏自己的通缉令。 在发现计划失败, 有可能全军覆灭时,樊於期扔下两个盟友就跑了, 跑得格外干脆。 盟友坐在牢里破口大骂,但?樊於期才?不管这些,骑上马就跑,当时城门早就关了,可谁让樊於期是将军呢,大军又在城外, 他借口上卿有令命他出?城, 城卫就信了, 当即打开城门放行。 等?那边廷尉审问了赵仪和成蟜, 发现主谋跑了一个,派人去追时, 樊於期早就跑进茫茫深林, 找不到人影了。 但?是问题不大, 嬴政立刻就发了千金悬赏, 并加急传讯边境守将?, 让他们将?关口把守得死死的, 务必要?把樊於期揪出?来。 悬赏千金的确有用, 樊於期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了, 还骑着快马,可跑了一天也没跑出?秦国?, 实在是关卡太多,凡是能通往中原的路都被堵死了。 而且他跑得匆忙,没带一点食水,一路上渴了饿了只能喝河水充饥,铁人也扛不住啊,他必须要?进城补给。 其实以往打?仗时,一两天吃不上饭都是很?正常的,樊於期不是不能忍,可他知道,秦王很?快就会向天下人悬赏他,而且这悬赏会持续很?久,他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逃跑,那样也不用别人抓他,自己就饿死了。 他没带什?么钱,只有一小块金子还拿得出?手,先找人换了半两钱(秦国?货币叫秦半两,不是一块金子只换了半两)然?后才?赶往市井。 能带在路上吃的东西不多,樊於期打?量了摊位一眼,最?后买了一袋子糗(干饼)和肉干,至于水就不必买了,只需要?砍一节竹子带上,一路沿着大河走,总不会缺水喝的。 逃命一天一夜,他实在饿得狠了,刚从商人手里结果麻布袋子,就火急火燎地掏出?一个饼啃起来,那叫一个狼吞虎咽,一直往地下掉渣。 商人鄙夷地上下扫了他两眼,饿成这样,估计以前连饭都吃不上,不会又是流民抢了人家的钱,跑这儿来买东西的吧。 也幸亏樊於期忙着吃,没看见商人的眼神,要?不然?又要?添一桩命案。 没有客人的时候,商人们也会聊聊最?近的新鲜事,比如今天就有一件让他们不吐不快的。 “哎,听说了吗?王上居然?遇刺了!” “什?么!那王上可曾受伤?” 听众们顿时格外紧张,要?知道如今的王上还没及冠呢,若是就这么死了,继承人可成了大问题,他们秦国?怕不是要?乱起来了! “别急啊,王上无事,幸亏当时王上的亲弟弟长安君,替王上挡了一刀,然?后侍卫们就把刺客抓住了,不过长安君倒是受了重伤,听说连太医都去了。” “呼,万幸万幸,关键时候果然?还是亲弟弟靠谱。” “长安君不仅救了王上一命,也救了秦国?一命啊!” “是啊是啊,听说这位长安君还没及冠?” “傻了不是,王上都没及冠,王上的弟弟当然?也没有。” 几个商人开始嘲笑问出?傻问题的那个,摊位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只有原本要?走的樊於期愣在原地,嘴里机械地嚼着饼,十?分茫然?。 这剧情不对?啊! 不行,他再听听。 “哎,那刺客抓到没有?” “刺客是抓到了,但?主谋跑了,如今正在通缉呢。” “这个我也知道,今早路过衙门时,还看到了通缉令,足足悬赏千金呢!” “什?么?千金!那咱们还当什?么商人,去抓刺客吧!” “哼,我可不去,我劝你也别去,听说那主谋是个将?军呢,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物,想抓他?我们谁打?得过?” “嘶——将?军?这将?军刺杀王上干什?么?”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很?得王上看重,可惜是赵国?的细作,真是浪费了王上的一番爱才?之心。” “那他叫什?么?” “樊於期。” 听到商人说,主谋是一位将?军,樊於期就心里咯噔一下,再听到自己的名字,彻底将?他的猜想落实。 他思绪乱成一团,倒不是听到被通缉了发慌,而是这剧情真的不对?! 被通缉他早就有心里准备,可凭什?么他就成了主谋?明明长安君和赵仪才?是,他充其量就是个僚机啊! 他想知道得再详细一些,把剩下的半张饼往袋子里一塞就想去衙门,却听见商人叹气惋惜。 “哎,他自己倒是跑了,可怜了父母妻儿……” 樊於期身体一僵,络腮胡不住震颤,他想冲到商人面前去问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他不敢,他怕商人猜出?他的身份。 胡乱地拢好袋子,樊於期越走越快,疾奔向自己拴马的地方,牵着就往衙门前跑,他到时,布告栏前面已经沾满了人,毕竟悬赏千金不多见,赏金猎人们像闻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一般,迅速聚拢了过来。 大部分人都清楚,自己是打?不过一个将?军的,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那不怕死的接了悬赏,自信满满地从樊於期身边走过去。 樊於期的眼神就这么一路跟着他,直到清那人走的方向,才?收回目光,确保包着脑袋的葛布还在,他挤进了人群里,一字一字认真读着两张布告。 左边那张是他的悬赏,上面果然?写着此人乃刺杀王上的主谋,重伤了王弟长安君,且还是赵国?的细作,罪无可赦,于是王上悬赏千金,要?此人的人头。 这些罪名樊於期是不肯认的,要?认真说起来,这两件的确跟他有那么一点关系,但?重伤长安君是什?么鬼?明明这场刺杀就是长安君主导的,怎么还开始贼喊捉贼了呢? 至于什?么赵国?的细作?他何时背叛过秦国??嬴政小人,惯会污蔑忠良! 樊於期愤愤不平地看完自己的悬赏,眼睛一转,看向旁边的布告,这张比较简短,一息就能读完,可樊於期看着它,突然?觉得头上的葛布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樊於期犯上作乱、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樊氏一族按同罪论处……于六月廿日日正斩首!” 满门抄斩…… 竟然?是满门抄斩! 嬴政! 樊於期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这一刻他对?嬴政的恨达到了顶峰,恨不得时间倒回到昨晚,他一定会亲手手刃了这个暴君! 樊家人有何罪!他父母已年过花甲!最?小的儿子还不到三岁,他们有什?么罪! 樊於期眼眶通红,鼻翼翕动,望着樊氏满门抄斩的布告虎目含泪,恨不得现在就单枪匹马杀回咸阳。 可是不行,转身那一刹那,理?智回笼,他死死攥住缰绳,克制住了回咸阳的冲动。 他已经被通缉了,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何况他只有一个人,手下的兵恐怕都被那个暴君杀了,就算是回去也无济于事,他谁都救不下。 樊於期心中一片悲凉,他本忠君之人,忠于先王拨乱反正又有何错?可惜时不待我,暴君势力正盛,害得他家破人亡,只剩下一匹老马陪他亡命天涯。 又哭又笑,宣泄出?压抑的情绪后,樊於期翻身上马,一路向北而去。 秦国?东面是太行山,想要?走出?去必要?经过函谷关,那里是秦国?的门户,一向守备森严,他闯不过去。 想要?向南去往楚国?,可又会遭遇绵延的秦岭,向西是蛮荒之地,若去了,不知何日才?能报仇。 一番思量比较之后,樊於期发现自己只能向北走,当然?了,不是说要?跑去胡人的地盘,而是绕路代?地去燕国?。 之前他想去中原,魏国?也好齐国?也好,都没什?么出?色的将?领,正好适合他发光发热,可在见到那两张布告之后,樊於期想要?东山再起的心思淡了,满眼只有复仇二字。 若是如此,齐国?和魏国?就太弱了,最?好的选择是楚国?,楚国?疆域辽阔且军备齐全,是唯一能跟秦国?硬刚的大国?,可有秦岭横亘其中,他根本跑不过去,只能在剩下的赵国?和燕国?之间考虑。 不用考虑,他直接将?赵国?排除了,因为秦赵大战在即,他现在跑去赵国?有诈降之嫌,赵王要?么把他杀了,要?么就兵行险招派他去打?秦国?。 秦国?派谁去打?他还不清楚吗?那可是蒙骜!他虽然?对?蒙骜的地位有点小心思,可能不能打?得过还是心里有数的,何况秦国?军队的战力岂是赵国?能比的,不打?,打?了也是输。 要?么输要?么死,总之没有好结果,他果断选了去燕国?。 当然?,其中未必没有燕国?距秦国?最?远,秦国?一时半会打?不到这里的原因,只是心中悲愤的樊将?军没说,也没人知道。 独自一人逃命的樊於期心情很?糟糕,不过嬴政却心情不错,早早批完了竹简,回寝宫睡觉。 睡之前他突然?意识到,今天似乎少?了一个环节,左思右想一番后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问内侍:“今日扶苏去了何处?” 习惯大儿子每天到章台报道,今天没见到还真有点不适应。 内侍恭敬回道:“长公子去了夏太后宫中,之后就回宫歇息,不曾再出?来过。” 70-80 第 71 章 嬴政诧异:“大母身体好些了吗?” 他前几天才去探望过夏太后, 那时夏太后还很虚弱,他是知道夏太后有多想见见扶苏的,可又碍于生病, 一直克制着, 因此听说扶苏去看望了夏太后, 嬴政第?一反应就是,夏太后的身?体终于好了。 内侍:“据说是已经有了好转。” 嬴政点点头, 没有怀疑这个说法,想来是最近天暖,对大母的身体也有益处。 最近事情太多,又格外重?要?,嬴政一直在?章台忙碌,已经好些天没去看望过夏太后了, 实在?是不孝, 他心里略为愧疚, 没道理扶苏一个幼童能想到的事情, 他却想不到,于是嘱咐内侍:“记一下, 明日寡人也?要?去探望大母。” 内侍躬身?:“喏。” 接着嬴政又细细问了扶苏在?夏太后宫中的表现, 得知祖孙二人相谈甚欢, 整个正殿都?充满欢声笑语, 与以?往夏太后病中时冷情的样子相去甚远, 嬴政不由得欣慰:“扶苏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嬴政略微思索, 想到扶苏从出生后就一直住在?宫中, 平时常见的亲人也?就是他和楚夫人这对父母, 唯一的亲大母远居雍城,唯一的亲叔叔还是相看两厌, 并且在?昨天晚上造反了,都?是些糟心的亲人。 看来再孝顺的孩子也?得有能孝顺的对象才是啊,比如大母夏太后一向对他疼爱有加,比起生母赵太后还要?强上百倍,就算是他也?更愿意孝顺夏太后,扶苏愿意陪她说话,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过,想起之前扶苏见到成蟜就讨厌,似乎两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是种痛苦,那时他还担心过,叔侄不合恐怕会对扶苏名声有影响。 如今孝道当道,各国?文人能士都?看重?这个,觉得连孝敬长辈都?做不到的人,定然也?不会善待其他人。 现在?七国?鼎立,想要?出仕,随便选个国?家就行,选择多了自然标准也?高?,人家一听你这个国?家君主名声不行,人品有瑕,那就不来了,给再高?工资也?不来,再说你秦国?工资也?不高?。 战国?的求职者就是这么任性?,所以?为君者没有一个好名声真的不行。 结果成蟜的事情爆出来,瞬间反转,讨厌一个叛国?者有错吗?没有错!甚至因为扶苏是在?事发之前就开始讨厌成蟜,将此事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也?不知道是因为幼童灵气足,直觉更准,还是只?有扶苏一个人得上天庇佑,奸邪都?近不了身?? 想起扶苏出生那天天降甘霖,嬴政点点头,若果真是后者,那他可要?放心不少。 这次的刺杀他事先知情,且当时还有侍卫贴身?保护,可真的面对刺杀时,嬴政还是产生了危机感。 秦国?与天下为敌,他们做为秦王、秦王的长子,注定得不到安生。 只?要?秦国?一天不停下扩张的脚步,刺杀就一日不会终止,如果扶苏真的有上苍保佑,定能躲过这层层危机。 嬴政放心了一瞬,但他又觉得,只?是乞求神仙保佑似乎不妥,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没得到过证实,不太靠谱。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应该让他自身?强大起来。 的确,他们身?边常年都?有侍卫守护,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呢?或者侍卫的确一直在?身?边,可要?是对方人手比侍卫多太多,侍卫打不过呢? 光是指望侍卫保护,这跟把自己的人头交到别人手里保管有什?么区别?如嬴政这样多疑的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甚至他要?求扶苏也?别这样做。 明天就召蒙武进宫吧! 之前他已经跟蒙骜说好了,让蒙武给扶苏当武师傅,他也?是时候上岗了。 完全不提三四天前还觉得扶苏太年幼,让蒙武在?家里再等几年的话。 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扶苏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窗外的杜鹃叫得嗓子都?哑了,他才伸个懒腰起床。 其实不太想起,古代人的作息太变态了,嘴上说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实太阳还没出来呢,勤劳的秦国?人已经起来了,并将不想起的也?吵醒。 扶苏艰难地?爬起来……只?爬起来一半,就一屁股坐在?床榻边,睡眼迷蒙,在?没人看着的情况下,很快又闭起来了,竟然坐着就开始打瞌睡。 伺候扶苏的宫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偷笑,倒不是嘲笑他,而是小孩子犯困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就算知道对方是长公子,她们也?忍不住心生喜爱。 ‘长公子太可爱了,不如让他睡吧。’ ‘不行,昨日公子嘱咐过,早上一定要?把他叫醒,我们不能违背长公子的命令。’ 没错,今早的扶苏不愿意被叫醒,但昨晚的扶苏是愿意的,主要?是昨天从夏太后宫里回来后,他突然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做。 成蟜和樊於期到底是怎么回事?成蟜真的是临阵反水了吗?他怎么就突然替嬴政挡了刀呢? 太多问题萦绕在?他脑子里了,以?至于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他要?重?新睡懒觉的,因为这些问题睡不着了,最后自暴自弃坐起来嘱咐宫人,要?她们明早务必将自己喊醒,他得去章台问个清楚,要?不然吃饭都?不香了。 不对,本来也?不香。 扶苏痛苦地?皱起五官,这日子真是没发过了。 麻木地?张开双手,等着宫人弯腰替他穿上衣服,又象征性?地?梳理一番头发,就算梳洗完毕了。 杜甫忧心支离破碎的大唐,写?出“浑欲不胜簪”,这愁得啊,头发都?没了戴不了发簪了。扶苏也?戴不了,他暂时还不需要?那么愁,他只?是没那个先天条件,小孩子头发太少了,只?好做被现代网友诟病的那种人:在?古代披头散发。 宫人恭敬地?端来铜盆和铜杯,扶苏先端起铜杯漱口,之前一直是宫人帮他洗漱,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上辈子的年龄比这些宫人还大,哪里好意思让一群初中生伺候自己,坚持要?自己来。 楚夫人拗不过他,只?能吩咐人专门做了一个小杯子,比她自己用的杯子轻薄且小,不然扶苏拿不动。 对此扶苏摊手表示:他可能是史上最较弱的穿越者了。 “嘶——”扶苏刚把水喝进去就被冰得一个激灵。 又是井水。 皱着脸将水吐掉,扶苏默默转头看向紧张的宫人:“去换杯温水。” 宫人忙不迭答应:“喏。” 扶苏一皱起脸,宫人急得都?快跪下磕头了,可这不是她的错,是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太冷的水是会伤到牙齿的。 当然了,他们可能会觉得,这么热的天用井水漱口怎么了?可是摆脱,热的只?是中午好吧,现在?天还没亮呢,他估摸着气温还不到二十度,井水有多凉可想而知,他感觉牙齿要?变敏感了。 好在?只?是乳牙,算了算了不计较。 漱完口他就着铜盆洗了洗脸,没有刷牙的步骤,因为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牙膏,扶苏心情再次变得不美妙。 时代那么乱,他爹的政治中心肯定要?放在?军事上,而他又小,不能独自发号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牙膏这类能改善生活的小东西研究出来。 本来事就够多了,成蟜还来阻挠他爹统一六国?的进程,真是让人烦躁。等会去章台探探情况,要?是成蟜真这么命大,那他就就想个办法把他弄死?吧,所有阻碍社会发展的绊脚石都?应该被清理掉! 啧,他真是越来越心黑了。 等扶苏走出殿门,东方已经亮了半边,楚夫人端坐在?桌案前等着宫人上菜,扶苏进去问了声好。 “母亲早。” 楚夫人含笑点头:“扶苏也?早,快过来用膳吧。” 扶苏迈着小短腿走到楚夫人下首的小案几前坐好,没错这又是给他单独设计的,成人用的案几太高?,都?到他脖子了,导致他每次吃饭都?有种被锁喉的错觉,太压抑。 楚夫人一看这能行?立马又让匠人做了个迷你版,由于给的实在?太多了,匠人们不仅完工迅速,还格外细致,桌案侧面雕刻了各种花鸟鱼虫的图案。 复古、好看,但扶苏欣赏不来,他不理解古人为什?么要?在?餐桌上雕蚂蚁,不觉得影响食欲吗? 楚夫人那边菜已经上齐了,还是老三样,不过今天多了个鸡蛋,这是扶苏强烈要?求的。 现代人刻进骨子里的:早餐怎么可以?没有煮鸡蛋呢! 此时的鸡蛋可是个好东西,没有现在?养鸡场的人工养殖,母鸡下不下蛋全凭运气。 今天没吃饱,不下了;今天下雨了?太潮,不下了;今天下雪!天呐我要?死?了,下辈子再下蛋吧。 等待吃鸡蛋的人们:“???” 你先别死?,下完蛋再死?啊! 总之母鸡下蛋是个深受环境影响的事情,夏天还好,偶尔能有些收获,冬天那是完全不用想,几乎就吃不到。 所以?别看现代鸡蛋廉价,但在?秦国?,煮鸡蛋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如果扶苏只?是自己吃,别人顶多说一句:王室就是会吃,专挑好东西。 可扶苏不仅自己吃,他还强烈要?求楚夫人和嬴政每天都?吃一个,这就成了孝心的举动,为此没少收到各路人士的夸赞,包括但不限于各宫宫人、内侍,以?及已经跟他相熟的卫尉和郎中令。 扶苏望天,这个身?份真是好用,随便做点什?么都?有人拼命夸他。 当然,扶苏桌上唯一跟楚夫人相同?的也?就是一个煮鸡蛋了,其他的恕他接受无能,望着楚夫人优雅但不失速度的用餐,扶苏皱紧眉头,接过了独属于自己的牛奶,加了蜂蜜的,胜过苦菜根一百倍。 第 72 章 楚夫人对于扶苏要喝牛奶这件事表示不理解, 都是喝奶,为什么对奶娘们那么抗拒? 扶苏:那能一样吗! 他试图解释过,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总不能?跟他娘说, 因为牛奶能补钙还补充蛋白质, 最关键的是它可以加蜂蜜。 这些理由?没办法解释出?处,而且他一个一岁小孩怎么能?那么条理清晰地列出?理由?? 这就陷入新一轮自证中了, 心?累。 他选择装听不懂,反正庖人也不会少了他的牛奶。 其实比起牛奶,现在更常见的是羊奶,不过那玩意儿也太膻了,直接喝简直是在为难自己,以前他在网上看到?过, 据说加杏仁熬煮可以去腥, 可他又不确定, 一岁小孩能?不能?食用杏仁, 万一不能?可就变成自杀了。 这里又没有?急诊室,他还是不冒那个险, 收集牛奶麻烦就麻烦点吧, 反正麻烦的不是他。 想到?这儿, 扶苏沉默, 他真是越来越适应贵族的腐败生活了, 连使唤人都这么自然, 这样不好, 以后还是要改改。 然而当伺候的宫人温声询问:“长公子?, 可还要些雉鸡肉饼?” 扶苏瞬间回:“要!” 宫人继续温声问:“那可还要牛乳?” 扶苏下意识张嘴又想回‘要’,想到?一会儿还得去章台, 万一牛奶喝得太多会很麻烦啊。 他遗憾地拍拍肚子?,叹气:“算啦,已经喝得够多啦。” 楚夫人失笑,吩咐宫人:“将牛乳端来给我,肉饼给他吧。” 本来楚夫人的饭量并不大,平日只在宫殿里坐坐,也没什么运动量,吃点就饱,这导致她?一直有?些瘦弱,扶苏早就想劝她?多吃点来着。 没想到?今天?根本不用劝,看着儿子?的可爱样子?,楚夫人心?情好,竟然主动加了一杯牛乳。 总觉得自从?扶苏能?跑能?跳之后,连朝食都有?趣得多了。 扶苏则在品尝他的鸡肉饼,嗯,就不详细品味了,在现代?还是个保护动物来着。 可能?是小孩子?对味道比较敏感,有?点异味的东西他都受不了,牛羊鱼猪彻底从?他的餐桌上绝迹,这几天?他吃过了各种?形状的鸡肉,最喜欢的还是这个肉饼。 以前庖人做肉饼,都是将肉捣碎捏到?一起,然后上锅蒸……难吃不说还容易碎成一盘散沙,经过扶苏的强烈要求,庖人终于学会用油煎了,终于变成了勉强能?吃的样子?。 不过……偶尔冒出?来的腥味还是让扶苏皱眉,他觉得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教?庖人杀鸡先放血,还有?焯水,要不然吃上一口以为自己要返祖了。 吃完后扶苏再次漱口,力求将腥味从?口腔中赶走?,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均对此行为表示不理解。 那可是肉呢,还加了油的,那么香的味道他们才舍不得吐出?去,恨不得一直保留到?明天?。 幸好扶苏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正在想,光吃鸡肉实在是有?点腻歪了,就算上辈子?住寄宿学校,也不会让他们连着一星期都吃同一道菜的,还是得想办法丰富一下餐桌。 真的好想念香喷喷的红烧肉,要不牛肉也行啊。 扶苏站在宫殿外,一边等着内侍套车,一边忧伤地眺望远方,光看表情,谁也想不到?他是馋肉了。 哎—— 对着朝阳畅想一会儿后,扶苏就忧伤地低下了头,秦国的牛用来耕种?都不够,吃肉就别想了,他还不如畅想一下穿回去比较现实。 不过想起红烧肉,就避免不了想起它的黄金搭档白米饭,饭刚煮好,饭香能?飘满整间屋子?的白米饭……想想就馋,他都一年多没吃过了。 所以解决肉类问题之前,他还是想改良一下主食吧。上次吃的黍米饼还带着壳……给他一个小孩子?吃带壳的东西,简直丧心?病狂,当他长了铁齿铜牙吗? 扶苏撑着下巴思考,不如一会儿想办法在章台蹭个饭,顺便提一句好了。 楚夫人把他的手拿下来放平,严肃教?导。 “乘车时?不要拄着下巴,会咬到?舌头。” 别看咸阳宫内都是青石铺路,看上去很平整,但王宫建造时?间也不短了,总有?被压坏的路面,凹凸不平的,扶苏现在这个姿势很容易咬到?舌头,尤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天?呐,楚夫人感觉她?已经看到?扶苏把自己咬得一嘴血的样子?了。 在母亲责备的目光下,扶苏默默放下手,挤到?楚夫人身边挨挨蹭蹭,贴着她?坐。 三头身的扶苏坐下时?更小了,离远看他们母子?,就像一行字最后面那个字和句号。 他们正在前往章台的路上,没错,今天?又是楚夫人亲自护送,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为了证明自己很厉害已经是个独立的大人了,出?门在外总是要甩开?护卫单独行动,然后被人掳走?、敲晕、拐卖等等,扶苏每次看都觉得他们脑子?有?包。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哪怕他内里是个成年人,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或者说正因为他没那么幼稚,才不会主动把自己暴露在风险中。那么远的路呢,他又这么弱小,说不定就会被人敲晕、拐卖,草丛里冒出?三个大汉来刺杀。 真是太可怕了,三头身的扶苏瑟瑟发抖。 见状楚夫人还以为他是着凉了,连忙从?车上取下披帛给扶苏披上,扶苏非常感动,然后果断拒绝。这大热天?的还是算了吧。 “母亲,我不冷。” 楚夫人不信:“都发抖了,怎么可能?不冷。” 没办法,扶苏只好拉过楚夫人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 “你?看,我真的不冷。” 楚夫人摸了一下,发现扶苏额头没有?变凉,也没有?冷汗,看来是真的不冷,楚夫人放下了心?,顿时?也不啰嗦,转身上了马车又回去了。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还迅速。 这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呢,楚夫人不过是送他来几次章台,就被后宫几个夫人美人们酸言酸语,说定是为了邀宠才整日把扶苏往章台送。 他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啊?难道还是他主动要去的不成? 扶苏:“……”别说,还真是他要去的。 可夫人们才不听这个,一口咬定就是楚夫人邀宠,不要脸,没有?分寸,不就是运气好生了长公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后宫酸气冲天?,一边数落楚夫人,一边使尽浑身解数,牟足了劲也要生个儿子?。 感受到?后宫的暗潮涌动,扶苏淡定吃瓜,也不知道接下来出?生的是哪位兄弟姐妹?历史上的记载太少了,有?名字的一共就四个,其中还掺了一头猪。 根据胡亥的屠杀记录来看,嬴政的儿子?大概有?二十四个,女儿有?十个,但史记只写了他们的死因,没写排名,扶苏根本无从?判断谁是他二弟,或者二妹。 哎,也不知道即将出?生的这个倒霉鬼是被碾死的呢?还是被肢解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扶苏一惊,吃瓜的闲适都烟消云散,疯狂摇着脑袋。 呸呸呸,什么地狱想法,滚出?我的脑子?! “怎么了?为何摇头?” 扶苏顿住,疑惑抬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正殿了,他爹正坐在那望着他。 扶苏回头拍拍伍左的肩膀,表示赞赏,你?这速度可以啊,不当斥候可惜了。 他是在门口遇到?伍左的,本来那天?已经说好了,让伍左以后都跟着他,可也不知他爹是不是忘了,回宫后再也没人提这事,以至于伍左还在章台伺候着。 因为伍左要去伺候长公子?了,他最近的活都轻松不少,自由?度也更高,当看见扶苏出?现在宫门前时?,他就把扫帚交给旁边人看管,自告奋勇地跑去给扶苏当代?步。 章台的台阶特别高,象征着王权的至高无上,真要是自己爬上去也很累,所以扶苏欣然接受,让伍左抱着自己走?。 只不过没想到?伍左走?得这么快,他的胡思乱想才刚开?头,居然就到?终点站了? 章台宫正殿对于秦国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神圣威严的,伍左进?来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自然也就没看到?扶苏的惊讶。 他将扶苏轻轻地放下后,就倒着退出?去了。独留下扶苏一个人面对嬴政的疑问。 他能?直接说吗? 当然不能?了,他又不打算走?神仙小孩的路线,自然脑子?里想的那些一件都不能?让嬴政知道,不然他前期何必这么费力伪装呢。 扶苏小跑到?嬴政身边坐下,眼珠转了转,突然有?个好想法。 然后下一秒就垮起个脸,满脸写着不高兴地说:“因为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嬴政偏头垂眼看他:“可是昨夜做了噩梦?” 小孩子?的世界能?有?多不好的事,想起扶苏挑食的样子?,估计不是做噩梦就是今早的朝食不可口。 他可是还记得之前扶苏嫌弃肉太腥菜太苦,一口都不肯吃的样子?。 扶苏摇头:“没有?做梦,是母亲说叔叔生病了,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探望他。” 说完拄着下巴,愁得叹了口气。 嬴政伸手抚摸扶苏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想说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也不怕提前变老头。 “不是生病,他那是受伤了。” “受伤?” 扶苏用尽全力仰起头,似乎小小的脑袋格外沉重,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父王,什么是受伤啊?” 显然他还无法理解这个新词汇。 也幸亏楚夫人不在这儿,不然就会发现,同样的招数扶苏竟然用了两遍。 嬴政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深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之前,随便一句话都可能?扭转局势,但面对天?真无知的儿子?,他倒是不介意多说一些。 扶苏默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管他招数老不老,事实证明他们就吃这一套。 第 73 章 嬴政先是给扶苏科普了一遍什么叫受伤, 就是被匕首捅了一刀。 扶苏再次露出迷茫的神情,于是嬴政不得不让先让侍卫进来,给扶苏讲解一下什么叫匕首。 嬴政身上?是没有匕首的, 这?事?就算他不解释扶苏也知道, 但凡他身上?有匕首, 也不?至于将来被荆轲绕柱子追了好几圈…… 啊罪过罪过,这真可是太好孝了。 给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讲一件事?真的很麻烦, 亏得嬴政不?是急脾气,扶苏见好就收,终于让嬴政顺利讲完了前因后果。 扶苏惊讶地张大嘴巴,露出半壁江山的牙床。 “哇,叔叔好厉害。” 扶苏来回翻动嬴政的袖子,扒着亲爹打量, 确定没有伤口才罢休, 他有点别?扭地开口:“是叔叔保护了父王, 那?我不?讨厌他了。” “父王, 我们去看望一下叔叔吧。” 他似乎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感恩的道理?,要替自?己的父亲感谢叔叔相救。 乍然?发现一岁的孩子就已经很懂事?了, 这?对嬴政来说是一个奇异的感受, 放现在大家?可能会惊呼‘孟婆汤掺水了吧!’但嬴政接受良好。 主要先秦时代神化?泛滥, 但凡有点名气的人, 都喜欢追根溯源, 然?后给自?己祖先造神, 给自?己童年?贴金。 这?就导致流传下来的故事?中, 总是会有那?么几个少而敦敏的人存在, 扶苏稍稍暴露一点没关系,看上?去只是比其?他瓜娃子聪明那?么一点, 还没到让人怀疑是异端,需要烧死的地步。 因此嬴政只是莫名觉得欣慰,说话时难得的温和,问:“你还知道这?样叫看望?” 扶苏点头,抬眼看嬴政,有些小骄傲:“是母亲说的,要我去看望叔叔,我就记住了!” 潜台词是:看我多棒!快夸我快夸我! 然?而嬴政不?是那?种会无脑夸夸的父亲,身为古代人的一员,他没有奉行打压教育已经是惊喜了。 面对扶苏满眼的期待,他只是淡淡评价了一句:“你母亲教的不?错。”丝毫不?提夸奖扶苏的事?。 扶苏委屈瘪嘴,原本开心瞪成满月的眼睛也变成月牙,他似乎很期待父亲的夸奖,得不?到想要的,委屈成了掉毛的小猫。 嬴政垂眼盯着他,眼神毫无波澜,扶苏莫名觉得,此刻他爹跟他前世在商场里看到的,面对孩子撒泼打滚只想买玩具时,冷着脸散发威严的爸妈一样。 往往在爸妈面无表情的威压下,撒泼的小孩子不?撒泼了,打滚的小孩子也站起来整理?衣服了,但是这?招对我扶苏没用! 只是想要个夸夸而已,难道比要一套变形金刚还难吗?! 所以扶苏毫不?退缩,倔强仰头回望回去,眼里慢慢的期待和委屈,终于是他爹先败下阵来,将视线挪开,扶苏才像打了胜仗一样,洋洋得意的,变成了骄傲的小猫。 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嬴政重新提起了扶苏之前说的:“可寡人怎么记得,方才你还不?想去看他?” 这?说的就是扶苏之前扯的借口,嬴政问他为什么摇头,他说:“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对看望成蟜这?件事?表达出十足的抗拒。 过分!怎么能瞪眼睛瞪不?过就给他挑刺!扶苏愤愤地想。 前后言行不?一,对要面子的小孩儿来说算是黑历史了,但扶苏的脸皮是加强过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打败。 他直言不?讳:“因为叔叔真的很讨厌。” “但是,”扶苏抬头看一眼嬴政,语气软化?,“以污耳耳期无儿把以但是他救了父王,那?他就是个好叔叔。” 他依旧讨厌成蟜,只是为了父亲,才愿意改变自?己的态度而已。 看见没有,这?全都是为了你啊!我亲爱的父亲! 才一岁的小豆丁,还没有腿高,已经学会反哺了,就问你感动不?感动! 这?谁听了不?迷糊。 感动谈不?上?,但嬴政就此有了“扶苏是个孝顺孩子”这?种印象是真的。 这?就足够了。 今日孝心打卡√ 嬴政到底还是没让扶苏去看成蟜,给的理?由也很充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成蟜伤得很重,还起不?了身,就算你去看他,他也没有精力见你,不?如等?他痊愈了再去。” 扶苏眼神里露出了迷茫,他没见过受伤的人什么样,自?然?也想象不?到,受伤居然?会连床榻都下不?了,不?过他是个知进退的好孩子,既然?父王明确拒绝了,他也就不?强求,点头答应:“好吧。” 他故意提起要去看望成蟜,本来就是为了试探传言的真假,嬴政拒绝他去看望,更印证了扶苏的猜测,所谓成蟜替嬴政挡刀这?事?果然?有猫腻。 按理?说有人替你挡刀受伤,这?简直是救命之恩,何况救你的还是亲弟弟,这?兄弟之情直接升华了啊。 在弟弟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他不?更应该去看望吗?顺便带几个太医一起,还给太医下死命令,说救不?活他你们也跟着陪葬……咳,扯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的娱乐活动太匮乏了,扶苏把上?辈子看过的狗血小说都想起来重温了一下,导致思维有点跑偏。 回归正题,不?管他们俩的兄弟情是深是浅,这?个时候都应该关心关心吧,从君臣的角度来说,还有什么比王上?带着自?己的准继承人亲自?探望更能收买人心的呢?(思考的过程中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总之,嬴政的行为有点反常,对于一个救了自?己的人,他的表现似乎太冷漠了。 所以外面流传最广的成蟜救了王上?的版本肯定是假的。 那?么真相又是怎么回事?呢? 扶苏充分发挥自?己看过数千本小说的脑子,思考它的合理?解释。 假设成蟜挡刀是真,但嬴政并不?感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嬴政的确是查出了成蟜通敌的证据,在这?之后,成蟜确实替嬴政挡了一刀,或者这?根本是他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嬴政知道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夺王位而已,所以才这?么冷漠。 嗯……这?样似乎就解释得通了,扶苏点点头。 这?么看来,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没白费,成蟜已经废了,虽然?想不?通,成蟜都犯了这?么大的罪,他爹居然?没有把人咔嚓掉,这?根本不?符合嬴政的作风啊。 但是管他呢,就算真是天上?下红雨了,他爹有点向圣父发展的趋向,大不?了以后再找个坑把成蟜绊倒。 这?么想着,扶苏打了个激灵,只是在脑子里将嬴政跟圣父划了下等?号而已,上?下五千年?的人都要跳出来说扶苏疯了。 搓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转头发现他爹又开始批上?竹简了,仿佛上?一秒还在闲聊,下一秒就沉迷在政务的海洋中无法自?拔,真是个天选当皇帝的料,现代那?些卷王看见他爹恐怕会哭吧。 卷不?过,完全卷不?过。 看见已经批阅完的竹简,扶苏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两千年?前的奏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清朝时一样,三千字正文,两千五用来问皇帝身体好不?好,吃不?吃当地的特产芒果。 想来应该不?能,这?时候造纸业还不?发达,连上?奏都得用竹简,哪里有空余的地方让他们吹嘘拍马,应该都是言简意赅地说正事?,甚至其?中还会夹杂几个错别?字,哦不?,严谨点可以说是通假字。 不?过扶苏拿到手就傻眼了,别?说看看官吏们有没有拍马屁了,他连字都看不?懂啊! 失策了!这?是秦国,还在用大篆的年?代,他能看懂就怪了。 慢半拍的扶苏终于想起他爹突出的功绩之一:车同轨,书同文。 然?后扶苏又想到,他已经一岁了,再过几个月就到了虚岁三岁的年?纪,按例可以进学了。 虽然?先秦文教不?发达,小孩子没有这?么卷,但他知道未来形式有多严峻,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偷这?样的懒。 他需要学习诸子百家?的知识,而这?些学派在哪个国家?发展的都有,自?然?用的文字也不?同,那?他以后岂不?是要学会七国文字! 扶苏眼神渐渐呆滞,面前仿佛出现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撑着柜台问他:“读过书?那?我便考一考你,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 接着是换成玄色深衣的人说:“看好了,一共七种。” 扶苏猛烈摇头,将这?两个人赶出脑子。 太可怕了,兼修七门?语言这?是人能做到的吗?爸爸,你为什么不?能明天就统一六国呢?这?样他就不?用学了。 发现扶苏又在摇头,嬴政放下竹简,关心道:“怎么了 ?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扶苏扬起苦瓜脸:“竹简太沉了,我拿不?动。” 他当然?不?会说,他在偷看竹简内容结果却看不?懂的事?啦。他现在看不?懂,嬴政不?觉得冒犯,可他早晚有长?大识字的一天,若是那?个时候他爹想起今天这?一幕,会不?会觉得他早有窥伺王位之心呢。 别?说不?可能,君主的多疑是常人想不?到的程度,而且一旦起了疑心,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呢,三岁看到老,你一岁就想偷看奏章了,二十一岁就敢偷玉玺! 扶苏可以说是提前二十年?就开始未雨绸缪了,甭管有没有用到的那?天,反正多做点准备准没错。 第 74 章 从扶苏的表现来?看, 他说竹简太沉了绝对不是虚的,因为说着说着手腕就往下坠,竹简在他手掌中?摇摇欲坠, 终于‘啪叽’一声, 掉回了案几上。 因为说的话和动作之间相隔时?间太短, 导致那竹简不像掉下去更像是被扶苏扔下去的,可以说是很?嫌弃了。 保证任谁来?看, 都不会觉得扶苏对处理政务有一丝渴望,这下总不能说联想到他觊觎王位了吧。 至于会不会因此给他爹留下坏印象,以小看大,因为他扔竹简这个动作就联想到他对政务不上心,从小就没有?大志向,不堪造就? 扶苏表示:无所谓, 谁让周朝是嫡长子继承制呢, 继承周朝礼制的秦汉也严格贯彻这个制度, 他爹又没有?王后, 扯不上嫡子,他这个长子天然就占尽了优势, 只要除掉胡亥那个碍事的, 他太子之位就稳了。 嗯……不对, 扶苏沉吟片刻又想到, 光除掉胡亥还不够, 那就是个生了毒疮的蠢货, 根本?没有?脑子, 真正应该除掉的是赵高和李斯这两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算一算, 这俩人年纪也不小了,不知?现在在哪个衙门高就啊?改天他得去查查, 想办法提前把他俩弄死算了。 嬴政还年轻,远远不到怀疑儿?子的时?候,对于寄予厚望的长子,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教导扶苏为君之道?。 他拾起被扶苏扔下的竹简,将它?与其他竹简一起摆正,一旁的内侍见状正想上前帮忙,嬴政摆了摆手,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自己做的,于是内侍又退回柱子边上当壁画。 嬴政将竹简重新摆得整齐,看来?他不止工作狂,还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像刚才扶苏那样?随意扔下是绝对不行的。 他摆好?竹简,认真地看着扶苏,格外严肃。 “你可知?这些竹简是用来?做什么的?” 扶苏迷茫回答:“不知?。”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只是个刚断奶不到一个月的奶娃娃而已,能知?道?这个东西叫竹简就不错了,要是真能说出?来?这是干什么用的,那才真是有?鬼了。 “大秦东起太行,西至陇西,南至上庸,北拒匈奴于长城之外,驾战车巡游月余方可返回咸阳,如此广阔的疆域,只靠寡人一人的治理是不可行的,于是每一郡派郡守,每一座城派县吏,这些竹简就是郡守和县吏奏陈国事之用。” 说着,他从已经批阅完的竹简堆里随手拿起一卷说:“这卷上面说的是定阳旱灾,粟米亩产还不到一石,若朝廷不开仓放粮,黔首们就只能饿死。” 将定阳的竹简放下,嬴政又拿起一卷说:“这个,上庸水灾,田里水涨得和麦苗一样?高。” “还有?这个,在秦楚边境,楚国士卒居然大肆掠我秦人为奴,县尉请战。” “这个……” “……匈奴犯边” 旱灾、水灾、兵灾,都汇聚在小小的一卷竹简里。竹简重吗?重,但更沉重的是它?背后正在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灾难。 这也是嬴政想要教给扶苏的。 “这些竹简上承载着大秦,真正使它?沉重的不是竹简本?身的重量,而是为君者的责任。” 嬴政玄色的袖口一一掠过案几上的竹简,就像是一寸一寸抚摸着大秦的国土。 这一刻,虽然他们仍然跪坐在章台宫中?,扶苏却恍惚觉得自己正漂浮在一幅巨大的舆图上空,亲眼看见西北面属于秦国的上空,一只玄色的衣袖轻轻擦拭着,秦国因此焕然一新。 前世有?人说,秦始皇的成功是必然的,因为秦国六代无庸主,嬴政好?命,继承积累了六代的遗产,怎么打都不会输。 也许吧,这确实是他成功的因素之一,但要将六国统一完全归功于先辈,就太偏颇了。 此时?已经到了战国末期,各国君主都显露出?了末代的特质,要么昏庸要么无能,只有?秦国这块土地孕育出?了一个雄主。 他不爱金银,不好?享乐,在齐王守着齐国余晖醉生梦死时?,嬴政在富国强兵;在韩王偏听偏信毫无进取之心时?,嬴政在广纳贤才,关心民生。 也许有?人会说,封建时?期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关心平民,可就算他的思想囿于时?代,真的只是把平民当成强大秦国的耗材、养料,至少他是真的在兢兢业业处理旱灾、水灾,让受灾的黔首能有?一条活路。 凡事论迹不论心,只要他做了实事,他就值得尊敬。 封建时?代四?百多个皇帝,又有?几个能将天下当成自己责任的?多半都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游乐场、提款机。 如果说之前扶苏对他爹的尊敬亲近,都是是来?源于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秦始皇,那么现在,他爹又亲自在这份尊敬上面加了砝码。 他想他真的很?难抵挡一个心怀天下的君主的魅力。 本?来?只是想扔个竹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而已,没想到却开启了秦始皇亲自教导的为政第?一课,真是个意外但惊喜的收获。 扶苏听得都快冒出?星星眼了,好?在理智尚在,瞬间就把崇拜的表情收起来?,两眼迷茫无神,满脸写着“爸爸讲得太深奥了,我根本?听不懂,快睡着了”。 嬴政说完,问了最初他想问的问题:“现在你还觉得这些竹简沉吗?” 扶苏继续迷茫着,听见他爹问话,发现这个好?像是在问自己,立马强迫自己清醒,思考犹豫两秒,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沉!” 好?一个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别的都不用问了,光听这个回答就知?道?,他前面都白?说了。 嬴政沉默地盯着扶苏,眼神里倒是没有?多少失望,只是气?氛越来?越沉寂,彰显着他的不悦。 这大概跟现代父母辅导一年级的孩子写作业,真上手时?发现孩子连十以内加减法都算不明白?的那种?失望、无力。 我们一世英明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显眼包! 这份沉默夹杂着一种?对基因的叩问,以及对家族败落的恐慌。 不对,换成他爹的话,大概是对秦国败落的恐慌。 “这个儿?子真的能继承我的志向成为天下共主吗?不会我死了一切都回到解放前吧?” 扶苏:放心吧爸爸,那不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倒是你后边生出?来?那个混血猪有?点危险。 (跟胡姬生出?来?的怎么当然是混血了!) 在嬴政的盯视下,扶苏无辜回望,主打就是一个无辜、弱小,且理直气?壮。 嬴政沉默的时?候,扶苏眼神也曾游离过,虽然他不懂父亲为什么生气?,但小孩子总是拥有?动物般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他爹生气?了,而且似乎是因为他的回答生气?了。 所以他应该回答不沉? 扶苏皱起脸,可是真的很?沉啊,他现在手腕还痛呢,小孩子不应该说谎的。 犹豫迟疑了很?久,一张脸如调色盘般变来?变去,那变化都是在嬴政眼底下进行的,让他亲眼看到一个正直小孩的挣扎,最后正直占了上风,坚持自己原本?的说法。 哪怕跟父亲意见相左,惹了父亲生气?,那也不能让他做违心的事! 嬴政见此,本?就微薄到几乎没有?的怒气?瞬间消散,他叹气?道?:“罢了,才一岁而已,能指望你懂什么呢?” 想教导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在一日之功,他实在没必要失望。 扶苏连“看望”这种?词都要现学,他说的话那么深奥,有?些人到了几十岁也依旧不懂,扶苏听不懂很?正常。 自我开解之后,嬴政又想到,扶苏明明察觉到了他不满意,依旧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很?好?。 有?自己的见解,且不会因为外力随意改变自己的看法,才一岁意志就如此坚定,想必将来?觉得不会受奸臣摆布,他就放心了。 如此看来?,今天的教导也不是全无收获。 也是,如果扶苏真的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为了取悦他人可以随意说好?话的性格,之前也不会跟成蟜闹僵。 想到成蟜,嬴政又想起扶苏之前说的要去看望成蟜的事,成蟜现在还在大牢里用刑呢,不仅身上都是血污,还整日污言秽语,他自然不会同意扶苏去。 不过成蟜不值得看望,另一个倒是值得。 嬴政轻声问扶苏:“听内侍说,昨日你去探望高大母了?” 这态度一看就是没生气?,似乎完全没有?对扶苏的‘愚笨’失望,扶苏眼睛微微亮起,本?来?还以为他爹要对他短暂的失望了呢,那样?虽然是他想要的,但也是会伤心的,没想到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更爱爸爸了怎么办! 扶苏乖巧回答:“嗯,昨日母亲带我去的,说我自出?生起还没见过高大母,所以带我去看望她老人家。” 嬴政叹了一声:“寡人也好?久没去探望过了,听说高大母很?喜欢你,今日你就随寡人一起去探望她吧。” 似乎是想起了夏太后的慈爱,扶苏变得很?开心,痛快答应了:“好?啊!” 嬴政见此,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几不可见,但的确是笑了。 扶苏虽然没有?天生的政治天赋,却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第 75 章(修) 此?时在邯郸王城, 大夫赵仪的门客进宫求见,与内侍耳语了一番。 内侍一惊,忙入内禀报。 “启禀王上, 大夫赵仪自咸阳传了密信回来。” “嗯?”赵王略喜, “呈上来!” 内侍呈上帛书, 赵王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一个月前?他就接到了成蟜传信,说秦国有?意攻打赵国, 他不?愿邯郸遭受战祸,因此?特意去信提醒赵王。 赵王收到成蟜的?传信,抚膺长叹:“长安君好人呐!” 然后赵王欣然接受了成蟜递过来的?橄榄枝,约好你?助我破除大军,我帮你?夺取王位。 一开始赵国还想着与楚国魏国联合抗秦,可他给楚王魏王去了信, 皆如泥牛入海再无?动静。 合纵伐秦时咱们是盟友不?假, 现在联盟都解散了, 你?还来找我们干什么?麻烦赵国早日学会独立行走。 本来赵王气得都要掀桌子, 还好成蟜愿意合作,只要他们里应外合, 想必定能大破敌军的?。 不?过事关重大, 他不?能只听成蟜一个人的?说法, 于是决定派一个人去咸阳探听虚实, 顺便做赵国与成蟜之间沟通的?枢纽。 大部分人都没这个胆子去, 如今两国大战在即, 他们生怕被秦人抓住, 拿去祭旗。 正在这时, 赵仪站出来,自告奋勇, 表示愿意为王上往咸阳走一遭,赵王大喜过望,忙将人派了过去。 说起来,这个赵大夫还是他的?族兄,果然是比外人靠谱。 算算时间,也该送信回来了。 因为了解赵仪去咸阳的?目的?,赵王大致能猜到这封密信里的?内容,无?非就是秦国的?确要出兵,或者这只是成蟜诓骗赵国相助的?一个幌子,别?说后者不?可能,战国时代的?人心都脏,空手套白狼的?事儿可没少?干。 赵国倒希望这只是成蟜的?一个谎言,哪怕被诓骗了他都不?会太生气,因为另一个结果实在太糟糕了,他根本不?想面对。 然而?打开密信一看,恰好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种,赵王一列一列看下去,看到秦国已经集结十万大军攻赵,还是老仇人蒙骜张唐带兵时,他眉头紧锁,但还不?算太失态,毕竟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直到看到秦国计划让蒙骜和张唐带主?力佯攻代地?,吸引赵国的?注意力和火力,另一支军队却由成蟜带队奇袭邯郸时,赵王顿时后脖颈一凉,仿佛这大好头颅已经不?在自己?颈上。 他太清楚赵国人对蒙骜和张唐的?恨意了,以及恐惧。 如果此?二人真的?领兵攻打代地?,他们一定会像秦国设想的?一样,派出所有?兵力去抵抗他们,将军李牧也会死死守在代地?,无?法回援邯郸,等?到秦国另一支军队出现在邯郸,早就无?力回天了。 他害怕,是因为他知道这个计策真的?可行,如果成蟜不?是站在赵国这边的?,那…… 赵王越想越后怕,惊慌地?喘着粗气,最后变成极致的?愤怒,他倏然直坐起身,将帛书拍在案几上,怒喝道:“竖子尔敢!” “来人!传庞煖、郭开立刻来见!” 内侍早在赵王拍案几时就趴在地?上了,吓得哆嗦,此?时瑟缩着回答:“喏!” 然后赶紧起身跑出去传话,生怕晚一秒就被盛怒的?赵王拉出去砍了。 内侍找到两人时,庞煖正在校场练兵,而?郭开则在家里擦拭着一个金色的?小鼎,满眼喜爱,简直爱不?释手。 听到王上相召,郭开的?笑意瞬间收敛,看上去很不?耐烦。 “真是毁了好兴致。” 议事议事,整天议事,能议出金子来吗? —— 纵使心中有?再多抱怨,真见到赵王时,郭开可是将姿态摆得足足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蹦,专心拍赵王马屁,那股谄媚劲儿,比他家里的?奴才还奴才。 庞煖不?屑地?瞥了一眼郭开,未发?一言,他是将军,是赵国的?脊梁,绝不?可与此?等?小人为伍。 不?过今天郭开显然是拍到马腿上了,赵王心神都被秦国的?十万大军占据着,根本没心思听他吹嘘,看郭开说了两句还有?要继续下去的?架势,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找你?们来是有?正事。” 郭开脸上的?笑容一僵,下一秒就恢复原样,仿佛刚才被嫌弃的?不?是他,他也没记仇一样。 “是,是,自然是王上的?正事要紧。”他勉强笑道,“瞧臣这张嘴,一遇到王上就说个不?停。” 庞煖看郭开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他还不?知道茶是什么味道,但他莫名想说一句:绿茶味儿太冲了! 不?过赵王就吃这一套,看郭开笑得勉强,又开始反思,刚才是不?是对丞相嫌弃得太明显了?以后丞相会不?会都不?肯再说好听的?话夸寡人了? 这可不?行。 世?间懂他的?人不?多,大臣王室们只会劝谏他抨击他,骂他立一介倡家子为后丢尽了赵国先祖的?脸,赵王不?爱听,只有?丞相才会支持他鼓励他,告诉他立后乃是家事:王上您喜欢谁就立谁,一群臣子如何管得了王上的?家事呢?这不?是手伸得太长了吗!明明是那些臣子的?错! 郁闷的?赵王一听,对呀!就是这个理儿! 从此?赵王有?什么得不?到支持的?事情,都会找丞相来开解,而?郭开也果然不?负他所望,说话格外好听,赵王对他也越来越信重。 主?要是像郭开这样只会夸夸的?人才真的?很少?见,赵王自然要安抚一下。 赵王语气缓和下来:“丞相说哪里话,是寡人今日没什么耐心,实在是……你?们自己?看吧。” 他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将帛书扔给二人,庞煖郭开相继传看帛书,等?看清了上面写?的?什么,二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与赵王刚收到帛书时表情一致。 不?过,身份不?同自然受到的?冲击程度也不?同,赵王注定是受刺激最大的?那一个,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不?然他也不?会一反常态斥责郭开。 赵王声音疲惫:“看出什么了?” 庞煖郭开对视一眼,郭开低头拱手,示意庞煖先来,毕竟专业对口?。 庞煖再度拿起帛书,细细看去,一边看一边评价:“声东击西,还是以蒙骜张唐为饵,若没有?这封密信,我们定然会信以为真,主?动上钩,届时邯郸危矣,确实是条毒计。” 郭开轻笑,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不?过不?明显。 “庞将军就只看出了这个?”郭开朝赵王行礼,“若是如此?,臣来分析也是一样的?。” 带兵打仗十余年,眼光居然还不?如一个文人犀利?郭开这是明摆着在挖苦他。 庞煖并没有?生气,他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只是非常平静地?说:“这个计策很像是蒙骜的?作风,可以肯定的?是,这封密信是真的?。” 只有?对秦国军队有?绝对的?了解和自信,且牢牢掌握了赵王心理的?人才能想出来这种计策,成蟜做不?到,赵仪也做不?到,这必然是真的?从咸阳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与赵王的?惊慌失措不?同,庞煖非常镇定,这支大军里,唯一能让他忌惮的?也就是秦国上卿蒙骜,至于什么让赵国人恨不?得生食其肉的?张唐,在他看来都是十足的?小儿科,完全不?需要放在眼里。 至于成蟜那支军队就更别?提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带队,随便拍一个人过去都能拦住他。 然而?在庞煖费心思考的?时候,郭开偏偏又来找茬。 “庞将军这话难道是在怀疑赵仪大夫的?忠心不?成?”郭开说得大义?凛然,“赵大夫可是武灵王之后,庞将军就算是怀疑任何人,也不?该怀疑他!” 庞煖:“?”这都什么跟什么? 向来都知道郭开爱进谗言,不?管是谁他都想在赵王面前?抹黑两句,让赵王知道只有?他郭开才是最忠心的?。 赵王还偏偏就信他,连廉颇都被他给逼走了,因为廉颇的?里去,庞煖对郭开一向看不?上,觉得这种奸佞小人真是赵国的?毒瘤,可惜他无?能,不?能除去郭开。 甚至于,为了军队打仗时能不?断粮,为了他在外领兵时,不?会遭到赵王怀疑,他不?仅无?法除去郭开,还要主?动避免得罪对方。 比如此?时,他很想喷回去,但实际上却只能说。 “赵仪大夫忠心日月可鉴,我自然不?会怀疑他。” 我怀疑的?另有?其人。 郭开眯眼睛:“那不?知庞将军怀疑的?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庞煖:你?再问我可就真说了啊。 赵王左看看右看看,感觉两人要吵起来,赶紧出来和稀泥,略带点怒气说:“好了,多余的?话你?们出宫再说,先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郭开低头:“臣不?懂战事,还是要仰赖庞将军。” 庞煖也不?客气,这事他确实擅长,真让郭开来说他可不?放心,那不?是奔着亡国去了嘛。 他首先安抚受惊过度的?赵王,是的?他已经看出来赵王被吓傻了但他没说,聪明的?将军从不?会给自己?的?后勤找麻烦。 “秦国出兵十万,领兵的?还是蒙骜,赵国的?确凶险,但是未必没有?转机。” 赵王忙问:“这从何说起?” 庞煖:“王上仔细看这封密信,我赵国也有?令秦国惧怕的?东西。” 赵王皱眉看了一会儿,突然豁然开朗:“李牧!” “没错,正是李牧将军。” “这声东击西之计,谁去佯攻代地?都可以,秦国为何单单派了最强的?蒙骜去?就是因为他们清楚,秦国上下只有?蒙骜才是李牧将军的?对手,换其他人根本拖不?住李牧将军一天。” 赵王越听眼睛越亮,连声赞道:“不?错不?错,爱卿言之有?理。” 庞煖继续说:“所以臣觉得……” 第 76 章 庞煖:“秦国忌惮李牧, 因此不?惜派蒙骜去?牵制,但同时蒙骜也是我赵国的心腹大患,若想挡住蒙骜, 非李牧不?可。” “既然如此, 不如我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让李牧去?拖住蒙骜。” 赵王频频点?头,似乎听得很懂, 蒙骜居然怕李牧?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了,不?过蒙骜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足,而且秦国这次是奔着邯郸来?的,恐怕轻易不?会罢休,由不得赵王不谨慎。 想要将蒙骜牢牢拖在代地,光靠李牧自己是不?够的, 兵力必须得够多才?行。 赵王设想了一下, 有些忧虑;“既要防备胡人, 又要打蒙骜, 雁门关的兵力似乎有些不?够。” 甭管是胡人还是蒙骜都不?是善茬,偏偏李牧要同时面对?两个, 这简直困难模式, 万一一个失手, 不?是秦军打进来?了, 就?是胡人南下, 都是威胁自己小命的事?, 所以?就?算庞煖说得再有信心, 赵王也忍不?住担心。 李牧还是厉害的, 所以?基本矛盾就?在兵力上。 赵王:“不?如给李牧再调些兵马。” 赵王本意是让李牧自行招兵,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 但秦国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时间太?紧,就?算招来?新兵也来?不?及操练,上了战场也是送死。 赵王倒不?是不?忍心让士兵送死,主要是他们死了也没有意义,只会加快秦国进攻邯郸的步伐。 毫不?夸张的说,这可是护国之战,不?能含糊,还是调些老兵过?去?更保险。 庞煖点?头,上前一步对?赵王行礼后才?说:“这正是臣要说的,李牧将军固然勇武,但雁门关兵力不?足,还要防备胡人,对?阵蒙骜时难免束手束脚的,最多也就?是拖住秦军一段时间,不?能将其彻底击溃。” 庞煖冷笑:“秦国亡我之心不?死,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不?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是不?会安分待在山西(太?行山以?西)的。” 听这意思,庞煖不?仅想将秦军打退,还有办法让赵国大胜一场? 赵王顿时对?庞煖高?看了一眼,忙不?迭地问:“此话何解?” 赵王想破脑袋也不?想出?这仗怎么赢啊。 若说春秋时期,各国之间有输有赢都是正常的,秦国也没少被?打,甚至三家分晋之前,有强大的晋国在,秦国根本就?不?够看的。 那?时候中原对?秦国的印象就?是:西北一个边陲小国,经常与戎狄通婚,野蛮人,还菜。 直到商鞅变法,秦国逐渐强大,而原本的北方老大晋国一分为三,雄风不?再,秦国才?逐渐进入大家眼中,并且常常打胜仗,惹得其他各国非常不?满意。 再后来?秦国赢得更多了,甚至还将周朝末代天子周赧王赶下了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次各国不?再表示不?满了,他们慌忙结成联盟以?图共同抗秦。 截止去?年,已经是他们第五次合纵攻秦了,只拿下一座无甚用处的寿陵,其余一点?成效也没有。 秦国这块硬骨头是真的难啃,比起曾经的东方霸主齐国还要难啃(齐国强大时,秦国曾与其他国家联合攻打齐国)。 尤其二十年前的长平之战、邯郸之战,两场大战消耗掉赵国一大半的青壮力,赵国自此一蹶不?振。 这二十年里,赵国偶尔与燕国魏国摩擦,也取得了几次胜利,勉强回了波血,但一想到要面对?的是秦国,赵王就?觉得腿肚子攥筋,化身一级退堂鼓选手。 不?过?他没胆量不?要紧,他手下有,就?等于他有。 赵王看庞煖的眼神像看到了希望,期盼他能说出?什么一举击溃秦军的好办法。 庞煖自然也不?辜负赵王的期待,将自己的想法细心说与赵王。 “胡人依靠放牧为生,他们的牛羊想要长得壮,离不?开茂盛的水草,但若是某一年雨量太?少,草就?长得少,牛羊也不?够吃,他们就?会南下劫掠。” “也就?是说,胡人只有食物不?够吃时才?会大规模犯边,平时虽然也有摩擦,但都是小股游勇,哪怕没有李牧将军在,其他人也能守住雁门关。”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我们对?抗秦军时,会有胡人来?滋扰。” 不?用同时迎战两拨人,自然也就?谈不?上兵力不?足的问题,赵王面露思索,尝试着说:“如此就?无须再派兵过?去?了。” 庞煖摇头:“非也,不?仅要派兵,更要多多派兵。” 赵王不?解:“这是为何?” 庞煖:“蒙骜自入行伍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有他在,哪怕军中没有旗帜,士卒们也不?会生乱。” 先秦时军队纪律极差,稍不?留神士兵就?跑了,逃兵比上战场的还多,再不?然隔三差五给你搞事?,反正就?是不?老实打仗,非常令人头疼。 这个时候,一个好将军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不?仅天生神勇、会用兵法,且还要能镇得住手底下的兵。 这三点?蒙骜占全了。 人的名?树的影,蒙骜常胜的名?头没有一个秦人是不?知道的,秦国是哦如二十几军功爵制度,想要出?头当兵是最快的,既然注定要当兵,为什么不?当常胜将军的兵呢?就?算得不?到爵位,至少有很大机会活着回来?。 战败一方的士兵,除了天生飞毛腿的,在战败当时就?溃逃了,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做个自由人。 但凡腿脚慢一点?被?抓住了,运气好的碰上对?方军队缺人就?将战俘直接编进军队里,他们就?又能打仗了,虽然这次是打自己的老东家,好歹也算条活路。 运气差点?,对?方军队不?缺人,缺人也看不?上战俘的那?种?,就?可能会被?拉到市井中卖掉,甭管你以?前是大头兵还是有爵位那?种?,统统拉出?去?卖掉! 然后赚到的钱被?胜方拿去?充军饷,可以?说既解决了敌人又增大了自身,非常划算的买卖。 当然,还存在一种?运气非常差的情况,打败你们的是白起(……) 啊……阿门。 所以?说有个常胜将军带兵是多么的重要,平民只是读书少又不?是傻,自然愿意跟着蒙骜打仗,说他可以?代替军中的旗帜,这种?说法绝对?不?夸张。 “秦军本就?如狼似虎,若再有一只头狼,就?更难对?付了。” 赵王渐渐有些明悟:“所以?,应该先除掉头狼?” 庞煖点?头:“正是。” “此次蒙骜带兵深入,正是我们的机会。” 庞煖取过?一旁的舆图,点?了点?邯郸与雁门关中间的一个位置,那?里有连绵的太?行山脉,是赵国的屏障之一。 “秦国说只让蒙骜拖住李牧,让成蟜来?攻打邯郸,可蒙骜与李牧未曾对?战过?,不?知谁胜谁负,若不?幸是蒙骜赢了,他定然要走这条路,与另一支秦军汇合,一起攻打邯郸。” 赵王原本探头出?来?看舆图,一听两支秦军都要来?包围邯郸,顿时又把头缩回去?了。 庞煖似乎没有看到一样?,根本没停,继续说。 “此处山林险峻且通道极其狭窄,若我军居高?临下,再以?强弩射杀之,则秦军必败。” 郭开:“庞将军又如何确保他们一定会走到这里呢?” 庞煖瞥他一眼:“这就?要李牧将军与我配合一二了。” “秦军刚刚越过?太?行山时,让李牧将军做出?有胡人犯边的假象,不?要去?迎战秦军,让他们快速通过?,进入到尧山范围,届时我带着弓箭手埋伏在山上,李牧将军率大军堵住去?路,任蒙骜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绝对?逃不?出?太?行山!” 赵王听了简直热血沸腾,顿时抚掌大赞:“善!此计甚妙!” 他动情地对?庞煖说:“有庞将军在,邯郸定然无忧。” 说完一声长叹:“如廉颇归赵矣……” 与廉颇同为武将的庞煖心中起了丝波澜,赵王在怀念廉颇啊,是否也觉得当初没有启用廉颇错了呢? 而作为逼走廉颇的罪魁祸首,郭开就?比较尴尬了。 什么意思?你怀念廉颇,那?我把廉颇赶走了,你是不?是还得恨我? 这可不?行,甭管赵王是不?是在作秀,郭开都得把他的煽情打断,君主的心一会儿一个变化,谁知道会不?会怀念着怀念着就?觉得,郭开逼走忠臣良将实属国之蛀虫了呢? 导致秦军兵临城下,居然都无人保护寡人,这蛀虫果真该死。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郭开微微一笑,打断了君臣二人如鱼得水的感动气氛,对?庞煖的计策提出?了质疑。 郭开:“庞将军计策的确精妙,只是似乎遗忘了什么,要知道蒙骜带的只是一半秦军,若庞将军带兵北上,邯郸必然兵力空虚,届时若那?长安君带着另一半秦军包围邯郸,王上与臣民们岂不?是只有束手投降这一条路了?” 不?愧是郭开,说话一针见血,赵王听了笑意一僵,顺着郭开的话一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召庞煖和郭开来?议事?,为的可不?是什么誓死守住赵国,而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让他能继续寻欢作乐;是为了保住邯郸,避免他成为亡国之君;是为了保住赵国的疆土,让他可以?留点?家底,继续寻欢作乐。 没错,杀了蒙骜的确可以?给秦国造成重创,可若为此将他暴露在秦军的攻击范围内,那?是万万不?可的,他也不?是不?能饶蒙骜一命。 第 77 章 赵王立刻就?问:“是?啊, 亏得丞相提醒,将军怎么就把这支军队忘了呢。” 语气里透着隐隐的指责,仿佛刚才深情慨叹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庞煖心中微凉, 却也没有多少意外?, 赵王是什么样的性情, 他早就?清楚了。 他拿起密信,看?着赵王说:“这封密信上说, 另一支军队由秦长安君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带领,长安君不通军事,不足为惧。至于那个副将?赵仪在信中说,此人嗜酒如命,为了几坛子美?酒就?能与低贱的商人称兄道?弟,可见不是个有大志向的。” 若是?像嬴子楚那样, 被商人救了一命, 因此拜对方为丞相, 这还算合情合理, 为了几坛子酒?庞煖表示鄙夷。 “且信中说,赵仪大夫告知对方, 嬴政并非嬴子楚亲子, 乃吕不韦献妾盗国的产物, 他很轻易就?信了, 如今已经愿意为成蟜效力, 如此二人就?都是?我赵国的盟友。” “既然是?盟友, 那位长安君就?应该清楚, 只?有赵国安然无事, 才能帮得上他,不然邯郸城破了, 纵使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所以哪怕为了他自?己的大事着想,也要阻止秦国攻打?赵国,如此对赵国和长安君都好。” “只?要劝动了长安君,这另一支军队与其说是?秦军,不如说是?赵军更合适,王上又何须担心呢?” 主将和副将都被他们策反了,那甭管他是?五万大军还是?十万大军,跟一群木头桩子有什?么?区别? 赵王听得频频点头,于是?庞煖建议他:“不如王上向长安君修书一封,让他那支队伍走得慢一些?,不要与赵军起冲突,待我与李牧将军解决了蒙骜,秦国士气大挫,定?然会撤兵,至少几年内都不敢再?起攻赵的心思。” 至于成蟜带着几万大军在山南转圈圈,迟迟不进入赵国境内是?怎么?回事,那就?让秦国内部自?己解决去吧,大不了等成蟜死了,他们多挂几个白?幡。 这么?有人情味的盟友可不多见了,且行且珍惜吧。 赵王被庞煖说服了,当即就?要给成蟜写信,并嘱咐庞煖多多练兵,一定?要打?得过?蒙骜才行,要是?你和李牧拦不住蒙骜,寡人可就?惨了啊! 庞煖连连保证,当然不会,李牧又不是?去年五国联军里那群棒槌,没那么?难带,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去年五国合纵伐秦,就?是?庞煖带队,结果五国各有各的心思,被秦国趁虚而入,生生把联盟搞垮了,灰溜溜地退出函谷关,到现在楚国那边春申君还在抑郁呢。 庞煖心情也不太妙,带那么?多人去打?秦国,结果还失败了,简直奇耻大辱,是?他带兵这几十年里最大的污点! 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呢,恰好秦国也觉得被打?到家门很丢脸 ?璍 ,要来赵国找场子,庞煖心说:来得正好!他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仗,为自?己正名! 赵王让他勤加练兵,庞煖听劝,出宫之后直奔军营,磨刀霍霍,势必要将蒙骜留在太行山。 与打?了鸡血的庞煖相反,郭开没有出宫,他向来是?个嘴皮子灵活的人,但这次进宫大多时间都在听赵王和庞煖说,他除了偶尔提个问题,其他时间都像壁画一样安静,这不太像他的性?格。 事实上,他不是?不说,只?是?有些?话不适合在庞煖面前说罢了。 终于等到庞煖走了,郭开回头望着庞煖的背影,直到他下了正殿的台阶,走到宫门口,郭开才眯了眯眼,转回头朝赵王行了一礼后说道?。 “王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郭开问的是?扶苏,扶苏大概会说:“知道?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赵王不是?那种爱怼人的,他只?会和蔼地让郭开起身,说:“丞相请起,有话直说便是?。” 郭开:“谢王上。” 然后面上带着一抹隐忧说:“适才庞将军说,既然长安君与我们是?盟友,只?要王上劝服其缓慢行军,不与我起冲突便可,无须防备,这是?否太过?草率了?” 赵王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刚才庞煖说得信心满满,赵王就?信庞煖,这会儿郭开又提出合理质疑,赵王就?也跟着怀疑。 “那丞相的意思是?……?” 郭开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光看?外?表,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丞相。 他说:“长安君的确不通军事,也的确需要赵国的帮助,可有件事庞将军却是?忽略了。” “秦王即位已有六年,又有吕不韦从旁协助,根基稳固,而长安君一直在邯郸为质,前年才回到秦国,比起他兄长秦王,可谓一无所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敢想取而代之,如此狼子野心者,怎可以常理度之?” “成蟜本就?有野心,现在秦王又给了他一支大军,这人手里有兵和手里没兵是?不一样的,若成蟜得到兵权就?换了想法?,要与蒙骜一起攻下邯郸呢?” “凭他的功劳以及和秦王的兄弟情分,将邯郸赐给成蟜做封地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成蟜拿着大片封地,远离咸阳,与自?己做王上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若是?郭开处在成蟜这个位置,他是?绝对会这么?做的,当王上哪有当土皇帝来得爽。 赵王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他是?成蟜,刚刚回秦国没多久,手里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他敢摆明车马地去抢王位吗?绝对不敢。 思及此,赵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嘶——狼子野心,果然狼子野心,真不愧是?嬴子楚的种!” 如果说刚才赵王对成蟜的怀疑只?有二分,那么?现在就?足足有八分,尤其郭开说的‘秦王会将邯郸赐给成蟜当封地’深深刺激到了赵王的神经,在赵王脑子里,成蟜已经从盟友变成了那个来跟自?己抢邯郸的小贼。 庞煖劝他的话都被他抛之脑后,本来要给成蟜修书的,现在也不打?算写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郭开问策。 “如此看?来,这成蟜不得不防,只?是?庞煖围堵那蒙骜也需要不少兵马,如此一来,能守邯郸的兵力就?不多了,丞相可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赵王完全被郭开的说法?蒙住了,成蟜敢跟嬴政争不是?他野心大得离谱,只?是?单纯对自?己的本事没有清晰认知,简单来说就?是?吃亏太少,还以为自?己振臂一呼,王位就?唾手可得了呢。 但赵王不知道?啊,以前成蟜在赵国为质时,与他接触的也是?赵王公子那一辈,他对成蟜没有了解,于是?误会就?这么?产生了,他成功被郭开忽悠得坐立不安,苦求丞相救命。 郭开叹气:“王上,臣对军事一无所知,若要寻求好对策,还应该请教庞将军才行啊。” 赵王皱眉表示不满,当然这份不满是?针对庞煖的,而不是?郭开。 “庞将军在领兵作战上的确有些?本事,只?是?未免思虑不够周全,若非丞相提醒,寡人险些?命丧他手。” 明明来攻打?赵国的是?秦国,带兵奇袭邯郸的是?成蟜,他随便怪谁都可以,可赵王偏偏谁都不选,他把这事怪到了庞煖身上。 哪怕庞煖殚精竭虑为赵国思考出路,只?是?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小纰漏,或者根本不是?纰漏,就?直接从类比廉颇的功臣变成了大罪人…… 大概这就?是?庸主的特性?吧,治国领兵不见得多厉害,变脸一个比一个快。 听见赵王的不满,郭开立刻躬身拱手后退一步,赵王:“丞相这是?何意?” 郭开:“臣觉得王上方才的话不妥。” 赵王不悦:“丞相逾矩了。” 臣子哪能评判君主之过??何况赵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郭开又说:“庞煖将军在战场上,一向是?真刀真枪,从来不曾行阴谋诡计之事,他又如何知道?成蟜用心险恶?庞将军只?是?于仁心上不善谋略罢了,王上何须责怪。” 郭开另辟蹊径,庞煖没有提醒赵王成蟜可能有诈,被他定?性?成了庞煖有点笨,不知变通。郭开言之有物,赵王原本被冒犯的怒气平息了不少,又开始问策。 “那如何是?好?如今朝中除了庞煖将军,恐无人能担当大任,让他们去对抗秦国,寡人实在不放心。” 郭开微微一笑:“王上忘了,虽然朝中没有能与庞将军匹敌的,但朝廷之外?可是?有的。” “你是?说……”赵王思考,眼神逐渐从疑惑变成了了然,“李牧!” 郭开笑:“正是?李牧将军。” 郭开可不是?随便推荐的,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若说奸诈,中原人哪有胡人奸诈?李牧将军与胡人交战多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若是?他来,定?能轻易识破成蟜的真面目,做出更全面完美?的计划,正好的保护王上,保护邯郸。” 赵王喜道?:“不错不错,丞相言之有理,寡人这就?召李牧回邯郸。” 深谙各种阴谋阳谋,且正打?算朝蒙骜放冷箭的庞煖:“???”说我不懂阴谋诡计? 从入行伍开始就?一直在雁门关带兵,除了会打?仗别的都不会的李牧:“???”并且胡人狡诈不在这方面好吧! 但赵王才不管这个,比起不爱说好话的庞煖,他自?然对深谙语言艺术的郭开更加亲近,当二者的话有冲突时,他天然就?更相信郭开。 聪明人脖子上长着他们吃饭的家伙,愚蠢的人只?是?顶了个装饰品,可他是?赵王?嗯,他顶了个更华丽的装饰品。 赵王没有立刻下诏,因为说完刚才的话之后,他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 “可李牧回了邯郸,雁门关怎么?办?” 难得,他那颗装饰品死得还不够彻底,不过?也有可能是?胡人太可怕了,跟秦国一样,不管哪个闯进赵国,他们都有亡国的危险,危机感让赵王不得不短暂地聪明起来。 “ 第 78 章 郭开对此问早有准备, 笑着安抚赵王:“胡人虽然常年劫掠边境,却不是每个月份都会劫掠,只有在?冬季没了食物时才会进犯雁门关?, 如今是夏日, 水草丰茂, 胡人的牛羊长?势极好,他们不缺吃穿, 是不会南下的。” “边境安稳,即使李牧将军不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王上大可放心。” 胡人每次南下几乎都是秋冬的季节,对于这点,即使如今的赵王没有赵武灵王那么武功充沛, 也是了解的。 因此对于郭开所?说, 他接受十分良好, 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如此赵王也可以安心召李牧回邯郸了。 然后?把庞煖派去了雁门?关?。 赵王对庞煖的计策还挺满意的, 以及庞煖面?对秦国十万大军时,还敢谋划着杀掉蒙骜的胆气, 都让赵王十分欣赏, 他隐隐觉得, 要想破除赵国这次的危机, 非庞煖不可。 可是这危机不止来自一个方向, 没有人守着邯郸他不放心, 庞煖似乎对此不太上心, 那他只好换一个上心的回来了。 虽然见李牧的次数很?少, 但赵王记得李牧是个值得信任的忠臣,将邯郸交给李牧, 他放心。 至于庞煖一个人对抗蒙骜会不会失手?他只是召回了李牧,雁门?关?的兵他又?没动,还是那么多人,况且等庞煖离开邯郸时,他还要给庞煖增加些人马,这么多人还不够用吗?赵王觉得他已经给足支持了。 盖上赵王的印信,一封急诏就这样发往了雁门?关?,在?庞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直到确保信已经在?路上了,赵王才找来庞煖说了自己的决定。 “王上,您方才说……什么?臣似乎……” 庞煖觉得自己应该是清早起得太猛了,都产生幻听了,要不怎么会听到王上说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可不幸的是,这馊主意还真是赵王自己想出来的。 虽然一开始郭开提出来的,带着点郭开的私心,但赵王不知道,他只觉得丞相实在?太了解他了,寡人刚有点想法,丞相就提出来了,简直是吾之子期,改日再赏他一些黄金。 郭开爱财这事赵王早就知道,他觉得无伤大雅,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喜欢钱财而已,难道还能亡了赵国不成? “王上!昔日郭开贿赂使者,逼走廉颇的事您都忘了吗!”听赵王说,是郭开建议他调回李牧守卫邯郸的,庞煖顿时气血上涌,理智全无。 他日日小心,不与郭开发生大冲突,为的就是将来他到了战场上,郭开不至于在?后?面?扯他后?腿。结果现在?倒好!他还没到战场上呢,腿都已经被断了! 庞煖暴怒,眼?中爬满了血丝,他细数郭开曾经在?赵国战时犯下的错误,逼问赵王:“当年?秦国屡屡攻占赵国城池,无人可挡,唯有廉颇可以一试,赵国老少无不盼着廉颇将军归国,只有郭开!因为一己私仇阻止廉颇归赵,致使我赵国疆土常年?卧于秦军铁蹄之下!廉颇到死?都在?思念赵国!” “郭开就是一个奸佞小人,他眼?里只有黄金珠宝,根本没有赵国。王上!您继续听信他的谗言,赵国迟早要亡在?他手上啊!” 赵王拍案而起:“放肆!简直一派胡言!” 庞煖刚开口时,赵王还有点心虚,昨日说好的让庞煖和李牧夹击蒙骜,结果现在?就剩庞煖自己跟蒙骜生死?对决了,多少有那么点不地道。 所?以赵王决定,一会儿不管庞煖说得多难听,他也忍一忍,等战事结束了再多赏赐庞煖点东西,他做为王上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庞煖还好意思生他的气吗?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没想到,他只打算给庞煖一个台阶,庞煖却直接当成了舞台,不仅告郭开的状,还敢妄言亡国之祸,直接戳到了赵王的肺管子。 “我赵国兵强马壮,疆域辽阔,国运正隆!绝不可能亡国!” 赵王指着庞煖的手指气到发抖:“你?不过打了几场仗,会带几个兵,就如此狂妄骄纵,居然敢妄言赵国国祚,你?真当寡人不敢杀你?吗!” 赵王气得发狠了,但也只揪着庞煖说赵国亡国的事来骂他,至于郭开害廉颇的事赵王是一点不敢提,因为这件事究其根本还是在?赵王身?上。 廉颇历经三朝,前面?两?朝都得到了重用,为赵国立下汗马功劳,甚至在?赵孝成王(上一个赵王)去世那年?,还攻下了魏国的繁阳。 结果赵孝成王刚死?,赵王即位,立刻就解除了廉颇所?有军职,派了另一个人去代替他,廉颇不堪受辱将人打跑,然后?自己也跑去了魏都大梁。 赵国没了廉颇,再面?对秦国时那是屡战屡败,爬都爬不起来,这时赵王终于想起廉颇了,派人去大梁看看廉颇是否还能上马作战。 郭开跟廉颇有私仇,偷偷贿赂了这个使者,让他回去说廉颇吃顿饭的功夫去了三次茅厕,恐怕年?老体?衰不堪重用了,赵王直道可惜,自此再没动过启用廉颇的念头。 廉颇枯等许久没有结果,得知赵王嫌弃他年?老,心灰意冷,加上在?魏国也得不到重用,就去了楚国为将,只是始终思念着故国,五年?前于楚都寿春抑郁而终。 所?以说在?廉颇这件事上吧,赵王和郭开的责任五五开,甚至赵王的责任更大一点,廉颇活着的时候赵王一件人事不干,等人死?了又?开始隔空怀念? 啧,怎么评价他这种行为呢……估计怀念廉颇是假,怀念赵国逝去的荣光更真吧。 赵王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多疑又?好色,天生一副亡国之君的面?相,可架不住赵国手气不错,金卡层出不穷,为赵国续了一波又?一波的命。 庞煖也是这些金卡之一,他与廉颇蒙骜的年?纪相差无几,已经是确确实实的老将了。 他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赵国,他比赵王都更希望赵国能国祚绵长?,永享太平,可奸臣当道,赵国何日才能太平? 面?对赵王的问责,庞煖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他似乎突然就没有那么愤怒了,好像被赵王所?说的“杀”字震慑住了,庞煖满面?苍凉,眼?睛里俱是绝望,他对赵国的一片忠心,到底换来了什么? 也许在?廉颇被逼走时他就应该明白,该急流勇退了啊…… 可是,不将秦国打怕,赵国就始终处在?风雨飘摇中,他又?如何退得安心? 所?以即便今天会得罪郭开、得罪赵王,他也一定要说! 早在?赵王发怒时,庞煖就颤颤巍巍跪到在?地,配上他花白稀疏的头发,脸上一道道带着岁月沧桑的沟壑,悲凉感迎面?而来。 庞煖抬头望着赵王,眼?神复杂难懂,几乎让赵王不敢直视。 赵王不想承认自己受到了影响,皱眉开口,想要打断这古怪的气氛,却被庞煖抢了先。 庞煖苦笑道:“王上贵为君主,想要臣的性命,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臣何错之有?妄言国祚?若王上能决意不再用郭开,赵国的国祚长?着呢!何须臣来断言?可若王上继续任用郭开,不必臣做恶人,赵国也不会长?久!” 赵王不爱听‘亡国’二字,庞煖偏偏句句不离‘亡国’,气得赵王指着他哆嗦:“你?,你?……庞煖!” 赵王喘着粗气,似乎恨不得直接抽一把剑将庞煖砍了,可他也就是面?上嚷嚷得欢,想以此震慑住庞煖,让庞煖不要再纠缠他将李牧两?人调换位置的事情了。 没想到庞煖平时不显,关?键时候还是个硬茬,句句扎心,根本不给赵王台阶下,赵王可不是那种能听得进?去谏言的人,庞煖说得再有道理,在?赵王看来都是他在?忤逆犯上,老贼当诛! 情感上赵王:不听不听不听!把他给寡人弄死?! 理智上的赵王:秦国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寡人还得靠这个老匹夫守国,等仗打完再说,打完再说……(赵王拍着胸口,闭眼?咽下了这口气。) 赵王强忍着不说话?,免得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来,没人去迎战蒙骜,那他不久惨了?赵王暗暗佩服自己,寡人可真是有大局观,非常人所?能及! 而庞煖趁此机会疯狂输出:“临阵换将乃大忌!王上岂会不知?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当年?用赵括替换廉颇,赵国损失了多少青壮吗?整整四十万!邯郸城内父哭其子,子哭其父,哀哭声彻夜不绝,长?平之战才过去二十年?而已,王上就已经忘了吗!” 本来还劝自己忍耐庞煖的赵王听到此,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他收敛怒气,开始仔细思考庞煖的话?。 长?平之战时他还没即位,但也不年?幼了,自然记得那一仗有多么惨烈。 秦国惧怕廉颇,战前特意传播谣言,说秦国谁都不怕,独独怕赵奢的独子赵括,先王信以为真,竟然在?战前用赵括替换了廉颇。 赵括的确懂军事不假,可他此前从未上过战场,也曾对先王说过自己难当重任,可架不住先王把秦国洗脑包当饭吃,对传言深信不疑,坚持要求赵括领兵迎战。 赵括被赶鸭子上架,然后?迎面?撞上人屠白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要是庞煖继续逮着郭开输出,说他怎么怎么误国,赵国在?他手里肯定玩完儿,赵王听都不带听的。 然而长?平之战自带buff,让赵王一听就忍不住汗毛竖起,因为这一战赵国不仅损失了四十万青壮,还导致了不久之后?的邯郸之战,听名字就知道,这场仗对赵国来说极为不祥。 第 79 章 用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举例, 赵王终于肯听庞煖说话了。 “雁门关都是李牧手下的兵,更?习惯李牧的命令和作战习惯,冒然换了臣过去, 至少也要磨合一段日子才能?拉上战场, 可现在情况紧急, 哪里有时间让臣与士卒们磨合?” 庞煖手底下也有几万的兵,一直跟着他打仗, 如臂使指,他与蒙骜之间注定是一场硬仗,想赢自然要用这些熟手,而不是临时从李牧那里接过来的,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生面孔。 用着不顺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突然换一个顶头上司, 大?部分人下意识都会变得松懈, 或者刺头不听话, 庞煖哪有时间和耐心去一个个收拾他们? 庞煖都?能?想象得到,为了尽快肃清风气, 他估计会直接从刺头里挑出两个杀鸡儆猴, 短暂地压制住他们, 然后兵将们嘴上不说, 心里却不服。平时不显露出来, 等?到两军交战时, 就?直接驾着他的战车冲向秦军主将献首。 宋国大?将华元虎目含泪, 表示这事我熟啊, 手下人不服气记仇真的会出大?事的。 春秋时郑国攻打宋国,宋国派出华元迎战, 华元是个讲究人,决定搞一场战前动员,于是命人宰了几?只羊宴请众将领。 结果这羊肉不够分,到了华元的车夫羊斟那里就?没了,满屋子人只有羊斟没分到羊肉,他深感受辱,觉得华元是故意羞辱他的,他决定报复华元。 于是等?两军交战时,华元要亲自上阵,羊斟就?狠狠挥着马鞭子,把战车赶到郑国军队那边去了,可怜的华元瞬间被五花大?绑。 华元震惊且不敢置信:“何?至于此啊!” 羊斟:至于,非常至于,我就?是这么?小心眼?。 后来宋国用一百辆战车和四百匹才把人赎回去,不然这个故事就?更?惨了。 然而用车马赎人什么?的,那是春秋才有的,到了战国已经失传了,现在讲究抓到之后直接噶掉,省得夜长梦多。 庞煖可不想给自己挖这种?坑。 况且他要的是和李牧前后夹击蒙骜,一个在前方?伏击,一个在后面堵住秦军退路,如此才能?成事。若是二者有一个方?向没有主将,群龙无首,纵使是几?万大?军又有何?用?根本拦不住蒙骜。 庞煖好说歹说,终于让赵王意识到了自己的命令有多离谱,庞煖看出赵王的迟疑,趁热打铁劝道:“还请王上收回成命,若是晚了,李牧已经在赶回的路上,雁门关无主将恐成大?患!” 赵王眼?神动摇,他已经被庞煖说动了,想要按对?方?说的去做,可下一秒他想到:“可信使昨日就?已经离开邯郸,算算时日,那诏令就?快要送到李牧手上了,如今再想追回怕是来不及了 !” “什么?!哎呀!”庞煖气得都?想甩手不干了,这一刻他非常希望李牧是个倔脾气,接了诏令发现不妥,就?守在雁门关不要回来。 可庞煖知道,李牧是最忠心的一个,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边境的苦寒,一守就?是十几?年的。 庞煖来回踱步,急得眉毛能?夹死苍蝇,只来回走了两步,他就?泄气般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只能?尽量追回信使,若不能?,也要在半路遇见李牧时,将他劝回去。” “臣不日也将领兵北上,遇上李牧的可能?性更?大?,只要他回了雁门关,想必问题不大?。” 吃了颗定心丸,赵王这才安心些许,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击退秦军的事,就?有劳庞爱卿了。” 赵王说这话前略有点别扭,刚把人骂了一顿就?不得不寻求对?方?的保护,这在赵王看来是格外丢面子的事,为了自己的小命,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庞煖找台阶下,赵王心头涌上一阵阵的屈辱感。 庞煖又何?尝不是,他鼻子都?快被他捏碎了,但是遭遇这么?一个倒霉王上,他能?怎么?办呢?只能?认命了。 同样都?是老将,看看人家蒙骜的王上!哎,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很快,劝回李牧的信也发出去了,庞煖即将进行最后一次整兵,然后就?要出发北上,并劝赵王,他不在的日子里千万别听郭开的话,最好也别见郭开,免得贻误战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赵王郑重答应,待庞煖放下心时赵王却又落寞地说:“丞相?纵有千般不是,到底是为寡人考虑,这点庞爱卿你不及丞相?啊。” 郭开郭开,整天念叨郭开,庞煖真的不明白,一介奸佞小人到底有什么?值得赵王如此推崇的? 担心他走了赵王逆反心理上头,又被郭开撺掇得开始搞事,庞煖强忍着劝谏的心思,说:“这臣确是不知,还请王上示下。” 长着两撇胡子的赵王忧伤叹气:“哎,寡人已经去信长安君,让他按兵不动,可秦国此次目的明确,就?是要打下邯郸,未必没有其他的手段,不留一员猛将守城,你说寡人如何?放心得下啊!”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多点兵马守城,他才放心。 庞煖无奈,怕没有安全感的赵王再搞一次召回李牧这种?骚操作,决定顺了赵王的意,就?留一队人马守住南边算了。 首先先请罪:“此事是臣的疏忽,长安君虽是盟友,却也不得不防。臣帐下有一副将,名为司马尚,此子为人勇武,善谋略,是个为将的好苗子,不如让他留在邯郸,护卫王上的安全。” 司马尚的名字赵王也听说过,的确如庞煖所?说,是个猛将,有他守城,赵王顿时放心多了,脸上忧愁不再,笑呵呵地答应:“如此甚好,甚好,若他护卫寡人有功,必论功行赏。” 庞煖跪下谢恩:“臣代司马尚谢过王上。” 于是各方?防守人员就?这么?定下了,等?郭开发现自己小心思没成功时,颇为不悦,甚至砸了一个颇为喜爱的金盘。 作为丞相?,郭开已经是文臣之首了,朝堂上没有文臣敢与他抗衡,只有武将那边有不和谐的声音。 他们以庞煖为首,仗着庞煖战功赫赫,向来不怎么?给郭开面子,其实?武将们受庞煖影响,尽量不去得罪郭开,有时还会给丞相?送些黄金珠宝,可他们不如文臣谄媚,且关键时刻从不听郭开的命令,这让郭开十分不喜。 他确实?爱财,但比起钱财,他更?爱权势,因为只有至高的权势才能?带来最庞大?的财富。 没有人能?拒绝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诱惑,何?况郭开就?没想过要拒绝。 而想要让自己的权力达到极致,就?必须削弱武将,或者说是削弱庞煖,所?以郭开才想出将李牧和庞煖调换位置的馊主意。 他当然知道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做。 庞煖此去,与兵将都?不熟,必然会吃几?个败仗,甚至输得彻底,死在秦军的战车下。他要么?声望大?降,要么?就?此一劳永逸,总之不会再有人来妨碍郭开了。 就?算庞煖运气好赢了,郭开也可以在赵王面前上上眼?药,既然庞将军带领北地士兵也能?如此神勇,不如让他留在北方?,将胡人部落也连根拔起。 胡人一直是赵国的心腹大?患,他就?不信赵王听了这话不心动,到时候庞煖被留在雁门关守边,跟发配有什么?区别?朝中只有一个不知变通的李牧,也不是他的对?手,一样可以达到他的设想。 可没想到,庞煖果然巧舌如簧,居然能?说动赵王收回成命? 郭开脸色漆黑如墨,他不仅为了赵王更?改决定生气,更?是因为,他在宫中有探子,昨日赵王与庞煖在殿中说了什么?,探子早就?一五一十地都?说给了郭开,听到庞煖说‘郭开奸佞小人,乃亡国之祸’请王上诛之时,郭开心中清晰地浮现出一句话:庞煖,不能?留了。 下定决心之后,郭开再看地上裂开的金盘,心疼得心都?要裂开了。 “快,收拾起来拿去融了,给本丞相?铸个金碗。” 仆人:“喏。” …… 在赵国内斗的这两天里,蒙骜早已经带兵出了函谷关,日夜急行军,很快就?越过了前世成蟜死守的屯留,直奔山阳而去。 此次出兵,蒙骜将儿子蒙武也带上了,并交给他一项重要的任务,即由蒙武带着‘蒙’字旗绕道北上,去佯攻雁门关。 一来蒙武也姓蒙,他举着‘蒙’字旗合情合理,谁又敢说他不是蒙将军呢? 二来这次成蟜勾结赵国的事,蒙骜回去复盘了一下,仔细推理成蟜此举对?后续战局造成的影响。 然后,他推理出了自己的死局。 试问若他得知庞煖带兵潜入了秦国腹地,且援军还是他们自己人时,他会如何?做呢? 蒙骜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觉得这是个趁机杀掉庞煖的大?好时机,他一定会派人引庞煖深入,然后另派大?军在后面截堵,来个瓮中捉鳖,届时庞煖必死无疑! 蒙骜叹着气扔掉手中的签子:“是啊,他必死无疑。” 他征战了大?半辈子,一向勇往无前,从不知害怕是什么?滋味,可这次的推理却让蒙骜起了一身白毛汗。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在死之前,他还没有处理好后事啊。 蒙武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只能?为一副将,却没有做主将的资质,若他真死在这场仗上,蒙家全靠蒙武一个人支撑,能?撑得起来吗? 蒙骜突然有些后悔,以前没有狠心锻炼蒙武,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哪里危险就?把蒙武扔到哪儿去,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王上面前查无此人。 蒙武:父亲,您忘了我马上就?要成为长公子的武师傅了嘛! 显然蒙骜觉得当武师傅什么?的,根本不够看,本来蒙骜觉得自己还能?活个十几?年,蒙武就?可以慢慢熬资历,不用着急,现在看来不行了。 战场变幻莫测,他也不是永远都?能?赢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长眠战场,这个家到底还是要靠蒙武,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了。 于是在挑选谁去跟李牧打的时候,蒙骜象征性地询问了下众将士的意见,就?定下了蒙武。 “我儿蒙武,孝心可嘉,勇气也可嘉,说是想为我这个老父亲分忧,自愿请缨去打李牧,本将军甚是欣慰啊!既是我儿的孝心,我也不好驳回,所?以这次的人选就?定为蒙武了,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士齐齐转头,诧异地看向坐在末位的蒙武,眼?神中夹杂着敬佩。 没想到啊,蒙武将军名声不显,居然如此有胆量,敢主动去挑衅李牧?勇气可嘉,确实?勇气可嘉。 几?个比蒙骜小不了几?岁的老将军则望着蒙武,颇为欣慰,不住点头赞叹:“老兄你有个孝顺儿子啊!” 蒙骜捋着胡子大?笑:“哈哈哈!是啊!这孩子就?是孝顺。” 一脸懵比的蒙武:“???” 所?以,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我到底什么?时候请缨过啊父亲! 第 80 章(修) 秦国大军出发当日, 百官黔首欢呼相送,祝秦国大胜,也祝自己的儿孙父兄平安归来, ’秦军威武‘的口号声传了很远, 连身处大牢的人都能听见。 大牢建在半地下的位置, 大概在牢房两米高的地方开了扇小窗,窗户很小, 还不到?半米宽,但采光通风全靠它。 赵仪靠在窗户下面站着,牢房内实在脏污不堪,只有一个用干草铺成的床榻还算干净,可惜干草也是臭的,他就只能站着。 当然, 牢房内的气味也不好闻, 所?以他一直待在窗户下面, 也因?此第一时间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口号声。 一声声雄浑的秦军威武几乎要冲破云霄, 化作长矛扎入赵国大军中,仅凭这些口号声就?可以得知, 秦军士气高涨, 实不可挡。 赵仪听着听着, 面色变得苍白, 他眼中闪过?慌乱, 再也不复刚被抓到?时那么气定神闲, 他腿上有伤, 踉跄着走到?牢房门口, 抓住牢门大力摇晃。 “来人!来人!有没有人!” 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人搭理他。 狱卒十分?不耐烦地走过?来, 狠狠敲了下牢门,嘴里没好气地说?:“怎么着,一天不打?你皮痒痒了是吧!” 是的,今天是赵仪被抓以来唯一没受刑的一天,本来他还觉得是个?好日子,直到?听见那些口号声,赵仪宁愿今日一如既往。 赵仪没有跟狱卒呛声,他攥紧牢门,不然根本没办法?站立,他死死盯着狱卒,几乎一字一顿地问:“你,告诉我,外面在喊什?么?” 狱卒本来不耐烦,一个?赵国细作还敢使唤起他来了?仔细一听是军队开拔的口号声,笑了,嘲讽地看着赵仪。 “听不出来吗?今天是我秦国大军出征,攻打?你们赵国的日子,将士们在誓师啊。” 任凭你挖空心思刺杀王上,攻打?赵国的大军还是按时出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滋味不好受吧。 狱卒没有多说?,可看他的表情,绝对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往日硬骨头的赵仪,今天却根本不在乎狱卒的嘲讽,确认秦国大军真的要出征了,他直呼:“不可能,这不可能!” 狱卒不耐烦:“什?么不可能?” 赵仪攥着牢门,眼球几乎要突出来,瞪着狱卒说?:“蒙骜不可能出征!” 狱卒:“嘿!我说?你,不死心是吧?” 蒙骜攻打?赵国,秦人正?开心着呢,估计这仗打?下来,秦国疆土又要扩大不少,俘虏也多,让他们去服劳役,原本的秦人日子就?松快了,所?以他们特别期望能打?场胜仗。 偏偏有赵仪这个?唱反调的,狱卒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还告诉你,蒙上卿不仅出征了,还一定会?打?胜仗,打?死你们这群该死的赵人!” 赵仪却还在反复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他来咸阳的目的就?是阻止秦国攻打?赵国,为此计划一变再变,一开始不知道秦军作战计划时,赵仪想的是等成蟜拿到?军权,作为秦王的亲弟弟,怎么也能掌一半兵马,这样秦国十万大军真实的兵力就?只有五万。 才五万人,有庞煖将军在,赵国必然不会?输,邯郸也就?保住了。 没想到?成蟜不仅提前?拿到?兵权,还拿到?了秦军的作战计划,赵仪连等都?没等,也不考虑成蟜知道后会?做什?么反应,当天就?将消息传回了赵国。 后来刺杀失败,他成了秦国的阶下囚,估计活不了几天了,赵仪却从不畏惧,因?为他知道,赵国已经?知道了秦国的全部计划,如果秦国执意要出征,必定会?落入赵国早就?准备好的埋伏。 改变计划也没用,赵王既知秦国剑指邯郸,肯定会?布下层层守卫,将邯郸围得如铁桶一般,不管秦军从哪个?方向过?去,都?会?陷入攻城之战。 攻城是兵法?中的下下策,除非这座城孤立无援,多围几个?月总能破开,可邯郸是赵国都?城,孤立无援的是深入的秦军才是,他们耗不起。 总之不管他怎么想,都?觉得只要秦军出征,就?绝对输定了,秦王和?蒙骜又不是傻子,不会?想不到?,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兵了? 难道二人真是这种受不得刺激的人,因?为他和?成蟜搞刺杀,就?一定要攻打?赵国出这口气不成? 看秦王的样子不像,他明知道亲弟弟通敌卖国,还能忍了那么多天不露异样,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 那就?只有唯一一个?解释,秦国改变了计划,并且坚信依照这个?计策行事?,秦国一定会?赢! 得出这个?结论,赵仪心下一沉,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怎么会?……他想不通到?底什?么办法?,可以轻易瓦解邯郸的守军,难道他们当真以为赵国将领都?是吃素的吗! 明明该做的他都?做了,怎么就?是拦不住秦军呢! 赵仪表情如调色盘般变来变去,最后停在了青黑色上,偏又有些失血的苍白,看上去就?像命不久矣的面相,狱卒看了摇摇头,决定不再理会?他。 谁知看见狱卒要走,赵仪突然疯了,几乎用尽全力拍打?着牢门,把狱卒吓得一个?激灵,怒气冲冲地转身:“你想死是吧!” 本来看在今天秦军出征的份上,他都?不打?算给这个?赵人上刑了,可既然这个?赵人自己找死,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狱卒哗啦啦翻着钥匙,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将人拖出来暴打?一顿,赵仪却还不消停,继续拍打?摇晃着牢门,大喊:“秦王在哪里?我要见秦王!” 狱卒不屑:“嗤,就?凭你还想见王上?你配吗你?” 赵仪又拍了下牢门:“只要让我见秦王,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难道秦王不想知道,长安君背着他都?做了什?么吗!” 他原本硬撑着不肯说?,反正?都?要死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不说?的话,还能让秦王不开心,秦王不开心他就?开心了,所?以之前?上刑时,狱卒越气急败坏赵仪越高兴,就?算是把他左手的手指都?砍光了,他也一个?字都?没说?。 今天却主动拿出来当筹码,就?是为了见秦王一面,当真稀罕。 这是他现?在拥有的唯一筹码,他笃定秦王一定会?感兴趣,可没想到?狱卒只是嗤了一声,继续翻找钥匙。 这不屑一顾的态度把赵仪弄懵了,怎么回事??吸引力不够?难道秦王已经?把长安君杀了,所?以不需要知道了? 赵仪大呼失策,离开换了一番说?辞。 “让我见秦王!他不是想知道咸阳有多少赵国的探子吗?我全都?知道!只要让我见秦王我就?说?!” 可狱卒依旧不理睬,低头开门还不忘了嘲讽他:“你啊就?别白费力气了,你是见不到?王上的。” “要是几天前?说?这话,王上可能还会?见见你,可现?在嘛,赵国马上就?要亡了,谁还会?在乎几个?探子呢?大不了等大军班师之后,慢慢查呗。” 赵仪眼球暴突,猛地靠近狱卒大喊:“赵国不会?亡!”要不是牢门上的缝隙比较窄,他就?要把头伸出去了。 狱卒第二次被吓了一跳,他脾气可不算好,直接用刀鞘拍赵仪的脸,将人砸了回去。 赵仪左手手指都?被砍掉,只用右手钻攥着牢门,掌握不了平衡,被狱卒这一拍,就?更?抓不住了,踉跄着向后倒在地上。 可他犹不认输,还想爬起来再与狱卒理论,他还是要见秦王,不将秦军出征的真相弄清楚,他死也不甘心。 赵仪没什?么力气了,一半是因?为伤势太重,一半则是被骤然得知的信息惊得失了力气,他爬不起来,干脆就?这么坐在地上,散乱的头发挡住了脏污消瘦的脸。 就?在狱卒以为他终于消停了之后,赵仪幽幽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为什?么赵国会?亡?为什?么你那么笃定?” 狱卒这次没有讥笑,只是垂头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道:“你一个?细作能活到?现?在,就?没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 狱卒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他:“自然不是。” “不仅你没死,长安君也没死,其实本来王上已经?判了长安君车裂,次日日正?行刑,只是被丞相拦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想起刺杀当晚秦王对成蟜的态度,总不可能是为了可笑的兄弟情,那是为了什?么呢? 赵仪缓缓抬头,似乎突然不会?思考了,只能等别人来解答。 狱卒:“因?为丞相定下了一个?攻打?赵国的新计策,在这个?新计策中,需要你和?长安君活着,让赵国以为你们活着。那样赵王就?会?以为秦国还会?按原计划进攻,可他却不知,太行山北的那一支只是一个?一千人的小队,真正?的蒙骜将军则带着十万大军从山阳绕路,一路打?进邯郸。” 赵仪瞳孔骤然放大,浑身发冷。他传回的消息里,蒙骜将会?从太行山北绕路,深入赵国腹地。 赵国一向视蒙骜为大敌,为了抵御蒙骜,必定会?调派大军在此埋伏,若蒙骜真的从北面而入,自然皆大欢喜,可如今蒙骜却要从南面山阳攻打?,后方空虚,赵国必亡啊! 而且赵国之所?以后方空虚,都?是因?为他传回去的那封密信…… 突然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赵仪诈尸般爬了起来。 “山阳?怎么会?是山阳?不是上党吗!” 蒙骜走太行山北,成蟜走上党,就?算成蟜是盟友,赵国也不会?真的一点都?不防备,顶多兵力不多,必输无疑,可只要双方交战,赵国就?会?得知蒙骜不在北面在南面,不至于无知无觉地被对方偷了家。 可为什?么是山阳,为什?么是山阳! 狱卒呵呵一笑,也没兴趣折磨赵仪,拎着钥匙转身就?走了,不管赵仪怎么喊他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没一会?儿就?只剩下赵仪一个?人,他受了大刺激,人都?有点疯癫,盯着乱糟糟的头发自言自语:“不行,我必须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回去。” 不久后,狱卒换班,这位比上一个?和?善得多,就?是贪财,只要钱给得够多,他上刑的时候就?会?抬抬手,让你顶多受个?皮肉伤。 赵仪观察一会?儿,将人喊了过?来。 “我有一笔黄金,你想不想知道藏在哪?” 狱卒眼睛亮了:“在哪儿?” 赵仪摆摆手,示意狱卒附耳过?去,二人密语一番后,狱卒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包在他身上。 80-90 第 81 章 有狱卒帮忙, 赵仪已经暴露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赵国探子们的耳朵里,他们返回赵仪原本租赁的房屋外面观察了半日,发现仍旧有人?进进出出, 可在赵仪的传信里, 他带来的人分明已经死光了。 探子们互相对视一眼?, 点点头,确认了这里面的确有大问题, 但只有赵仪才知道缘由,当即决定合力将赵仪救出来。 于是当晚,一队穿得?漆黑的禁军与赵国探子们在大牢相遇了。 禁军朗声道:“赵国的朋友,吾等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国探子们下意识要?跑,可回身一看,后面同样?被禁军包围, 领头的正是那个告知他秦军改了进攻路线的狱卒。 这下赵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看到狱卒笑呵呵地说:“真是多亏了你?, 不然想把咸阳的探子都揪出来真要?废不少功夫。” 赵仪颓丧地闭上眼?:“难怪我说要?告诉你?探子们的藏身地点时, 你?一点也不在乎。” 狱卒:“呵呵,从你?嘴里说出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哪能像现在这样?, ”狱卒指了指赵仪身边的探子们, 笑得?得?意, “一劳永逸。” 赵仪颓然叹了口气:“事到如今, 多说无益, 还请诸位送我一程罢。” 他是细作, 注定会死, 只是没想到他要?陪着赵国一同赴死了。 上负王恩,下负黎民, 真到了下面,他该如何面对赵国的历代先?王啊…… 在无尽的羞愧和即将亡国的怅然中,赵仪引颈就?戮,赵国探子的尸体在大牢里铺了一地,已经换下狱卒衣服的禁军统领命令禁军:“将这里打扫干净。” 众禁军:“喏!” 一般的打扫当然不敢劳动禁军,但他们这个打扫不单是为了处理尸体、扫干净血污,主要?是查看里面有没有命大没死的,要?是有就?补一刀。 那个因为贪财,替赵仪传递消息的狱卒也换上了禁军衣服,问禁军统领:“统领,就?这么把他们杀了,不再审审?” 统领:“没必要?,再怎么审也抓不干净,能抓到这几个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探子是抓不干净的,但只要?勤抓勤杀,让六国的探子投鼠忌器,不敢出来活动,他们抓探子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禁军点点头,表示学到了,怪不得?您是统领呢。 禁军们带着赵仪的人?头回去复命,嬴政看了一眼?就?挥手让他们处理掉。 赵仪死了,成?蟜却还活着。嬴政不是不想杀他,只是成?蟜的身份不同,要?杀他必须有个合理的罪名才行?,不然宗室间?要?吵翻天。 若是事情闹大,事情原委就?会传到赵国去,那他们迷惑赵国的目的就?达不到了。 所以为了大战胜利,成?蟜又能多活几天。 为保万无一失,嬴政命人?将宗正也看管起来了,免得?他不分轻重给赵太后传信,事情还是会乱。 可怜的老王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家突然就?来了很多禁军,虽然人?身没受到什?么威胁,但吃饭确实不香了,战战兢兢每一天。 光明正大被处刑的就?只有樊氏一族,因为出了个刺杀王上的叛徒,全族上下无论?男女老少,皆被斩首示众,用以昭告天下做叛徒的下场。 樊氏一族被灭族之后,那消息传播的速度都赶不上樊於期逃跑的速度,他一路向?北绕到了胡人?的地盘,一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因为喜好?酒肉,长得?也比较粗犷,一眼?看上去还真跟胡人?不相上下。 他就?这么一路从外围绕远路,直奔燕国而去,期间?路过赵国的雁门关时,连头都没回,生怕秦赵大战波及到他,若是不凑巧遇到蒙骜的大军,被对方抓住,可就?没有人?替他们樊家报仇了。 他不能死,所以他骑着马跑得?飞快,到达燕国边界时,找边人?换了身衣服,收拾收拾自己,然后抱着刀装成?燕赵游侠的样?子混进了市井中。 燕国离秦国千里远,普通人?一辈子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这里可没人?在乎一张秦国的通缉令,所以樊於期很放松自在,除了胡子更长皮肤更糙以外,没给自己做任何伪装。 甚至他就?算跟在秦国时长得?一模一样?也没关系,因为先?秦时代的绘画水平……嗯,基本等于没有水平。 通缉令上的画像很抽象,只有粗犷的轮廓和大胡子能跟本人?对的上号,其他的,就?算樊於期本人?都认不出通缉令上画的是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稳了,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可惜,普通人?认不出,但某些?去过咸阳,对咸阳高官贵族都无比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个壮汉拦住了樊於期的道路,樊於期狐疑之下正要?抽刀,壮汉开?口了:“樊将军,我家主人?有请。” 跟着两人?七拐八拐,进入一出宽敞的院落,院内亭中有一人?背对而坐,亭边伺候的仆人?看见他们进来,低头向?主人?回报,主人?听罢挥挥手,带着樊於期进来的两个人?就?退下了。 主人?轻笑道:“樊将军,一别多年,可还记得?我吗?” 樊於期一头雾水:“阁下是?” 主人?站起身,回头,微笑地看着樊於期,一身王孙公子的闲适气度。 樊於期略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要?见自己的会是他! “太子丹?” 太子丹微微颔首:“正是。”他看一眼?樊於期的穿着和样?貌,叹气道,“是丹来迟,让将军受苦了。” …… 时间?来到庞煖终于带兵赶往雁门关的时候,赵王还不知道他亲爱的族兄已经尸首分离了,仗着有司马尚带兵守卫邯郸,他又觉得?自己行?了,每日与王后歌舞享乐。 这次他倒是记住了庞煖说的话,在战事结束之前,绝不再见郭开?。 赵王私下里自己嘀咕了,丞相处处都好?,就?是打仗方面的能力和眼?界都差得?远,这关乎小命的事儿,他还是听庞将军的吧。 为了避免郭开?再说点什?么,影响战局,赵王铁了心不见郭开?,一时间?邯郸城内都盛传,丞相失去了王上的宠信,恐怕丞相之位不日就?要?换人?了! 赵王还在宫中享乐,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听到传言的郭开?气得?咬牙切齿。 打仗的人?选已经成?为定局,他不能再插手,不然真要?打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此?只能另辟蹊径。 郭开?想了想,朝宫中另一位重要?人?物宫殿里递了拜帖,很快就?获得?召见。 内侍将郭开?领进宫殿,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听见了公鸭嗓少年与宫女的调笑声。 看到郭开?时,少年人?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情绪,坦然地打了个招呼:“丞相,你?来了。”然后对宫女们挥袖子,“下去下去 。” 宫女依依不舍地退下,郭开?视线追随着她们,眼?中并无淫邪之色,只是深深感觉到,这位公子迁才是做赵王的好?材料啊! 公子迁乃王后所出,这个王后不是赵王正妻,她本是一个娼妓,但深受赵王喜爱,为此?赵王不惜与满朝公卿大臣作对,非要?立她做王后。 爱屋及乌,赵王也极为宠爱公子迁,甚至想废掉正妻所出的嫡长子公子嘉,立公子迁为太子。 群臣皆言荒谬,可在郭开?看来,此?事未必不可为,至少自己是公子迁的老师,他说的话公子迁从来都不会不听。 与此?同时,蒙武正带着一千人?骑马北上,为了追求速度,他们抛却一切辎重,只带了一面蒙字旗。 他们根本不是从太行?山北绕的,而是出了函谷关后才与大军分开?,再由上党(今山西长治)晋城一路北上,赵国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动作,直到一支在边境巡逻的赵国士卒迎面撞上他们被全歼,赵国这才察觉到有敌情! 就?在北面疯传他们见到了秦国蒙骜的将旗,呼唤赵国大军御敌时,蒙骜也终于带着大部队越过了山阳(今河南焦作),即将到达牧野(今河南新?乡),只需要?三日急行?军,就?能兵临邯郸! 第 82 章 知道有人守着邯郸, 赵王就觉得高枕无忧了,放肆地与王后?舞姬享乐,直到有人来报, 离邯郸不到二百里处有军队行进的痕迹。 赵王悚然一惊, 一把掀开舞姬:“什么!” 他愤恨难掩, 狠狠捶了下掌心:“秦国的狼崽子,果然不可信!” 他还以为来的是成蟜。 为了防备蒙骜, 赵国大?半兵力都被调到北方,邯郸附近的守备兵力大?概就三万多不到四?万的样子,让赵王格外没有安全感,不过一想到这三万多人打?的是成蟜,一个初出茅庐对打?仗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赵王顿时又放心了。 比起成蟜, 己方的主将司马尚好歹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也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不然庞煖也不会把?他留下。 让司马尚去对付成蟜, 绰绰有余。 思及此,初听闻成蟜带兵来打?时的恐慌已经?消失了, 赵王心中只?有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也没召司马尚进宫, 只?吩咐对方去迎战, 一定要收好邯郸。 收到命令时, 司马尚就已经?召集副将校尉在?商议对策了, 事实上进宫禀报的那个人也是司马尚派去的。 既然知道这是一场大?战, 司马尚自然不会死板地只?守着邯郸, 早在?庞煖出征那日,司马尚就派了三波哨兵出去, 分别在?邯郸东西南三面警戒,东南两侧是为了探知秦国大?军的动向,西面则是为了防备燕国。 趁着赵国自顾不暇趁机搞偷袭这种事,燕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经?验的赵国将领都知道,开?战之前要防着点?燕国。 收到哨兵快马送回来的消息,司马尚第?一时间派人去宫中禀报,然后?就是调动军队做好战斗准备,并再次派出一波哨兵去探听消息。 开?战前,人总是比较急躁,第?一波哨兵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司马尚就派了第?二波去,可等了半日,这两波哨兵就像泥牛入海,一点?消息也没有,司马尚当即就捶手道:“坏了!来人是个老将,绝对不是长安君!” 此时距离哨兵回来报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日的时间,若来人果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定会带着大?军急行军,整整一日,恐怕其距离邯郸只?剩不到百里了! 司马尚顿感不妙,邯郸危矣。 他尽量安慰自己:“不,不会,中牟(今鹤壁市西,不是郑州中牟)尚有兵马,定能阻拦一二,不至于来得这么快!” 赵国都城初时为晋阳,后?迁都中牟。中牟之于赵国,就如同?雍城之于秦国,虽只?是旧都,但到底与其他城池不同?,人口经?济兵力都更强一些,怎么着也能抵挡一下。 哎,没想到最不容易出变故的地方出现变故了,看来情报问题很大?,也不知道庞将军那边怎么样了?说?什么蒙骜要攻打?代?地,不会也是个幌子吧? …… 中原战事一触即发,甫一开?战,秦军就以压倒性的形势打?的赵国嗷嗷叫,主要谁也没想到,说?好的攻打?代?地,结果蒙骜居然出现在?了中牟!而且还是带着整整十万大?军! ……那现在?在?代?地搅风搅雨的又是谁? 最先意识到不对的还是庞煖,一开?始得到消息,说?疑似在?代?地发现蒙骜大?军,举着蒙字旗,为首是一魁梧的方脸将军,麾下的兵卒骁勇善战,偏偏还爱搞夜间突袭,已经?有好几个小城被其攻占,恐怕不日就要到达都山。 因为有赵仪的密信先入为主,庞煖下意识就以为来人正是蒙骜,听到只?是几座小城被拔城,庞煖决定先按兵不动,等蒙骜再深入些,落入他与李牧设好的包围圈再迎战,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可这消息多听了几次之后?,庞煖发现不对劲,堂堂秦国上卿,还带着十万大?军,怎么只?敢搞夜袭?这分明是人数不够时兵行险着搞的戏码。 等等! 人数不够? 庞煖身体一顿,突然就想明白了,只?敢夜袭,只?敢攻打?小城,还都是骑兵?这哪有十万大?军的样子! 什么秦军主力,什么蒙骜,这分明是秦军布下的迷阵! 想到迷阵,就不得不想起伊阙之战,此战是白起的成名战。伊阙山谷易守难攻,跟秦国的函谷关有异曲同?工之妙,正面强攻乃下下之选。 因此白起佯攻伊阙,还让士卒埋锅做饭时弄出大?量的烟雾,制造出人很多的假象,使韩魏以为此处驻扎着秦军主力,实际上白起只?在?这里留了两万兵马,自己则带着八万人千里奔袭迂回包抄,成功完成突袭,最后?连拔五城,斩首二十四?万人,一举成名! 这与面前的局面多么相似啊,庞煖敢保证,蒙骜玩的绝对是这一套。秦国的这群老六,就会玩儿阴的! 既然蒙骜不在?代?地,那他在?哪儿呢? 绕后?突袭袭击的都是终极目标,为的就是快很准结束战斗,那么此战秦国的目的在?何处呢? 邯郸! 从秦国入赵的路,无非一南一北,北边没有人,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从上党进入,所以秦国用的计策的确与赵仪密信中的相同?,可他们?却将主将调换了!攻守形势天壤之别。 庞煖暗骂一声阴险,只?来得及派人通知李牧,蒙骜不经?过此地,让他守好代?地,就匆匆带兵回援了。 好在?他一直埋伏在?都山,离邯郸不远,回援应该来得及。不,不是应该,是必须要来得及! 庞煖还在?路上时,秦军已经?与中牟的守备开?战了,中牟守将看见蒙骜将旗的那一刻,也跟庞煖一样大?骂了一声“阴险!” 本来以为防备成蟜就行了,一个草包,能费多大?力气?结果说?好的长安君呢?怎么他这里变成主战场了! 不管他如何崩溃,黑压压的秦军都已经?包围了中牟邑,似乎即将展开?一场攻城战,喊杀声穿透黄河两岸,很快就传到了韩王和魏王的耳朵里,他们?这才知道,秦国和赵国居然开?战了? 难怪前段时间赵王频繁给五国君主写信,提议重新结盟抗秦,原来是被秦国盯上了啊。 这也怪赵王在?信里面不说?清楚,要是早说?你们?要开?战,我们?肯定会帮忙的啊!现在?都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了,鞭长莫及啊,赵王你就自求多福吧。 韩王魏王摇摇头,象征性地遗憾了一下,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吃起了瓜。 没有办法,韩魏现在?落魄了,两国疆域加起来还没有秦国大?,国力衰退地厉害,若是没有大?国牵头,他俩帮忙也是上去送菜的,还不如安静吃瓜。 扶苏也想吃第?一口瓜,奈何古代?消息传递速度太慢,而且他爹那叫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告诉蒙骜:一应战事不必报给寡人知晓,全由?将军决断。 这种全身心的信任在?后?世看来很有魄力,但对于被信任的将军本人来说?,有点?慎得慌,这也难怪后?来王翦带六十万大?军出征前,反复跟嬴政确认:你不会怀疑我造反吧?你应该没怀疑我吧?我可真没想造反,是你让我带这么多兵出去的! 六十万差不多是秦国兵力总和了,有这个魄力和心胸的皇帝,古往今来也凑不够一只?手,这也是秦国武将们?的幸运。 武将是幸运了,可扶苏急得抓耳挠腮,也不知道现在?打?成什么样了?蒙骜跟庞煖见到面没有,不会又被埋伏了吧? 从他计划着揭露成蟜开?始,秦国的历史就已经?偏离原定轨道了,扶苏没穿越过,他不知道这个历史是可以随意更改的,还是会自我修复。 万一它?能自我修复,蒙骜躲过太行山的死局,势必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那蒙骜岂不是……? 哎!没有得知战争结果,扶苏总是冷静不下来,想着想着就开?始薅头发。 伍左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校场,余光发现扶苏在?痛苦地揪头发,也不看了,赶紧蹲下/身问:“长公子可是累了?我们?回去吧。” 那天再次见到伍左,时,扶苏就顺嘴跟嬴政提了一句,将自己的小弟给带了回去。 伍左来了就上岗,比如今天,就是他陪着扶苏一起去了校场。 这还是嬴政要求的,为了防止扶苏长大?以后?弱不禁风,反杀不了刺客,嬴政决定从小培养他的武力,保证等闲之辈绝对近不了身。 嗯……想法是好的,只?是忘了内定的武师傅也跟着出征去了,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能结束,要是胶着的时间长一点?,都能打?到明年,那扶苏浪费的时间可就太多了。 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武师傅不在?就先让别人代?班呗。什么?你说?一般人达不到蒙武的水平? 质量不够就数量来凑,一个人比不上蒙武,所以嬴政就把?扶苏安排到校场去了,力求他能在?校场里熏陶出些勇武之气来。 可古代?的校场铺的都是土,一旦士卒们?操练起来,那叫一个尘土飞扬,扶苏觉得,勇武之气他没熏陶出多少,倒是人快变成沙雕了。 校场的将军们?都忙着操练,没人愿意带孩子,主要他们?也不敢把?长公子当成普通孩子看待,怕自己这大?老粗再把?长公子弄哭了弄伤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所以除了刚见面那会儿,每个人都得来拜见公子,没办法,将军们?才过来,其他时间根本没人往扶苏身边凑。嬴政设想的让魁梧将军们?熏陶扶苏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扶苏闲得无聊,就开?始胡思乱想,没想到被伍左看到,还以为他是累了。 扶苏放下手,若说?来校场只?有吃沙子这一项收获,扶苏肯定立马点?头:累死了,咱们?快走吧。 但是左右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站得笔直的禁军们?,扶苏觉得又来劲儿了。 “不累,再待一会儿。” 第 83 章 怕扶苏出什么?危险, 嬴政直接给他配了一队禁军护送出行,扶苏观摩将士们?操练的时候,禁军就在他两侧守着, 身穿铠甲, 腰间挎着青铜剑, 阳光一照下来?,那叫一个熠熠生辉! 当然不是全都有青铜剑的, 也有?一部分配备的是?长矛,还有?带着弓箭的,可谓是?军种齐全。 扶苏表示爱看,非常喜欢,大概这就是制/服的诱惑吧。 暗暗唾弃自己一秒,然后该看还是?看。 扶苏这么?喜欢禁军, 他们?的帅气是?一个原因, 更主要的是?, 谁中二期的时候没做过指挥千军万马、挥斥方遒的梦, 虽然目前挥斥方遒大还不是?他,是?他尊敬的父亲大人, 那也拦不住他做梦。 总之身边有?禁军陪着, 向下眺望还能欣赏几千士卒操练, 这是?多少野心家的梦想, 但他一岁就?达到了。只能说, 感谢穿越大神, 这辈子投的胎他非常满意?! 就?因为这个, 扶苏对?每日到校场打卡没什么?反应, 倒是?楚夫人对?此颇有?微词。 才一岁的孩子就?让他去校场?疯了吧? 这个年纪,练武他练不了, 战阵他也看不懂,还不如留在寝殿里睡觉。 扶苏心想,楚夫人也就?是?因为只生了他一个,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因为他是?成年人的芯子,懂得约束自己,真的的一岁小孩可不懂这个,他们?若是?白日里睡足了,晚上一准会闹起来?,不到他们?上学的年纪,父母就?别想睡个好觉。 哪怕楚夫人贵为秦王夫人,多的是?内侍和宫人伺候,可要是?孩子非苦恼着要找娘怎么?办?宫人们?敢让主人一直哭下去吗?当娘的还是?会被吵醒。 楚夫人就?是?只生了他一个,没经受过毒打,现代有?经验的父母们?都会在白天把孩子的精力消耗光,晚上才会安静。 不过扶苏知?道,楚夫人也只是?心疼他而已。 其实他还是?学了点东西的。 第一次见识古代的校场,扶苏秒变好奇宝宝,校场里的每一样兵器他都想了解了解。 将军们?不敢往他身边凑,但这不是?还有?禁军呢嘛,他们?可不敢跑,扶苏就?挨个追问:这个叫什么??这是?干嘛的?能不能耍一下让我看看? 谁能拒绝一个用期待羡慕的眼神看着你的长公?子呢?没有?人。永远不要低估封建时代人们?对?君主的崇拜,哪怕扶苏现在还不是?,但他在所有?秦人的眼里,依旧有?着特殊的滤镜和光环。 别管长公?子让他们?干什么?,那都是?荣耀!何况还是?展示武器,对?于以武立世的禁军来?说,这不正好给了他们?展示自己的机会,要是?谁耍得英武帅气,说不定就?会被长公?子看中,前途无量了啊! 就?像长公?子带在身边的内侍伍左,听说他原本就?是?个扫地的,只因为跑得快就?被公?子看中了,带在身边伺候,要是?这种水平他们?也行,想来?在公?子面?前出头也不难嘛。 伍左还不知?道,他的存在给了禁军莫大的自信,争着抢着给扶苏演示武器,长矛长剑武得虎虎生风,远处的士卒们?不操练时,经常站在远处偷看。 但是?他们?只有?羡慕的份,禁军那身行头可不是?谁都能穿上的。 以前扶苏看电视剧的时候,总是?爱做梦,想象着自己可以像主角一样会舞刀弄枪,还会飞檐走壁,那样他就?可以逃离叔叔姑姑们?的家,自己去江湖上流浪,总比每天受嫌弃强。 可惜迟迟没有?白胡子老头收他为徒,那时的扶苏很幼稚,还以为是?自己的资质太差了,所以才没有?人收他,长大了才发现,原来?都是?假的啊…… 话扯远了,不过因为童年时的梦,扶苏对?于冷兵器总是?带着天然的好感,之前还想过等自己工作?赚钱了买两个收藏,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人就?穿越了。 等见到秦国粗狂的武器之后,扶苏发现他真是?肤浅了,以前对?冷兵器的了解都来?源于影视剧,从来?没见过真的,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兵器都很短小,就?连认知?里比较长的长/枪棍棒之类的,怎么?也不能比人高?吧? 结果打脸了,还真就?有?比人高?的,有?些士卒也不知?道是?天生个子就?小,还是?年纪小,举着的长矛比自己高?了三个头,扶苏伸长了脖子观察他,就?想看看长矛会不会倒。 可惜到最后他依旧握得紧紧的,令人失望。 啊呸,不对?,他这是?什么?心态,扶苏唾弃自己,怎么?还看起热闹来?了呢?还是?看武术表演吧。 他也只能看看了,武器都太长太重,别看他现在力气也不小了,但离拿得起刀弓还差得远呢。 况且谁敢让扶苏碰武器啊,要是?刀尖对?着禁军们?还好,他们?不仅穿着铠甲而且能躲得开,总归不会受伤的,可万一长公?子拿那些武器对?准自己……那他们?一家子的命都不够赔的。 扶苏只能看着,这似乎有?些枯燥,扶苏却看得很认真。 就?拿长矛来?说,我们?印象里的长矛可能就?是?长枪的前身,一个人举着就?能挥舞的东西,然而在战国时,长矛共有?三种。 第一种就?是?大家熟知?的步兵用的长矛,两米长,属于单兵作?战的武器。另外两种一个是?骑兵用的,三米长,最长的是?战车上使用的,足足有?六米! 扶苏刚见到的时候都惊呆了!这么?长,拿来?干嘛?哪位部将如此勇猛,居然能挥动六米长的武器! 然后禁军就?给扶苏介绍了,在座的各位部将都可以,因为这根本不是?在地面?上用的,而是?在战车上使用的。 此时的战车车战大概是?这样,车上一共三个人,一个人驾车冲锋,一个人弯弓射箭搞远程袭击,如果有?人受不了这种骚扰,想冲上来?将战车干掉,那么?剩下的那个人就?会挥动六米长的长矛,将来?人砍倒,十分地残暴。 怪不得春秋战国时讲起强国时,总是?要强调千乘之国呢,原来?此车非彼车,人家那个不是?出门套的马车厢,而是?战车啊。 与战车配套的还有?很多战阵,禁军们?笼统地给扶苏讲了点,扶苏听得如痴如醉,可惜别人都把他当小孩,只讲了个热闹,根本不说真东西,简直是?隔靴搔痒,扶苏越听越心痒痒,恨不得立刻就?看下现场实操。 可这里只是?离皇宫不远的小校场,在此操练的也只是?咸阳城的守卫,能上战场的现在都在赵国呢,战车也带去了,根本没有?实操可以看。 倒是?有?一架坏了的轻车可以随意?看,扶苏找来?校场某个校尉表示他想看看战车是?什么?样的,校尉就?找几个人将车搬来?,给扶苏瞧瞧。 没错,搬来?的,因为这车车轮坏了,车辕也快折了,所以才扔在那。估计过段时间不是?被拉走拆零件,就?是?要劈了烧火。 歪倒的战车不好看,校尉让人找了几块平整的石头垫在了坏的车轮下面?,然后又?将车辕搭在一堵矮墙上,总算是?能让战车立起来?了。 最后,由?伍左将扶苏托起来?放到车上,感受一下战车的视野,还没等扶苏走两步呢,伍左火急火燎又?把扶苏抱出来?了,生怕战车倒了摔倒他。 扶苏:“……”发生了什么??他有?上去过吗? 伍左的手全程没离开过扶苏,两只手卡在扶苏腰上,啊对?,他根本没有?腰,就?卡在他类似腰的位置,那个姿势就?好像他还没学会走路一样。 而且也没有?马,战车居然是?用矮墙架起来?的,多荒谬啊,这不就?是?在玩小孩过家家嘛! 无趣。 扶苏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沧桑,他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过年收到了亲戚的红包,你以为自己终于要暴富了,结果你妈却说:“妈先替你保管者啊。” 扶苏没经历过,但这一刻他感同身受,大概是?因为二者都是?同样的似有?还无,主打的就?是?一个缥缈。 被抱下来?的扶苏兴致不高?,伍左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不开心,蹲下来?小心地询问:“公?子可要上去再玩一会儿??” 扶苏偏头看他,‘一会儿?’是?怎么?样的‘一会儿?’?是?像一阵风吹过那样吗? “算了,回去吧。”扶苏又?不是?真小孩,他对?这种‘飞飞’没有?兴趣。 伍左看着很忐忑,他觉得是?自己刚才没做好才惹了长公?子不开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差点就?要跪下赔罪了。 负责给扶苏找战车的校尉也搓着手,有?些不安,会不会是?他弄来?的战车太破,让长公?子失望了?可他只是?个校尉职权不高?,能找来?的战车也就?是?这样的了,再好的需要将军们?或者王上下令才可以。不然随便?一个人都能搬走完好的战车,秦国岂不是?乱了套了。 扶苏看出他们?的紧张,他不能直接摆摆手,说不是?你们?的问题,那也太成熟了,不合适。 为了这两人不至于自己吓死自己,扶苏鼓着脸回头看向战车,发了个孩子气的誓言:“等以后,我长得跟父王一样高?了,一定要坐一辆有?马的战车!” 哦,原来?是?没看到马才失望的啊,伍左和校尉齐齐松了口气。 不过长公?子志气不小啊,居然想长得跟王上一样高?。众人默默低头看了眼只有?腿高?的扶苏,摇摇头,勇气可嘉。 第 84 章 参观完战车, 扶苏在校场待得时间就差不多满一个时辰,他该回去了。 毕竟是小孩子,时间太久了怕他会腻烦, 因此嬴政让扶苏每日去校场一个时辰便可。 伍左尽心地帮扶苏遮阳:“今日天热, 公子真是辛苦了, 不如回去喝一杯果饮消消暑?” 扶苏猛烈摇头:“不喝,太酸了。” 自从扶苏开始吃饭之后 , 果饮几乎没?断过,每天都能喝一小杯,主要?是现在也没?有什么甜东西能哄小孩,只有果饮比较甜,楚夫人恨不得让儿子喝到饱。 扶苏:够了妈妈,实在是喝不动了。 这段时间, 扶苏喝得最多的就是桑葚汁了。 第?一次喝的时候很惊艳, 一来?是喝了一年腥热的乳汁, 突然换个酸甜的新口味, 那感觉别提了,他只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自然对桑葚汁多加喜爱。 二来?这个时代的水果蔬菜跟后代不一样, 还没?有经过选种改良, 没?有后世那么甜, 比如现代的桑葚扶苏总觉得甜得过分, 这个时候的就刚刚好, 榨成汁之后酸酸甜甜的, 不仅解渴还解腻, 对于夏天没?胃口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友好了。 不过再好喝的东西,每天都喝也有点腻歪了, 总不能因为他叫扶苏,就每天给?他喝桑葚汁吧,以形补形吗? 于是很快扶苏就抛弃了桑葚汁,问庖人是否有新的果饮可以喝? 庖人表示:我懂我懂,然后第?二天呈上了一碗杏皮水。 这是扶苏看到它第?一眼想到的,仔细观察发现,不能这么称呼,比起杏皮水,这更像是一碗杏肉罐头?反正他看到碗里飘着几块切碎的杏肉。 看起来?就像是将?杏切碎扔进水里煮熟的产物 ,扶苏尝了一口,下一秒五官就皱到了一起,嗯……还是无糖版。 这也太酸了,简直就是口水炸/弹。 敬谢不敏地?放下汤匙,扶苏觉得这没?有甘蔗也没?有甜菜的日子,他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扶苏因为怕酸,说什么也不肯再喝,这在其?他人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 酸怎么了,任何?有味道?的食物都是恩赐好吧。 调味料稀缺的年代,这种自己就能拥有独特味道?的食物非常受到追捧,而且这时候的水果它根本就没?有甜的,人们都习惯这种酸味儿了。 楚夫人喝了一口给?扶苏演示,真的一点也不酸,你看我连面?色都没?变。 扶苏默默将?那碗杏肉罐头推了过去,既然觉得不酸,那娘你就都喝了吧,算是儿子孝敬您的。 目前庖人还没?开发出第?三种果饮,应季的水果也不多,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不过就算是做出来?,扶苏估计也是一样的酸,他才不要?喝,所以果断拒绝了伍左的提议。 伍左急切地?说:“这么热的天,不解解暑气哪行?” 扶苏心想,我也没?那么热,不至于就到了解暑的地?步,比起现代动不动就四十?度的高温,战国时代的温度可真是不够看的。 况且那玩意儿顶多能解腻,真想解暑还得看绿豆汤和酸梅汤,若是中暑严重的,还有终极武器藿香正气水,光喝果汁和罐头汤能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 ,扶苏余光看到校场上仍在操练的将?士们,他们已经累得汗如雨下,但操练还没?结束,谁也不能停。 好在穿得都是赤膊短打,很像后世的马甲,没?有长?袖那么热。 因为此时纺织技术落后,布料很贵,倒是没?有像后世男女大防严重时那样,每个人都得穿严严实实的,能遮住重点部位就行了,能不做袖子就不做袖子,省布料。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汗流浃背的,混着操练时沾上的泥土,一个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们才是最需要?解暑的人。 可别说喝果汁吃罐头了,他们就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校场操练尚且如此,也不知身在赵国战场上的蒙骜和那十?万大军过得有多煎熬,他们可是要?穿着全副甲胄与人拼杀的啊。 扶苏突然停下来?,望着下面?的校场不说话,伍左包括禁军们和刚才那个校尉,都互相看看不明所以,伍左蹲下来?试探性地?问:“公子可是累了?奴婢抱着您走吧?” 扶苏依旧望着下面?,摇了摇头,就在伍左想要?再问一次时,扶苏指着士卒们说:“去给?他们抬几桶水来?。” 伍左没?料到扶苏会这么说,一时竟然没?理解。 “什么?” 扶苏转头认真地?看着他:“抬水来?,他们渴了。” 战场管不到,给?校场上的送一碗水总是可以的吧。 这下众人终于相信了,公子如此年幼,不想着喝些果饮来?给?自己解暑,却反而想着赐那些卑微的士卒们一碗水。 之前帮忙找来?战车的校尉立刻向扶苏行了一礼,如果说之前行礼只是因为扶苏的身份,此时却是真心实意尊敬这位长?公子了。 他神?色复杂地?赞道?:“公子真是仁善。” 扶苏的眼神?从校场转向了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上。 仁善吗?只是一碗水而已。 …… 离开校场,扶苏让伍左回去向楚夫人报个平安,自己则去了章台。 进了大殿,果不其?然,他爹依旧在批阅竹简,估计几十?年都不会换个新节目,扶苏迈着小短腿走到嬴政旁边,毫无兴致地?坐下。 扶苏双手撑着下巴,因为不让盘腿坐,只好将?胳膊拄在嬴政的案几上,边上是刚刚批阅完的竹简,摞起来?比扶苏还高,他看起来?就像是在面?壁一样。 嬴政低头看看侵占自己领地?的两只小短手,还没?有竹简长?,但存在感实在是强,一股名为‘丧’多气息源源不断从手的主人身上传来?,虽然嬴政不懂两千年后的网络文化,但他能感觉得出来?,扶苏似乎有些不开心。 为什么呢?难道?真这么不喜欢校场? 嬴政不太理解,如果在他幼年时可以如此自由地?出入校场,可以随意练习箭术,他恐怕会开心地?跑起来?,为什么扶苏不喜欢呢? 对此扶苏只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天生就觉醒了野心家?的特质好吗?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躲懒的。 当然扶苏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对于这个原始且充满战争的世界喜欢不起来?而已,如果不是这里有疼爱他的父母,真是一天也不想待。 嬴政决定问扶苏缘由。 “不喜欢去校场?” 如果实在是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扶苏去,完全可以歇息几个月,等蒙武回来?再去也不迟。 没?错,不练武是不可能的,说什么嬴政都不会同?意,充其?量能给?扶苏放个暑假,等老师出差回来?,你立刻给?我回去上课。 扶苏摇摇头,趴在桌子上:“校场还挺好玩的,今天他们还让我看了战车。” 嬴政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问:“战车上好玩吗?” 要?是让他知道?,谁敢让扶苏坐战车,立刻就拖出去鞭刑。 扶苏闷闷不乐,但他又不是傻子,一听?就察觉到了他爹话里有陷阱。 战车上好玩吗?这是只有坐过战车的才能回答得上来?,没?坐过的,只能夸一句战车看起来?好帅。 扶苏撇着嘴说:“不好玩。” 嬴政面?色一冷,还不等发怒,扶苏又说:“那辆车连轮子都没?有了,也没?有马,还是被搬过来?的,伍左刚把我抱上去又抱下来?了,我连战车有多高多大都没?看清!” 扶苏失落地?跟父亲吐槽,吐槽伍左他们一群人都在糊弄自己,实际上嬴政越听?面?色越和缓,最后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哪里敢让扶苏坐战车呢,扶苏可是长?公子,他们只会比自己更紧张。 一场即将?发生的鞭刑就这样消弭于无形,扶苏叹气,当小孩好难,幸亏他没?有吵着非要?驾着战车跑,也没?有非要?骑大马,不然他和他爹就要?成为熊孩子和熊孩子背后那个不讲理的家?长?了 。 以为扶苏是因为没?有见识到真的战车才兴致不高,嬴政安慰道?:“等你长?大了,寡人就赐你一辆战车和宝驹。” “真的?”扶苏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他还趴在案几上,就像突然支棱起耳朵的小狗,肉眼可见地?开心。 这是真的开心了,做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哪能没?有宝马呢?就算不是什么汗血宝马千里马,也应该是个浑身上下没?有杂色的白马吧。 他爹金口一开,不仅有马还有车,一下子就卖入有产阶级了! 被扶苏的开心感染,嬴政也轻笑了一下,不过只有一瞬,眼神?不好的可能都看不到,只有扶苏一直等着看他爹的反应没?有错过。 “为君者岂可失信于小人。” 这意思就是我好歹是一国之主,难道?还会骗你这个小人不成? 呃……扶苏沉默了一瞬,爹啊,虽然我知道?现在的小人是指个头不高的小孩,比如我这样的,但下次能不能换一个词,怎么感觉你像是在骂我。 不知者不怪,扶苏决定不跟他爹计较这个词语意思了,进一步求得保证。 “那我以后可就来?找父王要?马和战车了,父王不许赖账。” 嬴政皱眉:“你从何?处学来?的商人之语。” ……又忘了,这个时候赖账这种词用处还不普遍,古代真是麻烦。 第 85 章 “呃……”该怎么解释呢? 面对嬴政的眼神逼问, 扶苏想了想,最后决定甩锅:“今天在校场听见的,他们说赖账就是说话不算数的意思。” “父王你答应送我战车了, 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既然他爹不喜欢, 那他就不说, 瞬间换词儿,就是这么从心。 “自然不会。” 嬴政信以为?真, 毕竟校场鱼龙混杂,也不乏有市井出身的人?,学会几句商人?之语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看来去校场不仅能熏陶出勇武之气,还有可能是市侩。 嬴政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不妥,打算给扶苏换个打卡的地方?, 可惜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哪里合适。 得到嬴政的许诺, 扶苏开心了一会儿, 没多?久又重新趴回桌子上闷闷不乐。 现在离他长大还早着呢, 战车和宝马也是没影的事儿,就算高兴也有限度, 不足以让他恢复活力?。 那么一大团丧气的源头趴在桌子上, 还真有点影响嬴政批竹简, 感觉都没有那么快乐了。 嬴政不懂, 以扶苏的年纪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忧愁。 扶苏侧着脑袋趴在案几上, 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哎……” 一张嘴, 婴儿肥的脸都被案几挤变了形, 看上去是真的愁, 这大概就跟大人?们的皱纹是一样的效果吧,是天然的表情包。 至少这份忧愁很好地传递给了嬴政, 让他不得不再次放下竹简询问。 “得了战车还不开心?” 扶苏皱眉,有气无力?地从案几上爬起来。 “开心。” 你这可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啊。 扶苏:“因为?天气好热啊……” 小孩子不耐热,也可以理解,最近确实热得厉害,嬴政发现自己可能确实考虑不周,扶苏还这么小,他不该苛求太多?。 只能说,扶苏碍于人?设,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但假小孩到底和真小孩不一样,总是会给人?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可靠,如果他像寻常小孩一样爱哭闹,保证嬴政绝对不会想着让扶苏自己去校场玩。 发现了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嬴政直接说:“既然校场太热,那明日?就不必再去了,一切等大军班师再说。” 想一想,那至少也是冬天的事了,也就是说他直接放假半年? 扶苏诧异,没看出来啊,他爹居然是这么娇惯孩子的人?。 但是这可不行。 “不,要去要去!” 这下轮到嬴政诧异了:“你很喜欢校场?” 扶苏点点头:“喜欢,那儿有很多?好玩的。” 嬴政:“都有什么?” 扶苏如数家珍地给嬴政讲述这几天他看到的,禁军们的精彩武器展示,和士卒们操练时是多?么的气势惊人?,他在高台上面看都被吓到了。 嬴政皱眉:“若想成就大事,当于万军阵前面不改色才可以,如何能怕。” 扶苏的兴奋被打断,尴尬地伸出手指比划:“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心里疯狂吐槽,好家伙他爹要求也太高了吧,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他才一岁啊!还没有车轮高,上千个人?高马大还拿着武器的人?整天在他面前晃,他没被吓哭胆子已经很大了好嘛! 而且他这么说只是想要夸夸士卒们而已,夸他们气势惊人?,真是我大秦的好战士,期间用了那么一点点的夸张手法而已,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可惜战国时代没人?关?心小孩子的心理健康,他们坚持三岁看到老,要想做一个坚毅果敢的人?,哪怕才一岁你也不能怕。 扶苏庆幸自己是个假小孩,不然心理健康准出问题。不过如果他没有表现出超出年龄的聪明,估计也不会被安排到校场去接受熏陶。 嬴政没有商业互夸这个概念,以为?扶苏是真的害怕,立马揪着儿子一顿教育,中心思想就是你是君他们是臣,他们都是来保护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给我抬头挺胸精神点。 这话?扶苏就爱听了,虽然跟前面一样都是在教育他,但这明显是教育继承人?的话?术,跟单纯教育孩子哪能一样。 扶苏就想着早点捶实他太子的位子,只要嬴政话?里有这个苗头他就开心,本来是被动?听训,现在主动?跟嬴政表决心。 “知道?了,我都听父王的,他们保护我,我也喜欢他们!” 扶苏扬着笑脸,的确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嬴政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他可不希望自己的长子是个懦弱无刚之人?。 扶苏双手撑在案几上,又把小脑袋搁上去,一派闲适模样,可五官却依旧皱在一起,对嬴政说:“可是父王,他们每天这样操练好热啊,连一口水都喝不上,我还让伍左送了他们几桶水呢。” 扶苏在给士卒们送水时是真的带有善意?,可这并不影响他拿来巩固自己的人?设。 根据他上辈子的工作?经验,扶苏学会了一个道?理,凡是你做过的事,尤其是好事,一定要让领导看见,不然等于没干。 现在他爹就相当于他的上司,所以扶苏根本不等这事过夜,铺垫一会儿就马上打直球说出去。 反正他现在才一岁,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一岁的小孩还会邀功。 果然嬴政也没有怀疑,他再对儿子抱有期望,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没亲政呢,儿子已经开始搞夺嫡了。 所以听到扶苏怜悯士卒操练辛苦没有水喝,还让自己的内侍去送水,顿时感到欣慰,摸了摸扶苏的头,半晌说道?:“好孩子。” 其实嬴政真正想说的是,这孩子真是有明君之相,但这就太过了,会给出外?界一种?他要立扶苏为?太子的假象,顾忌到扶苏的母亲是楚夫人?,嬴政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如今说是七国并立,实际上却只是秦楚燕赵四国并立罢了,魏韩齐国力?衰微,君主昏庸,不堪造就,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四国的囊中之物,中原最后的赢家,定然会在他们四者?之间产生。 其中楚国最是劲敌,不仅疆域辽阔且物产丰富,除了发洪水,从来不曾短缺过粮食,隔三差五闹旱灾的秦国表示羡慕哭了。 楚国粮食多?,能养得起的兵就多?,而且楚国多?名?将,实在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嬴政虽然不曾口出狂言,但他心里的确展望过天下共主花落秦国时的场景,在那之前,秦国与楚国势必会有一战。 可秦楚时代盟约,秦国的前朝后宫都有楚国的影子,咸阳宫里有一个楚夫人?,朝中也有不少楚国宗室出仕,若他们依仗着血缘影响了扶苏,让扶苏亲近楚国,日?后不忍下手,或者?阻拦自己攻打楚国,那可就不妙了。 嬴政低头看着扶苏,他希望长子能像自己,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太早宣扬出他的聪慧并不是好事,于是在开口夸赞之前,嬴政停顿了几息,再开口就只是一句“好孩子”。 扶苏还不知道?自己刚被楚国拖了后腿,因为?不知道?原本有什么,也就不会失落,反正不管怎么夸都是夸,得到夸夸他就开心。 日?积月累起来,总会给他爹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好印象的。 得了夸奖,扶苏开心地眯起眼睛,说:“等明天再去,我还要送呢,我还想给蒙上卿送去。” 嬴政手一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扶苏仰着头认真说:“士卒们在校场穿得衣服那么薄,还热得要晕倒,蒙上卿却要穿那么——厚的衣服去打仗,伍左说,那比操练还累呢,蒙上卿一定更热,他肯定也想喝水。” 扶苏不认识盔甲,只能用手比划,向父亲讲述蒙上卿的衣服有多?厚,又厚又硬,跟禁军们的衣服一样,不对,比禁军的衣服还硬,他悄悄摸过,可烫手啦。 嬴政:“那叫盔甲。” 扶苏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嬴政摇摇头,决定等蒙武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给扶苏扫扫盲。 嬴政打破了扶苏的幻想:“蒙骜如今在赵国,离赵国很远,你送的水到不了他手上。” 才一岁的扶苏没有距离概念:“赵国?赵国是谁?” 好吧他不仅没有距离概念,连赵国是什么都分不清,这个嬴政忍不了了,没办法等到蒙武回来,他现在就要给扶苏讲清楚。 于是命内侍取来舆图,铺在案几上,嬴政开始带着扶苏认地图。 你看这就是装傻的好处,舆图可是古代最高机密,要不是他什么也不懂,绝对是不可能拿到舆图的。 扶苏心里美?滋滋,感觉自己距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乖乖窝在嬴政手臂下,被带着认识七国。 “这是秦国。” 扶苏鹦鹉学舌:“哦,这里是秦国。” 为?了防止扶苏再问出“秦国是什么啊?”这种?话?,嬴政立刻解释:“我们就是秦国。” 扶苏疑惑,指了指嬴政又指了指自己:“我们?” 难道?秦国是指两个人?? 那种?教孩子的无力?感又出现了,嬴政无奈,只能从头给扶苏讲国家的概念,最后指着中牟跟扶苏说:“这里是赵国,蒙骜就在这儿。” 然后又给他讲,别看舆图上距离这么短,现实中可是有几百里远的。 不过这次扶苏可没有追着问,为?什么舆图上的距离和现实中相差这么大,他被嬴政指的位置惊住了。 不对啊,蒙骜怎么跑到那儿去了!那不是马上就打到邯郸了! 难道?说他穿越的蝴蝶翅膀这么厉害,直接就把赵国扇没了? 第 86 章 后面的魏国韩国他根本没仔细听, 一直在思考蒙骜这一战直接灭掉赵国的可能性?。 显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赵国在位的还是赵悼襄王(赵王),这位不太?靠谱,但比起儿子赵幽缪王(公子迁)可强太?多了,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 赵国还短暂地中兴了一下, 等赵幽缪王即位,那是直线走下坡路。 赵国能灭国, 赵国丞相郭开功不可破,不过据扶苏估计,此时的郭开势力还没有到达后期如?日中天的样子,至少之前他陷害廉颇时,还要贿赂赵王使者搞小动作,等到公子迁即位, 那就是完全不避人了。 而且还有庞煖李牧这些老将在, 秦国和赵国的胜算五五开。 要想赢面大, 最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因?为成?蟜的缘故,赵国早就知道秦国要打过去, 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至少已经集齐了人马, 甚至还叫了援军, 就等着秦国先出招, 这算是有准备之战, 秦国的胜率再次被落下。 不过……扶苏换个方向坐着, 站在秦国的角度上?思考, 刚才他爹给他指了蒙骜的位置,在中牟邑, 这是个上?辈子尧山之战中没出现过的地名?,扶苏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也算是个普通但又不普通的地名?了。 赵国这个中牟邑,在现代叫鹤壁,曾经卫国的国君曾在此处养鹤,因?此得名?。 这个名?字很有仙气,可惜跟它原本的名?字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因?为这里以前叫——朝歌。 出于?名?人(城)效应,如?果记载里有这个地名?,扶苏一定会记得的,既然?他毫无印象,说明秦国进攻路线的确与历史上?出现了偏差。 也是,成?蟜和樊於期都被蝴蝶掉了,何况进攻路线呢。 只是这直接让蒙骜走原本成?蟜进攻路线的操作也太?骚了,庞煖估计要被骚断了腿,正独自一人在山上?喝风呢。 中牟邑离邯郸太?近了,仿佛一个急行军就能杀到邯郸城下,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某些期待,扶苏忍不住,指着邯郸扭头问嬴政。 “父王,蒙上?卿离邯郸比咸阳还要近呢!他是要打邯郸吗?” 既然?介绍七国,自然?也要介绍七国的都城,嬴政刚给扶苏讲过这里叫邯郸,不然?他还真没办法问,因?为扶苏不认字。 扶苏:不要说得我好像是文盲一样,不认识大篆怎么了! 扶苏发誓,得想个办法认字,不然?都没办法偷窥他爹的竹简了。 嬴政顺着扶苏的手指看?过去,邯郸两个字是那么醒目诱人,然?而嬴政却说:“不是。” 嗯? 这真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扶苏甚至都忘了掩饰自己的诧异,嬴政却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扶苏好奇地心里像有猫挠一样,可这种军机大事,他爹不主动提,他也不能多问,看?来?只能等战事结束看?结果了。 啊!那他岂不是要揣着问题等半年? 简直就是煎熬。 可他真的好想知道,蒙骜都打到邯郸门口了,不是去打邯郸,难道是带十万大军去旅游的?这公费花得有点多啊。 嬴政忽略掉扶苏殷切的求知眼神,开始讲旁边的燕国,然?后是齐国,都讲了一遍之后再指着一处问扶苏:“此为何处?” 扶苏只看?了一眼很快就答出来?:“寿春,楚国的都城。” 嬴政点点头,对扶苏的反应速度很满意?,又指一个,扶苏抢答:“这是大梁,魏国的都城。” 之后不管嬴政怎么打乱顺序问,扶苏都记得牢牢的,有这样聪明的学生,嬴政忍不住就想多说,到最后不仅教扶苏认清了七国,还讲了如?函谷关太?行山这样的重要地形,以及周边的胡人部落。 说着说着,嬴政点了点赵国长城的位置,扶苏注意?到嬴政的视线在这个位置停留了好几息,直觉告诉他,这里恐怕有什?么意?外?要发生了,结合最近秦赵大战,嗯,这二者是不是可以串联起来?想想呢? 可惜扶苏没时间思考,因?为骤然?发现儿子果然?聪慧的嬴政,开始给儿子寻摸起老师来?了。 之前想着开蒙不着急,主要是年纪太?小拿不动刻刀,但强身健体要从娃娃抓起,就先一步定下了武师傅。 然?而这次教导让嬴政发现,扶苏异常聪慧,若是五岁再开始读书完全是在浪费他的天分,所以这老师也要开始找起来?了。 嬴政一一翻阅过竹简,看?看?都是谁上?奏的,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舆图已经撤下去了,扶苏再次回归无所事事状态,站起来?朝嬴政那边够着看?。 “父王,您在看?什?么?” 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一卷,完全没有之前的耐心了呢?难道秦始皇批竹简也划水?人设崩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能对扶苏说的,嬴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给你?选个老师。” 扶苏眼睛微微瞪大看?着嬴政,他们父子之间这么有默契吗?他敢打算想办法认认字,他爹居然?就已经在给他选老师了,这下他连编理由?的步骤都省了。 在古代选老师可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像现代小学中学大学,能换几十个老师,这时候你?要选好了老师,轻易可就不能变了。 尤其在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选老师也是选学派,对普通人来?说比婚姻更像是终身大事,而对于?君主或者公子们来?说就更重要了,因?为他们的选择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着国家?的治国理念。 秦国崇尚法家?,若想成?为太?子预备役,那他必须也得选个法家?的老师才行。 历史上?的扶苏受儒家?影响过大,导致与秦始皇政见不合,也是造成?扶苏自杀的诱因?之一,所以不管最后选择谁,反正他不会选儒家?。 让他爹来?选,还真不一定最后会选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个淳于?越(儒家?)一直在扶苏跟前晃悠,还是他自己来?把关更靠谱。 于?是扶苏直接走过去,依靠着他爹肩膀一起看?。 扶苏靠上?去时,嬴政低头瞥了一眼,随他去了。 没错是低头,扶苏踮脚站着都还没有嬴政坐着高,幼年体的身高实在是太?痛了。 扶苏要看?嬴政也没拦着,甚至还将竹简往扶苏的方向挪了挪,于?是扶苏低头顺着竹简一根根看?下去,嬴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写了什?么?看?得懂吗?” 这就纯属调侃了,明知道他看?不懂,扶苏对他爹突然?的幼稚表示无语,却又不能翻白眼,只能赌气地说:“我还没有老师,等老师教我,我就能看?懂了!” 人长大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嬴政将几个竹简摆在扶苏面前:“这其中有一人是你?日后的老师。” 扶苏看?了看?竹简,没明白嬴政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让他自己选吗? 他是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让他来?选,那不就成?了开盲盒吗?老师盲盒?真够新鲜的。 太?不靠谱了。 扶苏把竹简一推:“不能让蒙上?卿当?我的老师吗?” 不知道该选什?么就干脆自己增加一个选项,准没错。 嬴政摇头:“不能。” 开玩笑,这种开疆拓土的王牌当?然?要放出去打仗,怎么可能让他留在宫里带小孩?就算是扶苏也不行。 扶苏抱着胳膊赌气坐下,偏头哼道:“那我不要老师了。” “就这么喜欢蒙上?卿?”嬴政实在好奇,蒙骜到底哪里这么合扶苏的眼缘,就凭小孩子的记忆力,蒙骜出征几日了他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就连选老师也一定要选蒙骜,一点也没有其他小孩见到蒙骜时的胆怯。 远的不说,就连蒙骜的亲孙子见到他都乖得像小猫一样,只有扶苏,每次见到蒙骜都第一时间扑上?去。 扶苏扬起下巴:“当?然?了! ”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扶苏只是觉得,爸爸你?池子里的金卡真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嬴政尚不知道扶苏挖墙脚挖得勤快,刚刚递给扶苏的竹简不是随便给的,他的确有意?从这几个人里挑一个做扶苏的老师。 这几人俱非三公九卿,多是客卿博士一些散官,这并不是嬴政不重视,挑了几个边缘人物给扶苏当?老师,而是这些人没有更多的政务要忙,自然?可以全身心教导扶苏。 二来?能授予客卿或博士的人,都是百家?学有所成?之人,没有真才实学的根本混不进来?,他们只是来?咸阳的时间不长,还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或者有些人一心修学,对其他的根本不敢兴趣,就一直赖在博士的位置上?不动。 这样的人才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挑几个好的先去组建幼儿园,这里面有几个还是扶苏的熟人,不过是他单方面熟悉,且只在史书上?见过的那种。 看?见嬴政来?来?回回一直翻看?那几份竹简,扶苏意?识到,他爹不是在说笑,竟然?真的打算就这么给他选个老师出来?。 扶苏决定要掌握主动权,在嬴政正要将手里这份扔回竹简堆里时,伸出小短手按住,怕一只手没有存在感,就两只手一起按。 “父王,这一卷写的是什?么啊?” 不认字没关系,他可以现学,他倒是要看?看?都是什?么厉害人物,居然?让他爹纠结这么久。 然?而当?扶苏听清手下这份是谁写的之后,顿时有种隔空被‘量子纠缠’糊了一脸的感觉。 第 87 章 他随便抽的一个居然就是李斯!这是什么手?气? 扶苏眨眨眼, 竹简啪叽一声掉回案几上,想到他爹可能存在的强迫症,扶苏赶紧把竹简捞回来, 卷吧卷吧规整好又放回了原处。 前几天扶苏还在想, 不知道李斯赵高现在在哪, 得想个办法把他俩找出?来,没想到今天居然就见到了对方的文章。 文章大意都是对一些刑法的建议, 言之有物,不愧是法家代表人物之一,也成功让嬴政记住了他。 历史上的李斯是在秦王想要驱逐六国客卿时,上了一本《谏逐客书》,劝秦王不要这样做,秦王觉得李斯说得有道理, 就采纳了他的建议。 李斯顺势建议秦王攻打韩国, 震慑其他诸国, 秦王也采纳了。 在这之后, 李斯才正式踏上了属于?他的政治舞台。 至于?李斯为什么要上《谏逐客书》?因?为他自己就是六国客卿之一,目前还是个边缘人物, 就这样都能让嬴政记住他并?将他挑出?来给扶苏当老?师备选, 不得不说, 李斯真的是有点东西。 但扶苏对让李斯做自己老?师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怕被坑。 扶苏没说什么, 只是他的动作已经充满表达了对李斯的不喜, 再一问, 果然不喜欢。 嬴政不太理解, 难道扶苏还真能听得懂竹简上写了什么? 扶苏皱着鼻子:“听不懂,但是不喜欢听。” 李斯写的都是律法条文的改动意见, 有些正说中嬴政的心思?,他也想改动一番,有些嬴政却觉得没必要,不过总得来说,赞同?的多反对的少,这个李斯所言还是很合嬴政胃口的。 扶苏不爱听,难道他不喜欢法家? 嬴政在心里画了个问号,没有直接下?定义,毕竟扶苏还小,万一他只是单纯觉得文绉绉的听着犯困呢。 嬴政又将下?一卷竹简递给扶苏,扶苏一听,好家伙居然是冯去疾! 冯去疾的先辈是韩国的将军冯亭,当时秦国想要上党,派兵攻打,韩国认怂,想着把上党给秦国算了,冯亭作为上党郡守,不愿意割让国土,就将上党献给了赵国想祸水东引,由此引发秦赵长平之战,也是个十?足的狠人。 可惜后来与?赵国一起?抵抗秦国时,兵败身亡,他死后族人四散,有一支就落户了秦国,子孙长大后也在秦国出?仕,这就是冯去疾。 别看冯去疾在后世作品中名?声不显,那纯粹是因?为他太正常了,不像吕不韦和李斯那样天天搞骚操作,人家正儿八经做事,在李斯当左丞相时,冯去疾任右丞相。 秦国以右为尊,所以说冯去疾其实比李斯官大。 李斯直到去世,官位也没能比冯去疾高,因?为秦二世即位后大兴土木、赋税徭役频频加重,百姓苦不堪言,多地掀起?了起?义的狂潮。 二人一看这不行啊,这是要亡国的架势,于?是右丞相冯去疾及其子将军冯劫、左丞相李斯共同?上奏,劝秦二世收敛一点,可秦二世非但不听,还要将三人抓了治罪,冯去疾和冯劫不堪受辱,在被抓捕之前自杀身亡了。 李斯手?慢了一步,却也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最终被赐了腰斩,两人前后脚死的。 冯去疾明明是将军冯亭的后代,最后却做了文官,看起?来似乎有点片刻,然而事实证明,冯家就是武力充沛,到他儿子时就又成了将军,还有汉朝的冯唐、冯奉世,这些有名?的将领都是冯去疾的后代。 扶苏看着手?里的竹简心潮澎湃,这要是选了冯去疾,那就是抽中了一家子金卡啊! 扶苏哆哆嗦嗦,竹简太沉了压手?,可他迟迟不肯放下?,跟嬴政方?才一样陷入了纠结中。 选呢,还是选呢? 就在扶苏打算就这么拍板决定时,却发现他爹皱着眉头,似乎对他的选择不太满意啊? 怎么回事? 扶苏偷偷看看他爹,又看一眼竹简,来回几次,终于?模模糊糊想起?来这个时间段不对。 冯去疾到底是冯亭的后人,别看他在秦国长大,但他爷爷出?名?啊,他天然就被打上了韩国人的标签。 秦国虽然吸收了不少他国人才,但这个时候却是有点排外的,以至于?三年后发生驱逐、抓捕别国客卿的事情,他爹这是对冯去疾不放心啊。 不过扶苏觉得奇怪的是,怎么刚才他拿着李斯的竹简时,他爹没有这个表情? 难道在秦国这里,法家到底高了其他学派一头? 既然他爹不满意,扶苏决定还是不要顶风硬上了,大不了等?他长大几岁,那个时候驱逐客卿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再想让冯去疾当他老?师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打定主意,扶苏啪叽一下?把冯去疾的竹简也扔案几上了,然后苦着脸再将竹简摆正。 嬴政:“这个也不合心意?” 扶苏撇嘴:“不喜欢,一句也听不懂。” 嬴政又把剩下?几个都挑出?来读给扶苏听,纷纷收获了一句“听不懂”,看来扶苏不是针对谁,他是每一个都讨厌。 不过也有例外,其他人的竹简扶苏刚拿到手?没一会儿就会扔回去,只有冯去疾的竹简坚持时间最长。 对于?冯去疾的出?身,嬴政还是有点介意,毕竟冯亭是死在秦国手?上的,他很难相信冯去疾会对秦国忠心。 这就像当初廉颇被赵王郭开排挤,一怒之下?跑到了魏国,结果魏国国君并?不重用他的原因?,你?前一天还带着如狼似虎的赵国军队打我呢,转头就过来投奔,这谁信呐?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觉得这是诈降。 嬴政决定先问问:“那让冯去疾来做你?的老?师如何?” 扶苏疑惑:“谁是冯去疾?” 嬴政重新把冯去疾的竹简挑出?来:“这个。” 扶苏恍然大悟:“哦!”下?一秒,“不要!” 拒绝得非常干脆,一点不舍的情绪都没有,显然这位他也没看上,嬴政就觉得奇怪了,你?不喜欢为什么举着他的竹简那么久? 扶苏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半天,最后才说:“因?为我想试试能举多久……” 听完扶苏的解释,嬴政才明白,扶苏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冯去疾的文章,而是之前李斯的竹简他拿不住,觉得自己力气太小了没面子,为了证明自己也是有力气的,才将冯去疾的竹简举了那么久。 嬴政以为他是在认真选老?师,结果却是在偷偷练臂力? 对上亲爹不理解的目光,扶苏羞愧地低下?头,个字不高,倒是自尊心已经爆棚了。 算了,小孩子的自尊心也是自尊心,嬴政没说其他的,只是叮嘱扶苏:“你?年纪尚有,力气小是正常的,等?以后跟着武师傅多多练武就行了。” 听见了吗,以后跟着师傅练就行了,不需要你?自己偷偷练! 若说嬴政之前担心扶苏武力值太低,容易被刺客偷袭,所以特意安排在扶苏一岁时就安排好了武师傅,那么见到扶苏主动要练练力气,他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并?不,嬴政不仅不欣慰,还要叮嘱宫人内侍,一定要看住长公子,不要让他做这种傻事。 毕竟秦国是有前车之鉴的,那个仗着自己天生神力,非要举鼎结果把自己砸死了的秦武王嬴荡。 太丢人了,又惨又丢人,嬴政可不希望自己多了个举鼎而亡的长子,还挺聪明的,夭折了多可惜。 扶苏也没想到,随便扯个理由而已,居然就激发了他爹唐僧的属性,当然没那么夸张,只是叮嘱了三遍,可联系他爹原本的人设,已经足够夸张了好吧! 谁知道他爹会想那么远,扶苏根本没把自己的举动跟秦武王联系起?来,实在是他们俩举的东西相差甚远。 扶苏举的只是一卷竹简,秦武王举的可是九鼎之一!比后来项羽举的那个还要大好几圈,根本不是人能举起?来的东西! 扶苏估计,他用起?重机勉强可以。 最终扶苏的老?师也没选出?来,他喜欢的他爹不满意,可扶苏也不愿意将就,就插科打诨将这件事模糊过去了,嬴政遗憾地将竹简放回竹简堆里,只当扶苏太小,对读书没有兴趣,这老?师只能以后慢慢再找了。 而扶苏决定回去就翻他娘带来的书,好歹是楚国公主,学识也不差的,顶多就是那个字跟秦国差太多,需要一下?子学两国语言。 哎,本来繁体字就难,大篆就更?难了,他还要一次性学两个,简直难上加难。 扶苏叹气,决定这种痛苦的事情还是留给明天……或者后天?因?为他突然想亲手?给自己搞一个消暑圣品,好代替他喝腻了的桑葚果饮和杏肉罐头。 酸梅汤的原材料实在太多了,有些还是药材,那些东西在中药店扶苏能认识,要是在山上,他只能夸一句这草长得不错。 哎,早知道有穿越这回事,他说什么也要把本草纲目背下?来,来到这个连正经医生都没有的地方?,就别想着有人会认识中药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绿豆汤。 绿豆汤原产南亚,此时中原地区还没有广泛种植,不过根据历史记载,早在春秋时期国内就已经有绿豆了,只是还没有被广泛接受,想找到绿豆还有点难度。 不过嘛,扶苏记得这个时候,秦国已经打下?巴蜀了,只要往蜀地南面找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想到这,扶苏就放下?心,心安理得地去为难庖人了。 第 88 章 当天下午, 扶苏回宫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想要去?膳房逛一逛。 那种混乱的地方哪是公子应该去的,伍左连连摇头, 不肯带扶苏去?。 楚夫人得知后, 也抱着扶苏劝他:“扶苏是饿了吗?去?看看有没有粟米粥。”后半句是对宫人说的, 虽然还?没到餔时,此时用膳有些不合规矩, 但小孩子?嘛,总不能让他和大人一起饿着。 可惜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精致的糕点,想垫垫肚子?都只能喝米粥。 扶苏越发觉得,他必须得把绿豆找出来?,除了做绿豆汤,还?能做绿豆糕, 他娘一定会很爱吃。 扶苏拦住就要跑出去?的宫人, 对楚夫人说:“母亲, 我不想吃粟米粥。” 他刚才章台宫回来?, 章台宫的人哪敢怠慢扶苏,更别提饿着他了, 那是恨不得有什么好吃的都端到扶苏面前去?, 可惜扶苏实在提不起兴趣。 扶苏跟楚夫人解释, 他只是一时好奇, 想去?膳房看看而?已。 楚夫人不理解:“怎么会想要去?膳房?”说着她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伍左, “可是你哄着公子?要去?的?” 伍左慌忙跪下求饶:“奴婢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啊。” 扶苏也帮忙解释:“母亲, 跟他没关系, 是我自己要去?的。” 扶苏一边解释一边在心?里叹气, 封建社会的人三观真是太糟糕了,他知道楚夫人是为?了他好, 怕出现刁奴欺主的事,但去?膳房玩明?明?是他自己的注意,伍左也不赞同劝过他,结果说出去?之后,被?怀疑责怪的还?是伍左。 扶苏解释了,楚夫人却并不相信,她自己幼年时,兄弟姐妹几十个?,可没有谁会好奇到去?参观膳房的,贵人岂能踏贱地。 为?了让楚夫人相信,扶苏不得不再次编造个?理由出来?。 “前日在章台与父王一起读了竹简,父王说南面有水灾,北部旱灾,西面还?要攻打赵国,黔首们?的粮食又要不够吃了。” 扶苏看上去?很疑惑:“母亲,为?什么有了水灾旱灾,他们?就没有粮食吃了呢?我和母亲每日都能吃饱啊,难道我们?不是黔首吗?” 幸好扶苏才一岁,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这句话?,但凡年纪再大一点,就要取代?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遗臭万年了。 不过晋惠帝也很冤,他本人智力低下,只是一个?被?放到皇位上的傀儡,臣子?向他感叹百姓没有饭吃,根本不懂其中含义的晋惠帝关心?地问:“那为?什么不吃肉糜呢?” 就是一句单纯的关心?,结果被?骂了一千多年。 晋惠帝就是输在年纪大了,像扶苏问完之后,没有人会鄙夷他,只会感慨:不愧是长公子?啊,才一岁就知道关心?民生了。 而?被?问的楚夫人则有些语塞,天有灾祸,平民就会饿死,这不是很正?常的嘛,别说平民,就连一些底层的小官吏都会饿死,楚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扶苏还?没见过这世界的残酷,他才一岁,天真无邪如白绢一般,她要怎么跟他解释这残忍的事实? 前一个?问题楚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后一个?回答起来?毫无压力。 作为?天生的贵人,楚夫人从不会去?关心?平民的死活,甚至耻于被?与平民放在一起比较。 楚夫人微微扬起脖子?,带着贵人们?特有的傲慢对扶苏说:“当然不是,我们?是王室,我是楚国的公主,秦王的夫人,你是秦王的长子?,我们?天生就是和黔首不一样的。” 扶苏很讨厌这种?傲慢,但他不会愣头青一样去?跟自己母亲对着干,阶级分明?的社会情况如此,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她傲慢很正?常。 至楚夫人从来?不曾欺辱宫中的宫人和内侍,这在扶苏看来?已经足够了。 他装作似懂非懂地样子?说:“哦,所以哪怕有水灾、旱灾,我们?也不会饿肚子?对吗?” 楚夫人握着扶苏肩膀,笑着说:“对,所以扶苏不用担心?,不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不会让你饿着的。” 显然楚夫人以为?,扶苏是被?嬴政说 ?璍 的缺粮吓到了,还?以为?膳房里没有粮食,自己要吃不饱了,才想着去?膳房看看,因此安慰了他一句。 本以为?扶苏就此会放弃,没想到他只是低着头低落了一会儿,就又抬头说:“可是父王说,让所有黔首都能吃饱穿暖,是为?君者?的责任。” 扶苏眼中继续出现迷茫:“我想知道,什么是为?君者?的责任,父王说,让我自己去?看,看多了就懂了。” “所以,我想去?膳房看看,粮食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有人没有粮食吃。” 这就是小孩子?的天真了,若真想了解民间疾苦,去?王宫的膳房能看出来?什么呢? 只是这份心?难能可贵,而?且儿子?喜欢求知是好事,让并不关心?平民的楚夫人内心?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前面的都是实话?,嬴政都说过,后面就纯是扶苏在瞎编了,反正?他爹也没有那么闲,不可能派人偷听他们?母子?俩说了什么,扶苏就放心?瞎编。 哎,自从能说话?之后,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编出来?的第几个?谎言了,演技也是直线上升,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穿回去?,如果能回去?,凭借他在这儿锻炼出来?的演技去?演戏,肯定能拿个?影帝。 听到扶苏说‘为?君者?的责任’,楚夫人心?中一动,她出身?高贵,生活优渥,唯一的遗憾就是嫁给秦王之后只封了一个?夫人,而?不是王后,就连生下长子?之后也没能当上王后。 楚夫人认清事实了,秦王这是根本不想让她当王后,她憋着一股气,心?想秦王不让她当,她还?非当不可,一心?想着等扶苏成了秦王之后,能封她做王太后。 谁敢说曲线救国的王后就不是王后了呢,反正?能当上就行。 所以一听到嬴政居然在教?导扶苏怎么做君主,楚夫人脑子?里的雷达顿时就响了,原本坚决拒绝扶苏去?膳房的态度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松口说:“既然是王上让你去?的,那就让伍左跟你去?吧,到了膳房一定要多看多学,不要辜负你父王的苦心?。” 扶苏张张嘴,不是,这么双标的吗?怎么不继续问了?他酝酿了一整页的演讲稿才读了个?标题啊。 扶苏被?打断了施法,扶苏怅然若失,扶苏跨上自己的人形坐骑就走,准备去?膳房看看有没有人能让他继续发挥一下。 扶苏虽然不在校场了,身?边却还?跟着几个?禁军,就是之前跟着去?校场的那几十个?之一,是嬴政专门拨给他的。 这几日扶苏到处乱跑,让嬴政觉得孩子?实在是大了关不住(扶苏:对着我半米的身?高再说一句?),但只带着一个?内侍到处乱跑实在危险,干脆就拨给他几个?禁军,在宫里随便走也不怕。 秦国的男女大防没有后代?那么变态,扶苏跟着楚夫人住,他在殿内不出门时,禁军就守在宫门口,不至于像后来?一些朝代?,侍卫连后宫都不能进。 而?且别说禁军守在宫妃门口了,现在的太后王后可以随意召见朝臣,跟后面那些裹脚布朝代?相比,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谁才是老古董。 扶苏对他爹送他的几个?禁军非常满意,秦国的禁军可不是谁都能当的,首先身?高一定要过关,因为?秦王身?高在那摆着呢,如果禁军只有一米七的话?,个?个?都比秦王矮一个?头。 视觉上一变矮,就会觉得没有气势,连武力值都降低了,这可不行。 所以前面几代?秦王的禁军什么样子?不知道,但嬴政的禁军那是个?个?都一米八乃至一米九的,个?高腿长,再穿上锃亮的铠甲挎着青铜剑,长得也浓眉大眼的,几个?人往那一站,就是个?大写的排面!极大地满足了扶苏的虚荣心?。 扶苏:对,没错,就是这种?腐败的感觉,给我拉满! 咸阳宫里都知道,如今的王上只有一位长子?,独苗苗,所以谁遇到扶苏都不敢小看,尤其他身?边还?跟着高大魁梧的禁军们?。 扶苏只是带着伍左和禁军们?出发的,没带依仗也没带伺候的宫人,自觉已经很低调了,然而?他们?这个?组合落到别人眼里,那简直是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奔着膳房去?了,让在外面偷懒乘凉的庖厨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火烧火燎地往回跑。 “不好了,不好了,长公子?过来?了!” 正?在忙活的庖厨庖人们?闻言纷纷聚拢过来?。 “什么?长公子??哪个?长公子??” “你傻啊,这宫里还?有哪个?长公子??自然是……那位!”回来?报信的庖厨一脸讳莫如深,指着天说。 确定了心?中所想,膳房顿时如水落入油锅般沸腾起来?。 “天呐,我居然还?能见到长公子??!” “哎,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迎接?” “确定是来?咱们?这里吗?不会只是路过吧?” 回来?报信的庖厨:“你傻啊,这儿除了咱们?膳房,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对啊,那,咱们?赶紧准备起来?吧。” “准备什么?” “当然是准备迎接啊!” “还?迎接呢,你们?是不是忘了,长公子?一向不喜欢咱们?膳房准备的东西,这次怕不是忍无可忍,来?找咱们?麻烦的吧?” 其他兴奋的庖人们?听了一惊:“不会吧!” “怎么不会!难道咱们?被?贵人找麻烦的次数还?少了?” 就是因为?以前在这方面吃够了亏,胖庖厨才会在看见扶苏的第一眼,没像其他人那么兴奋,而?是一脸大祸临头的样子?回来?报信。 与此同时,庖厨也在心?里流泪反思,长公子?从吃奶换成吃饭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亲自上门来?找茬了,他们?做的饭得难吃成什么样啊? 第 89 章 膳房几人还没商量出对策, 扶苏就?带着禁军们到了。 不过庖厨们也是根本没有对策可想,若长公子要降罪,他们也?只能受着。 一想到高大魁梧的禁军们, 他们忍不住想打哆嗦, 生怕禁军是用来收拾自己的。 如果他们知道明朝的光禄寺只需要会做饭, 能把?饭做熟就?能得到一份铁饭碗,皇帝碍于祖训还不可以降罪他们时, 一定会羡慕地哭出来吧。 庖厨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快哭出来了,只是长公子马上就?到,根本没给他们太多七想八想的时间,匆匆将有些杂乱的膳房收拾干净,再将自己的衣裳弄平整, 庖厨庖人们就?赶紧站到外面等着长公子驾临。 就?在他们站到外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扶苏与禁军们就?出现在了膳房门口。 扶苏心里感叹, 这不用自己走速度就?是快啊。 他被?伍左一路抱着过来, 还有两个内侍举着华盖替扶苏遮阳,因?此等到了膳房, 这一群人里只有扶苏还是神清气爽的, 其他人都快让太阳晒蔫了。 尤其禁军还穿着铠甲, 就?更热了, 扶苏有心说你们干脆换成布甲算了, 没有金属那么吸热, 不过转念一想, 布甲是不会吸热, 可它也?不透气啊,在这闷热的夏天?, 还真说不好?穿哪个更轻松,于是扶苏就?闭嘴了。 在路上是没办法,到了地方,扶苏觉得待自己人还是要多多关心,就?指着房檐下对禁军们说:“好?了到了,你们去那儿待一会儿吧。” 禁军们看?见长公子指的位置就?知道,长公子这是关心他们呢,顿时心里像吃了井水湃过(放井里冰镇)的瓜果一样凉爽。 可为首的禁军只渴望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谢绝了扶苏的好?意:“多谢公子,只是臣等职责所在,必须要贴身护卫您的周全。” 扶苏:“这膳房里有什么……” 扶苏下意识就?想反驳,话?说出口的瞬间想起以前看?电视剧看?小说,宫里那些层出不穷的刺杀手法,装成厨子的刺客可不少啊……扶苏及时住口,避免了往自己身上插旗(立flag)。 他点?点?头?赞同禁军首领:“对,你说得有道理,那你们先跟着我吧。” 毕竟是战国时代,不能当成后世的景区逛,还是小心为妙。 禁军首领诧异地低头?看?了扶苏一眼,还以为要费力气解释一番呢,没想到长公子一句话?都没说完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简直稳重地不像个孩子。 如果扶苏能听到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正常,我也?就?在我爹娘面前装一装,你们对我又?没有威胁,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在领导面前装傻有奇效,但面对下属,那当然是怎么聪明怎么来。 扶苏迈着小短腿走到庖厨们面前,他们还跪在地上,低着头?,可扶苏本来就?不高,余光一瞥就?发现他们哭丧着个脸,有些疑惑。 “你们似乎不太开心呢?是不喜欢迎接我吗?” 淡淡疑惑还带着一点?奶音,放在现代短视频里能把?人萌出来一脸血,然而听在庖厨们耳中?却如重锤敲击了头?颅一般,砸得他们眼冒金星,心虚血亏。 长公子才一岁而已,为什么他们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王上一般的气势,直让人生不起任何辩解的心思?,只能在他脚下匍匐。 “噗通!” 原本跪着的人们纷纷五体投地,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只有胖庖厨还算有点?胆量,虽然也?吓出了一头?的汗,但好?在腰没塌,还跪得直直的。 于是扶苏就?蹲在这个仅存的体面人面前,仰头?一脸认真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是不开心吗?” 胖庖厨头?上的汗顿时就?流下来了,他尴尬地笑着解释:“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能驾临膳房,是臣等的荣幸才是。” 秦国能准备膳食的庖厨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一向都是自称为臣。 “哦——”扶苏点?点?头?,似乎被?他的解释说服了,站起来朝伍左走去。 胖庖厨趁此机会,正想擦擦快流到眼睛里的汗,就?见扶苏突然转身又?问:“可是我并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要来,怎么你们人数这么齐,都站在门口迎接我?” 刷——那滴汗还是流下去了,渍得庖厨眼睛生疼,他却顾不得擦拭,这下他终于没办法保持冷静了,也?和其他人一起趴在了地上。 长公子人虽然小,可他问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大啊。 提前在门口迎接当然是因?为提前知道,可没有人通知,你们怎么会提前知道?当然是我们有人偷偷看?到您来啦。 偷偷地看?,问题就?大了,扶苏可不是普通人,长公子的行?踪是你们能随意窥伺的吗? 扶苏记得,他爹就?很忌讳这个,不过是上辈子史书里的他爹,可能是被?刺杀出阴影了,称帝后的嬴政不允许有人窥伺他的行?踪,违者一律斩杀。 后来者发现这确实对安全有保障,于是都有样学样,窥伺帝踪变成了一种很严重的罪责,大概跟欺君罔上差不多。 至于现在嘛,它还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罪名,但假如贵人心里介意,觉得你窥伺他的行?踪是意图行?刺,非要解决掉这个隐患,那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所以胖庖厨才如此惶恐。 胖庖厨磕起了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臣绝不是有意,只是适才正在园中?纳凉,正巧看?见长公子往膳房这边走,想起膳房内杂乱不堪,未免冲撞到长公子,这才赶回来通知他们收拾。” 小命要紧,他忙不迭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生怕有一丝隐瞒时候被?查出来,再治他的罪。 “哦——”扶苏再次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你也?是为了我好?,倒是我错怪你了。” 胖庖厨仍是一惶恐:“臣不敢,不敢……” “嗐,这有什么不敢的。”扶苏努力站直了,端着范拍了拍胖庖厨的肩膀,“这种关心我的事,你们做得多了我会更开心的。” 然后皱着鼻子说:“比如你们之前做的桑葚果饮就?不错,很合我的口味。” 来了! 胖庖厨心里一个激灵,知道长公子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他就?说长公子是嫌他们做的膳食不好?吃,都亲自来膳房找茬了,可其他非不肯相信,看?看?长公子到了膳房后说的话?,哪一句不像是找茬的。 大概是被?扶苏几句话?吓出了应激,胖庖厨根本没仔细听扶苏在说什么,只听对方提到桑葚果饮,就?以为是在说果饮不好?喝,至于“很合我的口味”也?被?他自动理解成了“不合我的口味,太难喝了,你们做的什么东西!” 顿时跪下谢罪:“公子息怒,既然果饮不符合公子的口味,那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它变得更好?喝!” 扶苏皱眉:不是,他刚才似乎是在夸桑葚果汁很好?喝的,没错吧?这家伙理解的都是什么? 偷偷瞥到扶苏在皱眉,以为长公子还是不满意,觉得他的保证一点?诚意也?没有,胖庖厨还无师自通,给自己规定起了期限。 “三日!只需要三日!我们一定会让长公子满意!” 他没有不满意啊! 这真是他那边在说城门楼子,庖厨耳朵里:胯骨轴子,根本没唠到一块儿去。 扶苏默默扣手,难道刚才把?人吓傻了?这真是罪过罪过。 “咳咳……”扶苏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们做的桑葚果饮还不错,我很喜欢!” 他迅速蹲下再次盯着胖庖厨的眼睛说:“你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胖庖厨被?这么盯着压力很大,但好?处是理智终于回笼了,试探着说:“啊是……是,果饮没问题吗?” 扶苏严肃点?头?:“一点?问题也?没有。” 听到肯定的回答,胖庖厨心中?石头?落了地,不过想到扶苏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桑葚果饮也?是因?为其他的,因?此一颗心只敢落下一半,另一半还提着等长公子把?话?说完。 显然他是正确的,因?为扶苏夸完桑葚果饮之后就?开始说:“但是,后来做的杏肉果饮太难喝了,酸得要命,我一口都喝不下去,怎么办呢?” 果然,他还是来找茬的。 胖庖厨心中?宽面条泪,陪着笑提议:“那臣以后就?将长公子的果饮都换成桑葚的如何?” 扶苏点?点?头?,过一会儿又?摇摇头?,继续看?着他。 胖庖厨:“那是……?” 扶苏皱着眉,似乎很发愁:“可是桑葚的我已经喝腻了,而且母亲说,还有一个月桑葚就?都落了,到时候我岂不是没有果饮喝了?” 想到那个可怕的场景,扶苏连连摇头?,他告诉胖庖厨,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苦苦的菜梗,也?不喜欢腥味还带着血丝的肉饼,如果没有果饮,他恐怕就?要吃不下饭,这可怎么办呢? 这也?把?胖庖厨难住了,对啊,这可怎么办呢? 关键是除了桑葚和杏肉,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做果饮的果子了啊!他们又?不是南面的楚国,雨水充沛,一年三季都有果子可以吃。每天?都要喝果饮,长公子这不是为难他嘛! 胖庖厨急得汗又?要下来了,满心仓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他说做不到,会不会长公子一气之下跑去找楚夫人告状,楚夫人再去找王上告状,然后他就?要回家自己吃自己了? 越想前途越是灰暗,胖庖厨真想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喊一声老子不干了,可惜他不敢,谁让对面是秦王长子呢,他就?只能继续跪着,冥思?苦想。 扶苏在旁边看?着他来来回回叹了好?几次气,顿觉自己真是变坏了,这跟自己上辈子的老板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又?不能无缘无故就?朝庖厨们嚷嚷:我知道一种绿色的豆子,加水熬煮成汤,可以解暑! 然后庖厨们听话?地去找绿豆,熬煮之后喝了一口惊为天?人,直呼长公子你就?是我们的神! ——扯淡呐。 他们只会在他说第一句,去找绿色豆子的时候,告诉他这世上只有黄色的豆子,然后摸摸他的额头?,大呼小叫跑出去找太医。 太医!太医!长公子烧得说胡话?了! 扶苏只能采用迂回战术,把?话?往那边引,直到一个合理的时机,再提出自己合理的要求,如此才不会被?人怀疑。 啧……真麻烦,早知道就?不想着做什么绿豆汤了,直接做豆浆不就?得了,黄豆都是现成的。 ……哎?等等! 扶苏双手撑着下巴,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己智商的怀疑,对啊,他为什么不先做豆浆呢。 第 90 章 想到就做, 扶苏决定进膳房去看看,有没有办法现场做杯豆浆出来。 在此之前,他先把吓得趴在地上的庖厨庖人们叫起来, 大夏天在外面跪着也挺热的?, 幸亏这是天然的?泥土地, 要是水泥地,跪下去瞬间膝盖就熟了。 被叫起的?庖厨庖人只觉这是劫后余生, 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之所以不敢表现出?来,主要是扶苏的?几句话把他们吓到了?,都紧了?紧皮,绝不再敢因为长公子还小就松懈。 扶苏将其他人都赶回去,原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 不要耽误膳房的?正常运转, 只将胖庖厨留下来, 方便?一会儿他问点什么。 四散开?的?庖厨们默默给胖庖厨点?了?根蜡, 同时也在心里?感激他,幸好有你?, 拯救了?我们所有人。 胖庖厨则是欲哭无泪, 膳房里?那么多?人, 怎么偏偏就他被留下了?!真是命苦。 谁让刚才那群人都趴下的?时候, 只有你?跪得最直呢。 虽然没坚持多?久, 但扶苏觉得, 胖庖厨应该是庖厨里?最有胆量的?人了?, 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 稳得住,让这样的?人办事才放心。 至于胖庖厨会不会在心里?流泪, 羡慕离开?的?同事们?嗐,痛苦都是一时的?,等他跟着自己做出?更多?美食的?时候,就该别人反过来羡慕他了?。 进膳房之前,扶苏发现身后有个禁军在偷偷擦汗,看来真是热得不行。 可惜他们一不能脱下铠甲,二?不能独自去休息,不然就是擅离职守。 扶苏皱眉想了?想,喊来一个看上去比较壮实的?庖人:“去拿几碗水来 ,给他们喝。”扶苏指了?指禁军们。 庖人连连应是,转身就去提了?一桶水并?几个碗来,禁军们喝了?水终于缓解不少,心里?也对扶苏更加亲近了?。 长公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善待下属,将来一定是个仁善的?主公,他们算是跟对人了?。 扶苏让伍左他们也去喝水,别看内侍们穿得不如禁军厚,可伍左抱着他走了?一路,另外两个举着华盖,都不轻松,喝点?沁凉的?井水能缓解缓解。 庖人还给扶苏准备了?,但扶苏没喝,这种没烧开?过的?生水,在扶苏眼里?跟细菌培养皿没什么区别,再热他也不敢喝。 趁着伍左他们喝水的?时候,扶苏就自己到处走走看看,参观一下这两千年前的?厨房,跟现代?的?土灶都有什么区别。 扶苏努力垫脚扒着台面,看庖人处理苦菜,心里?无力吐槽,这石头搭建的?料理台还挺高,他差点?都看不到了?。 这些人也是,择菜为什么在那么高的?台子上?就不能坐在小?凳子上挑吗? 扶苏视线在整个膳房里?巡梭,前前后后看遍了?,发现一张椅子都没有,才想起来,哦这是战国时代?,哪来的?小?凳子。 他记得,凳子似乎是源于杌凳,就是踩着它上马上车的?那种脚踏,后来慢慢演变成了?坐具,然后又有人在此基础上加了?靠背,就发明出?了?椅子。 嗯,改天去校场要一张杌凳去,扶苏边想边点?点?头,表情格外郑重。 大概是穿越后没有人跟他同频,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久而久之扶苏习惯了?,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里?。 在嬴政和楚夫人面前还会有意识地收敛,当没有二?人在时,他就懒得控制自己了?,思索的?过程都体现在脸上,那煞有介事的?包子脸让人看了?,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可惜膳房里?根本没人敢盯着扶苏看,哪怕是离扶苏最近的?,正在处理苦菜的?庖人,也只敢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菜叶,仿佛菜叶上突然开?出?了?花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扶苏突然意识到了?刚才吓人的?弊端,明明每间屋子里?至少有五六个人,可只要他一走进去,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庖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轻微的?呼吸声打扰到他。 这可不行。 立威是很有必要的?,但太过了?就要起反作用?,扶苏觉得还是要尽快做点?什么,改变膳房对自己的?态度,他还有好多?美食要做,未来几年估计都离不开?膳房,一直这么安静的?话,扶苏真担心他们心理出?问题。 于是扶苏佯作好奇,走近一个正在翻看豆子的?庖人。 那些豆子被泡在盆里?,看上去比后世黄豆小?了?不少,主要是比较干瘪,哪怕已经泡过了?水,也依旧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哎,这隔了?两千多?年,也就只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其他东西一点?熟悉的?影子都没有啊。 扶苏用?手扒着台面,费力想要看清盆里?的?东西,可惜因为身高败北,伍左看了?赶紧上前将他抱起来,扶苏才得以居高临下,不然还真是连豆子影子都看不到呢。 他仔细端详着那个陶盆,疑惑都写在了?脸上,问那庖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能吃的?吗?” 庖人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弯腰低头回答。 “回公子,小?人正在用?水泡菽,这个可以用?来蒸菽饭,是膳房所有人今日的?餔食。” 菽即豆类的?总称,此时人们还没有将豆类分得那么细致,统称为菽,直到汉代?才开?始叫豆子。庖人又给扶苏指了?指旁边泡着的?各式各样的?豆子,都是今晚蒸菽饭的?主要材料。 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蒸杂豆饭,各种各样的?豆子混在一起蒸,一粒米都没有,虽然也能果腹,但豆子太硬且吃多?了?会胀气,家有余财的?人都不会去吃他,这是秦汉时代?底层平民才会吃的?东西。 不过豆饭遭上层社会嫌弃,但好歹能果腹,下层人对于豆饭倒是接受良好,比如庖人们,虽然也在咸阳宫做事,但他们不能掌勺,只是打杂的?,地位非常低,俸禄也低,以豆饭为食是常有的?事。 豆子被叫做菽,而豆苗则叫藿,《战国策??韩策一》中张仪游说韩王时曾说:“五谷所生非麦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可见豆苗也是人们餐桌上的?常客。 菽在他们眼里?应该就是那种,全身都是宝的?食物。 当然,在现在的?扶苏眼里?也是,扶苏已经能想象得到,这么多?种类的?豆子一起磨豆浆,再加点?糖,味道能有多?香了?。 加点?石膏就是豆腐,还有豆皮、豆干、腐竹、油豆腐、臭豆腐,一瞬间扶苏简直脑补了?一个夜市小?吃摊,馋得肚子都叫了?。 “咕噜——” 扶苏听见声音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为什么他的?肚子如此沉不住气! 伍左也面色一变,以为扶苏是听见“菽饭”两个字馋了?,他是知道扶苏在吃食上有多?挑剔的?,挑剔到他才到扶苏身边伺候两天,就已经深深记住了?扶苏吃饭时痛苦的?样子。 在伍左看来,那些食物已经足够精细,七国之中应该不会有比这些更美味的?东西了?,然而扶苏依旧吃得很痛苦,那要是吃到黔首才吃的?菽饭,不会难吃到吐出?去吧? 再说菽太过坚硬,哪怕是蒸过的?吃起来也能让人面目狰狞,年老的?黔首牙齿不行咬不动菽,因此饿死?的?不计其数。 扶苏的?乳牙才长出?来没多?久,哪里?咬得动那么硬的?东西?所以伍左立刻开?口劝扶苏:“公子可是饿了??不如让他们做一碗粟米粥吧,这个太硬了?,不适合公子吃。” 庖人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菽饭太难嚼,公子还是吃些粥吧。” 庖人也没想到,长公子居然会对菽感兴趣,可如此粗陋的?食物,他们哪敢拿给长公子吃,贵人们脾胃弱,若是长公子吃了?肠胃不适,王上和夫人的?怒火他们可承受不起。 扶苏本来还想嘴硬,我不饿!我根本没想吃东西!他明明只是馋了?而已。 可在话说出?口之前,他转了?转眼睛,发现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不依不饶地说:“不要粟米粥,我就要吃这个!” 庖人弓着腰尴尬地僵住了?,他笨嘴拙舌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扶苏,再加上门口时扶苏把他们都吓住了?,也不敢劝。 庖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伍左。 不用?别人说,伍左也是要劝的?,他苦着脸说:“公子,菽饭不好吃的?,哪像粟米粥又香又甜,还是吃粥吧。” 伍左伺候扶苏两天,除了?记得扶苏对吃食挑剔之外,还记得他格外钟爱甜食,连牛乳里?都要加野蜂蜜才行,所以劝的?时候特意提到菽饭一点?也不甜,不要吃,咱们别吃了?。 这伍左可就冤枉扶苏了?,他在现代?时,跟大部分国人一样,对甜品的?最高评价就是:这个不甜,而且他也不是无锡人,他对甜食的?喜爱程度真的?一般。 可谁让秦国的?调料太匮乏了?呢,吃的?那叫一个原汁原味,这就导致了?扶苏格外喜欢甜的?,至少吃的?时候舌头不会麻木。 伍左注定要失望了?,扶苏要是真小?孩就被糊弄住了?,可他是主动找事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于是伍左不劝还好,他这么一劝,扶苏更闹了?起来,非要吃菽饭不可,伍左怎么劝都不听。 他这个样子给庖人看傻了?,明明在门口时还是一个仅凭几句话,就能将所有人吓得趴在地上的?狠人,身高半米,气势却?足有两米八!怎么转眼就跟他家小?儿子耍赖时一样? 噢呦!庖人被自己的?大胆想法吓了?一跳,长公子是什么身份,他怎么敢这么想! 赶紧摇摇头,将不敬的?想法赶出?脑子,然后低头专心洗豆子,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祈祷那个内侍能成功劝公子打消念头,不然自己恐怕就要挨板子了?。 被寄予厚望的?伍左已经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说了?一遍,可扶苏极为顽固,怎么劝都劝不动,整个一胡搅蛮缠。 那一瞬间,伍左都想抬出?楚夫人吓唬吓唬扶苏了?,这也是哄小?孩最常用?的?办法,以前在家中时,他常常看见邻居教?训小?孩子,不听话就向长辈告状,然后小?孩子就会变得特别乖。 宫里?能当扶苏长辈的?就三个人,一个是病怏怏的?夏太后,不问世事,一个是威严的?王上,只问世事,伍左能想到的?就只剩楚夫人了?,公子再怎么闹,总是要听母亲的?话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告诉他最好不要这么做,伍左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没有将“再不听话我告诉你?妈”这种话说出?来,不然上岗第三天就要惨遭裁员。 最后伍左没办法,只能反复强调豆子的?硬度。 “菽太硬了?,公子年纪还小?咬不动,实在要吃的?话,可以等长大些再让他们给您做。” 扶苏一脸“真的?吗我不信”的?表情,瞪着伍左:“真的?有那么硬吗?” 伍左狂点?头:“真的?真的?!” 扶苏失望地看他一眼:“那你?们就不会把它弄软了?给我吃吗?” 扶苏像模像样地叹气,摇头:哎,真是的?,收了?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弟,真是愁人呐。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伍左已经从扶苏脸上看到了?这句话,顿时羞愧不已: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羞愧一秒,伍左果断转头去吩咐庖人:“听见了?吗?将菽弄软一些给公子吃。” 将自己的?羞愧转移给别人,他果然好受多?了?,伍左在心里?给自己点?了?赞。 可惜庖人并?没有羞愧的?意思,因为伍左所说的?将菽弄软一些,在庖人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没有这样的?事。 他一个天天吃菽饭的?,早就受不了?菽的?硬度,难道他不知道将菽弄软一些吃着更方便?吗?关键是做不到! 蒸之前将菽放到水里?泡几个时辰,就是为了?让菽胀大蓬松变软,一般泡半日效果最好,然后再上锅蒸,让菽充分吸收水分,达到可以入口的?程度。 这是千百年来人们食用?菽总结出?来的?智慧,在庖人看来,这已经是菽可以软化的?极限了?,还想变得更软,怎么可能? 他也不是什么拥有大智慧的?先贤,这不是纯属为难人嘛! 这一刻,庖人与?被要求发明新果饮的?胖庖厨狠狠共情了?,可惜对方只跟着扶苏走了?一段,扶苏觉得没什么需要问的?,就将人赶走了?,说一会儿有需要再找他,不然这会儿就可以向对方求助了?。 胖庖厨:我真是谢谢你?,把所有压力都留给我一个人,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在扶苏灼灼目光的?盯视下,庖人不知该怎么直接说出?‘我做不到’这种事,可他的?为难都写在脸上。 扶苏暗道可惜,看来这个人压榨不出?什么了?。 扶苏失望地望着庖人:“难道你?不会?” 庖人羞愧低头,迟来的?羞愧终于压倒了?他:“公子,是小?人无能。” 难道他就这样吃不到菽了?吗?充满期待的?眼睛垂了?下去,小?小?的?人瞬间笼罩在失望的?灰色里?。 扶苏撅着嘴,回身抱住伍左的?脖子,将脸埋下去,话不用?多?说,这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伍左顿时抑制不住地开?始心疼,差点?想要回抱回去,好在理智回笼,想起这是长公子,不是自家幼弟,就只僵硬地任由?扶苏抱着。 但是不能抱,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安慰长公子,本来他是最反对扶苏吃菽饭的?那个,但当看见失落成一团的?扶苏时,伍左的?想法立刻就变了?。 长公子不就是想吃一碗菽饭嘛,他又不是要山珍海味,凭什么不能给他吃! 伍左对庖人说:“你?不会,那你?去找一个会的?来,膳房里?这么多?人,难道就没人能给长公子做一碗菽饭吗!” 此话一出?,庖人羞愧中夹杂着膳房被小?看的?微怒,当然这不是针对扶苏,而是针对伍左的?。 为了?证明膳房的?人不是废物,也为了?达到长公子的?要求,庖人立刻说:“不可能,小?人不会是因为小?人愚笨,定然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然后就雄赳赳气昂昂跑出?去摇人了?,发誓要做一碗最软烂的?菽饭出?来。 只能说激将法就是牛,千古不变。 然而庖人问遍了?所有人,包括正在专心为夫人们准备餔食的?庖厨,对方可是膳房最权威的?人,若是以往,庖人绝对不敢主动上去搭话,但有重任在身,庖人的?胆子也壮了?几分,谁都敢上去问两句。 因为是长公子交代?的?事情,没人敢敷衍,可也没人能做到,都摇摇头,对庖人表示爱莫能助。 扶苏本来正抻着脖子朝外眺望,等庖人带一个好消息回来,结果得到的?却?是第二?次失望,他再次撇着嘴将头埋了?下去。 伍左想安慰几句,不过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小?的?脑袋就又抬起来了?,扶苏用?比刚才洪亮得多?的?奶音气呼呼地跟伍左说:“一定是他们太笨了?!我要去找父王,让他送我几个聪明的?庖厨来!” 嗯?! 这话可是按到所有人的?命脉了?,偷听的?庖厨和庖人一顿,纷纷瞪大了?眼睛。 王上那么宠爱长公子(扶苏被带着到章台旁听的?事情已经满宫皆知了?),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的?,到时候有了?新的?庖厨们,他们岂不是就要被赶出?宫去了?? 要知道能在王宫做庖厨,可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平日里?邻里?们都格外羡慕他们,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被赶出?宫,还是因为做不好菽饭,他们以后还怎么在咸阳城混下去。 不行,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庖厨们心急如焚,飞速转动脑筋,就想在扶苏踏出?膳房的?门之前,想出?一个完美对策。 可一千年都没人能解决的?问题,这一时半会儿他们去哪儿想办法? 性子急的?庖厨都开?始敲墙了?。 扶苏偷偷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敲墙声时,不厚道地笑了?,然后赶紧重新埋到伍左脖子里?,怕伍左和庖人看到他在偷笑。 而这在伍左看来则是,公子实在太可怜了?,只是想吃一碗菽饭而已,可膳房什么都不会,他们只会带来失望。 于是伍左也赞同扶苏的?话,是应该找几个聪明的?庖厨来,不过他觉得这种小?事就没必要麻烦王上了?吧,不如去找楚夫人? 听到伍左的?劝说,扶苏发现他这是陷入前世思维的?误区了?,怎么就忘了?呢,咸阳宫可不是紫禁城,他娘也不是毫无势力的?臣女?,不会被死?死?困在宫里?,想做点?什么都要禀明皇帝皇后才行。 如果说楚夫人要出?去逛街,那确实得打报告,但只是找几个庖厨的?话,她自己就能发布命令出?去,而咸阳宫顶多?就是查清楚几个庖厨的?底细,确保没有刺客或者细作混进去就行。 都怪扶苏一直待在他和楚夫人的?宫殿里?,接触外面的?时间太短,而且楚夫人也很少使用?自己这项权利,导致扶苏的?思维还局限在上辈子的?认知里?。 他得尽快改掉。 眼看着长公子和贴身内侍都开?始讨论该去找谁要人的?步骤了?,庖厨们急得嘴角都要起燎泡,大概是重压之下的?确会有急智,一个女?庖人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 她眼睛突然亮起来,根本没有多?加思考就进了?屋子说:“长公子,小?人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菽变软!” 不怪她这么急,实在是扶苏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出?门,他们的?机会稍纵即逝,为了?自己能继续留在宫里?,庖人一想到办法立刻就进来了?,也没想过这个办法是不是真的?可行,更没有想过她这么一出?去是不是就暴露了?自己在偷听的?事实。 不过立威已经立过了?,扶苏现在没兴趣跟她计较这个,他对女?庖人提的?办法更感兴趣,装作非常惊喜的?样子问她:“什么办法!” 女?庖人眼睛亮亮的?:“小?人觉得可以像舂米一样将菽舂碎然后再蒸,那样不就变软了?吗。” 舂米就是人工给谷类脱壳,先将谷类放入石臼中,然后再用?杵去捣,持续不停舂米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得到脱壳得不太完美的?米。 这是一种很累的?活计,因为舂米的?杵非常重,差不多?有上百斤,举着杵连续半个时辰起起落落,为了?达到让谷类脱壳的?目的?,力气还绝对不能小?,等忙完了?整个人都会累到脱力。 舂米通常是女?人的?活计,这甚至是一种刑罚,即犯错的?女?人会被罚去舂米,由?此就可以看出?舂米到底有多?累了?。 女?庖人在家也是要舂米的?,她太清楚舂米杵的?力量,用?水泡不软的?菽,用?舂米的?方式绝对可以! 90-100 第 91 章 虽然不是石磨, 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至少原理是一样的。 扶苏满意点?头,果然时间死线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你看?刚才?还死活想不出?来, 一旦发现想不出办法就要全体失业, 这办法瞬间就有?了。 嗯?感觉哪里怪怪的?。 扶苏歪头思考,怎么感觉他突然有朝资本家发展的趋势? 啊呸呸呸, 绝不可能!他只是在鼓励社会进步! 女庖人说完之后就一直期待着扶苏的?反应,这估计也是一个因为扶苏之前的?表现忽略他年纪的?人,居然在期待一个一岁小孩的?肯定。 除了扶苏和女庖人之外,所有?人听了之后第一个想法都是,这怎么可能?这办法绝对不行。 从来也没有?人想过用舂米的?法子去舂豆子,一来可能每天舂米都够累的?了, 菽又不像谷类得脱壳, 蒸熟了就能吃, 何必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呢, 硬点?就硬点?呗,连这种程度的?硬都承受不住, 说明你牙不行人老了, 别浪费粮食了。 二来, 大部?分的?人都循规蹈矩, 踩着先人的?脚印过日子, 从来没想着变通过, 舂米就是舂米, 蒸菽就是蒸菽, 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怎么偏偏就你要把米拿去蒸, 还要把豆子磨碎?没道理的?事情。 等扶苏见到舂米的?杵时,扶苏觉得他刚才?的?想法还是太片面了。 现代都是用机器给?米脱壳,已经很少有?人舂米了,只有?在一些文化保护地?区才?能看?到,扶苏以?前旅游的?时候见到过,不过人家那个杵的?碓(dui,第四声)头是用铁做的?,重是重,但脱壳的?效果也非常好。 谁能想到,秦国用的?杵居然是纯木头的?!又重又钝,费力气不说效率还低,难怪他们没想过要舂豆子,因为根本砸不烂。 说不定曾经也有?人尝试过,只是发现徒劳无功,这才?放弃。 庖人们将泡好的?豆子都搬过来,先抓了一把扔进石臼里,让女庖人舂一点?试试。 为了能更?快舂烂,女庖人又叫了另一个女庖人陪她一起,两人抬着杵一下一下捶击豆子,所有?人围成一圈观看?,就连禁军都兴致勃勃地?抻着脖子往里看?。 扶苏赶紧招呼伍左抱自己出?去。 这群看?热闹的?人真是没救了,也不看?看?这天多热就往一起凑,感觉就一瞬间连空气都升温了,再待一会儿扶苏都怕自己被闷死。 伍左轻声问:“公子可要吃个桃子?” 还有?桃子? 战国时期的?桃子,扶苏还没吃过,也没怎么见过,听伍左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要!” 伍左道好,随便问了一个庖人,不一会儿庖人就端着几个青桃走了回来。 伍左拿起来就要喂扶苏吃。 扶苏:?? 不是你们战国人都这么生猛的?吗?你是看?不见桃上面那厚厚的?一层毛吗! 扶苏战术后仰,伍左不解地?问:“怎么了公子?” 扶苏伸手指:“好多毛毛。” “哦 !”伍左瞬间懂了,他单记得长公子在膳食的?味道上挑剔,忘了注意桃子毛的?问题。 伍左把桃放回去,对那庖人说:“去用水冲一下,把上面的?毛都冲干净了再端回来。” 庖人:“喏。” 说起来,伍左原本只是个普通内侍,庖人地?位比他还高一些,可谁让伍左现在是长公子贴身内侍,地?位水涨船高,他说的?话庖人也要无条件听从。 不过扶苏没想到,伍左对于?地?位的?转换适应如此良好,这心态真不是一般人 ,看?来他当时随手一抓抓到宝了? 很快,庖人端着洗好的?桃子回来,伍左重新精心挑选了一个桃子喂给?扶苏。 扶苏拒绝他喂,拿过来自己吃。 这个月份正是桃子的?成熟期,不过还没熟透,伍左特意挑了一个软一点?的?,免得硌到扶苏的?牙,又怕扶苏一次吃太多不舒服,挑出?来的?桃子并?不大,为此伍左还跟扶苏解释了一下,不是他不想给?公子大的?桃子,实在卡是公子年纪小吃不下。 扶苏:知道啦知道啦,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你虐待我的?。 扶苏矜持地?咬了一小口,哎呀——他痛苦地?闭起了眼睛,咧着嘴等那股酸劲儿过去,他就知道,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甜的?东西?,一口桃子皮差点?酸得他上天。 伍左还以?为怎么了,慌里慌张地?扒着桃子看?,又焦急地?扫视扶苏,生怕这桃子跟公子相克,把扶苏吃出?毛病来。 “怎么了公子?要不这桃子别吃了。”说着就要去拿扶苏手里的?桃子,扶苏挪开手。 “别,我再尝尝,一定是刚才?吃的?方式不对。” 按理说桃子应该是甜的?啊,甚至前世?吃桃子的?时候,扶苏总觉得水蜜桃没味儿,不爱吃,就爱吃那李子菠萝,玩儿刺激的?,当然现在不敢吃了。 不过比起前几日吃过的?杏来说,这桃子酸得挺含蓄,看?起来还有?救,扶苏当然不能轻易放弃,让伍左帮忙给?桃子去皮,光吃果肉不吃皮,这下好多了,果然是熟悉的?软糯甜味儿。 嗯——扶苏开心地?眯起眼,不一会儿就将整个桃子吃光,然后立刻洗手,坚决将讲卫生这个原则贯彻到底。 伍左看?扶苏喜欢,就对庖人说:“再挑几个软的?装起来,一并?带回去。” 庖人又应了一声退下,这时候装东西?的?方式也很古朴,是一个没刷漆的?竹编提篮,几个青色的?桃子在里面滚来滚去,还真有?点?古朴的?美感。 扶苏看?到竹编篮子第一眼,脑子里想的?却是:五佴斯九零爸乙九二,竹子?秦国这时候有?竹子吗? 他努力回想,似乎……以?前是看?过这么一个新闻,说秦岭的?熊猫和四川的?熊猫长得不一样?,一个尖脸一个圆脸,秦岭连熊猫都有?,应该也有?竹林。 哎?他好像还忘了一个更?重要的?,秦惠文王时期,秦国就已经攻占了巴蜀,秦国的?疆域不止局限在西?北,连西?南都是他们的?。 不对,现在他可是秦始皇的?儿子,什么他们的?你们的?,应该是我们的?。 扶苏托着腮,嘿嘿偷笑。 伍左不解地?来回看?扶苏和桃子,心想几个桃子而已,公子怎么开心成这样?? 难道第一次吃到味道这么正常的?水果,高兴坏了? 刚才?扶苏让他给?桃子去皮,伍左这才?知道,不是桃子与公子相克,实在是桃子太酸了,伍左偷偷咬了一口桃子皮,茫然发现这根本不酸啊,怎么公子反应那么大? 如果是自家幼弟,伍左肯定要说:就你矫情,吃个桃子都那么多事。 但是面对公子,伍左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理由?: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不能强求。 同时伍左也在心里加重了公子爱吃甜食的?印象。 旁边忽然传来欢呼,原来庖人们终于?将菽舂烂了,不过不是一开始那两个女庖人做到的?,她们舂了一会儿,菽依旧完好无损,迟迟看?不到希望,女庖人有?些失落,难道她的?想法是错的?? 可她不想放弃,咬着牙和同伴继续用力舂,围观的?女庖人们见她们如此吃力,忍不住也上去帮忙,毕竟是关乎整个膳房的?大事,她们怎能束手旁观? 人多力量大,渐渐的?菽终于?被捣烂,碎成了小块,望着石臼里碎烂的?菽,庖人们忍不住发出?欢呼声,又蹦又跳。 扶苏伸头朝外面张望,心想真是有?活力啊,跟他刚才?参观膳房时的?样?子天差地?别。 没错,扶苏早就回屋子里了,虽然嘴上说着这天也不热啊,跟上辈子相比差远了,身体上却很诚实,自动寻找纳凉避暑的?地?方。 没有?风扇空调和藿香正气水,人就连嘴硬都是有?限的?。 哎,怀念空调的?第一年。 庖人们将菽盛到了陶碗里,由?最初那个提出?设想的?女庖人端到扶苏面前,她跪下高举陶碗:“公子请看?,菽已经变软了。” 扶苏探头看?一眼,这哪儿变软,还差一步吧? “那我现在就可以?吃了吗?” 众人连忙阻止:“还不能吃!” 女庖人激动的?心情霎时冷却,脸上原本激动的?酡红变成羞红,羞愧的?羞,她真是被成功的?喜悦冲昏头了,公子是要吃菽饭,她怎么能将还没蒸熟的?菽端给?公子。 女庖人羞愧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举着陶碗的?胳膊都微微颤抖。 “小人这就去蒸菽饭,还请公子稍待。” 扶苏点?头:“去吧。” 他很期待这碗碎豆子出?锅的?样?子,会变成什么呢? 看?到女庖人端来的?成品时,扶苏一点?也不意外,想从无到有?建立科技树那是那么简单的?,不可能一次成功。 别看?只是简单地?做一杯豆浆,现代人掏出?豆浆机,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事,在秦国这可是跨时代的?发明,扶苏还不能亲自上手去做,还有?得磨呢,少说也得来回试验七八天,才?能达到扶苏想要的?效果。 不过,磨豆子最好还是用石磨,他要怎么告诉他们呢?总不能说本公子我昨夜夜观天象,发现你们舂豆子的?方法不行,我这里有?2.0版本,扣1就传授你们新款设计图? 不行不行,再想想。 膳房的?火都是现成的?,因为时间也不早了,他们正在给?各宫主子准备餔食,生的?火都还没灭。 好在现在做菜的?工序几近于?无,不然扶苏可不敢拉着他们在这捣鼓豆浆,免得耽误哪个夫人八子用膳,不仅庖厨们要遭殃,楚夫人的?宫殿也要被告状的?人们踏平门槛,太可怕了。 庖人们小心翼翼将陶碗放到锅里开始蒸,扶苏则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不过他也没闲着,招呼胖庖厨过去,让他想办法把这些桃也做成桃子罐头,他爱吃。 胖庖厨一听,高兴地?连连点?头,他刚才?还在为这件事发愁呢,不知道该去哪儿给?长公子找新的?果饮,原来长公子可以?接受桃子啊,那就好办了。 扶苏:不,你不明白。 这不是桃子还是杏的?问题,关键你煮的?时候不加糖啊!这次扶苏严肃叮嘱对方:“煮的?时候要加蜂蜜,知道吗?不加蜂蜜的?我不喝啊。” 胖庖厨点?头:“臣记住了,一定多加蜂蜜。” 对方似乎真的?不忙,记下扶苏的?需求之后,居然还无师自通地?给?扶苏冲了一碗蜂蜜水,摸起来碗壁尚温,居然还是用的?温开水? 扶苏诧异地?看?回去,膳房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习惯? 胖庖厨嘿嘿笑道:“臣之前去给?您送膳时,曾听宫门前的?姐姐们提起过,给?公子喝的?东西?最好是煮过的?,不然公子不爱喝。” 扶苏恍然大悟,难怪呢,他就说膳房怎么会给?他送杏肉罐头,而不是像桑葚那样?直接榨成汁。 没想到这庖厨还挺细心。 扶苏朝胖庖厨投去长公子的?欣赏,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胖庖厨一愣,然后意识到什么,心中狂喜,他死死掐住虎口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比较冷静地?回答:“臣名叫河,原是宋国人,所以?大家都叫臣宋河。” “宋河?”扶苏复述了一遍,努力回想,宋国在哪儿来着? 他以?前光顾着看?秦始皇一统天下,这之前的?历史没了解过啊,宋国灭亡的?太早,对统一大战的?战局毫无影响,这段历史自然也不会提,扶苏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不过他名字里有?一个河 ,大概是住在黄河边上的?吧? 不过扶苏可真是污蔑宋国了,事实上宋国也不过亡了四十多年而已,以?这个胖庖厨的?年纪来看?,估计他的?父辈都是土生土长的?宋国人,可惜一朝国灭,‘宋’只有?出?现在姓氏里还算有?点?意义?了。 大概上辈子学杂了,扶苏一时间想的?东西?有?点?多,一不留神就问了宋河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宋江?” 宋河一愣:“没有?,臣二弟叫宋泗。” 哦,他懂,泗水河嘛。 就是可惜了,没能来个跨时空联动。 他问宋河名字的?目的?也很明显,以?后他还有?数不清的?新东西?要做,豆浆只是第一步,需要找个心细行动力强的?人来帮忙,之前就觉得宋河比其他人都镇定,是个好材料,再加上细心的?优点?,那就选他了! 扶苏招招手,示意宋河靠近点?,他要说悄悄话,宋河怀着激动的?心情将耳朵贴过去。 扶苏用气音告诉他:“你很聪明,比他们都聪明,以?后我想吃好吃的?就来找你,你应该都会做吧?” 宋河亮起眼睛,快速点?头。 其实他更?想大声答应,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长公子看?重了!可长公子要说悄悄话,显然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虽然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但要想这份看?重能持久,他不需要懂,只需要照做就可以?了,所以?他也用气音保证。 “公子放心,只要是您爱吃的?,臣一定能做出?来!” 不会做也得会做,大不了现学,饭都送到嘴边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吃。 扶苏满意点?头,笑着眯起眼睛:“那就好,多多努力,我看?好你。”扶苏学着前世?老板的?样?子,拍了拍宋河的?肩膀。 有?经验的?打工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警惕地?守好自己的?肝,但单纯的?宋河还没经受过毒打,被长公子拍了两下肩膀,他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冲上了头,恨不得现在就起锅煎两个肉饼证明下自己的?实力。 扶苏还拉住伍左肩膀上的?衣服,让他朝宋河靠近一下,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继续用气音小声叮嘱:“你们两个,好好认识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要好好相处哦。” 扶苏不可能每次都亲自跑到膳房来,一次两次还可以?解释,是想研究一下黔首都吃什么,是在关心民生,次数多了他爹可能要怀疑他的?就业志向,思考秦国长公子去做庖厨的?可能性。 毫无可能。 他爹会把他腿打断。 所以?找一个靠谱的?跑腿就很有?必要,扶苏最信任的?就是伍左,当然关键原因是他现在手下就一个伍左能用,其他都是禁军。 禁军们要么自己有?爵位,要么家中父兄有?爵位,天天跟着他到处走,保护他还行,要是让人家堂堂禁军天天往膳房跑腿,恐怕过不了两天就会收到一堆辞呈。 不要觉得禁军都有?爵位很夸张,要知道秦国可是二十级功勋爵制度,战场上斩首甲士一个,就能获得最低等的?爵位,禁军们长相魁梧装备精良,拿个爵位还不是轻轻松松。 宋河伍左点?头应是,两人对视一眼,态度都很友好,没有?想要闹不和别苗头的?意思,扶苏很满意。 两人也看?得清楚,都是为了在长公子面前博个前程,他俩一个是庖厨一个是内侍,没有?利益冲突,既然如此何不和平共处呢,两人一起将差事办好,这前程才?长久。 扶苏慢悠悠喝光了碗里的?蜂蜜水,宋河还要再去冲一碗,扶苏赶紧制止他:“饱了饱了,不喝了。” 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他已经吃了一个桃子又喝了一碗蜂蜜水,小孩子的?肚子里哪有?那么多容量,再多吃点?就该闹肚子了。 扶苏有?意控制自己的?食量,免得年纪轻轻营养失衡,在这个没有?靠谱医生的?年代,只能自己主动养生了,这样?才?能活长久。 这不比他爹后来被徐福骗体面多了。 扶苏低头,眼珠转了转,偷偷掩盖下他好孝的?心思。 不过这件事也真是让人发愁,若是在前世?看?到秦始皇问卜仙山的?记载,扶苏顶多摇摇头,叹息一下古代人真是封建迷信,可现在他穿越了!秦始皇还成了他爹! 要是以?后他爹再去寻找仙山,不体面的?可就要变成他们俩了。 他记得他爹不仅派徐福去找神仙,自己还嗑丹药,再想想他爹每天批阅一百二十斤竹简的?战绩,能活到四十九岁简直是个奇迹啊!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的?基因这么牛。 他爹对他还挺好的?,他在章台作了那么多次都没被骂,而且还能有?皇位继承,这么好的?爹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没有?了,上下两千年都找不到啦! 扶苏抱紧空了的?碗,就像隔空抱着他敬爱的?亲爹,抱得死死的?,发誓以?后一定要带着他爹一起养生,长生费点?力气,活到将匈奴都统一还是有?可能的?! 你那是为了让你爹长寿吗?分明是为了让他去打匈奴,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扶苏瞪起眼睛:污蔑!纯属污蔑! 宋河疑惑地?望着扶苏,长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不想再喝蜂蜜水了吗?为什么还死死地?抱着碗不放?他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啊? 宋河已经三?十岁,家中长子都已经娶妻,明年都能做爷爷了,他家里的?小孩可以?说泛滥成灾,他可太了解小孩子的?脾性,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长公子该不会是刚说完就改主意了吧。 得用的?下属不能等着主子发号施令了再去做,你得想在主子前头,宋河属于?刚入职的?,急需表现,当即就想接过扶苏手里的?碗,再去倒一杯蜂蜜水来。 没想到扶苏事情想完了,也注意到手里的?空碗,随手就递给?他,让他找人刷一下。 原来是真的?不喝了啊,宋河拿着碗对自己猜错扶苏的?意思而懊恼,怎么就猜错了呢,他以?后为长公子办事不会也猜错吧,那不就坏事了嘛。 扶苏还不知道自己简单一句话,已经让宋河陷入了内耗,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蒸锅,那碗碎豆子已经在锅里蒸了好一会儿,应该可以?出?锅了吧。 说起这个,扶苏非常佩服那女庖人烧火的?技术,这还是个连风箱都没有?的?年代,她是怎么做到烧火不冒烟的?? 以?前他看?电视的?时候,总能看?到第一次做饭的?人笨手笨脚地?,每次他们一进厨房,过会儿就是浓烟滚滚,几乎能把厨房烧掉。 起初扶苏还以?为是夸张,直到后来他去农家乐,亲自试验了一次,浓烟倒不至于?,但确实挺呛人的?,呛得他连眼泪都下来了,之后再也没敢不自量力地?尝试过。 出?乎扶苏的?意料,他以?为豆子很快就能出?锅,其实不是,他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快到餔时,那一碗豆子才?蒸熟。 这东西?别看?已经被捣碎了,依旧很硬,想蒸熟它,又费时间费柴火。 扶苏瞄了一眼,发现并?不是自己以?为的?会是一碗软塌塌的?豆子,似乎是捣烂之后有?了粘性,它们变成了一坨……看?上去像是粗加工的?豆饼。 而庖厨们则惊呼:“居然变成糗了!” 第 92 章 从字体?构成来?看就知道?, 糗指的是一种食物,一般指干粮、炒熟的米面或者食物粘连在一起的状态。 能吃,但是味道?极差, 导致后来?衍生出了很多用糗比喻食物粗劣, 生活贫苦的词语, 比如饭糗茹草、羹藜含糗,看起来就不会好吃的样子。 没想?到努力许久得到的居然是这个样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窒息般的沉默在膳房中蔓延,其中以?那个女庖人最为无措。 她满心以为自己找对了办法,能保住自己不被赶出宫去,甚至还会得?到长公子的嘉奖,可为什么?明明之前一切都很顺利, 为什么会这样? 女庖人不敢置信, 徒手将陶碗从蒸锅里?端了?出来?, 不死心地用筷子翻看, 结果筷子一夹,豆子就软烂了?, 不过还是能分离出来?颗粒状的豆子, 没有彻底粘连成糗, 女庖人这才微微放心。 尤其当豆子碎开后, 散发出的香气也与味道?糟糕的糗不同, 还是可以?吃的。 女庖人的表情顿时从忧心忡忡变成喜笑颜开, 急不可耐地捧到扶苏面前。 扶苏也用筷子翻了?翻, 发现一戳就碎, 如果再勺子压一压恐怕就要变成粉末状,算是很接近他要的状态了?, 于是扶苏开心地笑起来?,似乎对这一碗蒸菽饭极为满意。 看见长公子露出笑脸,膳房的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情变轻松不少,要知道?刚才看到菽饭出锅时的糟糕状态,他们还真?以?为要被替换掉了?呢。 虽然扶苏本?意不是想?吃蒸豆子,但既然拿这个当借口?,豆子熟了?他总要给面子地吃几口?,才好?名正言顺地赏赐。 顾忌着豆子吃多了?胀气,他还是个孩子,还不想?承受这种痛苦,扶苏只吃了?两三口?,就把剩下的还给女庖人。 “我喜欢你做的菽饭,以?后你就给我做菽饭好?了?。” 女庖人喜出望外,立刻跪下谢恩:“多谢公子!小人一定会努力?把菽饭蒸得?更软,保证公子喜欢!” 其他庖人望着女庖人,均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要知道?庖人虽然跟庖厨只有一字之差,但地位可是天差地别,非要做个比较的话,庖厨是现代的主厨,庖人就是个改刀、洗菜工,负责打杂的,洗菜烧火等等都是他们的活。 如今女庖人被长公子看重,即便只是蒸菽饭,可对庖人来?说,这就是迈向了?成为庖厨的第一步,如何不让他们羡慕。 女庖人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尤有余温的陶碗,就像抱着自己的铁饭碗,根本?顾不上烫,笑得?有点傻。 扶苏指着碗说:“我就喜欢这么软的,记得?以?后给我吃的菽饭都要这么软,记住了?吗?” 女庖人重重点头:“记住了?!” “嗯。”扶苏顿了?顿,如刚才问宋河名字一般,突然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宋河眼神一凝,看向女庖人,刚才他被长公子记了?名字,还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后来?者,这着实给了?他危机感。 原本?因为对方只是个庖人,心里?不以?为意,现在却是不得?不重视了?。 女庖人根本?没看到宋河的眼神,她现在眼里?只有长公子和手里?似乎在散发金光的碗。 “回公子,小人名叫芽,是家中长女,所以?大家都叫小人孟芽。” 扶苏点点头,表示了?解,就跟孟姜女这名字一个套路呗,因为姓姜,又是家里?第一个女儿,就成了?孟姜女。 话说这还是扶苏穿越之后掌握的知识,前世看孟姜女哭倒长城,他还以?为人家姓孟呢。 不过:“孟芽……”扶苏反复念了?两遍说道?,“是个好?名字。” 得?到长公子称赞,孟芽更兴奋了?,眼睛里?似乎有星星,笑得?弧度大了?,扶苏才发现孟芽脸颊上还有若隐若现的婴儿肥,他有点好?奇。 “孟芽,你多大了??” 孟芽微愣,不明?白长公子问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刚得?到长公子看重,就连长公子的问话都听?不懂,孟芽此时的心情跟宋河同频了?,她这个金饭碗不会不保吧? 看到孟芽的反应,扶苏才发现自己又古今不分了?,这个时候问人家多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问身高呢,他不得?不又问了?一遍:“就是问你今年几岁?” 原来?如此,孟芽腼腆笑道?:“回公子,孟芽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才十六岁?扶苏不敢置信,十六岁这么成熟?? 也不知道?秦国人都吃什么长大的,除了?个别鸡立鹤群的,其他人一个比一个高,比如孟芽,普普通通的平民,平日里?吃的是粗粮干的是粗活,瘦骨伶仃的,可偏偏长得?极高,扶苏目测她快到一米七了?。 再加上微微发黑的皮肤,瘦削的身躯,眼神也缺少了?一种清澈的愚蠢,他还以?为至少二十多岁。 这倒不是扶苏嫌弃二十多岁的人老?,他穿越之前都二十五六了?,没道?理嫌弃自己,只是这里?到底是秦国,一个女子十四岁就可以?成亲的年代。 人们一旦成家就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因此一个个都成熟得?特别早,如果孩子生得?早,二十多岁时,儿女都快成亲了?,就像宋河才三十岁已经升级成爷爷一样。 像他爹这样二十岁才有了?长子的还是少数,基本?都是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讲究什么二十岁及冠的事,平民家中劳动力?少,死得?又早,恨不得?儿女越早成家越好?,早点成家分担养家重担,再生个小劳动力?出来?,他们才好?轻松轻松。 他一开始还以?为孟芽年纪也不小了?呢,现在看来?,她脸上快要消失的婴儿肥不是年纪渐长消褪的,根本?就是吃不饱饭饿得?脸上没肉。 在膳房干活都能饿成这样,扶苏真?不敢想?象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咸阳城外又是什么样的。 扶苏问孟芽:“你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 孟芽:“回公子,小人有一个长兄,还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 好?家伙,八个孩子!比葫芦娃还多一个。 扶苏忍不住朝孟芽投去佩服的目光,当然不是给她的,而是透过孟芽佩服她的父母,能养活八个孩子还不死,孟芽的母亲可真?够幸运的。 两千多年前,生孩子这种事不仅母亲死亡率高,孩子的夭折率更好?,他们家有八个孩子,不代表只生了?八个,必然还有年少夭折没计入序齿的,如此看来?,孟芽的母亲恐怕从成亲那年起,生产就没停过。 想?想?都可怕。 不过,孟芽的父母居然能养活八个孩子?他们可真?是够能干的,也难怪孟芽饿成这样,想?来?是家里?吃饭的嘴太多,根本?就不够吃。 能想?出用舂米的法子舂豆子,还敢向他提出来?,看来?孟芽是个既聪明?又胆大的人,偏偏她想?的办法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这样的人才扶苏绝对不会放过,好?好?培养,说不定后世的厨师们都得?尊称孟芽一声祖师呢。 既然打定主意要培养,总不能眼看着人才饿着,于是扶苏就说:“你蒸的菽饭很好?吃,我想?让你的兄弟姊妹也尝尝。” 他微微发愁地说:“不过,膳房的菽都是宫里?的,我不能随便送给你,这样吧,我就送你一百钱,你去市井中买些菽回家蒸了?吃吧。” 然后就示意伍左给钱,伍左为难地回望:奴婢没钱。 扶苏不敢相信:我可是秦王长子哎,连一百钱都拿不出来?吗?? 可没有就是没有,不管扶苏怎么瞪伍左,他都变不出一枚半两钱来?。 他希望长公子能认清事实,甭管您是秦王长子还是幼子,一岁的小孩就是没有人权,您所有的钱都在楚夫人那儿呢,咱们出门之前也没申请经费,当然没钱啊! 确定伍左身上真?的一枚钱都没有(毕竟三天前他还只是个扫地的小内侍,不要指望他有积蓄),为了?言而有信,扶苏只好?跟禁军借了?一百钱,好?在禁军们没有让他失望,轻轻松松就数出了?一百个大钱,没有经过扶苏的手,直接送给了?孟芽。 这意思就是替长公子赏赐孟芽,而不是借给长公子一百钱,可谓是非常体?面地保全了?长公子幼小的自尊心,把扶苏感动坏了?,忙拉着对方袖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扶苏都想?吐槽自己,今天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好?高啊,显得?他有点海。 借钱的禁军笑得?有点爽朗,虽然心里?也激动,但比起宋河和孟芽来?说算得?上是镇定了?。 不过也是,毕竟他和二人的身份不同,能得?到长公子的赏识是好?,如果没有,对他的影响也不大,身为禁军,他有足够的机会可以?升官加爵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面对扶苏递来?的橄榄枝就会不心动,他一边微微抬起胳膊,免得?长公子拉不住他的袖子,边低头回答:“回长公子,臣姓吕名滦。” “姓吕?你是齐国人?”吕可是齐国大姓。 吕滦回:“臣高大父(曾祖父)原是齐国人,与父兄分家后就来?了?秦国,此后一直居住秦地,算起来?臣应该是秦国人。” 都第四代了?啊,那就没问题了?,扶苏欣然接受,拍拍对方坚硬的袖子,略显沉闷的金属声随之响起,幸亏吕滦抬起了?胳膊,不然扶苏还真?不一定拉得?住呢。 突然被赏赐一百钱的孟芽惊喜地回不过神,看上去有些发愣,庖人每个月也是领薪水的,这一百钱对她来?说并不算多,可她的钱都要贴补家用,连弟妹们的肚子都填不饱,每个月一领到钱就要上交父母,这是她第一次手有余钱,因此这一百钱虽然不多,对她来?说却是格外珍贵。 同时也给了?孟芽极大的鼓舞,只是蒸一碗菽饭而已,公子就赏赐了?她一百钱,若她以?后都尽心为公子做事,只会得?到更多的赏赐,因此孟芽收下钱,重重地给扶苏磕了?几个头,就此成了?膳房第二个向扶苏献出忠心的人。 而庖人们就更羡慕了?,谁能想?到只是蒸一碗菽饭而已啊,长公子不仅记住了?孟芽的名字,还给了?赏钱。 别看长公子说的是什么,因为你做的蒸菽饭好?吃,我想?让你的兄弟姊妹们也尝尝,可扶苏上下打量孟芽,可怜孟芽太瘦的眼神他们都看得?真?真?的,长公子这分明?就是特意找个借口?赏赐孟芽罢了?。 与此同时,大家看宋河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同样都是被长公子问过名字的人,可得?到赏钱的就只有一个呢,没想?到宋庖厨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庖人?这可真?是…… 庖人和庖厨们互相眼神交流,虽然没有明?说,可跟他们共事这么久,宋河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顿时生起了?气。 不过宋河生气归生气,却没有迁怒孟芽,人家是靠自己本?事得?到赏赐的,别看只是将菽捣烂再蒸熟这么简单,但是能想?到将菽捣烂之后再蒸,别人却想?不到,这就是她的本?事,她合该拿赏赐。 至于自己?宋河清楚,他只是一开始迎接长公子时与其他人表现不同,才给长公子留下了?印象,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就连长公子想?喝一种新的果饮,他都想?不出来?,最后还是长公子主动提出要喝桃子口?味的,才解决了?这一难题。 作为同时被长公子记住的人,两个人都算是第一天加入长公子的阵营,可第一天,孟芽就已经凭着新点子胜过他一筹了?,宋河当然生气,气的是自己怎么这么笨。 要是他也能有什么新奇的点子,说不定长公子也会赏赐他呢。 虽然身为庖厨的他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一百钱对他的吸引力?没有对孟芽那么大,但不管多少那都是钱啊,还是长公子赏赐的,这个名头都足够他喝酒的时候从头吹到结束了?。 宋河暗暗发誓,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会比孟芽先想?出来?,拿到更丰厚的赏赐! 同时,宋河轻蔑地瞥了?一眼其他庖厨和庖人们,笑话我?可笑,你们这群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 不止宋河看到庖厨和庖人们的眼神交流,扶苏也看到了?,他还真?怕自己刚抽的两张卡搞内讧,一个是庖厨一个是庖人,地位不同,孟芽很容易吃亏啊。 不过当看见宋河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其他人,扶苏就知道?他这是白担心了?,不愧是第一个被他看中的好?厨子,这眼界这胸襟就是不一样。 不错,他就需要这样的人才,那种只知道?内卷和内耗的坚决不要,不然就算领头人是条龙,这队伍也得?散。何况他距离龙也太遥远了?,中间?隔着两个他爹那么遥远,可不敢轻易尝试。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好?好?鼓励一番自己的两个新卡,发现太阳都偏西了?,深觉不能再继续逗留,扶苏拍拍伍左的肩膀,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伍左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招呼另外两个内侍赶紧走。 刚才看见天不早的时候他就想?劝扶苏回去了?,又怕扶苏没玩够不愿意回去,正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长公子居然主动要回去了??真?是可喜可贺! 快走快走,可别等长公子改变主意了?,那就走不了?了?,回去还得?被夫人训斥。 宫门口?,楚夫人正束手站在门前,不住地朝着膳房方向张望,她今日穿的淡红色曲裾,被灿烂的夕阳一照就成了?橘红色,远远望去像是一盏温暖的橘红色暖灯。 扶苏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某处被触动了?,前世他上小学时,放学时间?大概跟这个差不多,他总是幻想?妈妈能在家门口?等着他,就像现在这样,暖暖的夕阳下,他一眼就能望到她的身影。 可惜上辈子他妈连他一面都不肯见,倒是这辈子得?到了?圆满,惆怅的情绪在扶苏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影响到他,甚至下一秒扶苏就扬起笑脸,伸长了?手臂挥舞。 “母亲,我回来?啦!” 终于听?到扶苏的声音,楚夫人被太阳晃得?有些看不清的眼睛一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几个人影,再仔细一看,最前面被抱着走的可不就是让她担心的扶苏嘛! 楚夫人佯怒,冷着脸走过去,禁军和内侍们赶紧弯腰行礼,伍左抱着扶苏不便弯腰,却也低头不敢看楚夫人,当然这依然不是因为男女大防,而是主仆有别,他们哪敢抬头。 只有扶苏没低头,笑嘻嘻地望着楚夫人,还伸手要楚夫人抱,楚夫人冷着脸伸出手,将儿子抱了?过去。 扶苏从抱着伍左脖子变成了?抱着楚夫人脖子,笑得?格外开心,问楚夫人:“母亲,都两个时辰没见了?,有没有想?扶苏?” 楚夫人本?来?带着怒气的脸微愣,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扶苏用撒娇的语气说话。 扶苏从生下来?就安静的过分,从来?不像其他婴儿一样哭闹,让楚夫人很是省心,楚夫人哪知道?扶苏是重新来?过的人,又有宫人奶娘在一旁夸扶苏,说这是长公子体?谅夫人辛苦,所以?才不哭不闹,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 楚夫人听?了?自然欣慰,对儿子更加喜爱,可谁知等扶苏会走会说话之后,她才发现孩子太省心的弊端,那就是他不闹你,但是也不亲近你。 自扶苏出生起,他就住在偏殿,没有跟楚夫人一起住,这是宫里?的规矩,楚夫人幼年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谁知等扶苏长到一岁,却从来?没有主动要找母亲的意思,经常在他的偏殿一待就是一整天,只有用膳和早晨问安时能见到他的身影。 楚夫人是爱扶苏的,可她觉得?,她的儿子并不亲近她这个母亲,哪怕扶苏对她很尊敬,也不曾刻意疏远,可楚夫人总觉得?她跟扶苏之间?隔着一层。 她是第一次生产,但在楚国时,她曾见过母亲与幼妹和弟弟相处的样子,即便是日后高大魁梧的弟弟,幼年时也会缠着母亲撒娇,可扶苏从来?没有过,他总是格外安静、冷静,若不是有偶尔的童言童语,楚夫人甚至觉得?他不像个孩子。 可没想?到,扶苏居然也会有主动撒娇的一天,而且才出去两个时辰而已,居然就问自己有没有想?他? 楚夫人愣了?会儿神,心情因这个认知变好?了?不少,冷脸也板不下去了?,不由如破冰一般露出笑容,笑话扶苏。 “我看是你想?我了?。” 扶苏外头靠在楚夫人肩上,发出奶声奶气的鼻音:“嗯,想?母亲了?。” 楚夫人又愣住了?,这种打直球直接说想?你了?,谁能拒绝得?了??尤其对方还是你那软萌可爱的幼崽,把持不住啊。 这下楚夫人真?是一点起都没有了?,哭笑不得?地说:“才出去两个时辰就想?母亲,羞不羞啊。” 小孩子都想?展示自己坚强的一面,有时候胆小了?想?念父母了?都不说,别人一问还会急哭,哭着反驳我没想?他们,我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但扶苏可没那么幼稚,想?就是想?,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再说人的童年能有几年啊,只有童年才能肆无忌惮地跟父母撒娇,若是二十岁再这么抱着楚夫人说母亲我想?你了?,满宫殿的宫女都得?吓掉下巴,扶苏还是不想?挑战所有人的心脏的。 趁着能随意撒娇的年纪,他一定要腻歪个够,把上辈子欠缺的都补回来?。 楚夫人不知道?扶苏想?了?什么,但儿子变得?更亲近自己是好?事,她一脸母爱的柔情,温声问扶苏:“饿了?吧?” 扶苏点头:“嗯。” 别看他在膳房又是喝蜂蜜水又是吃桃子,还尝了?几口?新鲜出炉的蒸豆子,似乎吃了?不少,实际上根本?不占肚子,这么一会儿早就饿了?。 不过他每日都是与楚夫人一同用餔食的,今天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哪怕人就在膳房,他也没有吃,要空着肚子回去陪楚夫人。 其实此时距离餔时已经过去很久,宫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吃晚饭消过食,准备睡觉了?,只有楚夫人为了?等扶苏,才这么晚才没吃。 这也算是母子间?的双向奔赴了?。 扶苏继续歪在母亲肩头,心想?有个妈妈真?好?。 不对,有个愿意疼自己的妈妈真?好?。 用完餔食,扶苏与楚夫人一起坐在廊下欣赏夕阳,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格外地消磨时间?,这种事看上去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扶苏却沉溺其中,不想?去思考欣赏夕阳的意义。 他只想?思考自己穿越的意义,对于刚穿越的他来?说,秦国什么都没有,每天过得?都很痛苦,甚至这身份也是个大雷,他总是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甚至保住自己继承人的位置。 除了?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支撑他在两千年前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被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扶苏想?了?想?,比起现在的他,前世的他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吧。 第 93 章 扶苏和楚夫人的关系得到明显增进, 最明显的就是膳房送来的蒸菽饭,扶苏居然主动?跟楚夫人?讨论,今天送来的这份怎么样, 口感有没有比昨天好?。 换做之前他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举动?, 要?把?豆浆做出来, 这种事他自己关注就可以了,顶多最后出了成品的时候给楚夫人尝一下, 过程不必让她知道?。 但现在扶苏非常喜欢跟楚夫人分享,让她参与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中,这是一种认同,不是认同楚夫人?成?为他这一世的母亲,而是认同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 扶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认真思考过, 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再怎么认同, 他与这个时代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看到的世界不同, 三?观也?不同,如果自己逐渐适应并认同了古代人?的身份, 那么是否有一天, 自己会彻底被他们同化呢? 这个问题, 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所以哪怕他很享受这一世的父母宠爱, 也?依旧不敢真的将他们当?做一家?人?, 扶苏喝了一口水, 捧着杯子眼神迷茫。 算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好?歹穿越之前?他也?是个成?年人?了, 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影响三?观吧?不如勇敢点。 暂时想通之后,扶苏放下杯子,打?算检查一下今天孟芽送来的蒸菽饭怎么样?,有没有变得更碎更软。 那天在膳房的第一份,可能因为扶苏就在旁边等着,孟芽急着让他看到成?果,豆子虽然都被舂碎了,但碎得并不彻底,颗粒还很大,达不到扶苏想要?的效果。 之后的几次,孟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豆子明显变得越来越碎,尝起来也?更加绵软,吃起来豆香更浓,扶苏表示满意。 这个状态,只要?能有个石磨磨一下,就是他想要?的豆浆了! 不过这石磨要?去哪里找?难道?真的要?他自己发明? 扶苏用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眼神却没有聚焦,明显在走神,楚夫人?无意见瞥见,微微皱了下眉。 “扶苏?” “嗯?”扶苏茫然回神,不知道?楚夫人?为什么叫自己。 楚夫人?看了眼他的筷子:“用膳时不要?玩。” 扶苏跟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一直在戳豆子,戳成?了一碗的豆粉。 他是在思考事情,但在别人?看来就是在玩,吃饭的时候如此表现实在太不符合礼仪,难怪楚夫人?看不下去要?提醒他。 扶苏尴尬地把?碗放下,跟楚夫人?解释:“母亲,我不是在玩,只是我觉得这碗菽饭还是有点硬,想把?它变软一些。” “硬?”楚夫人?拿起自己案几上那一碗,随便戳一下都会碎成?渣渣的豆子,就这扶苏居然还觉得硬?楚夫人?实在无法理?解小孩子的想法。 楚夫人?高傲惯了,素来不把?宫人?庖人?们的认真努力看在眼里,她天然觉得,这些人?身为她的仆人?,尽心做事是应该的,可这次就连楚夫人?都想替庖人?们叫屈了。 这种程度的还叫硬,分明是在为难人?。 但扶苏不管,他坚持称这碗菽饭不够软烂,让孟芽再想想办法,最好?能让他想喝粥一样?喝下去就更好?了。 当?楚夫人?要?训斥他,扶苏就捂着脸假装哭诉:“可是母亲,我牙疼。” “牙疼?怎么会牙疼?”扶苏一说起自己不舒服,楚夫人?顿时顾不上训斥,慌忙拉过扶苏检查他的牙。 掰开嘴一看,整整齐齐的的小白牙,看不出有哪个受伤。 楚夫人?焦急地问:“哪里疼?快告诉母亲,母亲去叫太医来。” 扶苏委屈巴巴地指着最里面的牙,张着嘴含糊不清地继续哭诉:“就这几颗,吃菽饭的时候好?疼。” 楚夫人?:“……” 楚夫人?面色变换几次,如果她载入了现代词典的话,一定会说“矫情”,可是她不确定扶苏是不是真的被硌得牙疼,想了想命令郑柳说:“告知膳房,以后不必送菽饭过来了,公子不能吃。” 郑柳点头:“喏,奴婢这就去说。” 既然太硬了吃不了,干脆就不吃,楚夫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着实看呆了扶苏。 哎,不是?他娘这是进修过孙子兵法吗?直接来个釜底抽薪,他这戏没法往下演了啊! 楚夫人?倒不是看穿了扶苏是在演,故意这么做的,虽然她觉得扶苏说吃菽饭牙疼很夸张,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一岁的儿子演技如此精湛,说演就演,从不挑场合。 她是真的在为扶苏的牙着想,况且菽饭这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是扶苏想要?尝尝鲜,根本端不上她的餐桌,停了也?就停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孰不知这对扶苏要?做的事造成?了致命打?击,他抱怨菽饭太硬,硌得他牙疼,只是为了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督促孟芽改进,顺便为自己之前?的出神描补一下而已,告诉楚夫人?他还是个好?孩子,才没有在用膳的时候偷偷玩筷子呢。 扶苏赶紧拦下郑柳,不让她出去,转头继续委屈地说:“母亲,我喜欢菽饭。” 楚夫人?:“可方?才你不是说吃了牙疼吗?” 扶苏:“那是因为太硬了,不是我不爱吃。” 扶苏开始甩锅:“一定是孟芽不够努力。” 孟芽:???我胳膊都要?废了。 化身残酷甲方?的扶苏才不在乎她有多累,任性地提出升级要?求,吃菽饭居然还要?用牙咬?太伤牙了,麻烦,你想个办法改进一下,我要?喝菽做的粥。 收到此等无理?要?求的孟芽,捧着已经被怼成?豆粉的一碗菽饭,不可置信地向伍左求证。 “公子真是这样?说的?” 伍左理?直气壮地点头:“正?是。” 这实在是个无理?的要?求,除了扶苏和伍左,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伍左不同,他坚定认为公子要?做的就是对的,公子这么要?求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们做臣仆的不就是要?尽心满足公子的要?求吗。 他传达完之后还催促孟芽:“公子喜欢菽饭,兴许明天也?要?吃,你可一定要?尽快做出来,别让公子久等。” 不仅提这种难到上天的要?求,时间还短?简直毫无人?性。 听到两人?对话的庖人?都对孟芽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前?几天孟芽得到赏赐时他们有多嫉妒,这时候就有多同情。 还以为给长公子做事是好?差事,谁能想到呢,小孩子这种生物,他真的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送走伍左,孟芽捧着陶碗呆呆地坐在石头上,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回不了神一样?,庖人?们都摇摇头叹息,可怜啊。 也?不知道?若是她做不出来,会受到什么惩罚? 包括来往的宫人?们在内,有不少人?都在心里幸灾乐祸,只有宋河没笑。 作为同样?被打?上长公子标签的人?,宋河的孟芽此刻的处境感同身受,若长公子提的要?求都这么难完成?的话,那早晚坐在石头上发呆的会变成?他。 宋河表情凝重,愁眉紧锁,走过去安慰孟芽。 “别太担心,公子只是一时兴起说不定过几天就忘了呢。” 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想法,忘性也?快,要?是长公子忘了,哪怕孟芽做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所以不用这么担心。 可孟芽听后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她说:“不行,若是公子不再喜欢菽饭,那肯定也?不会再记起我了。” 宋河一窒,发现孟芽说的有道?理?。 她能入长公子的眼,就是因为第一个想出办法将菽弄碎,才得以替公子蒸菽饭,得到嘉奖。 如果公子不再吃菽饭,那她还有什么用?几日前?的赏赐岂不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她以后还要?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这几天,因为她拿回去的一百钱,全家?人?都能吃上两顿菽饭,吃得饱饱的,这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好?日子,要?知道?以前?他们家?只有朝食会吃菽饭,晚上只是一人?一碗藿羹而已。 说是藿羹,其实就是一碗汤里飘着几根叶子,甚至朝食的菽饭也?只有半碗而已,勉强能维持一家?人?不饿死。 已经吃上了饱饭,她说什么都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孟芽想起曾经饿肚子的滋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不,她绝对不能让长公子放弃自己,这菽饭粥,她必须要?做出来! 孟芽给自己打?了个气,谢过宋河之后就去领了一碗菽,又去舂豆子了。 这次她依旧带上之前?给她帮忙的女庖人?,女庖人?跟其他看孟芽笑话的人?不一样?,她们两个感情很好?,也?愿意帮孟芽的忙,孟芽却觉得不能这样?光是接受对方?的付出,她暗暗发誓,若是下次能再得到长公子的赏赐,她一定要?分一半给对方?。 女庖人?不像孟芽,被长公子单独指名只需要?给他做菽饭就好?了,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为了不耽误对方?的正?事,孟芽干脆先帮对方?做完,两个人?才一起去舂豆子。 为了保证菽饭够软烂,达到长公子所说,能做成?一碗粥的状态,两人?不知疲惫地舂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胳膊都抬不起来,才将杵抽走,开始检验成?品。 天已经黑了,根本看不清,她们点了一根柴火充当?火把?,这才不至于变成?两个睁眼瞎。 宫里的柴火都是从外面送进来的,每天都有定量,若不是长公子催得急,她们根本没想过要?用,现在用了也?是提心吊胆的。 孟芽用筷子拨弄着石臼里的菽,另一个女庖人?也?就是阿罗举着火把?站在她身后,期待地问:“怎么样??我们成?功了吗?” 孟芽拨弄几下,发现菽已经彻底碎烂,成?了白色的粉浆状,用筷子都夹不起来,孟芽将筷子提起来,仔细看着上面沾染的粉浆,眼睛越来越亮。 阿罗站在后面看不清,孟芽又不回答她,急得她不得不再次问:“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啊!又失败了吗?” 前?面她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没有这次时间长,所以蒸出来的还是颗粒感很重。 虽然她们尝过了,觉得世上不会有比这更软的菽饭,可架不住长公子要?求高,想必这样?是不会达到要?求的,于是只能一次次重来,直到太阳都落山了才结束。 阿罗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则托着左手手肘,不然根本抬不起来,她满脸的疲惫,心想若是这次再不成?功,她决定不会再来了,宁愿明天早起,现在她只想休息。 阿罗决定也?劝一劝孟芽:“孟芽,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做,明天长公子也?不一定要?吃菽饭的。” 孟芽实在太倔了,阿罗真怕她钻牛角尖,正?当?她要?再劝一句时,孟芽却猛地起身兴奋地大声对她说:“不!我们成?功了!” 阿罗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孟芽拉着阿罗一起蹲下,蹲在石臼旁,指着里面说:“你看!” 她再次将筷子伸进去夹了一下,结果什么都夹不上来,抬起来的筷子上只有白色的粉浆,还在顺着筷子向下流。 孟芽兴奋地拉着阿罗:“快看!” 阿罗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不敢置信地说:“我们成?功了?!” 孟芽猛点头,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看向石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麻袋半两钱,都想冲上去亲两口。 趁热打?铁,两人?结伴去找宋河,请他帮忙打?开膳房的门?,她们想现在就将菽饭蒸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像粟米粥一样?。 好?在宋河没回家?,不然她们的打?算注定要?失败了。 宋河刚要?睡下房门?就被敲响,打?开门?居然是他完全想不到的两个人?,宋河不解地看向孟芽:“你们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就是晚上八点,谈不上有多晚,但对于缺少电灯照明的古代人?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做一个梦了。 孟芽难掩兴奋地说:“是这样?,我们想借用一下膳房,不知道?宋庖厨能不能帮一下忙?” 宋河:“借用膳房?”宋河看看她们俩,好?心提醒。 “入夜宫中不能开火,况且你们要?是偷吃东西,可是会被罚舂米一石的。” 一石等于一百多斤,舂一百多斤的米,铁人?也?得废,而且这是惩罚,平日的工作也?不能停,每天真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孟芽摇摇头:“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自己想吃,只是为了借膳房蒸一碗菽饭。” 蒸菽饭?宋河也?眼睛一亮:“你们做出来了?” 孟芽和阿罗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孟芽回道?:“应该是成?功了。” 宋河也?替她们高兴,一方?面是单纯替孟芽高兴,另一方?面这么难的问题孟芽居然都能解决?看来长公子的要?求虽然难,但其实也?是可以做到的,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未来又光明了不少。 宫中入夜之后的确禁止开火,一来防止有人?偷粮食,二是防止火灾,要?知道?现在的建筑大多是木质的,要?是不小心失了火,火势蔓延得可太快了,说不定整个咸阳宫都要?被烧掉。 因此想要?重新开火可不是简单的事。 幸亏有长公子的要?求做令箭,作为秦王唯一的儿子,扶苏的分量还是很重的,谁也?不敢怠慢长公子的要?求,孟芽很顺利就打?开了膳房。 她将所有的粉浆都掏干净,全部?倒进陶碗里,放进甗中就点火开始蒸。 甗就是那天扶苏看着像蒸锅的东西,只不过在秦国?还有它自己的名字,分两部?分构成?,上面像蒸屉一样?的叫甑,两千年后还能在街头看到它的身影,或者是存在着它的名字,毕竟甑糕可是知名小吃。 变成?粉浆之后,蒸熟就变得简单多了,比蒸菽的时间短了不少,等屋子中充满蒸汽和豆香的时候,孟芽就知道?成?了。 她用两个竹片垫着,将陶碗端出来,这次她可不像那天在扶苏面前?那么猛,直接用手端了,关键是她发现这次蒸出来的居然和水一样?,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菽饭了,孟芽生怕手晃一下就都洒到地上,自然是小心再小心。 等将陶碗放在灶台上,孟芽阿罗和宋河,三?个脑袋都凑了过去,为了更好?观察这新式菽饭,他们奢侈地点了两根火把?。 火把?刚点起来,还没好?好?欣赏下这碗菽饭的卖相,他们先被这浓郁醇厚的香味勾引地馋虫都出来了,明明晚上都用过了膳,此时却像几天没吃过饭一样?,被一碗菽饭馋得食指大动?。 “哇!这果真是我们做出来的吗?”阿罗赞叹道?,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原来耗费了她和孟芽一天时间做出来的东西这么香!那她们的辛苦值得了! 真是太香了! 阿罗和孟芽一样?,都是经常徘徊在吃不饱边缘的人?,她们吃过最香的东西大概就是新麦的麦芽,甜滋滋的,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味道?。 她们常吃菽饭,硬不说,吃了还会胀气,根本就不爱吃,可惜家?贫,就连菽饭都不能吃到饱,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它呢? 只是若让她们说实话的话,她们绝对不会夸菽饭好?吃。 可是现在,面对这样?一碗洁白香醇的菽饭,她们实在说不出难吃的话来,已经馋得不敢张嘴了,生怕一张嘴就是满嘴口水。 冷静,要?冷静,这是给长公子吃的东西,他们不能碰! 不行,忍不住了! 孟芽舔舔嘴,左右看了宋河和阿罗一眼,试探着说:“这东西也?是第一次做出来,还不知道?好?不好?吃,万一只是闻着香,吃起来不好?吃,怎么办?” 阿罗反驳:“不可能,闻起来都这么香了,吃起来肯定更香!” 阿罗是个直性子,根本没理?解孟芽什么意思,这毕竟是偷吃主子的东西,孟芽也?不好?意思直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阿罗解释。 还是宋河阅历足脑子活,听出了孟芽的话外音,正?好?他也?有此意,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 做出了新品,他们当?然要?先尝试尝试,然后多加改进,这样?才能保证献给主子的是最好?的。 所以孟芽不好?意思直说,但是宋河说了。 “我们把?它分了吧,都尝尝。” 阿罗瞪大眼睛:“这怎么可以!” 偷吃可是要?罚舂一石米的啊!她才不要?受这种惩罚,累死了。 阿罗揉揉自己像灌了铅一样?的胳膊,心有余悸,觉得这种罪受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天真的阿罗没想过,这次成?功了不代表就结束了,以后长公子想喝她们不是还要?来这么一遭,胳膊疼就是常有的事了。 宋河无所谓地说:“你不亲自尝一尝,万一公子喝了身体不舒服怎么办?” 阿罗不信:“怎么可能吃菽饭还会不舒服?” 宋河指着陶碗道?:“这个样?子还能叫菽饭吗?这已经是一种新吃食了。” 阿罗若有所思,承认:“宋庖厨说的有道?理?。” 这次她主动?要?求:“孟芽,我们先尝尝吧,你别心疼,大不了明天我再跟你做一次吧。” 既然阿罗都同意了,孟芽和宋河自然也?不会反对,三?人?对视一眼,觉得可行。 于是孟芽又找来两个陶碗,将这碗菽饭一分为三?,怀着虔诚的心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光了。 喝完舔舔嘴,回味无穷。 阿罗率先说:“很香!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菽饭!孟芽,你真厉害!” 孟芽:“阿罗,这是我们一起做出来的,你怎么光夸我不夸你自己呢?” 阿罗没想到会被夸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可这是你想出来的办法,我只是帮忙舂了菽而已。” “可是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就算忙到天黑也?做不完。” 下午其他庖人?嘲讽自己的眼神,孟芽都看在眼里,相比之下阿罗的帮忙真是雪中送炭,她绝不会忘记的。 孟芽坚持要?将功劳分给她一份,阿罗怎么拒绝也?拒绝不掉,她不是那种扭捏的性子,两次之后就干脆的应下了。 “好?吧,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我们两个太厉害了!”说完看到宋河,“噢!还有宋庖厨 ,是我们三?个人?太厉害了!” 宋河连连摆手,阿罗至少跟着舂了一天的豆子,宋河是真的什么也?没干,他哪里好?意思接受这种夸奖。 为了不跟二人?就这个问题僵持,宋河主动?岔开话题:“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公子想要?的菽饭了,比粟米粥喝着还方?便。” 一个还是米,一个已经直接变成?了汤,当?然是后者更方?便。 孟芽点头,她也?觉得这就是极致了,提着一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她招呼二人?回房,打?算自己留下来收拾膳房的残局。 宋河先走了,阿罗却怎么都不肯走,孟芽没有办法,最后只好?两个人?一起将膳房恢复原状,回去歇了不到三?个时辰,天又亮了,两人?挣扎着爬起来,又开始新一轮的舂豆子。 于是这天早上,扶苏时隔一年,终于再次喝上了熟悉的豆浆。 第 94 章 扶苏怀着激动的心情捧起来喝了一口?, 嗯,温度适中,郑柳是等豆浆放温了才盛给他, 避免了扶苏太激动烫到嘴。 只喝一口就要泪目了, 是熟悉的味道, 扶苏高兴地快哭出来,立刻又喝一口?。 不知?内情的人看了, 还以为是豆浆太美味,扶苏喝了一口直接感动到哭。 楚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自己面前那碗豆浆:“有这么好喝吗?” 孟芽和阿罗力气有限,蒸出来的豆浆也只有一碗而?已,但扶苏怎么会忘了楚夫人呢,硬是将本就不多的豆浆又分成两碗,送给楚夫人一碗。 楚夫人端起?碗, 她不像扶苏那么不拘小节, 直接捧着碗喝, 而?是用铜勺舀起?一勺, 慢慢吹凉,才送入口?中。 本来是秉着挑剔的心情喝的, 谁知?豆浆一入口?, 楚夫人就控制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味道…… 很浓郁的菽香, 比菽饭的香味浓郁十倍不止, 而?且这顺滑的口?感连米粥都比不上, 倒是喝牛乳有些相似, 却又多了一丝清爽, 总之是一种任何人喝了都会忍不住称赞的甜汤。 想起?扶苏对牛乳的喜爱, 楚夫人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扶苏会喝得这么开心, 她也爱喝。 想着想着,楚夫人舀起?第二勺就要喝,扶苏忙喊道:“等一下。” 扶苏喊郑柳取来饴糖,分别在?两人碗里?都放了满满一勺饴糖,才说:“好了,可以喝了。” 好不容易在?秦国喝到豆浆,扶苏刚才太激动了,都忘了放糖,不过也是因?为太久没喝,都忘了喝豆浆的流程,刚喝第一口?还好,喝第二口?的时候扶苏就发现,这味儿不对啊? 加完糖再喝,嗯,这回味儿对了。饴糖没有蔗糖那么甜,放一勺甜度刚刚好。 扶苏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然而?他夹了两大勺饴糖的动作?还是震惊了所?有人。 楚夫人:“……是不是太甜了。” 郑柳以及所?有宫人:太奢侈了吧! 饴糖是用谷类、麦子、玉米等经过发酵制作?成的一种糖,有软的有硬的,软的就是大家俗称的糖稀。 看这个制作?原料就知?道,饴糖在?古代价格昂贵的要命,绝对不是底层平民?可以肖想的,甚至一些低阶的官吏家中也是一样。 所?以扶苏往豆浆里?放了两勺糖,在?他们?看来就跟现代人吃着粥随手往里?面扔了两片金箔一样,奢侈且离谱! 只有楚夫人没被扶苏的挥金如土吓到,要说起?来,她用的哪一样都比饴糖贵,那点饴糖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她震惊的是扶苏吃甜的程度。 浅浅不到小指高的一碗,有必要放这么多糖吗??她皱着眉又喝了一口?,心里?想着如果甜得过分,她就不喝了赏给宫人。可没想到,加过饴糖之后的口?感比之前更盛,整整一勺的糖加进?去却根本不会甜到发腻,只会为之增色。 楚夫人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碗,本来昨晚扶苏对她的亲近就足够令楚夫人开心,今早又喝到了儿子孝敬的甜汤,楚夫人只觉得心情像新?生的朝阳的一样明媚,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笑容。 独自开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楚夫人问扶苏:“有没有送给你父王一份?” 扶苏正在?跟碗底的豆渣做斗争,他喝到底才发现居然没滤渣,这技术还是不行,待会儿他得提醒孟芽一下。 可这些怎么办?他不太想喝,可是扔掉又不太好,秦国粮食这么匮乏,他还要把豆渣扔掉,这也太浪费了。 楚夫人一问,扶苏福至心灵看了眼楚夫人的碗,干干净净的,顿时更为自己想要浪费粮食的做法?感到羞愧了,他不再继续犹豫,捧起?碗也全?部喝光,然后才放下回道。 “没有,母亲。” 这可不行,哪有只孝顺母亲不孝顺父亲的,何况扶苏的父亲可是王上,一丁点也马虎不得。 楚夫人:“那你尽快命膳房再做出一碗来,送去给你父王。” 这咸阳宫到底是王上的咸阳宫,有什么好东西新?东西,当然要第一时间送到王上桌案前,如此也好让王上看到扶苏的孝心。 楚夫人一心为扶苏着想,明明刚刚还放松地享受着美好清晨,转瞬就想到为扶苏描补。 扶苏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终于搞出了豆浆,当然要让他爹也尝尝,不然他的努力直接就废了一半。 改善自己餐桌是真,在?他爹面前刷脸的事也不能忘啊,这可是头?等大事。 楚夫人怕扶苏不晓得其中利害,还特意提醒他,以为扶苏只将豆浆分给她是忘了嬴政,怎么可能呢,就算楚夫人忘了扶苏都不会忘。 关键是这豆浆刚做出来,他和楚夫人喝的可是这个时代的第一碗(孟芽:不,准确来说是第二碗),根本没来得及请他爹品尝。 况且这新?东西嘛,当然得他自己先试用过了才好送去章台,不然万一不好喝,那就不是刷脸了是在?给自己挖坑。 现在?看来还不错,可以考虑让孟芽再做一份了。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改进?一下,颗粒还是有点大,滤渣技术有待提升,送给他爹的东西必须得是最好的! 见扶苏应下,楚夫人也就不操心了,笑着抚摸扶苏的头?顶,夸赞道:“居然能想出用菽做甜汤的法?子,我儿果真聪慧。” 扶苏:“……母亲,这都是膳房做出来的。” 虽然方法?确实是他想的,但扶苏是不会承认的,他只是动动嘴提了个要求而?已,休想将功劳扣到他头?上。 楚夫人摸着扶苏软软的头?发道,像一团轻柔的蚕丝,听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楚夫人自然知?道是膳房人做的,甚至她还知?道是那两个叫孟芽的庖人所?做。 扶苏第一次自己去膳房,楚夫人生怕膳房的人会怠慢他,待扶苏回来之后,找来跟去的内侍仔仔细细将每件事都问了一遍,自然知?道扶苏在?膳房认识了一个庖厨叫宋河的,还有一个庖人叫孟芽。 扶苏问了他们?的名字,那么在?所?有人眼里?,这两人就已经被划入扶苏阵营了,确认了主仆关系的那种。 哪怕做出来的人是孟芽,可她是扶苏的人,那么她的功劳她的好名声就都应该是扶苏的,这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残忍剥夺,可在?楚夫人的认知?里?,这再正常不过。 扶苏无法?适应,他觉得该是谁的功劳就该是谁的,虽然他早就知?道豆浆怎么做,孟芽能做出来,也是他一步一步引导出来的,可他也只是起?到引导的作?用,真正想出办法?并实践出来的是孟芽,她就应该是这个时空唯一发明出豆浆的人。 划时代的发明,这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她不应该没有姓名。 扶苏抬头?望像楚夫人,她仍含笑看着扶苏,眼中含着欣慰和骄傲,显然她正为扶苏感到与有荣焉。 亲手打?破母亲的欣慰期待有点残忍,但扶苏不得不这样做。 他不解地看着楚夫人:“母亲,这明明是孟芽做出来的。” 楚夫人含笑道:“她能懂什么?若不是我儿提点,再给她十年二十年 ,她也做不出来。” 要不然为什么此前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想过将菽做成甜汤,怎么偏偏扶苏去了一次膳房,膳房就做出来了呢?还不是扶苏的功劳。 不得不说,楚夫人还是有点敏锐的,竟然误打?误撞猜出了真相。 但是扶苏能承认吗?那必然不能啊! 关键时刻扶苏发挥装傻绝技,保持着迷茫脸:“可这是孟芽做的……我还说过要赏赐她呢。 ” “这是自然,她也算是有心了,扶苏要赏她什么?让郑柳去拿。” 对于扶苏要赏赐孟芽的事,楚夫人接受良好,仆人做得好当然要赏,这样他们?以后才会更加卖力,甚至为了帮扶苏树立权威,让孟芽记得这是长公子赏赐她的,楚夫人都不打?算经手。 在?扶苏成家之前,楚夫人都要替他保管私库,也就是说不管扶苏想要赏赐谁,都得楚夫人点头?拿出钥匙才行,免得扶苏被刁奴诓骗,也防止有人偷盗。 楚夫人手里?拿着钥匙,她大可以说:“想要赏赐什么?母亲替你赏赐他。”这也是合情合理,但楚夫人没有这么做,只派了郑柳帮忙。 一个宫人的插手和母亲插手是有天壤之别的,只有郑柳,话语主动权就在?扶苏那里?,证明楚夫人承认扶苏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只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附庸来看待。 扶苏敏锐地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差别,诧异地看了眼楚夫人,他娘的思想里?既有落后的残忍又有超前的开明,还真是个十足的矛盾体?。 扶苏想了想,能做出豆浆,是做豆腐成功的关键,这可不是个小功劳,他必须得重重赏赐才行。 膳房里?,阿罗正焦急地踱着步,时不时瞄一眼门?口?,可惜始终看不到传话的内侍人影。 孟芽却淡定地坐在?石头?上洗碗,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阿罗走来走去等不到人,心里?正烦闷,见孟芽完全?不着急,都气笑了。 “我说你怎么完全?不着急啊?” 第 95 章 \"我急啊。\"孟芽放下一只洗完的碗, “可是急也没用?。” 她们又不能去催,等着就是了,反正早晚会有结果的。 “哎呀!你就不担心……万一长公?子不满意呢?”阿罗无奈地跺脚, 走过?来坐下跟她一起洗碗。 孟芽洗碗的手一顿, 她当然担心。 若是长公?子满意, 他们全家就能吃饱肚子,若是长公?子不满意, 他们就又要过?回以前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孟芽比阿罗还心急。 可就像她说的,急也没用?,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若这样都不能成功,她就实在没办法了。 只能希望长公?子不要失望得太彻底, 再给她一次机会, 多些?时?间来思考, 一定能比今天做得更好。 她劝阿罗:“好了, 你也别急了,不如一起洗碗, 做不完你就要挨骂了。” 这两日阿罗一直在帮孟芽的忙, 累得胳膊酸痛, 洗碗的速度都变慢了, 今早还被骂了一次。 孟芽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拖累阿罗, 就主?动帮忙洗碗。 阿罗帮了她这么大的忙, 孟芽本想自己把?所有?的碗都洗干净, 可两次舂豆子都是连着两个多时?辰, 她也不好受,不仅是胳膊疼, 腰还疼,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招呼阿罗一起洗。 阿罗叹气坐下:“你都不急,那我也不急。”说完也跟着一起洗碗,一边洗一边疼得龇牙咧嘴。 宋河进来报信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阿罗这副狰狞的样子,慌忙说:“阿罗,把?你咧开的嘴收一收,快笑!” 昨天宋河帮了孟芽和?阿罗的忙,三人还一起分了豆浆,革命友谊蹭蹭上涨,比如阿罗跟宋河说话就没有?跟其?他庖厨说话时?一样紧张。 她还咧着嘴,表情扭曲:“宋叔,你瞧你说的,想要笑就得张嘴啊,我把?嘴闭上还怎么笑?” 宋河一拍大腿:“都这时?候你就别贫嘴了,那个叫伍左的内侍都到大门?口了,你们俩赶快收拾收拾!” 吸取了上次扶苏来的教训,以后不管什么贵人来了,没有?派人通知迎接,他们绝对不再提前出?去了,免得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但是提前拾掇一番还是要的,至少?头发和?衣裳要整齐,再打扫打扫庭院。 阿罗震惊地差点?摔了碗:“啊?” 刚才她还因为伍左迟迟不来而心急,膳房的人都知道,这位叫伍左的内侍负责替长公?子跑腿,只要他出?现了,就一定是长公?子有?话要传达。 看来她们担心的事终于有?结果了。 阿罗慌里慌张接住碗,放回盆里,脸上带着喜意期待地问:“是不是来赏赐孟芽的!” 不过?今天失望的次数太多,阿罗不敢确定,又问:“宋叔你看清了吗?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东西?” 孟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阿罗觉得长公?子一定会重重赏赐的,东西肯定不能少?,甚至得需要几个人抬着,看起来会很明显。所以阿罗觉得只要知道他们有?没有?抬东西来,就能猜到结果是好是坏了。 “这倒是没看看清。”宋河刚看到伍左就赶紧跑回来报信了,他是知道孟芽帮阿罗刷碗的,生怕长公?子的人见到那杂乱的一幕觉得不雅、嫌弃,所以才急着回来提醒,倒是忘了看有?几个人。 阿罗心急,又想问:“那……” 孟芽却出?声制止了她:“阿罗,宋叔跑回来提醒我们已经很累了,让他先歇会吧。” “可是……” “伍左内侍马上就到,等见到他就能知道结果了。” 孟芽又诚恳地谢过?宋河:“多谢宋叔通知我。” 宋河摆摆手:“谢什么谢?就一句话的事。”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我就先回膳房去了。”孟芽和?阿罗忙,宋河更忙,几个七子和?长使(宫妃品阶)的饭菜都要他经手,可耽误不得。 孟芽起身送他,然后赶紧将洗完的碗送回去,没洗完的盖起来放到角落去,等她们忙完,伍左也终于带着身后的两人进了门?。 一看伍左身后跟着的两人,阿罗顿时?窃喜,她可看到了,那两人都捧着漆盘呢。 果然伍左一见到她们就唤道:“孟芽,长公?子有?赏,还不快过?来。” 孟芽眼神隐隐一亮,伍左居然真的是来赏赐她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声音略微欢快地应道:“喏!” 别看之前她在阿罗和?宋河两人面前多镇定,实际上她才是最急的那个,但她面子上必须得稳住才行。 自从孟芽被长公?子记住了名字,每天只需要做菽饭就可以,还得了赏钱!日子过?得又轻松又富足,早就招致了其?他人的妒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就像昨日嘲笑她一定达不到长公?子的要求,进而被长公?子忘记一样。 孟芽曾试图解释,可根本没人听她解释,甚至她情绪越激动,那些?人就越兴奋,嘲笑得更厉害。 所以只短短一日的工夫,孟芽就学会了抑制自己的情绪,愤怒不要太明显,紧张也不要太明显,连阿罗都以为她天生就是这么镇定呢。 直到伍左的到来,告诉孟芽她成功了,她才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喜意。 伍左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内侍就捧着漆盘上前,两个漆盘上都盖着黑布,象征着秦国王室的威严。 伍左说:“长公?子喝了你献上的豆浆,觉得滋味甚美,还孝敬给了楚夫人,夫人也极为喜欢,因此长公?子特赐下锦缎一匹,黄金三两,还不快谢恩?” 阿罗在孟芽身后震惊地捂住嘴,想拉住孟芽说点?什么,却又碍于伍左在场不敢伸手,只有?一直瞪着的眼睛可以证明她内心有?多激动。 不止阿罗,院子里的庖人内侍们早就注意到了伍左,知道他是代长公?子来的,还一来就找上孟芽,他们就都悄悄支起耳朵,想知道孟芽到底成功没有?。 最好没有?,要不然她的命也太好了,众人酸 依誮 溜溜地想。 可没想到,孟芽就是这么好命,误打误撞居然还真就满足了长公?子的要求,长公?子又赏赐了,而且这次还是黄金和?锦缎! 天呐!他们这辈子都没用?过?锦缎! 偷听的庖人们羡慕得眼睛都快要滴血,当着伍左的面不敢讨论,却互相用?眼神交流着,估计此时?的信息传递速度都是二倍速的。 孟芽自然也感觉到,伍左话音刚落,附近的气氛就变了,她一下子就变成了整个院子的目光中心,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孟芽拼命告诉自己嘴角不要翘得太高!却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升的速度,笑着跪下谢恩。 “孟芽多谢长公?子赏赐!” 伍左侧身避开这一礼,挥挥手让两个内侍将赏赐递给孟芽,孟芽郑重接过?,掀开蒙在上面的黑布,仔细打量装在漆盘里的黄金和?锦缎,眼神渐渐坚定。 她一定要更努力,为长公?子做出?更多美味的菽,甚至是其?他任何美食! 孟芽知道她只是个庖人,可这前后两次赏赐,已经让孟芽不甘于只做一个庖人,她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比黄金和?锦缎还要贵重的赏赐。 到那时?,不管家里有?几口人,都不会再饿死,那些?嘲笑过?她的人,也绝对不敢再笑话她! 孟芽接受赏赐时?,阿罗一直在不远处,就等着伍左走了她好跟孟芽道喜,顺便摸摸长公?子赐下的锦缎,那可是锦缎!还是长公?子赐下的! 上次扶苏赐下的一百钱,阿罗可是摸了又摸,非说要沾沾长公?子的福气,可见这也是个深信扶苏出?生当日有?祥瑞出?现的人。 可伍左送了赏赐之后却没走,拉着孟芽说起了长公?子的新要求。 阿罗倒吸一口凉气,之前长公?子嫌弃菽饭太硬,非要像喝粥一样吃菽饭,光这一个要求已经将她和?孟芽累得去了半条命,再来一个新要求,她俩这条小命非得交代了不可。 阿罗同情地望着孟芽,就连看那匹锦缎和?那块黄金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赏赐烫手啊。 听伍左说起长公?子提了新要求,孟芽顿时?心里一紧,以为是自己献上去的豆浆还是有?问题,可不对啊,若是有?问题为什么长公?子会赏赐她呢?这时?候可没有?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说法”,没成功就是没做事,谁在乎你辛不辛苦。 不过?,孟芽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伍左刚刚说“豆浆”,这是什么意思,是指自己做出?来的菽饭吗? 孟芽心中窃喜,居然被取了新名字,看来长公?子是真的很满意,可为什么要叫豆浆呢? 伍左诧异:“这不是你家乡的叫法吗?” 孟芽比他还惊讶:“我家乡?” 伍左点?头:“是啊,长公?子说,你家乡管这种黄色的菽叫黄豆,所以用?黄豆做出?来浆水后,你就将它取名为豆浆,你忘了?” 孟芽也迷茫了:“我……我忘了吗?” 她家离咸阳只有?四十里啊,哪来的什么家乡叫法?而且,这是献给长公?子的东西,要取名也该是长公?子来取,她哪里敢越俎代庖?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替她给豆浆取了名字! 扶苏:嘘,就是你取的,别怀疑。 第 96 章 取名一事暂且搁置, 孟芽只疑惑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她不想拿这点小事去烦伍左,对?方可是?长公子面前的红人, 若是?对?方厌烦了, 难保不会?在长公子面前说她坏话, 得不偿失。 况且,既然豆浆这个名字已经得到了长公子的认可, 甚至是?楚夫人的认可,那它就应该叫豆浆,哪怕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也得叫豆浆。 一个名字而已,何?必就纠结它的来源呢。 就这样,扶苏又一次成功敷衍了过去。 得知阿罗是?孟芽的好?友, 伍左就让两个内侍跟着她走?, 将赏赐送到孟芽屋内, 而他则拉着孟芽到一旁, 小声说?:“公子觉得这豆浆哪里都好?,就是?渣滓太多, 喝起来不够顺滑, 最好?能做得像牛乳一样细腻。” 像牛乳一样细腻?孟芽不敢置信地张开嘴, 长公子可真敢想啊, 也是?真敢提要求啊。 她能把豆浆做成?现在的样子, 已经是?拼了命了, 甚至还搭上阿罗的命, 要是?再细腻一点, 她们俩干脆就不用活了。 看见孟芽脸上的为难,伍左难得同?情她, 而不是?像之前一样,觉得她能替长公子分忧是?她的荣幸,况且就这一点小事有什么为难的? 直到伍左得知那一小碗豆浆,是?孟芽和阿罗舂豆子两个多时?辰的成?功,心底顿时?就涌起了一股同?情。 两个多时?辰啊!铁人也扛不住。 现在长公子要求做得更细腻一点,那她们就得舂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 这做出一碗豆浆不得歇三天? 可没办法,谁让这是?长公子提的要求呢,孟芽要想继续在长公子面前得用,就必须得做到。 为了防止孟芽压力太大?摆烂,伍左就提点她说?:“别怪长公子要求高,这可是?要献给王上的。咱们长公子从小就孝顺,有了好?东西岂能不献给父亲呢?但是?要献给王上,这东西就不能有一点瑕疵,不然王上喝了觉得不美?,不够惊喜,那长公子也就不开心,长公子不开心了,你的赏赐不就少了嘛,你说?是?不是??” “是?,您说?得是?。”孟芽应道。 其实伍左后面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只?听到前面的“献给王上”四?个字,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了一种飘忽的状态。 她一个低贱庖人做出的东西,居然还能献给王上?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将亲手做出的吃食献给王上! 她,她只?是?个庖人而已啊…… 孟芽又喜又慌,喜的是?她居然能亲手做东西给王上吃,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慌的是?她真的能做好?吗?豆浆里的那些渣滓,万一她去不掉呢? 渣滓去不掉,万一硌到王上的牙,那她…… 孟芽一个激灵,抬头就想跟伍左说?,要不你跟我?向长公子告一声罪,这豆浆我?不做了行不行,把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伍左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而孟芽死死抿住嘴,又低下了头。 不行,肉都吃到嘴里了,绝对?不能吐出去,这机会?谁都不能让。 况且长公子指明让她来做,她若是?拒绝,前面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嘛,那她这几天的努力算什么? 一边是?担心做不好?被王上厌恶,以后会?不会?变得更惨,一边是?直觉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不肯轻易放弃。 孟芽来回挣扎着,心中格外煎熬,伍左也知道她这会?儿思绪肯定乱着呢,也不催促她,直到孟芽自己想通,保证绝对?能依照长公子所说?,将渣滓全部除去,才笑着安慰。 “这就对?了,你也别太害怕,听说?之前还有个庖人帮你?你们两个好?好?想想办法,兴许就想出来了呢。” 孟芽点头:“嗯,多谢您。” 伍左摇头:“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为长公子做事的,自然希望长公子越来越好?。” 受到楚夫人的感染,伍左也知道长公子用菽做出了甘美?的豆浆是?一件多么值得重要的事,只?要长公子能端着豆浆往章台宫走?一趟,甭管王上还是?公卿们,就都会?知道长公子是?一个聪慧且有孝心的孩子,且年?纪轻轻就知道关心农事,将来必成?大?器。 若说?一开始伍左跟着扶苏,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让自己好?过一点,可当他成?了长公子的贴身内侍,地位水涨船高之后,发现所有人都捧着他称赞他,他突然就意识到权势地位的好?处。 若长公子能成?就大?业,他作为长公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差,所以为什么不趁现在,多替长公子争取一些呢? 想必孟芽也是?跟他一样想的吧,伍左可以笃定。 孟芽还没想得那么长远,她只?想到孝心上面,做儿子的哪有不希望得到父亲欢心的呢,尤其是?长公子,毕竟王上是?真的有王位给他继承。 孟芽表示我?懂我?懂,保证给你做的漂漂亮亮,让长公子完成?一次完美?的孝心打卡。 满口保证接下长公子的新要求,送走?伍左后,孟芽转身回自己房间。 之前嘲笑她的庖人脸上堆着笑围上来。 “那个,孟芽啊,伍左内侍都跟你说?什么了?” 孟芽收起笑脸,道:“没什么,只?是?嘱咐我?要认真为长公子做豆浆,长公子很喜欢喝。” “豆浆?” 孟芽:“是?啊,我?用菽做的豆浆,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嘛。” 这他们当然看见了,早上孟芽将豆浆装进食盒时?,其他人还笑话过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菽饭的样子,不会?是?明知交不了差,就随意用什么浆水充数,想要骗长公子的赏赐吧? 谁知道那东西居然还真是?用菽做的啊?还得了长公子赐名?可恶,真是?气死他们了! 庖人们嫉妒得要死,可孟芽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只?敢在心里扭曲,面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招致对?方的厌恶,要是?在长公子面前说?他们坏话就糟了。 看见他们复杂扭曲的表情,孟芽微微笑了笑,说?:“我?先回去了,长公子赏赐的锦缎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呢。” 这么漂亮的锦缎,她当然得回房间去仔细欣赏,才不辜负长公子的赏赐啊。 “啊,哦哦,你去吧。” 庖人们愣愣的送走?了孟芽,等?她走?后,望着她比以前更笔直的脊背,更嫉妒了,嫉妒得咬牙切齿,可却偏偏没有办法打压她的气焰。 有长公子的名号罩着,以后人家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孟芽回到房间时?,阿罗正坐在榻上眼巴巴望着那一匹锦缎,渴望都写?在脸上了,可愣是?一下都没碰。 听见推门声,立刻高兴地蹦起来:“孟芽你终于回来了!快打开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锦缎呢!” “哎不对?,那天长公子穿的是?锦缎做的衣服吧?那我?应该见过。” 阿罗拖着孟芽的朝榻边走?去,迫不及待想要看一下锦缎里面长什么样子,孟芽不禁有些失笑。 “既然那么想看,你就打开看好?了,做什么偏要等?我?回来?” “那可不行!”阿罗挺胸回答,“你不在,我?怎么能乱动?你的东西呢!何?况这可是?长公子的赏赐!必须得你第一个碰,这上面可沾着长公子的福气呢!” 大?概是?扶苏两次给予孟芽赏赐,还一次比一次厚重,简直像财神爷似的,扶苏在阿罗眼里的形象一再攀升,也就比王上差了那么一点。 孟芽并不介意阿罗翻看锦缎,可阿罗却硬是?忍着等?到她回来,在这之前哪怕再想看,也没有私自翻动?她的东西,孟芽感念她的尊重,也从心底里更加认可阿罗这个朋友。 两人说?到底也才十几岁,正是?对?新鲜事务好?奇的年?纪,骤然得到一匹只?存在于幻想中的锦缎,哪里能不激动?呢? 她们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匹锦缎,阿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冰凉丝滑的手感令她着迷,她感觉如在梦中。 “孟芽,这锦缎摸起来比油还要滑啊。” 在阿罗以前的世界里,油就是?她能摸到的最贵的东西了,可那也没有锦缎的手感好?,怪不得那么贵呢。 孟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觉得阿罗说?出了她的心声。别看她今天表现得那么沉稳镇定,可她依旧是?那个每天为了吃饱肚子烦恼的庖人。 贵人绝不肯用手抓一块油,那多脏啊,会?弄脏他们精心熏香过的衣裳。 但孟芽愿意,她恨不得每天都能摸到扎实的肥油,他们家上次吃到油都是?过年?的时?候了,家里有了余粮,她父才舍得跟人割了二两肥油。 对?孟芽来说?,肥油也是?顶顶好?的东西,可那都及不上面前的这匹锦缎。 这可是?宫中赐下的锦缎!只?要她拿出宫去,有的是?商人捧着金子来买,这一匹锦缎甚至够她全家吃喝一年?! 没有了外人在,孟芽终于卸下伪装,如痴如醉地抚摸着锦缎,时?不时?跟阿罗讨论一下。 “这个颜色好?漂亮,跟树叶一样绿!” “图案也漂亮,我?都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阿罗眼睛亮晶晶地,跟孟芽提议:“孟芽,不如你用它做一身衣裳,穿着它成?亲,一定特别有面子!” 孟芽心动?了一秒,然后又摇头:“不行啊阿罗,成?亲怎么能穿绿衣呢?要穿玄衣才行啊。” 秦国尚黑不尚红,成?亲时?也要穿黑色。 “也是?啊,真可惜。”阿罗叹着气放弃这个想法。 “况且,我?哪里舍得用它做衣裳。”孟芽满眼都只?有用锦缎换粮食的想法,加上长公子赏赐的那块金子,足够他们全家吃用到明年?秋日,每一天!都能吃饱饭!这么幸福的日子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阿罗却还在可惜着孟芽不能用锦缎做衣裳。 “你说?锦缎多好?啊,又滑又不会?透风,不像麻布做的衣裳都是?窟窿,感觉在上面撒一把沙子都能透过去。” 孟芽原本只?是?随意听着阿罗的抱怨,突然愣住,呆呆地问阿罗:“你刚才说?什么?” “啊?”阿罗不明所以,试探着说?,“我?说?……锦缎比较……” 孟芽打断她:“不是?!” 她握着阿罗的手,扬起一个大?大?的充满惊喜的笑容:“我?想到办法了!” 第 97 章 阿罗忙问:“什么办法?” 孟芽抖了抖手上的锦缎, 阿罗顺势看过去,孟芽却说:“就用你说的,麻布!” “啊?”不是锦缎吗?怎么又成麻布了?阿罗的思维完全没跟上。 孟芽一刻都不停, 说完就放下锦缎往外?走, 阿罗跟着站起来:“哎孟芽, 你做什么去?” 门外?传来孟芽欢快的声音:“去买麻布!” 阿罗不解,低头嘀咕:“买麻布?这还用买?家里?不就有。”阿罗摇摇头, 想不通,看来只能等孟芽回来才能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了。 不多时,孟芽带着?一截崭新的麻布回来了,阿罗问:“孟芽你要做衣裳吗?” 是的,在大多数眼里?,麻布只有两个?用处:一用来交税买东西?, 二做衣裳, 当然?他们不舍得浪费布, 多半是几年甚至十?年才做一身?衣裳, 然?后一直补丁叠补丁,直到彻底穿不了才会换新的。 孟芽和阿罗在宫中?做事, 不止于此, 主?要是怕污了贵人的眼睛, 因此尽管家人们穿得破破烂烂, 她?们却总是有新衣裳穿, 这也是为了保住宫里?的活计, 无奈之举。 不过, 阿罗打量了一下孟芽的衣服, 也没发现哪里?有裂口,怎么就要做新衣裳了? 随即想到孟芽刚得了长公子的赏赐, 阔得很,当然?不会像一样拮据,了然?道:“哦,也对,你现在有这么多钱,是该做几件新衣裳。” 有了新衣裳,孟芽一定会变得更漂亮,到时候就会有人来提亲啦! 孟芽拍了一下阿罗的头:“提什么亲?如今办好长公子要求的事才是正经事,成?不成?亲的,我才不那?么早考虑呢。” 阿罗怏怏放下捂着?头的手:“也是,你说长公子的要求怎么都这么难?我到现在手还酸呢。” 孟芽闻言放下麻布,走到一旁取出剪刀,阿罗问:“孟芽你要裁布吗?” 孟芽:“嗯。” 阿罗:“我帮你。”说着?两手抻开麻布,等着?孟芽剪下去,孟芽却抽走她?手里?的麻布,放上了锦缎。 “你拿错了,我要剪的是这个?。” 阿罗震惊:“你要用这个?做衣裳?”姐妹果然?暴富了,都飘了。 “可是刚才你不是还说,要把锦缎卖掉换粮食吗?” 孟芽:“对啊。” 阿罗持续震惊:“可你这……”她?指指孟芽手上的剪刀,真是给她?看迷糊了。 孟芽合上剪刀,认真看着?阿罗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努力,赏赐也应该有你一份。” 她?看一眼榻上放着?的金子:“先?把锦缎分了,再分那?块金子。” 阿罗怎么也没想到,孟芽居然?要将长公子的赏赐分给自己一份,又感?动又震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孟芽,我……” 孟芽一边听着?,一边拿着?剪子在锦缎上面比划,阿罗看得胆战心惊,本来磕磕巴巴不知道说什么,一下子嘴皮子就灵活了。 “哎哎哎,先?别剪,我话还没说完呢!” 阿罗也顾不上感?动了,拉着?孟芽苦口婆心地说:“孟芽,你家里?兄弟姊妹多,有了这匹锦缎,才能填饱肚子,分给我一半,你们怎么办啊?” 孟芽不听,这匹锦缎够他们吃穿不愁一年,分出去一半,也就是从一年变成?半年呗,总归都是赚的,她?不贪心,况且现在她?为长公子做事,还怕以后赚不回这半匹锦缎吗? 想到了去掉渣滓的办法后,孟芽对于未来充满信心,对于分出去半匹锦缎这种事,一点也不心疼,况且就算没想出来办法,她?也是要分给阿罗的。 “阿罗,如果没有你帮我,我不被责罚就不错了,更别提得到赏赐。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能不感?谢你呢?” “可是我也没做什么。”阿罗是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再说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我有需要的话,难道你会不帮我吗?” 孟芽:“我当然?会帮,但是这不一样。” 阿罗:“有什么不一样?” 孟芽拎起一旁的麻布说:“因为我又有新的事需要你帮忙了,以后也会有,我总不能每次都让你白帮忙吧?” 阿罗来了兴趣:“什么忙?你又想到新点子了?” 孟芽跟阿罗把伍左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告诉她?自己已经想到办法,就是将豆浆倒在这块麻布上,豆浆就会透过去,而那?些没被碾碎的渣滓则会留在麻布上,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阿罗听后眼睛发亮,崇拜地看着?孟芽:“孟芽!你太厉害了!” “那?我们快开始吧!” “好!” 最后,阿罗还是接受了孟芽将锦缎和金子都分给她?一半的做法,因为孟芽说,她?可能需要阿罗一直帮她?,这势必会影响到她?正常做活,打算这次之后向长公子申请,让阿罗跟她?一样只替长公子做事,不再做杂活了。 如此一来,阿罗就不单纯是给她?帮忙了,她?理应得到这些赏赐。 最后孟芽还说,这才是第二次赏赐而已,就有一匹锦缎三两金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实在没必要在这一点上纠结。 最后一点终于说服了阿罗,不过她?不同意孟芽将锦缎剪开,因为一匹锦缎和两个?半匹锦缎的价格可不一样,完整的一匹更值钱,她?们还不如一起将锦缎卖出去,然?后再分钱。 就这样,终于决定了赏赐的去处,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舂豆子熬豆浆。 看着?在锅里?翻滚的豆浆,阿罗疑惑:“孟芽,不是应该用蒸的吗?为什么要煮?” 这豆浆一开始就是蒸菽饭的产物,阿罗下意识觉得蒸才是正统,煮出来的都是□□。 孟芽一边添柴一边说:“伍左内侍叮嘱过说,让我煮豆浆的时候再细心些,我一开始也想反驳他,这豆浆明?明?是蒸出来的,可是他的话让我想到,既然?这是浆,为什么不能煮呢?兴许会被蒸出来的味道更好!” 这就是扶苏的锅了,他喝豆浆之前也没仔细问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因为上辈子的豆浆都是煮出来的,他下意识就代入了,以为孟芽也是煮出来的,跟伍左说的时候也是说了煮豆浆,完全没想到孟芽还停留在蒸这个?步骤,直到被伍左叮嘱才意识到,原来还可以煮! 孟芽闻着?空气中?逸散的豆浆香气,陶醉地闭起眼睛:“这可比蒸出来的香多了。” 阿罗点点头:“是很香。” 阿罗对这些不感?兴趣,她?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帮孟芽的忙而已,孟芽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孟芽浅浅地解释了一下她?就接受了,不再追问。 反正孟芽比她?聪明?,听孟芽的准没错。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孟芽和阿罗这都已经是第三次舂豆子了,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之前那?么痛苦,可阿罗只觉得,这是加倍的痛苦。 两天舂了三次豆子,阿罗已经累得不清醒了,连添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要龇牙咧嘴的,动作还极为缓慢,像是两只树懒。 为了不让豆浆糊锅,两人只好分班添柴,这样才能不至于痛得喊出来。 又忙活了三个?多时辰,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豆浆终于煮出来了,孟芽小心将豆浆盛出来,发现比起蒸熟的不仅闻着?更香,就连渣滓都变少了,想来是在煮的过程中?都煮烂了。 不过也只是相对变少,实际上碗底还沉淀着?不少,这样的豆浆让她?们喝定然?是无比美味,碗底的渣滓也是好东西?,可以填饱肚子呢! 但她?们可以喝,呈给王上却是万万不可,必须要最完美才行。 孟芽剪下来一块有四个?碗那?么大的麻布,垫在另一个?陶碗上面,让阿罗拉住麻布两侧,她?则负责倒豆浆。 刚出锅的豆浆真是滚烫,飞溅起的豆浆躺得阿罗一阵痛呼,好在很快就倒完了,阿罗顾不上通红的手心,叠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孟芽用汤匙舀起一勺,细细观察:“再来一次。” 阿罗:“好。” 为了确保一点渣滓都没有,两人将豆浆过滤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豆浆都变成?温豆浆了才结束,这次孟芽再看,果真一点渣滓都没有了,她?立刻拉着?阿罗的手欢呼:“我们成?功了!” —— 这天一早,膳房的人打开房门出去时,只闻到一阵阵浓郁的香气,抬头在空气中?疯狂嗅着?。 “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 “是啊,香得我肚子都叫了。” “你们不知道吗?这是豆浆的味道啊,就是孟芽给长公子做的那?个?!” 总是有人消息不够灵通,还得靠同伴科普,一边说着?一边往膳房走,八卦也不能耽误工作。 没办法,要是耽误了贵人用膳,可不会有他们好果子吃。 “今天孟芽做得这么早?” “对啊,我记得昨天这时候豆子还没舂完呢。” “你也说了要舂豆子,当然?得早起。” 对于孟芽的好运,有人嫉妒也有人同情,赏赐确实不少,但这天不亮就开始舂豆子,每次都要耗费两三个?时辰的活计,他们真的羡慕不来,没看这两天孟芽和阿罗都累成?什么样子了嘛。 事实上,孟芽跟阿罗哪是早起,她?们根本就没睡!前半夜在研究怎么才能将渣滓过滤干净,凌晨就是疯狂舂豆子,因为今天不止长公子和楚夫人要喝,王上也要喝,她?们之前做的那?点豆浆可就不够了。 终于忙活完今天要献上去的豆浆,阿罗坐在石头上疯狂喘气,劝孟芽:“不行,这太累了,若是以后有其?他贵人要喝豆浆,光是咱们俩根本忙不过来。” 孟芽也累得站不直,疲惫地说:“要不再找几个?人帮忙?” 阿罗摇头:“也不行,别人看了会嫉妒的。” 经过昨天赏赐一事,谁都知道给长公子做豆浆赏赐特别丰厚,现在只有她?们两个?就已经很惹眼了,可到底是特例,大家酸几句也就过去了。 若是孟芽多找几个?人帮忙,其?他没被选中?的一定会嫉妒他们,甚至是在背后诋毁,给他们制造麻烦,那?膳房就要乱起来了,到时候说不定她?们俩还会成?为罪魁祸首。 孟芽叹气,只靠她?们俩显然?忙不过来,又不能找别人帮忙,那?怎么办?难道要去请示长公子吗? 不行,孟芽摇头,那?岂不是说她?很没用。 “让我再想想吧。” 孟芽望着?脚边舂米的杵和石臼发愁,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舂豆子的速度边快呢?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庖人,顶多是比别人多几分急智,可到底见?识有限,怎么可能想到改造杵和石臼的办法,她?皱着?眉头愁了半个?时辰,最终选择找场外?援助。 她?父母干多了农活,一定比她?更有经验,不如回家问问。 第 98 章 清晨, 楚夫人与扶苏对坐,等?着宫人摆好膳食,伍左缓步趋至扶苏身边, 蹲下/身与之耳语。 扶苏听了难掩惊讶:“这么快?” 楚夫人侧目:“什么这么快?” “是我让孟芽做的豆浆。”没想到啊, 昨天才提的要求, 今天就做到了?不会?是敷衍我吧? 扶苏有点想去验证一下真假。 豆浆?这?有什么快慢的说法?楚夫人不理解,昨日不也是这?个时?辰用的朝食吗, 这?做豆浆的速度也没比昨天快。 扶苏爬了起来:“今天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郑柳已经?先替楚夫人盛了一碗豆浆,楚夫人低头仔细观察,发现肉眼来看?没什么不同,轻轻嗅了一下,味道也无?甚区别,所以哪里不一样? 扶苏:“……反正就是不一样, 今天这?个我要分给父王喝!” 他没办法跟楚夫人解释, 他不想喝豆渣, 所以让孟芽将渣滓都过滤掉了, 这?种行为在?现代看?来很正常,但在?战国无?疑有向骄奢淫逸方向发展的趋势, 楚夫人恐怕会?如临大敌, 让他将这?个习惯改过来。 扶苏才不要, 改是不可能改掉的, 大不了把过滤出来的豆渣拿去堆肥, 做饲料也行, 一定能把猪养得白白胖胖的。 呃, 也不对, 本土的猪好像是黑猪啊,那就养得黑胖黑胖的。 扶苏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摆, 招呼一声伍左就走,看?来是真的很想让王上尝尝豆浆,一刻都不愿意?等?,楚夫人抬手唤了一声,想让扶苏用过朝食再去。 扶苏却说:“不行!凉了就不好喝了!” 凉了的豆浆多腥啊,怎么能给他爹喝,而且就现在?这?个天气?,他真怕豆浆放置半个时?辰后变成豆汁…… 豆汁这?种食物对于碳基生物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他真不想挑战他爹的耐性是,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趁着豆浆刚出锅,带到章台跟他爹一起喝。 有了吕滦他们?这?几个禁军的护卫,楚夫人终于可以不用负责接送扶苏了,倒是少了后宫很多闲话,其实也有人对扶苏去章台跟回自己寝殿一样自在?表示不满的,但到底顾忌长公子的名头,还是王上唯一的儿子,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车架一路到了章台,果然发现正殿已经?点起了油灯,他爹已经?端坐在?案几前,开始批阅竹简了。 清晨光线昏暗,必须得点灯才行,一直到食时?(八九点)后才撤掉。 扶苏估摸着,这?个时?间,某些?国家的君主应该才刚起床吧,可他爹已经?批完了五六个竹简,而且神采奕奕,完全不见困倦之色。 卷,实在?是太卷了,怪不得最后秦国能完成大一统呢,他爹身体力行地验证了,卷死同行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望着案几上那半米多高的竹简高楼,扶苏很想问,大清早的,到底哪来这?么多竹简可以批啊?难道秦国的官吏都是不睡觉的吗? 听见脚步声,嬴政半抬头就看?见了扶苏的身影,他正手脚并用爬过正殿的门?槛。 嬴政略微皱眉,朝扶苏身边看?去,似乎是在?责怪伍左,既然跟在?长公子身边,门?槛那么高,怎么就不知道将长公子抱过来,还要他亲自爬? 扶苏看?见他爹严厉的眼神,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不怪伍左,他正抱着豆浆罐子呢,哪里腾得出手抱自己。 况且门?槛高是高了点,他又不是迈步过去,就当提前练习跳高了呗。 扶苏没当回事,拍拍手一路小跑过去,然后啪叽跪坐在?垫子上,嬴政忍不住训斥:“慢点跑。” 章台正殿是秦国最高权力中心,多么神圣的地方,除了扶苏之外,从来没人敢在?这?里乱跑,然而嬴政却不是因为这?个训斥他,只是怪他跑得太快。 小孩子腿脚不稳,万一跑摔了将脸摔破相怎么办?残疾的公子可就与王位无?缘了。 扶苏讨好一笑:“嘿嘿,我想父王了。” 不是我不稳重?,实在?是思念这?东西它不讲道理,我一刻都不想等?了,就想见到父王呢。 嬴政别开眼:“那也要小心些?。” 扶苏:“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还敢。 嬴政说了他两句就转身回去继续批竹简,没有再搭理扶苏的意?思,说实话,扶苏前两次来章台时?,嬴政还会?有意?识的哄哄儿子,主要是怕他骤然离开楚夫人没有安全感,会?哭闹。 可扶苏来得次数越来越多,简直像是把这?里当自己寝殿一样,在?章台宫里待得比他这?个秦王还自然,导致嬴政对扶苏的出现也越来越无?感,说两句话都是极限了,其他根本懒得搭理,只让扶苏自己玩。 如果扶苏表示不好玩,没意?思,嬴政:“那就回去睡觉吧。” 感觉跟现代的家长一样,孩子放假一两天嘘寒问暖,放假半个月就开始搜索‘如何才能断绝亲子关系’。 不过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骚扰山,他爹不爱搭理他,扶苏就自己找话题。 嬴政双手握着竹简展开,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两只手臂搭在?案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高太过优越,手臂长度也很惊人,总之手臂这?么一搭,就将整个案几的空间都占满了,扶苏想瞄一眼除非站起来看?。 扶苏站起来了,发现并不能看?见,他站起来还没有他爹肩膀高啊!扶苏气?鼓鼓地又坐下了,然后瞥见玄色衣袖下面有光亮,果断掀起袖子钻了进去。 嬴政准备合上竹简的手一顿,低头看?自己袖子下面新长出来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扶苏抬头,父子对望,扶苏理直气?壮问:“父王,你在?看?什么?今天是哪里有水灾吗?” 嬴政合上竹简,放到只有五六个竹简那边。 “哪能日日有水灾,这?是巴中上奏的,今年雨水还不错,应该是个丰收年。” 扶苏疑惑歪头,嬴政只好解释:“丰收,就是秋天可以收很多粮食,黔首们?都能吃饱。” 扶苏惊喜:“那一定是好事!” 嬴政难得微微展颜:“是啊,总算有个好事。” 回想他即位这?几年,那真是大灾小灾不断,粮食动不动就减产,黔首饿死的淹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仿佛没有个好消息,难得有个地方能丰收,真是大好事一件。 扶苏点头,不愧是你天府之国,在?这?种年代还能丰收,幸亏已经?是秦国地盘了,要是还属于楚国,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呢。 嬴政又要拿过一个新的竹简批阅,扶苏眼疾手快拦住,在?他爹不解的目光下说:“父王,我好饿啊。” 嬴政皱眉:“你没用朝食?” 想到扶苏挑食的性子,似乎想到了他为什么不吃。 “是今日朝食不合胃口?” 扶苏赶紧摇头:“不是,只是我想和?父王一起吃。” 好家伙,看?来他挑食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了,不仅伍左习以为常,连他爹都记住了,想到以后他要改良的各种食物,搞不好挑食这?个标签要跟随他一辈子了。 上辈子他一直被?叔叔和?姑姑们?当皮球踢来踢去,生怕没有饭吃,从来是他们?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直到后来上了大学自己兼职赚钱,才有机会?自己选菜。 即便如此?,工作后大家也一致认为他是个不挑食的人,因为哪怕能自己选了,多年的习惯改不掉,他根本就没有挑食的意?识。 扶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直到秦国的野蛮餐桌给了他答案,对不起,当初是我太年轻。 某些?地区只能称之为美食荒漠,秦国这?是连荒漠都给你扬了,美食什么美食,别想那些?花里胡哨的。 不改良是不可能的,不然哪有香喷喷的豆浆喝? 在?嬴政疑惑的目光下,扶苏招呼伍左和?他身后几个内侍,赶紧把豆浆和?他的朝食都摆上来。 嬴政:“寡人已经?用过了。” 扶苏:“我知道!父王用朝食的时?间比我和?母亲都早。” 章台宫的内侍早已经?手脚麻利又摆上了一个案几,伍左将豆浆罐子放到案几上,扶苏迫不及待接过木勺,就要亲自给嬴政舀一碗豆浆,伍左连忙制止。 “公子,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吧。” 伍左诚惶诚恐,刚才进殿时?,他没抱着长公子进来已经?让王上不满了,如果再敢让长公子亲自盛豆浆,王上还不得立刻把他换了。 身为内侍不知道伺候公子,要你有什么用! 扶苏看?看?伍左那惶恐的样子,想到这?毕竟是在?他爹面前,且自己还小,还是不用逞强了,就利索松手:“好吧,你来吧。” 其实他还是习惯自己动手的,可惜他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应该束手坐在?那。 好吧坐就坐,扶苏望着伍左手法娴熟地先盛出大半碗豆浆,然后分别在?两碗豆浆里都加了一勺饴糖,心想上手还挺快,比他上辈子当实习生那会?儿学得快多了。 想到实习生,扶苏放空脑子,哎,以后还是少干活,多让内侍宫人忙活忙活吧,不然这?不是变相裁减就业岗位嘛,这?不好这?不好,很容易影响人心凝聚的。 后宫到章台宫距离不短,豆浆早就变成了温的,倒是不用担心他爹会?烫到。 扶苏伸手就去端豆浆,想亲手呈到他爹面前,这?回可不是跟内侍抢活干了,单纯是为了孝心打卡。 不料嬴政实在?是不放心扶苏那小胳膊小腿,在?扶苏手还没碰到碗边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已经?将豆浆端走。 还是从扶苏头顶上空端走的,就很气?。 连一碗豆浆都比我高。 嬴政用汤匙搅了搅,问:“这?是何物?” 第 99 章 “这是豆浆, 很?好喝的!”扶苏眼睛亮晶晶地跟嬴政介绍。 “豆浆?”嬴政闻了闻味道,“似乎有菽的味道。” 扶苏惊讶地瞪大眼睛:“哇!父王好厉害!” “这个就是孟芽用菽做的!” 似乎对嬴政一闻就猜到原材料的本领表示惊叹,扶苏换着花样赞美了四五句才进入正题。 “那日?父王说, 若是有旱灾水灾, 黔首就会没有粮食吃, 我不懂,就去问了母亲。” “我们?不是每天都有粮食吃吗?为?什么黔首会饿肚子?” “母亲说, 我们?跟黔首是不一样的,所?以遇到天灾,黔首会饿肚子,我们?不会。” “就连我们?吃的食物都和黔首不一样。” 扶苏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疑惑,显然哪怕楚夫人已经替他?解惑,可他?依旧不理解。 想让一岁的孩子理解阶级的鸿沟, 这的确是太为?难他?了, 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嬴政低头问扶苏:“那你?知道黔首都吃什么了吗?” 被嬴政这么一插话, 扶苏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疑惑, 点头回答:“嗯,母亲说想要知道, 就要亲自去看, 所?以我让伍左带我去了膳房。” 这套说辞扶苏骗完楚夫人又骗嬴政, 他?真的好节俭, 从来不会浪费任何一个编出来的借口。 嬴政了然, 原来前几日?扶苏总往膳房跑就是为?了这个。 堂堂长公子居然去膳房?这在宫中早就成了众人称奇的怪事, 连嬴政都有所?耳闻, 只不过?嬴政以为?扶苏只是对膳房好奇, 没想到……他?才刚满一岁而已啊。 嬴政轻轻拍了拍扶苏稚嫩的肩膀,以示赞许。 “膳房的人说, 黔首吃的都是菽饭,菽饭是什么味道?我没吃过?,所?以我让孟芽给我蒸了一碗。” “孟芽?”这是个第一次出现的名字。 “嗯!孟芽是膳房的庖人,她可厉害了,别人不会的她都会!” 说起这个被自己发掘出来的人才,扶苏如数家珍,顺便吐槽吐槽其他?人的笨。 “那日?我去膳房,看见一个庖人在泡菽,说是要蒸菽饭,我让他?给我做一份,他?说什么也?不肯,非说菽饭太硬,是卑贱的食物,不能给我吃。”扶苏气鼓鼓,他?讨厌不听话的人。 嬴政却觉得,小孩子生气的点果然很?奇怪,庖人的做法明?明?再?正常不过?。 “但他?说的没错。”菽饭不好克化,幼童不能吃,若庖人真的立同意给扶苏吃,嬴政才要治他?们?的罪。 只能说打工真难,尤其当你?头上两?个主子意见不同的时候。 似乎没想到嬴政会向着庖人说话,扶苏生气生到一半,突然无所?适从,瘪瘪嘴表示不认同,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茫然了一会儿,决定继续说孟芽。 “那些人都太笨了,既然我不能吃硬的,那他?们?就不能把菽饭做得软和一点吗?可他?们?太笨了什么都不会,只有孟芽最聪明?,她能把硬硬的菽都捣烂,给我做菽饭吃。” “嗯……就是她把菽捣烂之后,我还是觉得太硬,然后孟芽又想出了办法,她居然直接把菽饭做成粥的样子!” 扶苏指指面前的豆浆,献宝一样说:“就是这个!孟芽说在她的家乡,这个叫豆浆。” “原来如此?。”嬴政想。 难怪他?从没听说过?豆浆这种东西,原来是扶苏挑食出来的产物,也?难为?那庖人有如此?巧思。 嬴政捧着碗,豆浆还是温的,豆香一股股向上飘去,勾得人食指大动,连一向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他?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口。 扶苏还教嬴政先搅和几下,将饴糖搅开,然后就可以喝了,嬴政依言品尝了一下,果然甘醇可口,像是牛乳,却又没有牛乳的腥膻,更适合口味淡的人饮用。 扶苏看着他?爹缓缓喝完一碗豆浆,没有要求再?添一碗,但他?已经看透了他?爹的本质,这分明?就是喜欢的表现,只是他?足够自律,用过?朝食就不再?进了,如果有突发状况,比如像今天这样,那也?一定是浅尝辄止,不给自己的五脏六腑增加负担。 扶苏手?撑下巴思考,看着挺会养生的人,后期怎么就沉迷嗑/药了呢? 嬴政尝过?之后说了句不错,然后就低头继续跟竹简奋斗去了,看上去似乎毫无表示,然而就这一句不错,就已经足够孟芽在膳房抬头挺胸的了。 不然就问问,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庖人能得到王上的夸赞? 扶苏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心?里却想,该怎么把石磨过?一下明?路呢? 哎,他?身边人才还是太少了,但凡有个墨家的他?也?不会这么愁。 要不今天去找博士们?玩玩?或者客卿?扶苏可还记得那天在竹简上看到的,臣客卿李斯敬上,李斯现在还是客卿,他?要是过?去玩,除了能苏出来石磨,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呢。 殿外突然响起轻微的喧哗声,一个内侍疾步走进殿内,伏地大拜:“禀报王上,战事大捷,前日?上卿于赵国中牟邑外斩杀赵将司马尚,中牟已尽归我大秦!” 嬴政闻言大喜,豁然起身,连手?上的竹简都扔了,朗声道:“善!” 他?难得喜形于色,对蒙骜不住称赞:“上卿真乃我大秦国之柱石也?!” 扶苏则是惊得差点把碗扔出去,好在眼疾手?快接住了,饶是如此?,也?免不了有几滴溅到衣服上,可他?完全顾不上擦。 这内侍刚才说什么?秦军攻下中牟邑,还杀了司马尚?? 司马尚是什么人,那是赵国在庞煖死后,唯二能称得上大将的人,后期的赵国全靠他?和李牧撑着,结果现在就死了? 扶苏觉得,这世界怎么这么玄幻呢? 没人注意到扶苏的失态,整个大殿的人不管是嬴政还是内侍们?,都陷入了秦国大胜的狂欢中,只是都比较克制,还没到手?舞足蹈的地步,顶多是脸上的笑容大了点。 那可是中牟,赵之故都!秦国攻下赵国故都,等于狠狠在赵王脸上抽了一巴掌,也?是向天下传达了一个信号,赵国连故都都能丢,已经国力衰微,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病猫了,人人皆可诛之! 赵国可不止与秦国接壤,它周围还有韩国、魏国、齐国和燕国,尤其燕国,和赵国可是老冤家了,燕人也?和赵人一样民风彪悍,若是让他?们?得知赵国势弱至此?,是绝对不会放过?偷袭他?们?的好机会的。 西南有秦国,东面有燕国,背面还有匈奴,三面受敌,这下赵国可有好戏看了,扶苏不甚走心?地替赵国祈祷了一下,心?想这一世,赵国该不会要提前十几年灭亡了吧? 当然,扶苏只是过?过?嘴瘾,司马尚死了,庞煖和李牧却还在,赵偃也?没有他?儿子那么荒唐,赵国哪可能这么容易就亡国。 如今距离大军出征已有几日?的时间,庞煖却始终蹲不到人,蒙骜又杀了司马尚,想必只要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立马就能意识到这是个计中计,正在拼命往回赶。 事实的确如此?,庞煖苦等几天,始终见不到秦军大部队的身影,那几百个秦军骑兵像泥鳅一样,到处骚扰,等赵人想要反攻回去时又扛着旗跑得飞快,打又打不过?,抓又抓不到,直让北境赵人恨得牙痒痒。 如此?表现更让庞煖确定,这些人根本不是蒙骜,不过?是蒙骜布下的一个迷魂阵!他?当即就暗道不好,急忙整顿大军要回援邯郸,却在这时收到了中牟失守,司马尚被杀的消息。 乍闻噩耗,庞煖老泪纵横,闭目悲戚,突然狠狠捶自己的胸口:“痛煞我也?!”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痛,捶自己的力道一点不含糊,众将士赶紧上去拦住:“将军,将军,这并非将军的过?错啊 !” 庞煖摇头悲叹:“若我早早识得这是个奸计,说什么也?不会只留司马尚一人守城啊!” 想想他?本来连司马尚都没留,还是赵王太怕死,非要留下一个守将,庞煖这才同意让司马尚留下,若非如此?,恐怕死的就不是司马尚而是赵王了。 思及此?,庞煖心?中一阵后怕,继而就是愤怒,对秦国、对秦王以及此?次的秦军主将蒙骜的愤怒,他?高?举青铜剑,大喝:“蒙骜!我势杀汝,为?我司马将军报仇!” 下面的赵国士卒也?都红着眼眶,举着手?中的长矛、弓箭大喊:“报仇!报仇!” 声音一波波传出去,直到满山的赵军都只有一个信念,庞煖挂着眼泪欣慰地收回长剑。 如此?,士气可用矣。 李牧本来已经返回代地,听到中牟失陷的消息,也?想请命回援,但被庞煖拦住了。 “你?留下!情?报有误,秦国不知用了几个计,万一这又是一个调虎离山怎么办?没有你?守着,代地岂不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 李牧按下剑柄:“将军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李牧只能恭送将军。” 庞煖带领大军绝尘而去,果然很?快代地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却并非预想中的秦军,而是面带仇恨之色的匈奴人,嘴里叽里呱啦地不知在喊什么,看起来都很?愤怒的样子。 赵国守军更愤怒,你?来袭击我们?赵国边境还有理了?还好意思愤怒?吃我一矛! 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人体组织铺了一地,才有能听懂匈奴话的赵人迟疑地说:“他?们?在喊……赵人毒死了他?们?的牛羊?他?们?冬天没东西吃了,所?以要报仇……可我们?什么时候做过??”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住,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定居,行踪难以捉摸,比老鼠还难抓,若非如此?他?们?早就率大军出征,烧了匈奴王帐! 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下毒?还是给牛羊下毒? 有那个机会,直接给匈奴人下毒不好吗?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有诈,偏偏匈奴人看不出,不知道头领高?喊了一声什么,呜哇哇地又冲过?来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副将踢开刀尖上的尸体,骂道:“他?奶奶的,这理由该不会是匈奴人自己编的吧!他?们?就是想来抢我们?!” 第 100 章 匈奴没来由的发疯, 绊住了代地守军的脚步,匈奴人参战斗的越来越多,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仿佛一夜之间都加深了与赵国的仇恨, 个个悍不畏死, 忙得?李牧根本无暇他顾。 扶苏年?纪的太小,学文学武都太早, 只能每天寝殿和章台两头跑,偶尔去校场观摩一下,天热了就往回跑,指回章台宫。 嬴政已经习惯了每天有个扶苏在旁边叽叽喳喳,为了让扶苏安静会,他就会挑两卷竹简出来, 让扶苏学习。 扶苏不识字, 看竹简一个头两个大, 哪怕有嬴政帮忙读, 先秦时的文言文还是太为难他了,听得?昏昏欲睡, 只有讲到竹简内容时, 才?勉强清醒一点。 每天都听, 扶苏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之?前因?为他不小心摔了竹简, 被他爹好一顿教育, 其中提到什么定阳旱灾上庸水灾的, 还提了一嘴有匈奴犯边。 现在这?水灾已经到收尾阶段了, 当地县令正在阻止人手清理淤泥,下一步就是重建房屋, 今天上报的是统计出来的死亡人数。 扶苏听了一耳朵,感觉一个水灾死这?么多人实在是离谱,可从?他爹的表情来看,这?居然?还不算什么。 洪水肆虐嘛,才?死这?么点人已经是神仙保佑了。 扶苏摇摇头,他真的没办法适应,此刻无比怀念上辈子的救灾队伍。 不过相比之?下,水灾还算小事,因?为这?次只是雨水太多汇聚成了洪水,而非大河决堤,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倒是旱灾仍在继续。 定阳今年?热得?厉害,气?候反常,爆发的旱灾不小,及至今日仍未下雨,当地黔首们都已经绝望了,嬴政捧着这?卷竹简半响,决定待秋日仍不下雨就开?仓放粮。 然?后扶苏就发现,这?水灾旱灾都有后续,匈奴犯边呢?怎么没人上奏?难道边将如此勇猛,比洪水退去的速度还快,一仗就把人打跑了? 扶苏一脸思考状,用手指闲闲地扒拉竹简,展开?、合上、再展开?、再合上,一只大手将竹简抽走,扶苏抬头,发现他爹一秒切换状态,拿过竹简就看,一点时间都不肯耽误。 嬴政打开?竹简上下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问扶苏:“方才?你在看什么?” 虽然?他沉迷竹简,余光也?是能看清周围动向的,扶苏百无聊赖扒拉竹简的样子自然?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只是有点好奇,扶苏明显是在竹简上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在找什么?难道竹简里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扶苏眼神诚恳:“在找认识的字。” “哦?”扶苏的老师还没就位呢,也?没人教他,居然?就已经认识字了,难道是天赋异禀? “那认识几个?” 扶苏沉默一瞬,不情愿地回:“一个也?没有。” …… 扶苏委屈抬头:“父王你是嫌我?笨吗?” “没有。” “真的吗?” “……真的。” 扶苏立刻大蛇随棍上,把手搭在竹简上:“那父王可以教我?这?些字怎么读吗?” 身为王上每天都日理万机,嬴政哪有时间做这?种小事?可扶苏绕着圈央求,求求了快让我?扎进?知识的海洋,我?也?想看看竹简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父王你每天都玩。 嬴政:“前几日你不是说,竹简太无聊不想听吗?” 扶苏:“是因?为看不懂才?觉得?无聊啊,若是父王教我?,等我?识字了,一定也?很喜欢!”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可嬴政是真抽不出时间,心里又一次将给?扶苏选老师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不过低头看向扶苏还扒在竹简上的手,选老师还要等几日,今天还是先随便读一读,糊弄过去吧。 于是嬴政开?始给?扶苏讲解,这?是一封来自北边边境的上奏,此地与赵国匈奴两处接壤,向来是边防重地,尤其现在秦赵开?战,此地直接进?入高级战备状态,免得?赵国在南边打不过,从?北边来偷袭秦国。 扶苏心说巧了,他刚还在思考匈奴犯边怎么不了了之?的事,随手一拿就是边境守将的竹简,身为穿越者果然?还是有点运气?玄学在的。 比起?之?前总喜欢上疏的博士客卿们,边境守将的竹简就言简意?赅多了,大意?是说臣每日天不亮就组织将士们巡逻,操练也?从?不懈怠,时刻防备着赵国呢,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给?蒙上卿拖后腿的。 第二是说,近日大秦攻打赵国,势如破竹,威加四境,连匈奴人都听说了王上的威名,不敢来犯,倒是赵国失道寡德,不知怎的竟与匈奴冲突不断。 匈奴凶恶,为了避免大秦子民?受劫掠之?祸,臣已经召回了所有游离在长城之?外的秦人,紧闭关?口,并未与匈奴起?冲突,请王上放心。 另外匈奴与赵国战事愈烈,守将李牧每日思考退敌之?策,已是分?(晋江)身乏术。 听完全部内容,扶苏忍不住面露狐疑,他怎么觉得?这?守将说话奇奇怪怪的,像是话里有话呢? 尤其最后那一句‘李牧已经分?(晋江)身乏术’,翻译一下就是现在李牧被匈奴缠上了,无暇他顾,他这?支代地的守军算是废了,邯郸等不到援军,您告诉蒙上卿敞开?了打!绝对不会有问题! 看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扶苏再返回去看前面,越看越怪,通篇充斥着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守将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差抓一把瓜子坐长城墙上看匈奴人跟赵国打仗了。 还说‘不知怎么回事,匈奴人和赵国打起?来了’,扶苏深深地怀疑,他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他将求知的目光投向嬴政,嬴政的表情却毫无变化?,无悲无喜,读完之?后很随意?地刻了个字,就将竹简卷起?来放到一边,见扶苏抬头看他,还淡定地问:“想继续听?” 扶苏摇头,仰头问:“父王?为什么匈奴人要去打赵国啊?蒙上卿也?去打赵国了,赵国人是不是很讨人厌?” 嬴政拿起?下一卷竹简,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这?回答相当的敷衍。 扶苏有点意?外,想想他爹曾经在赵国的经历,还以为他要表现出一点对赵国的恨意?呢,再不然?也?放两句狠话,结果完全勾不起?一点情绪啊,仿佛幼年?的悲惨遭遇都不存在一样。 他是真的不在意?了吗?情绪消化?得?可真快。 其实要说嬴政对赵国的恨意?还是有一点的,不然?扶苏问‘赵国人是不是很讨厌’时,也?不会直接表示赞同,要是问其他国家,他兴许会回一句:“没有什么讨厌与否,这?不过是逐鹿天下的一环罢了”。 嬴政不愿意?多说,扶苏也?不好问得?太明显,只能自己思考,现在也?不到秋冬的季节,匈奴人又不缺吃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南下了呢? 想起?刚才?竹简里守将的幸灾乐祸,扶苏若有所悟,该不会是他干的吧? 他做了什么引来匈奴人,结果在匈奴眼里秦人赵人傻傻分?不清,所以一窝蜂地冲到了赵国长城底下? 这?熟悉的作风,让他想起?了现代某个国家,该不会历经一千多年?,匈奴人最后定居的地方叫土耳其吧? 以上都是扶苏不靠谱的猜测,不过有一点他猜对了,这?事还真是守将干的,只不过不是匈奴人眼神不好认错人,而是他们就是换上了赵国人的衣服去偷袭的。 偷袭还不算,他们不打人专杀牛羊,要不就在水源里下毒,将附近几个匈奴人部落弄得?苦不堪言。 本来今年?牛羊够吃,他们根本不想长途跋涉去南下打猎,可你们将牛羊都毒死了,那就怪不了我?了,于是伪装成赵国人的秦国人刚走,匈奴就挥着马鞭跟了上去,然?后见到赵国士卒就开?干。 秦国将士们则脱下伪装,站在自家长城上手搭凉棚远望,连偶尔出现的喊杀声都听得?格外认真。 扶苏的感觉没有错,守将在写这?份竹简时是真的在幸灾乐祸,虽然?不能亲自杀匈奴人,但如此一来既完成了王上的任务又收获了快乐,开?心! 而且用赵国士卒去消耗匈奴人,一下子灭掉了两个对手,这?么好的主意?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守将边刻竹简边摇头,他以前的打法还是太保守了,得?时刻向王上学习,瞧瞧王上这?计策用的,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料子。 没错,守将的做法均出自嬴政的授意?,所以他一点也?不惊讶,且看到守将这?封上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匈奴托住李牧的办法成了。 蒙骜出征前曾忧心忡忡地找到嬴政,说他此去不担心庞煖难打,担心的是赵国早知秦国要出兵,定然?已经有了准备,各路兵力都会紧紧盯着邯郸的局势,随时准备回援。 其他人他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在代地镇守的李牧,恐怕是一个大患,此人多年?与匈奴人交战,手下的士卒已是百战之?师,李牧本人不仅能打而且忠心,这?种队友是最难缠的,就算他打退了庞煖,赵国也?完全可以叫李牧回援,届时局势恐怕对秦国不利啊。 嬴政也?深知这?个道理,不然?一开?始的计策就不会是让蒙骜北上去拖住李牧,若代地守将换成其他人,嬴政可不会这?么重视。 君臣两人冥思苦想,最后决定拖还是要拖的,只不过秦国之?内没有合适的人选,且各处都需要兵力防备,也?没有多少兵可以抽调,既然?如此,不如借力打力,将长城外的匈奴人也?拉入战局,如此秦国不费一兵一卒,也?能达到目的,当为上上策。 嬴政与蒙骜对视一眼,当即就定下了这?个计策,如今初见成效,君心甚慰。 100-110 第 101 章 在明知有诈, 邯郸危急的情况下,庞煖日夜奔袭,一心只想着去救赵王, 根本不知道自?他?走后, 代地就陷入了战火。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夏季水草丰茂, 匈奴秋毫无犯上面,还以为代地守军每天?只需要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精力旺盛,随时都可以拉过来?当援军。 代地就是赵国的后盾。 秦国?来?势汹汹,不仅提前使计调走了他?,还夺下中牟杀了司马尚! 种种迹象都昭示着?不详,庞煖甚至怀疑,赵王还能不能撑到他?回?去。 若不能……最好的结果就是?赵王及公子们都活着?, 大不了往北迁都。 有代地在, 他?们就始终有一条退路。 只是?如此一来?, 赵国?的威望将大打折扣, 甚至沦落成韩魏之流,仅剩立锥之地苟延残喘, 那绝不是?庞煖想要看到的。 憋着?一股气, 庞煖夹了下马肚子, 力求速度更快, 跟在马屁股后面的士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疲惫之态尽显, 将领们忧心忡忡。 以疲兵迎战虎狼之师的秦军, 真的可以战胜吗? 更可怕的是?,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一个人。 大概这就是?被偷家的后果,还没开战就已经人心惶惶, 若不是?之前庞煖借着?司马尚之死鼓舞了一番士气,此时军队就已经溃散。 庞煖心下凛然:难道这也是?蒙骜算好的疲兵之计吗? 蒙骜:……你说是?就是?吧。 —— 秦国?电光石火般攻下了赵国?的故都中牟,属实是?震动了天?下,所有君主都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来?到舆图前,判断接下来?的局势走向?。 那可是?赵国?啊!名?将频出?的赵国?!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打到了家门口? 去年他?们还是?靠着?五国?联军才?能打到秦国?家门口,可秦国?打赵国?,仅凭自?己一国?之力就能做到。 难道,秦国?真的是?不可战胜的嘛?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如今春申君早已从合纵失利的阴影中了出?来?,听?到秦国?攻下中牟的消息,他?凭栏远望,幽幽叹息 “秦国?不灭,天?下人都无法安心啊……” 可想要灭掉秦国?又谈何容易?人心不齐,就算再来?六次、七次合纵也不过是?空耗物力,徒劳无功罢了。 有人在忧心六国?的未来?,有人却?在听?说赵国?失利之后幸灾乐祸,比如遭受过同样命运的韩国?和魏国?,韩魏已经不是?曾经强盛的时候了,现在他?们加起来?还没赵国?疆域大,已经沦为彻头彻尾的弱国?,谁都能来?打两巴掌。 其中秦国?打的最狠,其次就是?赵国?,仗着?自?家名?将辈出?,没少向?外扩张,首先遭殃的就是?离它最近的韩魏,三方因此结了死仇。 乍然得?知赵国?居然连故都都丢了,且秦军离邯郸只有不到三百里,听?说赵国?大军还不在邯郸?完了,看来?这次邯郸是?彻底保不住了, 韩王望着?赵国?的方向?哈哈大笑,乐得?直拍腿,得?知此事的韩非却?辗转难眠,取出?舆图细细比对,发现秦国?打下中牟以后,若顺势辐射到周边地区,将这附近都打下来?,则大河之北尽在秦国?掌控中。 得?出?这个结论,韩非瞳孔微张,暗道:不好!韩国?要亡! 以往秦国?只能守在函谷关前几百里,因为两岸有山,地势狭长,适合种植居住的地方不多,也就是?说,虽然土地不少,却?没办法自?给自?足,在此处长久发展下去,这样非常不利于屯兵。 可一旦大河之北都归了秦国?,他?们大可以沿着?河岸种植,河岸土地肥沃,定能养活不少士卒,他?们甚至不再需要从国?内运粮,只依靠着?此处长出?来?的粮食,就能支持他?们长达数年的征战。 那么秦国?征战的对象会是?谁呢? 秦国?已经从赵国?身上撕下了一块肉,但这是?因为赵国?大军不在,所以才?这么轻松,若赵国?真的举国?之力抵抗,秦国?未必能讨得?到好处,因此哪怕两国?都在大河北岸,看起来?更好打,秦国?却?不会再选择赵国?。 反而是?韩魏,他?们占据了大河南岸,一个可以称之为粮仓的地方,每年产出?的粮食足可以养活整个大秦的士卒。 韩魏粮库丰盈,偏偏国?土狭小,兵力又不足,真是?肉眼可见的好欺负,韩非扪心自?问,若他?是?秦王,绝不会放任两块这么诱人的国?土在面前却?不拿,他?拿定了! 这下韩非是?彻底睡不着?了,他?急于告诉王上,若再不采取些措施,韩国?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艰难坐到天?明,待看到天?微微亮,立刻喊来?仆人:“备车,我要…要去见…见王上。” 街上各公卿的宅子还没有响动,韩非就已经坐上了去王宫的车,对韩国?的忠诚可见一斑,可惜一腔热血尽付东流,当内侍禀报韩王说,韩非求见时,韩王不耐烦地摆摆手,翻身搂着?夫人继续睡觉,根本连见都不见。 韩非在宫门外站了三个时辰,看见来?拜访韩王的人进进出?出?多次,却?始终没有人来?请他?进去,韩非从最初的忧心和期望,逐渐变成了后来?的失望叹息。 “哎……回?…回?去。” 韩非招呼车夫回?府,面见韩王的方式不奏效,他?只能再想想其他?的门路。 至于魏王,他?与韩王一样,听?到赵国?失了中牟后大笑一场,不过魏王到底还是?有些雄心的,想要成就一番霸业,比如去年还联合赵国?促成了五国?联军。 大笑之后,他?缓缓地意识到,秦国?此举看似是?只有赵国?失利,实则秦国?东出?,祸害的是?天?下啊!他?们其余五国?与赵国?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刀子落下得?早或晚罢了。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他?们五国?联手都打不过秦国?,难道要联合六国?才?可以吗?想想齐王建那个窝囊废的样子,去年那么好的时机,齐王都不肯结盟,何况是?现在? 六国?联盟无望,五国?联盟又无用,看来?他?们是?无法抵御秦国?了,哎…… 魏王望着?北方,颓然叹息,明明正值壮年,离去的背影却?如老朽一般垂垂老矣。 韩魏各有各的颓,倒是?燕国?一直在进取的路上,一听?说赵国?跟秦国?打起来?了,而且还快打到邯郸了!这种好机会他?们可不能错过,燕王喜立刻叫来?大将整兵,必须要趁此机会好好啃赵国?几口。 被喊来?的将军:“……”可以拒绝吗?我不想走剧辛的老路。 三年前,赵国?屡屡败于秦国?,赵国?大将又从廉颇换成了庞煖,燕王认为这是?个好机会,燕国?将军剧辛与庞煖曾是?好友,燕王问: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庞煖? 剧辛想了想说:我行。 燕王:那好,你上。 剧辛就上了,然后就发现昔日的好朋友早已经偷偷进化,根本不是?曾经那个好欺负的样子,剧辛轻敌冒进,被庞煖俘虏后杀死,燕国?的计划不了了之。 现在刚过去三年,庞煖还是?那个庞煖,他?救邯郸可能来?不及,打燕国?还不就是?顺手的事? 那将军不想去,燕王却?偏让他?去,将军不情不愿地去了,打定主意缓慢行军,最好等他?到的时候秦赵已经打得?昏天?暗地,没人注意到他?了,他?再随手打下个小城池回?去敷衍一下燕王得?了。 结果没想到,他?人刚到边境,就被一支等待多时的赵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打得?满头都是?包,赵军来?时凶猛,燕军又没有战斗的士气,只一个回?合就落于下风,将军赶紧收拢队伍,大喊:“撤退!撤退!有埋伏!” 望着?狼狈逃窜的燕军,赵国?将领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胆子这么小。” 没多久,燕国?偷袭赵国?不成的事也传遍了天?下,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笑料,直言这真是?燕国?的老传统了,可惜永远也不长记性。 这其中只有赵王笑不出?来?。 司马尚死了,中牟邑也没了,赵国?南面的防线全面崩溃。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铡刀就已经悬在了邯郸上空。赵王甚至觉得?,他?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被斩首之后的血腥味。 “嘭——!” 赵王怒目圆睁地掀了桌案:“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三天?!庞煖才?走了三天?!中牟邑就没了?守军都是?干什么吃的!” 赵王狠狠地喘着?粗气,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还是?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他?,他?才?没摔倒。 郭开站在阶下,神情也不太妙,他?本来?还想着?在赵国?丞相的位子上坐到死,那富贵的日子想想就美。 为了达成这个伟大的目标,他?前几天?还在兢兢业业排除异己,差一点就能将庞煖赶出?朝堂中心了,可惜庞煖反应太快,挑唆彻底失败。 不仅如此,庞煖还向?赵王进言,在他?回?来?之前不许赵王见自?己,郭开听?到之后这个气啊,奈何赵王不肯见他?,他?也没别的办法。 直到今天?,外面传来?中牟失守的消息,就连原本该守卫邯郸的司马尚也死在这场战役里,赵王彻底慌了,下意识要找丞相来?商议,郭开这才?能重新?踏入王宫,但他?一点也没有开怀的意思。 赵国?都要亡了!赵王再信任他?又有什么用?届时赵国?成了秦国?的郡县,自?己却?无寸功在身,对秦国?灭亡赵国?没起到任何作用,该如何才?能在咸阳谋个好职位? 他?可是?知道的,秦国?就连宗室,无功都不得?授爵,他?一个外来?的还是?降臣,必须得?有更大的、天?大的功劳才?能得?以重用。 看来?他?得?想办法立个功,但什么功劳够大呢? 郭开偷偷看了眼赵王。 时间紧任务重,他?得?抓紧时间,不然等到秦军进城,这功劳可就不作数了。 第 102 章 赵王仍把郭开?当做那个可以全身心信任的好丞相, 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郭开?已经将他估算好价格,就等秦军兵临城下, 将他卖掉了。 赵王疾步绕过案几, 走到郭开?面前?, 有些癫狂地?说:“庞煖走之前?说什么来着?说这个司马尚英勇善战,是?个可用之才, 一定能守好邯郸?哈?” 赵王短促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庞煖,又像是?在嘲笑自己居然轻易相信了庞煖。 “英勇是?挺英勇,善战在哪儿?人才在哪儿?寡人怎么没看见呐!” 亏他还信了庞煖的话,自从庞煖走后,一直未曾见过丞相, 可这几日, 丞相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府中, 从不进宫让他为?难, 反倒是?庞煖……想到他赵王就生气。 “寡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选一个可靠之人, 结果呢?就选出来这么一个废物?庞煖是?欺寡人眼盲心瞎了吗!” 这话说的, 真是?可怜了浴血奋战的司马尚, 为?守中牟战死不说, 还要?遭受自己?君主的诋毁, 倒是?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片忠心。 赵王显然是?气得很了, 连这种骂自己?的话都能说出口, 郭开?心思一动?, 佯装反驳赵王的样子,说:“王上明鉴, 庞将军向来忠心耿耿,绝不是?故意期满王上的,定是?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丞相不必为?他求情!我看他就是?巴不得寡人死,才留下这么几个守卫,害得寡人连中牟邑都丢了!这百年?以后,寡人还有何颜面见我赵国的列位先王啊——” 赵王说着说着就带出了哭腔,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没站稳,颓然地?跪到了地?上,面朝着殿外?,似乎正在遥望赵国各位先王的陵寝,流出了悔恨的眼泪。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庞煖去代地?,那什么代地?、雁门关,丢了就丢了,有什么要?紧?重点是?邯郸绝对不能有失。 可想想如今的局势,秦国大军距离邯郸只有不到三百里了,也许是?二百里,赵国的大军却还在太行山中,邯郸恐怕真的要?保不住了。 赵王颓然转头问郭开?:“丞相,你说寡人该如何做?该如何做才能保得住赵国的基业?” 郭开?:这我不清楚,我一向只擅长败坏基业。 咳嗯…… 赵王问郭开?算是?问错人了,从听说司马尚死的那一刻,郭开?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该怎么才能立一个惊天?的功劳,赢得秦王的赏识,让对方赐他个官做。 丞相之位不敢想,那是?吕不韦的,连秦王都要?尊称吕不韦一声仲父,郭开?哪里敢跟他抢。 至于上卿之位……?那更不行,那可是?蒙骜的位子,他马上要?受降于蒙上卿的,一个降臣的功劳再大,又哪里比得上攻破邯郸的将军呢。 所以退而求其次,郭开?觉得御史大夫就不错,蒙骜和吕不韦也老了,总有退下去那一天?,只要?他坚持等下去,早晚能当上丞相或是?上卿的,不急。 赵王向王陵哭诉这么一会儿,郭开?不仅想清楚了自己?要?偷偷立功,还想到了以后升迁的问题,这谁听了不得夸一声有远见。 有远见的郭丞相皱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赵王的问题。 他不是?什么有军事才能的人,若说让他来抵挡秦军,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如今邯郸兵力不足,又没有一个能打的将军,就算是?军事天?才面对这种情况也要?愁秃了头发。 何况就算能打又怎么样?对面领军的可是?蒙骜和张唐,赵国上下除了庞煖和李牧之外?,无人能挡此二人的锋芒。 打,是?打不过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周围城池的兵力全部调过来,拱卫邯郸。 攻城之战向来是?最难的,耗时最长、伤亡最高,邯郸城内粮食充足,足够他们抵抗三月之久。 三个月,庞煖就算爬也能爬回来了,只要?大军回援,邯郸就有救了。 这的确是?现下能想出的唯一一个有用的注意,但郭开?现在满脑子都是?拿赵王献功,他一时陷入了纠结,到底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若是?说了,邯郸有救,他就还能当赵国丞相,若是?不说,就可以静待赵国战败,将赵王献出去邀功,即可成?为?秦国的御史大夫。 二者皆为?三公之一,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然而细细一想,他去秦国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况且御史大夫说是?三公之一,其实更准确来说它是?三公之尾,哪比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呢? 秦王又是?锐意进取之人,远没有赵王那么好糊弄,那日子哪有在赵国舒坦? 郭开?摇头,不划算不划算,还是?帮赵王撑一段时间吧,虽说赵国已经?呈现出了颓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灭国,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他活着的时候赵国没亡就行,他就还能再过几十年?的好日子,管他那么多呢。 终于权衡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方式,郭开?心中大定,笑着安抚赵王:“王上莫急,虽然中牟已失,但那是?因?为?秦军突袭,中牟守军没有准备,这才被他们钻了空子,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秦军的动?向,提前?做些准备,未必不能守住邯郸。” 郭开?自信慢慢,赵王却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他似哭似笑地?说:“丞相不要?再安慰寡人了,邯郸城内有多少兵力,你与寡人皆是?心知肚明,如何能抵挡得住十万大军呢?” 郭开?摇摇头:“臣说的不止是?邯郸。” “王上大可下达王令,命邯郸二百里内所有军队都赶来守卫邯郸,然后封锁城门,再准备好巨石滚水,保证秦军半月内都攻不进来。” “中牟失陷一事恐怕已经?传遍天?下,庞煖将军得到消息,必然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只要?我们能守住邯郸七日,甚至三日,援军就能赶到,届时围城之困可迎刃而解。” 郭开?越说赵王的眼睛越亮,听到最后也不跟祖宗哭了,盛赞道?:“妙,妙啊!关键时刻还得是?丞相救我,寡人能得丞相这样的忠臣,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郭开?退后一步谦虚道?:“王上谬赞了。” 赵王爬起身,拍了拍郭开?的肩膀,在越过他时语气欢快地?说:“等秦军退了,寡人赏你三千金!” 这下郭开?开?心得真心实意,鞠躬一躬到底:“谢王上赏!” 赵王擦干眼泪就给周围城池写信去了,基本上也没什么啰嗦的东西,就是?一句“邯郸有难,速速派兵”,再盖一个赵王的印玺,然后火速发出去。 不快不行啊,中牟离邯郸才二百多里,急行军一天?就到了,有道?是?兵贵神?速,尤其蒙骜有心算计,特意将庞煖调走,如今赶得就是?趁着庞煖不在家来偷袭,只要?他们速战速决,在庞煖回来前?拿下邯郸,再威逼赵王投降,哪怕庞煖手里还有军队,赵国也亡了。 所以赵王将信送出去后,一直在心里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守卫邯郸的将士们,你们可一定要?比秦军先到啊! 事实上,不等赵王召唤,有一支军队就已经?赶回来守城了,那就是?司马尚死后他手下那支群龙无首的军队。 他们是?被庞煖留下来守卫邯郸的,然而主将司马尚却说这样不妥,秦国很有可能从上党过来,他们这样守在邯郸太被动?了,不如再往南推进一段距离,比如上党和山阳之北,以及故都中牟。 这都是?赵国在南边的门户,司马尚认为?,若想更好地?抵抗敌军,这三个位置不得不防。 有人劝他,留下的兵力本来就少,再分?成?三股就更少了,这点人要?是?遇上秦军,简直就是?给人送菜的。 司马尚却说,他们看似分?散,实则彼此之间相隔不过几十里,每日派斥候往返三次探查情况,若有斥候未归,就说明此处有异状,则剩下两支军队朝它聚拢作战即可。 而且就算秦军太多无法抵抗,他们也可以祈祷斥候的作用,提前?探查到虚实,然后再率所有人退回去拱卫邯郸也不迟。 其他人被司马尚说服了,同意了这个建议。 可惜司马尚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也和庞煖一样,相信了成?蟜传回来的假情报,以为?秦军会从上党入赵,因?此在上党安排的兵力是?最多的。 可没想到秦军却根本没走上党,反而一路直奔中牟而去,司马尚仓促聚拢军队,想要?抵抗一波,结果打起来了才发现,对面的将旗上赫然写着一个“蒙”字。 蒙,那不是?……? 猝不及防发现秦国的毒计,司马尚瞳孔大张,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他就想清楚了,赵国先是?收到秦国送来的情报,又送庞煖北上,以为?是?提前?得到消息,可以凭此战胜秦国,谁又能想到,那份情报从头至尾都是?假的呢。 秦国派蒙骜攻打代地?拖住李牧是?假,借假情报拖住庞煖才是?真的啊!他们都中计了! 身穿玄色铠甲须发皆白?的老将军跨马立于万军之前?,在他身侧是?一个魁梧凶煞的将军,那张脸每个赵国人都不会陌生,正是?被他们恨之入骨的张唐! 被挑下马之前?,司马尚最后的一个想法就是?:蒙骜为?主张唐为?副,果真如此,看来情报也是?有一部分?真实的地?方啊,可赵仪大夫,你为?何要?背叛赵国呢? 第 103 章 在赵王虔诚的?祈祷下, 各城池派来的援军终于比秦军先到了,其中也包括司马尚死后退回来的?一支,赵王立即下令打开四个城门, 用最快速度将所有士卒都纳入邯郸城。 大部分聚集在大北城(平民住的), 原本由司马尚带队的?一支则守在王城(宗室住的?), 几乎将邯郸守护得如铁桶一般,这下秦军攻不进来了吧。 望着满街巡逻的士卒们, 赵王终于安心了,将守城事宜交给?了郭开,只要能撑到庞煖回援,他们就?有救了。 郭开先是命士卒们将四个城门都用泥巴封死,再垒上石头,保证从外面打不开城门, 然后又让大家?多多准备柴火和巨石, 若是秦军搭云梯攻城, 就?往下浇滚水和巨石, 总能抵挡一阵。 全城老?少?忙活了三天,基本上守城要用到的?他们都准备了, 渐渐地有人感觉奇怪, 中牟离邯郸才?二百多里?, 这都三天了, 秦军怎么还没到? 赵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忧心忡忡地将郭开叫来。 “丞相, 你说蒙骜带着大军去哪儿了呢?” 秦国大军来了他慌张, 可看不见的?时候更慌, 就?像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你很害怕, 可一转眼蟑螂不见了更害怕,因为它有可能出现在厨房里?、沙发上、甚至你密封好的?盒子?里?,随时准备给?你来个大惊喜。 赵王真怕秦军迟迟不出现,就?是给?自己准备惊喜去了,还不如直接来围城能让他安心。 赵王来回踱着步子?,愁眉紧锁,蓦地又顿住,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他们已经越过邯郸,去伏击庞煖了吗?” 很有这个可能! 秦国从一开始就?不按常理出牌,不管是最早的?声东击西,还是后面的?将计就?计,都是出乎人所料的?阴险,难保这次也是在使诈。 “一定是这样!”郭开还没回答,赵王自己絮絮叨叨地说。 “表面上看,蒙骜是要奇袭邯郸,实?际上只是用邯郸做饵,诱庞煖回援,而他则带着秦国的?十万大军埋伏起?来,等?庞煖一出现就?伏击他们!” 赵王心中止不住的?忧虑:“庞煖率领大军千里?奔袭,将士定然疲惫不堪,秦军却可以利用这三天时间养精蓄锐,这以逸待劳且又是伏击,秦军真是占尽了优势,那庞煖岂不是输定了?” “真是好毒的?计策。”赵王恨声叹道。 这计谋缜密到蒙骜本人来了都要大呼妙计的?程度,还真有几分他的?风范,可惜这次赵王难得有脑子?,还猜错了,蒙骜根本就?没想过要设伏。 赵王大概是被秦国三番两次的?骚操作吓坏了,想法都变得复杂了不少?,不过还缺少?点逻辑,郭开自诩进退皆可,哪怕赵国亡了自己也不会有事,倒是看得比赵王清楚。 郭开微微摇头:“蒙骜应该没有去埋伏庞将军。” 赵王豁然转头:“丞相何出此言?” 郭开:“若蒙骜真如王上所说,去伏击庞将军,这确实?是一条妙计,可如此一来,他岂不就?陷入了庞将军和邯郸两路军队的?包围圈中?” 为了守卫邯郸,赵王抽调过来的?兵力着实?不少?,这三日?大军都住在城中,已经给?邯郸的?平民造成了不少?困扰,若不是知?道大军在城中是为了抵御秦军,大北城早就?乱起?来了。 庞煖北上时带的?兵力也不少?,明知?此去是对付蒙骜这个劲敌的?,自然不敢在人数上弱于对方,考虑到秦军会兵分两路,不知?道具体多少?,只按照一路五万人来算,为了能确保胜利,庞煖带了八万,。 八万对十万,秦军有些优势,但?优势不明显,所以哪怕庞煖真的?中了埋伏,损失也不会太大,庞煖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在邯郸北面遇到秦军,却没听到邯郸失守的?消息,秦军一定是没打邯郸就?直接来伏击他了,那也就?是说,在秦军后面还有一支他们赵国的?军队。 赵王聚集来的?兵力差不多有五万,加在一起?就?是十三万人,就?算不能将秦军打败,至少?也是平手,双方很有可能胶着在此地。 但?赵国人数占优,又有赵国本地的?补给?,秦军什么都没有,除非能打闪电战,不然继续耗下去,赵国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加入,秦国必输无疑。 蒙骜不是毛头小?子?了,他不会连这笔账都算不明白?,所以郭开才?说:“蒙骜必定不会去伏击庞将军。” 听了郭开这一番解释,赵王先是喜上眉梢,然后想到郭开说蒙骜不是毛头小?子?不会这么做,那想出这个计策的?自己岂不是成了毛头小?子??他顿时笑容一僵。 不过他的?设想不成立,庞煖就?可以早日?回到邯郸,他的?王位又变得稳固了,小?命也保住了,这份喜悦冲散了不悦,赵王很快又高兴起?来,和郭开一起?翘首盼望大军回城。 庞煖果真没有让他们白?等?,当天下午邯郸城外的?斥候就?探到庞煖大军的?踪迹,火急火燎赶回来向赵王报告,赵王顿时大悦,拉着郭开到城门口去迎接。 庞煖快马奔袭回来,满面尘霜,一直担心再看到邯郸时,城门上站着的?是秦国的?士卒,此刻举目远眺,看见的?还是他们赵国人,顿时心神一松。 然后眼神一凝,面露狐疑,他怎么好像看到了王上和郭开的?身影? 庞煖抬手遮住阳光,仔细看去,发现他没看错,赵王和郭开真的?站在城门上,正焦急望着他的?方向。 庞煖略有些猜测,这莫不是在等?他? 等?到了城门下,得到赵王和郭开的?热烈欢迎,庞煖仍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对自己这么热情? 看来这次蒙骜把他们吓得不轻。 庞煖心里?门清,此君臣二人一个昏庸一个奸诈,平日?里?对他多有不满,怎么可能会欢迎他。 这欢迎的?恐怕不是他,该是他身后的?八万大军才?对。 想到八万大军,很容易就?想到蒙骜带的?十万大军,因为赵王亲自来接,庞煖来不及回府换身衣服,就?穿着一身尘土的?戎装进宫与赵王叙事。 除了一开始装装样子?地给?赵王表露出两分感激,其余时间庞煖都在皱眉思索,他离邯郸那么远都赶回来了,蒙骜离邯郸只有二百里?,没道理这么久还没到啊,问题出在了哪里?? 回到王宫,赵王许是觉得有十三万大军拱卫邯郸,他太有安全了,他又是那个威严的?王上,就?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问:“庞卿千里?奔袭辛苦了,可有不适啊?” 庞煖恭敬回答:“劳王上挂念,未曾有,不过……臣有一事不明。” 赵王偷偷瞥了眼郭开,有点心虚:“哦,何事啊?” 庞煖没有注意到赵王的?眉眼官司,只问自己最关心的?:“臣听闻那蒙骜前几日?率大军攻破了中牟,不知?秦军近日?动?向如何?” 他只顾着赶路,派出去的?斥候也只探听到了邯郸无事的?消息,能让庞煖安心赶路就?罢了,其他的?消息庞煖两眼一抹黑,只能问赵王了。 赵王听到庞煖的?问题,先是送了口气,还好不是问他为什么言而无信,明明出征前答应好的?,绝不召见丞相,怎么我带兵出征后又反悔。 君主反复无常很丢脸的?,赵王本来还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一下,好在有其他问题吸引住了庞煖,只是这个问题实?在让赵王开心不起?来。 他摇头叹道:“寡人也不知?,自那日?中牟失守后,蒙骜就?再没了消息,派出去的?斥候只说秦军控制了中牟邑,城内如何却是不知?。” 虽然不知?,但?多半可以猜到,能出人屠白?起?的?秦国,对待俘虏会怎么做还用说吗? 只是可惜了他几万的?赵国百姓啊…… 殿内气氛一下子?变得低迷,不只是在替中牟的?百姓哀悼,还是哀悼赵国注定的?命运。 “没有消息……?真是奇怪。”庞煖喃喃自语,想不通蒙骜此举为何。 一开始他也跟赵王想到一块儿去了,觉得蒙骜这是用邯郸做诱饵,实?际上是想伏击他,可他人都到邯郸了也没看见埋伏,总不能说蒙骜伏击错了地方,他阴差阳错捡回一条命吧? 那也太侮辱蒙骜了,也侮辱他庞煖。 当然,更不可能是要将他们都困在邯郸,来个围城之战。 哪怕是不会打仗的?人都知?道,围城都是兵力多的?那一方围少?的?那一方,现在邯郸的?兵力远远大于秦国的?兵力,他怎么可能围得住?所以绝不可能。 那么问题就?来了,蒙骜和这十万大军,到底去哪了? 去哪了?突然被围的?莘县、冠县和临清城会给?出答案。 一觉醒来发现自家?县城居然被大军给?围了,三地县令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再仔细看看围城的?是谁,直接被吓得坐在地上。 莘县县令哆嗦得几乎说不出话。 “蒙…蒙骜,他怎么会在这儿!”县令声音里?带着哭腔,显然一个照面就?已经崩溃了。 天下谁不知?道秦赵开战了,主将就?是蒙骜,可你不去围邯郸,围我一个魏国的?县城干什么啊? 第 104 章 原本秦赵开战, 各国都在看热闹。 本来他们?还?担心,五国伐秦之后秦国会报复回来,现在看果然?如此, 不过打的是赵国, 又?不是他们?, 所以大家看着就好了。 毕竟赵国也不弱,秦国跟赵国打, 胜负五五开,打完应该就没力气再打他们了。 可没想到,秦国转眼之间?就拿下中牟,狠狠打了赵国一巴掌,也打了看热闹的各国一巴掌。 怎么能这么快?刚收到秦国出兵的消息,中牟就失守了? 这速度快得, 让各国又?开始担心起来, 秦国打赵国似乎不费什么力气, 该不会打完赵国还?犹有余力, 再来打他们?吧?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中牟离邯郸那么近, 只要一个急行军, 一日之内就能打到邯郸。 就算沿途有守军抵挡, 结果也是一样的, 几千一万的人而已, 面对十万人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根本不会对秦军造成困扰。 所有人都以为蒙骜这是奔着邯郸去的, 甚至还?在猜测,这次赵国到底会不会亡国?如果蒙骜真的亡了赵国, 秦国吞并赵国的土地,天?下就真的无人能敌了,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有脑子的君主和公卿都开始忧心起自己国家的未来,还?有点后悔,之前?赵国求助时,他们?不如派点兵过去好了,可谁也没想到秦国会一上来就开大。 大家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秦国派个猛将过去打一场,然?后薅几个城池回去,发展建设几年,粮草军饷充足了,再发动第二?波攻击。 虽然?温水煮青蛙到最后,同?样是一个死字,但能缓缓就缓缓,说不定等到那天?自己就死了呢,亡国之君的名号就落不到他头上。 遭遇这么一个强敌,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得过且过吧。 然?后抱着这种心态观望的他们?,很快就收到了噩耗,秦国居然?闪电般拿下了中牟,赵国眼看着就要亡了! 想想信息的传播速度,大家默默替换了一下心声?:这个时候再派兵过去还?有用吗?赵国不会已经亡了吧? 然?而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蒙骜居然?连邯郸都不要了,顺着大河一路向?东,一直跑到了赵魏齐三国交界处,将他们?三个边境城池都给围了,这何止是不按套路出牌,根本是将套路掀翻了啊! 不过同?时挑衅三国也太?嚣张了吧!你凭什么?凭十万大军?赵魏齐哪一个凑不出十万大军?到时候三国合力,秦军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所以蒙骜为什么这么做,他是疯了吗? 蒙骜:你疯了我?都不可能疯。 睡一觉起来就看见城外围满了秦军,那个惊悚的场景,就像昨夜的噩梦还?没醒,莘县县令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就吓得腿软。 县尉也没见过,好在莘县是边境,有自己的守军,压力给不到县尉身上,所以他还?能站得住。 但是守莘县的将军就惨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啊,年纪还?没有蒙骜一半大,怎么打?他要是敢开城迎战,绝对是上去送菜的。 跟后世?普遍认为的将军老了就是英雄迟暮,打不了仗了这种观点不一样,此时因?为没有系统的军事教学,兵书也就那几本。 所以战场上能赢的,要么是师出名门的兵家弟子,要么就是像蒙骜这样身经百战,有着一身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才能一次次带领军队胜利。 春秋战国各个经典战役里,基本都能看见老将的影子,所以此时人们?崇尚老将,觉得老将军就是稳妥,胡子一变白,胜率翻一倍,这也难怪莘县守将会如此想了。 因?事态紧急,守将和县尉都在莘县府衙中,县令刚刚被吓得投入大地的怀抱,深深感受了一番尘土的洗礼,为了维持体面,不得不先去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回到厅中。 县令是被仆人搀扶过来的,刚一见到守将就嗓音艰涩地说:“快,快传信回大梁!此事定要速速报给王上知道。” 守将叹气,缓缓闭目摇头:“别想了,莘县被围得死死的,我?们?的人根本出不去,怎么传信?” 县令激动了:“怎么不能?派五百人出去突围,谁活下来谁就去报信,五百人,难道一个成功的都不能有吗?” 守将被县令的天?真气笑了,指着外面厉声?说:“你知道蒙骜带了多少人吗?十万人!整整十万人围着莘县!就连一只虫子都飞不出去,五百人算个屁!” 莘县虽是边境,赵魏齐三国也多有摩擦,但大家都是周朝正统,都要脸,多少都讲点礼节,打仗就打仗,不搞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不像北边的胡人,简直是没开化的蛮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所以相?对的,中原国家面对周边蛮夷时,都会驻扎大量的军队,但中原内各国之间?边境的守备力量却没有那么多。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知道了,赵国抵御胡人的守将很出名,他叫李牧。秦国将来抵御胡人的守将也很出名,他叫蒙恬,但是莘县这位守将,我?们?至今未曾得知他的姓名。 这地方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要紧,毕竟三角关系最稳,谁能想到这里能爆发十万人以上的大战呢? 谁都想不到,所以莘县的驻扎兵力只有两万。 两万对战十万,领兵的还?是蒙骜?这下死定了…… 县令再一次软倒在地,不顾礼节地瘫坐着,他向?来崇尚周礼,平时绝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可见这是真的被吓破胆了。 县尉偷偷瞄了一眼县令稀疏的发缝,对他表示同?情,他可不想像县令一样等死,让他想想,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兼县尉的位置呢? 或者?……经此一事,他不仅能保住县尉之位,还?能再升一级? 郭开尚不知道,他未完成的事业在魏国莘县得到了继承,久等蒙骜不来的邯郸已经因?为十三万士卒长期驻扎在大北城内怨声?载道,甚至有人直言:“秦祸也?兵祸也。“ 意?思就是说,邯郸真的会因?为秦国攻打而遭受祸患吗?不见得吧,反而是城里这些士卒已经成大祸害了。 不怪邯郸民众反感,实在是古代的兵和匪没什么区别,有句话?还?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古代的士兵都是什么形象。 他们?如果在城外驻扎,远香近臭,且还?是为了保卫邯郸,平民敬他们?是个英雄,可一旦驻扎在城里,士卒手里的刀剑对准的就是平民,这他们?能乐意?就怪了。 所以邯郸封城没几天?,兵民关系急转直下,已经到了要当街群殴的程度(别怀疑,燕赵游侠有这个实力),官府不得不出面劝解调停,并赶紧将这些情况上报赵王,劝他实在不行就让这些士卒去城外驻扎吧。 赵王听了立刻反对:“不行!他们?不能离开寡人!” 有军队守着,这几日赵王睡觉都香了,要是没有军队,他岂不是又?得天?天?做自己被蒙骜杀了的噩梦? 不行不行,他已经回不去那样没有安全感的日子了。 军队不能走,都留下来守着!守在寡人身边! 邯郸府衙对此感到压力很大,一面是日益激化的市井矛盾,一面是没有安全感的赵王刻意?纵容,他真的不知如何做才好。 一个是民意?,一个是君心,两边他们?都得罪不起,干脆也用上了拖字诀,不到真正出事那天?坚决不出面,反正这是王上的意?思,他们?也没办法。 一心忙着操练士兵,加固邯郸防御设施,并在邯郸四周探查秦军动向?的庞煖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在他没关注的地方,秦军没打过来,赵人自己已经快打起来了。 只能说,没有一个省心的君主,就算你把头发胡子都熬白了也没用,你那精神不正常的王上,总能想出办法来拖你后腿。 庞煖百寻蒙骜的人影而不得见,蒙骜却主动在莘县露面,而且盔甲战车一应俱全,再把玄色的‘蒙’字旗一立起来,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那叫一个战意?磅礴,蓄势待发。 蒙骜新提拔上来的两个副将已经心痒难耐了,很想立刻就打下个莘县来热热身,可惜他们?带兵围了两个时辰,一直派人向?城门上喊话?挑衅,让莘县守将和县令赶紧出城投降,蒙上卿可以饶他们?不死。 挑衅了整整两个时辰,到后来已经是需要和谐屏蔽的词了,一片鸟语花香,莘县守备却愣是像缩头乌龟一样,一个回话?的都没有,连头都不敢露。 就连城门上也是静悄悄的,若不是他们?早就知道里面还?有人,都要以为莘县的人提前?收到消息跑路了呢。 新提拔上来的副将见此,转头称赞蒙骜:“上卿果真威名远播,瞧他们?吓得,只是见了上卿一面,吓得两个时辰都不敢伸出头。” 另一个副将也不肯落后:“是啊,不过换成是我?我?也怕,任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我?们?居然?会放弃邯郸来围莘县,仓促应战必输无疑,看来大河南岸很快就要归属大秦了!” 说完朝蒙骜拱手笑道:“如此全赖上卿神机妙算啊。” 蒙骜捋着胡子,含蓄地笑了,虽然?他也觉得他这主意?不错,但他可是老将军了,怎么可能被这么简单的两句奉承话?恭维到,心态始终保持平稳。 三日前?拿下中牟邑,很是助长了大军的士气,不过似乎助长过头了,有些自傲的趋势,这样可不行,常言道骄兵必败,在战场上保持这种高人一等的心态,迟早会吃败仗。 蒙骜瞥了眼两个拍马屁的副将,决定回去就给两个人降职加练,什么时候学会谦虚了什么时候再出去带兵。 然?后转头继续望着城门,城门上没有人,于是蒙骜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此次他派兵围攻莘县、冠县、临清三地,莘县是他带队,所以人马最少,只有两万五,只比莘县多了五千兵力,可惜莘县县令和守将一看见蒙骜就慌得没了分?寸,根本没注意?到人数不对。 兵力相?差仿佛,且秦军面临的还?是兵者?下下策的攻城战,不管对面主将是谁,他都不能掉以轻心,蒙骜眼中锐利如刀,直盯着莘县城门,决定不再给城内反应的机会了,如果对方不肯投降,他只能下令攻城了。 同?时,他也在忧心此时身在冠县的蒙武,和在临清的张唐,不知他们?进展如何了? 蒙武他不担心,赵王抽调周边城池兵力时,秦军的斥候探查得一清二?楚,冠县那边兵力约等于无,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倒是张唐那边他没有把握。 也不知曾经的强齐,如今战力还?剩几成? 第 105 章 不管剩几成?, 在张唐及五万秦军的威慑下,胜率都不到一层,临清被?轻松拿下。 直到三?县尽归秦国, 边境失守的消息传回各自都城, 赵王和庞煖才?终于找到蒙骜。 好消息:人找到了。 坏消息:城又丢了。 这一场属于是祸福相依, 虽然冠县丢了,但邯郸保住了, 那丢就丢吧。 一起被?丢掉的冠县赵国百姓:“你了不起!你清高!上万人你说丢就丢!” 赵王慷慨,但魏王和齐王就没那么大?方了。 尤其是魏王,本来卫魏国领土就不大?,原来还有个附属卫国在,勉强维持大?国体面?。 不曾想,去年蒙骜领兵攻打, 将卫国国君都给迁走了, 卫国名存实?亡。 没了附属国已经很惨了, 如今又丢了莘县, 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魏王都想抱着蒙骜的大?腿哭:“别?抢了,你再抢, 魏国就没了!” 但是蒙骜表示我不, 我们大?秦正好就缺这么一块儿地方, 我必须得拿回去。 魏王也怒了, 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把我当软柿子, 真以为人没有脾气是吧! 魏王脾气可大?着呢, 不然被?攻下酸枣等地时之后, 也不会鼓动五国联军去讨伐秦国了, 可惜又失败一次。 之前秦国只?是在魏国西边薅领土,这他也就忍了, 毕竟西边是秦国地盘,魏国人过去打不过,除了忍没别?的办法。 可这次你们有点过分了吧,直接把我最西边的边境县都夺去了,东西都不落下,什么意思啊?该不会明天就要东西夹击将魏国吞了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魏王冲着殿外大?喝:“点兵!寡人要把莘县夺回来!” …… 临淄王宫,齐国太尉急匆匆进宫求见齐王,等了半晌,才?有一个内侍缓缓走出来回道:“王上正在与?美人投壶,太尉请回吧。” 齐王贪玩乐好享受,这是整个朝堂上下都知道的事情,齐王干脆都不背人了,以前还会想出一些什么‘寡人身体不适,不见’或者‘天色已晚,爱卿明日再来’这种虽然敷衍,但好歹还算是含蓄的正经理由。 可自打太后去世?,再无人能约束齐王,他干脆连这些敷衍的理由都省了,直接了当地告诉你,我就是不想见你,有什么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实?在不行去找丞相,总之别?来打扰寡人享受生活。 太尉一听,气得脸都要发黑。 他刚收到临清失守的消息就心急如焚往王宫里赶,这么大?的事,齐王却连听都不听。 他难道就不能动动那个生锈的脑子想一想?自己?一个太尉,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怎么可能这么急着求见。 继承王位的怎么就是这个倒霉玩意儿! 太尉告诫自己?不要生气,王上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太尉耐着性子对?内侍说:“你去回禀王上,有紧急军情,若此时不决断,齐国至少会失掉大?半疆土!还请王上移驾!” 听完太尉所说,内侍被?唬了一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匆匆对?太尉行了一礼:“太尉稍带,奴婢这就去。”然后一改之前的慢待,疾步赶回去报给齐王知道。 一听是紧急军情,都威胁到齐国国土面?积了,齐王悚然一惊,将箭矢全塞给旁边的丽装女子,敷衍地说了句:“美人今天先自己?玩儿吧。” 然后也脚步匆匆向着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说:“去,派个人把丞相请来。” 丞相后胜是已故太后的兄弟,齐王建的亲舅舅,齐王一向最信任他这个舅舅了,但凡有事决断都要先问过丞相的意见。 很快太尉就见到了齐王,太尉行了一礼后,刚要开口就被?齐王截住话头:“慢着,寡人已经命人去请丞相了,太尉还是等丞相到了再说吧。” 太尉一噎,强忍下怒气,道:“也好,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个办法。” 后胜来得很快,主要去传召的谒者将事情都告知了后胜,既然有紧急军务,他自然不敢怠慢。 人到齐了,齐王终于肯听太尉说了,起初他还稳得住,哪怕太尉说事情紧急,但齐王安逸惯了,根本没有什么危机感。 就算事情再大?,还能影响到临淄吗?如果不能,那就交给舅舅去处理,想必几日就能被?处理好了。 可没想到太尉所说彻底让齐王变了脸色。 “什么?!秦军攻下了临清城?” 齐王慌里慌张看向后胜:“舅舅,这可如何是好?” 他弱小胆怯的样子就像个两百斤的孩子,可是哪个好人家的孩子长八字胡啊。 年纪一大?把了,遇到事情还只?会找舅舅,太尉闭了闭眼,真是没眼看。 后胜给了齐王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太尉:“可知秦军有多少兵力?” 谈到正事,太尉暂时放下成?见,说:“我还没来得及问,不过斥候在此,丞相可以问问他。” 说罢,内侍去传斥候进殿,后胜就又问了一遍。 斥候:“足有五万精兵。” 五万精兵,就是五万能打仗的兵,不包括挖陷阱送辎重的老弱之兵,直接打破了齐王和后胜的侥幸心理,秦国这是要来真的! 太尉听了也心里一惊,这么多?!他听说临清城失守,就急急忙忙带斥候进了宫,让斥候直接当着齐王的面?说,免得他还要向齐王复述,因此也是此时才?知道,秦国居然派了五万人,就为了拿下一个临清城? 太尉感觉有些微妙,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这跟用大?炮轰蚊子有什么区别??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为了确认,太尉又问:“你刚才?说,带兵的是张唐?” 斥候点头:“正是。” 这下连齐王都意识到不对?了:“张唐?他不是跟蒙骜在打赵国吗?” 而且听说就快推到邯郸了,说不定哪个傍晚赵国就要亡了,前几天齐王还像模像样地替赵王哀悼了一下呢,谁承想几日之后形势倒转,有危险的变成?他们齐国了? 太尉皱眉深思:“秦国一共发兵十?万,张唐围临清居然就用了五万,那蒙骜手里岂不是也只?剩下五万?五万人就想打邯郸?蒙骜未免自大?过头了!” 赵国又不是韩国,举国上下至少几十?万兵力是有的,蒙骜想用五万人就灭亡赵国,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太尉自问他是绝对?做不到的,五万对?几十?万,这简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觉得蒙骜也不可能做到,你真当庞煖和李牧是吃素的? 蒙骜又不傻,他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为什么会允许张唐带五万人去临清呢? 蒙骜和剩下的五万人又去了哪里? 下一刻斥候就解答了太尉心里的疑问。 “属下得知,不只?是临清城被?围,赵国的冠县、魏国的莘县外面?都围满了秦军,莘县外正是蒙骜,而冠县是蒙骜的儿子蒙武。” 不用说,剩下的五万人就分别?由蒙骜和蒙武带领,但这更让太尉摸不着头脑。 秦军放着邯郸不打,主将副将三?人却兵分三?路,同时围住了赵魏齐三?国的边境县,蒙骜到底有什么目的? 或者说,秦王嬴政,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太尉正在思考,齐王却再次大?惊失色。 “什么?秦国居然同时和三?国开战?”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惶急地说:“寡人知道了,秦国定然是因为去岁联军伐秦一事在报复,可寡人也没派兵啊!六国里面?就属寡人的齐国最无辜了,嬴政想报复,他报复那五个国家去啊,攻打齐国算怎么回事?真是太不讲理了。” 他慌张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身为王上的稳重风姿,看得太尉又想皱眉了。 “可是,可是寡人也没办法去找秦王理论,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退兵呢?” 齐王看后胜,后胜咳嗽一声看向太尉:“太尉,王上问你话呢。” 太尉:“……?”有的时候,我真的想辞职。 太尉“……临清、冠县、莘县为我三?国的边界,秦国攻打此三?县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从西到东的道路打通,方便他们攻打任何一个国家。更重要的是,只?要他们守住这条路,东方六国的合纵就会被?阻断,无法再组成?联军。” “王上所言不错,秦王此举定是因为去岁联军伐秦一事,只?是他不是在报复,而是要提前斩断第六次合纵的可能。” 太尉表情沉肃:“必须要阻止他们,否则一旦秦国成?功了,天下将再也没有我们六国生存的余地。” 齐王这下更受惊了:“这,这,寡人不想亡国,寡人不能当亡国之君!你们快想办法,把秦人从临清城赶出去,快!快!舅舅?” 齐王看向后胜,希望后胜能想出个完美的主意,逼迫秦国退兵。 他一向最信任舅舅了,别?人都会害自己?,只?有舅舅不会。别?人不肯费心费力替他守住齐国,但舅舅一定肯。 后胜有些为难,他是丞相啊,他是个文?臣啊!这种打仗的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先不说他能不能想出办法,就算能想得出……那也想不出。 秦国送来的黄金珍宝还在他府中发着光呢,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不然秦国将他收贿的事传扬出去,不仅保不住黄金,连丞相位子都得丢,那可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所以还是得赶紧想办法,想办法打消太尉危险的想法。 阻止什么阻止,不如等兵临城下的时候一起迎接王师。 第 106 章 不趁热打铁攻打邯郸, 反而夺了莘县三城,秦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所有得知秦军动向的人,第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 那么嬴政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很简单, 他只是从始至终都这么想, 从来没变过罢了。 秦王政六年时, 蒙骜攻打魏国,夺下酸枣等地, 目的就?是截断南北,让他们无?法合兵。 如今秦王政八年,他还是这个目的,只不过天下人都被蒙骜迷惑了。 这也不管别人,实在是蒙骜攻下中牟的速度太快,快得让人以为, 他是想趁庞煖不在一举攻下邯郸呢。 谁能想到秦国愣是初心?不改, 连近在咫尺的邯郸都无?法吸引他们, 一心?只想着阻止合纵。 赵魏齐三国后知后觉, 尤其是赵国到此时才明白,原来真如赵王所说, 秦国的确是以攻打邯郸为诱饵, 是一个故意放出去迷惑人的迷阵, 只不过秦国的目标不是庞煖和他带领的赵国大军, 而是整个大河流域。 秦国的十万大军可不是好惹的, 他们拿下莘县三城后, 又将附近犁了一遍, 小?一点的城镇都被他们打下来了, 现在大河南岸北岸都成了秦国的,那?可都是最肥沃的土地! 大概由于华夏民族发源于黄河流域, 能饮马黄河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秦穆公和楚庄王都达成过,所以他们都成了称霸一时的霸主。 然而没想到,两位霸主再霸道也比不过如今的秦王,直接将大河划到自家后花园了!别说饮马黄河,把马场迁过去都没有问题。 现在整个大河流域,除了源头部?分?归属西戎,入海口归齐国,其余都是属于秦国的了,秦王嬴政又达成了一个先?辈没有做到的壮举,可惜除了秦人,无?人肯欣赏。 这一步也是嬴政和蒙骜提前商议好的,不然蒙骜哪敢擅自更?改攻打目标。 从最初的‘蒙骜攻打代地’变成‘蒙骜从中牟入邯郸’,最后蒙骜却去了莘县,计中计中计,简直防不胜防,秦国的奸诈再次震惊了天下。 同时也震惊了吕不韦。 让蒙骜从南边进攻赵国,这是吕不韦的计策,可他怎么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一段? 所以说,这是王上与蒙骜商议,单单撇开?了他? 吕不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幼主终有一日?会成为真正的王,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像想象中那?样,能轻易接受。 去岁在甘泉宫,他曾劝过赵太后收敛一些?,赵姬不肯听,吕不韦还摇头,觉得赵太后不懂分?寸,早晚会招致祸患,可轮到自己头上才发现,手中握着权力久了,这退一步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吕不韦神色莫名?,他想起了赵太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自上次甘泉宫一别,太后去了雍城,此后再无?消息,也没联系过他,吕不韦渐渐都忘了这个人。 直到今天突然得知,嬴政采纳他的计策后却只是将他的计策当幌子?,而真正的计策却始终不曾告知他。 嘴里一口一个“仲父”,实际上对他的信任还比不上蒙骜,吕不韦明白,这是嬴政有意将他排挤出朝堂中心?的信号。 吕不韦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可能会跟自己有同样命运的人——赵太后。 先?王去世之前,特命丞相?吕不韦辅佐幼主,直到嬴政及冠再行还政,另由太后赵姬代理朝政,同样也是待嬴政及冠后还政。 因为这个,两人在庄襄王死后还旧情复燃了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嬴政年岁渐长,吕不韦深知若再与赵太后这样厮混下去,被嬴政知道后绝对不会放过他,吕布韦立刻就?决定与赵太后划清关系。 可惜他想的很好,赵太后却不肯断掉,无?奈之下,吕不韦只好找来嫪毐,嫪毐天赋异禀,很快就?让赵太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吕不韦则成功安全抽身。 两人的关系虽然断了,但因为共同辅佐嬴政,明面上的联系还是不能断,他们相?互间很了解,赵姬知道吕不韦的野心?,吕不韦也知道赵太后绝对不是什么淡泊权势的人。 可自从对方?去了雍城就?再也没管过朝政之事,这实在有些?奇怪。 难道嬴政在从他手里夺权之前,已经先?解决了赵姬?赵姬无?法再插手朝政,因此才一直龟缩在雍城?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他去甘泉宫劝赵姬,让赵姬和嫪毐收敛一些?,或者实在不愿意低 ?璍 调的话,就?先?去雍城避避风头。 嬴政快要及冠,若是在这个敏感时刻被他发现母亲的丑事,不管是为了王室的威严,还是为了完整地拿回?王上的权力,他都不会手软的。 当时赵姬已经被这几年的富贵荣华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听吕不韦的劝告,还将他讽刺了一番,说他是个不中用的胆小?鬼,着实将吕不韦气得不轻。 没想到不久之后,赵姬居然真的听了他的意见,带着嫪毐去了雍城,一住就?是一年。 赵姬脑子?不清楚,经常做些?蠢事,吕不韦也不相?信,才几天的时间,她就?学会审时度势了,所以她突然去雍城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怪异,只不过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吕不韦就?没有深究。 如今想来,处处都是怪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吕不韦深深慨叹,王上悄无?声息地从赵太后手里夺回?了权,事隔一年还无?人发现,如此手段,不愧是惠文王(嬴驷)的后代啊…… …… 事出反常的确有妖,可惜跟你的猜想离了十万八千里,只能说脑补是病,得治。 —— “父王,你在这里做什么?” 扶苏被伍左抱在怀里,朝桥上走去。 嬴政静静地立在湖心?亭中,不知是身高优势,还是王上的威仪所致,他明明站在湖中,却让人一眼望去就?有种整片湖泊尽在他手中的错觉。 听见扶苏疑惑的喊声,嬴政微微偏头:“赏景。” “赏景?”扶苏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难得呀,他爹今天居然没有批竹简,甚至还会出来赏景? 哇,他居然在做一些?正常人才会做的事情! 他爹这个工作狂,扶苏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章台宫见到他了呢。 今天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舍得出来了? 伍左走得快,等扶苏在心?里吐槽完,他们也走进亭中了,伍左行了一礼,就?将扶苏放下,然后退到亭外的桥上去了。 桥两侧的栏杆边,已经先?站满了两列玄色盔甲的禁军,均是身高八尺,手握青铜剑,一眼望去颇具威严。 扶苏过来时打量了一眼,总的来说就?是,他爹就?连赏个湖都跟别人排场不一样,看上去就?很有王上的排面,扶苏羡慕得直流口水。 没有了伍左这个人形增高垫,扶苏一下子?成了矮豆丁,想看他爹一眼必须得扬着脖子?呈九十度角,还只能看到个下巴,累得要死收获还低,扶苏才不做这么累的事。 他直接伸开?双手,仰头看嬴政,虽然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父王我也要赏景,快抱我上去看。 发现伸手一会儿他爹还没反应,就?踮着脚向上面举,眼睛还盯着嬴政,不被抱起来就?不肯罢休。 嬴政顿了几息,大概是在扶苏持续一月的撒娇骚扰下,终于对他的一些?撒娇举动习以为常了,不负扶苏期望地将他抱了起来。 一被抱起来,扶苏立刻变得乖乖的,根本不像在辅佐怀里那?样一会儿伸伸胳膊一会儿蹬蹬腿,一会儿又死死按住伍左的肩膀朝上面伸手,只为了摘一朵树叶间的小?花。 待在父王怀里的扶苏乖得跟之前就?像是两个人,主要是他怕踩脏他爹的衣服,众所周知,黑色是最不耐脏的,到时候秦王衣襟上有个巴掌大的鞋印,那?多不雅观,也太影响他爹尊贵的形象了! 扶苏双手抱住嬴政肩膀,悄悄将脚往外挪,尽量悬在外面,嬴政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是小?孩子?天性爱动,就?说了一句:“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 扶苏:“不可能!父王一定会抱紧我的!” 嬴政瞥一眼亭外:“若是掉下去,可就?要掉进湖里了。” 这不是他在吓唬扶苏,而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说完还向后退了一步,显然是真的在担心?。 扶苏见状忏悔了一秒,他爹在担心?他,他居然还以为是在故意吓唬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为了让他爹安心?,扶苏乖乖不乱动,趁机进行爱的贴贴,以表达对刚才他爹担心?他的感激,然后扶苏就?问:“父王,今日?为何不批竹简了呢?” 没错,扶苏有问题都是直接问,反正他就?算是猜也猜不到,因为掌握的信息实在有限,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他爹也没有生?气的迹象,想来不是因为太气愤批不下竹简,所以才出来透透气的。 于是扶苏就?大胆地直接问了。 嬴政望了眼远处的塔尖,语气平淡地说:“今日?心?情尚可,出来赏景半个时辰。” 嗯?原来是因为心?情太好了,所以才来看湖水? 扶苏点点头,这倒也说得通,不过都心?情好到出来赏景了,居然也要控制时间吗? 难道是开?心?的程度还不够? 扶苏就?好奇了:“那?,父王是因何时开?心?呢?” “你抬头看。” “看什么?”扶苏迷茫。 嬴政指着湖水说:“看这片湖。” “这湖水清澈,可惜居于方?寸之间,到底不如大河辽阔。” 如今大河已经归属秦国,可惜他不能亲自去跨马巡视一番,实在是遗憾啊,也就?只能看看湖水聊表慰藉了。 第 107 章 等会儿, 大河?扶苏抓住了关键字。 那不就是黄河吗?怎么他爹想去黄河玩了? “父王是想去看大河吗?” 嬴政点头:“想去。” 扶苏眼睛亮了:“那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还没见过大河呢。” 上辈子扶苏是见过黄河的,见到黄河那一刹那扶苏就明?白了什么?叫黄河之水天上来,原来李白竟是写实?派! 黄河气势太凶, 他们这些游客只能站在观景台上看, 就算已经离得很远了, 还是有种要被河水卷下去的错觉。 不过那是上辈子的黄河,扶苏很想见一见两千年前还没有经历过黄河改道等等一系列糟心事情的, 那个仍然清澈的黄河,此时?它还叫大河。 然而他爹无情地?拒绝了他。 “不行?。” 扶苏大失所望:“为什么??我都已经长大了!” 难道又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不能带出?去?好吧好吧,他知道他才一岁,一时?又忘了而已。 不过该表达的不满还是要表达出?来的,让他爹知道他有多想去看大河,说不定几年后就能带他去了呢。 然而扶苏猜错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他, 而是嬴政自己还没及冠, 还是个狭义上的孩子。 他要是跑出?咸阳, 还是去大河边上这么?危险的地?方,满朝公卿都得哭出?声来。 当年庄襄王崩逝, 幼主即位, 大家怀揣着担心, 战战兢兢地?终于将王上养大成人?了, 还没亲政呢, 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 他们可没法儿活了啊! 什么??你说王上有长子, 不至于没人?继承王位? 公卿们看一眼还需要人?抱的长公子, 哭得更?大声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嬴政想去的大河区域现在还在战乱中, 蒙骜他们正带着大军扫尾,将每一个妄图抢走?莘县三城的人?都扔进大河里,一时?间水位上涨了不少。 只是想夺回自己领土的赵魏齐:“???”秦人?简直比蛮夷还蛮夷! 楚国人?:谁叫我? 总之,不管因为什么?,嬴政都不可能这个时?候任性地?跑到大河边上去看河的,他将扶苏放在石凳上,从宫人?手中接过鱼食,随手一扔,将鱼食纷撒到湖中。 鱼食刚一落入水面?,平静的湖水顿时?像变成了滚水一般,一片银白色于水波下翻动,场面?激烈得就像整片湖中的鱼都被这份鱼食吸引过来了一样。 嬴政语气平淡地?解释:“因为湖水太浑浊,每条鱼都想独吞那份鱼食,现在去看会扫了兴致。” 扶苏似懂非懂,宫外的事他不太了解,但?直觉他爹话里有话,似乎他想看的大河跟自己想看的不太一样啊。 嬴政明?着说湖水太浑浊,实?际上却是在说大河边的局势太乱。因为秦国的横插一脚,不仅激起了赵魏齐三国的怒火,也?成功搅乱了三国边境的和平。 原本因为多年的攻伐摩擦,三国终于确认以魏国莘县、赵国冠县和齐国临清城作为边境,暂时?握手言和,三方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了下去。 然而蒙骜打破了这份平静,他胃口大到想要一口气将他们三方全?吃下,这块儿土地?他一寸都不想给别人?留,三国君主被骑脸输出?,他们怎么?可能吃这个亏?很快就纷纷派人?出?兵,要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城池夺回来! 没错,虽然齐国有后胜这个二五仔在,但?太尉给力,最终还是说动了齐王,让他同意出?兵。 于是魏国发兵五万、齐国发兵十?万、赵国发兵五万,剑指蒙骜,一时?间,秦国的十?万大军居然落入了三国的包围圈。 十?万对二十?万,还是处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任谁来看都看不出?该怎么?赢。 看来蒙骜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观望的六国人?顿时?大摇其头,直叹秦国太狂妄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蒙骜也?是不够谨慎,英雄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却是晚节不保,以后怕是要成为人?们告诫子孙不可轻敌冒进的反面?典型了。 就连秦军内部都出?现了骚乱,最低层的士卒不了解局势,但?将军校尉们可是知道的,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他们已经落入赵魏齐三国的包围圈里了,想突围都来不及。 明?明?来时?还是带着十?万精兵去打赵国,并且一夜之间就攻下中牟,还杀死了赵国的一个将军,形式一片大好。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他们只等着回去加官进爵,没想到上卿却拉着他们一路向东,兵分三路分别向三国开?战! 当时?就有人?觉得不好,一次挑衅三国,这绝不是明?智之举啊! 可军令如山,没人?敢向蒙骜提意见,他们也?不敢问,这是否是王上的意思?问了就代表怀疑上卿拥兵自重,不听王命,那事情就大了。 一个领兵在外的将军,最怕的就是被怀疑不够忠心。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蒙骜要么?拼命证明?自己的忠心,要么?就将提出?问题的这个人?砍了,震慑所有人?,让他们不敢再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校尉们不敢问,只能硬着头皮跟蒙骜张唐他们打下三个城。 再然后就是现在,还没完全?掌控三个县城,人?家就派兵杀回来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合计二十?万的大军!这下好了,大家一起玩儿完。 虽然此事只在校尉这个层次流传着,再往下他们不肯说,怕所有人?都知道后引起骚乱,甚至是军营哗变,那就更?糟了,所以校尉们虽然急得要死,嘴更?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只是他们不说,糟糕的情绪却还是影响到了下面?的人?。 大家都开?始猜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能让所有校尉脸色都这么?差?渐渐地?,军队中开?始传播起了一种恐慌,不知因何而起的恐慌。 蒙骜巡视营中时?,敏锐地?发现了平静下的骚乱,查其原因,发现居然是来自校尉们。 为了安抚军心,蒙骜将所有校尉将军们都召集到一起,淡声问:“本将听说,近日你们心思浮躁,有怯战之嫌啊,可是如此?” 这当然不是! 根据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校尉们能一路升到现在这个位置,那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岂会胆小到未战先怯? 一个校尉是急性子了,受不了蒙骜这么?误解他们,当即站起来解释:“当然不是!我等虽不如将军勇武,却也?知忠君报国的道理,别说对面?有二十?万大军,就算是三十?万、四十?万,我们也?不会害怕!” “说得好!”蒙骜高声赞扬,然后却声音一转,问道,“既然有这个胆气,那为什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知不知道,因为你们整天黑着脸,下面?都已经军心不稳了,若不是本将发现得早,还没开?打呢,军营里就已经乱起来了 !” 蒙骜的表情逐渐严肃,语气也?越来越严厉,直到最后,几乎是在责问校尉们,那几个做不好表情管理的校尉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也?不是第一天带兵了,居然还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也?难怪上卿会骂他们。 若真是因为他们导致了军营中有逃兵出?现,那真是一大罪过,别说打完这场仗升爵位了,不被撸下去执行?军法都算是王上和上卿法外开?恩。 校尉们互相看看,小心翼翼地?说:“这……上卿,不是我们慌乱,实?在是,二十?万大军呢,不太好打。” 别看历史上那么?多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看着好像人?数多也?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这些战役之所以获得一片赞美,就是因为敌众我寡的仗很难打,能赢的屈指可数,能赢得漂亮的自然值得大书特书。 哪怕秦军纪律严明?,每个上了战场都不要命地?拼,蒙骜也?是几乎从无败绩,可说一千道一万,十?万打二十?万就是不好打,这份慌乱不是赞美一句‘有胆气’就能平息的。 蒙骜听罢突然笑了,先是不屑地?轻笑,继而是大笑,笑得校尉们一头雾水,心想该不会是他们将上卿气狠了吧? 要不,主动向上卿认个错? 又是那个最先开?口的校尉,迟疑着说:“上卿,我们……” 蒙骜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然后捋着胡子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你们是担心对面?人?太多打不过?大可不必!” “实?话告诉你们,本将不怕他们联军,更?不怕他们人?多,我还怕他们人?不够多呢。” “这……”校尉们面?面?相觑,怎么?上卿越解释他们越糊涂呢? 然而蒙骜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大战在即,谁敢保证在座的校尉都是可信之人?,而不是对面?的奸细呢? 万一有人?将他的话泄露出?去,他一切的布置岂不都要泡汤了? 因此,略作安抚之后,让校尉们看到蒙骜的态度,他们心里就会产生“上卿根本没把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上卿早有决断”、“我等只需听从军令便可,此战定能赢”的念头,如此军心不乱,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蒙骜说得倒不是空话,今日的局面?他早就料到了,为此他和王上还早早准备了破局之法,想必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吧? …… 齐国临淄,丞相府内,一位远道而来刚刚洗掉一身尘土的中年文士与丞相后胜相对而坐。 那中年文士手边摆着一个个敞开?的箱子,黄金珠宝掩映其中,直看得后胜双眼发光,若不是顾虑到还有客人?在,怕是早已经拿在手里仔细把玩一番了。 姚贾见此,微微一笑道:“如此,一切就拜托丞相了。” 后胜连声道:“自然自然,本相明?日就向王上进言,保证不会误了贵国的大事。” 姚贾将箱子推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相国。” 第 108 章 不?得?不?说, 后胜是真靠谱,拿了钱立刻就办事,当天就派三儿子出去搞事, 没过多久, 姚贾就听说街上出事了。 据说太?尉之子不知为何纵马行凶, 仗着自己亲爹是太?尉,横行无忌, 撞翻了不?少行人和牛车马车。 撞翻了牛车还好,都是些小?门小?户,晾他们也不敢找太尉府的麻烦,可撞翻马车就糟了,说不?定其中?哪个就是太尉的同僚啊。 比如其中?一辆马车里坐着的就是中尉,掌管着临淄的治安, 平时别人都是绕着他走, 今天却被一个无官无爵的毛头小子把车都撞翻了? 而且那小?子将车撞翻之后, 连头都不?回, 速度更是一点不?慢,追着前面一匹马就跑了, 完全将被撞翻的中?尉当空气, 简直欺人太?甚! 本?来嘛 , 看在他是太?尉之子的份上, 只要?他能?诚心认个错, 中?尉也就原谅他了, 毕竟太?尉中?尉虽然只有一字之差, 但?手中?的权力可谓天差地别。 敢得?罪太?尉,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够不?够硬。 但?是架不?住这小?子太?气人, 简直是把中?尉的脸按在地上踩! 中?尉受不?了这个委屈,连衣服都不?换,带着这一身泥就进王宫告状去?了,哭求齐王一定要?处罚他。 齐王从?百忙之中?(指忙于?投壶听曲)抽身来听中?尉诉说冤屈,听完诧异地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啊。” 太?尉的儿子他还是见过的,是个正直守礼的好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看得?出来,假以时日一定是和他父亲一样是当将军的好苗子。 怎么看也跟中?尉口中?那个目中?无人的二世祖够不?上边啊? 中?尉顿时泪如雨下,指着身上还没干透的泥和头撞在车门上磕出的青印给齐王看,证明他所言非虚。 这下齐王可犯了难,太?尉正带兵在边境抗秦,他这个时候处罚了太?尉的儿子,太?尉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儿子受欺负了,然后也不?打秦国了,带着十万人转头回来打临淄?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可是……中?尉又掌管着临淄的治安,也很重要?,手心手背都是肉,齐王摇头,真是没一个能?让他省心的。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舅舅一样,主?动替他分忧就好了。 既要?替中?尉主?持公道,又不?能?让领兵在外的太?尉寒了心,齐王想了想,派宫中?内侍去?太?尉府,关?上府门申斥一番,然后让太?尉之子在家静思己过,再跟中?尉说,寡人已经教训过他了,你们两府就握手言和吧,怎么样? 中?尉心说不?怎么样,王上你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关?上府门申斥,还让人在自己家里没人看管的情况下思过? 这有一点实质性的惩罚吗? 可王上铁了心要?护着对方,中?尉也不?会没脑子的非要?讨个说法,只不?过心中?暗暗积攒下了对太?尉府的不?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内侍去?太?尉府传令的路上,一个身穿绫罗的年?轻人拦住了他,内侍定睛一看,竟然是丞相府中?的三郎,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丞相三子半抬着眼皮,扔给他一块金子:“记住,一会儿去?了太?尉府,一定要?大声训斥,让他明白自己这是得?罪了中?尉才被罚的,知道吗?” 内侍捏了捏手里的金子,点头哈腰:“知道知道。” “还有,训斥一番就行了,待在府中?静思己过多难受,这种话就别说了,懂吗?” “这……”内侍有些迟疑,这不?是假传王命吗? 丞相三子见状,又扔给他一块金子:“现在懂了吗?” 内侍眼睛放光:“懂,懂,奴婢一定照办!” 丞相三子随意地摆摆手:“行了,你去?吧。” 太?尉之子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命,本?来今日好好地逛着街,还想约几个人出城打猎,结果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背地里造谣他父亲拥兵自重! 说什么齐国本?可以不?与秦国开战,是太?尉一力主?张要?战,哄骗齐王给了他十万兵马,而太?尉要?了十万人,表面上是去?攻打张唐率领的秦军,实际上是他早就有凡心,借此给自己扩充兵马罢了。 不?信你等着吧,等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一定会率大军入城逼宫! 一听到如此诛心之言,太?尉之子顿时怒上心头,立刻就要?抓住那两人教训一番,再查查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父亲带兵出征,一心都是为了齐国,岂容此等小?人污蔑?况且若这流言传到王宫里去?,太?尉府恐怕要?遭受灭顶之灾啊! 想到这儿,太?尉之子悚然一惊,立刻站出去?厉声指责那两人,熟料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就跑,太?尉之子打马去?追,却见那两人也跨上了一匹马,速度飞快,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见到那二人上马,太?尉之子更加吃惊,非官宦人家不?能?拥有马匹,这二人居然能?骑马,可见并非常人,那么他们之前所说也绝不?是普通的闲聊,若是故意要?栽赃陷害太?尉府!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太?尉之子追得?更狠了,一路撞翻了好几个牛车马车,他却也来不?及去?一一致歉,不?然让那两个人跑了,他想道歉都没有命在。 谁能?想到撞倒的那些人里居然还有个记仇的中?尉呢,抬脚就去?王宫里告状了,还招来内侍将他申斥一番。 造谣生事的人也没抓到,他别提多委屈了。 内侍走后不?久,卫尉之子登门拜访,说是看见太?尉府上来了内侍,言语之间颇为羡慕,还以为是王上念在太?尉领兵辛苦的份上,特意赐下的赏赐。 太?尉之子哼了一声:“赏赐没有,申斥倒是管够。” 他隐去?那两人对太?尉的污蔑,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卫尉之子见他郁闷难当,就提议:“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这正中?太?尉之子的意,正好出去?再找找,那两个小?贼跑到哪里去?了。 于?是两人跨上骏马,再次从?临淄城中?招摇而过,因为不?怎么控制速度,引起了一片的怨声载道。 中?尉本?来就咽不?下这口气,正盯着太?尉府想找他们的过错呢,一看见原本?应该在府中?静思己过的人居然还敢骑马出去?招摇,顿时暗恨,然后脸上泛起淡淡的喜意。 居然敢公然违抗王命,小?子,这次就算你爹是太?尉,你也跑不?了了! …… 齐王今天第二次见到了中?尉,对方进宫还是为了告状,只不?过这一次齐王听后,却没办法如上次一般和稀泥了。 概因上次说破天了只是臣子之间的矛盾,哪怕这矛盾不?解决,也影响不?到他什么,可在他特意命令对方在家中?思过的情况下,太?尉之子仍不?管不?顾骑马出城,根本?没将王命放在眼里,那齐王就不?高兴了。 看出齐王的不?愉,中?尉趁机进谗言:“往日太?尉在临淄时,不?见其子嚣张跋扈,一旦太?尉手握十万大军在外,小?儿便猖狂到连王命都不?放在眼中?……如此家教,王上不?得?不?防啊。” 齐王拧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 “你是说……太?尉有问题?” 虽然他不?爱处理朝政,也判断不?了大局,但?权势内斗是刻在田齐骨子里的东西,齐王一听就瞬间心领神会。 的确,太?尉手里没兵的时候,太?尉儿子一直是正直守礼的形象,太?尉不?过刚刚领兵,仗着齐国现在全靠太?尉守卫,太?尉之子的尾巴就翘起来了,一点也不?遮掩其本?性,着实让人忍不?住深究。 这到底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太?尉教子时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不?该存在的野心。 听到齐王的问话,中?尉顿时心中?一定,若非已经起了怀疑,齐王是不?会这么问的,所以身为臣子,他应该说点王上爱听的,为王上分忧才是啊。 中?尉:“臣不?敢妄言,然臣听闻此次出征,丞相并不?赞同?,是太?尉一力主?战,王上拗不?过这才给了他十万兵马,让他去?攻打张唐。” “可是……臣听闻前线传来的消息,太?尉带兵驻扎在临清城外,十万人对五万秦军,却围而不?打,不?知是何道理?” “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一日耗费甚巨,如此岂不?是干耗粮食?”中?尉声音变得?沉痛,“太?尉身居高位,岂知这每日抛费的粮食若拿去?救济平民,能?救活一座城的人,太?尉却……哎!” “臣不?精通军事,却也知十万人对五万人,优势应在我齐国,太?尉如此作为,臣委实看不?明白,难道是太?尉临阵怯战,不?敢打了吗?” “还是……他心中?另有成算,不?愿意将十万将士耗费在临清这个战场上吗?” 不?愿意将将士耗费在临清这个战场上,那要?用?在哪个战场上? 齐王惯是耳根子软的人,中?尉这一番话看似有理实则全是歪理,然而齐王听了却立马心生疑窦,开始顺着中?尉阐述的角度去?思考。 是啊,都已经出发这么多天了,为什么还听不?到开战的消息? 太?尉说张唐素有凶名,且秦军不?畏战,二者相加实在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应该在兵力上碾压他们才行。 齐王信了,给了他十万大军,十万对五万,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听到胜利的捷报,结果几日过去?了,居然还没开战? 太?尉在等什么? 他到底是在等时机,还是根本?就不?想打? 他想用?这些兵打谁?是不?是想用?来攻打寡人? 疑心病是绝症,一旦发作无药可医,因为秦军骤然越过黄河夺取临清,惊醒了沉溺在玩乐中?的齐王,他现在充满了不?安全感。 本?来有太?尉在,齐王觉得?心下稍安,可如今看来,连太?尉也是不?可信的啊。 齐王越想越怕,靠脑补给自己吓出来一身冷汗,匆忙撵走中?尉后,又立刻派人招丞相舅舅进宫。 他要?换人,他要?找个靠谱的人去?把太?尉换回来,大军在太?尉手里他不?放心! 半个时辰后,齐王握住舅舅的手真诚恳求:“舅舅,寡人能?信的人只有你了啊,还请舅舅往临清代?为监军!” 第 109 章 居然就这么轻松地包围了?十万秦军, 赵魏齐三国带兵的主将都觉得不可思议。 蒙骜不像是这么轻敌冒进?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诈。 因此三人不约而同地将大军驻扎在了?与秦军相隔五十里处,打算观望一下, 看看蒙骜打算搞什么名?堂。 太尉正?观察得好好的?, 没想到临淄突然来了诏令, 让他立刻带亲兵回临淄,接下来的战事由丞相后胜指挥, 这不是闹呢嘛! 别说后胜对战事?一窍不通,就算他会打仗,太尉也不可能将大军交给他。 这位丞相在朝野中的?名?声,可远没有在齐王那?里的?好,去岁五国合纵攻打秦国,多好的?机会啊, 五国本来还邀请了?齐国, 偏偏王上被丞相劝动, 一口了?回绝联盟, 最后联军也功败垂成。 太尉一直在想?,假如?当时齐国没拒绝的?话, 说不定联军的?胜算会更大一点, 就算不能灭了?秦国, 也能将他们赶回西边去, 不敢再像现在这么嚣张。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后胜在拖后腿方面非常有一套, 如?果?他不是王上的?亲舅舅, 太尉真怀疑对方是秦国派来的?卧底。 这样的?人让他来对战秦军?太尉真怕后胜会把齐国的?五万兵马都卖给张唐, 到时候回到临淄再跟王上忏悔一番,恐怕连惩罚都不会有, 王上就会原谅他。 太尉不想?走,他不明白为什么齐王要换掉他,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难道王上不知道吗? 他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值得王上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非要换掉他。 因此见到后胜时,太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后胜却不以为忤,笑呵呵地靠近太尉轻声说:“张唐已经进?了?包围圈,跑不掉的?,太尉有时间还是多多关心下贤侄吧。” 太尉眉毛一压:“丞相这是何意?” 后胜皮笑肉不笑:“听说前日王上特意派了?内侍去贵府申斥,还派禁军围了?太尉府,王上这次怒气不小?呢,太尉不去救救儿子,还有心情围张唐呢?” 太尉心头一跳,不仅有内侍申斥,还有禁军围府,他走之后这小?子干了?什么?! 后胜说得对,自家后院都要着火了?,他哪还有心情管什么输赢,反正?赵魏齐三国加起来都有二十万兵力了?,任蒙骜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齐国的?安危无?须担忧,于是他利落地交了?军权,匆匆带亲兵回了?临淄。 回到临淄后太尉才发现,何止是他儿子有危险,他自己更危险! 只是几日的?功夫,市井中已经流言纷纷,有的?说他拥兵自重,有的?说他儿子目无?王上,定是太尉言传身教,其本人也早就对王上不敬了?,还有的?说他围着秦军却不进?攻,一定是被秦国收买了?,是秦国的?奸细。 各种?说法五花八门,脏水是一盆接一盆地往他身上泼,太尉听了?身上的?皮都发紧,顾不上回府去看儿子,直接奔向王宫向齐王自证清白去了?。 最后有惊无?险,齐王勉强相信了?太尉是清白的?,主要对方交兵权交得痛快,这才让齐王相信他没有二心,不过这怀疑一旦产生了?,就没办法回到原来百分?百信任的?时候。 太尉高了?病,暂离朝堂和军营,在家教儿子。 他已经从儿子口中问清了?前因后果?,听后一身冷汗,幸亏齐王不是什么杀伐果?断的?性?格,不然这次太尉死定了?,太尉府上下全都保不住! 因此更是下定决心,暂离朝堂,甭管齐国国土会不会变少,小?命要紧。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几个问题,儿子骑马撞了?中尉却没赔礼道歉,是这件事?情发酵的?主因,他必须得教训教训这小?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横冲直撞。 太尉府上空顿时响起一阵哀嚎。 …… 齐国临阵换将,被围的?张唐很快就发现了?,因为齐军的?纪律突然变得很散漫,连巡逻都变得懈怠了?不少,张唐立刻给蒙骜去信汇报这一喜讯,同时还称赞了?上卿神机妙算。 原来一开始蒙骜要求张唐带五万人去打临清城时,张唐曾拒绝过,因为他觉得他们已经打了?赵国,没必要这个时候去招惹齐国,很容易让赵国和齐国联起手来对付他们。 届时胜算难料,万一丢了?刚到手的?中牟不说,还败给两国联军,回去一定会被王上降罪的?。 张唐哪儿都好,打起仗来猛得像推土机,可惜就是谨慎过头了?,总是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做决断,这也就是他只能做副将的?原因。 好在蒙骜早就知道这点,他也不勉强,只是给了?张唐一颗定心丸:“放心,齐国不是你?的?对手,等齐军到了?之后,先不要跟他们交锋,且等个几日,胜利的?时机就到了?。” 张唐不解,又问:“那?怎么才能确定时机真的?到了?呢?” 蒙骜:“等你?发现齐国换了?主将的?时候。” 当时蒙骜这么说,张唐将信将疑,按照经验来说,他应该相信上卿,因为上卿从来不在正?事?上说大话,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不可能吧,临阵换将啊,齐王有那?么傻吗? 今天这么一看,上卿就是上卿,说的?话一点也不差,原来齐王真的?这么傻。 看见对手犯蠢,张唐的?自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五万对十万又怎么样?老子照样暴打你?们! 蒙骜收到信展开一看,笑了?,姚贾大夫果?然靠谱。 这一年来,姚贾游走各国送礼,给各国重臣送礼,游说对方劝君主放弃合纵,收获颇丰。 比如?这次秦国攻打赵国,赵国给每个盟友都去了?信,愣是没有一个愿意帮忙的?,这其中少不了?姚贾的?功劳。 出?征前他曾与王上探讨过,赵国早已经对此战有了?准备,哪怕他们占着庞煖去代地再返回这个时间差,趁这个时间拿下邯郸,恐怕也守不住,因为庞煖一定会带兵回援,甚至还可能会带着李牧一起。 此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秦国只出?兵十万,根本打不过他们,邯郸最后一定会被夺回去,秦国损失了?十万青壮,却什么都得不到,这比买卖太亏了?。 因此君臣二人一致认为此战要打,但绝不是像原定计划那?样攻打邯郸,要打,就要让这一仗成为最有价值的?一仗。 他们对着舆图讨论了?一天,终于决定还是继续秦王政六年的?想?法,向东打过去,一路打到齐国边上。 赵国和齐国是一定要打的?,魏国只是捎带的?,谁让它正?好跟赵国齐国接壤呢,那?干脆一起打吧,这样大河南岸就都是他们秦国的?了?。 魏国:你?礼貌吗! 不过蒙骜也知,同时攻打三国实?在是有点嚣张,三国咽不下这口气,必定会派兵攻打。 如?果?秦国只是攻打其中一个国家,他们可能没有勇气打回来,因为那?是真的?打不过。 但现在是三个国家,单打独斗打不过,我们联手还能打不过吗? 三国的?信心急速膨胀,一定会以最快速度派兵,秦军连撤退都来不及,就会陷入对方的?包围圈。 三国各自派兵,人数加起来恐怕要超过秦国,这对秦国极为不利,于是君臣二人又开始苦思破解之法,最后蒙骜灵光一闪,想?到了?还在外面当旅行青蛙的?姚贾,觉得他能派上用场。 “楚国国舅李园、赵国丞相郭开和齐国丞相后胜,皆是爱财之人,姚大夫已经给前二者送过重金,只剩下齐国丞相还没见过,不如?去信姚大夫,让他往齐国走一遭,兴许有意外收获。” 嬴政了?然,能用金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于是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去找姚贾。 姚贾本来正?在赵国游荡,因为知道赵国和秦国要打仗了?,他提前一个月从邯郸溜出?去,正?在燕赵边境刷存在感,打算下一站去燕国,结果?还没启程就收到王上传信,让他先去贿赂一下齐国丞相? 姚贾合上白绢沉思,片刻后吩咐仆人快速套车,一路疾奔去了?临淄,刚到临淄就收到秦国攻下莘县、冠县和临清城的?消息,姚贾心道果?然,然后更是片刻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后胜府上。 如?今齐国已经构不成威胁,只需要再想?个办法瓦解赵军和魏军,秦军被围之困即可迎刃而解。 只是,该想?个什么办法好呢? 属下们聚在主将帐中面面相觑,让他们冲锋陷阵可以,但是让他们灵活运用兵法?对不起上卿,你?饶了?我们吧。 蒙骜叹气:带兵打仗脑子里只长肌肉可不行啊。 关键时刻还得他自己来。 蒙骜先是让蒙武和张唐分?别派先锋出?去邀战,和赵国齐国小?小?地打一场。 蒙骜也与魏军打了?两三个回合,三军有胜有负,不过胜的?都是蒙骜,蒙武和张唐似乎是离开蒙骜之后就不会打仗了?,几场交锋都指挥得稀烂,一直在给对方送人头。 赵魏齐的?斥候传回消息,据说蒙骜已经快被张唐和儿子给气到吐血了?,每天愁得眉头能夹死苍蝇。 张唐大家都认识,勇武有余谋略不足,当副将还好,当主将的?确会造成失误。 至于蒙武?大家都不熟悉,他虽然是蒙骜的?儿子,但似乎是父亲的?光环太大,导致儿子籍籍无?名?。 不过从这几次与赵国的?交锋来看,蒙武不出?名?的?原因恐怕不止如?此,最主要的?是因为他能力太差,以往蒙骜根本不放心他独自带兵,这才一直压着。 这次之所以让蒙武单独带兵,还是因为赵国已经被他们打过一遍了?,以为让儿子去打冠县毫无?难度,单纯就是去镀个金,没想?到会被包围,蒙武这才被迫露了?短处。 这么一想?,大家心里就安定了?,有这两个拖后腿的?队友在,光蒙骜一个人能成什么大事??尤其秦军还被分?成了?三军,只要想?办法不让他们合营,秦国输定了?! 第 110 章 被赵魏齐包围后没几天, 战况就急转直下,秦军内部人心惶惶,将?士们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顺利回到家乡, 每天抱着自己的弓箭戈矛眼神茫然地坐着, 肉眼可见地?, 士气低迷了?下去。 连主将?蒙骜也唉声叹气,完全?顾不上稳定军心了?, 连他自己的心都乱了起来。 新提拔的副将也愁得不行,时不时问蒙骜两句。 “上卿,我们该怎么办啊?” “打不过啊。” 蒙骜面露惭愧:“家门?不幸啊,教出蒙武这么个混账东西,居然一场都打不赢!” “罢罢罢,我都七十了?, 还争什么呢?再?打下去, 我们爷俩都死在?这儿, 家里只有两个小孙子, 怎么扛得起一家子的重担。” 于是蒙骜掏出白绢,开始给对面三军主将?写信, 副将?们看?不到信的内容, 但多半是一些低声下气求和?的话。 副将?们看?得唏嘘, 这可是蒙上卿啊, 可惜别管是多英雄的人, 有个扶不上墙的儿子, 都是白费。 你看?这不就得跟人家低头嘛。 不过他们觉得有点奇怪, 以?前也不是没跟蒙武将?军接触过, 也曾经一起上过战场,虽说比起上卿还差了?点, 但也不至于屡战屡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被赵国?压着打啊。 副将?对视一眼,想了?想,一定是因为赵国?带队的是庞煖,降维打击,绝不是因为蒙武太菜。 对,就是这样。 没错,赵国?主将?还是庞煖,不过这次他带来的只有五万兵马。 大军在?邯郸城里驻扎了?四五天,邯郸民众实在?受不了?了?,双方当街群殴,不上战场的时候士卒也不用穿戴齐全?,导致面对游侠们时也没什么优势,要不是游侠人少,士卒差点没打过。 矛盾终于爆发了?,邯郸的中尉不能再?装死,火速又将?此时报给赵王,赵王见蒙骜彻底走了?,也就不再?扒着大军不放,终于松口让大军出城驻扎。 庞煖欲言又止,冠县都丢了?,不派大军去夺回来,还要他们在?邯郸外面驻扎? 真当这是王室私军了?是吧! 好在?赵王还没蠢到家,发现秦国?同时惹上了?三国?,顿时意识到这是个夺回失地?的好机会,不只是冠县,他更想夺回来的是中牟。 中牟可比冠县重要多了?,边境县没了?,再?设置一个就行了?,或者再?打一个下来,故都可不能随随便便地?丢,何?况中牟离邯郸太近了?,中牟丢了?,赵王寝食难安,总担心敌军下一刻就要杀到赵国?了?。 因为蒙武在?冠县,中牟只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守着,庞煖觉得不足为惧,也随便派了?个小将?过去,自己?则带着五万大军去了?冠县。 杀不死蒙骜没关系,杀死蒙武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蒙骜老年丧子,说不定不用他们动手,自己?就能伤心过度死了?呢。 抱着这个想法,庞煖将?冠县围得水泄不通,其?中跟蒙武也打了?几场,发现这蒙武真是有愧他父亲的威名,水平太差了?,他麾下随便抽出个校尉去指挥大军,都比蒙武强。 庞煖摇了?摇头,自得知中牟失陷之后,心情第一次有了?好转。 看?来收复冠县和?中牟的日子不远了?。 正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将?军,秦军那边送了?一封信过来。” “哦?”这个时候送信?庞煖有点好奇。 “使者可有说些什么?” 亲兵:“未曾,只说这是主将?蒙骜送来的,需要您亲启。” 庞煖诧异,他还以?为是蒙武那小子撑不住了?,写信来求饶的呢,没想到居然是蒙骜? 该不会是舍不得儿子送死,想让他放蒙武一马吧? 呵,不可能! 早知今日,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放司马尚一马。 蒙骜:因为我不是放马的。 庞煖还没看?到信里写了?什么,不过秦军处于下风,不用猜也知道,必是一些低声下气之语,绢布还没展开,庞煖已经觉得神清气爽。 与秦国?打了?这么久,终于能扳回一局了?,解气! 打开后发现确实如?此,蒙骜承诺将?冠县送回,换他儿子蒙武一命,还打起了?感情牌,说庞兄你与我年岁相仿,应该也懂他的感受,他实在?不愿意儿子走在?自己?前头,还望庞将?军能网开一面,放蒙武一条生路。 庞煖冷哼:“拿去烧了?。” 然后也取出白绢,当场给蒙骜回了?一封:“只有冠县可不行,冠县中牟一个都不能少!” 蒙骜收到回信,笑了?:“庞煖也就这点儿胃口。” 他还以?为对方会连莘县临清都划进去呢,没想到只要了?中牟,这可不行,他蒙骜的儿子怎么能只值两座城? 于是大笔一挥,给魏国?写信:“冒然打下莘县是老夫之过,近日我思绪良久,决定将?莘县送还给贵国?,以?修秦魏之好,然北边赵国?虎视眈眈,庞煖那厮率大军包围我儿蒙武,言不将?三城交予他手,就让蒙武身?首异处。” “可怜我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得不听庞煖的话,将?这三座城池割让给他,惭愧、惭愧,还请阁下代我向贵国?王上请罪。” 魏王收到信大怒,直言:“老贼安敢欺我!” 什么意思! 我魏国?想要回莘县,没要回来,庞煖去夺冠县,还没打进去呢,你不止冠县,连莘县和?临清城都拱手想让了?,他赵国?就这么厉害,我们就这么菜吗! 你这看?人下菜碟也太明显了?吧! 有大臣劝道:“毕竟和?庞煖对上的是蒙武,蒙骜的亲儿子,为了?儿子的安危,这也是情有可原。” 魏王暴怒:“你居然敢替他说话!你莫非是秦国?的细作!” 大臣呐呐退下,这谁敢说话。 想到刚才魏王说的,难道赵国?就那么厉害?魏国?就这么弱吗?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弱不弱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猜为什么赵国?齐国?收到信的都是主将?,只有魏国?收到信的是你?还不是因为国?土太小,从边境到大梁快马一日就到了?。 总之收到信的魏王非常生气,非要给蒙骜一点眼色看?看?。 “派兵!给寡人继续派兵!必须将?莘县给寡人拿回来!” 魏王大概是被气疯了?,本来都已经派了?五万过去,这下又派了?五万,十万打对面两万,简直是蛮横得不讲道理。 蒙骜听说魏国?增兵的消息,却不忧反喜,又开始给齐国?写信。 齐国?现在?领兵的是后胜,蒙骜已经通过张唐传来的信知道了?,以?及姚贾的信,知道这位齐国?丞相也没逃过重金的诱惑,目前对秦国?的态度非常暧昧,可以?尽量争取一下。 于是蒙骜这封信与前面两封不同,上来先是寒暄,没提起姚贾,不然就太刻意了?,而是先称赞一番齐国?有丞相你,才得以?如?此繁荣安定巴拉巴拉,一堆连后胜自己?都不信的话。 虽然不信,但他看?了?会心情好,这也就是寒暄的目的了?。 然后蒙骜又开始说,去年五国?联军攻打秦国?,只有齐国?没跟他们同流合污,我们就知道,齐国?还是好人多啊,齐王是好人,丞相您更是好人。 以?前秦国?与晋国?结盟,如?今与楚国?结盟,本以?为会世?代邦交,可惜这俩都不靠谱。 一个把?自己?玩儿完了?,一个整天骚扰我边境,经历过去年的事?我们才知道,齐国?既富饶又爱好和?平,这样的国?家才应该是我们友好的盟友啊! 所以?我写信来是想与齐国?结盟的,打下临清城是我们的不对,我们这就将?临清城还给您。同时为了?表达我们结盟的诚意,莘县和?冠县也将?一并奉上,还请丞相向齐王转达秦国?结盟的诚意。 后胜收到信一脸懵,这怎么突然就想跟他们结盟了?? 属下提出合理猜测:“定是因为秦军陷入颓势,蒙骜这是怕秦国?输得太惨,想让咱们拉他一把?呢。” 后胜点点头:“有理。” 说实话,后胜不会带兵,当时齐王怀疑太尉不忠,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但齐王居然让他来带兵?简直始料未及。 他根本不会打仗!这活怎么接? 哎?似乎不会打才是最好的? 想起姚贾携重金拜访时,请求他做的事?,不就是想让齐国?退出联军嘛。 明着让齐国?退兵不行,但只要他接手大军,完全?可以?输给秦军几次,或者按兵不动,只要他不帮忙,赵魏与秦国?就还是十万人对十万人,优势瞬间?清零。 然而这两国?的士卒跟秦国?士卒可不是一个质量的,人数相同的情况下,就变成了?秦国?占优,那么他也就完成了?对姚贾的承诺。 此时收到蒙骜要结盟的信,诧异的同时也有一些心动。 秦国?的强大毋庸置疑,去年的合纵都已经是第五次了?,依旧对秦国?毫无办法,秦国?简直像是不可战胜的。 反正后胜是没什么信心能打败秦国?,他和?齐王一样,都是乐衷享受的性子,比起与秦国?为敌,他们更想成为秦国?的同盟。 反正秦国?在?最大河以?西,齐国?却在?大河最东,井水不犯河水,根本没必要做敌人,反而是结盟之后,一起将?目光放在?晋赵大地?,似乎更有前途。 齐王和?后胜哪里想到秦王是能统一六国?的猛人,天下都混战几百年了?,谁能想到统一会来得这么快。 后胜没想到,于是他很轻易就答应了?蒙骜结盟的请求。 谁知后胜这边去了?信之后,蒙骜迟迟不见动作,不是说要将?临清城还回来吗?我那么大一个城呢? 派人出去观察蒙骜的动向,后胜发现自己?是错怪他了?,蒙骜不是不想还,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做这些,因为魏王突然抽风,增兵五万。 后胜和?庞煖眼睛一眯,似乎想要质问魏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魏国?派兵五万,他们还可以?理解,现在?都十万人了?,想干什么? 别说你只是想打蒙骜,蒙骜手里现在?才两万人,有必要用十万人去打吗? 还真不是,魏王是被蒙骜那封信气的,以?为蒙骜马上就要将?莘县送给赵国?了?呢,他增兵五万一来是为了?尽快打败蒙骜,二来是为了?从赵国?手里将?莘县抢回。 殊不知蒙骜给三国?写的信都不一样,导致他们出现了?信息差,只以?为魏王增兵是别有图谋,比如?趁机浑水摸鱼,模糊一下三国?边境线什么的。 原本三国?以?莘县、冠县和?临清为界,虽然偶有摩擦,整体却是维持住了?一种平衡。但大家也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和?平罢了?,谁不想要更多的领土? 当秦国?夺走三城,打破这个平衡之后,根深蒂固的边境线就开始松动,虽然没有明说,却也都心知肚明,等将?秦军赶走之后,三国?之间?势必还有一战。 或者谁在?与秦军对战时,取得了?决定性优势,恐怕连这一战都不会有,直接将?三城都划归到自己?家。 大家心里都不单纯,所以?魏国?一动,就吸引了?赵国?和?齐国?的目光:朋友,你这样做可不行啊。 110-120 第 111 章 因为?魏国突然增兵, 本?来混乱的战场局势顿时变得更混乱了。 之前蒙骜向后胜去信,说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不仅要将临清城还回去, 还要附赠莘县和冠县, 后胜毫不客气的表示要收下。 反正赵国和魏国加起来也就十万人, 他们?齐国本?来就有十万,又不是打不过。何况如今齐国与秦国是盟友了, 若赵国和魏国打他,难道蒙骜还会袖手旁观吗? 有双重底气在,后胜收得毫不客气,完全不考虑这三座城烫不烫手。 从某种角度来说,齐国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挺好骗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比他们?秦国的丞相可?差远了。 想起吕不韦与王上?暗中的交锋, 蒙骜摇摇头, 再次给后胜写了封信。 信的大意是:“我不是个没有信用?的人, 临清城是一定会还给齐国的,只?不过现在我被魏国拖住了脚步, 顾不上?其他的, 等我将魏军打退了, 立刻就来与丞相商谈此?事。” 还要商谈?这么麻烦。 后胜觉得商谈就没有必要了吧, 你直接让张唐带兵退出临清城不就行了?蒙骜却说不行, 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当面商谈归还临清城, 顺便将秦国与齐国结盟的事过个明路, 如果?直接将临清城还给你们?, 那算是结盟的诚意啊,还是秦国怕了齐国所以主动归还呢? 这就说不清了对吧, 所以归还是一定要还的,但归还的方式一定要正式。 后胜看过信后深觉有理,就决定再等一段时间。 帐下?有人自诩聪明,问:“既然魏国增兵不好打,蒙骜为?何不将临清这五万兵马调过去?” 这样秦国就七万人了,打魏国的十万也不算太难。 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看向他,似乎在看某个天真的傻子。 “……在下?说的话可?是有什么不对?” “如果?你是蒙骜,你会放心撤兵吗?” “为?何不放心?” 回答的人摇摇头,还真是个傻子。 没错,因为?蒙骜承诺要归还临清城,齐国和秦国的关系缓和下?来了,蒙骜又承诺要将莘县和冠县送给齐国,于是丞相后胜答应与秦国结盟。 有人可?能会说他越俎代庖,没有请示齐王就做下?决定,恐怕会惹人非议。 可?齐王本?人都?不介意,其他人何必操这个心。 两国看起来是要结盟了,关系逐渐好转,可?也不代表一下?子就对对方信任爆棚了,该防还是要防的。 万一齐国说的结盟只?是缓兵之计呢,秦国相信了齐国选择退兵,最后只?会被三国联军包了饺子。 所以就算是要成为?盟友,张唐也不曾带兵离开临清城,甚至巡逻戒备一刻不曾停过,就是怕齐国出尔反尔。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所以后胜去信问蒙骜,能否提前归还临清城,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如果?蒙骜真的在齐国答应结盟之后,立刻命张唐撤出临清城,他反而会怀疑这其中有诈。 齐国十万大军就这么被蒙骜一封信定在了原地,可?魏国的十万人却实在是个威胁。 多亏对方主将差蒙骜一筹,或者二三四筹,所以哪怕蒙骜那边只?有两万人,还是牢牢将魏军挡在了莘县县城外,可?也只?是挡住而已,想要将他们?打退实在是太有难度。 一时间,两军居然僵持在了原地,谁也无?法前进一步。 中原大乱,各路人马都?在观望,看到这种情况都?有点着?急,恨不得上?场给某一方增加点筹码,让他们?快点决战。 庞煖也在观望,他已经围了蒙武三天,就等着?蒙骜将冠县和中牟送还给他,要是蒙骜不给,蒙武这小子的人头就要落地了。 谁想局势居然僵住了,他迟迟拿不到冠县,喊话蒙武:赶紧催催你爹。 蒙武抬头望天:我也没办法,要不你亲自去莘县问问? 蒙武无?赖的回答被庞煖啐了回去。 他围着?蒙武可?不止是为?了夺回冠县和中牟,也得防着?对方带兵突袭邯郸。 庞煖已经认出来了,蒙武就是那个扛着?‘蒙’字将旗在代地招摇过市的方脸将军,凭着?一面旗就假装自己是蒙骜,把代地小城的守军们?耍得团团转,实在可?恨。 庞煖当然不会听蒙武的话,跑到莘县去问蒙骜什么时候归还冠县和中牟,有那个工夫,他还不如直接打。 只?不过莘县现在局势未明,还不知道最后胜的是谁,万一胜的是蒙骜呢,自己这边杀了他儿子,他胜了之后恐怕会直接带兵转头就来攻打赵国。 别?说蒙骜手里这点兵不足为?惧,赵国魏国都?能增兵,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秦国也能啊!只?不过是秦国离得有点远,增兵速度比他们?慢而已,不是没有。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所以庞煖继续观望,如果?蒙骜落入下?风,他立刻就下?令进攻,把蒙武也宰了,如此?蒙家?就只?剩两个小儿,成不了什么气候。蒙家?倒了,他也算是为?六国除掉一个大患了。 秦国原本?的兵力不少,在这个一城都?只?有几万人的年代,十万青壮绝对不是小数目,在扶苏前世,秦国灭楚国那一战,出动了全秦国的兵力,也不过六十万。 人是不少,可?蒙骜还是陷入了兵力不足的囧境,谁让他一开始就兵分三路,直接对上?三国了呢。 如今三国反攻,哪一路的兵马他都?不敢撤,不然三国合围,秦军处境更糟。 齐国那边是能撤但不敢撤,即便是盟友,信任也是有限的,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而赵国那边呢,庞煖围着?蒙武要冠县和中牟,蒙武俨然成了人质,这他更不敢撤兵。 因为?冠县已经被庞煖围得水泄不通,且蒙武显然不是庞煖的对手,冒然突围出来绝对死?路一条,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等莘县那边结束了再来救他。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蒙武更废了,但这也不是他的错,他唯一的错就是运气太差,跟赵括初出茅庐遭遇了白起一样,蒙武遭遇上?了庞煖,实在倒霉。 魏国对此?乐见其成,蒙骜越是不敢撤兵越好,这样他们?十万对两万,还是围城,哪怕就这么耗着?,也能将秦军耗死?。 观望的各国人觉得这一幕有些?荒诞,打了一辈子胜仗的蒙骜居然要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了?还是这么憋屈,这么低级的死?法? 是的,他们?觉得轻敌冒进,然后被人围城,活生生困死?的死?法,实在太低级了,有损名将威名。 比如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英雄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是饿死?的,谁听了不觉得唏嘘又荒诞呢,如果?不是真的发生在眼前,他们?是绝对不会信的。 因为?人数差距,秦魏陷入苦战,秦国有赢有输,总的来说还是赢的次数比较多,因为?秦国那方有蒙骜,这大概就是名将和普通将军的区别?。 但魏王不理解,魏王气得又开始增兵,不把蒙骜困死?在莘县他是不罢休了。 有人觉得此?举不妥,十万兵马对秦国这样疆域大人口多的强国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何况是魏国呢。 这十万人还是从全国抽调才凑出来的,抽调之后,魏国全境都?兵力空虚。 若换成其他时候,满朝公卿都?要反对,但因为?莘县的秦军人少,且此?次是三国共同对抗秦国,十万人快去快回,影响不了什么。 可?没想到蒙骜这么难打,十万人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而已,这十万人回不去,魏国境内就得一直持续着?兵力空虚的状态,可?这还不算,魏王居然还要继续增兵!有没有考虑过魏国其他的领土?其他地方都?不打算要了吗? 用?十几万或者二十万兵力去守一个莘县,亏王上?你想得出来! 然而魏王表示: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寡人不听!寡人非要派大军过去! 魏王一心想困死?蒙骜,借机给魏国扬威,魏国曾经也是强国,魏武卒所到之处,任何军队都?不敢放肆。 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魏国地处中原,本?是个人才辈出的好地方,可?惜就是留不住人,人才大量流失,只?能憋屈地做一个优秀的人才生产基地,孵化的工作交给别?国,自己则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百年的时间,从曾经让人仰望的强国变成了弹丸之地的弱国,魏王心头极为?不甘,他迫切地想重振魏国的雄风。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庞煖观望两日,得知了魏国又增兵两万的消息,觉得蒙骜要完。 你再怎么厉害,两万对十二万也应该没有悬念了吧。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给蒙骜留面子,完全可?以直接攻城,再将蒙武杀了,好好挫一下?秦国的锐气,免得他们?三五不时就想发兵攻打。 遭遇赵军猛烈攻势的蒙武束手无?策,无?奈只?好向父亲求救,可?蒙骜自身难保,他又能做什么呢? 这边十二万魏军虎视眈眈,那边儿子生死?攸关也不能不救,蒙骜分身乏术,愁得头发又白了一层,情急之下?才想起他不是已经跟齐军结成盟友了嘛,完全可?以向齐军求救啊! 于是蒙骜再次给后胜写信,希望相国能看在两国是盟友的份上?出兵相助,在下?不胜感激,除了说好的三城之外,中牟邑也将双手奉上?。 只?不过这件事没有禀明秦王,是我私下?许给相国的,届时还请相国做一场戏,主动向我王讨要,再由我替齐国美言几句,此?事定能成功。 后胜收到信,心神微动。 又送了一座城,那么想让他帮忙也不是不行。 早在今日之前,后胜就已经去信齐王,阐述了齐国与秦国结盟的好处,齐王百分百信任他这个舅舅,当即就同意了,还说一切事宜舅舅自行决定就好,不必过问寡人。 后胜是主张与秦国结盟的,为?了长远打算,绝不能坐视蒙骜父子丧命,况且蒙骜说好要归还的临清城还没还呢。 万一魏军或者赵军打败了秦军,夺下?临清城,他岂不是还要跟对方打一场才能将临清城拿回来?这哪有从蒙骜手里拿回来划算。 不仅能收获秦国及蒙骜父子的友谊,重点是不用?费一兵一卒!十万大军怎么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光这一点,绝对够他将太尉压得死?死?的。 第 112 章 不费一兵一卒?怎么可能! 蒙骜将临清城还?给齐国, 这?一步的确是不需要动兵了,可齐国旗帜鲜明地站在秦国那边,就是与赵国和魏国为敌, 不跟秦国打, 他?们还得跟赵国魏国打。 想不动刀兵, 简直做梦。 只能说,后胜大概是没将魏国和赵国放在眼里。 赵国只有五万人, 后胜手握十万大军自然不会怕他?们,哪怕主将是庞煖也一样,他?们这?边还?有蒙骜呢,怕什么。 至于魏国嘛,虽然现在已经是十二?万,比齐国还?多两万, 可后胜依旧将他?们放在眼里, 大概是习惯魏国的弱鸡了, 都想不起去提防他?们。 魏王拍桌:欺人太甚! 说白了, 后胜就是没将两国放在眼里。 要知道?,一旦秦国和齐国结盟, 就会变成秦国+齐国的二?十万兵马, 对阵赵国+魏国的十七万兵马, 局势瞬间?逆转。 哪怕不能直接大败两军, 也会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而秦国派来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 僵持时间?越长, 对赵魏越是不利, 相信他?们也能看出这?一点。 可看出来又怎么样,继续增兵吗? 就为了争夺小小的三个县城, 你先增兵五我再增兵十万的,打成一锅粥了,当初秦国灭掉东周都没这?么大的动静,这?合适吗! 非常不合适! 主要是投入和收获完全不成正比,为了三座城甚至一座城,损失几十万兵力,丢死人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所以?就算魏王再上?头,也到此为止了,十二?万兵力是魏国的极限,顶多赵国再增兵几万,但想必也不会超过五万,不然其?他?城池又会守卫空虚,很?容易被秦国或者燕国趁虚而入。 比如这?次就是,先是秦国搞偷袭,差点连他?们都城都一块儿偷袭了,秦国转移目标之后,燕国又来了,好在燕国一如既往的菜,赵国才没有损失更多。 夹在这?两个老六之间?,赵国一刻都不敢放松,哪敢像魏王这?样孤注一掷,将国内大半兵力都调到边境去。 双方都增兵的结果就是,跟没增兵之前一样……所以?没这?个必要,有些事情已经可以?预见到结果了。 因?此后胜觉得,只要把秦国和齐国结盟的消息放出去,赵国魏国都是会权衡利弊的,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兴许会直接停手退兵,这?才是他?设想中的不费一兵一卒。 后胜的确很?看重这?次结盟,收到蒙骜的求救信之后,立刻派出三万兵马及张唐手下的两万人一起北上?,同时也开始写信,不过是写给庞煖的,告诉对方齐国以?及与秦国结盟,还?请上?将军暂缓动手,留蒙武一命,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若只有这?封信,庞煖可能会不屑一顾,不好看就不好看呗,就算你们结盟了又怎么样,难道?我杀了蒙武之后,你一个齐国的丞相还?能派兵来替他?复仇吗? 那就不是盟友了,那是亲爹。 后胜真的会为一个秦人付出这?么多吗?显然不会,所以?庞煖无所畏惧,根本不在乎这?封信。 可没想到信刚到没多久,浩浩荡荡的五万联军就到了,目前局势是这?样的,蒙武带着三万人守在冠县县城内,外面围着五万赵军,再外面是秦国和齐国的五万人,三波人马好像套娃一样,一圈套一圈。 庞煖:沉默.jpg。 没想到后胜还?真有到处认儿子的习惯,刚还?说他?不可能为蒙武付出这?么多,大军转眼就到了,这?岂是打脸可以?形容的。 庞煖顿时停止了一切动作,毕竟此时蒙武可不是孤立无援了,人家有五万援兵,反而是庞煖自己陷入了包围圈。 赵国自然可以?再派援兵来帮忙,但还?是那句话,秦国的援兵也要到了,双方兵马加来加去的,只为了这?么一个冠县,不太划算。 所以?庞煖不得不放弃原本的打算,偃旗息鼓,冠县重归宁静。 北边赵国与齐国短暂交锋之后,很?快魏国也收到了消息,大战在即,齐国居然和秦国结盟了!? 这?次还?不等消息传回?大梁,魏军主将也想掀桌子了。 这?个齐国怎么回?事!临阵倒戈! 魏国怎么也没想到,被秦国挑衅之后,还?要遭受齐国的背刺。 对此齐国那边后胜反驳道?:“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阵营的吧!去年你们合纵联军,我们齐国也没参加啊!” 非常的理直气壮。 魏国被气了个倒仰,但办法还?是要想的,秦国和齐国已经结盟了,要不他?们和赵国也结盟一下吧。 然而想法是好的,实际操作起来非常有困难,因?为秦军和齐军是挨着的,他?们想结盟轻而易举,魏国和赵国却是一南一北,中间?隔了个秦国,想要传个消息结盟,必须得穿过秦军营地才行。 蒙骜早就防着他?们了,哪怕人手捉襟见肘,依然派了人出去截胡,凡是有两国的使者往来,发现之后全部杀死,让他?们连信都送不过去,我看你们怎么结盟! 多么简朴的计策,可偏偏它就奏效了! 起初,庞煖和魏军主将迟迟收不到回?信,还?以?为是对方对结盟不感兴趣,可不止信件,双方的使者也随着信件一起杳无音信,这?才意识到,哪里是对方没有回?信,是都被秦国拦住了! 蒙骜这?个无耻老贼! 可除了暗骂,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结盟也是不了了之。 他?们双方写了不下五六封信,可一封信都没有传到对方手中。 秦国这?么容易就能截留他?们的信件,若是正好在信中商讨针对秦国的良策,结果信却到了秦国手中,这?跟直接献上?自己的人头有什么区别! 两国只能遗憾放弃。 在蒙骜艰难抵抗魏国十二?万大军的第三天,秦国援军终于到了,整整八万! 不得不说,还?是秦王大手笔,一次就增兵八万人,哪像魏王抠抠搜搜的,七万人还?得分两次增兵。 魏王听了想发疯。 你也不看看秦国国土多大,魏国国土多大,这?能比吗! 再说了,秦国有军功爵制度,他?们征兵毫不费力,反观魏国呢?有人愿意从军就不错了! 然而这?怪谁呢,提出军功爵制度的商鞅本来可是在魏国出仕的啊,魏国不懂欣赏,他?才跑到秦国去的,谁让你们没有眼光。 秦国本来就有十万人,现下增加到十八万,又有齐国做盟友,形势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逆转,干脆就是一边倒了! 这?八万大军由将军桓齮(yi,第三声)带领,他?们第一时间?到了莘县解救蒙骜。 面对对面将近十万的秦军,魏军再不复前几日的勇猛,开始踌躇不前,等着将军和王上?下令撤退。 笑话,再菜他?们也是有脑子的,或者说正因?为菜,才会在察觉到危险的第一时间?选择保命。 面对两万秦军时,他?们勉强还?能嚣张一下,然而十万秦军?他?们还?不想找死。 如今齐国已经和秦国结盟了,他?们打败赵军只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总之耽搁不了多久,兴许兵力都不会有所损耗。 到时候秦国和齐国联合起来二?十八万兵马……灭了魏国都绰绰有余。 越想越有可能,这?两国可是都与魏国接壤的,灭掉魏国再瓜分,对他?们来说大大有利,很?有可为,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密谋灭魏的计策了。 魏军主将擦了擦头上?的汗,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接下来就两国的结盟牢固不牢固,若是牢固……那魏国就惨了。 离战场不远的大梁,魏王也擦了擦头上?的汗。 玩脱了啊。 本来想速战速决,杀了蒙骜替魏国立威,谁知蒙骜这?块硬骨头这?么难啃,两万对十二?万还?能坚持三天,硬是等到秦国援军到来。 现在好了,秦国大军逼境,还?离大梁这?么近,几日前赵国的遭遇这?么快就轮到魏国了。 魏王内心热泪扑簌簌地落下,他?才继任王位没几年,魏国不会亡在他?手上?吧?! 那悲惨的样子丝毫不见前几日的雄心壮志。 秦国能继续派援军,魏国可没有下一波援军了!秦国有齐国做盟友,魏国可没有人能当盟友了! 向韩国求助吗?那倒霉玩意儿还?不如没有。 还?是向楚国求助?楚王只会抚掌大笑,然后派大军压境,跟秦国一起将魏国瓜分掉吧! 都是不靠谱的,只有魏国自己才能救自己! 魏国很?快就退兵了,根本没给秦国摆开阵势的机会,怂得非常快,只能说一句能屈能伸,魏王真大丈夫也。 魏国不仅退兵,临走之前还?很?大方地表示,莘县我们不要了,就送给秦王,做一个秦国和齐国结盟的见证,祝福你们,比心。 对于魏国的做法,蒙骜丝毫不觉得诧异,他?也非常不客气地将莘县划入了秦国版图,从援军中挑出几个人当县令县丞,直接就开始经营起了这?座城。 至于原来投诚的那个县丞? 蒙骜表示赞许:投诚的做法很?好,值得鼓励,希望以?后每一座城池的县令县丞县尉们都能像他?一样识时务。 不过这?种人才出现在对面就行了,自己国家可不敢用他?,尤其?是在这?种边境,免得哪一天别国来攻打秦国时,他?重操旧业,又带着莘县跳槽到对面阵营去。 蒙骜先免了他?的职务,告诉他?等战事结束之后,会论功行赏的,到时候再给他?安排新的职位。 面对秦军正义的铁拳,原县丞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等着就等着呗,总比原来的县令和守将好啊,那两个早几日就已经去地下侍奉先王去了,他?可不想去。 别看蒙骜选人时如此随意,他?可不是乱选的,先秦时的大臣还?没有文武分家,或者说大部分没有。 选出来的这?两个人能识字,会管人,这?就足够了,实在不行后续还?可以?换人。 没办法,扩张时期嘛,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魏国已经举白旗了,赵国也只能紧随其?后,不过庞煖可是有操守的,赵国也不像魏国那么弱,他?们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各有用处,不可能将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冠县来。 虽然细研究的话,还?是兵力不足,但是强国总是要面子,怎么能说得如此直白。 庞煖不仅有操守,他?还?有眼光有行动力,早在秦国援军到来之前,就已派人拼死突围出去,向邯郸求援了,幸亏原本集结的大军还?没完全散,于是赵国援军也踏上?了去冠县的路。 当秦国援军去解救蒙骜时,庞煖与赶来的援军里应外合,带着原本的五万大军冲出了秦国和齐国联军的包围圈。 其?实原本突围不是这?样的,只要庞煖先带兵冲出去就算突围成功了,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对方主将都跑了当然要追啊,不杀掉主将就算杀了再多的小喽啰也是没用的,对方早晚会卷土重来。 但庞煖面对的是丧心病狂的秦军,他?不敢赌对面有没有人得到白起的真传,万一觉得主将跑了没关系,今天就随机坑杀五万个俘虏玩玩吧,那赵国简直损失大了! 所以?哪怕大军突围很?难!收拢阵型很?难!庞煖还?是毅然决然带着大军冲出去了,幸好援军也不含糊,成功与庞煖汇合,庞煖突围成功。 然后带着大军退出冠县八十里,直接驻扎在那。 这?意思很?明显,冠县我们不要了,你要就拿走,但是只能有一个冠县,其?他?城不行,冠县北八十里是底线!如果秦军仍要进犯的话,我们只能继续打了。 这?种面对面硬刚的仗,蒙骜才不打呢,拿到一个冠县就够了,见好就收。 终于结束了好似叠叠乐的混战,蒙骜合拢大军,带人去了临清,后胜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蒙骜此去正是践行自己承诺的,之前说了只要齐国同意结盟,就将临清城归还?齐国,齐国毫不含糊,赞助了三万兵马,蒙骜当然也不会失信,他?居然真的将临清城还?回?去了! 当重新踏入临清城时,后胜简直不敢相信,蒙骜居然会信守承诺! 要知道?,魏国和赵国都退兵了,只有后胜一个人面对蒙骜和他?身?后的十八万秦军,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后胜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在秦国援军到来之前就向蒙骜讨要临清城的,事到如今,即便?是对方要反悔,他?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他?才十万人,根本打不过,也不要想着找人帮忙的事,他?与秦国结盟,就是站在了其?他?五国对立面上?,不会有人帮他?的。 后胜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放弃临清城,也像魏国一样灰溜溜退兵吗? 可他?早就去信齐王,信中大肆宣扬与秦国结盟的好处,若是结盟之后连临清城都没要回?来,自己还?当了一次棋子,就算齐王再信任他?,恐怕也会心有芥蒂吧? 没想到!峰回?路转! 蒙骜带着十八万大军站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将临清城还?给他?! 瞬间?后胜对秦国的好感度倍增,更加觉得自己跟秦国结盟的做法没错,甚至……以?后再收受秦国的黄金珠宝时,也会更加泰然了。 不过当蒙骜笑呵呵地问后胜,什么时候去看看冠县和莘县时,后胜摆手拒绝,表情看上?去颇有名士之风。 “只要临清城就好,冠县和莘县就算了吧。” 蒙骜佯装诧异:“这?从何?说起?在下与丞相信中早已约定好,为了表达我秦国与贵国结盟的诚意,愿意将冠县和莘县送给齐国,丞相却不肯收,难道?是对结盟有异议?” 后胜岿然不动:“王上?命我来只为收复临清城,冠、莘二?县本就不属于齐国,君子不夺人所好,故而请恕某不能与上?卿同行。” “这?,这?……”蒙骜似乎被后胜身?上?的君子之风折服了,还?有些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方才抬手拭泪,感动地说:“相国真乃君子也,如此,这?冠县和莘县,在下就代我王收下了。” 后胜恨不得做一个舀水泼出去的动作催促蒙骜。 收下吧,你快收下吧!顺便?把你这?十八万大军撤走! 第 113 章 蒙骜带着不到十八万大军大胜而归, 以?及中牟、冠县和莘县三城,比起以?往来说收获不算太丰盛,毕竟他是曾经连下韩国三十七城的猛人, 三座城而已, 根本不够看的。 但是这次虽然数量少?, 却是意义非凡,所以?各国依然为?蒙骜的功绩震动, 赵国魏国齐国三国都没拦得住秦国向东扩张,看来这天下又要变了。 上一次变天?是秦国绝周祀的时候,秦国灭了东周置三川郡,就此迈出了东出最具有决定性的一步。 在此之前,秦国不管如何扩张,都是在西面折腾, 对中原及东方各国影响不是特别大, 可自从灭了东周, 秦国就像打开任督二脉一样, 疯狂向东扩张。 别看秦庄襄王在位时间?不长,但他的功绩可是一点也不少?, 只?不过儿子名声太大, 导致庄襄王直接在历史传说中隐身了, 不然单拎出来看看, 这位也是个吞并天?下的好手。 秦国历代先君都不曾忘了对中原的向往, 每个人都在为?此努力, 从三次东迁都城开始, 到灭掉东周, 再到现在,将中原大地从西到东贯穿, 彻底阻断六国合纵的可能。 去年联军进犯秦国的五国人望着中原,恨得牙痒痒,这份恨意七分是针对秦国,剩下三分则是针对齐国。 合纵你不参加也就算了,我们只?当你窝囊,结果现在居然旗帜鲜明地支持起了秦国!还帮着秦国踩了合纵一脚,直接将合纵给?踩断了!齐王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齐王悠闲地投着壶:脑子?那是什么?能玩吗? 可就算他们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既定的事实也无法更改,秦国甚至已经将冠县和莘县的人都迁出来了,分散到秦国各地,主要?是西北对抗戎狄的地方,让这些新秦人充当先锋。 然后再将原本的秦人迁入两县,分地开垦,以?及收获两县原本种下去的粮食。 这次战争持续的时间?不长,等新住民迁进来时,还没到秋收的时候,规模也不大,别看人数挺多,实际上因?为?顾虑太多,打得并不激烈,也就没到坚壁清野的程度,原来种下去的粮食都还保留着,正好收获一波。 这些都是战利品,当然充入国库,只?留了三成充当新住民的口粮,这部分粮食是免费给?他们的,也算是让他们远离故乡的一点补偿。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果不给?他们分一些粮食的话,恐怕这些人根本活不到明年春耕,毕竟迁过来的路上,他们都是要?自备口粮的。 黔首又没有秦军那样的身体?素质,走得非常慢,一路走来说不定将存粮都吃光了——他们去年种的粮食还没收呢! 当然,那一部分已经被他们卖给?了同里的村民,现在已经变成刀币随他们跋山涉水过来了。 但是刀币终究比不上粮食,若冠县和莘县的粮食十成都缴了税,本地没有存粮,就要?从其他城运过来,粮食价格就要?上涨,他们卖地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吃的,黔首们还是会饿死。 所以?为?了保证新住民的存活,也为?了增加他们对新城的归属感,秦王下令只?收七成粮食,剩余的三成分发给?所有新住民,让他们过个好年。 没错,马上就要?到夏历十月,也就是瑞顼历的新年了,秦国打了胜仗,除了个别几个遭受旱灾或水灾的城池,其他城都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已经喜气洋洋地准备起了新年。 王宫自然更加热闹,扶苏经常看到宫人来来去去的忙碌,去年过年时,他还在襁褓中,吃和睡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没有过多关注。 所以?严格来说,今年才是他穿越秦国后,过的第一个年。 不过,秦国过年的习俗跟后世?似乎不太相同,没有挂什么红灯笼也没有贴春联,他甚至见不到什么红色。 这也正常,毕竟秦国崇尚黑色。 看着看着,扶苏一拍脑袋,秦国连纸都没有,哪来的春联,又怎么可能糊灯笼? 他真是傻了。 嗯……也不知?道?用丝绸糊灯笼行不行得通? 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扶苏摇摇头,算了,这会儿连蜡烛都没有,灯盏里点的都是动物油脂,想?什么灯笼。 倒是没有纸这事,他必须要?尽快解决了,看他爹每天?都要?批竹简,要?是早点把?纸制造出来,何必每日批阅一百二十斤。 单手执竹简的样子是很帅,灯光下的剪影像是一幅名画,可是时间?久了,扶苏真怕他爹那只?手会脱臼啊。 或者有左右手臂肌肉不一样大情况出现,那就不太美观了。 以?及,蒙武已经回来了,武师父就位,难保他爹不会将老师也一并给?他安排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要?开始读书写字。 穿越到古代,扶苏已经做好了练毛笔字的准备,可没想?到他比其他穿越者的待遇更差,毕竟虽然毛笔字不好写,但刻刀更不好用啊! 他真的有在竹简上刻字的力气吗?扶苏表示怀疑。 (此时的扶苏还没对自己?的力气有个正确的认知?。) 他觉得自己?是不行的,还是毛笔更亲切一点,所以?必须要?想?个办法,把?蔡侯纸造出来了! 热血过后,扶苏又将下巴搭在膝头开始发愁。 但是……这件事交给?谁比较好呢?他爹手下有这样的人才吗? 是不是交给?墨家更合适啊?扶苏沉思。 不过说到墨家,扶苏很容易就联想?到孟芽,以?及她那个折戟无数次的豆浆改良。 她知?道?求助自己?的父母,寻找好用的工具,方向是好的,可惜人脉有限,一直没找对人。 他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让孟芽和这些最会用工具的人碰个面? 造纸和改良豆浆,甚至做豆腐,扶苏正在纠结应该先忙哪一个,可还不等他纠结完,北宫传来的噩耗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 伺候夏太后的老宫人匆匆忙忙赶往秦王及各位夫人处报丧,秦王的亲祖母夏太后,在新年前夕终于病重不治,薨了! 扶苏脑子里顿时也‘轰’地一声炸开了,还不等他细细回忆那位老太后的音容笑貌,楚夫人已经急忙将他从台阶上抱起,带回殿内换麻布衣裳了。 夏太后薨,他作为?唯一的曾孙,自然要?第一时间?去北宫守孝,楚夫人拉着扶苏的手,细细地安慰他:“扶苏别怕,母亲会陪着你的。” 扶苏才一岁就要?经历这种生离死别,楚夫人生怕他被冲撞到,听?说小孩子被吓到很容易丢了魂。 扶苏抬头望了楚夫人一眼,发现她眼底尽是忧虑,然后微微动了动手,发现手中一片薄汗,但那不是他的,而是楚夫人的。 楚夫人一直在安慰扶苏别怕,其实最怕的是她。 扶苏看得出来,楚夫人只?是因?为?担心他才会这样,于是回了一个暖暖的笑:“母亲,我不怕。” 楚夫人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根本没信扶苏的话。 小孩子哪里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就算现在说了不怕,等见到夏太后形容枯槁的尸身,恐怕还是会吓到。 若不是有碍孝道?,楚夫人真想?将扶苏塞回殿内去,自己?一个人去守孝得了。 那自然是不行的,扶苏必须要?去。 他与夏太后,只?有短短一年的亲情缘,而这一年还因?为?对方无限期的生病缩短到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扶苏经常去看她,是眼睁睁看着夏太后变得更加病弱的。 从见到夏太后的第一面起,扶苏就知?道?对方活不过今年了,所以?骤然得知?对方死讯,却也并不觉得意外,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夏太后的死亡。 直到真的到了北宫,见到满室皆白时,突然控制不住情绪,落下泪来。 他高估自己?了,两个月的亲情也是亲情啊。 第 114 章 夏太后比上次更瘦了, 她静静地?躺在榻上,像一片轻薄的纸。 这是扶苏第一次直面死亡,上辈子?的亲人?有跟没?有一样, 亲爷爷奶奶去世后, 装殓火化都是其他?人?做的, 扶苏只在葬礼上出现了一次,那时两个人都已经装进盒里了, 他?看了也没?什么感受。 但这次不同,明明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夏太后身上的温度,可她的确是死了,大巫正在为她行招魂之礼。 这是先秦时代的葬礼习俗,在人?死后首先要验气息, 确认人?真的死了, 下一步就是进?行招魂, 行复生之礼, 直到招魂也无法让人复生,才会开始准备装殓下葬。 夏太后是病重不治去世的, 当然不能复生, 大巫面带哀色, 朝嬴政摇了摇头。 嬴政闭了下眼睛, 挥手让大巫离开。 接下来?宫人?们要替夏太后沐浴装殓, 这个环节扶苏就不合适在场了, 他?松开楚夫人?的手, 打算独自到殿外等候。 嬴政看见了扶苏低落的身影, 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扶苏抬头望了一眼, 任由嬴政牵着他?直到殿外。 期间扶苏一直没?说话,既是因为这氛围太肃穆,也是不想打扰他?爹的心情。 比起只跟夏太后相处了两个月的扶苏,嬴政与夏太后才是真正的亲人?,他?爹此时一定会很伤心。 只是从外表不太看得?出来?。 扶苏又抬头看了一眼,如果不是对他?爹很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在伤心。 要不要安慰一下? 不过今天不是孝心投资了,这是他?发自真心的。 扶苏拽了拽嬴政的袖子?,待嬴政注意到他?时仰起头,眼中带着一些?不符合他?年纪的,哀伤的思绪。 这哀伤一部分是真的,更多是扶苏特意酝酿出来?的情绪,打算拿来?安慰他?爹用的,谁知嬴政见到他?小小年纪就因为高大母逝去如此哀伤,顿时受了触动。 本来?还在回忆大母往昔的音容笑貌,独自伤心中,见扶苏如此,嬴政反而?从哀伤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转而?安慰起扶苏来?。 “别伤心,高大母只是去陪伴孝文王了。” 扶苏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截了胡,他?心想这本来?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啊,看见他?爹难得?温和的眉眼,难道是和楚夫人?一样,都在担心他?年纪小,会因为这场丧事收到冲撞吗? 亲爹的关心他?就收下了,但是这安慰的话似乎不太走心啊。 原本夏太后是孝文王的姬妾,死后依照礼法?应该葬在孝文王陵寝附近,然而?据上辈子?的史料记载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史记·吕不韦列传》中记载:“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 他?爹根本没?有让夏太后去陪伴孝文王的意思,而?是让夏太后死后自己享受独栋。 所谓的‘高大母是去陪伴孝文王了’,应该就跟上辈子?那些?‘她没?死,只是变成了星星’和‘她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如出一辙,都是安慰小孩子?的话。 有人?愿意守护他?的童年,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扶苏当然不会煞风景地?拆穿嬴政,再次抬起头时,他?目光里充满了憧憬。 “以后高大母有高大父陪着,一定会很很开心吧。” 还不等嬴政对扶苏的美好期盼做出回应,他?又说:“可是高大母病还没?好呢,怎么不带一个太医过去?” 嬴政:“……” 太医应该不想听见这话。 扶苏拉着嬴政的手,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关于夏太后‘未来?’生活的猜测,其中充满童趣,驱散了不少哀伤的气氛。 扶苏还说要将自己最喜爱的玩具给夏太后带上,让她带着一起走,就当是扶苏侍奉在她身边了。 嬴政差点以为扶苏已经懂得?了死亡的含义,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看他?懵懂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地?认为高大母是出了远门,他?也只是单纯地?想将玩具送给她。 嬴政揉了揉扶苏的头,微微感叹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扶苏舌尖抵住上颚,止住了话头,他?想说这算什么孝心,他?什么都没?做。 见到夏太后的第一面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死期,可他?不会医术,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生命消逝。 除了失去亲人?的悲伤,他?比别人?还多了种无力?感,为什么他?上辈子?不是学医的呢? 虽然他?清楚,以夏太后这个身体状况,就算他?精通中医也回天乏术,但到底成了心里一个坎。 或许在造纸的同时,他?也应该想办法?增进?一下秦国大夫的医术? 不然今日面对夏太后去世时的无力?,早晚会再次出现,他?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扶苏?怎么坐在这里?” 头顶突然响起楚夫人?的声音,扶苏发散的思维回笼,诧异地?抬头问?:“母亲怎么出来?了?” 给夏太后沐浴装殓时,扶苏和嬴政要避出去,楚夫人?等人?却是不需要,一并都在室内侍奉夏太后的后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楚夫人?:“只是离开一会儿,不碍事的,况且也站不下了。” 站不下? 扶苏朝殿内瞥了一眼,楚夫人?都能出来?,殿门自然也打开了,扶苏一眼就看清了殿内是什么情形。 人?,都是人?,有的忙着有的跪着。 即便因为丧事,所有人?都穿着麻衣,扶苏依然能分辨出来?哪些?是宫人?哪些?不是,殿内一半的人?都不是,从她们的发型来?看,更像是他?爹的后妃们。 有几个大概跟他?娘一样的出身,地?位还算可以,现在正侍奉在床榻左右,其余的长使少使们跪了一地?,哭得?甚是哀切,她们不够格,凑不到前面去,只能跪着。 好家?伙,怪不得?他?娘说站不下了,真是一点没?夸张。 扶苏这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爹后宫有多繁盛,也难怪他?会有三?十?个兄弟姐妹。 扶苏想着想着就又走神了,刚才楚夫人?就发现他?在走神,这才赶紧从殿内出来?看他?。 小殓(穿衣)结束,嬴政就又进?入殿内,只将扶苏交给宫人?看顾,扶苏没?事做,干脆坐在台阶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殊不知这一幕看在爱子?心切的楚夫人?眼里就是,扶苏还是年纪太小,被吓到了。 来?北宫之前,楚夫人?就在担心这一点,扶苏的表现更是验证了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所以就算刚才有个夫人?暗戳戳将她挤出去,楚夫人?也没?纠缠,反而?顺势退出大殿去找扶苏了。 哼,还真以为她愿意在里面表演孝道啊?楚夫人?翻了个白?眼。 因为扶苏频繁走神(其实只有两次而?已),被楚夫人?认定就是吓到了,温声安抚了他?好一会儿,哪怕扶苏解释自己只是在发呆而?已,楚夫人?也不信,小孩子?哪来?那么多事要想,一定是被吓到了。 扶苏:……行吧,反正他?总是说不过的。 对于楚夫人?热情的关怀,扶苏有点招架不住,幸而?这时宫门外出现了交谈声,吸引住了楚夫人?的注意力?,这才将扶苏解救出来?。 不过下一刻,扶苏也与楚夫人?一般,都将目光投向了宫门口。 夏太后新丧,宫殿内外都是一片肃穆,宫人?内侍连大气都不敢喘,谁这么不懂规矩,居然在宫门外大声说话? 楚夫人?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呵斥一番,不料再仔细一听这内容,呵斥的话立刻就收回去了,神态还变得?格外乖巧恭顺,仿佛来?的是什么大人?物?。 楚夫人?这番表情变化扶苏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顿时有些?好奇,宫门外来?的到底是谁,居然能仅凭一个声音就让他?娘低头。 待看到一片华贵的玄色衣角,扶苏一愣,这是谁?夏太后去世的日子?居然都不穿麻衣? 再往上看,是已经出现了岁月痕迹却依旧美貌的脸,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探究,她年轻时该有多美。 当对方踏入宫殿那一刻,宫人?内侍立即行礼唤道:“见过太后。” 楚夫人?也乖巧地?唤了一声:“太后。” 现在扶苏知道她是谁了,孝文王的王后,他?爹名?义上的祖母,同时也是庄襄王回到秦国后,殷勤讨好的那位嫡母,更是出身楚国的熊氏贵女,跟她娘还属于同姓同宗的华阳太后。 就算不说对方的身份,光是这个同姓同宗都能让他?娘变得?乖巧。 甚至就连他?爹都走出殿外来?迎接了。 后面还跟着一串的夫人?美人?长使们,不过华阳太后未曾看过一眼,就像那些?人?都是空气一样,只有嬴政扶苏和楚夫人?值得?她投注一个眼神,似乎整座宫殿只有他?们三?人?是活着的一样。 扶苏猜测,如果不是他?娘跟华阳太后同宗的话,恐怕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华阳太后不止高傲,说话也更为直接,免了所有人?的礼后就问?嬴政:“可行过招魂之礼了?” 嬴政微顿,声音略紧地?回答:“大巫已经回去了,宫人?正在装殓。” 既然已经开始装殓,说明复生无望,华阳太后怅然叹气:“我去看看她。” 嬴政躬身行礼,将路让出来?,目送华阳太后入内与夏太后遗蜕叙话。 出乎扶苏预料,华阳太后表现得?如此高傲,却仍会为夏太后的逝去而?遗憾,甚至在夏太后去世的消息传到后宫后,第一时间赶来?送对方一程。 有庄襄王认华阳太后为母这件事在,扶苏还以为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之间会有些?龃龉,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其实归根究底,庄襄王的上位对她们都有好处,两人?说不定还是盟友的关系。 只是往事已往,其中一个人?也已经逝去,注定没?有人?能告诉扶苏答案了。 不过嘛,华阳太后的出现让扶苏想起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点。 夏太后地?位尊贵,她去世了,咸阳宫里所有有位份的人?都得?来?吊唁,没?看连华阳太后都来?了嘛,说明谁也不能例外。 那么……自他?出生起就没?见过的亲祖母赵太后,是不是也应该从雍城赶回来?,为夏太后守孝了? 沉思,也不知道对方跟嫪毐的感情进?行到哪一步了,爱情的结晶落地?没?有啊? 第 115 章 华阳太后离开时?, 如来时?一样高傲尊贵,脸上既不见故人逝去的怅惘,也没有见?到仇敌死亡的痛快, 让人无从探究二人的过往。 谁也不知道华阳太后对着夏太后都说了什么, 不过这也不重?要就是了, 宫人开始朝夏太后脸上贴丝绢,即为幎目。 到了这一步, 夏太后就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扶苏想要目送夏太后进入棺椁,可惜楚夫人和嬴政都?不允许,让人将他带到偏殿去,免得被惊到魂。 扶苏不理解,夏太后的遗体他都见到了, 没有被严格制止, 怎么入棺就这么严肃? 没人替他解答, 总之他被赶到了偏殿自?力更?生, 等再出来时?,就是楚夫人带着他回寝殿了。 装殓完毕后是停尸, 等待宗室祭拜, 最后再葬入陵寝。 当然?, 主?要是为了等尚在雍城的赵太后。 停棺三日后, 宫中气氛肉眼可见?变得很紧张, 王上虽然?没有大怒, 所有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不佳, 人人皆不敢高声言语, 甚至别说高声,连出声都?不敢。 众人皆谓王上是因为夏太后的逝去伤心过度, 扶苏却知道,他爹伤心是有的,更?多却是因为赵太后迟迟不归而生气。 雍城与咸阳的距离并不远,他派人快马去雍城传信,若赵太后在收到讣告之后立刻乘车往回赶,三个日夜的时?间,早就应该到了,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收到赵太后回咸阳的消息。 嬴政对大母夏太后是极为敬重?的,这一点在史书上没有过多着墨,然?而出土的夏太后却是最有利的证据,毕竟除了秦始皇墓之外,夏太后墓可是第二?大墓,足以证明嬴政与夏太后感情浓厚。 这样被他敬重?的长辈去世了,母亲却迟迟不肯回来奔丧守孝,实属是对故去的夏太后不敬。 这不仅仅是态度上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夏日,尸体容易腐坏,为了能让夏太后容颜不变,这三日都?是用冰块覆盖尸身?,勉强维持。 冰块已?经换了一车又一车,夏太后身?上的布衾都?湿了又干,嬴政只看过一次就心情沉重?。 大母在世时?受病痛折磨,他没办法分担分毫,如今逝去尸体却还要受次磨难,他深感自?己不孝。 同时?,他觉得更?不孝的应该是自?己的母亲才对。 夏太后并未曾苛待于她?,为什么连最后一程都?不让大母走得安生些呢? 冬日储存的冰块有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光,到时?候要怎么办?难道要用腐烂的尸身?下葬吗? 嬴政第一次如此没有耐心,接连派了三波人去雍城催促,让赵太后尽快回咸阳。 扶苏不负责任地想:赵太后现在和嫪毐感情正浓,之所以迟迟不归,该不会是因为正处在孕期吧?他可是记得史书上说,赵姬和嫪毐有两?个孩子呢。 因为在孕期所以不能见?人,不然?立刻就会被发现偷情的事,所以才罔顾孝道,待在雍城不肯回来? 越想越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赵太后不敢回来,他爹却偏要等到她?回来,这不直接就僵持住了嘛。 如果最后他爹耐心告罄,直接杀到雍城去一看究竟……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到时?候的场面会有多尴尬了。 不过有一点他很费解,上辈子这个时?间点,赵姬偷情的事情还没被爆出来,她?是怎么躲过去的呢? 不出现是不可能的,所以难道他猜错了?这个时?间她?还没怀孕? 不过,不论赵姬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六国得知秦国有丧,俱都?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丧事不是秦王的,而是秦王大母夏太后的,他们同样觉得,幸好幸好,这下秦国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蒙骜带兵突袭莘县三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觉得要么是蒙骜得了失心疯,要么是秦王昏庸到极点,居然?下这种命令。 大家都?是当闹剧看的,可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最后居然?会以秦国与齐国结盟,齐国兵不血刃拿回临清城,而秦国占据了大河两?岸,甚至直接开始开垦作为结尾。 齐国再次背叛了合纵,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呢。 得益于齐国的帮忙,秦国除了对阵魏军那一部分损失了不到一万人马之外,另外两?路几乎没有损失什么兵力。 哪怕是面对庞煖的蒙武一军也没有,因为他牢牢记得父亲的吩咐,就躲在冠县里,任外面如何?叫骂也不应战,直把赵军呕得厉害,却偏偏拿他没办法。 唯一损失的一点还是在最后援军来了,庞煖率大军突围时?,为了阻拦庞煖造成的。 总之一场仗打下来,秦国似乎根本没损失什么,不管是兵马也好粮草也罢,随时?都?可以拉起来再打一场。 离大河近的城池都?在瑟瑟发抖,生怕蒙骜一个转头瞧上他们的地盘,直接带人打过来。 其中属韩国抖得最厉害。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仅离大河近,离秦国也是最近的呢。 国土面积还足够小,将近十?八万的大军,完全可以将韩国夷平,所以他们抖啊抖,惊恐地眺望着秦国凯旋的背影,直到确认他们进了函谷关,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心也只放了一半,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是略作休整,下半年再战呢? 毕竟马上就是秋收的季节了,先回去把粮食收了,粮草就更?足了,打起仗来也更?无?后顾之忧。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韩国继续瑟瑟发抖,其他四国包括齐国的部分官员也在担忧,直到往来的客商带来秦国有丧的消息。 据说去世的正是秦王嬴政的大母,不是那位华阳太后,是亲大母夏太后,与秦王感情深厚,听说因为她?的去世,秦王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不理朝政了呢! 嬴政:“?” 纯属谣言,寡人的确很伤心,但饭还是要吃的。 六国:“何?止啊!听说秦王伤心得几度昏厥,夜不能寐,几乎要随夏太后而去了呢!” 嬴政:“???” 确定这说的是他? 谣言越传越离谱,但没人求证,因为六国人爱听。 秦国的一场丧事,让不知多少人陷入了狂欢中,他们开始抢收秋粮,招募兵卒,力求在秦国下一次东出时?,可以抵抗得更?久一点。 不过这其中不包括韩国,对于外界的一切纷争,韩王都?表示不接触、不了解、不关心,守着王宫醉生梦死,甭管你们的献策多中肯多有用,寡人就是不听! 多次碰壁的韩非捧着《说难》诸篇,几次欲投入火中,可闭了闭眼,还是不忍看着韩国走向末路,他又收拢好了手稿,再次去王宫门口请求觐见?。 然?而秋日的冷风比王命来得更?早,打着旋从?他面前刮过,还铺了满地的落叶。 宫人扫净了落叶,次日又是满地金黄,宫人又扫,次日反复,直到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韩非的手稿还在自?己手里。 他根本进不去宫门,写?得再多也不过是一纸废言。 * 停棺五日后,扶苏终于见?到了自?己这辈子的亲祖母赵太后。 这日上午,扶苏与楚夫人正要前往北宫守灵,章台宫的内侍却突然?来传令,说赵太后刚刚进了城门,马上就要到王宫,让楚夫人与长公子快些准备迎接。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若是平日里,楚夫人定然?会给扶苏换上一身?鲜亮的衣裳,自?己也换一套大方得体的,将母子两?人都?收拾得光鲜亮丽再出门,但谁让现在是在孝期呢,就得穿得素气一些。 对此楚夫人的做法就是,将两?人身?上的麻布衣裳一脱,直接就去找嬴政回合了。 嬴政要去宫门口迎接赵太后,一方面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生母,孝道使然?,另一方面嘛,他还没亲政,理论上来说赵太后有与他同等的政治权利,甚至隐隐高出他一点,为了这个他也得将尊敬的姿态做足了。 扶苏身?为孙辈自?然?也要去,至于楚夫人嘛,还是沾了是扶苏生母的光,不然?咸阳宫里不止一位夫人,怎么偏偏就她?能去迎接太后呢。 自?从?后妃们聚到了一起,就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酸气,扶苏想忽略都?不行,在楚夫人牵着他离开前,扶苏就已?经感受到了背后有如实质的凝视。 她?们似乎觉得这是个好差事,甚至恨不得代替楚夫人去。 想到他爹和赵太后之间的修罗场,今天见?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扶苏心想,要不是他说了不算,他真想直接点两?个人出来代替他和他娘。 谁爱去谁去,当他有多喜欢似的。 这是扶苏第二?到宫门口,上次还是去成蟜府里的时?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今天倒是有时?间仔细观赏一番宫门。 不过说是观赏宫门,其实他一直在观赏宫门边的守卫们,意外发现宫门的守卫没有禁军高呢,果然?禁军是特意筛选过的吧,为了让让他爹站在其中不会显得太突兀…… 时?间就在扶苏东张西望中过去了,远处车轮声辘辘,他们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扶苏被楚夫人抱着,不消抬头就能看得很清楚,最前面同样是禁军开道,两?列步兵后面跟着骑兵,然?后是四五辆蜿蜒的马车,最前面的马车又大又宽敞,拉车的足有四匹马,且均是等高同肩宽毫无?杂色的骏马。 再后面跟着的几辆车上都?是箱子,似乎是太后出行带的行李,然?后又是两?列禁军,及内侍宫人们。 雍城距离咸阳也就一两?日车程,况且雍城有的东西,甘泉宫又不是没有,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扶苏看得咋舌,他这位便宜祖母的排场一点也不比他爹小啊。 终于到了宫门口,队伍停下,只有那辆宽敞的马车独自?上前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一个小内侍快速跑到车前跪下,宫人们低眉掀开车帘,然?后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贵妇人走出马车,这应该就是他的祖母赵太后了。 一眼望去,只见?她?面色红润鬓发如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眼波流转间还带着年轻妇人的烂漫与风情,一点也不像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 当然?了,这是秦国人的看法,扶苏倒是没有太惊讶,古代人生育都?早,他爹才二?十?岁,赵太后也就三十?多岁,在现代人眼里这还年轻着呢,所以扶苏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平静了。 至于对方面带红光一脸幸福,仿佛找到了第二?春一样,扶苏表示也正常,可不就是第二?春嘛。 不过在看到下一幕时?,扶苏终于不淡定了,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格外孔武高大的内侍走到车边,抬起了手臂,赵太后眼波一转,侧着头瞄了他一眼,然?后柔若无?骨一般将手搭在对方手臂上,缓缓走下了车。 扶苏眼尖看到了那内侍脸上泛青的胡茬,以及对方眼中不经意间流动的情谊,甚至扶苏觉得那内侍趁着低头的时?候,还偷偷瞥了他爹一眼。 这可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内侍该有的表现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扶苏觉得,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对他爹的不尊敬。 就这一眼,扶苏决定讨厌他。 多重?因素重?合到一起,这人一定是嫪毐没跑了。虽然?早就知道此时?这两?人已?经混到一起了,但你们居然?敢公然?跑到咸阳宫门口来手牵手啊,还当着嬴政的面,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嬴政不知内情,只觉得母亲与那内侍眼神交流时?,气氛有些怪怪的,不过他还没往两?人有私情上面想,毕竟嫪毐明面上是个内侍,就算赵太后真的要养个男宠,怎么也不应该是内侍吧? 嬴政不知道,但扶苏知道啊,他望着面前这个隐晦的修罗场,尴尬地几乎要脚趾扣地,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娘还抱着他呢,他离地一米远,根本扣不到。 扶苏赶紧让楚夫人把他放下来,因为他爹要过去向赵太后行礼了,他作为孙辈总不能在这干看着,所以等楚夫人把他放下来后,倒腾着小短腿跟在嬴政身?后,一起到了赵太后面前。 嬴政道了一声“母亲”,赵太后微微颔首,半点不见?与儿子分别一年后重?逢的激动,淡淡地问:“嗯,王上近来可好?” 嬴政微顿后道:“尚可。” 近来可好?亲大母刚刚去世,他爹能好到哪儿去?这问得也太不走心了! 连六国之人都?听说秦王伤心得茶饭不思,近在雍城的生母难道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不可能吧。 所以她?只是单纯的不上心而已?。 也幸亏嬴政早就心里有数,不会因此失望失态。 母子二?人寒暄过后,扶苏适时?上前行礼道:“扶苏见?过大母。” 三头身?的小孩儿,声音还奶里奶气的,好在芯子是成年人,这礼行得一点毛病没有,一看就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那种小孩。 然?而赵太后低头瞥了他一眼,正好扶苏抬头,看见?了她?根本不加掩饰的表情,扶苏发誓他看到她?眼里的厌恶和恶意了。 只不过由于角度的问题,只有扶苏一个人看到,倒是不好直接闹起来。 看见?这么乖的孙子,不仅不喜欢,居然?还嫌弃起来了?一点隔辈亲的迹象都?没有,这合理吗? 他记得自?己出生时?,赵太后就已?经离开咸阳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吧,敌意就这么大? 看来这敌意不是冲着扶苏本人来的,而是冲着扶苏的身?份。 嗯……是因为有更?值得在意的人出现了吧? 本来赵太后迟迟不肯回来奔丧,扶苏就怀疑她?是不是怀孕了不敢回来,见?面之后发现赵太后根本没显怀,看来是他想多了。 然?而,还没等扶苏彻底放下怀疑,赵太后先是表现出了对儿子的不关心,又对孙子有敌意,扶苏心中的疑窦就又起来了。 他爹和他,一个是如今的秦王,一个有可能在未来继承王位,按照常理来说,王宫里很少有人不喜欢他们吧。 只有几位和楚夫人地位相当的夫人不喜欢扶苏,因为扶苏的存在挡了她?们儿子的路,虽然?这个儿子还没出生。 所以,赵太后不是没怀孕,她?很有可能已?经生下来了! “这就是扶苏吗?都?这么大了。” 大概碍于身?份,赵太后还是说了一句场面话,不过这话听着怎么跟上辈子过年走亲戚时?说的一样啊? 也太生疏了点。 如果扶苏再大几岁,应该会阴阳几句:大母你一直住在雍城不回咸阳,许久不见?我,我自?然?长得快。 但他现在只是个一岁多的乖孩子,就只是笑得天真,回道:“是啊大母,我都?已?经是大孩子了。” 童言童语有效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母子俩又寒暄几句,决定先回宫再说,宫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过扶苏没想到,他们在回宫之后先去哪儿这件事上又起了分歧。 原来是嬴政提议先回宫后,跟在赵太后身?边的内侍却不合时?宜地接了一句。 “太后舟车劳顿,是该回甘泉宫好好歇息一番。” 扶苏眼尖,发现嫪毐说这话时?悄悄抬头望向赵太后,眼含关切,赵太后则也回了一个充满柔情的眼神。 这眉来眼去的,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的私情吗? 嬴政倒是没往那儿想,他只是被嫪毐说的‘先回甘泉宫歇息’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夏太后停灵五日,赵太后才姗姗来迟,本就已?经是不孝的表现了,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咸阳宫,却还要先歇息一番,半点不提去夏太后灵前祭拜的话。 纵使夏太后并非王后,可母亲对大母怠慢至此,还是让嬴政觉得无?法忍受。 偏偏碍于对方是自?己生母,不能直接降罪,但这个内侍他就不需要顾忌了。 于是在赵太后和嫪毐还在眉来眼去浓情蜜意的时?候,嬴政冷声道:“大母停灵日久,母亲既然?已?从?雍城归来,理应前去祭拜才是。” 赵太后微扬的嘴角一僵,下一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赞同道:“王上所言极是。” 嫪毐却有些不满,觉得王上对母亲不够尊敬,对他也不够尊敬。 他日夜侍奉太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他与太后有情,说一声是王上的‘假父’也不为过吧! 一旦代入了王上父亲的身?份,嫪毐心思就飘了,觉得哪怕是王上,也该对他毕恭毕敬才是,于是当嬴政驳斥了他的建议后,顿生不满,要不是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内侍,需要弯腰低头,早就被嬴政发现端倪了。 赵太后深知嫪毐的个性?,拍拍他的手臂当做安抚,嫪毐还真吃这一套,太后一安抚,他气就顺了,但还是要故作委屈,打算在赵太后那里给嬴政上眼药呢。 不过赵太后好歹还知道分寸,这是在人前,她?就没有和嫪毐做过多交流。 可惜有扶苏在,仗着身?高优势将一切尽收眼底,纵使赵太后再谨慎也是白搭。 扶苏:近距离吃瓜的感觉好爽,再也不觉得他的三头身?是个累赘了,当然?,如果吃的不是自?己家的瓜就更?好了。 嬴政还不知面前这个惹他生厌的内侍,不仅会提出不合时?宜的建议,甚至还在肖想当他的父亲。 他说这话可不仅仅是为了提醒赵太后,回宫第一件事应该去祭拜夏太后,他更?是想处罚这个内侍。 这大概是王室中的惯用做法了,本是想惩罚主?子,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惩罚她?,那就只好惩罚她?身?边的人,以儆效尤。 况且,这个内侍的确有错不是吗。 嬴政瞥了一眼赵太后搭在内侍手臂上的两?只手,什么时?候变成了两?只?他们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不仅提出的建议不靠谱,还深受赵太后信任?既是 YH 如此佞臣,就更?不能让他留在太后身?边了。 “大母向来宽宏,想必也不会怪罪母亲。” 赵太后被嬴政说得面色讪讪,这话看似是说夏太后不会计较她?小小的失礼,实际上却是在指责她?对长辈不敬。 你倒是知道孝顺大母,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你的母亲呢?这样当面斥责,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哪怕嬴政已?经很给她?面子了,赵太后依旧心生怨怼。 当年在邯郸,要不是为了嬴政,她?也不至于人人喊打,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早知保下来的是这样一个不孝子,她?何?必与那些人费力周旋,还不如就将他交给赵国!也好过遭受那些磨难。 第 116 章 彼时她已经怀了成蟜, 就算少一个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惜当时的赵太后?并不确定第二胎怀得一定是儿?子,这才把长子看护得?像眼珠子一样, 让他有?机会回到?秦国, 当了秦王。 若非如此, 他岂能有机会站在这里,还敢端着架子训斥她。 赵姬心中暗恨, 却碍于自己有错在先,不能出声反驳,一时无言。 眼看着赵太后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扶苏暗暗偷笑,让你刚才瞪我,说不出话了吧! 这还是扶苏第?一次看见他爹怼人, 单纯单纯动?嘴皮子, 而?不是把人拉出去治罪, 可见一个‘孝’字悬在头上, 任谁也无可奈何啊。 赵姬野觉得?,有?孝道这顶帽子在, 嬴政说这一句就已经够了吧, 再说下去, 她可不准备忍了。 母子分别一年有?余, 刚见面就争执起来, 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何必呢。 这她可就想错了, 嬴政根本没打算到?此为止。 赵姬在夏太后?停灵五日后?才赶回来, 面上已经很不好看了!还怕更难看吗? 若他就这么轻轻放过?,才是将自己的脸扔在地?上踩。 身为儿?子, 他不能处罚母亲,但处置一个内侍谁也说不出什么。 “寡人知道,母亲待大母一片孝心,这并非母亲的过?错,而?是小人谗言之故。” 嫪毐小人本人一顿,微微抬头看向赵太后?,眼神无措,要不是这场合他不能说话,扶苏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来一句:“太后?你看他!” 看得?扶苏嫌弃地?撇起嘴角,都快撇到?地?上去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伸手环住自己,用力地?搓了两下。 这古代的男宠真是让人受不了,长得?粗狂偏偏一股子茶味儿?,呕—— 在扶苏快要控制不住表情?,吐出来的时候,感觉旁边有?人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他抬头看,发现居然是楚夫人。 比起前面剑拔弩张的母子俩,扶苏和楚夫人可是一派和谐,这宫里仅存的两位太后?,一个比一个高傲,楚夫人这么大一个人,在她们俩眼里愣是什么存在感都没有?。 见面这么长时间了,赵太后?也不曾跟楚夫人说过?话,甚至连眼风都不给?她,好在自生了扶苏之后?,楚夫人已经想开了,根本不在乎这个,眼里只有?宝贝儿?子。 这也算是婆媳俩的双向奔赴了,你眼里看不到?我,我眼里也没有?你,非常的和谐。 因为对王上和太后?讨论的话题没有?兴趣,楚夫人就一直在看扶苏,她虽然没发现赵姬瞪了扶苏一眼,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后?似乎不怎么喜欢扶苏。 楚夫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像去年夏天,明明马上就是扶苏的满月礼了,太后?却连几日的时间都不肯等,带人去了雍城,而?且一住就是一年,就差将不满意扶苏这个长孙写在脸上了。 也许这对祖孙天生气场不和,或者,太后?是讨厌她,连带着也讨厌她的儿?子?不然实在无法解释,她为何这么讨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只能说楚夫人的思维还是太保守了,再加上她一直不往赵姬那边看,没注意到?赵姬和嫪毐的奸情?,自然只想到?这点,这让她心中有?些愤愤。 她儿?子多乖多可爱啊,太后?居然不喜欢?真是没眼光!没福气! 知道太后?不喜欢扶苏,楚夫人就更加小心看顾他了,主要是怕小孩子没定性,不知道什么举动?就会惹太后?生气。 扶苏是小辈,就算没有?错也会吃亏,楚夫人可舍不得?儿?子吃亏,因此一直盯着扶苏,正好看见扶苏搓自己胳膊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着凉了一般。 楚夫人赶紧碰了下儿?子,等扶苏抬头后?,先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保没发烧,又摸了摸脸,也没有?变凉,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已经是九月了,秋老虎厉害得?很,扶苏又不像去年一样,只能缩在屋子里,他现在天天往外跑,楚夫人时时刻刻都要盯着天气,嘱咐他添衣脱衣,就怕一个不小心得?了风寒。 太医治疗风寒的药永远也不对症,哪怕是楚夫人,对抗风寒也全靠一身正气,再加上一碗葱姜水,就这还要病病歪歪两三日,换成小孩子那还了得?? 被楚夫人从额头摸到?脸颊,甚至还捏了捏耳朵,扶苏一开始还不明白他娘在做什么,直到?看见她担忧的神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娘误会了。 他刚才是被尬住了,他娘还以为他是受风了,扶苏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一股暖流流进心里,特别是在前面他爹和赵太后?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他们母子俩之间却是温情?暖暖,这对比未免太惨烈了! 扶苏不道德的想,父王,论功绩我不如你,但是在父母的疼爱上,我可胜过?你太多了。 对于嫪毐暗戳戳的告状求救,赵太后?很受用,她就喜欢嫪毐这副依赖她的样子。 嬴政拧眉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内侍的杀意突然变得?更重了。 他冷声道:“此等奸佞之徒,只会进谗言败坏母亲的名声,留下来毫无用处,合该斩杀之!” 随着嬴政的话音落下,气氛突然变得?肃杀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王上从无戏言,既然说了要斩杀这个内侍,就是真的要杀他,几个禁军按着剑柄,越众上前,就要将嫪毐带走,禁军统领也缓缓抽出青铜剑,似乎当场就要执行王上的命令。 当然,顾虑到?长公子也在,血淋淋的场面不好看,他们会将人拖到?角落里再处置,但总归结果?是一样的。 若赵太后?不保他,嫪毐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面对杀气腾腾的禁军,嫪毐没有?了之前畅想着当王上假父的胆气,整个人往后?一缩,惊惶地?叫了一声:“太后?!” 赵太后?伸手拦在嫪毐面前,怒视禁军们:“谁敢!” 毕竟是太后?,还是手中有?实权的太后?,禁军们投鼠忌器,顿在了原地?。 见禁军们被吓住,赵姬怒然转头看着嬴政道:“王上这是何意!” 嬴政同?样面色不佳,不只是因为赵太后?想要救嫪毐令他不满,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向禁军下了命令,因为赵太后?阻拦,禁军就不敢再动?作,这分明是对他的挑衅,对王权的挑衅。 他已经成年了,连儿?子都已经一岁,实在不需要另外的人辅佐,这王权,合该只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才是。 面对赵太后?的怒气,嬴政寸步不让,显然赵太后?想借此逼迫嬴政让步的计划落空了。 但为了嫪毐能活命,赵太后?也不肯让,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面对此种情?景,赵太后?怒意更盛,在她眼里,嬴政贵为王上又怎么样?他始终是她儿?子,而?且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儿?子。 七年的辅政生活已经蒙蔽了赵太后?的双眼,她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嬴政居然敢忤逆她?赵太后?面色更加不善,眼中完全没有?面对儿?子的温情?,反而?充满了敌意。 “打狗还需要看主人,王上要打杀我身边伺候的人,居然可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吗?你这是不孝!” 嬴政面色更冷了,却不发一言,也不说饶过?嫪毐的话,赵太后?却冷笑道:“怎么,是不是要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你跪下叩头才可以啊?!” 不孝的言论一出,满场寂静,禁军们按着剑柄的手都微微颤抖,显见是慌了,他们只是执行王命而?已,怎么还带累王上得?了个不孝的罪名,那他们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于是赵太后?话音刚落,几个本打算拖走嫪毐的禁军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包括禁军首领。 就连一心只在儿?子身上的楚夫人,都忍不住抬头望了正在争执的母子一眼,心说太后?真是疯了,这么说也太伤王上的心了,这岂不是将王上往外推嘛,以后?母子离心,有?她哭的时候。 这会儿?可还没进殿呢,光天化日之下,赵太后?居然公然指责嬴政不孝,这个严重性就连扶苏一个半路出家的古代人都知道。 在古代,不孝可是个很大的罪名。 中原王朝一向以孝治天下,在所有?人的印象中,这似乎是儒家壮大之后?才盛行的,其实不然,先秦的史书?中多处可见有?关‘孝’的记载。 比如《左传·郑庄公克段于鄢》中就曾记载,郑庄公与公叔段是兄弟,两人的母亲是武姜,武姜生郑庄公时难产了,郑庄公是脚先生出来的,这种被称之为寤(wù)生。 妇人难产皆是九死一生,武姜被吓到?了,因此讨厌这个儿?子,直接给?他取名寤生,明摆着说我讨厌你。 后?来生了第?二个儿?子段,这是正常出生的,武姜很喜欢,屡次想让郑武公改立段为继承人,好在郑武公没同?意,郑庄公还是顺利即位了。 但武姜始终不死心,一心想让心爱的小儿?子代替大儿?子,不仅替小儿?子讨要富饶的封地?,还与小儿?子密谋篡位,结果?被郑庄公识破,派兵打败了公叔段。 最终公叔段逃往他国,武姜也被郑庄公软禁在城颖,武姜的做法实在太让郑庄公伤心了,他发誓这辈子与母亲老死不相?见。 可是没多久就后?悔了,想与母亲相?见,可惜碍于自己的誓言又不能去见,最后?有?个人献策给?他,郑庄公就挖了条地?道,与母亲在地?道中相?见。 这与后?世记载秦始皇对赵姬的处置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后?他们都原谅了母亲,这其中固然有?对母亲的孺慕在,更多的也是一种政治考量。 秦国早已将孝之一字写入了律法中,若子女对父母不孝,父母有?权向官府申请杀了这个不孝子或者不孝女,此后?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不孝始终是个大罪名,不是舆论上的那种,是真的可以治罪。 他们要以孝道治国,就得?以身作则,同?时若是君主不孝,这个治国理念可就直接崩盘了,这是嬴政不能接受的。 赵太后?公然说嬴政不孝,这分明是在以此威胁他,就为了一个内侍?嬴政不信,他也不能理解。 先王去世时,母亲临终受命辅佐自己,彼时她还曾诚惶诚恐,不敢接过?权柄,没想到?几年过?去,她似乎已经不甘心只是辅佐了。 今日的闹剧,乃至从他向雍城传信,请赵太后?回咸阳奔丧开始,就已然是个闹剧。 母亲明面上是不尊敬夏太后?,实际上却何止于此,她分明是连自己这个王上也没看在眼里。 她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了,只是一个想要夺走他权力的窃贼。 在这一刻,嬴政彻底放下了对母亲会站在他这边的妄想,她与吕不韦一样,都只是他亲政路上的绊脚石而?已。 第 117 章 宫门口的闹剧最终以嬴政退步而告终, 这是扶苏没想到的。 他爹居然会这么轻易让步,实在不?像他的人设啊? 不?过,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下一刻就想明白了为什么。 说实话, 他还真盼望在宫门口时, 禁军能直接把嫪毐喀嚓掉,后面能省不?少麻烦事?, 可也只能是想想了。 谁让他爹现在还没亲政呢,哪怕可以处理?政事?,甚至向?邻国?发兵,可真正的大权还掌握在丞相与太后手中,其中太后手里的权柄更?重一些。 扶苏以前看史书时,一目十行, 看了但是等于没看, 每次看完有一点?收获, 过不?了几天就忘。 关于赵姬与嫪毐这段, 他只记得看到了后来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还将太原郡变成了自?己的封国?, 下意识觉得是嬴政封的。 因为察觉到了母亲与嫪毐的奸情, 且母亲对此人言听计从, 就给对方封了个长?信侯, 目的就是先用好处麻痹住他, 让他开始膨胀, 然后抓住他的错处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掉。 但是后来扶苏再看, 发现史书上真正写的是, 嫪毐深得赵太后赏识,于是赵太后封了他做长?信侯, 并赐下太原郡做封国?。 居然是赵太后封的!她居然可以给男宠封侯! 原来辅政的太后权力这么大! 这就相当于,原本属于秦王的权力全都过渡给她了,难怪赵姬这么膨胀,骚操作一波接一波的。 哎,以前翻看史书,只看到了他爹横扫六合霸气的一面,原来他没亲政之前,日子也这么难过。 不?是那种表面上的难过,是精神上的,说实话有点?憋屈。 自?古以来幼主登基就是个坑,十个被委以重任的辅臣,有九个都不?愿意把权力还给幼主,最后要么幼主反杀,成为一代雄主,要么幼主被反杀,在皇位上开幼儿园,一个接一个被杀。 嬴政即位时才十三岁,距离及冠还政足足有七年时间,吕不?韦和赵姬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别看吕不?韦现在夹着尾巴做官,看起来乖得不?像样子,可在以前,他才是最轻视嬴政的那个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庄襄王去世后,与赵姬私通数年,即便后来意识到了这样不?对,选择的脱身方法也是将嫪毐介绍给赵姬,但凡他真的将嬴政当做君主看待,就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王位就那么大,坐不?下三个人,两个人也不?行。 赵姬和吕不?韦已经站到了嬴政的对立面,早晚有对上的一天,以前嬴政感念与赵姬在邯郸的苦日子,在他心?里母亲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他以为在母亲心?里,自?己同样很重要,甚至期盼过将来他与丞相对立时,母亲会站在他那边。 是他进?入误区了。 以往权力更?迭时,父子相争不?在寥寥,如今不?过换成了母子相争而已,没什么可意外的。 因为赵太后与王上见面就产生了不?合,本来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压抑了,宫人内侍往来匆匆,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个眼神不?对给自?己招来祸患。 赵太后到底还是先去祭拜夏太后了,她既然以孝道压嬴政,自?然不?会让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 祭拜过程中,嬴政陪同,扶苏和楚夫人却早早回到了自?己宫殿。 一来扶苏年纪还小?魂轻,频繁出?现在灵堂恐怕魂会被带走,而且他虽然长?了一岁,没有婴儿时期能睡了,精力却也没有成年人旺盛,到宫门一个来回就折腾得想睡觉,于是楚夫人从善如流带他回去了。 主要那母子间的气氛太可怕了,再待下去楚夫人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赵太后又不?喜欢她们娘俩,何必杵在那招人嫌呢? 她都敢指着自?己当王上的儿子鼻子说不?孝了,万一一会儿发癫,说她的扶苏不?孝怎么办?那楚夫人可能会想要咬人哦。 因此得到王上的允许后,楚夫人抱着扶苏走得飞快,感受到他娘飙升的速度,扶苏思?维突然发散了,这不?裹脚走得就是快啊,也不?知?道他娘去参加竞走的话,能得第几名? 咦——扶苏晃晃脑袋,这都什么跟什么? 对于赵姬与嬴政母子争权,扶苏什么忙都帮不?上,再次对自?己的年纪表示扼腕。 别说这次了,就算原来的时间线上,吕不?韦死了赵姬也被囚禁之后,扶苏才堪堪长?到可以读书的年纪,主打一个路过加旁观。 可他总得做点?什么,总不?能真像小?孩一样长?大吧? 扶苏托腮,沉思?,思?考着他现在能做什么。 然而局势瞬息万变,没等扶苏思?考出?个所以然来,郑柳匆匆进?来向?楚夫人禀报,出?事?了! 楚夫人神色一凛:“出?什么事?了?”别是祭拜出?了问题,太后和王上在灵堂又吵起来了吧! 但这似乎也不?算大事?,难道争吵中将贡品推倒了? 扶苏也支棱起耳朵一听究竟。 楚夫人猜对了一半,的确是赵太后和嬴政又吵起来了,不?过不?是因为祭拜的问题,也不?在灵堂,推倒贡品更?是不?可能。 母子俩又不?是傻子,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抹黑呢嘛。 他们是因为成蟜吵起来的。 “长?安君?”楚夫人怔住,真是好久没听到了。 自?那次王上遇刺,长?安君替王上挡刀之后,就一直在府中养伤,几个月不?曾出?府,长?安君的名头也迅速沉寂了下去。 要知?道在此之前,作为王上唯一的胞弟,且荣宠不?断,长?安君在咸阳可谓是炙手可热,除了吕不?韦蒙骜这样自?身实力地位过硬的,无?人不?以宴请长?安君为荣。 结果一朝养病,别说宴请了,他们就算想探望都不?行,咸阳几乎要查无?此人了。 人人皆道长?安君看来伤得很重啊,三个月了还不?好,可楚夫人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就算长?安君伤势太重,不?允许外人探望也情有可原,可身为被救的王上居然一次也不?曾去长?安君府上探望,也不?曾赐下赏赐,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楚夫人无?意窥探章台,但谁让她有个天天往章台宫跑的儿子呢,而且还极为讨厌成蟜,如果王上真的有赏赐赐下的话,扶苏回来早就开始抱怨了,然而三个月了,扶苏从来没提起过。 这就说明,王上也不?曾提起过成蟜。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王上对胞弟疏远至此?还是在对方舍身救了自?己的情况下。 长?安君……真的救过王上吗? 一个个猜测跃入楚夫人的脑海,这些猜测一个比一个恐怖,吓得楚夫人不?敢再想,这不?是她该管的事?,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 于是楚夫人就与所有人一样,渐渐忘了长?安君,若不?是今日听到郑柳提起,恐怕明年她就要忘记王上还有这个弟弟了。 望见楚夫人脸上的怔忪,和一瞬间的迷茫,显然是早就忘了成蟜这个人,扶苏嘴角抽搐,论紧急避险,他娘是有一套的。 蒙骜出?征前,为了麻痹赵国?,嬴政对外宣称有人刺杀他,成蟜为了救他身受重伤,连扶苏都信了,还以为成蟜真这么狠,还玩苦肉计。 扶苏担心?他爹真的被成蟜骗住,还想过要不?要去提醒,后来察觉到他爹提起成蟜时眼中一片冷意,就知?道所谓的挡刀一定有隐情,然后就安心?地坐下了,没再想着提醒。 事?实上,后来战事?的发展以及成蟜的沉寂都证明了,扶苏猜的是对的,成蟜哪里玩得过嬴政。 什么在府中养伤?是被圈禁在府里才对吧。 虽然只是圈禁很让扶苏意外,这个处决也太温情了吧?他记得上辈子成蟜是遭受了剹刑来着,死后还要被示众鞭尸。 现在居然只是圈禁? 扶苏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关键。 一定是因为上辈子成蟜出?卖大军,致使秦国?袭击邯郸失败,还害死了蒙骜,他爹觉得不?杀了成蟜不?解恨,所以判处了剹刑。 而这辈子,虽然成蟜还是个二五仔,但毕竟还没有成为事?实,秦国?什么损失都没有,还坑了赵国?一把,连故都都被秦国?夺走了。 战事?上的胜利抚平了嬴政的愤怒,面对二五仔的弟弟也有心?软的迹象,就饶了他一命,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了防止他再出?来搞事?,只能在府里困一辈子了。 若成蟜没犯错,今日在宫门口迎接赵太后的就不?应该只有他们三人,成蟜也应该在,可他不?在。 扶苏还以为,赵太后应该第一眼就看出?不?对呢,谁知?道对方一双眼睛都在男宠身上,为了男宠还跟他爹对峙上,直到进?了宫,祭拜都搞完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小?儿子来着。 嗯……很难评。 成蟜知?道了会哭吧? * 赵太后和嬴政吵得昏天暗地,扶苏和楚夫人则坐在自?己宫殿里,听宫人们实况转播,一点?也没有要挪动地方,去劝解的意思?。 楚夫人是有自?知?之明,在人家母子眼里,她算什么东西啊?就算是去劝架也没人听。 再说了她又不?是王后,这不?在她的职责范畴之内,她才懒得管。 扶苏也不?想去,赵太后瞪他他记仇,才不?去劝架呢,况且他这么小?,理?应什么道理?都不?懂,去劝架的时候说什么啊?他只能干嚎。 那多少有点?失礼了。 而且这边吵架正烦着呢,那边一个熊孩子哭得震天响,多烦人,他们恐怕会连架都不?吵了,过来给他一个混合双打。 罢了罢了,这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作风跟他不?符,融不?进?的圈子不?要硬融,还是看热闹吧。 反正他爹不?会吃亏。 有那个时间,不?如去研究研究怎么改善他的餐桌,话说孟芽进?度怎么这么慢,都三个月了,他的豆腐呢? 之前因为将豆浆呈给王上,并得到了好评,孟芽和阿罗的订单突然多了起来,后妃们也都想喝豆浆,这可苦坏了孟芽两人。 主要是舂豆子真不?是个轻松活,她俩胳膊都累细了,每天也只能做出?三四碗而已,然而后妃可不?止三四个人,这个给了那个不?给,谁都不?愿意。 她们俩只是小?小?的庖人,宫里谁都能踩一脚,她们哪敢得罪后妃们,只能苦思?如何提高做豆浆的效率。 为此孟芽还曾求助善做农活的父母,希望他们能给予自?己一些帮助,可惜孟芽的父母也想不?出?办法,最后还是扶苏看不?过去,溜达到客卿们论事?的地方,替孟芽输送了一个人才。 此人名为公输甘,是公输家的传人,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后,可惜战国?时期,公输家和墨家接连沉寂,不?受重视,尤其公输家。 因为当年楚王用公输家制造的攻城机关与墨家对决,结果九次九输,此后世人皆知?墨家,公输家成了昨日黄花。 就连沉寂时,公输家都是最先沉下去的那个,然后才是墨家。 如今墨家子弟早已散落在各地,不?成气候,更?何况公输家呢? 因此公输甘在客卿中非常不?受待见,肉眼可见就是个菜鸡,没人愿意跟他玩。 但公输甘自?有一番野心?,哪怕一直被排挤,也没想过要离开咸阳,他就像个钉子户一样扎在客卿堆里,相信终有一日秦王会愿意重用他的。 只是没想到,他第一个等到的不?是秦王,而是秦王长?子,一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豆丁。 公输甘蹲下来与扶苏平视,震惊地问:“长?公子您说什么?” 他觉得一定是身高的差距模糊了长?公子说的话,导致他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长?公子提出?这种要求。 扶苏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说:“你没听错,我说要你去膳房,帮两个庖人做豆浆。” 他淡定地回望过去:“本公子要喝,她们做的太少了,不?够喝。” “可,可臣不?善庖厨之事?啊。” 确定自?己没听错,但是这个要求恕他难以从命。 我一个搞机关的,你让我去做菜? 是想吃油炸铁块还是水蒸木头啊?这菜未免太硬了吧! 扶苏用眼神表示肯定: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 想提高做豆浆的效率,舂豆子是不?行的,磨豆子才是正道。 而扶苏之所以来找公输甘,就是因为旋转型石磨是公输班发明的,找公输家不?是正对口嘛! 对了,公输班这个名字在后世并不?响亮,因为出?身鲁国?,大家更?喜欢叫他鲁班。 第 118 章 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 公输甘其?实也有点急切,想要?表现自己。 得知长公子要见他那一刻,他已经决定, 只要?长公子需要?他, 他立刻就可以发誓效忠。 甭管来的是秦王还是秦王的儿子, 只要?有人给他个?机会,那他就是自己一辈子的主?公! 虽然, 这个?主?公太小了点,还不到一岁半,他恐怕还得再沉寂个十年。 不过没关系,公输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都已经等?了十年,不差第?二个?十年, 至少这次的等?待有希望啊! 他与大多数人一样, 都是拥护嫡长子继承制的, 在后宫没有王后也就生不出嫡子的情况下, 扶苏占了个?长,在公输甘眼里已经约等?于太子了, 是下一任秦王。 所以公输甘心态转变得很?快, 见到扶苏的第?一眼, 已经把自己当?成对方的臣属了。 只是他没想到, 长公子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这么有难度, 公输甘沉默了。 他该如何用木头和铁块做出那个?豆浆来呢? 话说?豆浆是什么?是秦国?的吃食吗?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面对长公子的殷切期盼(其?实是鼓励!)公输甘斟酌再?三, 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公子, 臣不善庖厨之事, 恐怕帮不了公子。” 说?完公输甘心里拔凉,苦等?十年才等?来的机会啊, 转瞬即逝,又没了。 他可以不顾长公子的年龄直接拜为主?公,但长公子是个?幼童,这是事实,他来找自己恐怕只是一时觉得好玩,在发现自己不能陪他玩之后,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会将?他忘个?一干二净,然后他又得继续坐冷板凳。 可是没办法啊,他堂堂公输家传人,难道要?去做一个?厨子吗?墨家的人听了不得笑疯。 \"噗——\" 扶苏刚想拍着公输甘的肩膀安慰他一样,别怀疑,你可以的,这事儿非你不可。 没等?他伸出手,斜地?里响起一声闷笑声,直接打断了扶苏的动作。 他不耐烦地?回头,心想谁这么没眼力见,没看见他正在面试新员工呢嘛!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深衣,冠带飘飘,特别有名士范儿的一个?客卿站在那儿,见扶苏看他,立刻低头行礼。 “臣费桓参见长公子。” “起吧。” “多谢长公子。” 冒然被打断,扶苏有一点点生气,不过暂时看不出这费桓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扶苏与他说?话时,语调还算平和。 毕竟也是个?客卿,万一有大才呢,一见面就与之交恶并非明智之举。 扶苏觉得自己应该给每一个?客卿机会,然后直接就问了:“你是何人?” 费桓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将?自己祖上但凡有点名气的都介绍了个?遍,包括自己的老师们,扶苏听得晕陶陶,从一箩筐的废话中提炼出了唯一一个?有用的信息,这是名家传人。 名家,擅辩讼,一群杠精。 最出名的就是那个?‘白马非马’的典故,他们认为“马”是“命形”的,“白”是“命色”的,“命色者非命形也”,所以说?“白马非马”。 一通辩论下来,白马直接被开除马籍了,扶苏大为震撼,这不仅是杠精,还是所有人都说?不过的杠精。 扶苏仰望着费桓,目露可惜,怎么上辈子遇不到这样的人才呢,开个?水军公司一定赚翻了吧。 费桓介绍完自己,暗暗期待着扶苏的评价,虽然他知道长公子年纪小,兴许连名家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但是万一呢,让长公子对他留个?印象也好啊。 半响没听到长公子的声音,费桓感到纳罕,抬头打算一看究竟,结果发现长公子望着他的眼神中一片可惜。 费桓心里一个?咯噔,可惜?可惜什么?难道长公子心里也对名家有芥蒂? 秦王政不喜名家,他专注法家,儒家勉强也能上桌吃饭,其?他都靠边站,所以费桓跟公输甘一起在这坐冷板凳。 费桓的日子比公输甘还好点,因为名家别的不行就是会说?会辩论,只要?他想,论题要?多玄有多玄,云里雾里的,直接将?王子公孙都绕进去。 偏偏贵族们还真就吃这一套,非但一点不觉得费桓敷衍他们,还争相邀请费桓入府,探讨宇宙的奥秘。 身为王子公孙们的座上宾,费桓走到哪儿都不缺追捧,吃喝不愁,地?位也高,比苦哈哈的公输甘可强太多了。 可惜吃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能重振名家,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费桓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在虚度光阴罢了。 说?实话,在秦国?坐了几?年冷板凳,不是没有人想过离开,说?不定就能在哪个?国?家发光发热了呢。 只是大家也不傻,如今天?下的局势就明晃晃的摆在那儿呢,他们都是各家的传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自然看得出在逐鹿这个?赛道上,秦国?一骑绝尘,其?他六国?拍马不及。 非但如此?,六国?还时常内讧,一点也没意识到死亡将?近,他们若是去了他国?出仕,说?不定就会被秦军斩于马下,那还不如在秦国?坐冷板凳呢,至少安全。 再?说?了,他们就不信了,秦王会没有缺人的那一天?,再?等?等?,早晚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于是大家就一直等?,终于!他们等?来了希望! 当?费桓听说?长公子来了之后,一连拒了两个?公孙的邀请,颠颠儿地?就跑过来偶遇长公子,没想到居然被公输甘这小子捷足先登,真是让人生气,想要?跟他辩两场。 公输甘:“?”什么叫捷足先登?长公子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好不好! 费桓本来想等?长公子与公输甘谈完之后,再?站出来介绍自己,没想到长公子找公输甘,居然是让他去做什么,豆浆? 堂堂公输家传人,唯一的作用居然在釜灶之间?真是笑死他了哈哈。 费桓没忍住笑出了声,直接被长公子发现了,费桓不仅不害怕,还挑了挑眉,心说?这似乎是个?截胡的好机会啊。 于是他丝毫不浪费机会,将?自己祖上十八代都介绍了一遍,力求让长公子记住自己。 他都把扶苏说?晕了,他也没发现。 结果他这么努力地?介绍完,长公子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可惜? 费桓终于不淡定了,因为他看一眼扶苏发现,长公子正望着他?……望着? 费桓僵硬低头,比对了下自己和扶苏的身高,发现中间还差了一个?长公子,他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很?谦卑不假,可关键是对象不对啊! 他居然一直让长公子仰头看着他,这真是大罪过。 费桓回过神来赶紧学着公输甘蹲下。 扶苏的视线随着费桓一起降下,终于不用仰着脖子了,看见费桓略带懊恼的神色,扶苏感到无语。 本以为是个?杠精,没想到是个?憨憨。 “臣……失礼了,还请公子宽宥。” 嗯,一个?懂礼貌的憨憨。 “没事。” 扶苏当?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费桓刚说?完就原谅他了,费桓松了一口气,却听扶苏又问。 “你刚才在笑什么?” 这个?扶苏得问个?明白,他觉得自己刚才跟公输甘的对话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这个?人非得笑一下,他的笑点是在马里亚海沟吗?这么低。 “臣,臣是想到公输先生围着釜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扶苏:“嗯?” 他回头打量起公输甘,这人刚见面就蹲下了,他还真没怎么注意他的身高,这么仔细一看,长手长脚的,明明公输甘和费桓都蹲着,公输甘偏偏高了费桓一个?头。 想到公输家祖籍鲁国?,扶苏觉得自己找到真相了,鲁国?人高点不是很?正常嘛! 但是……长得高怎么了?长得高又不影响厨艺。 难道因为厨子海拔高点,他烧的水就不开了吗?现代山东人那么高,也不影响他们开新东方啊! 再?说?他找公输甘又不是让他去做菜的,正儿八经的厨子做菜他都吃不下,再?找个?外行的来做,扶苏宁愿绝食。 扶苏不懂,公输甘却是懂的,费桓见扶苏依旧迷茫,就又含笑解释了一句。 “公输先生一向善弄机括,倒是没见过他为了膳食忙碌的样子,一双打造攻城机关的手,如今却只能摆弄菽粟,臣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费桓又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公输甘说?:“机会难得,公输先生可要?好好把握,替长公子做些膳食,也好过空领食薪,碌碌无为。” 公输甘回望费桓,眼中带着薄怒与不甘。 他是公输家的传人,岂能流连于膳房,这费桓分明是在借此?羞辱他! 他就说?,名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听完这两句,扶苏终于明白费桓为什么笑了,感情他是觉得做厨子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所以在这挖苦公输甘? 幼稚不幼稚啊? 真以为他是小孩,什么都听不懂是吗? 扶苏仰着一张天?真的脸,问费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 费桓继续笑着,想借着给扶苏解释的机会再?嘲讽公输甘两句,然后就看长公子指着公输甘,恍然大悟一般地?说?:“哦!你是觉得他太高了不会做菜是吗?” 然后扶苏又指着费桓的鼻子说?:“你没他高,那你来做。” 费桓的笑脸皲裂了,他艰难地?问:“长公子……说?什么?” “听不懂话吗?本公子说?,你来给我做豆浆!”扶苏皱眉,似乎费桓蠢到他了一样,满脸嫌弃。 这回换成费桓为自己辩解了。 “这,臣也不善庖厨之事啊!” 费桓怎么也没想到,顺嘴嘲笑一句的事,最后居然扎到了自己身上,刚才还嘲笑公输甘只能围着釜灶转,现在就变成自己了,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费桓解释,但扶苏不听,坚持让他跟自己去膳房。 费桓无法,情急之下向公输甘求救。 “公输先生,快帮我向长公子解释一下,我真的不会啊!” 第 119 章 费桓强烈拒绝,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扶苏直接让吕滦和禁军们拉着他就走,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收拢一个门?客, 更像是要把费桓拖出去卖了。 费桓慌乱之下, 居然向公输甘求救。 公?输甘本不想理会, 刚才费桓嘲笑他的仇他还记着呢,没想到风水转得这么快, 转眼间长公?子就替他把仇报了。 还不到两岁的幼童居然在替他撑腰?这感觉很?奇妙,公?输甘忍不住莞尔,心中对长公?子多了丝亲近。 若长公?子现在已经二十?岁,甚至只有十?岁,公?输甘都不会轻易产生亲近的感觉,成年人?做事总是有七八个心思, 哪像幼童赤子之心, 惹人?喜爱。 大概是因为这个, 公?输甘对于扶苏想让他去?膳房帮忙一事, 也没那么抵触了。 兴许长公?子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不过公?输甘有些疑惑,客卿所在的官衙距离王宫还有一段距离, 长公?子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是谁告诉长公?子, 可以来这里的呢? “公?输先?生, 公?输先?生?” 费桓发现他跟公?输甘求救之后, 对方不仅没帮忙, 还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根本不理睬他, 费桓暗暗叫苦, 早知?道刚才就不嘴欠嘲讽那么一句了。 天?地良心,他真就是顺嘴说了一句, 最?多也就是被公?输甘骂回来,谁知?道长公?子他不按常理出牌啊,直接给他釜底抽薪。 他除了生火什么都不会,去?膳房能帮什么忙?用嘴把食材说到自闭,自己跳进锅里吗? 所以,哪怕刚跟公?输甘打过嘴仗就向?他求助很?丢脸,费桓也不管了,总比去?了膳房干瞪眼强。 到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出来,免不了要被训斥责罚,何苦来哉。 虽然长公?子年纪尚小,可能还没学?会如何惩罚别人?,但长公?子的母亲会啊,楚夫人?是楚国的公?主,这些贵女们可不是好?惹的,想折腾他一个外来的客卿还不容易? 所以费桓才不给自己挖坑呢,这膳房说什么也不能去?。 费桓不是没想过替自己辩解,可这位长公?子还是个奶娃娃,连话?都听不懂,任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人?家就是不听,他能有什么办法? 费桓苦兮兮地望着公?输甘,再也不见方才摆弄口舌的得意模样,还说了许多道歉之语。 公?输甘眼神闪了闪,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费桓敢嘲讽他,他自然要反击回去?。 按理来说,只要他不替费桓求情,让长公?子将费桓带走,等他在膳房什么都做不出来时就会受到惩罚,这就是最?好?的反击方式。 可公?输甘有点不愿意,他不愿意看到长公?子本是来找他的,结果却带走了毫无干系的费桓。 这岂不是将自己苦苦等来的机会拱手让给费桓了嘛?绝对不行! 哪怕长公?子只是让费桓去?膳房做事,那也不行! 这个费桓惯会巧言令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哄得长公?子高兴,将他引荐给王上,而丧失机会的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在此处。 一想到那个场景,公?输甘就觉得无法接受,于是就在费桓刚发完誓,说只要公?输甘能劝长公?子放弃,他就带着肉条美酒登门?谢罪后,公?输甘立马就答应了,然后就开始劝扶苏。 “公?子容禀,臣善木工,而费桓善辩,若公?子有此二者之需,臣等定然义不容辞,只是庖厨一事非臣等之所长,恐怕无能为力啊。” 费桓听了心生感激,却也不免诧异,原来公?输甘这么好?性子吗?平日沉默寡言的,看不出来啊。 公?输甘说得格外真诚,然而扶苏听完瞪了瞪眼睛:“什么意思?” 公?输甘一噎,平日与他来往的多是客卿官吏这样的博学?之辈,他已经习惯了说话?时文绉绉的,倒是忘了如长公?子这般的小儿?,还没开始进学?,哪里能听得懂。 公?输甘本想解释,可想了想,就算他解释了,恐怕长公?子还要问一遍,什么是木工?善辩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他不如干脆直接点。 于是公?输甘就问:“臣的意思是,这位费桓费先?生什么也不会,公?子就算将他带走也是无用的,不如就放了他吧。” 费桓:“??” 他刚刚升起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就降下去?了,这叫什么好?性子?还真是睚眦必报,一点都不肯吃亏呢。 碍于还需要公?输甘帮忙,费桓忍下去?了想怼的冲动,这对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来说,实在是违背本性的事,费桓忍得很?痛苦。 公?输甘不用回头都知?道费桓什么德行,好?在他也没指望费桓会感激他,只顾着和扶苏说话?。 扶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公?输家传人?,居然也会暗戳戳阴阳别人?,还以为他是技术宅类型的呢。 不过这样也好?,他就不用担心公?输甘太过古板,接受不了他新?奇的要求了。 扶苏忍下笑意,就当没听懂两?人?之间的机锋,看上去?有些不情愿,显然这次公?输甘的劝谏他听懂了,但一点也不想放走费桓。 “他不去?,谁给我做豆浆呢?” 公?输甘不得不再次劝导,他决定先?弄清楚,长公?子到底想让他们去?膳房去?做什么,又为什么会找到他头上。 公?输甘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长公?子所说的豆浆是何物?臣此前从未听说过。” “你居然不认识豆浆?”扶苏惊奇道,然后尽情描述了一番豆浆的味道,直言跟牛乳味道差不多,颜色也很?像,着实勾起了公?输甘的好?奇心。 公?输甘这才知?道,豆浆居然是用菽舂烂之后煮沸的浆水,是几个月前才做出来的,量极少,只能供应王上公?子及后妃们,客卿们可没有份,也难怪他从来没听过。 扶苏对着公?输甘大赞特赞孟芽阿罗聪慧,公?输甘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神色,这豆浆居然是两?个十?几岁的庖人?做出来的?了不得啊! 见他眼中对孟芽和阿罗只有赞赏,不是那种自视甚高瞧不起人?的,扶苏顿时更满意了,决心一定要就公?输甘划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而听到扶苏给两?个庖人?的都是如此厚赏,公?输甘可耻的心动了。 跟在长公?子身边,哪怕不能被引荐给王上,光是这些赏赐都足够他过活。 咳咳,要知?道做机关也是很?费钱的,稍不注意,一个月的俸禄就花光了,他只能喝粥度日。 这古往今来,做手工都是吃钱大户,只不过现代互联网发达,很?容易变现,哪像公?输甘,做出来的机关想献给王上,王上不感兴趣,想拿出去?卖吧,又没人?敢买,生怕王上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 公?输甘费尽心血做出来的机关就都砸手里了,时间越长他越穷,跟每日辗转于各个大人?物宴席的费桓一比,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所以不怪他心动,实在是长公?子他给得太多了。 他只有最?后一个疑问还没弄清楚。 公?输甘:“那不知?,臣去?膳房要做些什么呢?” 虽然长公?子刚见到他时就说过,要让他去?膳房帮忙做豆浆,可他连豆浆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更别提做豆浆了,去?了岂不是帮倒忙? 而且,既然已经有两?个庖人?在做,又何必非要他去?呢? 对啊,为何非要公?输甘去?呢?费桓也觉得费解。 这会儿?公?输甘吸引走了扶苏全部的注意力,费桓又觉得自己行了,不再一脸苦兮兮的样子,非常淡定地站在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听两?人?谈话?。 “因为有人?说,你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让菽变得软烂,孟芽和阿罗也就不用为了舂一碗菽花费两?三个时辰了,这样我与父王母亲,哦对了还有大母,我们就都可以喝上豆浆啦!” 说起这个,扶苏就觉得他爹后宫的人?实在太多了,每天?都有人?想跟他和楚夫人?抢豆浆喝,扶苏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琼浆玉露呢。 要不是因为他娘好?歹是一位夫人?,他又是长公?子,没人?敢在他们面前造次,还真就被抢走了呢。 他倒不是多在乎一碗豆浆,主要是真被抢走了有点丢面子。 不过他也知?道,后妃们都是图一个新?鲜,顺便尝尝这被王上赞赏过的豆浆,到底是如何的甘甜醇美,据说和牛乳相差仿佛呢。 扶苏能跟她们计较吗?当然不能,只能怪产量太少,孟芽迟迟没有找到突破点,每天?还是只能做两?三碗,这才引起哄抢,等公?输甘加入进来,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面对如此厚望,公?输甘连声说:不不不,我不行。 纵使长公?子将话?都说得很?清楚了,公?输甘也是毫无头绪,菽要怎么变软烂?他连最?基本的泡水那一步都不清楚。 扶苏连声肯定:你能你能,除了你别人?都不行。 公?输甘拒绝了两?次,扶苏不开心,瞪着眼睛说:“明明有人?跟我说,公?输家的机关术无所不能,我才来找你的,难道他都是骗我的吗?!” 公?输甘:“臣真的不……等等,长公?子方才说什么?” 他居然听到了长公?子在赞美公?输家,几百年了啊,公?输家的名声被墨家压了几百年了,他有多久没听过这种称赞了。 只是一句“公?输家机关术无所不能”,就让公?输甘听得如痴如醉,甚至还想让扶苏再说一遍。 扶苏:“……” “我说公?输家的机关术太差了!连豆浆都做不出来,比不上墨家的!” 公?输甘霍然起身:“绝无这种可能!” “膳房在哪里?臣现在就去?!” 扶苏:“……”早这样不就完了,非得让他阴阳两?句才好?受。 费桓拽下了两?根胡子,不敢置信,不是,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居然也有用?这做木工的果然没脑子。 第 120 章 公输甘不?爱饮宴, 不?爱郊游,平生就在意两件事,一个是他的机关术今日是否精进, 二就是?今日公输家超过墨家了没有? 刚刚才听长公子赞美了公输家, 公输甘还没听够呢, 转眼长公子就去夸赞墨家,这怎么能行! 激将法虽老套但管用, 公输甘上岗的速度简直惊呆了费桓。 不?是?,待遇还没谈呢,直接就跟着走了?月俸多少?给不?给分宅子,出行有没有马车啊? 公输甘摆手:都是?小事。(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穷了。) 费桓咬牙:职场环境都是?你们这种人给败坏的! 既然已经捞到公输甘了,扶苏自然不?会再为难费桓,本来还以为这是?个喜欢挑事的小人, 观察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单纯的嘴欠, 扶苏吓唬吓唬就让禁军将他放开了。 真是?的, 不?就是?假装让他去膳房帮忙, 至于像要了他命一样痛苦吗?这阶级成见未免太重了。 还是?他看重的公输甘好,虽然一开始犹豫了一会儿, 等弄清楚自己只是?让他用机关?术帮忙舂豆子, 而不?是?亲自上手做豆浆, 爽快地就答应去了。 去的路上, 公输甘还细细问了豆浆制作的过程, 但这个扶苏就没办法回答他了,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还是?养尊处优的长公子, 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 伍左也不?知道,他只是?替长公子去膳房跑了几次腿, 传完话就回去了,顶多知道菽要用水泡一下。 一切只能等公输甘到了膳房,自己去问孟芽和阿罗了。 公输甘点点头,不?过他并不?打?算真的去问孟芽,这单纯只是?他随便找的话题罢了,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 “先?前?长公子曾说,是?有人告知长公子公输家机关?术无所不?能,不?知是?何人?” 扶苏沉默。 你问就问呗,还非得复述一遍“公输家机关?术无所不?能”,变着法地夸自己。 这只是?他为了给自己去见公输甘找的一个借口,事实上哪有什么人,就连夸公输家的话也是?扶苏自己说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夸,只是?个激将法,公输甘却?当真了,还真以为有人如此推崇公输家,乐得不?行。 想?想?战国后?期,公输家和墨家没落的境况,扶苏都有点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当然,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他也不?能说出真相,只胡诌出一个人来,说。 “不?知道,我在章台宫碰到他的,只见过一次,他是?来见父王的,跟我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章台宫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别说扶苏,就算是?吕滦他们也不?可能都认全,所以随便说一个,没人会发现的,公输甘也找不?到人。 不?过不?影响他心情澎湃,没想?到秦国的朝堂中,还有心向我公输家的人,看来公输家复兴有望! 不?对,何止是?秦国的朝堂,公输甘低头望着扶苏的小小身?影,笑得一脸欣慰,连长公子都需要机关?术,公输家势必要在他这一代?崛起了! 扶苏打?了个激灵,警觉地回头,就发现公输甘笑得非常奇怪。 这人好像傻了。 扶苏:“公输先?生,你在笑什么?” 公输甘:“啊?臣……臣觉得对于用什么舂豆子已经有点眉目了,心里高?兴。” 因为扶苏总是?‘豆子’‘豆子’地说,公输甘也接受了将菽成为豆子的说法,听说这是?那个庖人老家的说法? “真的吗?”扶苏不?信,他脑子转这么快? “确实如此,长公子若不?信,一会儿到了膳房便知。” 扶苏将信将疑,拍了下伍左肩膀,催促他快点,他现在就要去膳房验证一下。 不?过他不?会在膳房待太久,把人送过去就可以了,剩下的让公输甘带着孟芽去研究,他只管享受成果。 孟芽见到公输甘,得知这竟然是?公子听说她想?要改进舂豆子的方法,却?始终不?得其?解,特意去请来的人,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也对长公子更加忠诚了。 然后?就听说这位不?仅是?公输家的传人,还是?一位客卿,孟芽更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虽只是?一个庖人,却?也知道客卿都是?被封了左庶长一爵的,而且公输家的传人……孟芽听不?懂,但既然公子特意说明,那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名头。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来帮她一个小小的庖人,孟芽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此时的她却?不?知道,区区一个左庶长而已,离她并不?遥远。 公输甘之前?说的话倒不?完全是?随口胡诌的,待见到孟芽舂豆子的样子,他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某种可以代?替石臼和杵的工具,不?过那灵光一闪而逝,公输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散了,只能后?续再慢慢摸索。 虽然如此,有灵感就是?好的,说明这件事找他的确是?找对了,磨盘可是?他老祖宗发明出来的东西,他这么在乎公输家,想?起来只是?早晚的事。 于是?扶苏放心地将公输甘留在膳房,告诉他不?用整日都来,每日来一两个时辰就好了,然后?带着伍左吕滦等人回了自己宫殿。 楚夫人早就在等着了,夏太后?的棺椁还未葬入陵寝,丧事就还没结束,楚夫人生怕扶苏在这个节骨眼撞到别人枪口上,别人拿去做筏子。 比如刚刚跟王上闹得不?愉快的赵太后?,她很不?喜欢扶苏,万一撞到她手上,可没有扶苏好果子吃。 扶苏安静地听着楚夫人的训斥,讨好地说:“知道了母亲,我不?会乱跑的,今天只是?去见了个客卿而已。” 楚夫人一惊:“你还敢去见客卿?”随即反应过来扶苏还只是?个小豆丁,结交客卿怎么了?很正常。 她提起的心落回了原地,但还是?不?太赞同。 “宫外不?安全,就算你身?边有吕滦跟着,也不?能随便出去,下次不?许了。” 客卿们,尤其?是?六国来的客卿们,自然是?住在宫外的,扶苏要去见他们就得出咸阳宫,可自从昨日赵太后?回来,楚夫人总觉得咸阳城内的气氛都变得肃杀了起来。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就连宫里都不?安全,何况是?宫外呢。 于是?难得诚实的扶苏就这么丧失了出宫的自由,他想?反抗来着,可惜亲娘血脉压制,反抗无效。 扶苏傻眼了:“可是?……”他还要盯着公输甘做磨盘的啊! 楚夫人眼神不?善:“可是?什么?” 扶苏立刻乖巧:“没事,我只是?想?父王了。” 楚夫人回绝得迅速:“你父王也没空,最近章台宫你也不?要去了。” 扶苏脸颊鼓了鼓,把想?说的话的咽下去了,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说好的温柔可亲的母亲呢,怎么比他爹霸道? 要不?是?夏太后?还在停灵,扶苏作为晚辈必须去哭灵,楚夫人恐怕要将他圈在寝殿里,等赵太后?回雍城再放出来了。 不?过她眉目间有些忧愁,这次是?因着扶苏年纪小,赵太后?又要去雍城,可以避免两人见面,可扶苏总要长大的,赵太后?也不?能年年住在雍城,以后?要怎么办呢? 赵太后?是?长辈,若她有心挑扶苏的毛病,吃亏的总归是?扶苏。 真是?奇了怪了,居然会有做祖母的不?喜欢自己亲孙子!楚夫人越想?越憋屈,这个赵太后?,不?就是?仗着长辈的身?份任意妄为嘛,但凡自己是?太后?,赵姬是?为人媳妇的,她都不?会受这个气! 等等! 楚夫人顿住,她似乎找到办法了! 没过两日,扶苏就发现,他没去膳房,他娘身?边的郑柳却?往膳房跑得勤快,不?时还召见一两个庖厨。 扶苏观察过,这些庖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似乎都是?楚国人? 想?到他娘也是?楚国的,这频繁召见楚国的庖厨,难道是?思念家乡菜了? 这倒是?可以理解,虽然他出生才一年多,但楚夫人来秦国可不?止两年了,难免会思念故国。 作为秦王的夫人,她注定这辈子都回不?去楚国了,想?念家乡的时候,也就只能吃几样家乡菜聊以慰藉。 不?过更痛苦的是?,这个时候没有保鲜技术,很多当地产的东西就只能当地人才能吃到,想?要千里迢迢送到咸阳来,简直是?做梦。 楚夫人就算想?吃楚国菜,也没有多少选择。 扶苏想?了下,觉得他娘这也太惨了,等以后?他爹打?下楚国了,他一定要带他娘多回去看看。 ……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 扶苏愣住了。 他娘是?楚国人啊!如果打?下楚国才能回去看看的话,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娘好像还是?楚国宗室来着…… 嘶,他似乎有点孝顺过头了。 120-130 第 121 章 对于楚夫人反常的举动, 扶苏将之归因于思乡,不过在夏太后丧事期间,居然还有?心情召见庖厨复刻家乡菜, 似乎不太合适。 楚夫人毕竟是晚辈, 哪怕对夏太后没?有?感情, 这时候也要表现得足够悲痛,不然很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 扶苏本?来想劝, 又发现他娘只是将庖厨叫来问几句话而已,没?见这些出?自呈上过什么新菜,她与扶苏每日的菜色也未曾变过,还是那些蒸菜煮菜肉羹肉饼什么的,看得扶苏一脸菜色。 不过这些菜虽然难吃,扶苏却放心了?不少, 看来不用他提醒了?。 转念一想, 他娘可是楚国的公主?, 从小就在楚国王宫长大的, 这些忌讳哪里需要他来提醒,他还真是关心则乱了?。 夏日酷热, 纵使有?冰块镇着, 夏太后的尸身也避免不了?出?现腐坏的迹象, 既然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 葬礼自然不能再拖, 由太卜占卜出?合适的日期时辰后, 夏太后的棺椁终于下葬了?。 与历史上一样, 嬴政并没?有?让夏太后随葬寿陵, 而是独自葬在杜东,扶灵的队伍浩浩荡荡, 如一条白?色长龙,蜿蜒至山间,陪葬的青铜陶器及人俑车马浩如烟海,如流水般沉入墓室。 在太祝诵读完祭文后,这个被?称为第二大陵寝的夏太后墓终于封上了?墓门。 见证历史的滋味并不好受,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扶苏心里沉甸甸的,他望向前?方嬴政矗立的身影,墓门已经?合上了?,他爹却还在凝望着。 扶苏望了?望天,他似乎已经?遇见了?未来糟糕的某一天,希望他不要太快感同身受。 嬴政还沉浸在感伤中,能让他宣泄情绪的也只有?这么一天了?。 赵太后却完全没?有?伤心的样子,早在葬礼开始时,她就一直在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这会?儿棺椁都已经?送进陵寝了?,她还没?有?找到,终于忍耐不住问了?起来。 “王上,为何不见长安君前?来送别?” 三?公九卿都在,赵太后倒也知道分寸,略微言语掩饰了?一番。 “夏太后是他的大母,这种场合他却连个面都不露,实在太不像话,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看上去倒是个明事理?的严母,然而大家都清楚,赵太后之所以在这个场合提起成蟜,为的可不是教训他,而是逼嬴政说清楚成蟜到底在哪。 就算成蟜真的受了?重伤,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重伤养了?两个多月还没?好,以至于连亲大母的葬礼都不参加?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得出?来,这其中有?蹊跷。 此前?对成蟜并不关心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开始思索,对啊,为何不见长安君呢? 赵太后看向宗正,宗正低下头根本?不敢对视,两个月前?他倒是想给雍城传信,让太后来阻止王上,可等到战事结束,王上跟他说了?长安君犯下的罪名,宗正顿时不敢再劝了?。 那可是通敌叛国啊!纵使是先王在世,也不可能饶恕长安君的,他一个小小的宗正还是别掺和了?。 因此当赵太后派人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宗正直接装病不见人,要不是今天夏太后葬礼他必须得出?现,宗正应该还会?继续病下去。 一见到宗正赵太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好啊,居然敢诓骗她! 面对赵太后的死?亡视线,宗正只能低头,再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你们母子斗法,可别连累我这个老人家。 赵太后说话时声音不小,基本?上大大小小的官吏宗室们都听到了?,霎时一片窃窃私语。 难得的静谧被?打破了?,嬴政收回?凝望坟茔的目光,微微垂目,不知在思量什么。 见嬴政居然不理?她,赵太后更生气了?,强忍着怒气问:“王上,我在问你,成蟜我儿,他到底在哪!” 她眼睛微眯:“你连母亲的问话都可以不回?答了?吗?” 小宗室们还在窃窃私语,站在前?面的公卿们却早已经?察觉到了?情况不对,闭紧了?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将赵太后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王室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面对赵太后的步步紧逼,嬴政本?来还打算隐瞒一二,如今却觉得,对于这样的母亲,想要刺杀他的兄弟,没?有?什么颜面可留的。 于是,众人只听见王上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轻描淡写间,说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成蟜战前?勾结赵国,将秦国所有?的行军部?署,包括行军路线图都送给了?赵王,还蓄养刺客刺杀寡人,意图谋反。事情败露后,寡人已命人将他打入大牢,不日处死?。” 说完,淡淡瞥一眼赵太后,语气薄淡地说:“若非需要他来迷惑赵国,早在蒙卿出?征之前?,他就已经?被?车裂了?,如今倒是还可以见母亲最后一面。” 成蟜注定?是要死?的,就算赵太后知道了?又怎么样?通敌叛国,谁也救不了?他。 嬴政每说一句,赵太后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等嬴政说出?‘车裂’二字后,她压抑的情绪已经?到达了?顶峰,嬴政话音刚落,赵太后就大呼出?声。 “不可能!成蟜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拒绝承认嬴政口中说得是自己的幼子成蟜,赵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变粗了?。 “他虽然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我知道他的秉性,再纯善不过了?,他绝不可能通敌!” 嬴政神色冷淡:“什么秉性?不忠不悌的秉性吗?” 通敌谋反为不忠,弑杀兄长为不悌,任何一个都为世人所不容,成蟜直接占全了?,怎么看也跟赵太后口中的纯善扯不上关系。 嬴政这话分明是将成蟜往死?路上逼,赵太后暗恨:“同为庄襄王的子孙,成蟜是不忠不悌,王上要车裂亲弟弟,难道就是孝悌的表现吗?” 嬴政向东望去,缓缓行了?一礼,那里葬着庄襄王,他说:“母亲不必心急,既然觉得事情有?异,那不如先行回?去,让廷尉与母亲讲述一番。” “为表公正,三?公皆可列坐旁观。”嬴政抢先开口,打断了?赵太后要说的话,不过这也正合她意。 赵太后隐晦地看了?一眼吕不韦,吕不韦轻轻点头,赵太后心中大定?。 吕不韦到底是跟她在一条船上的,有?他在她才相信是真的公正。 于是扶灵的人们又浩浩荡荡下了?山,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赶回?咸阳,这可苦了?扶苏,差点被?马车给颠出?去,浑身也快颠散架了?,他心中愤愤:修道!必须修道! 还有?轮胎!他早晚要把每一辆马车的轮子都套上轮胎! 回?宫之后的事就不是扶苏可以参与的了?,楚夫人早早带着扶苏回?了?寝宫,气氛不对,扶苏也不想让楚夫人操心,就乖乖地被?带回?去了?。 而参与葬礼的公卿们就没?这么容易离开了?,虽然嬴政只说了?让三?公旁观,实际上留下来的人远不止他们三?个,比如宗正是肯定?要留下来的,以及曾参与平叛的郎中令和卫尉,也留了?下来。 章台宫的灯亮了?许久,听说最后还传唤了?太医?总之闹哄哄的。 扶苏一觉醒来就跑到母亲的寝殿里,坐下开始听八卦,郑柳负责讲。 不得不说,能被?楚夫人一路从楚国带过来,郑柳的确有?点本?事,不仅梳妆打扮的审美一流,打听八卦的能力也半点不输狗仔。 比如现在,扶苏就在听郑柳绘声绘色地形容着,赵太后是如何如何逼迫王上,说要见长安君的,王上又是如何的不同意,导致赵太后气晕过去的。 楚夫人恍然:“难怪召见了?太医。” 扶苏在心里疯狂刷屏:不是吧不是吧,居然被?气晕过去了??难不成才三?十多岁就高血压了?? 扶苏以为赵太后是被?气晕过去的,然后仔细查看后的太医却不这么认为。 可怜的老太医在得出?结论那一刻,就揪断了?两根胡子,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医术不精,愁眉不展唉声叹气,那样子活像是病人已经?久病不治了?一般。 “怎么样了??太后情况如何?你到底能不能治?”嫪毐急切地问着。 太医正心烦呢,扭头一看,问话的居然是一个内侍?那还敢说得这么不客气! 太医瞪他一眼,并不回?答,转过头继续发愁,不应该啊,怎么可能是这个脉象,要不再看看? 太医不理?,嫪毐更心急了?,他一身荣辱都系在太后身上,若太后有?什么不测,那他岂不是又要过回?以前?的苦日子?所以嫪毐比嬴政还急,仗着嬴政在外殿,拉着太医的袖子逼问:“到底能不能治,你倒是说啊!” 这次问话的声音太大,连外殿都能听到些许,立刻有?人进来查看怎么回?事。 “放肆!太后病榻之前?安得喧哗!” 然后将嫪毐赶了?出?去。 那是跟随在嬴政身边的内侍,并不是甘泉宫的人,因此也不知道嫪毐在太后这里有?多么高的地位,嫪毐心生恼怒,却不敢在嬴政面前?闹起来,灰溜溜地随那人退出?去了?。 临出?殿门之前?,他怨毒地望了?嬴政一眼,可惜嬴政根本?没?给他眼神,倒是错怪了?治罪的好机会?。 嫪毐出?去之后,太医随后也出?来了?,他袖子下的手哆哆嗦嗦。 嬴政问他:“太后情况如何?” 太医立刻面露惭愧:“臣学艺不精,还是让大巫来看看吧。” 嗯?难道还真是了?不得的大病? 嬴政本?来对赵太后的晕倒不以为意,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这将母亲气晕和气死?还是有?区别的,正是要亲政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想给吕不韦和宗室增加压制他的筹码。 第 122 章 嬴政哪知道太医是紧急避险, 还真以为赵太后是得了什么大病,就依太医的建议唤来了大巫。 大巫先是将人都请出去,然后生起一个火盆, 不知往里面扔了什么?草药, 待火焰将草药吞噬进去, 散发?出一种?清香的气?味后,再戴着面具跳了一段神乎其神的招魂舞蹈, 仪式感超级足,最后含起一口酒,鼓足了劲儿朝赵太后脸上喷了上去。 赵太后顿时一个激灵,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还带着虚弱的迷茫。 大巫五彩斑斓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连忙出去禀报嬴政。 “王上, 太后醒了!” 同时心?也落回肚子里了, 起初听说王上让他来唤醒太后, 大巫还没当回事。 等听说太医已经来过?一次了, 刚走,临走之前还建议让大巫来, 他顿时就提起了警惕心?。 巫医原本是一家, 可不知什么?时候就分了开来, 并且彼此仇视, 他才不信太医会给自己留什么?好差事。 而且虽然敌视, 但太医的本事大巫还是清楚的, 他居然没能将太后唤醒, 看来太后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非同小可啊。 尤其等大巫听说, 太后是因为与王上争执,被?气?晕的, 大巫就更觉得太医不安好心?了,这要是太后醒不过?来,王上还不得让他殉葬! 大巫提着一颗心?做完了招魂仪式,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居然醒过?来了!大巫顿时从焦虑变成了喜悦,同时还有些自得。 他们巫者就是比医者强! 得知赵太后已经苏醒,嬴政心?里一松,立即命人看赏,大巫得了赏也不多留,他又不是医者,不会开药,留下?来也没用。 临走之前唤了一个宫人去为太后擦脸换衣,然后就捧着王上赏赐的金子走了,至于?离开甘泉宫去干什么??自然是去找太医炫耀一番了! 太医听了大巫的炫耀之语却只觉得好笑,他摇摇头,眼中充满怜悯地看着大巫:“有时候真羡慕你都不会看病。” 大巫把脸一沉:“你那是什么?眼神?” 太医叹气?:“哎……还能是什么??羡慕你的眼神呗。” 大巫:“羡慕个屁!你当我瞎是不是!” 然而不管大巫怎么?问,太医都不答,大巫就激将道:“我看是我唤醒了太后,你却做不到,你心?里嫉妒吧?” 太医觉得可笑:“我嫉妒你?嫉妒你什么??” 不等大巫说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太医就是嫉妒,太医却站起来道:“等什么?时候太医变成太巫的时候,我再嫉妒你也不迟啊。” 说完就端着手?走了,徒留大巫在身后跳脚。 而走远的太医却想,他要不要也学宗正装个病呢?但宗正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正事,他可不一样,这宫里几时没有人生病的?根本离不开他。 哎,他为什么?是个太医呢,想逃都逃不了。 想起他今日?在甘泉宫,原本只是想为太后诊断晕厥之症,谁知号脉出来的结果居然是……先王都去了快八年了,太后怎么?会有孕呢! 太医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是个要命的事情,自己替太后号脉的事情是瞒不住的,若果真如脉象上所?言,太后绝不会放过?他的,为今之计,他必须要找一个可以跟太后抗衡的人投靠,如此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可这满朝上下?,又有谁能与大权在握的太后抗衡呢? 丞相吗?可到底丞相是臣,太后是君啊。 太医摇头,否决了这个人选,继续踱着步子。 能与太后抗衡的不过?二三?人罢了,既然丞相不行,那就只有王上了。 太医脚下?停住,拍着柱子叹气?,早知如此,他当时在甘泉宫还不如一针将太后扎醒算了,没得白白给了大巫机会,让他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别看面对大巫时,太医表现得多么?淡定,实际上在争夺正统这块,巫者和医者一样,都恨不得将对方压得死死的。 为了保住小命,也为了给医者的发?展再加点砝码,太医趁着夜色敲响了王上寝宫的宫门?。 …… 且不说嬴政听了太医之语有多么?震惊,甘泉宫那边晕了一次之后终于?消停了,再也不闹着要见成蟜了,不过?赵太后还是不肯接受成蟜通敌叛国的罪名,哪怕证据确凿也不认。 嬴政却已经没了那个耐心?跟她争论此事,尤其是在太医去过?之后,他匆匆去甘泉宫探望过?一次,没坐一会儿就又如来时般匆匆离去,此后再也不曾去甘泉宫拜见。 母子之间的种?种?分歧早就将他们推得远远的,看在她是自己母亲的份上,他已经足够退让,可赵太后却从未曾将他当做儿子,倒是对成蟜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看得更重。 呵,他还以为太后能有多爱护成蟜这个幼子,却原来爱护的只是幼子,并不限于?这个幼子是谁。 他原本还在担心?,若他执意处死成蟜,母亲拼死反对,他又该如何? 成蟜的确该死,但若是因此伤了母子情分,将母子不合闹得天下?皆知,并非他的本意,何况赵太后手?中也有一部分权柄,这实在麻烦。 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嬴政倒是不急着处死成蟜了,干脆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处置,岂不是更好。 赵太后似乎真的被?这次晕倒吓到了,每日?待在甘泉宫养病,却面色苍白虚弱,似乎真的有病在身一样,等过?了几日?,发?现嬴政没有立刻要处死成蟜的意思?,就又找来太卜占卜,言说咸阳宫不利她养病,要带人回雍城。 嬴政就冷眼看着甘泉宫来传话的内侍睁眼说瞎话,赵太后为何要去雍城,他心?知肚明。 什么?不利于?她养病?是不利于?她养胎才对。 嬴政不做阻拦,甚至亲自将赵太后的马车送出宫外,走之前还让她见了成蟜一面,说清楚,成蟜的确还活着,安了赵太后的心?。 赵太后果然心?满意足。 虽然不能借此将成蟜放出来,但她也不能奢求更多了,若成蟜只是刺杀嬴政,她都可以求情几句。 然而成蟜犯下?的却是通敌大罪,不只是嬴政,蒙骜等武将也绝不对饶了成蟜的,他们不能以下?犯上,冲到大牢里直接将成蟜杀了,但却可以在赵太后想要救出对方时,誓死反对。 秦国群敌环伺,就靠武将们保家卫国呢,所?以纵使?赵太后野心?膨胀后,几乎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但武将们的意见她必须得听,她可不想做亡国的太后。 牢房里,成蟜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母亲,惊喜地从地上爬起来:“母亲,您终于?来救我了!快,快让他们把我放出去,这地方我一天也受不了了!” 赵太后却只是笑着安抚道:“蟜儿,你要听话,安心?地待在这儿,母亲早晚会救你出去的,不急于?一时。” 成蟜听了这话,只觉得赵太后是在敷衍他,两个多月的牢狱生活,吃不好睡不好,时不时还要被?拉出去上刑,成蟜早已经满面风霜,甚至才十七岁就长?出了白头发?,赵太后看了心?疼不已,可也没办法。 她这几个月不方便现身于?人前,只能委屈成蟜了,她想抚摸一下?儿子的脸,待借着光看到成蟜脸上的脏污,迟疑一下?,收回了手?。 赵太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眼神却还充满着母亲的温柔,说道:“放心?,只需要几个月,母亲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说完转身离开,成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配上他格外瘦削的脸,显得有点诡异,他不敢相信自己盼了母亲两个多月,她居然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根本没打算救他! 成蟜扒在牢门?上,伸直了手?呼喊:“母亲!别走啊!你带我一起走啊!!” 成蟜喊破了嗓子,可惜对于?一个一心?要走的人,喊得再怎么?撕心?裂肺也是没有用的。 确认了成蟜还活着,赵太后就再也没找嬴政争吵过?,安心?准备行李,第二日?就踏上了回雍城的路。 又是在宫门?口,嬴政看着那个他曾经想要治罪的内侍仍旧伺候在太后身边,眼神幽深,却终究没说什么?,只对赵太后说了一句:“母亲珍重。” 赵太后仿佛终于?发?现自己与嬴政是母子关系了,笑得格外温柔,甚至破天荒说了一句:“王上也珍重。” 然后轻轻扶着腰,登上了马车。 扶苏眼尖看到了这个动作,莫名有种?熟悉感……他望着马车陷入了沉思?,直到车轮声渐行渐远,宫门?口再次恢复了宁静,他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为什么?这么?熟悉了。 他前世看电视剧的时候,那些孕妇不就是这么?扶着肚子嘛! 天呐!他爹的弟弟要比他的弟弟先出生了! 一只大手?抚在扶苏的头顶上,他爹淡淡的询问声随着掌心?的温度传下?来。 “在想什么??”笑得跟偷了油似的。 扶苏还不知道,他在他爹心?里的形象已经跟老?鼠划上等号了,嘿嘿笑了一下?,摇头说:“没什么?。” 他想的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甚至想找人吐槽笑一下?都不行,当小孩子可真是麻烦。 笑得那么?贼,嬴政才不信他什么?都没想,低头看了他一眼,说:“纪既然什么?都没想,那就先去章台宫。” 扶苏一惊:“去章台宫做什么??” 他都几天没去章台宫了,怎么?突然要他过?去?该不会是对他敷衍的回答不满,打算让他去章台宫好好回忆回忆吧? 不要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嬴政不答,让楚夫人自行回去后,就带着扶苏去了章台宫,一进大殿,就让人给扶苏搬了一张小席,放在自己的案几旁边,扶苏一看就安心?了。 还能先让他坐下?再问话,看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嘛。 也是,虽然他脑子里想的事情有点大不敬,可他又没说出来,他爹总不能凭借这个治自己的罪。 而嬴政一开口,就证实了扶苏想的没错。 “听说,你前几日?叫走了一个客卿,还让他去了膳房做事?” 哦,原来是为了公输甘。 第 123 章 公输甘虽然坐了十年冷板凳, 但好歹也是个客卿,他的?去向还是值得人关注的?。 有人就将此事报给了嬴政,认为公输甘身为客卿, 居然随长公子胡闹, 甚至为了讨好长公子跑到膳房去做下等之事, 是阿谀奉承之辈,一点也没有身为公输家传人的风骨, 他不配当客卿,请王上将他赶走! 嬴政没听他的?,虽然他不曾重用公输甘,可公输甘是公输家的传人,凭这一点嬴政就?不会赶走他,不然到时候公输甘含愤出走, 去外面说秦王是个狂妄之辈, 不能礼贤下?士, 去秦国没有前途, 大家都别去秦国了! 那他岂不是要损失一大批人才? 所?以哪怕用不上,公输甘也得在客卿堆里待着?, 主要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说实话, 嬴政几?乎没见过公输甘, 对方刚来秦国时, 在位的?还是他父亲庄襄王, 而嬴政当时只有十岁, 正在跟随老师学习秦法, 哪里像扶苏这么闲, 还可以去结交客卿。 嬴政唯一见到公输甘的?一次,就?是他刚刚即位时, 臣子们上前参拜,其中?就?有公输甘,单独见的?时候则是一次也没有。 他对公输甘的?印象也只是公输家的?,擅长机关术,不善经营名声,比起?同为客卿的?费桓李斯等?,有些低调得过分。 他不太?理?解。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他?” “父王是说公输甘吗?他很厉害的?!”扶苏大方地承认了,反正他还小,他找公输甘做的?事也只是一些小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哦?你怎么知道他厉害?” 扶苏每日接触的?人有限,唯一一次接触到客卿,还是嬴政想要给他找个老师的?时候,拿了几?个客卿的?奏疏让他选,那也只是见过客卿的?字而已,扶苏是怎么想到要去找一个客卿的?? “就?是有一次在门外,”扶苏伸手指了指殿外,表示就?是在章台宫这个大殿门外,“我听到有两个人在辩论,到底是墨家的?机关术厉害还是公输家的?机关术厉害?有人说公输家厉害,有人说墨家厉害,最后?他们俩也没说到底是谁厉害。” 扶苏疑惑:“父王,那到底是谁比较厉害?” “寡人也不知。” 嬴政又没亲眼见过,唯一对二者有印象的?就?是曾经楚国要攻打宋国时,两家的?一场比试。 公输家攻城,墨家守城,最后?公输家失败,自此世人皆认可墨家的?机关术,而公输家名声没落。 嬴政却不这么认为,攻城之战本就?是下?下?策,若将二者调换,让墨家攻城而公输家守城,说不定是同样的?结果。 只不过当时楚王想用公输家的?机关术来攻打宋国,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就?疏远了公输家。 从那以后?,再没有明确记载的?两家比试,所?以嬴政也说不好到底谁厉害。 扶苏却更困惑了:“居然连父王都不知道,看来这还真的?是个难题呢。” 嬴政看他:“那你觉得谁更厉害?” 扶苏想也不想地回答:“公输家!” 嬴政不赞同:“判断要公正,不要因为你认识公输甘,就?偏心?公输家。” 扶苏:“才不是呢!就?是公输家更厉害!”扶苏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表情不太?开心?。 嬴政不解:“为何这么说?” 扶苏扬头说道:“因为秦国是最厉害的?!公输甘来做秦国的?客卿,那他就?是最厉害的?客卿!墨家的?没来,所?以公输家比墨家厉害!” 嬴政好笑地点点扶苏的?头:“谁说墨家没人来?” 扶苏呆了一下?:“可是我问过了,客卿里面没有人姓墨啊?” 感情因为公输家的?传人叫公输甘,他就?认为墨家的?人也应该姓墨? 嬴政扶额,不肯承认这么笨的?居然是自己儿子。 然后?赶紧给扶苏解释了一下?,墨家与儒家法家一般,都是广收弟子的?名门学派,而公输家则不同,他们是家族传承,所?以才都姓公输。 扶苏听了失落地点头:“哦,原来公输家不是最厉害的?,那我就?不能喝多多的?豆浆了。” 嬴政细问才知,原来扶苏去找公输甘,为的?还是豆浆,豆浆是个新奇玩意?,后?宫中?人都喜欢喝,可庖人一日只能做三碗,根本不够分。 于是扶苏才想到要找个擅长机关术的?人,让他帮孟芽的?忙,可以每日多舂一些豆子,这样就?所?有人都可以喝上豆浆啦! 嬴政初听此事,立刻有些不悦,豆浆既然是扶苏着?人做出来的?,自然要紧着?他供应,后?宫的?人未免太?过不安分。 扶苏可没有要告状的?意?思,主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告状不值得,见他爹表情不对,连忙拉住嬴政的?袖子说:“蒙上卿打仗很辛苦很累的?,我想让他也尝尝豆浆的?味道,还有大母,大母还没有尝过豆浆就?走了,等?下?次她再来,我一定要让大母也尝一尝!” 给蒙骜喝是真的?,但给赵太?后?喝就?算了,喝什么豆浆,喝泔水去吧! 不过扯出来当个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至少他爹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充满了欣慰。 嬴政的?确很欣慰,扶苏与赵太?后?相见才几?日,就?因为对方是长辈,就?能想着?将手里有的?好东西送给赵太?后?,真是孝顺。 虽然扶苏将下?次回来说成了下?次再来,仿佛赵太?后?是客人一般,那也不能怪扶苏,谁让赵太?后?自扶苏出生起?就?不曾回过咸阳宫呢,扶苏自然以为她本就?是住在宫外的?。 不过扶苏对蒙骜的?喜欢还真是出乎了嬴政的?预料,这一老一小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格外投缘,哪怕中?途蒙骜出去打了个仗,扶苏也没有忘记他,再次见到蒙骜时还是欢呼着?往对方身上扑。 幸好蒙骜老当益壮,被扶苏这么一撞居然也没有后?退,若换成普通的?古稀老人,恐怕这一下?就?要上了西天了。 扶苏对蒙骜的?喜欢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不仅在章台宫见到对方会开心?,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送给蒙骜一份,也就?是豆浆每日的?量太?少,而且不能久放,送出宫恐怕就?要馊了,不然扶苏早就?送给蒙骜尝尝了。 看来他已经压抑不住分享欲了,甚至开始不满足豆浆每日的?产量,居然会想到去找公输甘帮忙。 嬴政想了想,问出一个和公输甘同样的?问题:“但他能去做什么?” “他会机关术啊!”扶苏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兴奋地向嬴政复述:“那天吵架的?两个人说了,机关术无所?不能!只要他用机关术,就?一定行!” 嬴政:“……” 嬴政虽然没说话,但扶苏用自己堪比飞行员的?视力发誓,他绝对在他爹脸上看到了无语。 与后?世钢铁怪兽的?机器不同,先秦时最高端的?机关术也就?是攻城的?投石车之类的?,或者云梯? 总之是一些只能用于战争的?,浅显的?机关术,甚至到了战国后?期,公输家与墨家都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可见机关术至少有近百年的?时间没有迭代了,不然各国君主不可能这么冷漠。 也就?是说,现在的?机关术在嬴政眼里,其实是极为落后?的?东西,也难怪当扶苏对机关术推崇时,他会表示无语了。 这大概就?类似于现代,小孩子指着?珍妮纺织机大喊:“珍妮纺织机无所?不能!”大人们也会投来一个怜爱的?眼神。 傻孩子,一定是没去过纺织厂吧。 扶苏想解释:不是,这真不是我见识少,这个公输甘很厉害的?,是技术人才来着?! 然而他没有证据。 扶苏:“……” 太?难了,所?以公输甘,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磨盘啊!快点还我一世英名! 第 124 章 公输甘没有辜负扶苏的?期待, 第二日就兴奋地找到扶苏说:“长?公子,我找到办法了!” 扶苏今日没喝豆浆,喝的?牛奶, 几日不喝牛奶还有点想, 喝得肚子都圆了。 他?懒懒地靠坐着, 不抱希望地问:“什么办法?” 公输甘热情高?涨,完全没有被?扶苏消极的?态度打击到, 他?高?兴地似乎都没看出来扶苏的?敷衍。 “这几日孟芽两人做豆浆时,臣一直在旁观看,发?现最费时间和力气的?就是舂豆子,只要将这个问题解决了,她?们每日就可以做出更多的?豆浆了。” 公输甘说到了点子上?,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发?现的?问题, 至少孟芽两个月前就发?现了, 所以扶苏听完并不惊讶, 但是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嘛。 扶苏似乎被?公输甘的?聪明震惊到了, 瞬间坐直身子,眼睛发?亮地望着他?:“真的?吗?但是要怎么办呢?” “臣知道有一种?工具, 用它来碾碎豆子, 比用石臼方便得多。” 扶苏目露期待, 于是公输甘继续说:“臣的?先祖公输班曾将两块坚硬的?巨石磨出浅槽, 再将两块巨石摞起来, 就制作?出了石磨。” “石磨笨重, 可以轻易将粟米、稻、麦都碾碎, 即便是糠麸也可以碾成碎末, 以此制成的?粥饼更为软烂,哪怕是古稀老?人也吃得下, 齐人俱都喜欢用石磨,倒是臣来了秦国之后甚少见到。” 岂止是甚少见到,根本就是没有,若不是这次扶苏让公输甘去膳房帮忙,他?都不会发?现,原来齐国早在两百年前就开始使用的?石磨,居然?还没传到秦国? 公输甘自己倒是用上?了,毕竟是他?们公输家的?代表作?之一,他?当然?得用,得传承,何况石磨确实更好用。 当然?,身为客卿,公输甘是有仆人伺候的?,舂米磨豆子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来干,不常做活,自然?就将石磨忘到脑后去了。 直到近日去膳房帮忙,每日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更快得将豆子捣烂,恰好昨日回家时,见到老?仆正在推磨盘,他?这才想起来,对啊!可以用石磨啊! 说来也不怪他?陷入思维误区,公输甘二十一岁出齐国游历,二十五岁才到秦国出仕,然?后冷板凳一坐就是十年,现今已经三十五岁了。 三十五岁,在先秦已经是做大父的?年纪,他?自觉牙口不如年轻人,咬不动坚硬的?菽,何况这东西吃了还会胀气,着实为难他?这个老?年人(扶苏:?)。 所以自从过了三十岁,公输甘就不吃蒸菽饭了,要么赐给仆人,要么拿出去换些钱帛,怎么就是没想过用石磨将豆子磨一下?扶苏真是想不通。 公输甘有些尴尬:“臣实在不善此道……” 不是不擅长?,是压根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在士大夫眼中,修身齐家平天下才是正事,对公输甘来说,精进机关术,早日获得秦王的?认可和器重才是正事。 至于菽太硬了,完全可以用石磨磨一下再吃这种?小?事?还不值得让他?们放下正事去思考,何况菽乃贱物?,若非俸禄总是被?他?花光,恐怕都不用等到三十岁,就已经被?他?移出食谱了。 昨夜偶然?想到用石磨磨豆子似乎可行,他?立刻命仆人取了一碗豆子,尝试着磨了一次,果?然?!比舂豆子的?速度快了三倍不止! 扶苏一听,差点忍不住热泪盈眶,终于,终于迈出决定性的?一步了!果?然?技术人才就是好啊! 因?此今早公输甘匆匆用过朝食后,就进宫来寻扶苏了,想必长?公子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欢喜。 然?后……他?就可以期待一下赏赐了,也不知道能有几金呢?这个月的?月俸都花光了,买的?木头也都用完了,若是没有长?公子的?赏赐,他?恐怕只能卖些粟米才能换木头了,但是,那剩下的?粮食就有点不够吃啊…… 公输甘目光中含着窘迫的?期盼,盼望长?公子能懂,扶苏说我懂我懂。 当公输甘说出应该用石磨的?时候,扶苏就想直接公布这是正确答案,然?后赐下赏赐了。 但这显然?是不行的?,所以还要先试验一番,让大家都亲眼见证,用石磨真的?可行,然?后再行赏赐。 公输甘家里就有石磨,但石磨太重了,想拉到宫里来恐怕有点难度,而且那都用了多少年了,又旧又脏,怎么能呈给长?公子? 因?此,他?们这个验证,居然?是从做石磨开始的?! 扶苏无语望天,战国明明也算是文明社会,他?怎么觉得自己活得跟荒野求生似的?,什么都得从零开始做。 小?块的?石头随处可见,大的?石头就不好找了,这已经属于建材的?范畴,在宫里肯定是有专人管理的?,但扶苏根本不知道这归谁管。 好在有伍左在,带着他?们去见将作?少府,要来了两块厚石板,再在两块石板上?各挖出一个浅槽,合在一起,终于做出了扶苏熟悉的?磨盘。 扶苏让将作?少府找人将石磨推到了膳房,这可费了不少力气,在内侍和宫人们一路围观下,他?们终于将石磨带回了膳房,并唤来孟芽和阿罗,让她?们试验一下,用石磨到底可不可行。 为了试验石磨的?效率,孟芽一口气泡了三盆的?豆子,若在往常,这么多豆子足够她?和阿罗忙到晚上?,然?而有了石磨,不到一个时辰一桶豆浆就出锅了! 成功了!石磨果?然?可行! 扶苏开心地喊伍左回去找楚夫人要奖励。 楚夫人自然?是要问清缘由的?,扶苏还小?,楚夫人生怕他?会被?奴仆哄骗,这种?要开私库用钱的?事,自然?要问个清楚。 等听伍左说完后,楚夫人诧异,每日豆浆太少这件事她?知道,膳房那两个庖人为此烦恼了很久,没想到这位叫公输甘的?客卿一出手,三日不过就解决了她?们困扰两个月的?难题。 看来公输家也没有她?以前在楚国时听到的?那么不堪。 不过,既然?这是正事,楚夫人没有阻拦的?道理,当即同意并打开了扶苏的?私库,只不过将东西都交给伍左后,又提点了一句:“这是喜事,合该让王上?知晓。” 伍左秒懂,低首道:“喏。” 扶苏给公输甘的?奖励格外丰厚,比孟芽的?多了十倍不止,小?金库瞬间缩水不少,不过扶苏一点也不心疼。 这可是公输家的?传人!只要能让他?死心塌地帮自己干活,给再多金子都值得! 公输甘果?然?被?感动到了,更多是羞愧,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用先祖发?明出的?石磨交了差,看起来像是在骗钱一样,这赏赐他?不配拿。 有技术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正直! 扶苏更满意了,他?依旧送出去的?赏赐当然?不会再收回来,公输甘退而求其次,不全部收回去也行,但他?认为出了多少力就受多少赏赐,自觉自己唯一的?功劳也就是献上?石磨,那长?公子赏他?一两金子也就够了,用不上?这么多。 扶苏当然?不会同意,甚至在察觉到公输甘的?羞愧后,更坚定要多多赏赐他?的?心思了。 有的?人奸猾成性,自视甚高?,你赏赐他?他?不会感恩,反而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能耐,是他?应得的?,若是这样的?人,扶苏绝对不会想着多多赏赐,而且会把人赶走。 只有公输甘这样,会因?为自己出力太少,觉得不配拿赏赐的?,永远心怀谦虚感恩的?人才值得。 他?甚至可能会因?此产生的?扶苏的?愧疚,会想着要用什么来报答一下,而这正是扶苏想要的?,只要公输甘这个心理一直存在着,他?就会一直忠于自己。 几十两的?金子换来一个人才的?忠心,没有比这性价比更高?的?了! 孟芽没拿到奖励,面露失落,但也只是失落而已,并没有因?此产生嫉妒的?情绪。 毕竟公输先生可是客卿,博学多才,岂是她?这样卑小?的?庖人可以比的?,公输先生厉害不是很正常嘛? 不过,以往孟芽知道朝堂上?的?大人们很厉害,也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直到这次才真切认识到,大人们与她?的?差距。 只是几日的?功夫,就能赚回几十两金子和十匹锦缎,若是以前,她?做梦都不敢想,然?而公输先生却做到了! 望着长?公子赐给公输先生的?奖励,孟芽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她?也能多读书的?话,会不会变得和公输先生一样厉害呢? 孟芽第一此生出了想要识字的?冲动。 阿罗却是没想那么多,她?单纯地为石磨的?出现而高?兴,她?和孟芽终于不用每日都比别?人早起一两个时辰了,而且有了这石磨,其他?后妃们的?宫人也不会再为难她?们了! 这一切都是长?公子带给她?们的?,长?公子真好! 即便石磨是由公输甘带来的?,但阿罗自有一番自己的?思维模式,她?觉得要是没有长?公子去找,公输先生再厉害,也不会想着帮两个庖人的?,是长?公子见她?们俩太辛苦,去找来了公输先生,才有石磨的?出现,所以归根结底,真正的?功劳还是属于长?公子。 为了让膳房的?人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扶苏直接将这一桶豆浆赏赐下去,让膳房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碗,膳房的?人都感激涕零。 除了孟芽阿罗在最开始尝试做豆浆时,尝过味道,其他?庖人连碰都没碰过。 这可是贵人们喝的?东西,量又那么少,哪里轮得到庖人和庖厨去喝?可怜他?们每日都被?豆香馋醒,却也只能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 没想到长?公子居然?愿意将豆浆分?给他?们,所有人心怀感激,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喝着,饴糖价贵,自然?不可能如豆浆一般赏赐下去,他?们喝的?都是没加糖的?,味道只是一般,所有人却仍然?如品尝琼浆玉露一般。 “真好喝,像牛乳一样。” “你喝过牛乳吗?” “没喝过,你还不准我想象了?” 饴糖价贵,牛乳价格更贵,他?们当然?都没喝过,但这二者颜色这么像,想来味道也是差不多的?,他?们就当自己是喝牛乳了。 扶苏随便一个赏赐,直接提高?了整个膳房的?幸福值,以及公输甘的?。 因?为他?对公输甘的?赏赐,可不止是几十两金子那么简单。 伍左回来时,将楚夫人的?话告诉了扶苏,与扶苏的?想法不谋而合,这种?大喜事当然?要跟他?爹好好分?享一下了!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宫里都在忙着夏太后的?葬礼,之后又是他?爹和赵太后闹得不愉快,气氛一直不太愉快,扶苏当然?不会去触嬴政的?眉头,别?倒是弄巧成拙,喜事变成了坏事。 没想到赵太后离宫后,还不等他?说,他?爹居然?主动提起了公输甘,这就怪不得扶苏要卖力吹捧了。 “公输先生好厉害!孟芽思考了两个月,听说还问过别?人,他?们都没有办法,只有公输先生做到了!” 听完事情原委,嬴政却没有如扶苏一般,第一时间想到豆浆带来的?好处,他?完全被?石磨吸引了。 身为秦王他?自然?也要关注农事,只是以往关注的?多是地中有多少产量,会不会有洪涝灾害,这种?关乎大局的?事,至于黔首收获粮食之后该如何处理,怎么处理最省力?他?哪有时间去关注。 没想到啊,一个小?小?的?石磨,居然?能省去这么许多功夫,他?顿时来了兴致,命人将那叫公输甘的?客卿叫来。 听说用石磨碾磨过的?粮食做粥饼,连五六十岁的?老?人都咬得动,哪怕是坚硬的?菽被?碾过之后也一样,若果?真如此,将这石磨推广下去,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老?人饿死了。 公输甘接到王上?传命时,不由得有片刻恍惚,他?居然?真的?得到王上?召见了! 一开始他?愿意答应扶苏去膳房帮忙,想的?就是跟在长?公子身边,说不定有机会见到王上?,得到王上?赏识,可以一展所学。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太虚无缥缈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可能是换个地方坐冷板凳罢了。 没想到!跟在长?公子身边还不到一旬,他?就已经得到王上?召见了!公输甘心情激荡,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长?公子! 之所以是报答,不是效忠,还是怪扶苏年纪太小?了,哪怕他?长?到十岁呢,都会有人想着在他?身上?押宝,但现在嘛,他?们还是更愿意效忠秦王。 “公输先生,走吧,王上?还等着呢。”内侍小?心地催促了一声。 若是平时,这种?不得王上?重用的?客卿,内侍是绝对不会放在眼里的?,可谁让人家时来运转,被?王上?召见了呢,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啊,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好在公输甘也是好性子的?人,说了句:“有劳。”然?后就登上?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咸阳宫而去。 费桓旁观了这一切,他?刚从某位公孙的?宴席中回来,因?为夏太后薨逝,城中禁宴饮,尤其宗室们更要小?心,所谓的?宴席就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喝汤饮聊天罢了,极为无趣,所以还不到过午就散了。 没想到刚回来就遇见有内侍来接公输甘,本来他?并不在意,因?为公输甘搭上?了长?公子,每日去膳房给长?公子鼓捣一些小?玩意儿,具体是什么费桓也不清楚,反正每天都能闻到公输甘身上?那股子柴火味儿,被?他?嘲笑了几次。 别?人身上?都是昂贵的?熏香味,只有公输甘身上?是低贱的?柴火味儿,有时候还能闻到一股子腥味,只不过不是肉腥,具体是什么费桓也闻不出来,腥味里还带着一点醇香,他?以前似乎没闻到过。 可不管是什么,总之是吃食的?味道无疑,堂堂客卿甘愿自降身段去给长?公子当厨子,有魅主之嫌,实在令人不齿。 (魅主不是指用美色迷惑君主,凡是降低身段陪君主吃喝玩乐这种?行为都叫魅主。) 对于费桓这种?低级的?挑衅,公输甘才不放在眼里,几次下来,费桓也觉得无趣,主要是公输甘一沉默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欺负人一样,想起几日前,长?公子也想让自己去膳房帮忙,公输甘还帮着求情,费桓顿时更不自在了。 他?几次三番在这件事上?讥讽公输甘,倒也不完全是恶意,而是对方的?行为真的?被?主流不齿,公输甘这样做,传出去恐怕会有损公输家的?威名。 本来公输家的?日子就足够难过了,再传出不好的?名声,说不定会被?各国君主厌弃,那公输家其他?人不得撕了公输甘? 而且费桓是真的?不理解,公输甘是被?冷落得疯了吗?居然?去讨好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 就算那是长?公子,可等对方长?成到可以效忠辅佐的?年纪,至少还要二十年,到那时候公输甘都老?掉牙了,根本等不起,何必做这种?无用的?事呢? 费桓有心想劝公输甘,只不过他?那张破嘴,一开口就好像是在嘲讽,阴阳怪气有一手,让公输甘听见他?的?声音就绕着走。 今日公输甘终于不绕着他?走了,人家直接坐上?咸阳宫的?马车,去面见王上?了! 当费桓得知今天来接公输甘的?内侍是章台宫的?,而不是扶苏公子手下的?人,他?震惊得眼睛都要脱眶了! 怎么可能! 他?是怎么做到?! 不过是去膳房做庖厨而已,怎么就能得到王上?召见呢? 费桓匆匆唤来公输甘的?仆人,想要探听一二,可是给了两串钱之后,仆人为难地弓着腰:“这,小?人也不知,只说是王上?召见。” 甭管费桓怎么问,那老?仆就是一问三不知,气得费桓指着他?:“哎你!” 老?仆花白着头发?,将腰压得更低了,费桓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他?只能挥挥手,将人赶走。 得,白费了两串钱。 第 125 章 终于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章台宫, 而且不是?在大朝会时进来的,公输甘望着屋檐深吸一口气,缓解了几分紧张。 十年?了, 终于得见君主(大朝会上不算), 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理智告诉公输甘,紧张是?最没用的东西, 反而会将事情搞砸。 放宽心,放宽心,就当?王上召他来,也是让他去膳房帮忙而已?。 不过公输甘在心里祈祷,这只是?为了缓解压力?而已?,王上可别真的让他去膳房啊, 他真的只会机关术。 内侍先入内禀报一声, 然后?出来, 打开殿门。 “公输先生, 请吧。” 公输甘点点头,低头进殿, 在距离台阶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下行礼。 “臣公输甘, 拜见王上!” 公输甘努力?克制自己, 才没露出颤音, 然而扶苏看得真切, 公输甘的手都绷紧了, 心里不知道有多紧张呢。 这也难怪, 见到他爹还不紧张的人也没有几个。 扶苏选择性忽略了, 此?时的嬴政还只是?一个尚未亲政的秦王,跟后?来的秦始皇不是?一回事, 但他不听,他爹就是?最强的! 嬴政盯着公输甘望了几眼,然后?道:“免礼。” 公输甘起身?,嬴政立刻问?:“寡人听闻,你近日?献给扶苏一台石磨 ?” 来了,公输甘心道,然后?小心回答。 “禀王上,确是?如此?,那石磨乃是?先祖公输班所创,平日?用来磨菽麦稻粟颇为省力?,长公子说需要一个能将?菽捣烂的物件,臣就想到了石磨,故而献上。” 在公输甘进宫之前,嬴政已?经提前派人去膳房看过了那个石磨,并让人用它?磨了一下麦子和菽,发现果然可以用更快的时间将?粮食磨碎,而且更为省力?,所以公输甘这么说,他也没有要怀疑真实性的意思?。 说白了,这看似是?问?话,其实只是?个引导话题的开场白罢了,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卿何时来到咸阳的?” 公输甘恭敬回答:“庄襄王元年?。” 嬴政叹道:“十年?了……既有如此?巧物,为何今日?才献上?” 公输班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人了,距今两百年?!这石磨都造出来两百年?了,你来秦国也十年?了,怎么就没想着将?石磨献出来呢? 要不是?扶苏歪打正着,让公输甘想起石磨这东西,恐怕再过十年?自己也见不到吧。 没想到刚见到王上就遭到责备,公输甘身?形一顿,继而面露惭愧,他与嬴政一样,脑子里想的手上做的,都是?精进公输家的机关术,早日?壮大复兴公输家,同时忧愁一下,王上为什么还不召见我?从来没想过家里的石磨还能派上用场。 他又不需要做那些舂米的粗活,当?然不在乎石磨会不会省力?,他想赢得的只有君主的关注,哪里会去思?考黔首生活如何。 直到在膳房,庖人们见到石磨如获至宝时,公输甘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被迷住了双眼,他早就见惯了的石磨也没有那么普通。 如今被王上召见,听见嬴政半句不离石磨,他才恍然大悟,以往只知道忝列客卿之位,捧着机关术苦求王上召见,却没想过王上想要的不只是?机关术。 若他早就将?石磨献上,也不至于被冷落十年?之久。 想到石磨是?如何被王上看见的,公输甘心下感叹,长公子果然是?他的贵人。 当?然,贵人不贵人的以后?再说,公输甘此?时要做的,还是?要打起精神应对王上的询问?。 听了公输甘的解释,嬴政微微颔首,若他是?公输甘,恐怕也想不到自己家里用惯了的石磨,在外面居然见不到。 他们不事劳动,哪里会去关注别家都用什么农具?那不是?他们该关注的事情。 “此?事虽是?扶苏提起,但你能想到石磨并献上,也是?大功一件,当?赏。” 嬴政赏得毫不犹豫,就凭以后?会有无数老人因此?活命,公输甘就值得他赏赐。 大争之世,人口和粮食都是?大问?题,秦国连年?征战,一直处在人不够用的窘境,别看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看似不缺人,其实每场仗都要死?几万人,能多活下来几个,不管是?充军还是?从事耕种,对秦国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别以为老人就不用从军了,在秦国,男女老少都别想闲着,这场仗用不上你,下一场也能轮得上。 嬴政开心的理由?若是?说出来,扶苏都想吐槽两句,但能少几个人因为牙口和消化问?题饿死?,到底是?好事。 嬴政出手比扶苏阔绰多了,只是?多出的不是?金子是?锦缎,毕竟金子的产量超级低,地主家也没有余财,都赏赐出去他自己用什么? 不过锦缎管够,反正此?时钱帛相通,锦缎也能当?钱用,赏赐锦缎不算寒碜。 然而面对如此?厚赏,公输甘却咬咬牙,跪地拒绝了。 “王上恕罪,臣不想要赏赐。” 嬴政抬眸:“为何?” 公输甘:“先前长公子所赐,已?经足够臣生活一年?无忧,平日?更兼有月俸,臣不缺花用,这些财帛赐给臣也是?无用,不如救济灾民,更能为大秦出一份力?。” 公输甘话音刚落,扶苏就想跳起来了。 我好心好意把你引荐过来,你居然想害我? 听听,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长公子所赐已?经足够臣花了,所以王上你赏赐的这份儿我就不要了’,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我赏赐的你就收,我爹赏赐的你就不收了,你是?生怕我活得长啊! 扶苏瞪着公输甘,恨不得将?他脑袋瞪出来个窟窿,可惜公输甘跪着,根本看不见扶苏的眼神,只是?觉得背上有些灼热,似乎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他。 公输甘顿时紧张地捏紧手指,是?王上对他不满吗? 扶苏:是?你个头! 他转头看嬴政说:“父王,我赏赐公输先生的时候,他非说这些金子太多了不肯收,还要退给我,我可不高兴了。” 嬴政也不高兴,好不容易有心情见一见公输家的人,又有心情赏赐,他居然敢拒绝?什么意思??不愿意替他效力?? 嬴政还没说出口,扶苏却先说了,这让他决定先听一听。 扶苏又偷偷瞪了公输甘一眼才说:“平日?里母亲赏赐给郑柳的东西,从来没收回去过,母亲还说,这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尤其是?赏赐,不然就是?没有信用,让我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事。” “公输先生不肯收我的赏赐,我就要变得没有信用了,母亲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啊?” 公输甘一听就慌了:“这,臣并无此?意啊!” 他只是?觉得他没做什么,不想拿那么多金子而已?,长公子年?幼,可能不知道那些金子的分量,但他年?纪不小了,若长公子赏赐了他就收,万一楚夫人或是?王上觉得他欺长公子年?幼怎么办? 扶苏别过头,生气。 生怕王上误会他,公输甘赶紧解释,他只是?单纯觉得无功不受禄而已?,嬴政问?:“那你不受寡人的赏赐,也是?因为无功不受禄?” 公输甘听出嬴政语气中的不悦,差点打退堂鼓,最后?还是?鼓着勇气重重叩首道:“是?!臣献上石磨不假,但真正制作?出石磨的是?先祖,若说功劳,当?是?先祖的功劳更大,臣寸功未立,不敢奢求厚赏,只求能为王上分忧,效忠大秦!” 原来如此?,他不是?不要赏赐,而是?想用这些赏赐换一份被重用的机会,以退为进罢了,偏偏扯上扶苏,差点把扶苏脆弱的小心脏吓死?。 扶苏决定以后?一定要培养一下公输甘语言的艺术,同时搞清楚,他的命也是?命,不要随便扯出来当?大旗好嘛! 幸亏扶苏还小,不然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混过去。 公输甘的话既是?解释也是?宣誓效忠,嬴政听了怒气顿消,说 “石磨之事,看似小事,实则利民无数,寡人欲向里间推广石磨,既然卿有意,此?事就交由?你督办吧。” 公输甘大喜,立刻应道:“喏!” 向民间推广石磨,的确是?小事,这事是?个人都能干,若是?他刚到秦国那阵,公输甘绝对不屑一顾,他更希望自己是?因为机关术得到重用的。 不过几年?的打击下来,他已?经接受现实了,没看就连扶苏让他去膳房帮忙他都去了嘛,只要能让自己被王上看见,再小的事情他也愿意做。 何况这是?推广他公输家的石磨,本身?就是?宣扬公输家名声的好时候,他自然更愿意了。 走之前,公输甘犹豫地望了一眼扶苏,似乎想就之前的事情解释一番,他绝对不是?有意损害长公子威信的,可惜扶苏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气呼呼的背影,公输甘也不敢在章台宫的大殿放肆,只好跟着内侍出去。 扶苏抱着胳膊生闷气,当?然不只是?因为公输甘,而是?因为直到公输甘走了,他们居然都没人提到豆浆有什么妙用。 哪怕是?因为好奇提一嘴呢,居然也没有! 哎,时代的代沟,豆制品那么多,没有人去发掘,岂不是?太可惜了! 从章台宫回去,扶苏就又开始给孟芽挑刺,力?求让她做出更多自己熟悉的美食来。 不过孟芽完全不觉得扶苏是?在找她的麻烦,她觉得这是?得到长公子重用的表现,何况每次制作?出一种新的吃食,长公子都会额外赏赐她,孟芽乐在其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着大地渐渐冰冻变白,又长高了些许的扶苏已?经可以吃到膳房呈上的豆渣饼了! 混着鸡蛋液和肉香的豆渣,用油煎成一个个不过扶苏手掌大的饼,趁热撕开吃上一口,简直是?冬日?里最幸福的消遣。 就连楚夫人都爱得不行,甚至破天荒记住了孟芽的名字,对于向来眼睛不往下看的楚夫人来说,这可太难得了。 因此?,孟芽得到了楚夫人官方认证的:“确有几分巧思?。” 扶苏边吃边点头,不过就是?可惜了,她没能做出豆芽,冬天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吃,实在是?太难熬了。 黔首们却不觉得难熬,相反,他们觉得今年?的冬日?过得格外舒心。 自从一位姓公输的客卿带着他们做什么石磨,咬不动的豆子麦子用那石磨随便磨上几圈,就比他们舂了两个时辰的还细,甭管蒸成饼还是?煮成粥,都软和得不得了,就连五旬老人都咬得动! 那位公输先生还教给他们一个做豆浆的法子,说是?只 弋? 要将?菽提前泡上几个时辰,再用石磨多磨几次,将?磨出来的浆水煮沸,那醇香的味道都能比得上牛乳。 “牛乳是?什么味道?” “跟羊乳差不多。” “那羊乳咱也没喝过啊!” “管他呢,反正好喝。” 有那家中富足的黔首学了,照着公输甘教的将?菽磨得细细的,果然流出了浆水,煮沸之后?香气扑鼻,冬日?里喝上一口,直暖到心窝里,暖得他们止不住热泪,直说没有哪个冬日?比今年?更暖和了! 黔首们也发现了豆渣的醇香,有的人直接吃,有的则是?拌在粟麦中,让往日?寡淡的饭食都增添了些味道。 只有自诩高人一等的王孙贵族们对此?不感兴趣,本来听说那什么豆浆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他们还想跟一把潮流,结果传出来没多久,街头巷尾就都能见到了,随便一个黔首都能捧着碗喝得喷香,贵族们顿时失了兴趣。 什么味道堪比牛乳羊乳,不过是?菽做出来的贱物,哪有直接喝牛乳羊乳来得痛快? 只有公输甘照喝不误,他的想法很简单,连长公子都爱喝爱吃的东西,他有什么不能喝不能吃的?难道他还能比长公子高贵不成? 而且,宫中膳房做的豆渣饼实在是?太香了,哪怕不加肉也香得过分,他以前从不知,原来菽也能做得这么香!公输甘吃得连头都不抬。 扶苏黑着脸夺走盘子,让他想吃回家自己做去。 没错,那日?之后?,公输甘跟扶苏并没有断了来往,扶苏见到公输甘时,也完全没有气愤的样子,似乎那天在章台宫被气得抱着胳膊不理人的不是?他一样,公输甘只能将?之归为小孩子忘性大,反正他们重归旧好了。 不过公输甘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叫随到了,他现在很忙。 首先推广石磨不是?只在咸阳推广,不过已?经到了冬日?,不适合在外奔波,所以公输甘只是?在临近的几个城池推广了一番,春天之后?就要在各个郡之间游走了。 其次,石磨这件事给了他启发,既然王上对他研究的攻城机关不感兴趣,那他完全可以从其他方向着手,什么机关不是?机关呢?得到王上的重用才是?要紧事,不然没有君主支持接受公输家的理念,他们早晚会泯然于众。 所以公输甘想开了,先想办法在秦王面前站稳脚跟再谈其他,反正秦国不会停止征伐,总会有用得上他公输家的一天,且等着就是?了。 因为这些,扶苏要多日?才能见公输甘一次,他倒也不急,因为今年?冬天格外的冷,雪也很厚,扶苏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窝在寝殿里,才没有心情见公输甘呢。 一直到次年?春,咸阳都是?一片祥和,不过等春季一到,祥和立刻化为乌有。 对外,秦军继续向黄河南岸进发,韩魏岌岌可危; 对内,嬴政彻底到了及冠的年?纪,但不论是?吕不韦还是?赵姬,都不曾提过还政于朝的事,朝中上下皆感受到了暗潮涌动,领兵在外倒成了一件令人羡慕的事。 不过很快,这份暗流就被另一件大事盖过去了,因为地方县官来报,大河发水了! 第 126 章 春耕不久, 雍城旧王宫上空又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赵姬与嫪毐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 嫪毐抱着刚出生的幼子,另一只手牵着稍大一些的长子,聚在榻前, 尽享天伦, 其乐融融。 兴许是第二个儿子的出生, 加深了赵姬对嫪毐的喜爱,居然动?用了太后玺印, 加封嫪毐为长信侯! 《史?记》记载:“……嫪毐封为长信侯。予以山阳地,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圃驰猎恣毐。事无大小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 不仅封侯,还将山阳赐给他做封地,宫室、车马、衣服、园林、打?猎都听?凭嫪毐的意愿,事无大小皆听?从嫪毐的命令,又把太原郡改成了毐国, 极尽荣宠。 这次生产, 赵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突然就想开了, 再也不遮遮掩掩的,公然与嫪毐在雍城嬉戏快活, 甚至不顾反对, 公然封嫪毐这样一个内侍为侯, 根本不将嬴政和公卿们?放在眼里。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议论纷纷, 皆言赵太后有效仿芈太后之心。 效仿芈太后养个男宠倒是无妨, 就怕她是要效仿把持朝政啊。 “王上已经二十有一, 该亲政了。” “可?是太后这……” 往日太后并不会如此无状, 偏偏在嬴政即将亲政时,显露出与芈太后相似的志向, 让他们?不得不多想。 有人讨论正事,有人关注点却歪了。 “太后的品味真是……怎么偏偏养了个内侍当?男宠?中看不中用啊。” 要是内侍都能行,那他们?也行! 咳,当?然了,他们?只是想想,王上马上就要亲政了,没必要用自己的脖子去试王上的刀快不快。 赵姬反常的举动?似乎激起了公卿们?的八卦欲,大家都在思考,对啊,太后为何会宠幸一个内侍呢? 答案其实很好猜,能入朝为官的都不是傻子,很快就有人产生了大胆的猜测:“除非,这个内侍是假的!” 这个猜测极其荒谬,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或许就是真相。 得出此结论的重臣们?震惊得都快把胡子拽掉了,太后居然罔顾宫规礼法,将一个假内侍藏在宫中,供自己享乐。 而且享乐也就算了,还大喇喇地给人封侯,还将权力放手给他,这岂不是在公然打?王上的脸吗! 公卿宗室群情激奋,恨不得去替王上拨乱反正,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咸阳宫,却始终一片宁静,嬴政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对赵姬宠信嫪毐一事置若罔闻,也不去阻止嫪毐当?权。 因?为嬴政还未亲政,秦国的大权实际上还掌握在太后的手里,当?她选择放权给嫪毐时,连嬴政都不能阻止,长信侯的势力迅速在秦国壮大起来,无数人追捧巴结嫪毐,包括朝堂上的一些官员,甚至是秦国周边的戎狄部落。 嫪毐虽远在雍城,手却已经伸到了咸阳,凭借着赵姬的宠信,竟然能与吕不韦打?成个平手。 时人震惊之余,也将秦国朝堂局势上的变化传到了大河上下?,连正与秦国激战的韩魏都听?说了此事。 秦军勇猛,魏国实在是打?不过,就想用重金贿赂,请求秦国退兵,不过在要贿赂的人选上犯了难。 “与嫪氏乎?与吕氏乎?” 到底是贿赂新贵嫪毐呢,还是贿赂丞相吕不韦呢? 最后魏国决定贿赂嫪毐,足见?此时嫪毐的权势已经到达顶峰,连吕不韦都比不上他。 攀附嫪毐的小人志得意满,只忠于秦国,忠于嬴政的人却对此愤愤不平,恨不能对嫪毐杀之而后快。 可?惜嫪毐势大,公然反对他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几月时间,包括廷尉、卫尉在内的十几个人都被赶回家自己吃自己了,新上任的都是嫪毐心腹。 扶苏听?到的时候一阵惋惜,以前那个卫尉多好,为人正直又体?恤下?属,他还挺喜欢的来着,换成现在这个,连宫门守卫们?都变得不讨喜了起来。 因?为这个,扶苏难得安分?起来,整日待在宫里,再也没想过出去偶遇客卿。 因?为挖出了公输甘这个有用人才,扶苏深深觉得秦国的客卿群体?简直是个宝藏库,不知道还藏着什么人才呢,比如未来当?了三十年丞相的李斯, 现在不也是客卿的一员。 不过让扶苏奇怪的是,他去了那么多次,怎么一次也没遇到李斯?难不成他注定跟李斯没缘分?? 啧,可?惜。 秦国权力上的争斗也影响到了战局,魏国最终决定重金贿赂嫪毐,请他在赵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赵姬也是昏了头,嫪毐一说什么魏国积弱,秦国不该恃强凌弱,她居然就表示了赞同?,给咸阳传信说要退兵。 要知道先秦时的太后摄政,可?不仅仅是名义上代替君主,朝廷的政令,包括出兵,都要同?时盖上君主的印玺及太后印玺才能生效。 如果赵姬铁了心要退兵,这事还真有可?能被她办成。 即便是嬴政和吕不韦也没办法阻止她,秦国还是如魏国所愿退兵了,魏王与臣子额手称庆,秦国大臣们?却快气死了,以前都是他们?看别人家王室的笑?话,没想到这次拖后腿的出现在了自己家,简直晦气! 可?是没办法,如今嫪毐势大,连吕相都要暂避锋芒,他们?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 不过,一直忍着也不是他们?性格,打?魏国的军队是退兵了没错,打?韩国的那不是还没退呢嘛! 韩王实在小气,不舍得出钱贿赂,所以没人替韩国说好话,韩国武卒又弱得可?以,根本不是秦人的对手,打?起来毫不费力,他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逮着韩国往死里打?。 不过韩国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们?制作的弩和剑都是利器,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国弓弩的射程是当?时最远的,而韩国的剑又素来有“陆断牛马,水截鹄雁”的美?名,格外锋利。 凭借着兵器之利,韩国也给秦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惜这点优势完全?填补不了韩军与秦军的差距,还是被秦国压着打?。 扶苏表示唏嘘,你说韩国手握最先进的武器技术,怎么就混成了七国里最差的那个了呢?哪怕是当?武器贩子都不至于这么惨。 没有了魏国帮忙分?摊压力,韩军节节败退,秦军几乎快打?到了新郑,韩国上下?一片恐慌,几乎以为韩国就要这么亡了呢。 不只是韩国,楚国也坐不住了。 如今七国之中,唯有楚国能与秦国一争,而秦楚中间隔着韩魏,多少也算一个缓冲,若韩魏都亡了,秦楚之间的斗争一定会更激烈,这是楚王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得知秦国都快打?到韩国都城了,楚国终于不再装死,立刻点兵遣将要支援新郑。 此事由春申君督办,足以可?见?楚国的重视程度。 同?一时间,正巧姚贾刚从魏国来到楚国,在外两年了,除了第一年回去送粮食,姚贾一直在各国之间奔波游说,结交了无数高官权贵。 本来他在魏国,结果魏国跟秦国打?起来了,还差点把他抓到大牢里,好在魏国有人出了主意,用重金贿赂嫪毐,让秦国退了兵,姚贾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姚贾并不觉得庆幸,嫪毐的势力发展时,姚贾不在秦国,对此没有直观的感受,直到这次魏国贿赂嫪毐,居然就能使秦国退兵!姚贾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区区一个内侍,被封了侯不说,居然还能左右军队调度?秦国将有大祸啊! 姚贾心中隐忧,只想快点结束游说回到秦国,魏国刚刚与秦国打?过一场,这时候劝说他们?毫无用处。 韩国与秦国的战事还没结束,以两国悬殊的实力,结果如何根本都不用想,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楚国可?能会插一脚,因?此姚贾思量过后就去了楚国。 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李园联络联络感情,不过这次他见?到的可?就不是门客李园,而是治粟内史?李园。 两年前,姚贾在楚国搞的那一手,让楚国的绸缎行业直接陷入停滞,全?部归入国有,楚王将此事交给了李园,李园果然也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只两年时间就已经脱离春申君,成为了治粟内史?。 治粟内史?是九卿中的一位,经济大臣,主管国家粮食、财货储备,职责与后来三省六部制中的户部相差仿佛,掌握着一国的经济命脉。 “多亏姚兄,在下?才能忝局内史?之位,来,我敬你一杯!” 身居如此高位,李园难免志得意满,与人相处时都带着些傲气,就连说着感谢的话时,也像是在炫耀。 姚贾却丝毫不以为忤,这样自大自满的人若为秦国内史?,姚贾恐怕要担心一阵子,但若他是敌国内史?,姚贾只担心他还不够自满。 于是又是好一顿恭维,直将李园夸得通体?舒泰,两人之间的友谊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样子。 与此同?时,秦军在与韩军的对战中高歌猛进,韩国岌岌可?危,楚国内部已经出现了要支援韩国的声音,姚贾就打?算借李园之口劝阻一二。 孰料还不等他付诸行动?,秦韩就已经被迫停战了。 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大河都发了洪水,蔓延范围甚广,两军交战处就离大河不远,如此情形下?,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况且两国农业皆仰赖大河,如今突发洪水,恐怕粮食都要减产,换句话说就是,能打?,但是有可?能供不上军需,如果要供应士卒,平民们?就要饿肚子。 怎么看都不划算,所以两国默契地收兵,就当?这场仗没开始过。 韩国幸运得保住了都城新郑,楚国也不需要出兵了,双方暗自觉得,这场洪水实在是太及时了。 然而话虽这么说,此次洪水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河水漫灌,甚至将河鱼都冲上了案,许多人乘车骑马去河边捡鱼吃。 有鱼吃了,这看起来是一件好事,黔首们?大都欢呼雀跃,然而公卿们?可?没人笑?得出来。 《汉书·卷二七》中说:“鱼阴类,民之象,逆流而上者,民将不从君令为逆行也。” 在当?时人们?的观念里,鱼属阴类,大批鱼冲上岸这种情况叫‘河鱼大上’,代表着阴气太盛,小人猖獗,君臣关系不正常。 这正对应着秦国的朝堂现状。 而上天降下?的灾异不止于此,越明?年,即秦王政九年,彗星见?,或竟天。 这是个比‘河鱼大上’还要不吉利的天象,它?属于“君臣失政,浊乱三光”之象。① 彗星见?,则臣弑君,必有灭国,或兵祸将起,国家易政。② 接连两次的异象都能与秦国□□势对应上,由不得大家多想,一时间朝堂上人心浮动?。 吕毐相争已有一年之久,不肖细说,大家也知道这个不从君令还想要弑君的奸臣小人到底是谁,忠君之士无不欲杀之而后快。 同?年,秦国再次攻打?魏国的垣城和蒲阳,打?了魏王一个措手不及,气得在王宫痛骂这长信侯嫪毐,只收钱不办事,不当?人子。 而得知秦国再次攻打?魏国,嫪毐脸色也不好看。 他分?明?已经暗示过太后,恃强凌弱有伤天和,去岁大河水灾就是上天的示警,秦国不该再攻打?韩国与魏国了。 当?时太后连声说好,没想到秦王只是送来了一封信,太后居然就同?意用玺了!连他去劝说都不能让太后改变决定,这让嫪毐深觉丢了面子,心中对秦王与太后产生了怨怼。 果然还是母子情深啊。秦王的存在还是太过碍眼。 嫪毐哪里知道,赵姬答应用玺可?跟母子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单纯是因?为嬴政许诺,攻下?来的城池中,有一半会划为太后食邑, 哼,不就是母子嘛,太后又不是只有秦王一个儿子,嫪毐将眼神放在了已经两岁的长子,和即将满一岁的幼子身上,暗自下?了某种决定。随后不久即向太后进言,二人定下?约定,若秦王意外身死,或可?让两人的私生子即位。 本来嘛,有成蟜在,哪怕嬴政出了意外,也轮不到两人的私生子当?秦王,可?谁让成蟜通敌既成事实了呢,一个出卖过秦国的人岂能为君? 所以二人讨论时,哪怕是身为生母的赵姬,也没考虑过成蟜。 本来对于嫪毐的谋划,赵姬并不赞同?,扶持一个没有嬴氏血脉的人当?秦王,实在是太挑战秦国宗室和公卿们?的神经了,没人会赞同?的。 可?架不住嫪毐一直在赵姬耳边说,说两个儿子这种身份,这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唤一声母亲,他实在忍不住心生怜惜,为了能让两个儿子活得堂堂正正,他们?为人父母的,不得不多加考虑。 说得次数多了,赵姬的态度也日渐松动?,默许了嫪毐的筹谋,包括他偷偷联络大臣,联络西戎部落首领的举动?。 一股流淌在雍城与咸阳之间的暗潮悄悄涌动?,恰如天象所说,国有易政之险。 九年,秦王嬴政已经年满二十二,以遵循先祖旧例为由,当?朝表露出亲政之意。 男子本应二十及冠,然《荀子》有云:“天子诸侯子十九而冠……”,也就是说,嬴政十九岁时就应该及冠亲政,却因?为与吕不韦和赵姬相争,一直拖到了二十二岁。 而所谓的先祖旧例则是指《史?记》中记载的:“惠文王、昭襄王均十九而立,立三年而冠……均在二十二也。” 以先祖旧例为准绳,谁也不敢违背,因?此公卿百官咸从。 《史?记·秦始皇本纪》:“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 秦王政九年四月,嬴政终于举行了冠礼,佩戴太阿剑,这昭示着他正式成为秦国唯一的掌权者,这可?让某些有心人坐卧不安了。 是夜,嫪毐矫玺发县卒卫卒、官骑,戎翟首领等人欲攻蕲年宫为乱,然而嬴政早有准备,令昌平君与昌文君带兵平乱,斩首数百,嫪毐等乱党可?谓来势汹汹去时匆匆,明?明?他联络的人也不少,可?惜一个回合都没撑住。 大概因?为这一世,嬴政得知赵姬与嫪毐私情的时间,比扶苏上一世早了许多,准备得也足够充分?,因?此嫪毐并没有像历史?中一样逃脱,反而是被当?场刺死。 “咣当?——” 太后寝宫中,一个圆滚滚的事物被禁军扔到地上,吓了赵姬一跳。 “啊!这是什么?!” 似乎是一夜的激战让嫪毐发髻散乱,正好覆盖住了他僵硬的面容,却还是吓得赵姬瘫坐在地,瑟瑟发抖。 在她对面,嬴政身着玄色衮服,神情掩藏在冕旒之后,不辨喜怒。 不过殿中那两队盔甲齐全?,剑尖仍在滴血的禁军们?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瞥一眼地上浸出的血迹,嬴政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寡人听?闻,太后与长信侯一向感情甚笃,何故惊慌至此啊。” “你……!” 赵姬闻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嬴政,嬴政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底混合着惊慌的愤恨。 恨他杀了嫪毐吗?还是恨他没有如两人预想中一般被杀? 金戈摩擦的声音响起,嬴政拔出剑,拨开乱糟糟的覆发,露出嫪毐瞪大了却早已失去光彩的双眼,死不瞑目,倒也对得起他的所作所为。 脖颈的断口处不太平整,似乎做这件事的人还不熟练,也或许是想让他即便是死了也别想死得安宁,嬴政用剑尖挑着嫪毐的发髻,随意地一拨弄,让它?朝向赵姬那一面,确保赵姬可?以清楚地看见?,嫪毐死前到底有多痛苦。 赵姬偏过头不敢看,却也不敢说话,嫪毐死了,死得如此干脆,焉知下?一个死的是不是她。 虽说有孝道在,嬴政不可?能会这么做,但嫪毐血迹斑斑的首级实在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昨日还说着缠绵情话的人,今天就已经变成一块烂肉扔在她脚边,这让赵姬恍惚觉得,被割下?头颅的人不只是嫪毐,还有她! 嬴政似乎看不出赵姬的恐惧,继续劝道:“太后还是看一眼吧,这可?是最后一眼了。” 赵姬突然情绪激动?,颤抖的幅度都变大了,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猛地抬头望向嬴政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 嬴政收回剑,递给身旁的内侍擦干净,然后才收回剑鞘,慢条斯理?地说:“嫪毐联合了卫尉、内史?、戎翟谋反,太后该不会是想说不知情吧?他用的可?是太后的玺印。” 如果说嫪毐谋反令嬴政愤怒的话,赵姬的默许与纵容则让他连愤怒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也许他们?天生就没有母子缘分?。 早就清楚的事情,何必在意。 嬴政漠然转身,就像看不到赵姬脸上的惊惧与愤恨,今日之后,赵姬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擎肘。 “那两个孽子在哪儿?” 闻言,殿外的禁军一人提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一个不过两岁,另一个尚在襁褓,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禁军毫不怜惜手软的方式,赵姬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因?为过度惊惧,早就浑身瘫软没有了力气,然而听?见?两个年幼的儿子在哭,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惊慌怒斥:“你们?在做什么?!把他们?放下?来!” 可?面对赵姬的怒斥,两个禁军就像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手软放人的意思,赵姬心中不由更加惊慌,怒气也更盛。 “还不放下?!” 没人听?她的。 幼儿的哭声震耳欲聋,哭着朝赵姬伸手求救。 这母慈子孝的一幕端得是讽刺,可?惜任凭赵姬如何崩溃和怒吼,也救不了她的两个私生子,更救不了她自己。 几个内侍携着麻布袋进了殿,当?着赵姬的面将两个私生子装入袋中,将袋口系得紧紧的,赵姬太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了,瞳孔骤然放大,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 她之前还可?以对着禁军怒斥,可?当?这一幕发生时,极度的惊惧反而让她无法发声,随着君王一挥袖,内侍们?得令,狠狠将两个麻布袋掼在地上。 随后殿内只闻棍棒击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幼儿痛苦的嚎哭声,赵姬神情惊惧哀痛,狼狈地朝前膝行了几步,却被两个内侍死死拦住,她望着遭受极刑的幼子无声落泪,浑身颤抖,却始终不敢多一句言语。 一开始发现嬴政目的时,赵姬先是震惊,见?到两个幼子被施囊扑之刑的一刹那,深感切肤之痛,对嬴政更是涌起了恨意。 但这股恨意只升起了一瞬间,很快就被惧意压下?,占据了所有情绪,嬴政已经亲政,嫪毐也失败身亡,赵姬从此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后,再也不能染指朝政,她彻底失势了,甚至生死都在嬴政一念之间。 于是她不敢再恨,就这么含泪默默看着,直到麻布袋里彻底没了动?静,鲜血流了满地,方才如死灰般闭上眼。 你看,所谓的母爱也不过如此,嬴政目露讽刺,真的面对生死时,还不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 嫪毐与赵姬密谋,妄图用私生子取代他秦王的位置,可?惜奸佞又怎配肖想正统,主谋嫪毐尸首分?离,私生子也都成了两滩血肉,嬴政甚至从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看过他们?。 他实在觉得奇怪,赵姬是怎么想的,居然以为这两个私生子能取代他? 不过,既然已经从赵姬手里收回权力,她到底是怎么想也不重要了,嬴政漠然垂首。 “太后身为寡人生母,本应奉居甘泉宫,但既然太后不喜欢甘泉宫,独爱雍城,那就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吧。” 赵姬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头望着嬴政,眼神惊惧中带着一丝乞求,可?惜尘埃落定后的示弱毫无意义,不影响嬴政说出这冰冷的决定。 嬴政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这一地狼藉,也不过是他称帝之路上的些许砂砾罢了。 看见?嬴政走了,赵姬似乎终于冲破了一层阻碍,开口喊道:“不!我不能住在这!我不要住在雍城!” 三年前赵姬离开咸阳,用的是借口是,曾找太卜占卜过,甘泉宫于她有碍,必须要搬出去住才行,为此连扶苏的满月宴都不曾参加,匆匆来了雍城。 就连夏太后薨逝,赵姬回咸阳宫吊唁,用的也是同?样的借口,根本不肯在咸阳长住。 难道雍城的旧王宫就真的胜过甘泉宫吗?当?然不是!赵姬一直住在雍城,不过是为怀孕生产做掩护,为了与嫪毐光明?正大地快活。 如今嫪毐与两个私生子皆亡,她还留在雍城干什么?她已经失去了摄政的权力,不能再失去身为秦王生母这个唯一的优势了,原本避之不及的甘泉宫,现在她恨不得住到死! 何况嬴政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将她永远囚禁在此地,就像郑庄公对其母武姜那样! 听?到这个决定,赵姬比亲眼看到两个幼子死亡还要恐惧,她不能留在这儿,她要回咸阳,她要回甘泉宫! 眼见?着嬴政越走越远,身边的内侍却还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追出去,赵姬只能失控大喊:“嬴政!你听?到没有!我是你的母亲,我应该住在甘泉宫!” 殿门口,嬴政身形停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挥挥手,示意内侍处理?掉噪音。 到底是他的生母,这般疯癫的样子若是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等到第二日破晓,一切尘埃落定,因?为嬴政冠礼代表着亲政,政治意义非凡,朝堂上大小官员都随行来到雍城观礼。 王上终于成年可?以亲政了,这是一件大喜事,昨日观礼过后,官员们?都睡了个好觉,谁知睡醒就变天了。 什么?长信侯嫪毐居然意图谋反? 哦,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什么?他不是自己谋反,卫尉、内史?都与之勾结,甚至还有西戎部落的份儿? 哦,可?以理?解,谁造反还不拉几个帮手呢。 什么??!太后竟然与嫪毐育有两子,还妄图让私生子登上王位?他们?疯了吧! 初次听?闻如此秘辛的官员们?都一脸精神崩溃,三观重塑的表情,仿佛烧炸了的陶俑,马上就要裂开。 嫪毐造反这事儿,他们?基本上能猜得到,毕竟这一年里,对方凭借着太后宠爱,肆意敛财,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还跟吕相别苗头,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人,嫪毐不造反他们?才会感觉奇怪。 但是,太后糊涂啊!宠爱一个男宠罢了,怎么还能跟他生孩子呢?居然还为了两个私生子,与王上母子反目,简直得不偿失。 官员们?大摇其头,诚然他们?明?白,赵姬此举不一定是为了私情,更多是因?为,嬴政亲政,她就要将手中的权力都还回去,定然是心中不甘,这才同?意了与嫪毐同?谋。 可?惜了,如今事情败露,不仅自己要幽居雍城,还连累王上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没错 ,哪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赵姬和嫪毐的错,嬴政的处置方式无可?厚非,可?谁让赵姬是他的生母呢,秦国又是一个注重孝道,儿女不孝时父母甚至可?以请求官府将其处死的地方,在所有人眼里,嬴政居然将母亲幽禁起来,就是大大的不孝! 他们?根本不去想,其实这已经是嬴政基于孝道做出的让步了,不然赵姬居然帮着情人谋反害他,嬴政早就让将赵姬与嫪毐一并处置了。 昨晚嫪毐先是被刺死,又被砍下?首级,然而对他的惩罚仍未结束,嬴政命人将嫪毐的尸体?抬到大街上去,行车裂之刑。 这才是真正的五马分?尸。 以及对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眼睛都不眨地施以囊扑,他可?不是什么手软的圣人,赵姬现在能活得好好的,连一丝油皮都没破,嬴政深觉自己已经足够孝顺了。 然而旁观者觉得这还不够!你必须全?方位原谅赵太后才行! 嫪毐的尸体?被当?众车裂之后,就是与嫪毐勾结的官员们?,包括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余人皆被斩首,嫪毐被灭全?族。(3) 所有人疯狂讨论起与此事有关的事,然后就不可?避免地谈到了那两个私生子,得知嬴政居然让人将二子囊扑,纷纷哗然,因?为这件事严格上来讲是与秦律不合的。 秦国真是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法家的形状,得知嬴政以这种方式处死两个私生子,第一时间不是觉得他太残忍,而是认为这违反了秦律! 官员们?:笑?话,杀两个私生子算什么?能影响治国吗?可?要是王上带头不遵守秦律,那是在掘秦国的根啊! 于是雪花一般的上奏堆满了嬴政的案头,然后处理?完叛乱的第二日也依旧勤勉的秦王,就被一群长篇大论阐述秦律不可?更改,商君会哭的竹简给糊了一脸。 嬴政第一次对自己的臣子感到无语,但这些劝谏他又不能不听?,于是统一刻上了一个“阅”。 而不在朝中为官的人,或者是那些其他六国来的客卿们?对此表示大为震撼,不是,没人在乎孝悌吗?人伦被你们?吃了? 没人上奏他们?要上奏了,更有有才之士以孝道开篇,痛斥一番秦王不孝不悌,说你这样秦国是没有未来的。 难得又有人才前来投奔,结果打?开一个是在骂他,再打?开一个还是在骂他,若不是心中想着大业,不想堵塞秦国的求才之路,大街上被车裂的可?能就要多几个了。 这类竹简,嬴政从雍城批到咸阳,扶苏偶尔看了一卷,内心直呼佩服,你们?是真勇啊! 真敢让后世那些自诩狂士的人来看看,什么才叫狂,你再狂你敢指着秦始皇的鼻子骂吗? 不过,他们?骂他们?的,嬴政从来不理?,也没有派人去抓他们?的意思,采取了一种无视的态度。 扶苏觉得,还是这些人分?量不够啊,要是换成尉缭子来骂,赵姬早就能回甘泉宫了。 不过扶苏希望,尉缭子还是晚点来吧,他还不想在宫里看见?赵姬那张讨厌的脸。 而见?到嬴政接下?来的动?作后,扶苏感慨,他爹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半月之后,大概是终于对雪花般的讨论孝悌的上奏感到厌烦,哪怕不能处置这些人才,嬴政也想做点什么让他们?闭嘴。 天天上奏有什么用呢,那两个私生子被扔在乱葬岗,估计连骨头都被野狗吃了,难道上奏还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吗? 人死了自然不能再复活,就像他做下?的决定,从来不会有更改的一天,若嬴政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劝动?,说不定他早就被赵姬哄着丢掉了王位。 于是很快,大概是生怕这些人关于孝悌的讨论缺乏素材,嬴政突然想起来还在牢里关着的,不知是圆是扁的成蟜,秉着好事成双的态度,他命人将成蟜拖了出来,先在咸阳宫外公示三天他通敌卖国的罪状,三日过后,也在大街上车裂了他。 至于其他涉及此事的武将及成蟜的家臣们?,早在两年前就以及身首分?离,倒是不需要像处置嫪毐时那么麻烦。 两人的封地也被收回,重新改回郡县,为都内(国库)增加了不少收入。 而原本还扛着孝悌大旗,大书特书的人们?,只觉得一口气倒灌进了嗓子眼,差点被嬴政这一波操作噎死。 只有扶苏在悼念死掉的成蟜:“啊,我可?怜的叔叔,怎么变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也不知道上香祭拜时,该烧一炷香还是五炷香啊?” 第 127 章 过去的一年多, 嫪毐的势力?越来越大?,诸国?皆有耳闻,不然?魏王也不会放弃吕不韦而选择贿赂嫪毐。 秦王已?经成年, 太后的男宠却骄恣狂妄, 始终不懂得收敛, 谁都看得出来,秦国?这是要乱了。 六国?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窃喜, 他?们巴不得秦国?越乱越好,这样他?们才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可没想到那?嫪毐如此不中用,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就被秦王斩首车裂了,势力?也被连根拔起,而秦王?听说连一点油皮都没破。 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人恨得摔了杯盏花瓶, 偷偷骂嫪毐真是个废物。 随着嫪毐被诛杀的消息一起被传出的, 还有秦王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囊扑、将亲生弟弟车裂甚至囚禁亲生母亲的坏名?声, 其手段之?狠厉, 令天下哗然?。 有人立刻开始奋笔疾书,向天下声讨秦王不孝的行径, 这的确给秦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具体表现?为, 以孝道为先的读书人们都不愿要到秦国?出仕了。 但有识之?士的眼中, 不仅能?看到秦王狠厉无情的一面, 从赵姬宠信嫪毐, 到嫪毐与吕不韦争锋, 再到最后谋反被诛, 期间不过一年的时间,秦王不仅解决了叛乱, 还从母亲手中夺回了政权,可谓是既有魄力?又?有手段,如果他?们所料不错的话,很?快,吕不韦也要栽了。 韩非听闻,忧心长叹:“果然?虎狼之?君也。” 秦王如此,六国?要有危险了。 随后想到自己屡次劝谏韩王,与诸国?合纵抵抗秦国?,可韩王沉湎于声色玩乐,连他?的面都不见?,数年的劝谏毫无成效,韩非不觉心灰意冷,每日在府中著书立说,甚少再去王宫。 他?已?经认清了现?实,韩王根本?不会听他?的劝谏,他?再努力?也是无用的,不如著书将自己的所说传下去,多多为韩国?培养些人才,也算是为韩国?出一份力?。 韩王不愿意听韩非说话,但读书人们可是喜欢得不得了,他?的著作一经传出就收获无数惊叹,所有人争着抢着抄录,并迅速传遍了七国?。 尤其是崇尚法家的秦国?,韩非书中所写的‘以道为常,以法为本?’精准地戳中了这些法家爱好者的小心脏,疯了一般在秦国?内传颂,更有甚者直接抄录一份献给了王上。 不过最近嬴政没时间看,终于亲政,他?比以前还忙,而且秦国?又?出兵了,打的还是魏国?。 魏王忍不住痛苦面具:这是报复吧!一定是! 这次派出去的人叫杨端和,扶苏听了一耳朵,感觉很?陌生,似乎不怎么出名?啊? 他?带着这个疑问去问蒙骜,没想到一向对儿孙严格要求的蒙骜,对杨端和的评价却很?高?,说他?性格沉稳,从不轻敌冒进,是个做主将的好苗子。 别看张唐在赵国?名?气高?(赵国?人:晦气!),但若是跟杨端和比起来,还是后者更令人放心,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胜仗,至少主将不会带头乱起来。 扶苏恍然?点头,表示了解了,看样子这是个人才,有机会一定要认识下。 不过杨端和已?经出征了,现?在是没机会认识,于是扶苏又?带着吕滦等人溜达着出宫,去找公输甘了。 如今他?又?长了一岁,嬴政和楚夫人都不会把他?看得那?么严,扶苏得空就出宫去走走,当然?仅限去客卿府和蒙骜府上,真正的市井里巷是绝对不能?去的,不然?以后他?就别想出宫了。 扶苏没那?么叛逆,他?可不会觉得父母这种叮嘱会让他?窒息,什么带着护卫出宫觉得不自由,非得把护卫甩开自己去闯荡,然?后被人一个麻袋套走,扶苏觉得这种人纯粹是脑子有包,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自从两年前得王上召见?,并奉命推广了石磨之?后,公输甘就正式进入了嬴政眼中,他?做的机关术也得到重视,被用在了攻打韩魏的战场上,大?放异彩。 公输甘的府门前再也不是门庭冷落的样子了,跟两年前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一句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其他?客卿都羡慕哭了。 比如费桓,曾经他?是公子王孙的座上宾,公输甘只能?一个人在家玩木头,那?时他?不知?有多得意,可现?在呢,对方成了咸阳宫的红人,得王上重用,自己却还只是王孙们的陪客,费桓越想越郁闷。 能?被公子王孙们邀请去做客,固然?是好事,可对于一个承袭百家所学,一心只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小道,能?被王上重用,出将入相才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若是王上能?重用他?,甭管什么公子王孙相邀,费桓连看都不会再看,可惜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哎! 公输甘带着仆人匆匆走出来,不小心瞥见?费桓这幽怨的样子,忍不住咧嘴偏头,仿佛不小心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公输甘已?经受够了,自从他?得到王上重用,而费桓的上奏却一直被搁置不回之?后,费桓一看见?他?就是这副表情,着实有点倒胃口。 三十多岁一大?把胡子的壮汉,就别玩顾影自怜那?一套了吧!真的很?辣眼睛! 不过见?得多了,公输甘也能?很?自然?地装作没看见?,能?落个清静。 尤其今日长公子来访,他?忙着去门口迎接,根本?没时间搭理费桓。 如今扶苏也有自己的马车了,本?来他?才三岁,是不需要这么早配备车架的,谁让扶苏总是往外跑,破例配了一辆。 作为长公子,他?可以享受跟公卿一个待遇,乘坐四驾马车,低矮的车厢上面是一个如遮阳伞一般巨大?的华盖,看起来颇为豪华,但扶苏觉得这跟他?爹那?辆相比,简直丑爆了,还小。 公输甘出来时,扶苏刚好被伍左抱下车,虽然?已?经三岁了,还是小矮子一枚,人凳他?不爱用,木头的下车凳他?想踩都踩不到,只能?继续被伍左抱着。 扶苏郁闷,这些人太死板了,怎么就没人想过把凳子做成梯子的形状呢,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不就可以直接爬下来了嘛! 正郁闷着,一抬头看见?公输甘出来了,公输甘恭敬地弯腰向扶苏行礼:“长公子。” 扶苏点点头:“免礼。” 大?概是照顾扶苏的身高?,公输甘弯腰的弧度比见?到嬴政时还低,说话时也轻声细语的,哪怕如今他?的身家已?经水涨船高?,他?对扶苏始终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尊敬,丝毫没有自傲的意思。 这就是扶苏喜欢他?的原因,若公输甘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仗着自己在王上面前得到重用,就把他?当小孩子糊弄,他?一定会直接把公输家拉入黑名?单,反而公输家不行还有墨家。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公输甘在秦国?崭露头角之?后,咸阳还真涌现?了不少墨家的人才,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始终没有见?到秦王的面,甚至连客卿都没混上。 这些扶苏还不知?道,不然?得知?这么多人才在外面游荡,他?一定要心痛死。 随后伍左抱着扶苏走在最前面,一行人进了院子,扶苏一眼就看到了幽怨的费桓,本?来就已?经是一身怨气了,还坐在树荫下,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扶苏沉默了一瞬,问公输甘:“他?还没恢复吗?” 公输甘牙疼般地回道:“还没,日日如此。” “可真是够执着的。” 费桓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长公子的声音?忙转头去看,发现?真的是长公子,费桓顿时笑?得格外阳光灿烂,一点也没有刚才幽怨的样子。 “长公子来啦,今日可要听在下讲书?” 扶苏赶紧摇头拒绝:“不不不,我是来找公输先生的。” 自从扶苏将公输甘引荐给嬴政后,费桓就再也不敢把扶苏当小孩子看了。 想当初,扶苏让公输甘去膳房帮忙,费桓一顿冷嘲热讽,当时扶苏还吓唬费桓想让他?也去膳房,费桓死活不肯去,等到公输甘的名?字传遍咸阳大?街小巷,费桓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恨不得回到初次见?到长公子的那?天,代替公输甘去膳房。 不过费桓理智上也清楚,他?不会做石磨,也不会机关术,哪怕代替公输甘去了也办不好差事,可这种天降的好机会硬生生从手中溜走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因此,从那?以后,再见?到扶苏时,费桓都格外热情,就希望哪天长公子看他?顺眼,能?将他?也带到章台去一次。 费桓除了一肚子的名?家学问,别的什么都不会,为了讨好扶苏,让长公子看到自己的价值,隔三差五就向扶苏自荐,为他?讲书。 然?而名?家属于哲学范畴,名?家的学问听起来就没那?么好理解,可怜扶苏,连文言文都听不太懂,每次还要被迫听费桓讲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何况现?在扶苏自己都不怎么去章台,更别提将费桓引荐过去了,扶苏这个月总共都没见?到嬴政几次,其中一次还是在某个弟弟的满月宴上。 没错,就在这两年中,咸阳宫再添喜讯,扶苏多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婴儿的啼哭声从西响到东。 他?再也不是爸爸的独苗苗了,悲痛。 如今有了新的弟弟出生,他?就不适合再频繁出入章台了,毕竟那?可不是一个普通公子该有的待遇,恐怕宫中会因此事起波澜,扶苏还不想这么早为自己树敌。 更何况,若他?继续出入章台,其他?几个弟弟的母亲就有理由,让弟弟们跟着他?学,扶苏才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必须是独一份! 第 128 章 章台不?能去, 整日留在寝宫中也?无趣,扶苏就只能来公输甘这里?打卡。 其实他?还可以去膳房来着,这两年经过扶苏有意无意的引导, 孟芽和宋河已经做出了很多前世才有的美食, 咸阳宫的膳食是越来越美味, 总算将扶苏解救了出来。 不?过那些个肉还是?一股腥臊味儿,扶苏倒是?想改改, 可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居然懂养猪是不是太奇怪? 而?且劁猪这?种事,他也没办法引导别人去做,宫里?倒是?有不?少专业人才,但是?让内侍去负责这?件事也?太……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戳吗。 扶苏想了想,发现无解,只能放弃, 大不?了他?十?岁之前就不?吃猪肉了! 至于为什?么是?十?岁之前呢?因为过了十?岁的孩子就算是?立住了, 不?用再担心会夭折, 且十?五岁就要?成婚, 所以十?岁的孩子在此时来说,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到那时, 他?就可以多出去接触一些市井中的人, 再然后对养猪感兴趣不?就也?情有可原了嘛。 总之, 除了这?些实在没办法?改变的, 以及实在没办法?得?到的, 比如他?心心念念的辣椒, 膳房基本上已经步入正轨, 就是?主食他?实在是?不?喜欢, 上辈子他?是?吃白米饭了,这?辈子一直在吃粟米和粗糙的小麦面, 实在是?不?习惯。 可是?秦国又不?能种水稻,这?玩意只有楚国才产,所以楚国毫不?客气地将它卖到了和丝绸一个价,扶苏根本吃不?起。 毕竟每天?都要?吃掉一匹丝绸,这?也?太奢侈了,扶苏舍不?得?,而?且对他?的名声也?不?好,所以扶苏一直忍着。 楚国不?是?韩国这?种小国,历史?上秦国是?在打下了其他?四国之后,才去攻打楚国的,就这?还要?倾尽全国之力,可见楚国有多难打。 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年。 这?也?就是?说,他?想随意地吃一碗红烧肉拌米饭,至少要?等二?十?年! 天?呐,那跟出家有什?么区别? 扶苏一想到这?昏暗的未来,就忍不?住皱起脸,极其不?愿意接受。 费桓却以为长公子是?讨厌听?自己讲书,毕竟这?两年他?已经尝试无数次了,一开始还好,扶苏出于礼貌,以及对名家传人的尊重,多少还会听?一会儿,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是?不?感兴趣,就再也?不?肯勉强自己了。 费桓又不?傻,自然能感觉得?到扶苏的抗拒,可谁让扶苏是?他?唯一的希望呢,只能每次一见到扶苏,就追着他?跑。 如今再次被拒绝,费桓心中不?无失落。 “原来是?找公输先生啊……” 怎么又是?来找公输甘的?公输甘那么沉闷不?会说话,整日就知道捣鼓木头?铁块,哪有自己会说话,会逗小孩子开心,长公子怎么偏偏就喜欢公输甘呢? 又来了,那股幽怨的感觉又来了,扶苏搓了搓胳膊,非常想跟费桓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我还是?个孩子啊,你不?去章台献策,一直缠着我,努力错方向了吧! 扶苏赶紧拉住公输甘的袖子,问他?:“公输先生,可不?可以给我做一个杌凳?” 公输甘闻言疑惑:“臣不?曾见公子用过杌凳。” 扶苏还是?太小了,大家哪敢让他?独自踩着凳子下车,一向都是?由伍左抱着上下车的。 况且就算扶苏要?用,也?该去问太仆寺才对,他?们才是?掌管车马的,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做。 他?到底还只是?个无实职的客卿,岂能越俎代庖。 扶苏皱皱鼻子,对太仆寺做的杌凳表示嫌弃:“以前那些太矮了,我踩不?到。” 公输甘看了眼伍左,说:“有伍内官在,公子可以不?用杌凳。” 扶苏:“不?行!我都三岁了,怎么还能一直让人抱着?我要?自己下车!” 挺起胸膛,理直气壮,这?关乎他?长公子的威严! 虽然几个弟弟连话都还不?会说,但扶苏已经开始卷了,一定要?从小立好人设,保证长大以后,别人想起他?就觉得?靠谱,是?最适合当继承人的那个。 这?就让公输甘犯了难,太仆寺做的杌凳不?符合长公子的要?求,可他?也?不?见得?能想得?出来啊,难道要?将杌凳加高吗?可那同样不?安全。 公输甘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但扶苏可不?想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就招呼伍左吕滦等人先进入了正厅,费桓也?提步跟上。 哪怕扶苏看见他?时,脸上已经写满了抗拒,但只要?扶苏不?主动赶他?,费桓就不?走,脸皮厚得?像新型建材。 厅前的台阶对扶苏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费桓若不?是?还保留着几分名家的傲气,都想伸手去扶了。 伍左没有那些烦恼,却被扶苏拨开了手。 “不?用,这?台阶又不?高,我自己可以。” 公输甘被声音吸引,看见扶苏在奋力地登台阶,其实已经比以前强很多了,以前在章台宫,这?么高的台阶他?都是?用爬的,攀爬那种。 望见这?一幕,公输甘突然茅塞顿开,想到了先祖公输班曾经做过的另一样攻城利器:攻城梯! 若将杌凳做成缩小版的攻城梯,不?就可以让长公子自己下车了嘛!只要?架在马车上,再让伍内官扶着,完全不?用担心会摔倒。 公输甘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扶苏,扶苏在心里?比了个耶,果然技术人才脑子就是?灵活,自己只需要?提要?求就可以了,当老板的感觉真爽。 扶苏肯定了他?的构思,公输甘立刻就要?开工,扶苏摆摆手表示去吧去吧,我自己待着也?没什?么,然后公输甘真就带着人去后面开始砍木头?了,看得?费桓叹为观止。 他?想见长公子一次都不?容易,想讨长公子欢心更不?容易,恨不?得?一直跟在身边,结果公输甘不?仅能让长公子主动找上门,现在更是?提前离开都没关系,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过这?倒是?便宜他?了。 费桓兴致勃勃地从旁边抽出一卷书,扶苏一见到他?这?个架势就想逃跑,没想到先失态的却是?费桓。 怕长公子拒绝,费桓抽竹简的速度太快,根本没细看是?什?么,拿到手一展开才发现卷名。 “《五蠹》?这?是?什?么?”没听?过。 费桓迷茫了一瞬,他?是?名家的传人不?假,但这?不?代表他?只读名家的书,如今虽然已经不?是?百家争鸣的时代,然百家之间的争斗始终未曾停止过。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要?想打败对手,首先得?了解对方的路数,所以甭管是?儒家纵横家兵家阴阳家的著作,费桓都读过,说一句学富五车绝不?为过。 但这?卷《五蠹》,他?却从未读过,甚至都没听?说过。如此籍籍无名居然也?能摆在正厅,这?是?何人著作? 这?正厅是?所有客卿都可以用的,算是?公共场合,这?里?的书他?们可以随意翻阅,而?客卿们都是?博学之人,若发现哪本书言之无物?可不?会客气,能当场将人喷到自闭,所以普普通通的书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要?么书中的内容能将人折服,要?么就是?这?写书的人足够令他?们尊敬,这?卷名他?未曾听?闻,一定是?著书之人声名远播了。 费桓赶紧打开竹简,想看看是?哪位先生著了新书。 事实上,费桓想知道的话,问扶苏会更快,虽然整本的《韩非子》他?还没看完就穿越了,但《五蠹》这?么有代表性的一卷,他?还是?看过的,一听?就知道这?书是?韩非写的。 不?过回想一下前世韩非入秦的时间,大概是?在三四年后,秦王偶然读到了韩非的书,惊为天?人,觉得?这?人才合该是?我们大秦的,结果一打听?,人家是?韩国的王孙,顿时惋惜不?已。 再后来秦国攻打韩国,韩王得?知秦王很欣赏韩非,就派韩非出使秦国。 所以说,这?书出现在秦国的时间是?不?是?早了点? “……田中有株,兔走触株……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这?书大概有魔力,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原本还觉得?这?书应该没什?么特别的费桓,已经沉迷进去了,越读越觉得?有道理,虽然与名家学说不?契合,但这?其中的道理实在是?振聋发聩,恨不?得?早一点读到。 不?过越是?往后看,费桓的眉头?皱得?越紧,有些话太过严苛了,他?实在不?敢苟同。 看到开篇时,他?还以为这?是?以为儒家学者写出来的,看到后面才发现,这?跟儒家关系不?大,字里?行间都是?商君的影子,都主张以法?治国,正合秦王的治世理念,也?难怪书的名气不?大,也?敢摆在正厅。 费桓又往后面翻了翻,赞同不?赞同的各占一半,既然如此还是?别读给长公子听?了,最后他?看了眼著书者的名字。 “韩非?韩国的宗室?” “韩国?”扶苏似乎来了兴趣,问费桓,“父王告诉过我,韩国在大河南边,是?吗?” 费桓点头?:“正是?。” 扶苏低头?看了看费桓手里?的竹简,好奇道:“这?个人费先生认识吗?” 费桓迟疑了一下,道:“臣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师从大儒荀子,时常得?到老师荀子的赞赏,想必也?是?一个博学之人。” 不?过,这?人师从儒家,却在《五蠹》里?写“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儒家利用文学扰乱法?治,游侠依靠武力违反禁令,直接将儒家归类为五蠹之一? 要?知道五蠹,就是?五种害虫,比喻成人就是?危害社会的人。 嘶,太狂了,这?跟欺师灭祖有什?么区别? 费桓觉得?自己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没想到在真正狂妄的面前,他?连个弟弟都算不?上。 “费先生?费先生?” 扶苏伸出手在费桓面前挥了挥,等费桓回过神之后,问:“费先生怎么不?说了?我还想多听?一些。” 费桓神色古怪。 多听?一些?听?什?么?这?种不?尊师重道的行为,他?哪敢讲给长公子听?! 万一某一日王上问起来,得?知他?就教长公子不?尊师长,不?守礼法?,还不?得?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咸阳! 所以费桓神色变换几下后就说:“此人没什?么名气,臣只知道这?么多。” 无名之辈罢了,公子不?需要?关注他?! 扶苏战术后仰,你还真敢说啊,韩非没名气?他?可比你有名气多了。 两个人脑回路不?同步,上辈子的记忆先入为主,在扶苏眼里?,韩非是?法?家的,嘴两句儒家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他?不?理解费桓,为什?么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他?关于韩非的事,难道他?也?跟韩非有仇? 这?可就麻烦了。 今天?能读到韩非的书纯属意外收获,扶苏还打算将书带回去给他?爹看,好早点把韩非从韩国弄过来,此时李斯还地位不?显,韩非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没想到啊,跟韩非有仇的人还挺多。 扶苏皱眉看了看费桓,心想怎么办?他?很想让韩非来秦国,要?不?把这?个费桓赶走? 大热天?的,费桓突然打了个冷战,他?手捧着竹简眼神迷茫。 他?还不?到四十?岁,身体就已经虚成这?样了吗? 第 129 章 扶苏难得来了听书?的兴致, 非要费桓为他讲解这卷《五蠹》,费桓目露难色,不知该怎么拒绝。 扶苏可?不管这个, 费桓捧着书?没有动作, 扶苏干脆命令伍左:“费先生是不会讲吗?那伍左你去将书拿过来, 我带回宫中让其他人给我讲。” 伍左:“喏。” 什么?不会讲?开什么玩笑! 费桓脸上僵硬一瞬,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诽谤, 区区一本书?而已,有什么不会的。 伍左伸手,费桓没给,伍左眼神诧异提醒他:“费先生?公子等着呢。” 费桓淡定地放下书?卷,说:“不必这么麻烦,臣也可?以?讲。” 伍左为难, 回头请示扶苏。 扶苏挥挥手, 让他退回去。 “既然如此, 那就劳烦先生了。” 费桓展开?竹简, 顿了顿,看得出他很不情愿, 但面?对长公子难得求知的眼神, 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读。 “上古之时, 人民少而禽兽众……是以?圣人不期修古, 不法常可?……” 扶苏微笑, 你?看, 这不是会讲嘛。 费桓也不想讲啊, 可?是费桓没办法, 长公子好不容易来了兴趣,若是他此时拒绝, 恐怕以?后也再难有机会站到长公子面?前了。 比如上次长公子需要一个人去膳房帮忙,他拒绝了,公输甘没有,如今早已是今非昔比,费桓每次回想起来都恨得直拍大腿。 理念不合有什么关系,不尊师重?道有什么关系,抓住机会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他只读不讲不就行了? 所以?费桓真的老老实实读完了一大段,一点解释都没有,读完他看了眼扶苏,按照他对长公子的了解,对方极其不喜欢这类深奥晦涩的书?,往日听不了几句就要制止他。 今日倒是安静,不过他不相信长公子会认真听,没有声音恐怕是早就无聊到睡着了吧。 睡着也好,倒是省了他费心拒绝的工夫。 费桓这么想着,就放下了竹简,然而竹简还没挨到桌案上,就听见一道童声问道:“费先生,怎么不读了?” 费桓持竹简的手一顿,不敢置信地望向上首,只见扶苏哪里有睡觉的意思,反而神采奕奕,似乎对他读的内容颇为感兴趣的样子,但因为他突然的停顿,面?露不解和催促,已经等不及要听下一段了的样子。 费桓的认知裂开?了,怎么会这样? 他低头看了看竹简,再看一眼扶苏,没错,还是那样一副不解又隐含着期待的样子,不是他的错觉,这让费桓心里更不平衡了。 凭什么! 同样是讲书?,凭什么差距这么大?! 难道说不愧是秦王室的后代,天生就青睐法家? 名家传人费桓发出柠檬的声音:“此书?甚妙,臣正在尝试理解。” 扶苏遗憾:“先生竟不会解?” 费桓笑得勉强:“臣愚钝。” 扶苏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学渣的无奈:“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再读一段吧,此书?确实甚妙,虽不解其意,听着却是十分?顺耳。” 又是会心一击,费桓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但这是长公子的要求,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保持微笑继续读。 只是一边读一边在心里流泪,他们名家难道注定无法出头了吗? 公输甘的木工活还没忙完,始终未曾回到前院来,一时间正厅里只剩下费桓朗朗的读书?声,上首还有一小童专心致志地听着,端得是一副充满文墨香的画面?。 “哒哒……” 在这样祥和的气?氛下,厅外?突然想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光听声音就能联想到,正有一人如闲庭信步般朝正厅走来,这份闲适让扶苏忍不住有些好奇,难道客卿中还有如陶潜一般的人物? 不怪扶苏如此想,客卿们背井离乡来到秦国,总归不是为了来秦国隐居的,都是想建立一番事业。 其中,根据受不受秦王重?用这点,可?以?大致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曾经的公输甘,郁郁不得志,连钱都没得,主打一个招揽人才的吉祥物作用,这一类人多?半有些幽怨愁苦,步履缓慢。 另一种就是现在的公输甘,是秦王面?前的红人,非常受重?用,他们大多?春风得意,脚步匆匆。 总之断不会有如来者?这般闲云野鹤一般的姿态。 要么他是个终极咸鱼,只想当客卿换口饭吃,要么就是野心比所有人大,这闲适的模样不过是他的伪装。 终于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离近了才发现他穿着玄青色的深衣,头戴束冠,衣着一丝不苟。他长着一张方宽脸,身高约有八尺,眼神分?外?坚毅,看上去格外?忠诚靠谱,看上去就是一副能赢得君王信赖的忠臣模样,而且随时准备着为君分?忧。 扶苏抬眸,这可?不像是个能淡泊名利的人啊。 朗朗的读书?声突然消失了,费桓望着来人,惊讶地放下竹简。 “李兄?” 看他的样子,似乎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人,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想来这人平日并不会老实待在上值的院子里。 不然扶苏也不会连着来了两年,却一次也没见过对方。 而这人看到扶苏和费桓,似乎比他们还惊讶,尤其在看见上首的扶苏时,明显能看到他眼底的诧异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激动。 当然,这所谓的微不可?查,是相对真正的幼童来说,同为成人的费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份激动少一分?可?能无人看见,多?一分?则显得谄媚,此人深谙其道,将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好到让费桓丝毫察觉不到异样。 毕竟身为臣子,乍然见到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长公子,激动一些实在是太正常了,也显得这次相遇看起来就像毫无准备下的偶遇。 来人猜出了扶苏的身份,毕竟能出现在客卿院中,又能坐在上首的幼童,整个咸阳也只有这么一位,他顾不上回答费桓,而是先朝上首恭敬地行了一礼。 “臣李斯见过长公子,不知公子在此,臣冒失了。” 扶苏一惊,手里拨弄的杯子都差点滚了出去,好在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也按住了将要滚出去的杯子,努力?维持着镇定反问。 “方才没听清,你?说你?叫什么?” 李斯不疑有他,幼童听不清话或者?自己也口齿不清的很正常,于是他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 “臣,李斯,见过长公子。” 确认自己没听错,扶苏神情都恍惚了一瞬。 刚刚得知自己穿越成扶苏时,他就担心过未来会不会如历史上一般的遭遇,毕竟没人穿越过,谁知道历史能不能改,会不会改。 有很长一段时间,扶苏格外?敌视胡亥李斯和赵高三人,哪怕他一个都还没见到,也不能消减他的敌意。 直到后来,他引着嬴政发现了成蟜叛国的证据,改变了蒙骜战死的结局,这才心中大定,原来历史是可?以?改的。 既然如此,那他将来就不会被?逼自杀了,连带着对三人的敌意都降下去不少,具体?表现为,这两年他即便是无所事事,也没刻意去寻找过李斯和赵高。 直到今日,在毫无防备下见到了李斯,扶苏感觉剧情杀似乎又要卷土重?来,糊了他一脸,以?至于他有些恍惚。 “这名字……”面?对李斯略带期待的眼神,扶苏顿了顿说,“挺好的。” …… “多?谢长公子夸奖。” 李斯不明所以?,费桓则酸得冒泡。 呦呦呦,这名字挺好的。 好在哪儿啊? 怎么长公子就不夸夸他的名字呢! 不过,回想起第一次遇见长公子那会儿……似乎是他觉得长公子年纪还小,无须太过在意,过程和结果都不太愉快,费桓就酸不起来了,只是在心里唾弃自己。 但他不理解,李斯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值得长公子特意夸赞一句? 李斯也不明白,但他敏锐地意识到,长公子刚才的反问好像不只是没听清,而是对他的名字有印象。 李斯心中一动。 长公子久处深宫,从未与他见过,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难道是公输甘和费桓两人提起过他? 李斯瞥了眼费桓一脸柠檬的幽怨样,再想想公输甘只知埋头做机关,鲜少与人交际的自闭样,否决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 既然不是从同为客卿的两人口中得知的,那会不会是……章台? 得出这个结论,饶是沉稳如李斯,也忍不住有一丝激动,这次是真的激动。 事实上,他的猜测倒也不完全错,扶苏的确是在章台听过李斯的名字,当时他爹突然心血来潮,要给他选两位老师,武师父选了蒙武,教他读书?的却一直悬而未决,因此还选了几个客卿给他挑,当时那几个人里就有李斯。 扶苏低头思考一瞬,然后将手底下的杯子摆正,状似不经意般地提起:“先生的名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父王那里听过。” 李斯不由自主被?扶苏的话吸引,费桓则是更酸了。 扶苏双手托腮,搁在桌案上,目露期待地望着李斯:“连父王都记得先生,想必先生的学问一定很好吧。” 李斯还算稳得住,谦逊地回道:“臣不敢担长公子如此夸奖,只是昔日也曾师从荀子,在老师身边侍奉过几年,略通文字罢了。” 荀子乃当世大儒,曾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桃李满天下,能跟随荀子读书?,又岂会只是略通文字这么简单。 扶苏抬起袖子遮脸,挡住了对方身上凡尔赛的光芒,然后指了指费桓手里的竹简说:“既然如此,就请先生为我解读一二吧。” 李斯不解地看向费桓,费桓屈辱地解释:“……此书?甚妙,某不解其意,无法为公子解惑,有劳李兄了。” 这李斯正好崇尚法度,还与《五蠹》的著作者?同在荀子门下求过学,让他来解读此书?简直是再合适不过,费桓都已经酸不过来了,怎么别人的运道就这么好! 听了费桓的解释,李斯心道原来如此。 论学问,李斯还真不虚,何况为长公子讲书?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当下就从费桓手中取走竹简,展开?,然后在看见某个熟悉的名字时愣住。 “先生?先生?为何还不开?始?”旁边传来催促的童声。 李斯愣神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架不住扶苏恶趣味,等不及想看李斯的反应,就装成迫不及待的样子催他。 李斯回神,看了看扶苏又看了看手中的竹简,一开?始眼中还带着丝迷茫,很快就恢复清明,叫人看不出异样。 他淡定地合上竹简,然后朝扶苏歉意地一躬身,道:“长公子恕罪,此书?的确玄妙,臣也看不懂。” 第 130 章 扶苏:“?”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了。 扶苏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道:“先生也?不会吗?” 他扫一眼费桓, 再扫一眼李斯,眼含怀疑,哪怕一句话没说, 两人仿佛也听到了长公子在问:饱读诗书的客卿?就这? 这种?质疑费桓承受不了, 他不是看不懂, 只不过学派不同,不认可韩非的某些理念, 更怕王上会觉得他带坏了长公子,这才托词自己看不懂。 可李斯是为?什么?他不就是法家一派的吗? 费桓这么想也?这么问了:“李兄,在下师从名家,不理解此书真?意尚可解释,李兄却是为?何?你与韩非皆师从荀子,理应理解得更透彻才对啊, 莫非是这韩非的学问胜过你太多, 连解读一二都不成?” “咳……” 扶苏闻言,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费桓这张嘴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得势不饶人, 这两年费桓一直朝他献殷勤, 让扶苏差点忘了第一次见面时?挖苦公输甘的情形, 但是今天他怼李斯这一下, 瞬间就让扶苏回忆起来?了。 偷偷笑过之后, 扶苏在心里替费桓默哀, 就李斯那小心眼, 你敢怼他?等?着?被一路穿小鞋吧。 本就不顺利的复兴名家之路, 很快就要更加坎坷了,真?惨。 果然, 费桓马上就接受到了李斯不甚明显的白眼一枚,表面上李斯只是平淡地?瞥了费桓一眼,但扶苏知道,李斯这是已经在记仇了。 李斯:“非是不能解读,只是臣粗读几句便?知,此书定是师弟心血之作?,须得再三诵读方能领悟其中真?意。” 这个理由勉强合理,他不是看不懂,只是因为?这书写得太好了,怕自己的理解太粗浅,想要回去再读几遍,仔细领悟,然后再讲给长公子您听,免得误人子弟。 这可比费桓的解释高明多了,衬得他像个心思浅白的文盲。 费桓:“……” 只能说,经过两年前初见的教训,费桓已经懂得重?视扶苏的道理了,只是他本性如此,即便?告诉自己要重?视,还是忍不住将扶苏当?做小孩子对待,连拒绝他都不找个好点的理由,直接一句看不懂就给打发?了。 相比费桓,李斯可就谨慎多了,在人家眼里,长公子就是长公子,跟年龄无关,拿出对待王上的认真?态度,就连拒绝的话都说得如此漂亮,高下立判。 扶苏默默比较了一下,在心里对费桓说,怪不得最后人家李斯当?了三十年丞相,史?书留名(虽然晚节不保),而你却是个无名之辈呢。 善辩驳的名家传人有时?候也?需要进修一下语言的艺术啊。 这个解释确实没法杠,费桓闭上了嘴,其实要非得杠一句的话也?能杠,比如“你师弟写的书你居然都要诵读三遍仔细参详,承认吧你就是不行”,但费桓不能这么问,因为?他只是名家传人不是杠精。 扶苏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汇,诧异地?问:“师弟?” 李斯拱手道:“正是,臣比韩非痴长三岁,需唤他一声师弟才是。” 扶苏兴奋地?睁大眼睛:“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去信一封,邀请这位韩非先生来?咸阳,好让你们师兄弟团聚?” 李斯怔住,略显为?难:“这……韩非乃韩国宗室,恐怕不便?来?咸阳。”他藏于袖中的手指狠狠捏了一下。 事情怎么不受控制了? 他特意来?正厅偶遇,可不是为?了向?长公子引荐韩非的! 扶苏面露迟疑,似乎被李斯的话劝住了,道:“我忘记了,方才费先生也?说过,此人乃韩国宗室,让他来?咸阳确实不合适。” 李斯点头?,袖中的手指也?松开了,面上倒是一直风轻云淡道:“无缘得见王上与长公子,该是他的损失。” 然后费桓又忍不住嘴贱了。 “非也?非也?,他是韩国宗室不假,却未必不能来?咸阳。” 李斯束手,面无表情又看了费桓一眼,费桓浑然不觉,只看着?扶苏。 扶苏果然不负他的期待,立刻就问:“费先生为?何这样说?” 费桓笑道:“长公子可知昌平君?” “是舅舅!” 费桓:“正是。” 然后他半转身,嘴上向?扶苏解释着?,眼睛却一直看向?李斯,急剧挑衅之意。 “昌平君身为?楚夫人之兄,楚王之子,尚能在咸阳为?官,韩非不过一介普通宗室,且只是让他来?咸阳与李兄团聚一番罢了,有何不能来?的?难道这韩国的宗室还要大过楚国的公子不成?” 众所周知,楚国是如今七国中面积最大的一个,而韩国是面积最小的,国力也?最拉跨,连韩王本人都不敢说他比楚国公子尊贵,何况一个宗室。 所以嘛,就像费桓说的,人家楚国公子都能来?咸阳做官,韩非有什么不能来?的?是不想来?还是不屑于来?啊? 李斯还是那副沉稳淡定的模样,但扶苏觉得,他估计已经在心里把费桓骂死了。 费桓可能不知道李斯与韩非之间的矛盾,他单纯就是想杠,不过倒是便?宜了扶苏,不然他这个三岁的年纪,还真?不好据理力争地?与李斯辩驳,好将韩非骗来?秦国呢。 这种?人才流落在外(韩非:你认真?的吗?我明明待在自己家里!),实在是太令人心痛了,让他吃不好睡不好,虽然韩非就算现在来?了秦国,也?不能帮扶苏的忙,那扶苏也?要替他爹心痛,所以还是早日扒拉到自己碗里才安心。 就算不能为?己所用,至少不能让他为?韩国效力,省得拖慢他爹统一的进度。 于是扶苏听完费桓的话,立刻奉为?圭臬,连声赞同。 “对啊对啊,费先生所言甚是。”然后期待地?望着?李斯,“李先生何时?能写信啊?” 都不问他能不能写了,直接问什么时?候写,这是干脆连他的意见都不顾了,李斯感觉事情再次脱离了掌控,他先前怎么不知,长公子竟是如此霸道的性子。 李斯还想再争取一下:“长公子,臣与师弟……”不熟。 扶苏抬手止住他的话,颇为?兴奋地?站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跳起来?:“如此大才要来?咸阳了,当?为?一件大喜事,我要赶快去告诉父王!” 说着?,扶苏抬脚就要走,看起来?真?是迫不及待要回王宫去告诉嬴政这个好消息,李斯顾不上稳重?不稳重?了,第一次抬高声音道:“长公子且慢!” 扶苏疑惑抬头?:“怎么了李先生?” 李斯肃然道:“长公子,固然昌平君为?楚国公子,韩非只是韩国一个普通宗室不假,可秦楚世代?交好,且公子您的母亲楚夫人就是出自楚国王室,这大秦与楚国关系亲近,岂是韩国能比的?若强求韩非来?咸阳恐怕不美啊。” 扶苏眼睛开始冒圈圈,啥意思?字太多了听不懂。 李斯语塞,不得不用更明晰的话解释了一遍。 说白了就是,因为?秦国和楚国的关系好,放在以前,王后都是楚国的,两国就像是亲戚一样,那么公子们互相到对方国家去做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韩国就不一样了,秦国没少攻打韩国,韩国夹在秦国与诸国之间,就像个受气的夹心饼干,没少挨秦国的铁拳,比如蒙上卿就没少给韩国刮骨剔肉。 这种?情况下,人家防备你还来?不及呢,更别说来?咸阳了,恐怕你一提出有这个意思,对方就得跑得比兔子还快。 扶苏点点头?,懂了:“原来?韩国与我们关系不好。” 李斯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蒙上卿真?厉害啊!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扶苏眼睛亮亮的,脸上写满了与有荣焉,李斯又是一窒。 早听闻长公子似乎格外喜欢蒙上卿,就连在章台宫偶遇到对方时?,也?敢毫不顾忌章台宫的庄严,要求对方抱着?自己走一段。 当?然,如今蒙上卿年纪一日大过一日,而长公子也?渐渐长大,不会再像以往一般挂在上卿身上,但亲近之意丝毫不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蒙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只是以前都是听闻,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道,长公子居然如此崇拜蒙上卿,想必也?是一个崇尚武功锐意进取的性子。 也?对,如此霸道的人,不锐意进取才怪了。想到之前扶苏自说自话就要让他给韩非写信的行为?,李斯眼神怪异,难得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一向?爱记仇的他,这次却没有记扶苏的仇。 在李斯的观念里,扶苏为?主他为?臣,对长公子,他是以对待君主的眼光看待的,扶苏这样做,在李斯的眼里就是有主见的表现,他欣喜还来?不及。 扶苏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吐血,他明明是想坑李斯一把来?着?。 当?然,想坑李斯的不止有扶苏,还有费桓。 他嘴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酸这李斯有个好师弟。 长公子似乎对这卷名为?《五蠹》的书格外青睐,甚至还想献给王上,韩非是韩国宗室,来?秦国出仕的可能性不大,可李斯身为?韩非的师兄却已经是秦国的客卿了,王上该不会因此更加重?用他吧? 要知道李斯刚来?秦国时?,只是丞相吕不韦的门客罢了,因向?王上献策有功,才被提拔成了客卿,他跟费桓公输甘本来?是不在同一个起跑线的,结果对方弯道超车了! 若是没有长公子替公输甘引荐,费桓敢保证,在王上眼里,他和公输甘加在一起都没有李斯的存在感强。 费桓的幽怨化为?实质,嫉妒可能没那么强烈,但想捣乱的心是真?的,于是他又勇敢开麦了。 “长公子,臣以为?,正因韩国与我大秦关系不睦,若您想邀请韩非来?咸阳,才更有可能成功。” 费桓看着?李斯,继续挑衅:“韩国积弱,畏秦军如虎,有蒙上卿在,料他们也?不敢拒绝。” 只是邀请一个宗室来?咸阳做客而已,又不是邀请韩王来?,韩国有什么理由拒绝?若是拒绝,他们就不怕惹怒秦国,秦军再次压境吗! 韩王:活阎王啊!我造了什么孽?这么点小事也?值得蒙上卿亲自来?! 别说,费桓说的还真?有可能,这两年秦国国内动?荡,却也?没放弃与韩国交流感情,大河南岸屡次发?生摩擦,把韩国摩擦得越来?越小,韩国王室和公卿们日日急得上火,却也?只能干看着?,没办法。 如果说,拒绝让韩非出使秦国就要导致秦国加强攻势,甚至把蒙骜都吸引过来?,那就太可怕了,他们很有可能真?的会同意让韩非去咸阳。 一旦发?现这条路行得通,李斯脸就黑了,肉眼可见的黑了,费桓则得意得扬起头?,似乎生怕仇恨拉得不够稳一般。 怪只能怪费桓没有金手指,他没办法从史?书中窥探到李斯的性格,还以为?对方如公输甘一般,哪怕得势了也?不会报复,说话从无遮拦,估计十年后二十年后,半夜醒来?都能后悔地?抽自己两巴掌。 李斯察觉到自己表情管理失败,不过人家反应快,马上就找好了理由,直接低头?向?扶苏认罪。 “长公子恕罪,臣于兵家见识浅薄,更不敢轻易烦劳蒙上卿,倒是束手束脚,不如费兄远矣。” 费桓得意的笑容略有些僵硬,他只是嘴欠,人又不傻,一听就发?现这话里有话,而且莫名有股清新之气飘来?,明明是甘甜可口的滋味,却让他忍不住嗤之以鼻。 如果扶苏得知他的想法,一定会好心地?告诉他:那是绿茶香。 听着?两人打机锋,三岁的扶苏表示听不懂,费先生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李先生的解释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如此,就算你们说得都对吧! 然而成年人的内芯听了这么两句却笑得不得不掐自己的手,从前他翻看史?书的时?候也?没发?现,李斯居然还有这么茶香四溢的一面啊! 一边说自己没想到这点,不是因为?见识少,主要是让蒙上卿带兵出征韩国,只为?了逼韩国派一个宗室出使咸阳这种?事,他实在不敢想,杀鸡焉能用牛刀? 暗指费桓行事狂悖,一个客卿而已,居然安排起上卿来?了?比不了比不了。 李斯这话说得有技术,但扶苏可不会被这么两句话劝住,他打定注意要把韩非弄到咸阳来?,李斯再阻止也?没有用,因为?他手里可有一个杀手锏呢。 扶苏状似无法辨别他们两人的话,到底谁对谁错,皱眉苦思片刻后直接说:“我还是回宫去问父王好了!” 毕竟调动?大军压境啊,这种?事当?然要去问问嬴政的意见。 当?然了,深知他爹对韩非有多赞赏的扶苏,不用猜都知道,嬴政当?然会同意。 这次李斯再想阻拦扶苏可不会成功了,他招呼上伍左,一溜烟就跑了。 “长公子这么快就走了?” 等?公输甘终于做好梯子状的杌凳,来?前厅寻找扶苏时?,却只看到站在门外张望的费桓与李斯两人,一个脸上是不舍,另一个更不舍。 李斯何止是不舍,他恨不得直接拦下扶苏,阻止对方回宫! 然而禁军们有一套成熟的剑法,李斯不得不放弃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转而思考,既然秦王注定要得知韩非的存在,以对方的学问,折服秦王也?是迟早的事。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韩非的确是有大学问者。 若对方得到了秦王的青睐,出使秦国,自己还能做什么,才可以阻止对方留在秦国,甚至,永远消失…… 130-140 第 131 章 扶苏带着一卷《五蠹》冲回马车, 丝毫没给李斯再次开口的机会,直接回了咸阳宫。 上车了才突然想起来?,他还让公输甘做了新杌凳来着, 都忘了拿, 算了下次吧, 现在还是怀里这卷书更重要?。 伍左在车外走?着,见扶苏似乎格外喜欢这卷书, 非常不理解。 “长公子?,这书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您怎么如此喜爱?” 伍左不识字,更不懂什么儒家法家,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长公子?,替长公子?做好跑腿的工作, 什么读书什么学问都离他太遥远了。 他倒也不是不学习, 只不过他所学的, 都是身为一个内侍如何伺候好主人, 好成为咸阳宫里最有势力的一个内侍罢了。 他实在不明白,公子?为何这般喜爱一卷书, 甚至不顾著书者韩国宗室的身份, 一心想要?见到对方。 伍左没有扶苏的记忆, 他哪里知道, 扶苏喜欢的不只是这卷书, 更是能写出《韩非子?》这样的将‘法’、‘术’、‘势’完美融合的大才韩非啊! 这可是在两千年的封建时代?初期啊, 这时候居然有懂得?依法治国的人才, 这简直是天降的金手指!不把他弄到手里, 扶苏说什么都不会甘心的! 他简直喜欢死?韩非了! 对《五蠹》的喜爱,不过是因为见不到真人的一种移情罢了, 当?然也是为了以此引起他爹的兴趣,然后让他爹出手,早点把人弄过来?。 对于伍左的问题,扶苏没办法给出一个真实的回答,只能说:“你不懂,我有一种直接,这卷书父王一定会喜欢的!” 原来?是想将书献给王上,伍左觉得?自?己悟了,长公子?自?幼与王上感情甚佳,一点也没有寻常孩童面?对父亲时的畏惧,反而恨不得?每日与王上待在一起。 直到宫中又有小公子?出生?,长公子?去?章台宫才去?得?少了,他看?得?出来?,长公子?明明很想去?,却因为是长子?,必须要?为后面?的弟弟们?树立榜样,所以强迫自?己不往章台去?,每日都不太开心。 如今得?了礼物要?送给王上,就有理由去?章台了,难怪长公子?笑得?如此……开心。 伍左嘴唇动了动,深觉自?己词汇的匮乏,他总觉得?长公子?的表情用‘开心’表达得?不够明确,却又不知哪个词才是正确的。 他总觉得?长公子?笑得?就像那偷了粮的老鼠一般……嗯不对不对,他怎么能对主人不敬! 伍左惊觉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离谱,赶紧将其赶出脑子?,专心赶路,再也没敢问过扶苏什么。 因为扶苏急着见嬴政,谁都不敢耽搁,所以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咸阳宫,一路行至章台宫门外才停下。 扶苏抱着书卷,而伍左抱着扶苏,殿门口的内侍远远地瞧见了,连忙入内通报,等扶苏到了殿门口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说,直接进去?了。 扶苏让伍左将他放下,然后自?己抱着书卷依旧如两年前一般,艰难地迈过门槛,一路小跑进了殿内。 “父王!看?我寻来?了什么?” 嬴政比以前更忙了,今年发生?不少事,先?是他亲政及嫪毐叛乱,之后秦国对外的战事不论,孟夏时分,北边居然气温骤降,冻死?了不少人,实在不是个好的征兆。 有居心叵测者以此为基煽动舆论,到处传播,说正是因为秦王囚禁其母,上天不允,降下了惩罚,所以气候才会如此反常。 对此嬴政不屑一顾,赵姬伙同叛贼谋逆,他从赵姬手里夺回王权并囚禁赵姬,不过是履行身为秦王的职责,他何错之有? 可惜世人愚昧,皆被孝道与伪善裹挟,市井中谤讥者无数。 而黔首不懂什么权力更迭,只知道夏日苦寒实在不符合常理,儿子?囚禁母亲也确是情理难容,说不定他们?的灾祸真的是王上的不孝带来?的! 一时间,民心如烛火飘摇,竟然还比不上未曾亲政的时候。 与此同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上又有彗星出现,且连绵数日不绝,有人嚷嚷这是秦王品行不端导致的,也有人高呼奸臣未除,秦国仍有易主的风险,什么王上品行不端?不过是奸臣在污蔑王上罢了! 双方吵来?吵去?,背地里也是你来?我往,想也知道者双方分别属于谁,所以嬴政忙得?焦头烂额,哪怕内侍早就入内通报,他也不曾抬头迎接扶苏,反而一直望着桌案愁眉紧锁,直到扶苏都跑到跟前了才从竹简堆中抬起了头。 扶苏走?近,坐在内侍提前准备好的蒲团上,看?一眼比以往还要?高的竹简堆,真诚地劝道:“父王,您一直批竹简会累坏的,要?多出去?走?走?。” 嬴政放下竹简,面?上毫无疲色,淡定道:“无碍。” 明明批阅的竹简已经很多了,甚至内侍早就抱下去?了几?十卷,嬴政眼底却不见多少青黑,脸上也没有多少憔悴,他似乎真的觉得?自?己状态还行,还能坚持,所以不管扶苏劝了多少次,他一次都没听过。 出去?走?走??那没批完的竹简怎么办?不行,他不能休息,扶他起来?,他还能继续看?! 扶苏就知道会这样,他在心里暗暗咧嘴,极为不赞同。 还是年轻啊,天天这么熬,难怪以后要?嗑\药。 扶苏是想关心他爹的,毕竟他爹活得?越久,他们?秦国的版图越大,而且几?年相处下来?,他也是真的将嬴政当?成自?己的父亲来?看?待,不过今天,他关心一句就放弃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赵姬和嫪毐已经被解决了,可那还剩一个吕不韦在朝中呢,不把他解决了,嬴政手中的权力就还是不完整的,甚至有再次被夺走?的风险。 所以这段时间嬴政还真不能歇着,多休息一会儿就要?命啊。 因此扶苏只劝了一句就闭嘴了,嬴政有些诧异,往日一直追着他喊要?多休息的,怎么今天这么容易就鸣金收兵了? 因着这份诧异,嬴政终于舍得?投给扶苏一丝目光,然而问的却是:“今日怎么跑过来?了?” 随着后宫中小公子?一个接一个出生?,扶苏来?章台的次数也逐渐变少,到了这个月,十余日了,今天还是第二次。 嬴政猜测,许是楚夫人拘着扶苏不肯让他过来?,宫中没有王后,所有公子?都是庶子?,对任何一人优待都不是好事,所以嬴政也赞同这个做法。 他还以为时日久了,扶苏会再也不踏足章台宫了,直到他长大成人,可以入朝议政时。 没想到今日这小子?就捧着一卷竹简,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还别说,对着竹简忙碌了半天后,看?见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着实是一个放松的好办法,甚至嬴政都放松到有心情聊些闲话了。 扶苏献宝似的将竹简往嬴政桌案上一放,扬起小脸,一副等待表扬的样子?。 “因为今日我有礼物要?送给父王!父王,快打开看?看?!” “哦?”嬴政成功被引起了兴趣。 别看?扶苏年纪小,可他除了两年前面?对成蟜时,展露过幼童的顽劣之外,此后渐渐长大,性格也飞速变得?稳重起来?,有时嬴政看?到他,恍惚间会觉得?过去?的不是两年,而是十年,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儿子?成熟得?这么快! 看?来?今天这份礼物着实不一般,扶苏笃定他会为此感到惊喜。 嬴政心中暗道,然后打开了书卷。 初读第一句时他不以为意,姿态放松,“上古之时,人民少而禽兽众”这种话,在文?章起始句中实在太常见了,然而越是往后面?读,他的神情越是认真且惊喜。 一口气读完全?篇,只觉余韵悠长,意犹未尽,望着最后一根竹简不可置信道:“怎么这么短?” 扶苏星星眼:“父王,这么深奥的书你居然可以一口气读完,好厉害!” 嬴政以为扶苏是拿自?己作比,便揉了揉扶苏的脑袋说:“你才三岁,不能诵读是正常的,待日后有了老师,多加学习即可。” 扶苏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问:“那父王你知道这书讲的是什么吗?今日我问费先?生?与李先?生?,他们?都说这卷书太深奥了,他们?不会解读。” 小小的脸上布满愁绪,似乎在为自?己得?到了一本好书却不能窥探真意而遗憾,还有一点发愁。 “哎,不是说客卿们?都是很厉害的吗?可是怎么儿子?遇到的这个两个,都不是太厉害呢?” “李先?生?是何人?” 费先?生?是费桓,这个嬴政知道,因为扶苏没少去?找客卿们?聊天,这个费桓出镜的次数极高,除了公输甘之外,就他围着扶苏的时间最长,不过嬴政对名家学说不感兴趣,因此从未召见过他,不过到底是有了一点点印象。 但李先?生?是谁?此前从未听扶苏说过,难不成是今日去?了才认识的? 果然,扶苏说:“今日费先?生?为我讲书时,李先?生?正好也来?了正厅,他说他叫李斯,是荀子?的学生?,父王,我记得?以前您提起过这个名字。” 扶苏呈现回忆状,眼睛里却充满了迷茫:“可是我想不起父王是什么时候说的了。” 毕竟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小孩子?记不住才是正常的。 居然是李斯? 嬴政没想到是他,不过也不意外,这个李斯颇有些才华,虽然师从儒家,却对商君之道涉猎甚深,未来?未必不是个可用之才。 不过,嬴政低头又看?了眼手中的竹简,此书并非玄奥难懂的文?章,以李斯的学问应该很容易就能解读才对,怎么他却谎称自?己读不懂,诓骗扶苏呢? 嬴政思考一瞬,考虑到扶苏的年纪,虽然他比同龄的幼童来?说,又聪慧又沉稳,但是小孩子?记性不好,复述的话多少会有偏差,也许李斯本意并非如此,是扶苏记错了? 嬴政于是召来?伍左询问,伍左所说却与扶苏一般无二,那么就不是扶苏记错了,而是李斯没说真话,这是为何? 在嬴政皱眉思考时,扶苏扶着桌案半跪起身,指着写了著书人名字的位置说:“父王,费先?生?说这个人叫韩非,是韩国的宗室,他也是荀子?的学生?,还是李先?生?的师弟呢!这书这么深奥,别人都读不懂,不如把他找来?为我讲书吧!” 第 132 章 倒也没那么深奥。 至少嬴政觉得自?己就能看得懂, 何况费桓和李斯?这二人不过借故推脱罢了。 至于原因? 嬴政想想竹简上书写的?内容,其中不?乏批判儒家?之?言,而韩非师从荀子, 此举恐有欺师灭祖之?嫌, 也难怪两人不愿意讲解。 若扶苏真这么想学, 只要他下一道命令,让二人不?必顾虑, 随意教导扶苏,问题就解决了,哪用得着让著作者本人亲自来讲,所以嬴政拒绝了。 “此人是韩国宗室,未必愿意入秦,不?能强求。” “况且这?书理解起来并不?难。” 嬴政合上竹简放在?一边, 虽然这?内容让他惊艳, 但是没时间, 根本没时间看, 还是政事更重要。 哎?不?应该啊。 扶苏没想到,他爹居然会反对他的?提议, 还就这?么随意地把《五蠹》放下了。 明明历史记载, 他爹读过《韩非子》之?后手不?释卷, 对韩非更是赞赏非常, 恨不?得把酒言欢呢, 消息都传到韩国去了, 所以后来韩国有亡国之?危时, 韩王才会派韩非出使秦国。 怎么现在?他爹读了《五蠹》却无动?于衷呢? 总不?能是史记写得太夸张了吧? 但不?管是不?是, 反正扶苏是不?会放弃的?,他不?太情愿地说:“父王说得不?对, 明明很难,费先生和李先生都不?会解,让韩非来秦国吧,等他讲完书再送他回?去就是了。” 又?不?是让他一直留在?秦国,只是讲几日书而已,这?总可以了吧? 嬴政低头看他:“就这?么喜欢这?卷书?” 扶苏手拄着腮:“嗯,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与费先生往日里读的?那些不?一样。” 费桓偏好哲理之?说,平日讲给扶苏听的?也是这?些,或者是歌颂礼仪德行的?的?文章,五蠹却多有实用教导之?意,自?然显得更有趣,嬴政不?疑有他,只当扶苏果?然不?愧是他们秦王室的?后代?,天生就对法家?情有独钟。 嬴政对此给予了肯定:“确是如此。既然喜欢,那就把这?书拿回?去,让李斯给你讲。” 韩非过不?来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个李斯吗,同样师从荀子,同样对商君之?道颇有涉猎,让他来讲也是一样的?。 扶苏皱起脸:“可李先生说……” 嬴政:“他那只是在?谦虚。” “只是有时,过于谦虚就不?合时宜了。” 李斯初来秦国时,嬴政刚刚继位,尚且年幼,王权还分散在?赵姬与吕不?韦手中,李斯都敢劝嬴政要把握住时机,分裂六国,不?要给他们联手的?机会。 嬴政于是听了李斯的?建议,多次派人携重金前往六国贿赂重臣,离间六国的?关系。 李斯当是一个有勇有谋之?人,断不?会因为韩非著《五蠹》有不?尊重老?师的?嫌疑,就假装自?己读不?懂。 至于说李斯也是荀子的?学生,会不?会他是单纯地为维护老?师,不?赞成师弟的?举措呢? 这?更不?可能。 若李斯真那么尊重老?师,尊崇儒家?,他就不?会在?学成之?后,来到秦国钻研商君书了。 韩非身为韩国宗室,为了韩国,不?得不?图谋变法强国,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所以若是真论起来,李斯才是最先背叛老?师的?那个人。 那他是为什么呢? 嬴政思考一瞬就放下了,管他是为什么,以后有时间了再去探究,反正人就在?那里又?不?会跑。 他又?拿起了未曾批阅完的?竹简,而安排李斯给扶苏讲学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扶苏……扶苏觉得这?件事的?发展有点微妙,李斯原本可是胡亥的?老?师,结果?现在?要给他讲书?讲的?还是韩非的?书?? 这?是什么梦幻联动?。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李斯接到这?个命令后脸色会有多难看。 所以,扶苏本来是想拒绝的?,一想到那个画面顿时就改主意了,谁能拒绝当着本人的?面吃瓜! …… 翌日,李斯携着一卷眼熟的?竹简,面无表情地跪在?了桌案前。 扶苏忍住想笑?的?冲动?,整理了下自?己的?桌案,他知道,别看李斯表面上古井无波,暗地里估计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扶苏低头再抬头,已经收敛了眼中的?笑?意,他打开竹简,神情天真中带着期待地对李斯说:“李先生,请开始吧。” 本来嬴政决定让李斯来替扶苏讲解《五蠹》,还想顺便定下老?师的?名头,反正扶苏也缺一个老?师,李斯学识不?差,又?擅法,正适合做扶苏的?老?师,是扶苏自?己反对,最后才不?了了之?。 对扶苏来说,听李斯讲《韩非子》,看个乐子还可以,当老?师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历史上害扶苏自?杀的?这?三个人,胡亥赵高也好,李斯也好,他一点好感都没有,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跟他们成为仇人,所以他才不?会拜李斯为老?师呢,免得到时候这?师徒的?名头反倒限制了自?己。 所以今日,扶苏对李斯的?称呼还是李先生,李斯毫不?意外,虽然他心中的?期待着,但既然王上没说,他就只是个临时为长公子讲书的?客卿而已。 李斯缓缓打开竹简,平淡地看了一眼早就烂熟于心的?内容。 昨日长公子让李斯解读,李斯以只读了一遍不?解其意,需要多读几日才可以领会搪塞过去了,之?后又?怕长公子下次真的?问起,回?去后连夜将?《五蠹》默出来。 之?后又?拆读完毕,保证就算是韩非本人来了,理解得都没有他透彻,还多番诵读全篇,直到自?己会背为止。 待他歇下时,鸡都已经叫了一声,为了给扶苏留下一个好印象,李斯也是拼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精心准备的?,第二天就用上了……李斯垂眼瞥一下自?己桌案上的?竹简,又?看了眼扶苏的?,沉默。 扶苏也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竹简,说:“先生放心,我这?卷是昨日命人刻录的?,先生手上那个才是原版。” 连夜刻录……什么原版不?原版的?,他在?乎这?个有什么用?就算是韩非亲自?刻的?,他也不?想要! 李斯尚且不?知,扶苏是特意在?看他的?笑?话?,他对韩非的?介意,连老?师荀子都不?清楚,一个三岁的?孩子又?能知道什么? 李斯只以为扶苏是单纯喜欢韩非的?书,喜欢到连夜让人抄写。 这?就是冤枉扶苏了,他只是提前准备好了教材而已,不?然岂不?是要跟李斯看同一个竹简?不?行不?行,他实名拒绝! 因为这?个错误的?认知,即便李斯真的?达成所愿,能够教长公子读书,他也没有多开心。 昨天他会在?扶苏去了之?后出现,本就是刻意的?,客卿平日都在?一个院子里,藏不?住秘密,长公子经常会来找公输甘,费桓又?格外喜欢往长公子面前凑,给长公子讲书,偏偏长公子又?不?爱听,大?家?基本上都知道。 有人讥讽费桓丢了名家?的?风骨,也有人羡慕费桓可以接触长公子,李斯不?一样,他直接想取代?费桓。 初来秦国时,他不?过是吕不?韦门下的?舍人,后来因献策先后升任长史和客卿,他的?升迁路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但李斯并不?满意。 因为李斯深知,像他这?样的?外来者,如无意外,客卿就是他能够到的?最高的?职位了,但李斯一心想往上爬,怎么会满足区区一个客卿之?位! 他想爬得更高,成为三公、乃至丞相!但这?些,光靠着向秦王献策,是不?可能达到的?,他急需换一个突破口,能让自?己与普通的?谋士区别开来。 而正在?这?时,尚且年幼的?扶苏进入了他的?视线。 长公子已经到了要读书的?年纪,李斯别的?不?敢自?夸,至少师从荀子,学识这?一块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他崇尚商君,正好切合秦王的?喜好,教导长公子最合适不?过。 如此一来,往近了说,他成为公子的?老?师,必定能从众客卿中脱颖而出,能被秦王更多得注意到,兴许就能得到什么好差事。 往远了说,若是长公子长大?了以后有造化,他就能成为王上的?老?师,想想吕相从前的?风光的?日子,他也未必不?可以。 只不?过,没想到最后助他达成所愿的?,居然是这?个。 …… 李斯对着竹简沉默几息,不?想讲,但还是认命地端了起来,扶苏见状,也尝试着将?竹简端起来……端不?起来。 他真是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了竹简的?重量。 伍左侍奉在?侧,顿时要蹲下身,替扶苏端着,扶苏摆摆手:“不?用,放着吧。” 他个子矮,放在?桌案上也不?是不?能看,甚至还更方便一点,刚才他只是想要一个仪式感罢了。 他是真受不?了伍左这?无微不?至的?伺候,扶苏内心毕竟是个成年人,伍左这?样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废了一样,所以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自?己做了,坚决不?肯让伍左插手,可惜两年了,还是没能让伍左养成习惯,扶苏觉得自?己已经累了,他迟早会被惯坏的?。 这?样不?行,他得想个办法让自?己保持独立。 瞥一眼正在?诵读的?李斯,扶苏突然想到,他爹当初说好的?让蒙武当他的?武师父,练武是个苦差事,不?仅要锻炼身体,更要磨练意志,蒙武肯定不?会看着他娇惯下去的?。 可是这?都两年过去了,武师父怎么还没上岗? 不?行,等今天的?书读完了,他得去章台宫问问,说好的?武师父可不?能赖账。 “长公子,此句何意?” “啊?” 扶苏回?过神,发现李斯正单手持竹简,严肃地望着他,很有班主任那味儿了。 但是,这?‘此句’是哪一句?他完全没听啊。 坏了坏了,第一天听课就走?神,李斯这?家?伙不?会跟他爹告状吧?千万不?要啊! 第 133 章 扶苏决定采用万能的糊弄大法。 “先生, 扶苏不知。” 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懂,再配上一个认真得无懈可击的表情,我只?是不理解或者没听懂, 反正不是没听课! 好在李斯只是表情严肃了点, 实际上根本没计较这个, 而是耐心地又讲解了一遍。 李斯的学问果?然扎实,他讲解的方向跟扶苏上辈子看过的《韩非子》注释相差无几?, 而且深入浅出,非常便于了解,看来他不仅自己学问好,还很擅长教导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收到命令后?,连夜备课的结果?。 为了圆之前?的谎,说?明自己真的只?是听不懂而已, 扶苏干脆装傻装到底, 在?李斯讲完第二遍之后?, 依旧顶着懵懂的眼神摇头。 “李先生, 麻烦再细讲一讲。” 同一段话居然需要讲三遍!李斯展开竹简的动作微微凝滞,曾经他跟在?老师身边读书时, 老师向来都是只?讲一遍, 能不能领悟看个人, 谁敢要求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讲解同一段话?这是对大儒的侮辱。 但是扶苏就敢, 李斯低头, 望进长公子真挚且懵懂的眼神里, 没办法, 谁让这个学生是长公子, 而他只?是个临时负责讲书的,连个正儿八经的老师都算不上, 别说?三遍了,三十遍也得讲。 不过,拿一个三岁稚儿与成年人相比,委实有些欠妥,李斯默默反思自己。 在?长公子这个年纪,听不懂才是正常的吧。 这倒是与他的期盼不谋而合。 李斯爽快地放下竹简,对扶苏说?:“此书过于深奥,长公子还未启蒙便学这些,实在?为时尚早。” 还挺好说?话? 在?先秦时代,书本少大贤也少,想读书尤其?是跟在?有名气的老师身边读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僧多肉少,大家都抢着要留在?大贤身边。 但大贤们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带不了那么多学生,也不耐烦带一些蠢笨的学生,免得在?教育界名誉扫地,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对弟子进行了筛选,尤其?注重?悟性?。 像扶苏表现出来的这种,听课听了两三遍还不明白的就属于悟性?不好的一类,谁收到这种弟子都会暴躁地发脾气,虽然李斯不一定敢对他发脾气,但扶苏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平和,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扶苏疑惑不解:“那李先生认为,我应该先学些什么呢?” 李斯:“自然是先习字。” “习字?” 扶苏点点头,这倒确实是他急需解决的问题。 虽然这两年来,他要么让楚夫人读书给他听,要么就是去章台各种蹭书看,已经将字认识得七七八八了,且因为楚夫人有意给他读一些楚国的书,他连楚国字都学会了。 但问题是,在?人前?他根本不敢暴露自己认字的事实,就算是天才,在?三岁之前?学会两国文字也太惊悚了,扶苏可不敢保证别人会怎么看待他。 哪怕不把他当成妖怪之类的,当成神童也不行,是不是神童他自己心里还没数吗?不过是仗着成年人的优势作弊而已,跟人家真神童可没法比,何必凭空给自己增添压力。 扶苏尚且不知?,因为出生时的意向,他都不需要再做什么,嬴政和楚夫人那里已经对他有了神童和祥瑞的滤镜。 他只?是出于对这个时代的不信任,下意识保护自己而已。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明明认字却还要装文盲,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早晚露馅,所以得想个办法,让自己认字这事过明路,如今李斯提出要教他习字,倒是正好解了他的困境。 不过……望着李斯毫不犹豫扔下《五蠹》,跑去书架上翻找启蒙书的背影,扶苏深深怀疑,李斯提议要先教他认字,根本不是为了他着想,只?是单纯不想看韩非的书吧! 李斯只?翻了几?下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本用?大篆抄录的《诗》,《诗》中收录的都是充满各国风土人情的诗作,读《诗》不仅能学诗,还能学史,算是一本流传度最广的启蒙书。 选这卷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扶苏其?实更倾向于直接用?《五蠹》启蒙,反正只?是学习认字而已嘛,哪卷书不一样? 这整卷的《诗》,楚夫人已经不知?道给他读了多少遍,扶苏早就会背了,对它毫无期待,他特别想跟李斯说?,别换了还是用?《五蠹》吧。 但是几?次三番表示对《五蠹》的青睐,扶苏真怕韩非会提前?领盒饭,所以算了算了,《诗》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早晚都要学,跳不过去的。 既然目的是认字,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快速读完一段后?讲解,他们今天只?需要学两句,一共才八个字,听上去似乎很简单,但若是真正的三岁小孩在?这儿,恐怕已经哭了。 习字第一天学的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么难的字就已经很离谱了,更关键的是秦国的字是大篆,不仅笔画多,整个字还九曲十八弯的,能记住两个字都算是天赋异禀,但扶苏却要一口?气记住八个! 只?能说?,李斯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年龄,又好像没注意到。 扶苏心想幸好他能作弊,不然可就要丢脸了。 如今写字还不能完全叫写字,叫刻字更恰当,扶苏年纪小骨头软,这个时候就用?刻刀刻字,很可能会导致手骨变形,因此李斯只?是教扶苏认字,半点没有要教他写的意思。 在?他长大六七岁之前?,恐怕都是这个流程,只?读不写,这点扶苏非常不适应。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背多少次都不如写字记得更牢固,这是他上辈子刚入学时就学到的道理,像现在?这样只?用?眼睛看,一笔都不写,能记得住就怪了。 感?情你们先秦人读书不仅要悟性?高,还得是过目不忘啊?! 门槛这么高,怪不得遍地都是文盲。 其?实若扶苏真想练字,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除了在?竹简上刻字之外,也可以写在?布帛上。 只?不过,此时的布帛还充当一部分货币的作用?,在?上好的布帛上练字,尤其?还是让一个稚儿练字,那简直是暴殄天物!这跟直接烧钱有什么区别? 别管扶苏想不想,反正他爹他娘都不可能同意的,太败家了!有这种败家子是亡国之兆啊! 想到那个画面,扶苏一激灵,火速将还未成型的想法赶出脑子。 还是土办法更稳妥。 扶苏说?的这个土办法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土。 当天‘艰难’学完八个字,回到寝宫之后?,扶苏就让伍左用?一个浅盘装了点沙土进去,再削一个成人手指长的木棍给他,‘纸笔’就准备完成了。 第二天扶苏将其?带去了‘小课堂’。 因为扶苏年幼,还不能离开母亲,一直与楚夫人住在?同一个宫殿。 李斯不方便进出后?宫,所以为了方便授课,嬴政将离章台宫不远处的一座空置宫殿拨给扶苏做书房用?。 这宫殿很大,估计等扶苏的弟弟们长大后?,也会在?此处读书学习,扶苏就当这是学校了,而自己用?的那个大殿就是他的课堂。 李斯见到扶苏带去的‘沙盘’,听他解释这是为了练字特意准备的,顿时微微含笑目露赞许地夸道:“此法甚妙!” 虽然他是在?夸,但扶苏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哄小孩。 扶苏心中无语,暗道:别装了,我就不信你以前?没这么干过。 事实上呢,李斯当然这么干过。 他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身,幼时家贫,想读书已经是很难,更何况日日消耗竹简练字? 李家承担不起这个耗费,于是李斯就在?土堆上练,在?枯死?的树皮上练,直到写出的字有模有样,确保不会浪费竹简后?,他才开始用?竹简练。 但那都是穷苦人家的办法,他哪敢让长公子也这么做,到时弄得一身尘土,有失礼数,也有失身份。 长公子或许不懂,但若王上与楚夫人听了去,恐怕就要因此责怪他了。 没想到他不提,长公子却主?动提出了用?沙盘练字,倒是省却了他的麻烦,还能提高教学效率,他自然要多加赞赏。 “长公子怎么会想到如此妙法?这实在?是令臣惊喜。” 我就静静看着你装。 以前?怎么没看哪个历史向科普说?过,李斯居然还是个会拍马屁的选手? 假以时日,这水平恐怕不亚于赵高了吧! 要不是扶苏意志坚定,还真以为在?沙土上练习写字是什么了不得的壮举。 扶苏:“这有何难?” 谁童年的时候还没用?树枝在?地上乱画过呢,或者在?地上画些图案与朋友们一起做游戏,这种不花钱的玩法,不分古今,扶苏就曾在?宫中见到宫人和内侍们这样玩。 毕竟很多人入宫的年纪,在?他上辈子都只?是个小学生而已,正是爱玩的年纪。 扶苏就以他看到过的这一幕做借口?,说?既然可以用?树枝在?沙土上作画,自然也可以写字,所以才让伍左做了这样一个沙盘。 李斯捋着他那刚刚越过下巴的胡须点头赞道:“以小见大,见微知?著,长公子果?然聪慧。”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李斯故意制造偶遇,好成为扶苏的老师,为的就是他长公子的名头,搏一个成为王师的可能。 昨日讲书两三遍,扶苏仍听不懂,李斯还以为长公子资质平平,然而今日这件小事却改变了他的看法,想来还是他昨日太过苛责。 如韩非所著那般诘(ji)屈聱(ao)牙之书,成人读起来仍要眼神空茫,何况一稚儿。 为君王者,也不需要学问有多高深,只?要他善于用?人,善理政务就可以了,至于学问方面?这不是还有他在?嘛。 若君主?真是尽善尽美?,又要他们这些臣子何用?呢? 扶苏尚且不知?,只?是一个沙盘而已,居然直接让李斯认定了他的‘聪慧’,并确信自己押对了宝。 李斯以己度人,若自己的长子聪颖过人,他定然会十分欢喜后?继有人,同理想必王上也是如此。 想到某种可能,李斯顿时就来了干劲儿,觉得自己升任九卿、位列三公的日子就在?眼前?了,看扶苏的眼神都格外热切。 他大概犯了和费桓同样的错误,哪怕出于君臣之别,他对待扶苏已经足够尊敬谨慎,但成年人面对幼童总是会不自觉地轻视和松懈,以至于居然让扶苏见到了李斯如此不稳重?的一面。 扶苏:……未来的李丞相,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恃才傲物、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桀骜不驯的样子,麻烦你恢复一下,谢谢。 第 134 章 扶苏的识字课程就这么步入了正轨, 如此,又过了几日,嬴政也知道?了扶苏并没有在学习《五蠹》, 而只是跟着李斯认字的事?。 某日‘下课’后?, 扶苏就被截留在了章台宫。 嬴政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没有前几日那么忙了,扶苏回想了一下他前几日听到的, 似乎是某地孟夏时间受了冻灾,然后?他爹就开始忙,如今想必是已经救灾完毕了? 不,扶苏摇了摇头,单单只?是救灾可不会让他爹忙成这样,这两年他没少见到秦国?爆发旱灾水灾, 他爹一向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这次这么忙, 恐怕还是因为事情太过反常 依誮 了吧。 在这个会?将气温和天象的反常与君王德行挂钩的时代, 夏天居然能冷得?冻死人??绝对是君王做错了事?,引来上?天责罚! 此时秦国?局势微妙, 嬴政绝不能背上?这个罪名, 这段时间就是忙着替自己洗脱污名, 所?以才这么忙。 事?实的确与扶苏所?想不差, 受灾的郡县不止是冻死了人?,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 地?里的粟麦也都被冻死了, 当?地?所?有人?可以说是颗粒无收。 这对生产效率十分低下的先秦人?来说, 是十分致命的,因为他们没有余粮。 好在他们有个屯粮能手?姚贾, 这两年在外,明面上?只?是送礼游说各国?重?臣,其实暗地?里还要负责从各国?薅粮食,因此哪怕这两年秦国?依然天灾不断,太仓里却仍有不少余粮,正好能用来救灾。 有了粮食,黔首们就重?新恢复了安宁的生活,对于愿意开仓放粮的王上?更是满心?感激和爱戴,至于说这场灾难是因为王上?德行有亏才出现的? 别?闹了,王上?愿意给我们粮食哎! 他赐给我们那么多粮食! 这样的王上?德行还不好,你告诉我什么是好的? 他们真?是低估了粮食对黔首的吸引力,简简单单被被嬴政平息了这场风波,甚至都有闲情过问一下扶苏在学什么了。 扶苏:“李先生说要先学认字,然后?再学《五蠹》,不然就是揠苗助长。” 嬴政点头:“确是如此。” 他本就不赞同扶苏学《五蠹》,那根本不是他现在能看得?懂的东西,偏偏扶苏实在喜欢,他这才命李斯教导。 如今李斯能带着扶苏学识字是最好的,然后?又问了是用哪本书启蒙,当?得?知是《诗》,未评价可与不可,想来的确如李斯所?想,王上?对这种?大众化的启蒙书没什么意见。 既然已经问了,自然逃不了过问功课这关,嬴政也就随口问了一句,扶苏顿时打?起精神,回道?:“我会?写字了!整整十五个字!”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穿越过来,对此情景一定会?感到痛苦,上?辈子被爸妈支配也就算了,怎么穿越一次还要被问! 但对扶苏来说,这是个新鲜的体验,毕竟上?辈子也没人?会?管他学得?好不好,甚至学不好才符合他们的要求,这样就不用替他出大学的学费了。 当?然,扶苏也根本没需要他们出这份钱。 十几年的时间,他早就认清自己的亲人?是什么样子。当?然,他更清楚,他们只?是亲戚而已,不想出钱也是正常的,所?以他也不会?怨恨,考上?大学之后?更是自己想办法交上?了学费,搬到大学所?在的城市,摆脱了这种?寄居的生活。 这种?旁人?避之不及的‘拷问’时间,扶苏还挺向往的,毕竟他没经历过。 扶苏回答得?自然,嬴政却有些微微的惊讶,扶苏才三岁而已,居然就会?写字了? 小孩子手?骨软,长成之前不练字只?读书,这是所?有人?约定俗成的事?情,嬴政不信李斯不知道?。 既然不是李斯要求的,难道?又是扶苏在任性? 接收到嬴政怀疑的眼神,扶苏倍感冤枉,他总共就熊了那么几次,怎么他爹记得?这么牢?! 他赶紧打?补丁:“父王,我写给你看!” 然后?让伍左端着他专用的小沙盘进来,嬴政一看就了然了,扶苏则开始握着他的小木棍,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等到手?挪开时,可以清楚看到是一个笔锋格外稚嫩的‘关’字。 别?看简体字这么简单,实际上?篆文的‘关’比划可多着呢,扶苏写完一个字就长舒一口气,能把一个比划这么多的字写出来,既要注意结构不能太散,又不能显得?太熟练,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好在结果是好的,嬴政见扶苏的字写得?有模有样的,没有缺胳膊断腿,着实惊喜,因此难得?夸了一句:“不错。” “这在沙盘上?写字的办法,可是李斯教你的?” 扶苏嫌弃地?撇嘴:“李先生哪里会?这个?他还说要我六七岁才能写字呢,这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你自己?”嬴政再次讶然,今天惊讶的次数着实多了些。 不过,在扶苏身上?倒也正常,这个儿子人?虽然不大,却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 扶苏略带得?意地?点头:“没错!” 说着,又将之前说给李斯的理由重?新讲了一遍,其中着重?讲了本来扶苏是想在布帛上?练字来着,想到此举过于靡费方才作罢。 得?知扶苏是看见宫人?在地?上?画画玩耍,就想到用沙盘写字的办法,嬴政赞许之余目光却渐渐悠远。 一个三岁稚儿都能想到的办法,以前真?的没人?想到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之所?以此法未曾得?到提倡推崇,不过是觉得?蹲下/身在地?上?写写画画是贱民才会?做的事?,能读书的人?家非富即贵,岂会?做如此不雅观又有失身份的事?。 若是如此,倒不如就用在布帛上?练字来得?清贵。 钱帛钱帛,布帛就是钱,在钱上?练字,可不就是个‘贵’。 扶苏身为他的长子,秦国?上?下再没有比他更尊贵的稚儿,即便真?的用布帛练字,也不是耗费不起。 然而扶苏却能意识到此举靡费,改用王孙公卿们都不屑的沙土来练字,这孩子……似乎天生有一颗仁心?。 嬴政低头看着扶苏,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什么,扶苏被看得?莫名其妙,总觉得?这么一会?儿他爹好像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不会?吧爹,快保持住你秦始皇的格调,千万不要学李斯那样尬夸啊! 注意到嬴政打?量他的眼神,扶苏回忆起了之前被李斯哄小孩一般夸奖的尴尬,在内心?祈祷他爹千万别?跟李斯学。 好在嬴政打?量了他一番后?,就只?是简单地?赞了一句:“节用而知礼,节约而知德,德行应在学识之前,你做得?很好。” 想想各国?的败家子们,甭管是君王也好公子也好,一个个俱是挥霍无度,吞金咽玉之辈,看上?去是清贵风流,殊不知被他们挥霍的都是前线的粮饷、将士的刀箭。 若是他们肯少些挥霍,将这些钱都放在战场上?,也不至于屡战屡败,几次三番地?栽在秦国?手?上?。 对比这些败家子,扶苏简直是一股清流,果然天命在秦。 听到嬴政随口说的几句,嫌弃六国?君王和太子的话,扶苏满脸黑线。 他爹才刚二十出头,刚刚亲政,是怎么好意思用看待儿子的眼光看人?家别?国?君主的? 这比曹操夸孙权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还气人?。 曹操这个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儿子真?的跟孙权一个岁数,但你这就过分了吧。 兴许是一次对比,让嬴政意识到了自家儿子是个可造之材,完全可以多些期待,于是就问扶苏:“这两日都只?是在学识字吗?” 什么叫‘只?’是学识字! 十五个篆文啊!他能全记住,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咳,虽然,早在李斯教他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但嬴政如此平淡的反应还是让扶苏表示不开心?。 他爹不应该夸他吗? 可惜嬴政已经被扶苏拔高了期待,根本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夸的。 扶苏为了证明自己,一口气将《关雎》都默写了一遍,表明自己不仅是学会?了这十五个字,还将整首诗都背下来了呢,我厉害吧! 由于沙盘太小,扶苏又是‘刚学会?’写字,不会?往小了写,每次写的字都几乎跟沙盘一样大。为了写完一首诗,他只?能写了涂涂了写,翻来覆去地?,好像是在用木棍炒沙子。 等一首诗写完,更是直接忙出了一头的汗。 这种?写字方法,逼得?嬴政不得?不全神贯注看着沙盘,不然可能就要错过某个字了。 出乎意料的,扶苏一个字都没写错,这不只?是会?写字,还得?将整首诗背下来才行,嬴政不吝夸奖了一番。 不过这夸奖只?是针对字的,对于扶苏会?背诗这点,嬴政只?是淡淡说了句‘不错’,毕竟幼童启蒙,十个里八个都用《诗》,没什么特别?的。 可恶,早知道?就不学《诗》,坚持看《五蠹》好了,要是他能将《五蠹》第?一段背下来,一定能惊爆他爹的眼球。 鉴于扶苏功课扎实,这第?一次的家长拷问环节得?以平静度过,父子二人?用了一顿颇为丰盛的晚膳,扶苏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寝殿睡觉了。 临走之前,想到今天这空出来的一下午时间,实在浪费,顺势提醒道?:“父王,您之前答应过的,要让蒙武将军做我的武师父,他怎么还不来教我啊?” 嬴政顿住一瞬,然后?说:“再过些时日罢。” 被拒绝了。 但拒绝的理由居然不是‘你年纪还小’,‘你还提不起刀’这一类,而只?是简单一句‘过些时日吧’,看来问题不是出在他的年龄上?。 扶苏沉思,难不成这蒙武迟迟不来咸阳宫,是有什么要事?在身不成? 第 135 章 如今需要将军领兵在外的, 无非是攻打魏韩,可扶苏清楚记得?,这两支军队的主将都不是蒙武。 如果说蒙武是副将?那不可能。 两年前在黄河边, 秦军与?三国对垒, 蒙武独自带领一支军队迎战庞煖。 虽说正面交锋的时候几乎没?有, 最后逼退庞煖也是因为秦国援军到了,但蒙武能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 坚守城池,挡住庞煖南下的脚步,就?已经具备做主将的心态了。 蒙骜一直不肯让蒙武单独领兵,一是蒙武于战事上的天赋着实比不上蒙骜,二是蒙骜也怕蒙武如张唐一般,扛不住两军对阵时的压力。 经此一役, 蒙骜认可了蒙武做为主将的资质, 已经逐渐开始让蒙武独自领兵了, 这两年也参加过两次小型的攻战。 按理说, 如今嫪毐已死,赵姬也无权干涉朝事, 没?有人会再阻拦他?们?攻打魏国。 此时带兵出征韩魏, 正是刷经验的好机会, 蒙骜应当会举荐蒙武去才对, 怎么派出去的却是杨端和呢? 既然没?有出征韩魏, 却又为何不能入咸阳宫当差? 蒙武到底去哪儿了呢? …… 洛阳城外五十?里, 蒙武下马, 命将士们?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都把锅埋远一点儿啊。”蒙武吩咐道。 火头军们?不解, 问:“将军,这是为何?” 蒙武指了指营寨, 又指了指洛阳城的位置。 “这儿离洛阳就?五十?里,你说假如你是洛阳守将,在城墙上看到附近有大片炊烟,你会怎么想??” 火头军:“想?到……有敌人?!” 大片的炊烟,说明?要吃饭的人不少,这么多人围着洛阳城却不进来,任谁都会怀疑是有敌军来袭。 蒙武:“是啊,要是被城内的守军当成敌人,自己人打起来就?不好了,咱们?是来练兵的,不要横生枝节。” 火头军连连应是,搬着锅去了一处烟气易散的地方?开始煮饭。 跟在蒙武身边的副将却依旧疑惑,问蒙武:“将军,咱们?练兵怎么练到洛阳来了?” 总不能是将军迷路了吧? 洛阳离咸阳可有九百里呢,再能迷路的人,也不至于走出这么远来。 蒙武看了副将一眼,没?说话?。 作为一个需要带兵出征的主将,他?当然不可能是路痴。 至于为什么来洛阳?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吕相当年被奉为文信侯时,食洛阳十?万户,洛阳就?是吕不韦的大本营。 他?来洛阳,练兵只是个借口而已,不过,如果洛阳城内有任何异动的话?,到是可以直接真刀真枪地练。 …… 嬴政手里有了全部军权之后,任吕不韦在朝中再根深蒂固也争不过,譬如现在,为了防止洛阳向吕不韦提供兵力和钱粮,直接派人将洛阳围了起来,断掉吕不韦的后路,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也是从嫪毐身上得?到的启发。 之前赵姬将太原分给?嫪毐做封地,嫪毐谋反一事,太原城内给?予了不少支持,因此嫪毐事败之后,太原城许多人都随嫪毐家?臣一起迁往了蜀地。 有前车之鉴在,嬴政自然不会再给?吕不韦这个机会。 切断了吕不韦身后的一切支持之后,他?的落败就?已经注定了,朝堂上的丞相党也很快沉寂了下去,只不过蒙武仍在洛阳外练兵。 吕不韦到底掌控朝堂十?年,他?一时的沉寂并不能让嬴政放心?。 …… 当洛阳与?朝堂上刀光剑影时,扶苏一直在跟着李斯学《诗》,一开始还?好,多学几日?后难免觉得?有些枯燥。 主要是李斯他?只讲一本《诗》,几天了都不带换一本的,而且一讲一个多时辰,都是诗,扶苏学得?脑子都木了。 如果不是他?本来就?将诗经背到差不多了,可能脑子会更木,他?迫切需要学点什么其他?的东西来换换脑子,哪怕是最讨厌的数学。 但是很可惜,李斯的数学水平还?不如他?呢。 那只能想?办法换换课文。 于是再次上课时,扶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楚辞,问李斯:“李先生,今日?讲这个吧。” 李斯合上《诗》问:“公子可是不喜欢《诗》?” 《诗》中都是古体诗,一首诗大概也就?四?句,正适合用来给?幼童启蒙,《楚辞》却不同,大家?所熟知的《离骚》就?是出自《楚辞》,由此可见这书?有多难。 在现代,这可是高中才学的课文,扶苏三岁就?想?学? 那还?不如学《五蠹》呢。 李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学生上难度,这是嫌我讲的太幼稚了? 扶苏摇摇头:“并不是,只是我听说李先生是楚国人,想?必对楚辞了解更深吧。” 李斯微笑:“臣尚在楚国时,只是郡中一小吏,家?境窘困无处读书?,对楚辞倒是学得?不多。” “哦——”扶苏拉长音表示懂了,有点遗憾。 李斯顺势说:“《楚辞》辞藻优美,文采众家?之长,确是上佳。只是字句太多,公子背起来可能会很吃力,不适合用于启蒙,还?是继续学《诗》罢。” 扶苏:“没?关系,以前母亲也给?我读过《楚辞》,我还?记住了几句呢。” “李先生,你听我背给?你听,纷吾既有此内美兮……纫秋兰以为佩……” 《离骚》嘛,谁还?不会背上两句了,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可没?少被它折磨。 扶苏背得?毫不费力,李斯初听时觉得?惊讶,慢慢又有些诡异的自豪和自得?。 长公子才三岁,连字都没?认识几个,居然就?会背《楚辞》了!如此天资合该是他?的学生。 有长公子这样的学生,他?觉得?自己当老师的生涯已经圆满了! 只不过,扶苏越背越顺溜,渐渐背到了一些不适合他?这个秦国公子背诵的东西,李斯眼皮一跳,忙阻止到:“可以了可以了,既然长公子喜欢,臣讲一讲便是。” 同时在心?里腹诽,这楚夫人讲什么不好,怎么偏偏讲屈子这一篇? 要知道当年就?是秦国攻破了郢都,屈子才投江自尽的,这一篇不仅控诉了楚王的昏庸无能,对秦国也有些不善之语,长公子可不能再背了,至少在这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年纪,不能再背了。 不然被王上听到,还?以为他?教导长公子是别有用心?。 因此,李斯打定主意,打算略过屈子这一篇,《楚辞》中内容繁杂,多有神诡异事,不如就?讲讲这些,长公子既能学字又能听故事,想?来会很喜欢。 扶苏纯属是背顺嘴了,被李斯拦住后也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这可真不能怪他?不够小心?,主要是他?对屈原了解不多,顶多知道对方?是楚国人,楚国被攻破之后自尽了,但是扶苏对这个时间线没?记忆,以为屈原去世距离此时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呢,那背一背他?的大作也没?什么关系。 谁能想?到……扶苏拼命回想?,差点就?翻白眼回想?了,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到,哦豁,屈原经历的那次楚国都城被破,好像是白起干的事啊?! 距离现在好像也就?三十?多年的样子吧,啊这……略过就?略过吧,还?挺难背的。 当然了,今天扶苏拿出《楚辞》,也不是真想?学,这玩意比《诗》还?难背,他?又不是喜欢自虐。 主要他?拿来的这卷是楚夫人提供的,上面写的都是楚国字,让李斯教一教,就?可以把他?认识楚国字这件事过个明?面了。 他?不想?让他?爹知道,楚夫人教他?学了楚国字,免得?多想?,还?是安在李斯身上吧,他?爹想?得?再多也没?关系。 李斯也发现了,这卷《楚辞》上面都是楚国字,当即就?想?换一本,扶苏伸手按住他?卷竹简的手。 “李先生,为何不讲?” 李斯:“这卷书?是楚国字,臣换一卷秦字的书?来。” 扶苏一脸淡然:“不用换,用这卷就?行。” 李斯劝道:“公子生在咸阳,长在咸阳,身边人说的都是秦语,习的是秦字,您学楚国字无益啊。” 扶苏反问:“怎么没?有?学了楚国的字才能看得?懂楚国的书?,我不仅要学楚国字,还?要学齐国的、燕国的,七国的字我都要学会!” 这倒不是他?在蒙骗李斯,扶苏是在说真的,他?正准备将七国的知识都学一遍,反正这辈子他?好像变聪明?了不少,记忆力都比上辈子好。 比如楚国字和楚国话?,因为在楚夫人身边耳濡目染,一年多的时间就?全会了,想?来将六国的全都学会,也费不了什么工夫。 虽然六国终究会被灭,他?学的这些早晚也要扫进故纸堆里,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用,但扶苏可没?忘记他?爹还?有一项‘丰功伟绩’,焚书?坑儒在后面等着呢。 坑儒这事儿他?不知道实情?,直到他?穿越前,还?有人就?秦始皇坑杀的是儒家?学子还?是如徐福一般的方?士而争论不休,一直没?吵出个结果来,扶苏也不好下结论,但焚书?可是真的。 除了医学、占卜、种植相关,其他?的书?民间都不得?私藏,若见到有人私藏《诗经》《尚书?》之类的就?必须要烧毁,六国典籍被焚烧者无数。 那么多书?!都被烧了!扶苏想?想?就?觉得?心?痛。 为了防止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发生,扶苏决定先把那些失传的书?都搜罗过来,改成大篆版本的,自己先私藏一份,若是将来历史重演,至少还?能将书?都传下去。 当然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焚书?看似压制住了六国遗民,控制他?们?的思?想?,实际上分明?是加速了他?们?的反叛,这种失智的政策,扶苏决不允许它出现第二次。 由于扶苏这话?说得?太坚定,李斯竟然无法反驳。且既然长公子已经说了,不止楚国字,六国的字他?都要学,那么李斯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果断将《诗》换成《楚辞》讲了起来。 李斯每讲几句,扶苏就?问一个问题,问楚国有多大、楚国的秋天是什么样子的,楚国有什么好玩的? 李斯不疑有他?,只当扶苏是真的好奇,毕竟生母是楚国人,因此对楚国有些好奇也是情?有可原,于是就?细细回答了他?的问题。 “楚国东起大海,西至巴蜀,北接……楚国秋天来得?很晚……” 几次问话?之后,李斯甚至开始主动讲起楚国的种种,这必然绕不开楚国特有的丝绸和稻米。 讲到丝绸时,扶苏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低头双手抻起衣裳下摆:“这些都是用楚国丝绸做的。”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父王说这些都是姚大夫送的,很漂亮!” 扶苏出生那年,姚贾刚从楚国拜访(坑蒙拐骗)回来,不仅为秦国带回来一车车的粮食,还?送了扶苏一车的上好丝绸做满月礼。 姚贾从李园手里拿到的丝绸,确实都是上好的,这点出身楚国王室的楚夫人最清楚,所以这一车丝绸都被她拿去给?扶苏做衣裳了,连嬴政都没?分到。 郑柳曾经劝过,虽然王上将丝绸都赏赐给?长公子了,但夫人您就?这么坦然收下了,一匹都不给?王上留,是不是不太好? 楚夫人漫不经心?:“王上富有整个大秦,还?能缺区区一匹丝绸?不用留。” 郑柳被这个回答噎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好在嬴政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事,于是那一车丝绸就?都归扶苏了,做衣服做鞋面,用到现在都还?没?用完…… 不过这都三年了,再好的丝绸也要开始褪色,就?算用不完,明?年也不会再用它做衣服了。 不过,颜色的暗淡一点也不影响扶苏感受到姚贾的心?意,尤其在得?知姚贾送这一车丝绸是因为他?坑了李园(楚国王后的哥哥),顺便坑了整个楚国,居然让楚王自己将楚国的经济龙头给?搞死了,扶苏每次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要知道六国里就?属楚国最难打,现在楚国自我阉割,简直是上天都站在他?们?秦国这边,由不得?扶苏不高兴。 也因此,扶苏对姚贾可谓印象深刻,上辈子对姚贾唯一的印象就?是来自《战国策》中的“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是一个深得?秦始皇器重的使臣。 等听说了李园被坑得?一脸血的事之后,扶苏瞬间理解他?爹了,这任谁有一张金卡会不器重啊。 扶苏摸着自己的衣摆,表情?中满是对姚贾的喜爱与?欣赏,明?明?自他?‘记事’起就?没?见过姚贾,提起‘姚大夫’时却不见一丝生疏,想?来就?是这一车丝绸的功劳。 这姚大夫可真是好福气。 因为官职不显没?什么积蓄,送不起一车丝绸的李客卿默默想?道。 不过酸不到两秒,李斯想?开了,长公子连这点小事都记得?,可见是个念旧情?且知道感恩的人,这样的人若是能成为君主,当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幸事。 只要他?坐稳老师的位置,未来必然就?不用愁了。 楚国的丝绸行业被姚贾这么一搞,直接变成一滩死水,不需要关注,扶苏更感兴趣的是楚国的稻米。 除了楚国之外,其余六国吃的都是粟麦和菽,只有楚国地理位置独特,种的是水稻,吃的是白米。 味道好也就?算了,这玩意儿还?是一年两熟,养活楚人无数。 若不是楚国湖泽众多,一到夏日?就?发水,大水之后又会爆发大旱,一年还?不知要多收多少粮食。 若真是那样,楚国每年增长的人口数量将会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靠着人海战术都能将其余六国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可惜上天还?是公平的,给?了他?们?得?天独厚的粮种和气候,灾难却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李斯谈论起曾经目睹过的洪水和旱灾,忍不住唏嘘感叹:“民生多艰啊。” 扶苏瞥了他?一眼,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楚国的白米贩往他?国时,价格极其昂贵,咸阳宫中也没?有多少,因着楚夫人是楚国人,嬴政每年都会赏赐过来一些,然后楚夫人就?会兴高采烈地命郑柳准备一桌楚国菜,与?扶苏同乐。 扶苏吃过那些赏赐的白米,怎么说呢,不愧是献给?秦王的,确实味道不错,虽然比起现代那些经过两千年更新迭代,又有农业科学院精心?选种的米饭差了点意思?,但还?是让扶苏吃得?热泪盈眶。 他?容易嘛,穿越两年后才吃上第一口白米饭,再然后都得?数着吃,因为他?爹赐下来的米也就?一斗,还?得?他?和楚夫人分着吃,精细着呢。 他?爹可真抠。 扶苏默默吐槽。 本来他?上辈子是个普普通通的杂食党,米面都吃,但这辈子米饭一直吃不到,已经形成执念了。 他?爹根本理解不了他?对米饭的渴望,看来想?要实现米饭自由,还?得?另想?办法。 想?着想?着,扶苏抬头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李斯。 李斯:“?” 第 136 章 扶苏盯着李斯上看下看, 李斯不明所以,扶苏却突然说:“今日辛苦李先生了,竟已讲到了日正时?分, 不如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吧。” 李斯闻言抬头向外面看去, 果然已经日上中天, 难怪腹中饥饿。 想来是因为诗经精短,而楚辞繁长的?缘故, 不知不觉就讲到了这个时?候,换做平时?,他早已离了咸阳宫,回去用膳了。 其实主要还是扶苏今天问题太多,杂七杂八的?占去不少?时?间,但?李斯怎么会嫌扶苏问题多呢, 长公子愿意问他问题, 说明长公子信任自己, 李斯高兴还?来不及, 自然不会怪罪到这上面。 咸阳宫本身就很大,他一个客卿, 出入只能依靠双腿, 走出去怎么也要半个时?辰, 从咸阳宫到他家又是小?半个时?辰, 等?回到家让仆人上膳, 人都要饿晕了。 李斯才不会如此苛待自己。 既然长公子主动?留饭, 他自然是恭敬从命, 正好也品尝一番这宫中的?佳肴。 若扶苏没穿过来, 这咸阳宫的?膳食可?真?称不上佳肴两个字,顶多算是‘能吃’且吃不死人, 味道什么就算了,也就口感更细腻一点。 但?现在不一样了,经过扶苏百般挑剔,孟芽带着阿罗疯狂研究新种类的?吃食,宋河则是一头扎向了炒菜,两年多下来,厨艺突飞猛进,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做出一桌小?炒了。 就是比较费锅。 正常情?况下,炒菜是在北宋时?期才得到推广的?,因为这时?候出现了铁锅,用铁锅炒菜才是正途。 再早时?用的?是瓷锅、陶釜,这些用来蒸煮还?可?以,但?受不了油温,用来炒菜经常会炸锅。 虽然宫里?不会缺陶釜,就算坏了也不需要宋河赔偿,但?炸得多了他还?是觉得心疼,就想将陶釜换成铜锅,被扶苏严词拒绝。 他可?不想吃成个小?铜人。 炸锅也不影响宋河的?发挥,因为这两年扶苏对宋河和孟芽的?青睐,膳房干脆让二人专门负责扶苏的?膳食,今日的?午膳自然也不例外。 菜是一盘新鲜藠头炒腊肉、鲜咸酥脆的?炸河虾、切碎的?苦菜混着鸡蛋液摊成的?苦菜鸡蛋饼、颤巍巍的?河虾炖豆腐以及封在陶锅中保温的?鲜鸡汤,再配上黄澄澄的?粟米饭,这一顿饭简直能香得人失去神智。 不说那嫩滑的?豆腐、油香的?炒菜,单是一份炸河虾就已经彻底俘虏了李斯的?味觉。 河虾易得,个头小?腥味又重,实?属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多是住在河边的?渔民用来果腹之物。 扶苏: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用油炸过! 自然是没有的?,油多珍贵啊,煮菜时?加两块米粒大小?的?油脂,都能把人心疼坏了,何?况倒满半个陶釜,贫穷点的?人家直接当场上吊给你看。 更不消说,倒这么多油只是为了炸一盘低贱(指价格)的?河虾。 好在扶苏这辈子的?身世给力,就算他提的?要求再离谱都有人照做,因此这炸河虾还?是被端上了桌。 起初楚夫人百般嫌弃,觉得扶苏一定?是被人诓骗了,才会吃这种没人要的?贱物,直到那刚刚出锅还?滋滋作响的?炸河虾被端上来后,一吸气满腔都是炸物的?异香,楚夫人不由自主就夹起河虾放进了嘴里?。 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楚夫人简直吃得停不下来,成了大秦第一个被炸物俘虏的?人。 李斯刚得知那盘酥脆的?东西是河虾时?,表情?没有楚夫人那么外露,毕竟能端上长公子餐桌的?食物,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膳房的?庖厨又不是疯了。 所以,一定?是自己以前吃河虾的?方式不对,才没发现这其中的?美味。 一只虾下肚,李斯确定?了,果然是以前的?方式不对。 李斯吃饭的?速度不快,但?扶苏清楚地看见,炸河虾的?小?山已经凹下去一块了,见状扶苏又开始推销油汪汪的?藠头腊肉和嫩滑的?虾仁豆腐。 李斯全部欣然接受,丝毫没有挑食的?意思?,一时?间宾主尽欢。 不过嘛,扶苏留他吃饭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吃饭,等?李斯每样菜都尝过后,正处于胃口打开却又没饱的?情?况下,开始畅想这些菜搭配白米饭来吃该是多么美味。 说着说着连碗都放下了,连饭都不吃,问李斯:“李先生,为什么秦国就不能种稻呢?难道这世上只有楚国才能种稻吗?” 李斯刚吃了几口,正处于食欲旺盛的?状态,偏偏扶苏一直在描述,这些腊肉河虾混着白米饭有多香。 做为楚国人,李斯当然也是吃过白米的?,扶苏一描述,他脑子里?立刻就出现香味了,顿时?也对碗中的?饭感到兴致缺缺。 要不回去让仆人蒸一碗好了。 可?是家中的?庖厨不会炒菜啊,也不会炸河虾,光有白米饭有什么用呢? 李斯顿时?对扶苏的?遗憾感同身受。 李斯遗憾叹气:“是啊,这稻种只有在气候湿热,水系发达的?地方才能生长。而七国之中,唯有楚国境内符合条件。” 就像丝绸一样,都是楚国的?独家生意。否则精米的?价格也不会如此昂贵。 扶苏听?了,眨眨眼又问:“那七国之外呢?” 楚国是适合种水稻没错,但?是这片大地上适合种水稻的?可?不止楚国,楚国南边的?瓯越和闽越同样很适合! 瓯越和闽越就是后世的?江浙福建和两广,江南地带气候条件多优越就不用说了,最适合种植农作物,一度被称作鱼米之乡。 这名字,谁听?了能不馋?反正扶苏不行。 如果这两处都能归属秦国就好了,到时?候不仅扶苏能吃米吃个够,粮仓都要扩建出去几十上百座! 扶苏简直不敢想那时?候自己能有多开朗。 可?惜,要是秦国和瓯越闽越之间没有隔着一个楚国就好了,如今有一个拦路虎在那儿,扶苏只能望着舆图兴叹。 但?是没关系,没有江南,云南那边不是还?空着呢嘛! 至于人家本土的?夜郎、寿靡(现昆明一带)之类的?,扶苏选择性忽略。 只要它现在不是属于楚国的?,那就可?以打,他相信他爹有这个实?力。 不过,想到云南,不可?避免想到相邻的?巴蜀和越南,都是种粮食的?好地方,尤其越南,扶苏记得宋朝时?期,出自越南的?稻种占城稻传到了福建。 当时?江淮两浙地带大旱,为了赈灾,宋真?宗派人去福建取占城稻,足足三万斛,一斛等?于五斗,差不多六十斤重,三万斛就是整整一百八十万斤! 这个数字深深震惊了宋真?宗,当即决定?在江淮和两浙推广占城稻,救活百姓无数。 在玉米和红薯传入中原之前,占城稻绝对是最顶流的?粮种,没有之一,而这个占城就在中南半岛。 扶苏眼巴巴望着南边,两只眼睛都写满了‘想要’。 李斯接收不到信号,不知道扶苏在望什么,他只是在讲述自己知晓的?。 “七国之外?戎狄所在的?草原尽是戈壁沙滩,不要说种稻,连粟麦都种不活,只有楚国以南的?两越或可?一试,只是……” 身为楚国人,还?曾经在楚国出仕过,自然知道楚国以南还?有一些国家,只不过比起中原成熟的?国家政体?,将他们称为蛮夷部落似乎更合适。 两越常年瘴气弥漫,还?有毒虫,百姓避之不及,除了当地土著,根本没人敢去,楚国也因此不热衷攻打,倒是让其趁机做大,频繁骚扰楚国边境。 因为双方起的?摩擦,李斯才听?过一耳朵,对两越有一丝了解,知道那里?除了有瘴气和毒虫之外,气候倒是格外湿润温暖,非常合适农耕,甚至一年可?以播种两次,人们生活非常富足,稻子烂在地里?都没人去捡,因为根本不愁粮食吃。 要不是那瘴气实?在骇人,楚国也不会坐视其做大。 李斯摇了摇头:“此地久居不易,且有楚国横亘其间,打下来无益。” 李斯还?真?的?顺着扶苏的?话去认真?思?考了,而不是因为他年纪小?不懂这些就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这点可?比费桓强多了。 果然能当三十年丞相的?人,跟普通人一比,简直是突出的?优秀。 李斯所想的?,倒是跟扶苏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打上了瓯越和闽越的?注意,但?是因为楚国,也都默契地换了目标。 不同的?是,扶苏转头就盯上了两越旁边的?夜郎和寿靡,李斯却因为古今的?信息差距,对中原之外不甚了解,没跟上扶苏的?思?路。 但?李斯却同样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 “蜀地?”嬴政不解,问扶苏,“你这是从何?处得知?” 扶苏:“李先生说的?啊,他说蜀地原属楚国,气候与楚国仿佛,一定?也更适合种稻。” 嬴政不信。 蜀地群山环绕,山路极其险峻,气候也差,比起两越来说不遑多让,让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咸阳贵族们非常嫌弃,但?凡有选择的?人,都不会去蜀地。 因此,自昭襄王打下巴蜀以来,此地一直是用来流放罪人的?地方,比如之前嫪毐叛乱,他的?家臣们就被流放到了蜀地。 这个后世被称作天府之国的?地方,在如今的?秦人眼里?,大概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垃圾地带,至于此地种什么吃什么?就更不会关心了。 所以蜀地现在居然种的?都是小?麦,扶苏在心里?呐喊:浪费!浪费可?耻啊! 奈何?嬴政不信扶苏说的?,扶苏立刻又故技重施,搬出李斯:“父王,我说的?是真?的?!李先生说,蜀地最适合种稻了,比楚国其他地方都合适,以前没人种,是因为他们都不懂农耕,但?是李先生懂!将这件事交给他准没错!” 嬴政终于舍得将视线分一些给扶苏,眼神微深,问他:“这些都是李斯让你说的??” 扶苏:“什么话?” 嬴政:“将蜀地由种麦改为种稻这件事交给他。” 扶苏立刻否认:“没有啊,李先生没有说。” 难怪他爹对他说的?话一直不感兴趣,原来是误以为这是李斯在借着扶苏向他要差事呢,一个臣子居然敢利用长公子,所以嬴政才有些不悦。 扶苏赶紧替李斯解释,本就是他缠着李先生问种稻一事,李先生只是在解答他的?疑问而已,他自己也没有想要离开咸阳的?意思?,这些都是扶苏自己说的?,他只是太想让秦国也有一个能种稻的?地方了。 若是按照扶苏真?正的?想法,他才不替李斯解释呢,这个有可?能会逼死他的?定?时?/炸//弹,扶苏恨不得李斯不受重用,最好被他爹杀了才好,可?架不住李斯是真?的?有本事,真?要就这么杀了,扶苏还?觉得有点可?惜。 而且,有李斯在,多适合扶苏用来当借口啊,比如像今天这样。 嬴政不知是信了没信,扶苏反复提了几次后,终于松口:“既然他有心分忧,就赐他两石稻种,即日启程前往蜀地吧。” “即日前往蜀地!?” 接到命令的?李斯都懵了,他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他每天兢兢业业备课,教长公子识字,也没犯什么错啊,更没掺和到丞相和王上的?争斗中,怎么会被流放到蜀地呢? 传令的?谒者却说:“王上并?非降罪于您,只是命您前往蜀地种稻,若能使蜀地种满水稻,即可?回到咸阳。” 这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一听?到种稻,李斯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此事定?然与长公子有关,虽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李斯深深觉得,自己似乎是上了贼船。 ……这糟心的?学生,昨天那顿饭果然不是白吃的?。 第 137 章 李斯去了蜀地, 带着王上赐下的?两石稻种?、一百农夫、五千士卒和一万奴隶去的?。 即便如此,仍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客卿们纷纷猜测李斯到底是因何事引得王上厌弃的?。明明之前的?官途一路顺遂, 怎么突然就被流放蜀地了呢? 但谁也猜不出原因。 这是最恐怖的?, 不知道该小心什么, 只能诸事小心,一时间客卿院子人声寥寥, 都缩在家里读书的?读书,著书的著书,倒是清静。 李斯这一走,扶苏刚刚开始的?识字一事就又搁置了,嬴政却没给他指派新?的?老师,因?为李斯走后不久, 相国吕不韦终于被人告发与嫪毐之事有牵扯, 获罪连坐, 被嬴政当朝免官, 勒令其在府中仔细反省。 几乎没有人感到意外?。 嫪毐一事上,王上连亲生母亲都囚禁了, 又对同母弟弟施以囊扑之刑, 想也知道, 对于将嫪毐引荐给赵姬的?吕不韦, 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何况吕不韦还利用辅政之权与王上在朝堂相争, 这已经踩到一个君王的?底线了。 不管吕不韦如何智计百出, 朝堂上又有多少故旧门生, 有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是, 吕不韦手里没有兵权,而咸阳城内外?、洛阳城外?, 俱是忠于王上的?铁甲精兵,吕不韦的?落败是所?有人都能够预见的?。 只不过?这时间上,比扶苏上辈子早了一年,大概是这辈子成蟜一事上,嬴政就一直占得?先机,事事早一步,到今天就能提前将吕不韦赶下台了。 然而将吕不韦赶出朝堂还不算结束,接下来整合朝堂势力才是最重要的?,吕不韦是走了,但从他府中出来的?门客舍人仍遍布朝堂。就连刚被‘流放’走的?李斯都是从吕不韦府中出来的?,这些人嬴政都得?一一解决,方才能让朝堂彻底属于他自己。 有人暗暗猜测,李斯被流放蜀地莫不是与吕不韦有关?? 却也有人反驳,李斯不过?区区一个客卿,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且早就与相府脱离了关?系,王上还不至于为此针对他,更别说还要特意将人提前流放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朝堂一片乱象,任免之事每日都在发生,嬴政那?还有时间管扶苏缺不缺老师。 为了不中断识字大计,扶苏只好自己去客卿院子里,打算重新?找一个顶替李斯,可惜没找到。 起初李斯偶遇扶苏,然后就被王上派去教导长公子读书,着实让其他客卿们羡慕嫉妒了许久,甚至想要取而代之,可这才几日,李斯就被流放去蜀地了,客卿们顿时就没想法了。 那?长公子身边怕不是风水不好吧? 没人往前凑,就显得?积极热情的?费桓格外?显眼?,对方依旧如以前一样,见到扶苏就往跟前凑。 从前扶苏觉得?费桓热情得?有点烦人,今日见到这冷清的?客卿院,突然觉得?看费桓都顺眼?了不少,因?此倒是第一次对费桓讲述名家学?说时,没有表露反感。 费桓在心里对李斯表达了欢送,走得?好啊,他要是不走,自己哪还有机会给长公子讲书。 听了一耳朵哲学?辩论题的?扶苏表示生无可恋,见到拎着梯子杌凳出现?的?公输甘简直像见到亲人一般,连忙让伍左扶着杌凳,自己爬上去感受了一番。 因?为是给长公子用的?,杌凳必须足够稳才行,绝对不能随便一踩就摇晃,摔了长公子可就是公输甘的?罪过?了,因?此他选用的?是极为结实的?木料,重量绝对不轻,反正扶苏踩上去像踩在平地上一样,哪怕没有伍左扶着,也绝对不晃。 扶苏干脆在上面蹦了两下,吓得?伍左公输甘和费桓三人都提心吊胆,伸出手来随时准备接住他。 扶苏让他们别紧张:“放心,公输先生做的?杌凳很稳,不会摔的?。” 他们能放心就怪了! 伍左用乞求的?语气说:“长公子,您是千金之躯,下次可千万别这么玩儿了,奴婢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刚才那?一刻,伍左不仅伸了手,还想直接趴到地上当肉垫去接扶苏,紧张得?不行。 但扶苏是不会听的?。 做杌凳的?木材密度极高,他一上手就知道,就凭自己这点体重,在上面怎么蹦都不会摔的?。 再说只是上了一个小台阶而已,就算真的?摔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所?以他放心大胆地蹦。 大概是受这个梯子杌凳的?启发,公输甘还做了很多这种?两两搭配的?小玩意儿,比如将杌凳的?凳面加宽,看起来很像扶苏上辈子见过?的?高脚木凳,只是高度没有那?么离谱。 这再次给了扶苏惊喜,直问公输甘是怎么想到的?? 公输甘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腼腆,他说:“公子容禀,这实是因?为臣做机关?时,需要长时间跪坐,时日久了难免腰腿酸痛。为公子做杌凳时,臣突然想到,既然杌凳可以加高,那?为什么坐榻不可以?” 若是能将坐榻也加高,以后他再做机关?时,就不需要一直跪着,这对膝盖实在太?友好了!公输甘没有抵挡住这个诱惑,果断又做出一个与坐榻同宽的?凳面,下面加上梯子,他试过?了,这样的?坐榻就算坐上一个时辰腰腿也不会累! 后来公输甘又发现?,杌凳加梯子是为了方便长公子爬上爬下,坐榻却没有这样的?需求,完全可以将踏板卸掉,只保留四个凳腿。 最后的?成品就是扶苏看到的?这个颇有古风的?木凳。 “木凳?”公输甘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这个名字正好,以后它就叫木凳。” 难得?又见到熟悉的?东西,扶苏很想坐上去感受一下,然而这个看上去不怎么高的?木凳,在扶苏面前仍然是不可攀登的?高峰。 见状,公输甘又跑到后院去将已经淘汰的?梯子版木凳拿了出来,这下扶苏终于可以坐上去了,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晃啊晃,好不惬意,看起来很满意这个木凳。 公输甘摇摇头,他还是说早了,看来保留踏板还是很有必要的?。既然如此,那?就做两种?木凳好了,一种?给他这样身高腿长的?成人坐,带踏板的?就留给孩童。 看着长公子在凳子上开心地摇晃着,公输甘又皱起了眉头,是他疏忽了,这凳子对孩童来说还是过?于危险,万一掉下来岂不麻烦? 公输甘立即开口:“公子,凳子还是太?高,仔细掉下来,您还是先下来吧。” 我刚爬上来的?,你就让我下去? 扶苏不理解,扶苏也不准备照做,至于公输甘的?担忧?扶苏表示没必要,直接做成像儿童餐椅一样的?不就行了。 “这,何谓儿童……餐椅?” 扶苏开始给公输甘比划着讲解,就是在这个木凳的?基础上,再加上一面靠背,防止幼童后仰摔倒,然而再在面前加一圈扶手,将幼童圈在木凳上,这样就绝对不会掉下去了。 若是现?代的?椅子还可以担心一下,材质太?轻,还是比较危险的?,但现?在的?东西都是实木的?,简直不要太?/安全。 公输甘听了只觉茅塞顿开,然后匆匆向扶苏告别,拎起板凳又往后院走去了,在他走之前,扶苏赶紧从凳子上又爬下来。 “等等,把这个带上,改造好了再送给我。” 公输甘回身,一手抄一个凳子应道:“喏。” 公输甘简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扶苏望着他的?背影满怀欣慰,要是客卿里面能多点这样的?技术宅该有多好啊,他也不至于穿越三年了,连个铁锅都做不出来。 本?来他还想让公输甘去做铁锅呢,可惜公输甘只是擅长用不同的?铁块做机关?,或者设计出自己想要的?样式让匠人熔铸,他本?人却是对铸铁一窍不通。 显然是专业不对口啊。 铸铁……铸铁……这事他是不是应该找个铸剑师更靠谱? 嗯,可行。 扶苏点点头,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扶苏抬头望向费桓,费桓不明所?以,看了眼?公输甘离开的?方向,觉得?自己懂了,拿起竹简道:“公子,他走了,那?臣继续为公子讲书吧!” 扶苏“!” 扶苏:“不必了!” 他拒绝得?过?于干脆,费桓顿时伤心不已,这书真的?有这么难吗?他不觉得?啊! 看出费桓的?伤心,今日对他有些改观的?扶苏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咳,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当世最有名气的?铸剑师是谁?”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费桓早已习惯,这伤心大概只有一成是真的?,扶苏一问他问题,瞬间恢复成正常样子。 他思索道:“有名气的?铸剑师?这……自从欧冶子大师名剑问世之后,世上很少再有铸剑师的?名头传出来,出名者寥寥无几,臣唯一知晓的?就只有一位。” 欧冶子扶苏知道,铸造出龙泉、太?阿等等名剑的?大佬,其中那?把太?阿现?在就挂在他爹腰上呢,这种?程度的?铸剑师他不敢想,事实上也再没出现?过?,扶苏只需要这人擅长铸铁就行了。 “是谁?” “赵国的?徐夫人,极擅长制作匕首,他做出的?匕首锋利无比,皆是杀人利器,七国中时时有人重金求取。” 至于这种?杀人利器求来干什么,懂得?都懂。 那?扶苏可太?懂了,求取的?人里面还有个太?子丹呢,然后把花重金求来的?匕首送给荆轲了,荆轲揣着他章台宫一日游,最后还送了自己一程。 第 138 章 得知有这么一个铸剑人才流落在外, 扶苏非常上心,当?即将徐夫人的名字可在竹片片上,等以后自己也能有门客舍人了, 就派人去赵国将人带回, 啊不是, 请回来。 此?时却是不急。 又是十月,瑞顼历新?年的日子, 朝堂上已经恢复了宁静,而远在蜀地的李斯也终于有了消息。 据说是有关种稻的好?消息,嬴政不信。 种稻至少要一年才能看到成效,这?才两个?月就说有好消息?李斯真是去了蜀地,人都?不够稳重了。 等到将今日的竹简都?批阅完毕,嬴政才有耐心又捡起李斯的信来看。 “王上容禀, 两月以来, 臣已经踏遍蜀地, 遍寻适宜种稻之所……土人乃言自尧舜始, 此?地便已经开始种稻……想是可以完成王上期许。” “只是据土人所说,蜀地以南有名为夜郎和寿靡的地方……气候比之蜀地, 更?适合种稻……如今仍为蛮夷占据, 若王上想要种稻, 不如将此?处化为秦国疆土, 再兴农耕……可事半功倍矣……” 通篇看完, 原来李斯并没有因为离开咸阳去了蜀地就失心疯胡言乱语, 而是他发现蜀地虽然可以种稻, 蜀地以南却更?合适, 甚至还说出了希望王上赶快派兵攻打这?种话来。 夜郎嬴政自是知晓,与戎狄一般, 时常进犯秦国边境,偏偏当?地群山险峻,秦人又多生在平原,不擅长在山林作战,总是拿他们没办法?,当?地县令颇为头疼。 没想到李斯居然起了将它打下来种稻子的念头,想得挺美,下次别想了。 然而李斯不仅仅是提建议,他还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攻打的渴望,嬴政让他带一万奴隶去,本意是用来开荒耕种的,李斯却在得知夜郎和寿靡后,将这?些人派出去探路了。 探一探从哪条路打进去更?妥当?。 偶尔遇到一些没有路的地方,李斯还会阻止奴隶开路架桥,如今已经基本理出了一条蜀地通往夜郎的山路,就等王上的大军了! 没想到这?李斯还是个?好?战分子? 嬴政的手?搭在信帛上,手?指轻点,思考着此?事的可行性?。 “见过长公子。” “嗯,免礼。” 扶苏跨过门槛进了大殿,随意摆摆手?让内侍们起身,走得进了,扶苏忍不住有些惊讶。 真难得啊,他爹居然没有批竹简,而是在发呆? 来章台宫这?么多次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看来解决掉吕不韦,他爹是真的轻松了,只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事实?上,不止扶苏惊讶,嬴政也讶异今日居然又在章台看见他了。 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嬴政的思绪,他一回神就看见扶苏走了过来,颇感意外。 自从去岁开始,扶苏自觉长了一岁,不能再日日缠着父王,来章台宫都?不勤快了,每个?月都?用手?指头数着,超过三次就不来了,但今天可是这?个?月第四次了,而这?不过才月初而已。 听到他爹的问话,扶苏随口回道:“因为想父王了啊。” 当?然不是,他这?个?月来得这?么频繁,纯粹是为了打听旅行青蛙·李斯的近况。 自从李斯离开后,扶苏天天盼着他传消息回来,可李斯除了刚到蜀地那会儿传回一封信,说自己已经到了,之后就是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扶苏急得不行。 他既希望李斯能好?好?完成嬴政交给他的任务,即在蜀地好?好?耕种,早日将此?处变成大秦的粮仓。 但同时,扶苏更?希望李斯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李斯临走前,扶苏曾经派伍左去送了一份自己准备的践行礼物?。 但这?份礼物?里面?,惯常送给远行之人的吃食衣物?都?没有,只有一卷薄薄的羊皮卷,上面?绘着蜀地附近的舆图。 舆图这?种战略物?资,扶苏自然是没有的,尤其还是秦国边境的地图,谁敢私藏跟通敌谋反没有区别,这?东西只有嬴政和蒙骜手?里有。 扶苏本来想去找蒙骜要一份,想了想,这?件事早晚瞒不过他爹,还不如直接找他爹要,也省得事后产生不必要的怀疑。 听闻扶苏是担心李斯在蜀地迷路,所以来找自己要舆图,此?乃尊师重道之举,嬴政自然无有不应,所以不仅同意了,还给了扶苏一副画得最全?的。 至于李斯会不会拿着舆图去做别的?嬴政根本不担心,他派五千士卒去保护李斯的安全?,可不是说这?五千人会听李斯的命令,若他做出通敌之举,自然会有人为主分忧。 扶苏拿到舆图,两眼小星星:感动.jpg 然后扶苏果断让人复制了一份,送给李斯。 别怀疑,此?时的舆图并没有现代那么精密,粗通绘画技巧就可以直接手?绘。 当?然,扶苏一定要复制一份,不是珍惜这?份舆图,而是因为他用朱笔在夜郎的位置画了个?圈,然后才送给李斯,附带一张笔迹稚嫩的信。 本来嘛,扶苏只想在舆图上画个?圈算了,其余的让李斯自己领悟,可谁让扶苏现在只是个?刚刚四岁的幼童呢,这?么高深莫测你不要命啦! 所以画完圈之后又写了封信,大致意思就是自己又问过其他楚国人了,他们说蜀地以南这?个?位置,和两越一样,都?比楚国更?适合种稻,不如李先生去这?里种吧,一定能早日完成父王交代的任务。 扶苏扯的这?个?理由很好?钻空子。 毕竟楚夫人就是楚国人,她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从楚国带来的人,朝中还有一个?昌平君,是扶苏的舅舅,府中上下都?是楚人。 所以扶苏可能真的问了,也可能没问,反正李斯又无法?求证,只会相?信这?个?理由是真的。 而且,找到一个?新?的适合种稻的地方,帮助秦王开疆拓土,不比留在蜀地一年又一年地耕种更?有前途?扶苏相?信李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扶苏自然地坐到嬴政身边的坐榻上。 因为这?两年来,他每个?月都?要来章台宫几次,不论?是嬴政也好?还是章台的内侍们也好?,早就习惯了扶苏的存在,这?些小一号的坐榻桌案甚至是杯碟等等准备了个?全?套,每次见到扶苏来,第一时间就给摆上。 而且摆在别的地方,长公子会不开心,必须摆在王上身边才可以。 虽然嘴上说着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缠着父王,实?际上每次扶苏一见到嬴政就会自动黏上去,像个?小逗号。 扶苏不紧不慢地走到坐榻边,跪坐好?,这?一跪下去就觉得好?硬。 这?是坐吗?这?分明是受刑。 大概是公输甘改造出了木凳和椅子的原因,以前没有的时候,想到跪坐是这?个?时代的习惯,扶苏虽不喜欢,却也适应良好?,但是现在有木凳和椅子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跪坐忍不了一点了,他好?想坐着。 但是……椅子比桌案还高,真要在这?儿摆张椅子也太突兀了,想想吧,到时候扶苏看他爹都?得低头,这?合适吗。 得去找公输甘了,告诉他别在那纠结木凳到底留一条踏板更?美观还是两条踏板更?美观了,木凳和椅子都?做出来了,就没想着要做个?配套的桌子吗? 嬴政发现扶苏突然愁眉苦脸的。 进来之后,父子两人只说了一句话,然后扶苏从坐下就开始走神,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表情变来变去,唯一相?同的就是不管怎么变,似乎都?很愁苦,这?引起了嬴政的兴趣。 “扶苏,你在想什么?” 嬴政很想知道,扶苏才四岁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如此?烦恼。 扶苏用手?攥成豆沙包大的拳头,痛苦捶腿,抬头说:“父王,膝盖有点疼。” “膝盖怎么会疼?”嬴政眼神一凝,“可是来时摔到了?” 明明身边跟着那么多人伺候,内侍禁军宫人都?有,居然还能让扶苏摔到?他们是怎么伺候的。 发现亲爹的眼神不对,扶苏赶紧解释:“没摔,就是跪着难受。” 嬴政眼神缓和不少,却疑惑:“跪着难受?”往日不是也如此?跪坐,怎么突然膝盖疼? 好?险,差点害了伍左。 扶苏松了一口气,继续委屈巴巴地说:“我?去找公输先生时,他都?会让我?坐在椅子上,膝盖一点也不会疼。” 椅子?这?又是什么? 嬴政不解,却也大概能明白,定是公输甘又做出了新?的物?件,此?物?能代替坐榻,难道是比坐榻更?软? “那怎么不让他呈上来?” 既然比坐榻舒服,带来不就行了,他又不是不能接受新?事物?的老古板。 扶苏却摇头说:“不行的父王,椅子比桌案还高呢,若是坐在上面?就没办法?看竹简了。” “比桌案还高?那岂不是无用?” 此?时的人们大都?是席地而坐,讲究点的会在地上铺上草垫或者动物?皮毛,有些家底的或者是贵族们则是用缩小版的床榻,大概跟后世的蒲团差不多。 就连睡觉的床榻也都?极为低矮,若屋子里摆一把椅子,不仅无用还突兀。 嬴政不理解,若只是为了让人跪坐时膝盖不疼,直接将坐榻改进得软一点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将坐榻变高? 扶苏却突发奇想地说:“那就让公输先生将桌案也变高吧,不就可以用了?” 扶苏站起来伸开双手?来回比划:“椅子有这?么高,那只要桌案可以做成这?么——高就好?啦!咦,那是什么?” 扶苏比划几下,突然看到桌子上摊开的白色绢帛,上面?写满了字迹,扶苏已经知道日常写字都?是用竹简,只有写信时才会奢侈地换成绢帛,因此?只是疑惑一瞬就明白了。 “父王,有人给你写信吗?” “嗯,李斯的信。” “李先生?”扶苏惊喜道,“那我?可以看看吗?” 一别两个?月,身为勤奋好?学的学生,思念先生所以想看一眼先生寄来的信件,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嬴政瞥了一眼信,心道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当?即点头应允,于是扶苏欣喜地捧起白绢,第一眼就看到了‘夜郎和寿靡’,心下大定。 果然,他就知道压榨李斯一定会有惊喜的。 第 139 章 在扶苏命公输甘改进桌案时, 秦国的大军也集结完毕,向蜀地进发了。 然而令扶苏意?外的是,他爹居然只派了三万人去。 区区三万人, 想打下?夜郎和寿靡?哪怕觉得此处蛮夷, 不如中原强盛, 也不能如此轻敌吧。 要知道这山林战可是很难打的,尤其当地的毒虫毒蛇等等, 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往往仗还没?打起来呢,自己人已经被放倒了。 当然,比毒虫毒蛇更可怕的是当地的毒菌子!非专业人士千万不能品尝! 在这缺吃少穿的先秦时代,就连军粮都是混着麦壳和菽的干饼,味道难吃不说, 对?牙口要求也很高, 属于是吃了第一口不想吃第二口那种?, 就这都算优质军粮。 这种?情况下?, 看见鲜嫩肥美的菌子,很难说会不会摘回来煮汤喝, 然后一锅放倒一个营…… 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大军还没?开拔扶苏就已?经很担心了, 如果领兵的是蒙骜, 他都想要追上去嘱咐几句了, 就是没?办法解释他的消息来源。 可惜领兵的根本不是蒙骜, 扶苏在章台勤快地进进出?出?, 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去蜀地的将领是谁, 是一个他格外熟悉的人。 “王翦?!” 这种?大佬居然被派去攻打夜郎?王翦现在这么没?名?气吗?杀鸡焉用牛刀啊! 本来听到他爹只派了三万人去打夜郎和寿靡时,扶苏觉得这也太不重视了, 此时得知?带队的居然是王翦,这好像是重视了又好像没?重视。 即便是王翦领兵,三万人也不够吧,他是名?将不假,但他也不会撒豆成兵,扶苏深深怀疑,这次该不会促成王翦的首败吧? 不管扶苏如何担心,这些都不是他能插手的,他只能选择相信王翦和李斯,也是,两个金卡出?手,结果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 秦国的军事动向一直备受天下?关注,毕竟秦国一动,就代表着邻国要遭殃了。 此次咸阳又发兵,天下?人都精神一紧,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这次刀会落到谁头?上。 六国之中唯有韩魏松了一口气,因为历时两个多?月,秦国终于撤兵了。 大概是怕多?线作战会导致国内空虚,秦国这次派兵之后,就将其他在外作战的军队都召了回去,这可解了韩魏的燃眉之急。 不过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秦军撤走后,韩魏果然又瘦了一大圈,夹在秦国赵国和楚国之间?,更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只是没?人在乎他们的感受,所有人都抻着脖子不错眼地望着秦军的动向,在发现秦军并未出?关,而是进入了蜀地之后,韩魏赵燕齐都放心了,只有楚王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怎么还有我楚国的事儿! 怎么了?时隔两年,终于要来报三年前楚国当合纵长的仇了? 楚王已?经病了,十月中的寿春并不十分?寒冷,楚王却还是抵挡不住寒气入体?,甚至已?经十数日不曾召见过朝臣。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三年生产出?的丝绸越来越少,质量也跟以前不能比,即便是府衙硬性要求,也见不到什么成效,丝绸上收到的税钱还是逐年减半,根本不够楚王花的。 眼看着万物凋敝,国事不顺,自己又卧病在床,楚王心下?戚戚,唯有王后再?次有孕的一事方能给他些许宽慰。 可偏偏在这个楚王最?脆弱的时候,传来了秦王派三万大军入蜀的消息。 楚王和其他五位君王一样,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秦国打算放弃韩魏来攻打楚国了。 放弃弱小的韩魏来攻打强盛的楚国,看起来是个昏头?的决定,若在以往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想,但最?近秦国朝堂动荡,当了十几年丞相的吕不韦被免官囚禁,如今秦国上下?听从的都是秦王嬴政的命令。 嬴政即位以来,没?少开疆拓土,看起来也很不好惹,只不过人心中惯常的轻慢作祟,总觉得年轻人办事不牢靠,以往的政绩恐怕多?是吕不韦的功劳。 现在吕不韦倒台了,只剩一个刚刚弱冠的秦王拿主意?,难免会轻敌冒进,想要靠一场大战来打出?自己的名?声,稳固人心,那么做出?不打韩魏,反而去攻打楚国的决定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王怒而捶床:“嬴政小儿!未免也太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当我楚国是泥捏的不成!” 然而楚王忘了自己尚在病中,只是用力捶一下?床而已?,就牵动病机,继而咳嗽不止, 王后李环惊呼:“王上!快,快倒蜜水来!” 李环一边命令宫人倒水,一边自己扶着腰慢慢后退,然后轻抬起袖子捂住嘴,似乎是被楚王剧烈的咳嗽声吓到,眼中也满是对?楚王的关心,其实却是偷偷用袖子掩住口鼻,生怕被楚王过了病气。 她都四个月的身子了,可不能被王上带累。 事实证明,李环的选择是正确的,楚王喝了蜜水却根本止不住咳,反而愈咳愈烈,最?后更是面?色突地涨红,喷出?一口血来。 喂楚王喝水的宫人当即跪了下?去,抖如筛糠,拼命磕头?求饶。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可楚王本就在气头?上,又吐了血,正处在暴虐的边缘,听见求饶声不仅不会心软,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出?气的点一般,指着宫人中气不足地怒喝道:“带下?去!让她闭嘴!” 冷肃的侍卫进来将人拖走,很快就听见殿外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就是内侍们来来回回的打扫声。 杀了一个宫人,楚王犹气喘吁吁,似乎还不解气,又或者单纯只是体?虚气短罢了。 楚王老了……他也该老了。 任由其他妃子围着楚王伺候,王后李环掩住口鼻,眼中明明灭灭,从殿中退出?后就立刻吩咐人出?宫寻找哥哥李园,通知?他这个好消息。 不说李园得知?楚王吐血的消息后有多?么激动,仿佛上天都在帮他们兄妹,楚王自那日吐血过后,似乎突然‘想开’了,居然命李园在年底加收丝绸税。 楚国只是比六国暖和一点,不是没?有冬天,对?于没?有皮毛抵御寒冬,也没?有存粮的穷苦贫民来说,每一个冬天都很难熬,今年孟夏时节都能冻死人,比以往每一个冬天都更难。 然而在这么寒冷的冬天,他们的王上不仅没?有想过帮助自己的子民度过这个寒冬,反而还要加收丝绸税。 明明今年已?经收过一次了。 接到命令的平民们眼神麻木,楚国丝绸一向受六国追捧,楚国内种?桑养蚕者多?如牛毛,几乎整个楚国都被波及到了。 这一波税收完,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于深夜冻死饿死,平民们悲痛交加,却因为发布命令的是王上,无人敢违背,只能咬牙交了税,夜晚才敢让泪浸湿身下?的草垫。 是夜,项家灯火摇曳,尚显稚嫩的项梁气愤不已?,一拳锤在桌案上,力气大到桌案都弯了弯。 “可恨,王上他是昏聩了吗!” “二弟!慎言!” 已?经留了一撮胡子的项渠比起项梁稳重得多?,听到项梁口出?狂言,忙呵斥制止。 项梁仍愤愤不服:“我说错了吗?丝绸都被收为王室所有统一售卖,本就引得平民怨声载道,就这还要收税,收税就算了,现在还要一年收两次税,还是冬天!这分?明是不想让人活!” 平民是生是死,项梁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楚王这样的做法可不是为君之道。 “数罟(cù gǔ)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的道理?,王上难道不懂吗!” 刮骨刀刮两次,再?温顺的羔羊都会反抗,或者是逃跑,楚王这么做,分?明是在掘楚国的根基啊! “好了,就你懂!”上首的项燕瞪了项梁一眼,项梁顿时不敢再?说话,长兄的话他可以不听,却不敢不听父亲的。 项渠见状,摇摇头?,看向项燕:“父亲,我们该如何做?是否要上奏劝谏王上?” 项燕叹了口气:“王上正在病中,听不进谏言,说了也无用,想办法让人传出?去,就说这次收税是因为秦国要来打楚国,收上去的税都是用来发粮饷的,这也是无奈之举。” 项渠:“喏。” 如此,本来是楚国内部的矛盾,就转移到秦国身上去了,秦国攻打楚国,本就会引起楚人的仇恨,如今得知?多?收的丝绸税也是为了抵御秦国,双倍的仇恨足以让所有士卒骁勇善战,为国献身。 他们打算得挺好,可惜很快,边境的哨兵传来消息,秦军是入了蜀地没?错,但一点要攻打楚国的迹象都没?有,反而一路往南走,看上去目标似乎是……夜郎? 此消息一传回中原,六国人表示都看不懂秦国这波操作。 几百年来,这天下?都是他们八百诸侯互相争斗,中原意?外的蛮夷从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那些地方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谁也不会想着主动去打,一般都是自己国家被骚扰侵略了,才会派一小队兵马去揍蛮夷一顿,找回场子就完事了,然后继续跟中原这几个斗来斗去。 蜀地本就是秦国边境,又远离咸阳,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也值得派三万人去打? 这秦王果然还是年轻,分?不清轻重。 六国人嘴上嫌弃着嬴政,实际上心里都齐齐放下?一块大石头?。 分?不清轻重好啊,果然以前的聪明决断都是吕不韦的手笔,你看吕不韦一倒台,嬴政的短处就暴露出?来了。 秦国有他在位,天下?都可安心了。 别人是安心,楚王就是丢脸了,居然被一个假消息气得吐血,还不懂节制任意?收税,本来项燕都给他想好了借口,谁能想到秦国居然不是奔着楚国来的,借口一下?子就被戳破,楚人皆以有这样贪婪又没?有担当的王上为耻。 这下?人心散得更快了,人人都盼着新王。 内史府中,李园听着门客汇报的,市井平民们对?楚王的厌恶,心里直接乐开了花。 他现在是治粟内史,九卿之一,以他的出?身能站到这个位置已?经不错了。 但自从被姚贾劝动,觉得自己和楚王都是一家人之后,李园再?也不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反而觉得身为楚王的内兄,他合该封侯、封君,春申君能得到的,他凭什么不能得到? 大概是一直主理?丝绸收税一事给他的底气。 楚王很信任李园,将此事全权交给李园督办,连个监督李园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李园若是不做点什么,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所以楚王看到的账册,税钱逐年减半,可能不只是平民养蚕纺织消极的原因,实在是这税钱上趴了一只天大的蛀虫啊。 这些钱都被李园拿来收买朝臣,培养门客了,不拘文臣武将,凡是能在朝中有点分?量的,都被李园收买了个遍,包括春申君的门客,大部分?都已?经成了李园的应声虫,只有春申君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门客中也有人看不下?去李园的作为,有个叫朱英的悄悄提醒春申君,如今您权势过盛,五个儿子都身居要职,楚王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很快您就要像伊尹和周公一样辅佐少主了。 但少主的舅舅李园是个贪恋权势心胸狭窄的小人,他一定会与您争这个辅佐之权,届时您就要刀斧加身了!您何不先下?手为强? 可惜春申君根本不信,李园不管心里想的多?么大逆不道,在面?对?春申君时,始终因为自己曾经是他的门客,对?他多?有尊敬讨好,升任治粟内史这么久,李园在面?对?姚贾时都不会再?谦虚,唯独面?对?春申君和楚王时一如既往。 春申君被李园表现出?来的假象所骗,拒绝了朱英的提议,朱英担心春申君会反过来责怪他,或者此时被李园得知?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当天就离开春申君府邸逃命去了。 就这样,唯一一个有心救春申君的人也离开了,李园终于得偿所愿,在楚王病逝之后,立刻假令传春申君入宫托孤,实际上却在宫道两旁埋伏刺客,待春申君入宫后就将其杀死,谎称是楚王遗命要李园为幼主铲除阻碍,无人敢替春申君伸冤,自此楚国彻底落入李园之手。 项燕听闻春申君的死讯,只能闭眼幽幽一叹,没?了春申君,又有何人能阻挡秦人南下?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楚国的权力更迭暂且不提,经过半个多?月的跋山涉水,秦军终于陈兵边境,向夜郎发起了进攻,值得令人瞠目的是,一直盛传的三万大军居然变成了十万!而且各个打仗都不要命一样,比原本的秦军还猛。 这下?别说六国的人了,连扶苏都懵了,这什么情况??王翦真的跑去修仙了? ’ 第 140 章 对于六国猜测的秦国要攻打楚国一事, 嬴政也表示无奈。 蜀地离楚国都城千里之遥,就算他?要攻打楚国,也不会做这种南辕北辙的蠢事, 直接从函谷关、韩国借道去打寿春不是更快? 况且楚国辽阔, 兵力强盛, 用三万人去打楚国?简直跟开玩笑?一样。 当然,这么点儿人要去攻打夜郎, 也像是玩笑?一般。 哪怕是只是蛮夷之地,然山林险峻,困难重?重?,这三万人填进去恐怕都起不了?什么?水花,嬴政又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个天生的军事谋略家, 当自?然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他?派三万人入蜀的同时, 还给了?王翦一个征兵的命令, 让他?到达蜀地后可以就地征兵, 征到多少就带去多少,如果打完了?还有剩的, 就留下开垦种稻。 蜀地除了?一部分本土的蜀民外?, 其他?都是被流放过去的, 这些人或是自?己犯了?罪, 或是依附谋逆, 比如嫪毐的家臣们, 当然现在还有一部分是吕不韦的家臣。 被流放蜀地的, 如果没有特赦, 他?们这辈子就只能?当个罪民,连吃穿都成了?问题, 这让昔日拥有过爵禄田产的他?们如何受得了?? 他?们做梦都想有个机会,能?够摆脱蜀地,重?新?回到咸阳。 或者不回咸阳,能?去他?国为官也行啊。 秦法严苛,他?们虽然心里时刻期待着能?被赦免,理智上?却清楚,这根本不可能?,就算是被赦免了?,恐怕也无法再获得昔日的地位,既然如此何必再执着咸阳,若是能?去他?国重?新?开始也不错。 因为这个,蜀地罪民看管极难,经常有人钻团逃跑,不过大多都被兵士追上?处刑,或者没追上?的,掉到山下摔死、野兽咬死。 跑出去是找死,不跑是生不如死,罪民一直深受煎熬,倒是也达到了?将他?们流放的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当有人带来了?征兵令,说只要他?们戴罪立功,打下夜郎小国,就能?将所有罪都赦免,以后可以照常积累功勋,这谁能?不心动? 所以王翦征兵的效果非常显著,一大部分都是犯罪被流放到此的罪人及其后代,只有一小部分是此地原本的蜀民。 争不过,根本争不过,那些罪民都要把征兵点挤爆了?! 王翦也更愿意用这些罪民,一来他?们本就是上?过战场拼杀的,现在招进军队里,不需要多加操练就能?拉上?战场,能?节省不少时间。 二来这些人虽然犯错,却也只是在朝堂上?的政治争斗中犯错,没有谁通敌当了?细作。 像是成蟜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十万大军这种行为,他?的家臣连流放的机会都没有,比成蟜死得还早。 王翦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曾经想过逃往他?国的,但那不过是没有退路时的下下之选,如今王上?愿意开恩,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必背井离乡,自?然就愿意继续效忠秦国。 而只要他?们还忠于秦国,就都是可用之兵。 王翦没有跟夜郎人交手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直到征收满了?七万人时才喊停,加上?自?己带来的三万人,足足有十万人。 这么?多人,不夸张地说,踏平新?郑都足够了?! 韩王:你?礼貌吗? 十万人,军粮并不充足,从咸阳带来的只够再支撑他?们半个月,王翦又从蜀地的粮仓中抽调了?一部分,这也是得到允许的。 两者加起来差不多够支撑十万人马吃用一个月,多的一斗都没有,这一点王翦直接就在战前对?所有人说得清清楚楚,在十万人哗然色变之前,王翦又说: “一个月之内打进夜郎,夺下粮仓,我们就有余粮了?!如果打不下,你?们的军功、爵禄就全都没有了?!” 王翦骑在马上?,刀锋环指全军:“你?们都是上?过战场,斩过敌首的,如果一个月的时间连一座城都拿不下来,我会怀疑你?们对?大秦尽忠的决心!” “到那时,我会禀明王上?,换一批忠心于大秦的将士来代替,至于你?们,就一辈子困在蜀地,永远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了?!” 士卒们,尤其是征收来的罪民们,神?情?从不满转变成了?恐慌,好不容易得来的脱离罪身的机会,就算是死也不能?错过,不然后半辈子绝对?会郁结于心,自?己把自?己怄死。 有激灵的立刻表决心。 “愿为王上?尽忠!” 其他?反应过来的也赶紧表态。 “愿为王上?尽忠!” “愿为王上?尽忠!” …… 誓师过后,十万人向着夜郎的山林中进发,有萝卜加大棒在前面吊着,士卒们勇猛得仿佛下山猛虎,着实打了?夜郎人一个措手不及。 从来没有过被中原主动攻打的经历,以前都是他?们去攻打中原,夜郎人仓促应战,自?然不是秦军的对?手,短短十数日连下三城。 丢了?三座城之后,夜郎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阻止人手应对?,还想依靠山林放箭绕路消耗秦军,可惜没想到的是,秦军里大半都是常年生活在蜀地的人,这招对?他?们可不管用。 为了?自?己能?吃饱肚子,为了?能?早日脱离罪身,士卒们嗷嗷叫着冲上?去收人头。 战事纷乱且毫无理由,夜郎王从梦中惊起,得知?秦国居然打过来了?? 他?匆忙将国师与臣子们召来商议,有请战的;有觉得秦人打过来的速度太?快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打到柯洛倮姆(私设,夜郎都邑)的,所以我们直接投吧! 说这话的人直接被旁边人给了?一棒槌。 夜郎二十年前已经向楚国称臣,如何能?再臣服于秦国?一臣不事二主,中原人最?讲究这个,若是他?们现在投了?,秦军倒是会撤退,但楚国却很快就会来攻打他?们。 前驱狼后有虎,投降简直就是下下策。 不过,提到楚国,却是给了?他?们思路,既然他?们已经是楚国的臣子了?,遇到强敌攻打时,为何不向宗主国求救呢? 于是夜郎王二话不说,立刻让臣子中精通楚国文字的人向楚王发了?一封求救信,然后又派人去通知?周边其他?小国,要求他?们速速派兵支援夜郎。 以前的夜郎与中原的国家一般,都是单打独斗,直到一位叫采默的国王即位,他?联合了?周边小国,组成以夜郎为首的西南诸国联盟,颇有些周朝初期的影子。 当‘天子’有难,诸侯有责任带兵勤王,所以若是认真论起来,夜郎国可用的兵力还真不小。 再加上?即将到来的宗主国援军,他?们定能?安然度过此次危机!夜郎王与国师满含期盼望着楚国的方向。 可惜,他?们的盼望注定不会得到回应了?。 楚王本就病危,因为秦国调动大军,杯弓蛇影之下病得更重?了?,如今楚国朝中更在乎的是,王上?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虽然近些年王上?越发昏聩了?,对?王后兄妹二人的宠爱毫无节制,连春申君的劝谏都不听,时常做些昏头的蠢事,比如半月前还曾下令,要在冬日里加税,简直不给平民活路。 如此种种,都绝非明君之相,但楚国臣子们仍生怕楚王就此崩逝,实是因为楚王在子嗣上?没什么?运气,迄今为止只有王后李环生育了?一子,名为熊悍,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 他?们是有一个太?子不假,可太?子年纪尚幼,如何当得起一国之君?为楚国计,若太?子即位,必定要有一亲近之人教导辅佐才行。 臣子们心中最?完美的辅政大臣自?然非春申君莫属,可是看王上?对?李园的宠信程度,李园又是太?子的亲舅舅,十有八九会弃春申君而选李园啊!这对?楚国臣子们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们愁啊,焦虑啊,担心楚王的身体都快给自?己担心出病来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得提防着邻国,尤其是秦国,若楚王真的死了?,幼主即位,秦国很有可能?趁机打过来。 虽然半月前才闹过一场乌龙,但楚国人坚信,对?秦国就是要时刻保持警惕,准没错。 正想着要小心秦国时,典客(九卿之一,主管归义蛮夷)突然收到急报,是楚国西南的夜郎国国王来信求援。 信中说,有一支秦军突然攻打夜郎,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夜郎已经丢失了?五分之一的疆土,都邑危在旦夕,他?们实在是抵挡不过,不得不涕泪叩拜楚王,请王上?派兵增援。 典客拿着信和公卿们大眼瞪小眼。 想想王上?现在那个破败的身体,想想刚被王上?搅散的民心,再想想楚国紧张的气氛,虎视眈眈的邻国…… 再看向手中的求救信时,典客一扬手,将羊皮纸扔进火堆。 “算了?,西南夷而已。” 140-150 第 141 章 楚国拒绝支援, 王翦却早就?防备着夜郎国向楚国求救,考虑到了楚国加入战场后的情况,所以提前跟驻守在此地的边境秦军打了招呼, 让他们随时支应着。 同时, 在李斯的建议下, 王翦还摆脱边境守将,派一队人马, 先将一批他们打下来的夜郎国的粮食,大?部分是白米,带回去给王上看,证明此地确实适合种稻,打下来不亏。 这个当然?是出?于李斯的私心,不过王翦确实也想借此向王上报喜, 顺便求援, 所以也就?顺水推舟了。 夜郎不止有联盟小国, 如今还向?楚国求援了, 接下来也不知兵力会增长到何种程度,万一比秦军人多就?麻烦了, 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 但咱们是有援军的人, 没必要打这种困难模式。 所以王翦也写信回去求援了。 为了让边境守军们帮忙, 余下的粮食又锐减了十石, 看守粮食的士卒们望着拉走粮食的守军们, 眼睛都要绿了。 为了防止士卒们有情绪, 王翦又特意?召来营中将士安慰他们, 说这都是为了让王上早日看到你?们的功劳,不要心疼这点粮食, 觉得粮食不够,再打就?是了。 李斯也出?来帮腔,两人一唱一和,两肚子墨水,单纯的士卒和急于立功的罪民哪里是他俩的对手,全都被忽悠得认同了这个说法,并且在战场上愈发?卖力了。 夜郎人被打得忍不住骂娘,这群秦人怎么回事?怎么越打越猛? 十石粮食的威力很?大?,又是战事当前,守军们很?快就?将粮食运送到了咸阳,并向?咸阳宫递上王翦的求援信。 递信上去的时候,守军还交代?了王翦写这封信的原因,涉及到楚国,兹事体?大?,内侍们不敢耽搁,赶紧将信呈给嬴政看。 嬴政却粗粗看过一眼后,就?淡定地将信仍在桌上,说:“楚王年寿不永,楚国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余力管夜郎的事。” “年寿不永?父王,楚王是快死了吗?”扶苏疑惑提问。 没错,扶苏今天也在章台,为了听这第?一手消息,甚至打破了自己定下的,每个月只来章台三次的规矩。 好在给的理由也正规,他来得这么频繁,只是担心李先生而已,先生因为他一句想吃到秦国自己产的白米,不远千里去蜀地、夜郎,扶苏甚为感动,因此要每日关心李先生的动向?,倒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为了李斯来的,倒是听到了一耳朵的八卦。 “是啊,楚王病危,缠绵病榻,如今朝中事宜都由春申君代?管,应该就?在这个冬日了。” 这是秦国的探子打听来的消息,尽管楚国竭力掩盖,可惜还是防不住无孔不入的六国探子,别的不说,光是姚贾与李园的来往,他们就?防不住。 姚贾已经于前几日回到秦国,去时秦王资车百乘相送,回来时也是秦王却城数里相迎,有始有终,给足了排场。 姚贾感动得无以复加,直言王上如此厚待,他哪怕是立刻死了也甘愿,一时间君臣二人如鱼得水般,气氛十分融洽。 姚贾得知?王翦带兵去打夜郎国了,夜郎又向?楚国称臣,极有可能会向?楚国求援,于是向?嬴政禀明?后,立刻修书一封寄给李园,明?着是保平安,实则趁机打听楚国的近况。 他离开楚国已经两月有余,这次是从韩国回来的,实在不知?楚国近况,不然?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而李园在收到姚贾报平安的信后,觉得姚贾这是真把他当朋友了,不然?谁会在离开两个月后,回到家了,特意?寄一封信来报平安呢? 且看这封信的内容,无非是问李园近来身体?如何,吃得可好睡得可香?纵使身居要职,也不必让自己太过忙碌,要多多注意?身体?啊,也不知?何事可以再次拜访? 李园感动地将信扣在胸前:好朋友,就?是贴心。 然?后立即回信道?:近日诸事繁忙,的确吃不好睡不好,等到税收入库就?好了,浓浓的友谊在白绢中流淌。 不过对于最后那句什么时候可以再次拜访,却是回应道?,天寒地冻不宜出?行?,况且楚国也要进入新年,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招待,建议姚贾明?年春暖花开再来,届时一定会好好招待。 姚贾一看到回信就?懂了,楚国最近绝对会出?现动荡。 要知?道?当初他第?一次去拜访李园时,离开楚国的时间和现在差不多,楚国连一片雪花都没下,哪有那么冷? 如今李园却以天气为借口拒绝他拜访,显然?是有其他原因,再结合探子传回来的信息,以及楚国悄悄加强的边防,他和嬴政立刻就?得出?结论,楚王要死了。 想到楚国太子的年纪,春申君的地位,以及李园对权势的贪恋,楚国必然?会有外?戚之祸。 这种权力斗争的时候,哪还有闲心去管一个蛮夷外?国的事。 秦国打了就?打了,就?算将夜郎并入秦国都没关系。 楚国目前的态度:你?打了夜郎可就?不能再打我?们了哦。 看他们在边境偷偷增兵的样,嬴政就?知?道?,楚国此时谨慎小心,生怕动作大?了引来邻国窥探,是绝对不会派兵支援的,所以看完信后就?漫不经心地扔到了桌子上,不再理会。 经过扶苏的强烈要求,精心引导,公输甘终于做出?了大?秦第?一套办公桌椅。 因为时间太赶,雕刻部分都是公输甘自行?完成?的,只能说这个技术和艺术有壁,扶苏围着桌椅转了两圈,也只憋出?了一个‘粗狂大?气’的评价。 再多的他夸不出?来了,有点违心。 本来嘛,因为这是送给嬴政的吗,还要摆在章台宫的大?殿里,扶苏心想这不就?是龙椅嘛,然?后他就?特别想让公输甘在椅背和扶手上雕几条盘龙,让龙椅名副其实。 可惜公输甘这个不争气的,别说雕龙了,雕花都费劲,最后只能草草雕刻几个字算是装饰,扶苏看了直摇头。 不过装饰稀烂,木料上倒是扳回一局,黑沉厚重的木料再搭配上大?气的篆字雕刻,往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这么一摆,顿时身价倍增,看上去都有种历史的厚重感。 可能就?跟玉玺一样吧,一旦想到这是君王专用,瞬间就?不普通了。 扶苏:眼馋.jpg。 然?后嬴政就?让公输甘给扶苏做了一把高脚椅子,加了两条踏板那种,方便扶苏自己爬上爬下。 此时扶苏就?坐在这把椅子上跟嬴政聊天,木头的椅子硌得慌,扶苏还让郑柳给自己做了个柔软的坐垫,坐上去格外?舒坦,反正比跪着强多了。 本来他还想让郑柳给嬴政也做一个,然?而他爹眼睛一瞥那柔软得仿佛能让人陷进去的坐垫,再看看扶苏坐在上面舒服得眯眼睛的样子,说如此懒散哪有做君王的样子,直接拒绝了。 扶苏耸耸肩,好吧,反正他不是秦王,他要先享受了再说。 虽然?觉得楚国自顾不暇,不会去支援夜郎国,但王翦言辞恳切,似乎非常需要支援,正眼巴巴地望着咸阳等待回应的样子,嬴政迟疑了。 不是说如今有十万大?军吗?怎么还会谨慎成?这个样子? 扶苏仔细阅读,最后评价:没错,这很?王翦,甭管去打谁,都主打一个稳重,能群殴绝不单挑。 王翦认真的态度多少影响到了嬴政,且王翦毕竟不是蒙骜这样的老将,谨慎些在所难免,当然?主要还是王翦本来也没带多少人去,秦国现在有的是富裕的兵力,当即大?手一挥又增加了三万人。 十三万,打一个西南夷,嬴政觉得尽够了。 …… 在咸阳被一片薄雪裹住之前,王翦终于带着十二万大?军和夜郎大?半疆土回程了。 夜郎都邑被攻破,夜郎王带着国师臣子们南迁,已经寻不到踪影,再往南打就?离咸阳太远了,随时有被楚国拦腰围困的风险,哪怕打下来也不好守,王翦衡量了一番,决定就?此作罢,直接率军班师。 大?军班师当日,嬴政接过王翦献上的新绘制的蜀地舆图,难得的开怀大?笑,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将军实乃寡人肱骨也!” 然?后亲自将王翦扶起来。 王翦不骄不躁,却也眼含笑意?道?:“为大?秦开疆拓土,本就?是臣的本分,当不得王上如此夸奖。且此番全赖将士们奋勇拼杀,成?就?臣之虚名罢了。” 君臣二人并肩往回走,气氛十分融洽,而李斯则是在身后静静跟着,但笑不语。 此番王翦攻打夜郎时,李斯只是一开始跟着出?谋划策,等王翦打入腹地之后他就?回到了蜀地,并找到自己带来的一百农夫和一万奴隶,让农夫教导奴隶种稻之法。 李斯才没耐心留在蜀地,一年接着一年地种地,他的目标是为官做宰,离开咸阳一天他都浑身难受,所以他直接让农夫开课,教所有奴隶、甚至是蜀地的黔首种稻。 教导之前,他提前说明?,在蜀地种稻这是王上要求的,你?们必须要学?会,谁敢偷懒就?重罚。 重罚果然?有效,大?字不识一个的一万多人纷纷努力学?习了起来,待他们全部学?会之后,李斯就?将人四散开来,保证整个蜀地包括新打下来的夜郎区域,都有掌握了种稻技巧的人在。 想必明?年秋天,蜀地必是遍地稻田了。 当然?,还是留了一部分地区种粟麦的,蜀地并不全是如楚国一般湿热,靠近关中的那部分,冬天和咸阳一样冷,显然?是种不了水稻的。 而且这第?一年大?规模种水稻,总是有些人不相信也不敢尝试,总得给人留下一点保障。 但这也尽够了,李斯算是超额完成?了嬴政布置下去的任务,所以大?军回城时,李斯也骑马跟上,坚决不肯留在蜀地过冬。 如今已经站在了咸阳城外?,他请愿攻打夜郎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在嬴政与王翦君臣相得时跳出?去碍事,只是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然?后走着走着,就?注意?到了一旁同样安静的姚贾,李斯面露讶异。 这位姚大?夫他是认识的,初时在赵受命联合五国合纵,后来到了秦国,又主动请命去列国游说,耗时三年,颇有些纵横家的影子,如今这是终于结束出?游回到朝堂了? 不过,一个大?夫怎么会离王上这么近?其他公卿可都远远排在他身后。 至于李斯身为客卿,却能跟在王上身后,完全是因为他是随着大?军回来的,算是今天的主角,所以特别优待。 那这位姚大?夫又是因为什么? 李斯的诧异只有一瞬,但跟在两人身后的奉常似乎早就?料到李斯会有此疑问,主动解释道?:“君且不知?,三日前王上已经拜姚相为相国了。” 相国?! 原来吕相被罢免后,接任相国的居然?是姚大?夫?! 第 142 章 “咳……” 再次回到小?课堂, 扶苏尴尬地摸摸鼻子。 上辈子因为蒙骜死在了太行山,上卿之位空置,姚贾回到秦国后就被封为了上卿, 但现在蒙骜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身体很硬朗, 看起来再熬走几个人都不成问题。 上卿的位置有人,嬴政自然只能寻求其他合适的位置给姚贾。 原本因?嫪毐之乱, 倒是有不少位置空了出来,但那些不?过是卫尉、内史、中大夫之流,嬴政想了想,不?太满意。 虽然姚贾之功因?为一些事?情不?能明说,毕竟贿赂和离间他国重?臣之类的,在用完这些大臣之前, 明晃晃地说出去, 那些钱和情分不?就都白费了嘛。 但身为王上, 嬴政心里必须有一杆秤, 姚贾之于?秦国,的确有大功劳, 若只是给一些微末职位打?发?了, 未免显得他太过小?气吝啬。 何况姚贾确有大才, 让他来做丞相, 对大秦有利而无害, 正好丞相之位还空着, 嬴政干脆就拜姚贾为丞相了。 早日定下来, 也免得别有用心的人, 隔三差五来他这里打?一些‘仲父’的感?情牌。 本来扶苏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见到仍是客卿的李斯,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该不?会,要把李斯的丞相之位蝴蝶掉了吧? 可千万不?要啊! 天知?道面对一个未来可能会逼死自己的人,扶苏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不?找他麻烦的。 他忍这么久,就是因?为李斯跟胡亥那白痴玩意儿不?一样,他当了三十?年丞相,尤其还是在秦国统一六国过程中的丞相,李斯的才学根本不?用多说,谁都看得到这里面的含金量。 除了李斯自己之外,大概扶苏是唯一一个希望他能当上丞相的人了,结果现在,当上丞相的居然是姚贾。 扶苏:报一丝啊。 李斯出去一趟回来没?升职,因?为攻打?夜郎这事?儿虽然是他促成的,但他没?出什么力。 他去蜀地,本来是带着种稻的任务去的,现在才冬天,根本没?到种稻子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所?以他目前等于?没?有功劳,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升职。 所?以李斯还是客卿,目前的工作除了偶尔给王上写一些文章劝谏之外,就还是教扶苏认字。 就这么点工作量,很难让人见到成效啊! 还不?如像公输甘一样呢,当个手?工达人,功劳都是看得见的。 因?为章台宫那套舒服霸气的桌椅,公输甘现在订单接到手?软,公卿们都想要一套王上同款,同时也解放双腿。 有些年老的大臣直接热泪盈眶,终于?,终于?不?用再为难我这老胳膊腿了。 谁懂啊,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一跪跪一天,膝盖都跪麻了。 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得风湿的,有的话那更惨。 所?以公输甘现在订单火爆,人也跟着又火了一把,提起?公输甘,许多人都竖起?大拇指,公输家就是公输家,新奇的物件就是多。 但是像李斯这样,本事?都刻在竹简上,除了嬴政没?人能看见,所?以名声不?显,顶多知?道王上对李斯还算器重?。 毕竟他刚来时只是丞相府舍人,如今已经是客卿了,从爵位上来说,是四等爵左庶长,这已经不?低了,白起?刚刚崭露头角时,也是左庶长。 功劳上呢,除了初到秦国时,建议嬴政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乃使良将随其后(注)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人侧目的良策,想升职可是真麻烦啊。 哎,等等? 扶苏皱眉回想一番,不?对啊,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李斯的成名大作《谏逐客书》呢? …… 咸阳城外的大军已经遣散,原本的士卒们论功行赏,立了功的罪民们也都赦免了罪身,再也不?需要去蜀地,以后可以重?新依靠军功升爵了。 一些杀敌数量多的,甚至已经重?新拥有了爵位和田产,这让剩余只是恢复自由身的罪民们燃起?了斗志,再也不?想着叛逃到他国去了。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就是嫪毐和吕不?韦的家臣,引得秦国乃至天下人的侧目。 这些都是附逆之人,居然也能得到赦免,可见秦王心胸宽广。 等听到连宫人内侍都在夸赞,王上多么多么仁慈,扶苏才恍然大悟,也许这就是他爹让王翦到了蜀地再征兵的目的吧,一举两?得啊。 扶苏点点头,表示学到了。 这个冬天注定不?平静,楚王病逝瞒不?过任何人,各国都派人去吊唁,秦国也去了,然后吊唁的人刚回到咸阳,嬴政就再次下令集结军队,桓齮(yi,第三声)为将军,商讨攻楚一事?。 扶苏感?叹,这就是战国速度吗?上一波攻打?夜郎的军队刚解散不?到三个月,又在集结了,正等二月冰雪消融,就挥师南下。 楚国早就猜测秦国会趁着国丧搞事?,因?此多加提防,布防的守军都快布置到函谷关去了。 秦国说,我确实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可惜,楚国再次判断错误,这次秦军依旧不?是从函谷关出发?,这次他们真的是从蜀地迂回过去的。 去年王翦因?为担心战线太长,楚国会拦腰切断补给围剿他们,所?以不?得不?放夜郎王南逃,致使秦国只得到了三分之二的夜郎疆土,实在可惜。 尤其在李斯向土人打?听到,越是往南,每年收获的粮食越多,嬴政就越发?痛心自己没?得到的夜郎南部。 这种疯狂产粮的地方,他必须要得到,既然是楚国阻碍,那将楚国疆域向东边推以推就是。 所?以这次嬴政特意派桓齮从蜀地进攻,就是要将楚国临近蜀地和夜郎的地方都打?下来,变成秦国的地盘,以后再向南扩张时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而楚国此时正在进行权力更迭。 两?个多月前,楚王薨逝,太子熊悍即位,王后李环成了太后。 顾虑到新王年幼,楚考烈王(死掉的那个)临终前难得神智清明,握着春申君同样苍老的手?托孤,直言太子年幼,以后楚国就交给你了。 春申君也感?动地回握住楚考烈王的手?,发?誓一定会看顾好幼主?的。 可惜,这一切都被王后李环和李园的眼线听个分明。 他们兄妹二人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眼看着楚王将死,大权触手?可及,怎么可能再将权柄拱手?让人? 于?是楚王死后,李园丝毫不?耽搁,就在宫道两?侧埋伏刺杀,砍掉了春申君的头。 没?了春申君,李园作为新王的舅舅,理所?当然掌控了楚国大权,但仍有一些春申君旧臣和朝堂上的正直之士在反对李园,双方你来我往,斗了两?个多月,还没?等斗出个结果呢,秦国居然就打?过来了。 楚国所?有人:“?” 内讧暂停,先把地盘保下来再说。 在李园的建议下,熊悍也集结大军调往蜀地迎战,本来最适合出征的大将是项燕,可惜项燕是反对李园那一拨的,李园正看他不?顺眼,才不?会给他拿军功的机会,所?以派了投靠自己的一个将军去了。 此前桓齮并不?十?分有名气,李园也没?当回事?,以为万无一失,可没?想看秦国出品那个个都是精品,两?军一交战,就被桓齮压着打?,楚国西南边陲的疆域一缩再缩,气得李园都摔了杯子。 朝中反对李园的人终于?找到了突破点,对着楚王疯狂弹劾李园,说别看他是王上的舅舅,跟您关系亲近,可他实在没?有治国的才能,瞧瞧这才多久,楚国都快亡在他手?里了。 王上啊,您快醒醒吧,绝不?可偏信此等小?人! 熊悍态度略有动摇,李园更气了,好在关键时刻太后李环出手?,训斥了儿子,才让舅甥关系和好如初。 朝堂上却是一片哀叹。 这次短暂的危机让李园认识到,光靠着和王上的亲缘关系,地位还是不?太稳定。这次妹妹能帮他,是因?为王上年纪还小?,还愿意听从母亲的话,等王上长大了这个办法?可就不?管用了。 他必须要尽快收拢人心,好彻底掌握朝堂,为此这一仗楚国必须要赢,不?然所?有人都会怀疑他的能力,更没?有人愿意支持他。 必须要让他们看到,他是杀了春申君没?错,但他同样有能力代替春申君,守好楚国,甚至壮大楚国,到那时还有谁会反对他? 为此,李园第一次低下高傲了好几年的头颅,让楚王召项燕进宫,打?算换项燕当主?将。 王上召见,项燕不?敢不?从,立刻就换上衣服要进宫,项梁气不?过,拦住项燕:“父亲!这哪里是王上召见,分明是那个李园的意思,您不?能去!” 打?量他们不?知?道呢,之前李园在王上面前屡次进谗言,害得王上与?父亲离心,被勒令在家修养,如今前线战败,父亲倒是不?用再修养了。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真是好一张小?人嘴脸。 比起?气愤的项梁,项渠却是稳重?得多,劝解道:“二弟,不?管这是不?是李园的意思,既然这是宫中召见,父亲就必须得去,不?然就是不?尊王命,李园就更有理由打?压我们了。” 项燕赞许地看了眼长子,然后嫌弃地瞥一眼莽撞无脑的二儿子,说:“你大兄说得对,王上召见,为父必须要去,以后跟你大兄仔细学学,遇到事?多动动脑子!” 说完登上马车朝王宫而去。 项梁不?服气:“我!” 可惜马车已经走?远了,他只能泄气地向空气挥拳头,然后看也不?看项渠,气冲冲跑进府里。 项渠摇摇头,弟弟就是弟弟。 …… 项燕去拜见楚王,果然在一旁看到了李园,有楚王做缓冲,项燕当即就与?李园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将相和,楚王深感?欣慰。 两?人握手?言和的第二日,项燕就带着亲兵出发?了,而李园也没?闲着,得知?昔日好友如今成了秦国的丞相,特意写信过去痛骂、 信中大意是,我当你是好朋友,你几次来寿春,我都热情招待你,把你当最贴心的朋友,可你如今当上相国了,发?达了,就帮着秦王打?楚国,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姚贾看完信,百忙之中抽出点空闲回了一封。 姚贾:哎呀我很惨的啊,我出身寒微,也没?什么学识,从魏国到赵国都没?有人愿意重?用我,只有秦王愿意赏识我,赐给我丞相之位,我自然要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那秦王铁了心要打?楚国,我也没?办法?啊,我早就劝过了,根本拦不?住。 如今周王朝已经湮灭,此乃大争之世,而你我各为其主?,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纵使是伯牙子期般的友谊也无法?阻止,此前人未解之谜题,后人亦复哀叹矣,李园兄,我对不?住你啊! 不?愧是能靠着一番游说组织起?五国合纵,又给说到解散的人,骗人的词儿一套一套的,直接让看完信的李园抑郁了,在空旷无人的庭院里捏着白绢抬头望月,片刻后一声叹息。 姚兄大才,早知?道你会有成为秦相的一日,当初就不?应该让你活着离开楚国啊…… 第 143 章 有项燕加入战局, 场面一下子胶着起来,桓齮的推进计划被迫暂停,而秦国朝中又爆出了一件大事。 耗费秦国无数人?力物力, 花了十年时间建造的水渠, 居然是韩国用来拖垮秦国的计策! 嬴政大怒, 叫来主持修建水渠的郑国质问,郑国却一脸坦然, 说间谍一事的确属实,但修建这条水渠对秦国也是有益的。 理智告诉嬴政确实如此?,事实也证明,郑国渠对关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即便知道了这是一场阴谋,嬴政还是让郑国渠继续修建下去了, 但韩国如此?欺辱, 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下。 而随着郑国渠一事爆发, 秦国的王子公孙和部分大臣们看?准时机, 上奏说:“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 请一切逐客。”(注) 派人?去诸侯国贿赂重臣当间谍这种事, 秦国可没少?干, 甚至可以称一声专家。 那么?客卿门?客有没有可能?是间谍呢?那可太有可能?了, 根本都不用想。 有那惯会揣摩人?心的还特意用吕不韦举例子, 说王上您看?, 吕不韦原是卫国人?, 来到秦国就?只会生乱, 可见?诸侯国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是把他们都赶走吧。 嬴政采纳了他们的建议, 当然,绝不是因为想到了吕不韦。 他又不是没脑子,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下面的人?牵着走,因为一个人?扫射一大片。 他之所以同意驱逐客卿,实在是间谍的威力太大,如郑国渠这件事,耗费了秦国十年时间以及大把的钱财,若非郑国做事认真,竟然真的将水渠修建好了,且郑国渠的确对秦国关中有利,韩国的计谋就?成功了,他们真的能?拖住秦国十年! 十年! 原本的历史中,从公元前230年韩国灭亡,到公元前221年齐国灭亡,灭六国也不过用了十年。 虽然嬴政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做出的壮举,但不妨碍他意识到,留这些客卿们在咸阳实在太危险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落入他们的圈套中,所以没过多久,嬴政就?下令,驱逐一切诸侯国客卿。 姚贾急得焦头烂额,因为他也不是秦国人?,而是魏国人?到赵国出仕,结果被赵国君臣猜忌,不得不来到秦国的,按理说他也在被驱逐之列。 只不过,他跟客卿们的情况又不完全相同,当初姚贾之所以从赵国来到秦国,其实就?是秦国不想让五国顺利合纵,使了离间计,贿赂赵国丞相郭开?,让他在赵王面前说姚贾的坏话?,然后?姚贾才会被赶走。 离开?赵国后?,姚贾深知这一切都是拜秦国所赐,然而老家魏国是人?才流失市场,不值得回去,赵国又混不下去了,秦国虽然针对他,却也认可他的才华,于是姚贾就?包袱款款来到了秦国。 如今几年过去,各诸侯国已经知晓,当初就?是姚贾亲手促成了合纵,结果五国联军打到秦国家门?口了,姚贾居然反水跳槽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阵前反水就?算了,还花了三年时间到处游说,亲手瓦解了六国再次合纵的可能?。 嬴政有多重用姚贾,五国君主?就?有多恨他(除了没掺和的齐王),所以任何客卿都可以是间谍,姚贾都不会是,因为嬴政深知除了秦国他无处可去。 但姚贾毕竟出身在那里?,客卿们的遭遇与惶恐他感同身受,自然想要?劝谏秦王,可惜嬴政做下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客卿们愁云惨淡,不得不开?始收拾行李,只是前路迷茫,不知离开?秦国之后?还能?去往何处? 李斯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但他给扶苏上课时,神态一如往常,半点没有流露出惊慌迷惘的样子,偶遇他的费桓对此?极为不理解。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教?长公子学这些?” 扶苏进步神速,已经学完了《诗》,而《楚辞》在他达到目的后?也弃之不理,对外人?的说法则是,故事都听完了,剩下的他不感兴趣,所以现在在学《礼》。 费桓一脸焦急,他曾是无数王公贵族的座上宾,在宴席中备受推崇,然而也正是这些推崇他的人?,正在不遗余力地驱赶客卿们。 自从周王朝灭亡,诸侯事秦已有二十年,大秦崛起之势不可挡,这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的诸侯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天下早晚是秦国的。 这种情况下,谁不想上秦国的大船?不管封君还是封侯,都是享用不尽的事情。 但是在秦国,无功不得封爵,哪怕是王子公孙也得老老实实打怪升级,然而僧多肉少?,王族不得不从大臣们嘴里?抢肉,三公九卿他们动不了,好不容易有个赶走客卿的机会,他们顿时像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一拥而上。 这种时候,纵使费桓与他们中的一些人?有交情也没用,交情才值几个钱,值得他背叛自己的王族联盟?何况不过是一起喝酒吃肉的交情,说出去都是徒惹笑话?。 费桓拜访了无数人?,也改变不了自己要?被赶走的命运,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自然看?不惯李斯这副沉着的样子。 按说无论是献策削弱他国实力,还是上奏攻打夜郎,甚至是教?导长公子读书这件事,李斯对秦国都是有功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免不了要?被赶走的命运,简直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费桓都忍不住想要?同情他了。 因为郑国同样对秦国有功,甚至功在千秋,可这一切不过是韩国的疲秦之计,可见?表面上的功劳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哪怕这个人?功劳再大,他心里?都有可能?抱着对秦国的恶意。 这导致了嬴政直接无视客卿们的功绩,一视同仁,全部赶走,一个不留。 如果费桓是李斯,他是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的。 在秦国努力了十年才坐到客卿的位置上,还立了一些功劳,眼看?着明年蜀地的水稻长成他就?能?更进一步,待长公子长大他说不定还能?成为太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离开?岂不是一切都要?重头开?始? 想想就?窒息。 李斯能?教?导长公子读书,可以说是客卿中离王上最近的人?了,何不借此?为自己筹划几分? 反正若是费桓有这样的机会,他绝对不放过。 李斯捧着一卷《礼》,微笑摇头走开?,然而在费桓怒其不争又为自己等人?的处境感到泄气时,一篇《谏逐客书》被呈上了嬴政案头。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失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注) 开?篇先说秦缪公先后?从西戎、楚、宋、晋寻得百里?奚等五位贤才,依靠他们先后?吞并了二十多个国家,称霸西戎;秦孝公重用商鞅,变法图强,扩地千里?;秦惠王用张仪,取三川巴蜀,囊括九夷;而秦昭王得范雎,废穰候,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注) 这四位成就?霸业的君主?,每一个都没少?重用客卿,这些客卿也从来没有对不起秦国,相反,秦国能?有今日的辉煌,多是他们的功劳。 如果只因为他们不是秦人?就?得不到重用,这四位还能?成为霸主?吗?秦国还有今日这样辽阔的土地和威望吗? 然后?下半篇又说,王上您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来自天下各处的宝物,如果不是秦国产的您就?不用,那您的宝物中还能?剩下什么?呢?您腰间的宝剑、头冠上的明珠,都得弃之不用才行。 可您为什么?能?接受他国的宝物,却不能?接受他国的人?才呢?这可不是一个眼中装着天下,胸中有沟壑的人?该做的事。 人?才来到了秦国,您不重用他们反而 YH 将他们赶走,那他们就?会去帮助其他的君主?,反过来攻打秦国,您这不只是在驱逐客卿,而是在资助自己的敌人?啊! 本来嬴政驱逐客卿,是担心其中混有间谍,会对秦国不利,这才出此?下策。 但看?了李斯的上书却发现,他这样做不一定能?根除咸阳城里?的间谍,却反而会断了六国贤才投效秦国的可能?,那这些人?就?会去寻求另外一个愿意重用他们的国家,反过来攻打秦国。 看?看?商鞅就?知道了,假如当初商鞅没有来秦国,而是留在卫国,如今的卫国也不会空剩一个名头,连国君都成了阶下囚。 或者也可以看?看?蒙骜,他本是齐国人?,却成了秦国的将军,历经四代秦国,先后?打下韩赵魏九十余座城,组建一个小国都够用了,这样的将才若是流落他国,嬴政半夜都睡不好觉。 嘶——不能?再想了,驱逐客卿果然是下下策,说什么?也得撤回。 于是很快,咸阳宫中又下令,停止一切驱逐客卿的行为,一切一如往常,于是愁容满面的客卿们欢喜地放下已经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互相告知这个好消息。 王子公孙们功败垂成,纷纷捶胸顿首,小人?姿态不一而足,令人?望之生厌。 而李斯则因为劝谏有功,明辨是非,又对商君之法了解透彻,官拜廷尉,终于踏入了九卿之列。 扶苏点点头,这样才对嘛,终于是他熟悉的剧情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斯当上了廷尉也没闲着,判刑断案就?像喝水吃饭,迅速融入了他的生活。 但这样的生活太平淡,为了增添一点刺激,没多久他就?再次上书,建议嬴政称霸天下要?趁早,事不宜迟,我们先拿韩国开?开?刀吧! …… 新郑,刚即位没两年的韩王收到这个噩耗,忧伤地揪断了一撮头发。 第 144 章 要?说韩王安也?是倒霉, 老韩王沉湎声色,在位期间带着韩国一路俯冲,国土急剧收缩, 快跟周赧王时期的东周差不多了。 韩王安即位后想复兴韩国, 然而无从下手, 根本找不到韩国的出路,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 秦国廷尉居然在此时建议秦王来攻打韩国,真?是可恨! 韩王早知,秦国想要?兼并天下,必定要?东出,而韩国正处在秦国东出的第一站上,这战事避无可避, 不然韩国也?不会十几年来接连丢失这么多城池。 还不就是秦国为了打通到齐国的路而做下的。 如?今秦王已经亲政, 绝不会像之前一样小?打小?闹了, 如?果韩国不拼尽全力自救, 恐怕灭亡之日就在眼?前了! 韩王头?秃,这暴秦要?做的事, 他如?何阻止得了? 大臣们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但其中一位左思右想后还是站了出来说:“王上, 臣曾听闻过一桩有关秦王的逸闻……” 另一人打断他:“一桩逸闻, 何必拿到大朝会上来说!” “因为?这虽是逸闻, 却与我韩国有关, 说不定我等要?找的出路就在其中。” 韩王安立马抬头?:“说来听听!” “听说秦王曾得到过一份韩非的著作, 叹为?观止, 对韩非大加赞赏,直言恨不得把酒言欢。” 韩王安:“韩非?”他点点头?, 倒也?有些印象。 以前入宫朝见父王时,总能在宫道上遇见一个?等待召见的身影,可惜无论?韩非有多少救国良策,韩桓惠王(老韩王)都毫无兴趣,久而久之,韩非就不再来了,只?是在家著书教?学生,存在感极低,连韩王安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韩王安慨叹韩非的遭遇,但是他自己也?没比韩桓惠王好到哪里去,韩非的著作连远在咸阳的嬴政都能看得到价值,偏偏近在咫尺的韩王连翻都没翻过。 韩王只?能想到,既然秦王欣赏韩非,说不定两人的思想有什么共通的地方,他完全可以将?韩非唤来问策。 而那?个?提起‘逸闻’的大臣又?说了另一个?关键性信息。 秦国那?个?提议先取韩国的廷尉李斯,曾与韩非一起跟在荀子身边学习,若是论?起来,两人还是师兄弟呢。 李斯能轻易分析出天下局势,建议秦王尽快东出,免得迟则生变,是个?锐意?进取的人才,韩非是他的师弟,又?能写出令秦王赞叹的书,想必才华不在李斯之下,咱们重用他不亏。 韩王被说动了,当即下令让韩非写书暂停,先入朝帮韩国度过这次危机再说。 年近五十?,韩非终于得来自己最想要?的王召,他片刻都不曾迟疑,就带着自己完成的手稿进宫了。 韩王安按下韩非献上的竹简,神态焦急地问:“先生可知,秦王与廷尉朝议,将?要?攻取新?郑?” 攻打韩国和攻打新?郑的含义是不同?的。 攻打韩国,他们丢的只?是几座城池,然而攻打都城,那?就是想要?将?他们灭国的意?思了! 事态紧急,韩非只?看了一眼?自己倾注心血的手稿,连失望的情绪都来不及生起,就忙问韩王:“这是何时的事?” 韩王微微有些慌:“大概七日之前,咸阳的探子听说了消息后,马不停蹄送回来的,您说寡人该如?何是好啊?” 与韩王刚收到消息时的错愕和惊慌不同?,韩非对这个?消息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这些年秦国持续向东扩张,韩国地处不利,这一天不过是早晚的事,韩非早就看出来了,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想劝动韩桓惠王,努力救韩,可惜他的计策一直未被采纳,韩国的疆域也?一缩再缩,让韩非看不到希望。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惊慌无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提升韩国的国力,抵挡住来自秦国的屠刀。 于是韩非建议韩王变法,韩国传承几百年,积病重重,当年申不害变法,加强了君王的权力,却也?因为?太注重御下之道,而非强国之法,令韩国陷入长期的权力内斗中。 内斗一开始,损耗的就只?有韩国自己,这也?是越到战国后期,韩国越弱的原因之一。 明明韩国的弓弩和利剑法天下第一,可韩国愣是谁也?打不过,未尝没有内政不修的缘故。 因为?权力争斗由来已久,韩国的王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他们的聪明才智从来不用在正途,只?会给治国增添麻烦,所以韩非建议韩王第一个?先从王族开刀,韩王安欣然采纳。 然后很快,韩国王族们就发出了哀嚎,韩王安的镰刀从新?郑挥舞到各个?王族的封地,将?他们一个?个?揪出错误处置掉,然后空出来的封地就可以重新?回到了韩王手中,即位两年,韩王终于对韩国达到了绝对的掌控。 韩非在城外山坡上,对着王族们的坟茔遥敬了一杯酒。 早就说了,韩国权力斗争积病严重,能成功上位韩王的,当然是其中病得最严重的,韩非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韩非也?是王族,那?些死去的、失去封地的王族们,其中不乏有他的亲人,可他还是提议韩王这么做了,没办法,秦国已经举起了屠刀,韩国要?跟时间赛跑,不得不狠心剜掉身上的毒瘤,不然早晚会被拖死。 只?不过,韩王的魄力也?就到此为?止了,斩杀王族时毫不迟疑,等到韩非建议改动军队,学习秦国的法度来壮大韩国时,韩王却不肯再赞同?他。 韩王认为?秦法严苛,若韩国效仿秦国,恐怕会引起民怨沸腾,得不偿失,始终不肯采纳这个?建议,跟韩非玩起了拉锯战。 韩非即便口吃,都忍不住想要?痛骂他几句了。 民众冻死饿死时你不怕民怨沸腾,征来的兵成千上万地送到秦国刀下送死,你不怕民怨沸腾,如?今要?变法壮大韩国时,你倒是在意?起民意?来了? 韩非很失望,他想起了第一次得到召见时,那?卷被压下的竹简手稿,也?许失望从一开始就已经攒下了,只?不过现在一起爆发了出来,让他清晰地看到,韩国从上到下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他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生于韩国长于韩国,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韩国就此消失?纵使无药可救,他也?只?能拼尽全力去救。 …… 嬴政暂时还没有同?意?李斯的提议。 年初他命桓齮攻打楚国,楚国也?很快命项燕迎战,双方僵持在巴郡三江交汇处进退不得,但秦国刚认识到夜郎南部的好,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战线越拉越长,已经从孟春打到了仲夏,还没见到结果,哪里还有余力现在去攻打韩国。 因为?之前秦国驱逐客卿的风波,导致现在客卿们再也?没人敢咸鱼躺了,都在各展所学,以期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免得这种事再来一次。 其中有一亢直之士名为?茅焦,是齐国人,刚开口就语惊四座,直言劝谏嬴政说,王上您想招揽贤才夺取天下,可是您将?太后贬居雍城,身上背着不孝的罪名,又?有哪个?贤才愿意?来呢?天下诸侯也?不会听服的,您还是将?太后迎回来吧。 还有一个?叫顿弱的,也?劝嬴政将?赵姬迎回咸阳,不过他言语比茅焦激烈多了,说秦王你“已立为?万乘,无孝之名;以千里养,无孝之实”,“无名又?无实者,王乃是也?”,不能威服六国,却将?淫威都施压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不可取。 一句一字都在指责嬴政不孝,甚至还说他不能威服六国,起杀心只?在一瞬间,若非顿弱富于谋略,有纵横家之能,下一刻他就能去给阎王提建议了。 依照嬴政的本心,他肯定是不想让赵姬回咸阳的,可是如?果你告诉他这样会拖累你吞并天下的脚步?那?嬴政立马就改。 甭管你上一秒将?他骂得有多狠,他都能虚心受教?,然后依言照做,这胸襟气度令扶苏叹为?观止。 我要?是也?能这么厚脸皮就好了。(嬴政:?突然有点手痒。) 茅焦和顿弱说得都有道理,嬴政也?不是拖沓的人,第二日就命人去雍城迎接赵姬,复居甘泉宫,并昭告天下,对自己之前不孝的行为?进行悔过。 然后又?召见顿弱彻夜长谈,听取他的建议,继续进行疲弱六国的计策。 既然是纵横家,自然少不了出使游说,于是嬴政又?准备万金之资,送顿弱出了秦国,让他继续姚贾未完成的事业。 这当然是因为?顿弱确有才能,不过在扶苏看来就是姚贾已经是熟面孔了,不方便再出去忽悠人了,所以他爹派了个?新?人去,打算再骗一波。 当然,这只?是戏言,熟知历史的扶苏比任何人都认可顿弱的才能,这位可是将?来灭赵一战中最大的功臣呢! 被囚禁了两年后,赵姬终于再次获得自由,得知是茅焦和顿弱的劝说让嬴政改变了主意?,当即就准备酒菜要?宴请二人,只?是顿弱早已离开了秦国,最后只?有茅焦一人受邀前往。 席间宾主尽欢,赵姬更是夸赞茅焦道:“抗枉令直,使败更成,安秦之社稷,使妾母子复得相会者,尽茅君之力也?。” 这场宴席的丝竹之声,连身在北宫的楚夫人和扶苏都能听得到,可以看出赵姬是真?的高兴。 扶苏没想到,他爹说了要?对之前的行为?改过,就真?的改了个?彻底,赵姬不仅能住回甘泉宫,居然还能宴请客人? 他真?怕赵姬得了自由,死灰复燃,继续在咸阳宫里搞事情。 如?果赵姬搞事,他爹不见得会遭殃,可扶苏和楚夫人都生活在后宫,是避免不了的,尤其一个?孝道的帽子压下来,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那?他可就真?得去装孙子了。 …… 从扶苏出生起,就没怎么跟赵姬相处过,尤其他知道赵姬的本性,更是半点都亲近不起来。 况且赵姬一共四个?儿?子,被嬴政弄死了三个?,谁知道她心里会不会有恨?从而报复在嬴政的儿?子身上。 扶苏默默地抱紧自己,发誓坚决不去甘泉宫凑热闹,但凡有赵姬出现的地方,他都要?绕着走。 以前夏太后还活着时,根本不管事,华阳太后也?乐于享受自己的晚年生活,宫中又?没有王后,作为?生育了长公子的楚夫人,没有人在上面压着,几乎可以在后宫横着走,顶多是偶尔有几个?妃嫔争风吃醋,其他方面是再舒服不过了。 楚夫人也?不习惯头?顶上突然多了个?太后,近几日一直在宫殿中闷闷不乐,都不爱出去散步了。 楚夫人恹恹地,连膳房精心烹煮的白米饭都没有兴趣吃,这是蜀地和夜郎今年收获的新?米,知道扶苏和楚夫人爱吃,嬴政赐下的米足够他们顿顿吃,吃到明年新?米收获的时候。 刚接到赏赐时,楚夫人真?的是顿顿吃,还让郑柳变着花样地准备楚国菜。 当然了,因为?有扶苏的挑剔,膳房时不时会开发出新?吃食新?菜式,郑柳也?难免受到影响,如?今做起楚国菜来,都更精致繁复不少,比曾经在楚国王宫里吃的还要?美味。 每日都能品尝到家乡的美味,那?一阵子,楚夫人别提多高兴了,每天都没有什么烦恼,可惜这一切止于太后回宫。 楚夫人:跨起个?脸.jpg 扶苏本来还在郁闷呢,转头?发现他娘比他还郁闷,顿时就把自己那?点小?烦恼抛之脑后了,努力想办法好让楚夫人开心起来。 一般来讲,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越是窝在屋子里,心情越差,还容易陷入牛角尖。 当然,楚夫人只?是有一点讨厌太后而已,倒是没有什么值得钻牛角尖的,但总待在屋子里,心情得不到舒缓是真?的,最好的办法是去外面尽情运动一番,什么坏心情就都没了。 想想这个?时代乏善可陈的运动项目,扶苏皱着眉挑拣了一番,终于选到一个?合适的,抬起头?兴奋地说:“母亲,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射箭吧!” 楚夫人抬头?:“你又?想去看射箭了。” 过了今年秋,扶苏满五岁了,再也?不是那?个?三头?身的粉团子,勉强长到了楚夫人的腰部以下。 身高如?此,力量跟是无从说起,别说射箭了,他连弓都举不起来,所以扶苏说的去射箭,只?能是看别人射箭,他跟着欣赏鼓掌。 以前这个?环节都是吕滦等人负责射箭,对于禁军们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轻而易举就能射中靶心。 偶尔扶苏还会主持一场射箭比赛,谁射中靶心的次数最多,谁就能得到一份赏赐——多半是膳房新?研究出来的菜式,禁军们喜欢得很。 要?说跟着长公子有什么好处?除了工作时精神不用那?么紧绷之外,就是这每日不断的美食了。 也?不知道那?个?叫孟芽的庖人和叫宋河的庖厨哪来那?么多新?奇的点子,不管是将?蒸不烂的菽做成软嫩醇香的豆腐也?好,还是将?麦磨碎过筛后得到的面粉也?好,以前他们从没吃过,也?没想过要?这么吃,偏偏这二人奇思妙想。 如?今有余钱的黔首,最爱的就是蒸一过用麦粉做的糕饼,再炖一块刚出锅的嫩豆腐,就连年过半百的老人们都能吃。 禁军们也?爱吃,因为?膳房里做的糕饼和豆腐,比宫外面卖的又?细腻又?甜香,比如?豆腐就有煎炸炖炒各种不同?的做法,放上足足的猪油,每一次都能香得让他们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而长公子赏赐他们的不止是这么简单的吃食,多是膳房用麦粉做出的叫糕点的东西,说是在不到用膳的时间里,给人垫肚子用的,加了牛乳和蜂蜜,有时还放应季的水果,甜滋滋的别提多好吃了。 可惜此时已经是深秋,叶子都掉光了,更别提鲜果,只?有一些用盐腌渍过的果脯。 平常人家都是珍藏起来,偶尔取出一块哄孩子的,也?就王宫里才能这么奢侈,能将?果脯加进垫肚子的糕点里。 不过,长公子也?是小?孩子,严格来说,这果脯的用处也?没错。 只?是长公子自己似乎没怎么吃,大多都用来赏赐他们这些人了。 对此,所有人得出的结论?就是,长公子他实在太爱射箭了!甚至连这么贵重的糕点都能赏赐给他们。 扶苏的确喜欢,他不止想射箭,他还想骑马,还想驾战车!幼年时取校场观看操练的记忆一点都没淡去,嬴政还以为?他在校场被晒得,以后都不想去了呢。 可扶苏又?不是真?正的小?孩,拥有一个?成熟的中二灵魂的他,对这种热血沸腾的事情可太喜欢了。 天气、场地恶劣点有什么关系?战场上不比这恶劣多了? 所以扶苏经常去看,校场上操练的校尉和士兵们都已经换了一茬,扶苏却始终没长到可以亲自驾驶战车的高度,可把他给急坏了。 他都五岁了哎,还不开始学武吗? 他在章台跑来跑去,问嬴政:“父王,蒙武将?军还没有空闲吗?” 嬴政:“……快了。” 谁能想到呢,蒙骜历练了几次蒙武之后,就非常放心地将?儿?子放养出去了,自己则留在咸阳颐养天年。 他都七十?多岁的年纪了,秦国也?没有什么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嬴政哪好意?思将?老将?军赶出去带兵。 他想颐养天年就养着呗,反正咱大秦可用的将?军多得是,比如?刚刚被父亲允许可以做主将?的蒙武将?军,是吧? 蒙家那?边倒是圆满了,但扶苏那?却被开了天窗,说好的武师父,等到五岁都没见到人影,眼?看着对方在战场上大放光彩,显然是不可能再回咸阳窝着了,扶苏就算问再多次,也?得不到结果的。 扶苏知道,但他下次还问,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就用失望又?委屈地眼?神望着嬴政,然后跑回去让吕滦带着他去校场,带着他去看射箭,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想习武,偏偏武师父迟迟不上岗,他只?能落寞又?羡慕地望着校场。 望了很久,蒙武还在外面带兵,丝毫不知道咸阳宫有个?人已经望眼?欲穿了。 扶苏开始不满足于看禁军们射箭,他突发奇想问起了楚夫人:“母亲,你会射箭吗?” 楚夫人随意?地答:“自然会。” 虽说她是王女,一举一动要?娴雅,符合王族的身份气度,但在这个?大部分肉食都要?靠打猎获得的时代,狩猎才是主流。 你可以没读过几本书,但如?果你的箭都射不到靶子上,活该遭人耻笑。 扶苏眼?睛一亮,撺掇楚夫人:“那?我们出去射箭吧!” 楚夫人迟疑了:“可是……” 她是会射箭不假,可她毕竟已经是秦王的夫人了,哪能像未出嫁时一般,和姐妹们一起骑马射箭呢? 毕竟,她的身份再高也?不是王后,咸阳宫也?不是楚国王宫,楚夫人觉得放不开手脚,所以面对扶苏的提议,她迟疑了。 扶苏却觉得没必要?在乎这些,宫里唯二能管到楚夫人头?上的,无非是嬴政和华阳太后,嬴政整天盯着朝堂和天下,每天脑子里想的就只?有怎么才能把六国给打下来,其他一律退后。 至于华阳太后?她自己就是楚国宗室女,年少时骑马射箭也?是一把好手,若非现在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恐怕楚夫人前去相邀,她都能跟着一起去玩,所以华阳太后才不管呢。 扶苏强烈要?求,楚夫人抵挡不住心里的向往,真?的和扶苏一起去了宫中的小?校场,这里以前就是公子们用来习武的地方,不过这一批公子们最大的也?就是扶苏了,其他的甚至还在吃奶(是的,三岁了还在吃奶),这个?校场根本没人用。 所以扶苏时常带楚夫人来这里,还经常让郑柳等从楚国跟来的宫女们陪着楚夫人练,偶尔也?可以骑马跑一圈,虽然不能去校场外,却也?比整日关在寝殿里生蘑菇好多了。 说到骑马,扶苏是在这时才发现,原来先秦时的人是可以不用穿开档的绔的!因为?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中原人骑马的服饰最早进行了改革,人们终于发现将?绔缝上可以减少大腿的磨损。 再后来他们又?发现,如?此穿着就连箕坐都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走光,实在是太符合礼仪了,于是裤子的改革悄然推行,人人都有一条保暖又?遮羞的裤子,除了某个?足足五岁却仍被低估自制力的小?孩子。 扶苏:我受够了! 在他强烈的抗议下,楚夫人终于放弃了让人给他做开裆裤,扶苏安心坐下,终于是个?成熟的文明人了。 一开始,扶苏表现出来对射箭的喜爱,是为?了加快自己习武的进度,后来发现蒙武根本就不回来,他爹也?不肯帮忙催,扶苏就放弃了表演,决定直接换个?武师父算了,总会有那?种厉害又?不忙的将?军在家里等着他。 不过他对吕滦等人的奖励没有取消,时不时让他们来个?比武,有助于提高这几人的武力值,顺便提升一下自己的存活率,双赢。 至于发现楚夫人也?会射箭是个?意?外,那?是某一次扶苏带着吕滦他们在校场待得太晚了,楚夫人就派郑柳去接他,扶苏发现郑柳看向弓箭的眼?神亮晶晶的,眼?中满是跃跃欲试,就试探性问了一下,结果郑柳半点都不扭捏地接过弓,连射两箭。 扶苏张大嘴巴:“厉害啊!” 身边的宫女都这么厉害,没道理他娘楚夫人一点儿?都不会啊?扶苏尝试性问了问,果然得到肯定的答案。 那?还等什么?扶苏果断带着他娘去了校场,想出宫不容易,在校场玩个?射箭还不简单? 然后扶苏好像打开了后宫妃嫔们玩乐的大门……这些妃嫔来自各诸侯国,王室贵女也?不在少数,楚夫人会的她们都会,只?不过以前恪守礼节,不敢出去罢了,如?今楚夫人开了个?头?,她们自然不愿意?再忍。 没过多久,扶苏在禁军中办的比武,已经延伸到夫人美人们身上了,彩头?多是一些美玉铜器之类的小?玩意?儿?,妃嫔们玩得热热闹闹,然后就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嬴政耳朵里。 嬴政看着扶苏,扶苏低头?看自己脚尖,尴尬地扣了扣手。 只?是想丰富一下他娘的娱乐生活,怎么就搞成后宫联动了呢?这他也?不想的啊。 片刻后,嬴政收回视线:“算了。” 都是小?打小?闹,也?没有人刻意?闹事,他还不至于连妃子们想玩个?射箭都不让,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楚夫人的瘾头?还没过去,时不时就会约几个?美人去校场玩两把,然而因为?太后回宫,已经多日不曾去过了。 但是原谅扶苏,他能想到的运动也?就这么几项,本来因为?赵姬回来了,他们母子两人都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就怕吸引了赵姬注意?力,所以一开始扶苏放弃了这个?选项,可又?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思考了一圈,最后的结论?还是:“我们去射箭吧!” 楚夫人不知道扶苏是为?了让她开怀才如?此建议,只?当他是这几日在屋中拘束得很了,想去校场玩,就劝扶苏:“最近不行,过些日子罢。” 不止楚夫人,其他夫人美人也?都窝在自己宫殿里,轻易不出来。 虽说太后被囚禁过,但她到底是王上的生母,万一王上是真?心悔过了,要?善待太后,那?太后可不是她们招惹得起的,还是先老实观望一阵子再说吧。 扶苏还要?再劝,楚夫人坚决拒绝。 扶苏张了张嘴,放弃了,其实他想说的是,赵姬每日待在甘泉宫里,最多也?就是去花园转转,他们去的是校场,肯定碰不到的,架不住楚夫人比他缩得还快,根本没思考过其他可能,整个?人就是一个?字‘宅’。 无聊至极的情况下,扶苏开始指使宋河去做年糕,反正现在大米多得是,再也?不用数着米粒吃了,扶苏开始放肆地耗费。 软乎乎糯叽叽的年糕,炸一下蘸着蜂蜜吃,能甜到人心坎里,他想这一口已经五年了,整整五年!谁知道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如?今顿顿白米饭,楚夫人已经没兴趣了,本来吃这个?就只?是思念家乡,现在白米成山,思乡之情得到了充分的缓解,她逐渐失去兴趣。 那?不能射箭,扶苏就有心找点其他的新?鲜事让楚夫人来做,比如?吃年糕,或者自己亲手做一份年糕? 扶苏提前让孟芽做出了成品,将?其端给楚夫人品尝,楚夫人尝过之后立马被这个?软糯的口感征服,对亲手制作年糕表达出了极大的兴趣! 然后,在得知做一份年糕需要?反复捶打上百次后,立刻失去了兴趣。 她觉得这跟舂米之刑没有任何区别,就算闲得长蘑菇了,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活动筋骨,还不如?跟宫人们一起玩捉迷藏。 扶苏有幸看过他娘跟宫人们玩捉迷藏的画面。 怎么说呢,有种礼崩乐坏,酒池肉林的既视感,看来昏君是一种状态,而不是一种性别,他拄着腮帮坐在屋檐下惆怅地想。 …… 蜀地和夜郎的水稻大丰收,李斯当居首功,只?是他刚刚升任廷尉,嬴政不可能再给他升官,且这些功劳也?不够,就只?是多赐了他一些食邑。 因为?以前精米只?产于楚国,楚人将?其卖出了高价,其它六国中,平民根本买不起,别说吃了连见都没见过。 所以这东西的市场只?能是在王孙贵族,以及一些家道中落的小?官吏们中间,秦国收获的这些精米在秦国本土是卖不完的,除非降价,但他们忙活了一年,为?了这个?甚至还顺手打下了夜郎,哪能降价处理? 为?了将?所有精米消耗掉,秦国的商人拉着一车又?一车的精米出了函谷关,将?其销往楚国以外的所有国家,价格只?比楚国卖的低一成,就这都被一抢而空。 后来名声打响了,五国人都知道秦国商人手里有价格便宜的精米,纷纷去买,旺旺刚到城门就已经被买空了。 但供需就那?么多,秦国将?自己的精米卖出去了,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楚国商人可就扑了一场空,什么都卖不出去,他们气得咬牙切齿。 没有人愿意?贱卖粮食,反正这东西放到明年也?一样能吃,可这不是在楚国,如?果这些粮食不卖出去,这次出门就纯属是赔本买卖,大商人还能等,小?商人却不敢拖,免得将?自己拖垮,于是不得不跟着降低精米的价格。 就这还有一大部分卖不出去,只?能赶着车去更小?的城镇,想办法将?粮食卖掉,或者拉回去自己吃。 楚国蒙受了大损失,仅仅是因为?一些精米,仅仅因为?秦国打下了夜郎,就导致楚国税收骤降! 直到此时,楚国才感受到了秦国打下夜郎的做法是多么恶毒,亏他们还以为?这个?秦王是年纪小?办事不牢靠,急着用武功证明自己,没想到早有预谋。 楚国新?上任的治粟内史气得想骂人,直言这嬴政果然是吕不韦的窃生子,居然要?靠商人之利来治国?商人之子,哪怕成了秦王也?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商人做派。 他不止在一个?场合公开发表此种言论?,很快就被有心人听在耳朵里,然后传给了远在咸阳的姚贾姚相。 姚贾哼了一声,提笔回信。 很快,寿春城中那?些诋毁秦王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谣言。 “什么?你说王上他是……” “嘘——这么大声你不要?命啦!” “哦哦,你是说其实春申君才是……?” “没错,十?有八九!可怜春申君哦~都不能亲眼?看到儿?子长大。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 姚贾显然深谙公关洗白的套路,破除一个?谣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新?的更劲爆的谣言将?它盖过去。 对楚国人来说,嘴两句秦王却是挺爽的,但绝对没有听自家王上的八卦来得起劲儿?。 无独有偶,楚国太后和他们秦国太后,都曾是大臣的姬妾,后者是被君主看上了要?过去,前者是大臣主动献上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两位太后曾经的经历,楚王熊悍也?和嬴政一样,被一些人暗暗怀疑着血统。 只?不过因为?楚王子嗣单薄,楚王是独苗苗即位,即便有人猜测也?不会说,免得动摇楚国国本。 但姚贾挑了个?好时候,夏天的时候,楚考烈王的遗腹子终于出生了,太后李环和令尹李园为?其取名犹,是为?公子犹。 这是个?喜事,但对楚王来说不是,弟弟一出生,他就不再是先王的独苗苗了,曾经压下去的对他身世的怀疑就又?浮现了出来。 有李园压着,倒也?没传得太狠,至少不会传到王宫里头?。 然而姚贾这么一煽风点火,谣言顿时破土而出,迅速席卷寿春的大街小?巷,似乎人人都得知了,现任楚王其实不是先王的孩子,而是太后和春申君生的,那?个?刚出生的公子犹才是先王的孩子。 “哎,你们说,王上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不知道吧?要?是王上得知亲生父亲被舅舅所杀,他还要?仰赖舅舅治国,那?得多憋屈啊……” “也?是,那?王上可真?是好雅量。” “嘶——令尹和王上可是有杀父之仇啊,他真?的会认真?教?导王上吗?不怕王上长大了报复他?” 如?此种种,众说纷纭,先王、春申君和太后兄妹之间的爱恨情仇被猜了个?遍,但无论?在哪个?版本,现任楚王都是最悲惨的那?一个?,都是将?要?惨遭亲舅舅迫害的小?可怜。 有别国的人似真?似假地感慨:“楚国众臣明知王座上血脉存疑,却仍然愿意?侍奉新?主,真?是成大事不拘小?节。哎?该不会这些人心里,春申君比先王的分量更重,所以他们更愿意?辅佐春申君的儿?子?” 楚国大臣们听到这个?言论?,差点被气炸了肺,可惜又?找不到是谁说的,似乎是凭空冒出来的一句话,却字字诛心,仿佛他们不将?熊悍赶下来,换成公子犹上去,就是罔顾先王血脉,心里只?有春申君一样。 可天知道,公子犹才半岁啊! 扶一个?半岁的孩子登上王位,他们是疯了吗?! 楚王在位,虽然年幼,再等个?几年也?就成了,换成公子犹上去,楚国十?几年都群龙无首,想不灭国都不可能,这是谁想出的计策,如?此恶毒! 姚贾淡定地弹弹袖子,深藏功与名。 楚国陷入了自证危机,再也?无暇去诋毁嬴政的名声,秦国则将?嬴政迎回生母,重新?礼遇客卿的事情传遍天下,很快就又?有许多贤才不远千里来到秦国。 姚贾见此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危机公关。 哎,这种争天下的时候,君主的名声也?是一点都不容有失啊。 这次来的人名叫缭,不出意?外,又?是魏国大梁人,他跟之前出现在嬴政面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无论?是茅焦也?好、顿弱也?好,甚至是姚贾,他们都更擅长辩论?,擅长纵横之道,这个?大梁人虽然也?建议嬴政贿赂离间他国,不要?给六国合纵的机会,但深入探讨之下,嬴政发现这个?人比起张仪苏秦,更像孙武。 他擅长军事。 要?想兼并六国,得连横得修内政,这没有错,但那?都是前期准备阶段要?注意?的事情,现在中原大地已经从八百诸侯杀到只?剩七个?了,已经是总决赛阶段了,比起这些谋略,军事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乍然发现之后,嬴政大喜,当即“见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注),不仅以平等礼节对待他,还同?进同?出,让他享受与自己一般的待遇,将?礼贤下士做到了极致,力求将?这位大才留在秦国。 不得不说,嬴政的眼?光是一流的,他觉得是大才的人的确跟普通人不一般,寻常客卿受到如?此礼遇早就被君主平易近人的气质俘虏了,然后纳头?就拜,报答对方的知遇之恩。 但缭不一样,他跟嬴政同?进同?出同?食之后,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说完这话就脚底抹油跑了!? 很好,你果然是不一般的烟火。 努力了这么久,居然还被他给跑了,嬴政当然不会同?意?,于是立刻派人去追,愣是给人追回来了,还让他担任秦国的国尉,后来的朝代也?称太尉,是一国军事最高的长官,也?就是说以后秦国的军事都归缭管。 封官之后,缭就改名为?尉缭,由此,一代军事奇才尉缭子就彻底留在了秦国,秦国征战天下,多是用了他给的计策,几乎战无不胜。 …… 有了尉缭加持,秦楚在巴郡的对峙终于有了波动,项燕再勇猛,也?挡不住尉缭一波又?一波的计谋,尉缭加桓齮就是两个?王炸碰到了一起,打得楚国节节败退,几乎快退到云梦泽的边缘。 项燕打了败仗,寿春的李园和楚王悍大为?恼火,连下三道王令斥责他的无能,亏得项燕愿意?守臣子底线,不然带着部下反手投降,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情斥责。 楚国危机的解除在于秦国退兵。 嬴政告知尉缭,秦国打楚国的初衷,其实是为?了他们打夜郎时,楚国能不在后面搞偷袭,为?此才会派兵将?他们打到离夜郎千里外的地方。 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他们本来也?只?想着,将?楚国打退到三江外即可,没想到楚国现在这么垃了,差点连云梦泽都成了秦国的。 这只?能说,都是楚国自己造的孽。 四年前,楚考烈王将?丝绸的售卖都归为?治粟内史负责,让种桑纺织的平民们收入锐减,本来处在温饱线上的人饿死无数。 去年楚考烈王去世之前,冬日里加税,又?冻死饿死一批人。 到了今年,种桑的倒霉劲儿?过去了,种稻的又?赔了一大笔钱,虽然这件事始作俑者是秦国,然而楚国明知平民损失惨重,也?不闻不问,平民求助无望,只?能默默吞下血泪。 对于楚王和楚国的朝堂,平民们失望透顶,既然楚王看不见这遍野的哀嚎和尸骨,那?他们也?同?样可以看不见攻占城池的秦军。 做楚国人还是秦国人有什么区别吗? 或许是有的。 秦国人可以用军功换爵位和田产,而留在楚国,他们一辈子都只?能种稻采桑,然后被层层盘剥,养活那?个?眼?盲心瞎的楚王。 除了家中有儿?郎参军的人之外,秦军所到之处的楚人,甚至巴不得秦军早点占领这里,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自然战事结束得快,推进得就更快了。 占领了这意?外得来的一大片领土后,留下一部分人驻扎,防止楚国杀个?回马枪,其余的继续向南推进,寻求夜郎蛮夷的踪迹。 去年让夜郎王跑了,对方一路向南,赶走原本生活在那?里的一个?小?部落,占据了夜郎南到中南半岛的咽喉位置,又?聚拢起曾经的联盟国,打算东山再起,秦国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再说了,夜郎人现在待的风水宝地,他们也?想要?,听说那?里的粮食可以一年三熟呢。 早知百越以南瘴气重,这次嬴政故技重施,仍是在蜀地和夜郎当地征兵,甚至还有一些是刚刚归附的楚人,用南人打南人,直接无视掉地理优势,简直是不讲武德。 有桓齮的勇猛、尉缭的计策,秦国一路没败过,打着打着就发现,他们居然打到海边了! 感受着这冬日里仍然炎热的天气,望着眼?前蔚蓝的大海,一直是个?旱鸭子的桓齮懵了。 他居然……打到了这么远? 接下来该怎么打?要?造船吗? “将?军,这里的粮食真?多啊!” 不管大海如?何令他们错愕,都比不上他们打开粮仓时的震撼,这个?地方,居然真?的如?传说中一般粮食堆满地,烂掉了都没人捡,比起秦国西部与西戎接壤的地方,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副将?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廷尉坚持让王上打下这里!” 这里有源源不断,吃不完的粮食,打下了夜郎,他们再也?不会缺军粮了! …… 看到满地的粮食,第一反应居然是不会再缺军粮,也?就只?有秦人会是这样的思维,满脑子都是为?王上征战天下,然后立功封爵!老子要?当彻候! 桓齮的部下惊喜万分冲向了粮仓,吃饱喝足之后爆发出了更大的干劲儿?,发誓抓不到夜郎王不罢休。 然而与此同?时,咸阳城内对这一战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 他们都知道桓齮一路向南打过去,为?的就是将?去年没完全收拢的夜郎疆土打下来,开疆拓土没有错,可是夜郎南部离秦国实在是太远了,中间还横亘着一个?楚国。 即便楚国被打得缩进了云梦泽,可像它这样的庞然大物,如?今不过是因为?楚王年幼暂避锋芒罢了,待楚王再长大一些,难道不会打回来吗? 到时候巴郡等地被夺回去,桓齮打下来的这片地方可就直接成了飞地了,楚国随随便便就能夺过去,那?我们打下来的意?义在哪里? 是为?了消耗多余的士卒吗? 另一部分持不同?意?见,觉得王上不会无的放矢,让桓齮去做这种无用功的,况且丞相、廷尉、国尉,哪个?不是聪明过人之人,肯定早就想到了此种可能,还用得着我们提醒? 然后就有人嘟嘟囔囔:“哼,丞相、廷尉、国尉,这三人哪个?是秦人?他们心里真?的有秦国吗?” 这大概就是赞同?驱逐客卿却没成功的那?一拨人了,见缝插针地挑刺,不敢反对王上的决定,但是敢质疑姚贾三人的初心,只?能说他真?是高估姚贾和李斯的气度了。 他俩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尤其敢质疑他们对秦国不忠?分分钟噶掉你。 对此韩非表示我有话说。 姚贾和李斯都不是吃素的,秦国内估计没有比他们俩更擅长辩论?的人了,当朝将?人驳斥得讷讷不得语,成功抗住了咸阳城内对战事的质疑,撑到了桓齮回来那?一日。 而当桓齮指着身后绵延的粮车队,说这都是从夜郎南部运回来的时候,满朝哗然,纷纷与桓齮的副将?发出了同?样感慨:“难怪廷尉坚持要?打下此处!” 这话惊叹有之,更多却只?是一句场面话,然而等到次年夏天,秦国全境大旱时,这份惊叹才变得真?情实感起来。 幸亏,幸亏当时丞相和廷尉拦住了他们啊!不然若是害桓齮将?军征战失利,今年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 第 145 章 不过, 此次收复夜郎,最令大秦君臣惊讶的还不是夜郎遍地的粮食,而是顺着夜郎一直往南走, 居然?就能看?见海?! 秦国祖上封侯的时间?晚, 土地肥沃富庶的地方早就被分完了?, 轮到秦国只有西?北方最贫瘠,且挨着西戎部落的一块地方。 是历代先王开疆拓土, 励精图治,才得到现在?这片土地?,比秦国原本封地?好,但跟楚国齐国还是没办法比。 楚国气候湿热,物产丰富,齐国则是幸运地靠近北海(渤海), 靠着煮盐晒盐坐揽大笔财富, 这让每天都要和西戎人打生打死的秦人羡慕得不行。 没想?到, 现在?他们也要有自己的海了??! 秦国都是行动派, 确定真的有一片海之后,立刻派人去齐国各地?买了?几十个会煮盐的奴隶回来, 这些原本都是海边的盐民, 有些交不上税被迫成为奴隶, 也有的是被权贵威逼成了?奴隶, 结果权贵败落, 他们又流入市场。 不过不管他们是怎么来的, 被秦国买回去之后都一股脑打?包扔去了?南海, 继续煮盐晒盐的生活。 很快, 齐国贩盐的商人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批人, 骡车上同样拉着咸津津的海盐叫卖,价格还比他们便宜!害得他们的盐都砸在?手里了?。 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得知这些都是秦国人,而他们贩卖的也都是秦国从南海得来的。 本来这次秦国攻打?夜郎,楚国失去一个附属国不说?,还丢失大片领土,种的粮食也卖不出去,国中一片愁云惨淡,齐国人翘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呢,这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时隔半年,齐国终于体会到了?楚国的痛苦,却还比不上楚国硬气。 不论输赢,楚国至少还和秦国还打?了?一场,而齐王却仿佛对此事?闻所未闻一样,半点反应都没有,齐王宫里继续歌舞升平。 事?实上齐王还是听了?那么一耳朵的,齐国的税收中盐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虽然?占比比不上农桑,突然?少了?一大截也是非常显眼,所以齐王就问丞相这是怎么回事?。 齐相后胜收了?秦国的贿赂,就对齐王巧言说?,天下?本就有四海,齐国幸运拥有了?北海,靠着海盐收揽了?财富,如今秦国得了?南海,也去贩卖海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们没有道?理阻止。 无论是谁,坐拥金山却不去触碰都是不可能的,同理让秦国放弃海盐之利也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阻止,更没有理由阻止,何必因为些许商贾之利影响齐国和秦国的关系呢? 至于说?税收锐减了?怎么办? 后胜严肃地?劝说?齐王,国之根本在?于农桑,商税乃是小道?,不可长久以来于此。 恰好今年夏秦国全境大旱,全凭去年从夜郎缴获的粮食,以及今年夜郎今年春耕的收获才扛过去,后胜以此举例劝诫齐王。 您看?,纵使强大如秦国,最重要的还是农桑,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就算有再多的商税又有什么用呢? 若只是小范围旱灾导致的缺粮,完全可以从其?他城池或是其?他国家购买粮食,但这种全境的干旱可就不是购买一点粮食能解决的了?,其?他国家也没有那么多多余的粮食卖给他们。 况且,全境干旱这可是大困境,六国莫不于秦国为敌,纵使是表面盟友的齐国,跟秦国也是有过节的,只是齐国从已故的太后到齐王再到丞相,都是以‘事?秦’为主,不愿意与秦国起冲突。 但秦国若真是遭遇这种大范围的粮荒,六国肯定是要踩上一脚的,比如不肯将粮食卖给秦国。 当然?,此举有风险,很容易前脚刚拒绝了?秦国的商人,后面就迎来了?秦国的铁骑。 也可以卖给他们,但是坐地?起价,将粮食提高到一个足够高却又不值得大动干戈的价格,秦国无粮,只能被迫答应。 然?而如此一来,不仅要损耗万金,还会在?六国面前丧失秦国的威严。 可惜去年秦国神来一笔打?下?了?夜郎,倒是让六国失去一个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所以商税重要吗?不重要! 与其?盯着商税,不如劝课农桑,修建水渠,提高粟麦的产量,粮食!才是齐国的根本! 后胜一通看?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毫无逻辑的劝谏,成功将齐王建忽悠懵了?。 齐王:好像,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不管了?,总之相信舅舅准没错! 齐王本身的意志也不坚定,再加上后胜一直在?劝,王上您不要执着于这些小道?,我们和秦国可是盟友啊,这样的机会得来不易,千万不能随便破坏齐国和秦国的关系,不然?秦国连我们一起打?怎么办!都城被围可是很恐怖的! 最终,齐王终于放弃了?关注海盐这点小事?,继续迎着朝阳落日?与美人欣赏歌舞。 * 此时是秦王政十一年,扶苏已经六岁了?,秦国始终不曾攻略三晋的步伐。 三晋之中,唯有赵国可与秦国一战,韩魏早已不堪一击,根本不需要费心去攻打?,所以嬴政没有同意李斯所说?的,先攻打?韩国,反而将矛头?对准了?赵国。 燕赵之间?摩擦不断,互有争斗,这年赵王又派大将庞暖攻打?燕国,夺下?两座城池。 嬴政则趁机以救燕为名,令王翦、桓齮及杨端和共同伐赵,连下?九城,之后赵军回援,两军僵持许久,王翦当机立断带领大军转攻阏与橑杨,直到攻下?邺邑和安阳大军才回旋。 但这不是结束,只是秦国蚕食赵国的开始,此后三年,赵国面对如狼似虎的桓齮,疆土一缩再缩,天下?无不骇然?。 连赵国都抵挡不住暴秦,何况积弱的韩国呢? 韩王终于从掌控大权的美梦中醒来,火急火燎召见韩非,韩非叹道?:“为…为今之计,只有我…我亲自出使…秦国,劝谏秦王了?。” 早几年韩非就建议韩王安变法图强,可惜韩王变法只为除掉王族中的掣肘,对韩国在?外的危机视而不见,导致韩国失去了?最后自救的机会。 如今秦国兵强马壮,又打?下?了?夜郎这样的粮仓,连全境大旱都不能阻止他们扩张的脚步,韩国又如何阻止呢? 他只能想?想?办法,劝秦王将目光放在?他处,为韩国争来一丝喘息之机。 秦王政十四年,韩非正式出使秦国,途径洛阳时他吩咐车马停下?,车外风声烈烈,韩非眯起眼朝洛阳远望,问左右。 “芒山在?何处?” “那边。”随从指了?指洛阳城北。 韩非闻之,肃正衣冠朝芒山遥遥一拜,起身之后,他望着芒山许久,视线似乎透过山体看?见了?岁月的流逝。 “哎……” 是非功过,如今也不过一座荒冢。 随从不解,望了?望芒山,又看?向韩非,问:“主君,这山里有什么吗?” “有啊,此山乃文信侯葬…葬身之处。” …… 文信候吕不韦,坐嫪毐乱罢相,困居封地?,然?门客舍人来往频繁,为秦王忌,于秦王政十二年自杀身亡,被敛葬于洛阳北芒山(古称)。 生前一片花团锦绣,可死?后也挡不住这山风苍凉,也不知自己死?后,能不能有一座山来安葬。 车轮声滚滚,载着韩非奔赴咸阳,搏一个未知的宿命。 * 咸阳,上卿府中,扶苏正在?毫无友爱地?薅老人家的胡子。 “哎呦呦——” 须发皆白的蒙骜闭眼痛呼,好像一个被恶童欺负的病弱老人——如果忽略他衣服下?面虬结的肌肉的话。 扶苏满头?黑线:“我又没用力。” 蒙骜双手从扶苏手中救出胡子捋顺,慢悠悠说?:“老喽,胡子都不结实了?。” 自从几年前放手将蒙家交给蒙武之后,蒙骜越来越有退休老人的自觉,整天穿着一袭半旧的深衣,在?自家院子里溜达,晒晒太阳, 身上找不出半点威慑沙场的影子。 连其?他人看?见他,态度都不在?拘谨紧绷,自然?了?不少,然?后蒙骜似乎就沉迷起了?这种感觉,每天眯着眼睛动作缓慢,说?话也慢,仿佛垂垂老矣。 扶苏没好气地?收回手,捏了?捏自己饱受摧残的胳膊腿,说?:“得了?吧,被打?的明明是我。” 蒙骜仔细梳理自己已经养长了?的胡子,他喜欢长胡子,只是以往要上战场,长胡子到底不方便,经常被血浸泡,清洗起来都不方便,所以他一直只留不到一指的长度,如今不用再提刀上马,胡子倒是养得比头?发还顺滑。 可惜啊,好好的退休生活也不消停,有那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子看?,总是要往他家里跑,折腾得他不得安宁。 蒙骜一边打?理胡子,一边慢悠悠地?说?:“我老头?子老了?,这手啊脚啊都不听使唤,连枪都握不住,也是没办法的嘛。” 后半句他是看?着扶苏说?的,似乎在?寻求认同。 呵呵。 扶苏假笑两声:“所以那枪就一直往我身上砸?” 蒙骜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不是你非吵着要练的,想?练武总得吃点苦头?不是。” “哼。”扶苏撇过头?,不跟他犟这个。 想?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难而退,那是不可能的! “当初父王答应过我,要让蒙武将军做我的武师父,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他一直在?外面打?仗,连弟弟们都有人教导了?,只有我没有,难道?你们蒙家不应该补偿我吗?” 蒙骜觉得不可理喻:“所以你就为难我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 扶苏理直气壮:“子债父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没错,因为久等蒙武不回来,嬴政也不肯帮忙催促,扶苏干脆主动出击,跑到蒙家不走了?,非缠着蒙骜教他练武,每天都去,赶都赶不走。 当然?,蒙骜也不敢强硬地?赶扶苏走。 虽然?他在?此之前跟扶苏相处得还算不错,但扶苏到底是长公子,他非要来蒙家,蒙骜也只能敞开门欢迎。 只要进了?门就好办,扶苏最擅长仗着年纪死?缠烂打?了?,他直接挂在?蒙骜腿上走哪跟哪,愣是把蒙骜烦得三天都去不了?校场。 因为腿上有个挂件,在?校场他活动不开。 最后蒙骜被缠得没办法了?,只能松口答应,然?后扶苏就像是在?蒙家安营扎寨一般,来得颇为频繁,即便蒙骜劝他宫外危险也没用,扶苏不会放弃出宫,只会去章台找爹求助,然?后嬴政大手一挥,又给他增加了?二十个护卫。 蒙骜:……行吧。 从王上对此事?的反应来看?,蒙骜就知道?,嬴政也是支持扶苏这么做的。 一开始蒙骜去向嬴政请辞,说?自己年纪大了?不便再执掌全军时,嬴政再三挽留也没能改变蒙骜的决心,他心中止不住的惋惜。 可惜了?啊,寡人能征善战的蒙上卿,就这么赋闲在?家,简直是浪费人才! 如今扶苏缠着蒙骜教他练武,嬴政得知之后,心里只有人尽其?才的欣慰,这人才终于不用放着生蘑菇了?,支持!必须支持! 都在?嬴政手下?当了?十几年的臣子,蒙骜还不了?解他?顿时就知道?这事?儿去找王上做主也没用,王上恐怕会比长公子还积极。 索性不过是教导一个垂髫小儿罢了?,累不到那里去,蒙骜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 但答应归答应,教导的时候要求严格一点,小小地?报复一下?也是无可厚非,反正不管谁问,他都一律回答:“严师出高徒,我不严厉一点,他怎么能学得会呢!” 只能说?正直的蒙上卿也跟着徒弟学坏了?,但终究没有徒弟脸皮厚。 听听!子债父偿,这是哪来的歪理? 蒙骜歪不过他,就只能在?校场上教扶苏闭嘴,不过今天的运动量实在?是超标了?,他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将军不想?这么拼。 见扶苏休息得差不多了?,蒙骜招呼廊下?的仆人说?:“去把蒙毅叫过来!” 都是精力旺盛,无处撒欢的年纪,早就应该把他们俩凑到一起了?!蒙骜懊恼。 结果,正打?算跟着兄长偷偷溜去军营的蒙毅就这么被抓获了?,等到了?校场,跟扶苏大眼瞪小眼。 蒙骜看?着蒙毅身上穿戴整齐的皮甲,也瞪圆了?眼睛。 不得不说?,比起方才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样子可精神多了?,就是看?着有点吓人。 蒙恬屈手成拳,抵在?下?巴上尴尬地?咳嗽两声,说?:“大父,孙儿还要赶去郊外大营,这就先走了?。” 蒙骜点头?:“嗯,去吧,晚上早些回来。”眼睛却一直瞪着蒙毅。 蒙恬行礼道?:“喏。” 蒙恬临走前偷偷看?了?眼弟弟,用眼神示意,他也是爱莫能助,弟弟你自求多福吧,然?后果断开溜。 蒙毅两年前就已经及冠,只是一直未入伍,蒙骜觉得蒙武还不曾崭露头?角,连带着蒙恬在?军中都一直是边缘人。 蒙毅还不如蒙恬稳重,去了?军中也熬不出头?来,还不如等蒙武再升个爵位,到时再给蒙毅安排一个职位,不比现在?从一个什长佰长做起来强? 可蒙毅根本不停,十几岁时就嚷嚷着要跟兄长一起做将军,蒙恬尴尬地?告诉弟弟,自己现在?只是个校尉,蒙毅:那我要跟兄长一起当校尉!还时不时做出偷溜到军营的事?情来。 军营人人皆知这是上卿的小孙子,对蒙毅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蒙骜带兵时一向军纪严明,认为军营重地?,岂是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所以每次蒙毅被发现,都逃不了?一顿打?,只是蒙毅皮糙肉厚,打?完还去。 蒙毅人如其?名,果然?有非一般的毅力,身上仿佛写着“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这样的话。 然?后‘垂垂老矣’的老头?子就瞬间?精神矍铄,抡起长枪,扶苏连忙飞速逃到廊下?,用双手捂住张大的嘴巴。 免得同情的笑声泄露出来。 第 146 章 看在蒙毅还得给长公子当陪练的份上, 蒙骜留了不少分寸,不过还是把蒙毅打得龇牙咧嘴。 看见蒙毅揉胳膊,扶苏同情地说:“同命相连啊。” 蒙毅看扶苏, 扶苏就?挽起袖子让他看自己胳膊上同样的青紫, 大概因为扶苏才九岁, 蒙骜下手更轻,看起来没有蒙毅那么严重, 但这?也足够震惊蒙毅的了。 看着扶苏那小细胳膊上清晰的棍子印,蒙毅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嘶——” 他大父可真是个狠人,连长公子都敢打!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伤,蒙毅顿时?就?觉得这?不算什么了,连长公子都逃不过,何况是他呢。 不过蒙毅有点担心:“这?, 要?不要?让府医来看看?” 他都及冠了, 皮糙肉厚, 长公子可才九岁, 别再给打坏了。 蒙骜打断了伤员之间的友好交流。 “用?不着,回?去抹点草药就?行了。” 蒙骜身在行伍这?么多年?, 别的医术不会, 对治疗外伤的草药可是如数家珍, 效果跟太医们用?的一样?好。 扶苏也随意地放下袖子, 对蒙毅说:“没事, 我都习惯了。” 有蒙骜这?样?的严师教导, 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 一开?始扶苏还有点紧张, 发现这?伤最多两天就?好,才知道都是皮外伤, 蒙骜根本就?没用?力?,然后扶苏就?平常心了。 反正又不会断胳膊断腿的,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不得不说,正是扶苏这?毫不扭捏的性子,赢得了蒙毅的好感。 起初扶苏总往蒙家跑时?,蒙毅和蒙恬总是躲得远远的,一方面?是蒙骜觉得孙子不够稳重,还一根筋,怕他冒犯了长公子;另一方面?蒙毅自己?也不容易往前面?凑。 见到扶苏之前,他已经见过许多王子公孙,包括已故的长安君成蟜,都觉得自己?金贵得不得了,让人看着就?烦。 他们是王子公孙,自己?的大父还是战功赫赫的上卿呢,蒙毅从不惯着那些人的臭脾气?,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同时?心里?也对王族避而远之,嫌弃得很。 结果没想到,长公子明明是这?些王族中身份最尊贵的,脾气?秉性却是最好的一个,从来都不自持身份,对他大父大母都异常尊敬不说,连对蒙毅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平等相?交,驱散了很多蒙毅对王族的成见。 当然,等下次再见到那些鼻孔朝天的公孙时?,蒙毅就?发现这?成见散得还是早了。 倒是显得平易近人的扶苏更为可贵。 两个人都挨了揍,这?下再对打就?公平了,虽然蒙毅这?个年?纪完全是在欺负小孩,但是没办法,蒙家没有比蒙毅年?纪更小的了,蒙骜两眼一闭,就?这?么着吧。 于是蒙毅就?这?样?成了扶苏的陪练,扶苏每日来蒙家打卡,蒙毅也被迫每日到蒙家校场打卡,再也不用?担心他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溜去军营。 既解决掉黏人的长公子,又看住了不省心的小孙子,简直一举两得。 蒙骜点点头?,继续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说起来,这?个摇椅还是扶苏送给蒙骜的,是公输甘制造桌椅时?做出来的衍生产品,当然还是扶苏给的灵感,非常适合享受悠闲的下午时?光,早就?成了咸阳贵族公卿们的新宠。 当然,都是长辈专属,谁也看不得小辈们这?么悠闲。 这?几年?,公输甘做出的桌椅已经不仅在咸阳流行,秦国上下都进行了一轮更换,包括以往住惯了的床榻,都被加高床腿,成了扶苏记忆中的床,再铺上猎来的柔软狐皮,嗯……很有山大王那味儿了。 各国之间互相?出使,咸阳城中也有不少他国的人,他们在咸阳享受了桌椅带来的便?利,就?将其带回?了自己?的国家,大部分人接受良好,觉得这?样?确实舒服,解救了膝盖不说,晚上睡觉也不用?贴着地面?着凉了。 但也有一些固守旧礼的,不屑与秦国为伍的,连秦国传来的新鲜事物都不愿意尝试,坚持不肯睡新床,用?新式的桌椅,认为这?是秦礼要?取代周礼,其心可诛,他们决不接受! 不过是每日跪坐而已,秦王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骄奢淫逸! 还让公输家的传人替他发明新的坐具,大材小用?,一点儿都不珍惜人才,秦王礼贤下士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 扶苏听了只觉得,牛啊,还是你们有想法,把几块木头?抬升到了它本不该有的高度。 本来只是高矮桌腿之争,到后来居然延伸到了他爹喜好享受,亏待人才上去了?这?走向是扶苏没想到的。 果然舆论战不论古今中外。 扶苏撸起袖子,准备派己?方水军下场迎战,喷死这?几个臭不要?脸的。 被委以重任的费桓:“?” 跟在长公子身边几年?了,一直没等来王上的青睐,倒是终于等到长公子长大来重用?他了,只是这?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吵架? 费桓面?色几经变换,考虑到这?毕竟是名?家的传人,当水军确实有点大材小用?,扶苏清了清嗓子,打算跟费桓解释一下这?次吵架的重要?性。 “咳嗯,那个……” 扶苏斟酌着,刚打算开?口解释一下,费桓就?捧着扶苏赠送的金子,正义凛然道:“臣懂了,公子放心,臣立刻就?去准备马车。” 扶苏:“其实这?个主要?是……等会儿,你懂什么了?” 费桓依旧正气?得令扶苏害怕:“这?新式桌椅,分明是公子见王上每日跪坐伏案过于劳累,心疼父亲,所以才让公输甘做出来的,乃至孝之举,王上接受儿子的孝敬,有什么不对!” 扶苏吃惊,沉默两秒后说:“你继续。” 费桓拱了下手,又昂首挺胸,仿佛正在回?应别人的质问一般,说:“王上勤政爱民,公子事亲至孝,朝中大臣皆深感欣慰,于是也在家中摆放了这?新式桌椅,他们哪里?是贪图享受,只不过是为了时?时?告诉自己?,有这?样?王上和公子,他们更应该忠心报国才行!” 扶苏默默鼓起了掌。 费桓:“至于说什么亏待人才?公输甘发明的新式桌椅已经走进家家户户,公输家的名?声也借此再次传遍了天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若秦王不让公输甘忙于这?些‘小事’,公输家原本最擅长的可是制作攻城机关,难道你等不想见到新式桌椅,想见的是公输家的机关吗?” 公输甘是秦国的客卿,他制作的机关如何能让其他国家的人见到?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秦军用?那些机关攻占他们的城墙时?。 六国所有人:“……#¥%……不当人子!” 扶苏听完全程,默默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果然,这?件事交给费先生准没错。” 费桓微笑:“谢公子夸奖,臣一定不负公子所托。” 扶苏点头?:“我先去告诉父王。” 费桓一听,顿时?有点紧张,再也不复刚才辩论时?的气?势,没办法,一年?也见不到王上几次,由不得他不紧张。 也不知道王上会不会斥责他这?些都是诡辩小道,不肯让他出使。 十几年?没得到重用?,费桓早就?认清了,秦王是真的看不上名?家,可即便?如此,费桓也不愿意离开?咸阳。 他看得分明,嬴政比之先王还要?锐意进取,其他六国不管他去哪一个,将来都得成为秦国的阶下囚,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咸阳待着,不受重用?又怎么样??至少能少走半辈子弯路。 扶苏带着护卫们匆匆回?宫,他已经九岁了,在宫中不能再乘坐车撵,更不好再让伍佐抱着走,宫门口到章台这?一段距离,还真有点长了。 幸好他如今已经开?始习武,所以顶多是累点,倒是还能接受,到了章台宫前,扶苏先停下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让殿门口的内侍进去通报。 内侍很快出来,弯腰恭敬道:“长公子请。” 扶苏点头?:“嗯。” 随后挺直腰杆,不疾不徐地踏入殿内。 得益于祖先优越的基因,才九岁的年?纪,扶苏就?已经长到嬴政胸口以下,再努努力?大概就?能有太阿剑高,除了身形还很单薄,已经纯纯是个少年?人模样?了。 时?间过得真快,嬴政望着长子进退得宜的身影,记忆里?那个需要?攀爬门槛的小小孩童还恍如昨日,如今的扶苏却已经能挥舞长枪了。 幸亏扶苏没听见,不然得尴尬挠头?,根据他身高特制的长枪而已,正常长度的枪他可舞不起来。 说起来,本来武将首选的武器都是戈矛或者长剑,但扶苏更喜欢红缨长枪,这?是他上辈子钟爱的冷兵器之一,早就?想练一手枪法了,可惜长枪在原本的战国历史上还没演化出来,扶苏只好自己?当那个蝴蝶。 扶苏找到自己?的金牌手艺人公输甘,跟他这?样?那样?描述了一番,公输甘表示这?好办,三日后,扶苏就?拿到了新鲜出炉的红缨长枪。 这?个公输家出手果然非同凡响,扶苏感受了一番锋利的枪头?,表示非常满意,加钱! 只是当时?公输甘有一事不解;“长公子,为何要?在枪头?绑上一束红缨呢?” 扶苏嘿嘿笑了一下,没回?答,拿着长枪去了上卿府,蒙骜看见长枪顿时?眼睛一亮,名?将的敏锐度不是吹的,只是拿上手试了一刻钟,再还给扶苏时?问这?是谁做的。 扶苏:“公输甘。” 蒙骜赞许点头?:“不愧是公输家,这?红缨加得妙啊,如此就?不怕敌人的血流到枪身上了。” 不然枪身上都是血,黏腻滑手,非常影响对战发挥。战场上瞬息万变,一瞬间的凝滞就?可能会要?人命,这?加上红缨,大大减少了鲜血的干扰,不失为一个绝妙的设计。 扶苏赞同点头?:“是啊是啊,公输先生确有巧思。” 于是这?个红缨枪的设计版权就?又归了公输甘,扶苏什么都不说,其他人一听见是公输甘,自动就?把理由给补全了。 公输家传人嘛,改进一下武器而已,很正常。 扶苏:对啊对啊! 反正蒙骜和公输甘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他完全不怕被拆穿。 为了给自己?的穿越打掩护,这?种事扶苏没少干,比如今天面?对嬴政时?,他依旧是这?套说辞。 嬴政放下竹简问:“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扶苏现在上午跟着李斯读书,下午去蒙家学武,为了学业和武力?精进,行程安排得很满,具体表现为早上朝食过了他就?来读书,日正吃过午膳就?催促伍佐准备马车出宫。 来章台时?要?么太早要?么太晚,难得还能在不到晡时?见到他。 扶苏笑了一下说:“今日蒙毅又惹上卿生气?了。” 蒙骜教训孙子的方法简单粗暴,从来也不换,嬴政一听就?知道,蒙毅这?是又挨揍了。 没有陪练,扶苏自然只能早早回?宫。 嬴政指了指桌边早已准备好的椅子,扶苏自然地走过去坐下,在嬴政准备继续看竹简时?说:“父王,费桓想见您。” “费桓?”嬴政疑惑一瞬,他很少从扶苏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上一次还是四年?前,李斯去蜀地时?,费桓给扶苏当了两个月的老师。 “他想辞去?” 嬴政不喜欢名?家,主要?他觉得名?家的学说没什么用?,既不能富国也不能强兵,既然于治国无用?,那就?是对他无用?,所以嬴政始终不曾派费桓做过什么差事,只是由于对方名?家传人的身份,一直以客卿供养。 现在想来,费桓应该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难不成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无法忍受冷板凳,打算拜别而去了吗? 扶苏惊讶:“父王怎么知道?” 这?还用?猜? 嬴政不感兴趣,低下头?继续看竹简,随意地说:“既然要?走,就?让他走吧,赠送千金,也算全了君臣之义。” 好家伙,原来他们理解的‘辞去’不是一回?事。 扶苏连忙替费桓解释:“不,费先生不是要?辞官,他想出使。” 嬴政再次施舍一个眼神,扶苏赶紧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是这?样?的,前些时?日……所以费先生也想为父王做些事,就?想去六国出使,辩驳这?些言论。” 嬴政先是皱了皱眉,这?点小事,之前根本没有占据他的脑海,他不觉得这?些许流言能对自己?的名?声造成什么伤害,只要?他一直对贤才不吝赏赐,哪怕有流言在,也不会影响人才来秦国出仕。 何况,不论是姚贾还是尉缭李斯,都是诸侯国中人,却在秦国得到重用?,有这?三个鲜活的例子在,流言更是显得不足为惧。 所以嬴政听到扶苏说,费桓居然是为了这?个要?出使,下意识就?想驳回?,扶苏看见嬴政皱眉头?,立刻又说:“费先生说,他这?些年?来待在客卿的位置上,却不曾立过什么功劳,实在愧对您这?些年?给的俸禄,若以后的客卿都像他一样?无功而受禄,长此以往恐怕会带坏风气?。” 嬴政想要?驳回?的话顿住,费桓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问题,费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是因为名?家传人这?个身份,才能待在秦国白吃白喝,但以后来秦国求职的人才们恐怕不知道啊,万一也有样?学样?,或者因此生出不满,岂不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最终嬴政点点头?道:“也好,既然费桓主动想要?出使,那就?准备车马人手随他一起去吧。” 名?家擅辩,就?让费桓去六国好好辩一辩,嬴政虽不在乎那点流言,但若是能彻底消失自然更好。 目的达成,扶苏心中一松,得寸进尺地问:“那父王您之前说的赠送千金……还作数吗?” 嬴政看了他一眼,扶苏心虚地嘿嘿一笑,嬴政收回?视线。 笑得真傻。 “才当了你两个月老师,就?知道替他要?好处了。” 这?话他可不敢承认。 扶苏立刻坐直,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觉得咱们大秦的使者出使,都应该有这?个排场,不然岂不是丢了您的脸。” “再说了,论起师生情谊,我和廷尉的情谊更深厚,要?是有什么好处,也应该先替他要?啊。” 这?话扶苏说得毫不心虚,这?几年?一直是李斯在教导他,但是由于知道历史,扶苏始终无法彻底将他当做老师对待,比如像对待蒙骜那样?,扶苏做不到。 所以这?些年?来,从来都是嬴政或者楚夫人赏赐李斯什么,扶苏很少送他东西,比如说蒙骜喜爱的摇椅,扶苏就?没想过要?送李斯一把。 李斯要?维持稳重淡然的臣子形象,也不能直接开?口要?,等到咸阳权贵家中人手一把了,扶苏也没有送的意思,他只能自己?默默去找公输甘定制了一把。 不过他定制了也不坐,觉得此物磨人心志,扔给夫人了。 嬴政想了一下,扶苏还真没给过李斯什么好东西,而费桓?他最想要?的恐怕就?是得到君王的重用?,但扶苏也没给他。 两个人,他一个都不赏赐,倒是很轻易地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这?么一想,嬴政顿时?心情有些复杂,语重心长地教导扶苏:“尊师重道与御下之道并不冲突,对待自己?的老师,不必如此苛待,该赏赐还是要?赏赐。” 扶苏:“?” 刚才还怪我替费桓要?好处来着,怎么这?么快想法就?变了?爹你的心思可真难懂。 偷偷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后,扶苏满口答应下来:“好的父王,儿子记下了。” “费先生就?在殿外,可要?召他觐见?” 费桓在客卿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冷板凳,嬴政都很少召见,如今人就?要?走了,不见不合适。 “让他进来吧。” 扶苏应道:“好嘞。” 然后跑到殿门口,将费桓喊了进去,他自己?则是就?守在殿外,直到半个时?辰后,又将费桓送走。 而费桓刚刚离开?,奉常又来求见,一开?口就?是一个重磅消息。 “启禀王上,韩国使者已经抵达咸阳,持节求见。” 韩国使者?扶苏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听过一耳朵的消息,说这?次韩国派来的人,正是《说难》《孤愤》和《五蠹》的著作者。 扶苏瞪大眼睛,那不就?是韩非吗! 第 147 章 韩非居然来秦国出使了! 扶苏忍不住将手掩在袖子下, 攥来攥去。 一开始,他?将《五蠹》献上去,他爹虽然感兴趣但也还算稳得住, 后来陆续见到韩非所著的其?他?名篇, 直言相见恨晚, 因为几卷书?,单方面将韩非认作知己。 只不过, 这友谊没有国界,但?是知己本人有国籍啊,韩非一心只想救国,对屡次派兵攻打韩国的秦王本人可没有什么好感。 俩人线下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韩非出使秦国后就再也没回去, 他?死在了秦国的监牢里。 扶苏惋惜地?用左手砸右手。 人才啊, 这么可遇不可求的大才啊!马上就要死了? 这就相当于?损失了一个亿啊! 于?是扶苏本来还想送费桓出宫, 顺便?一路上好好聊聊, 告诉他?我?给?你争取了一大笔经费的好消息,但?是一听到韩非的名字, 立马走不动道了, 魂不守舍地?跟费桓告别。 “费先生, 你先回去吧, 我?明?日?再出宫寻你。” 嘴里说着, 眼睛已经瞄向殿内, 张望着想听奉常要说什么, 费桓也跟着张望了一眼, 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这样是不敬,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韩国来使的是韩非, 这件事费桓也知道,并且留心过,毕竟当初《五蠹》刚传到咸阳时,长公子就非要让费桓给?自己讲解,因此费桓对韩非其?人印象深刻。 这一听到韩国使者到了,再看扶苏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本来能被王上委以重任,代表秦国出使,费桓满心豪情,准备出关大干一场,但?看到这一幕,豪情壮志没了,心里正剩下酸溜溜的质问:法家到底有什么好的? 费桓空手进?宫的,走时揣着一肚子的柠檬,但?是扶苏还不知道他?已经随机酸死了一个客卿,正坐在自己专属的椅子上,眼巴巴望着奉常。 奉常被看得莫名,好在身为九卿之首,那?心里素质不是吹的,一说起正事来,那?点被盯着的不自在就被抛之脑后了。 “韩国来使的,正是写出《五蠹》《孤愤》等名篇的韩非,不知王上可要现在召见?” 关于?嬴政对韩非的欣赏,大臣们都清楚,甚至远在新郑的韩王都清楚,不然也不会特意派韩非出使,正打着让韩非借此与秦王拉近关系,然后以言语迷惑的目的。 所以见到来使的是韩非,又是持节求见,奉常立刻就进?宫禀报,问问嬴政的意思。 听到是韩非,嬴政的确有些感兴趣,不过跟韩王设想的狂热差太?多了。 他?看了看天色,太?阳西落,已经快到晡食,这个时辰召见使臣实在是太?失礼,就告诉奉常:“使者舟车劳顿,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觐见。” “喏。” 奉常行礼退出大殿,扶苏眼神还追着人走,看起来十分想跳起来跟上。 嬴政迟疑地?也望了一眼奉常,没听到奉常有何大才,扶苏为何这般张望? 扶苏的那?点小毛病,连嬴政都知道了,看见有一技之长的人就走不动道,这‘技’不拘泥于?文武,诸如匠人庖人,只要是有所长的,他?都很不的揣进?兜里带走,然后放到嬴政面前说:父王,此人有大才! 比如被强硬推给?嬴政的孟芽和?宋河,扶苏对此二人倍加推崇,然而?嬴政不重口腹之欲,完全无法理解扶苏对二人的看重,就又将两人退回去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反正扶苏爱才,有才华的人就会让他?另眼相待,但?奉常虽然办事麻利妥帖,却也中规中矩,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名声。 难道是因为韩非? 定然是因为韩非。 想起最初痴迷《五蠹》的就是扶苏,他?有次表现也不奇怪,嬴政问:“想去见韩非?” 奉常已经出了大殿,扶苏收回视线,快速点头,表示自己真?的很想去。 然后不等嬴政拒绝,又摇摇头:“今天太?晚了,不出去了。” 人家都要吃晚饭准备睡觉了,他?去敲门找人聊天,多冒昧啊,要见也得明?天或者后天再见。 然而?嬴政根本就没打算让扶苏去见。 “你还年幼,不便?见诸侯使臣,等长大些再说吧。” 说谁年幼? 扶苏立马站起来反驳:“父王,我?已经九岁了!” 站起来都比桌子高了! 嬴政耐心解释了一句:“这些使臣中,难保不会藏有刺客,你不能见。” 毕竟扶苏可是他?的长子,要是谁起了歹心刺杀,对他?对秦国都是一种打击。 扶苏一听有刺客,立马就坐下了,速度比站起来时还快。 你别说,使臣里藏刺客可是常有的事儿,虽然历史上直到韩非死了也没爆出来什么刺客,但?是万一呢,万一使者团里真?的有刺客,只不过没有机会接近秦王,若他?贸贸然跑去见韩非,那?不是活靶子嘛! 所以还是先苟一下,其?他?的再慢慢打算。 扶苏张了张嘴,想问那?明?日?使臣觐见,他?跟着旁观总可以了吧。 话要出口之前,想到他?又不是独生子,也不是太?子,接受使臣觐见这么富有政治意义事情,哪能轻易让他?参与。 即便?他?说自己没这个意思,别人也不会信的,所以欲言又止,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扶苏觉得,不能去大殿上见,他?可以等觐见结束之后再见嘛,就在咸阳宫里,安全系数高,总是没有问题的。 打定主意,扶苏又在章台蹭了一顿饭,就溜达着回了寝宫。 饭后从章台走回去还算比较容易接受,至少达到了消食的目的。 * 翌日?,秦王嬴政于?大殿接受韩国使者觐见,文武官员俱在,可以说给?足了韩非面子。 毕竟是自己想与之把臂同游的人,到底和?其?余五国使者得到的待遇不一样。 嬴政爱韩非大才,正式觐见之后还将人留下来长谈,一方面谈一谈韩非写的书?,抒发?一下读后感,另一方面也是问问韩非对天下局势怎么看。 韩非能怎么看,他?不太?想看。 早年韩国就已经对秦国俯首称臣,岁岁纳贡,秦王向韩非问策,倒是也说得过去。 然而?谁不知道,秦王可不像周天子一样,得到天下后可以分封诸侯,从秦国几百年的行事风格中就可以看出来,秦国是想真?正的一统,让这天下都成为秦国的疆土。 秦王向韩非问策,问的正是会灭韩的计策啊。 这是韩非不想面对的,却也是他?此行来的目的,当下细数齐国昔日?曾是霸主,楚国的强盛,赵国身处天下中心,北上可联络燕国,南下可聚拢韩魏与秦国为敌,若您志在天下,这三国都将是秦国的劲敌。(注) 秦国已经夺取了赵国楚国大部分土地?,正应该乘胜追击,彻底将他?们打败,不要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不然诸侯经此大败,必然会痛定思痛再次合纵。(注) 而?韩国事秦已经三十余年,对外我?们是秦国的堡垒,牢牢守在函谷关外,对内我?们任由秦国取用,是您最忠诚的臣子,实在不具备威胁。(注) 韩国实在不堪一击,若您派兵攻打,一定会轻易攻破新郑,我?们作为臣子自然愿意献上国都,但?只怕其?他?五国得知此事会产生危机感,生怕下一个被灭国的是他?们,所谓哀兵必胜,到那?时秦国可就危险了啊! 韩非所说并非虚言,嬴政听得连连点头,直夸先生所言甚是。 韩非也没办法说假话,秦王嬴政可不是韩王安,更不是齐王建,秦王本身就是一个谋略家,是真?是假他?一听就清楚,所以韩非只能说真?话。 而?这番建议他?也是站在秦国的角度,认真?分析过的,对秦国确实是一个良策,不怕秦国不采纳。 事实上,韩非所说与嬴政所想不谋而?合,不然他?也不会在秦王十年,李斯建议先攻取韩国时搁置不提,然后连续四年盯着赵国打。 就是因为他?清楚,挡在秦国东出这条路上的,三晋之中只有赵国需要他?多费些心思,至于?新郑和?大梁?不过是囊中之物。 于?是嬴政欣然采纳,并且心情很好地?留韩非用了一顿午膳。 午膳开始之前,韩非已经觉得这顿饭吃起来恐怕不太?养胃——毕竟对六国中人来说,与秦王共进?午膳,可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然而?等待宴席开始,一道道精致的美食被摆在桌上后,韩非忍不住讶然。 特意在今日?被安排过来准备午膳的宋河及时上前,一一为韩非介绍起这些年他?和?孟芽一起改进?的菜式。 这些都是咸阳宫中的菜式,制作的步骤有些复杂,只品尝过几次的大臣们没办法跟自家厨子复述,自然也就没办法传出去,一直是大臣们想方设法想吃到的美食,其?中还包含了吕滦等禁军经常被赏赐的糕点,口感软糯细腻,是精米与鹿肉都无法赋予的绝佳口感。 韩非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整日?为救国忧心,平日?对吃什么喝什么从不关心,也很少因为吃食而?产生愉悦感,但?今日?当他?品尝到咸阳宫的宴席时,发?现并非如此,只是以前吃的东西不够美味罢了。 宋河介绍完菜式后,就一直站在旁边伺候,以防客人有什么想问的却没人回答。 韩非品尝过之后,沉默了两秒,将食物咽下,夸赞道:“常听人…言,咸阳宫中的美食…天下难寻,非曾觉得传言不可…尽信,今日?方知,传言也…不可不信。” 韩非自知自己口吃,为了避免在秦国时口吃,在秦国君臣面前损害韩国的形象,这两日?说话一直慢吞吞的,所以虽然话中有些停顿,却不会再字句重复。 自从扶苏找到了宋河和?孟芽两个勇于?动手的宝藏,更因为秦国打下了夜郎,如今咸阳宫的食谱越来越向扶苏前世靠近了。 为了不亏待自己的舌头,扶苏每天简直换着花样跟宋河和?孟芽提条件,为难他?们,在他?们开动脑筋好几天,仍然不得其?解的时候再稍稍提点一下,两人立刻恍然大悟,然后完美做出扶苏想要的成品。 这种情况下,谁都以为那?些新菜都是孟芽和?宋河发?明?的,跟长公子毫无关系,就连孟芽和?宋河都这么认为,毕竟他?们真?的冥思苦想了很久不是吗,最后灵感爆发?了很正常。 这些菜,简单一些的早就被大臣们带出了咸阳宫,有些六国来秦国出使的人,在宴席上品尝到这些菜,难免会问这是什么菜,怎么这么好吃? 大臣们自然就会回答,这是宫中的菜式,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七国中都流传起了咸阳宫美食的传闻。 以前韩非没吃过,他?也没好奇过,结果第一次吃就吃到了最正宗的,发?现传言不仅是真?的,甚至这菜的美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非妙计在前,对宴席夸赞在后,嬴政的好心情更上一层楼,虽然他?习惯内敛,不至于?在席间放声大笑,但?对韩非的态度肉眼可见更亲近了些。 韩非却不为所动。 秦王其?人,礼贤下士是真?,真?心却不见得有多少,韩非始终记得自己来秦国的使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事情断不会发?生在他?和?秦王身上。 不过韩非很好奇,生长在如此贫瘠的西北,为何秦国的美食却天下第一呢? 韩非想到这儿,看了看宋河,对嬴政说:“非有一个…不情之请。” 嬴政:“先生但?说无妨。” 韩非:“非离…开新郑之前,曾对王言旬月…便?回,若是回了新郑,恐怕再…也无法品尝如此美食,故而?…想与这位宋庖厨探讨一番。” 听到‘旬月便?回’,嬴政笑容微滞,听到韩非所谓的不情之请,只是想跟宋河学厨艺,当然,应该是他?从韩国带来的厨子要学,这不是什么大事,嬴政当然不会不答应。 “自然可以。” 嬴政看向宋河,宋河行礼应是,等韩非走时就跟着一起出宫教授了。 宋河倒是也可以在宫中膳房教,但?郎中令不会同意的,卫尉也不可能同意。 从韩国带来的厨子,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厨子?万一是刺客伪装的呢,若是将人放进?来,岂不是置王上的安危于?不顾? 所以坚决不行。 宋河就只能跟着出宫了。 回到住处后,韩非居然真?的派厨子去跟宋河学厨艺,不过学的大多都是韩国本来就有的菜式,只是被宋河改良过了。 韩非一一品尝过后,不由疑问:“宋庖厨是如何想到要这么做的?” 你一个外地?人,比本地?人还了解我?们韩国的特产,连做法都这么恰到好处,这正常吗? 哪怕韩非不通厨艺,却也知道南人擅牧北人擅水是不可能的,庖厨之事应当同理,所以他?实在不解。 宋河拘谨地?笑笑,说:“这不是小人想出来的,是长公子喜欢这种口味,小人这才改了一些做法。不过,长公子真?的是长了一条金舌头,凡是按照他?的要求改过的菜,就没有不好吃的,小人能有今日?的厨艺,还多亏长公子提点。”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不妥,长公子好吃,甚至比他?们庖厨还懂厨艺,这些话他?们在膳房私下里夸夸就得了,在他?国使臣面前说,难免有损长公子的形象。 身为长公子,当习君子六艺,这六艺中可不曾包含厨艺。 他?这么说,恐怕会连累长公子遭受非议吧。 涉及到扶苏,宋河的脑子转得飞快,忙补充道:“不过,长公子只是对吃食要求比较精细,这些做法都是小人和?其?他?庖人一起琢磨出来的。” 韩非听了,不置可否。宋河可是白担心了,韩非根本没往那?里想。 毕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秦王长子年方九岁,猜测一个九岁的孩子厨艺精湛,除非他?是疯了。 而?且今日?刚被秦王问策,嬴政似乎采纳了他?的建议,但?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也不知此次出使会不会出现变故,韩非哪有心情去传播秦王长子不修文辞偏好厨艺的流言。 那?对救韩国一点用都没有。 他?只是更好奇了。 如果说先前在吃到那?些菜时感受到违和?感,但?得知是庖厨改进?的,多少也有些逻辑在。 也许这庖厨只是交友广泛天生好学呢,平时没事就跟六国的庖厨交流厨艺,天长日?久,总结出一套‘厨经’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当韩非听见宋河说,这些菜式的改良都与秦王的长子有关,他?彻底想不通了。 秦王长子才九岁,他?哪里来的经验和?阅历,能指点一个几十年的厨子精进?厨艺呢? 韩非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想不通,干脆放下不想了,庖厨之事乃是小道,纵使秦王长子在这方面有些奇异,于?大局无碍,何必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与韩非问策之后,嬴政已经决定按照韩非所言,继续攻打赵国。 这三年来,桓齮已经打下了赵国大半国土,还斩杀了几个赵国的大将,正应乘胜追击才对。 他?当即决定召见姚贾尉缭王翦李斯等人,共同商议,看看这个计策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而?当嬴政说,决定接下来继续攻打赵国,韩魏先放在一边时,李斯顿时就知道,这一定是韩非的主意。 今日?韩非觐见时,李斯正在百官之列,只是大殿肃穆,他?没有与韩非攀谈罢了。 但?对于?韩非来秦国的目的,李斯一直是抱有警惕心的,果不其?然,他?见到秦国的第一天,就让秦王否决了自己的提议,居然还真?的蛊惑王上同意了先攻打赵国的计策。 李斯沉思片刻,对此计提出疑问:“敢问王上,此计可是出自韩国使者之手?” 嬴政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李斯:“寡人听闻,你与韩非曾一同跟随荀子读书??” 李斯应道:“确是如此,臣与韩非共处几年,对他?再清楚不过,他?一心想救韩国摆脱积弱,对韩国忠心不二,提出此计恐怕为王上谋天下是假,为韩国续命才是真?,王上万万不能信他?的话!” 李斯话音刚落,殿内气氛顿时一滞,嬴政眼中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第 148 章 嬴政没有说好, 也没有说不好,而是问其余三人。 “诸位以为?呢?” 王翦目露思索,但并未作?答, 他只当自己是个纯粹的武夫, 不懂这些谋略, 等着听其他人?的回?答。 本来这种场合蒙骜也应该在的,谁能想?到蒙骜退休心态上来了, 一退就退个彻底,连朝见的次数都少了,竟真的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老头,甚至还想?辞去上卿之位。 蒙骜为?秦国征战几十年,嬴政哪能做出这种事,岂不是会寒了武将们的心。 何况上卿是个虚职, 蒙骜不上朝也不影响朝堂运转, 还是留着吧。 于是蒙骜请辞嬴政就劝, 三次乃止, 嬴政算是彻底明白了蒙骜要养老的决心,现在轻易都不召见对方?, 而是由?后起之秀王翦顶上。 王翦行军打仗的能力?不亚于蒙骜, 且性格稳重, 能够担当大?任, 不出意外的话, 以后他就是接替蒙骜的人?选。 然而王翦并未因此自满, 他的谨慎小心始终如一, 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该说的……那也等一会儿再说。 至于姚贾和尉缭,从王上刚才的表现来看就知道, 他更属意韩非的计策。 且这些年秦国一直对赵国穷追猛打,也是嬴政和尉缭商议后的结果,从天下局势出发,先攻打赵国绝对是最有利的做法。 因为?常年与?胡人?交战,赵国军队的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因为?当年长平之战,赵王轻信传言临阵换将,折损了赵国四十五万生力?军,从那以后就开始一蹶不振,再也不是秦国的对手。 但秦国从未轻视赵国,一直在提防着赵国会再次崛起,只有将赵国彻底打残了,变得和韩魏一样弱小,秦国才算彻底消灭了这个后顾之忧。 所以尉缭刚被命为?国尉时?就建议嬴政先攻打赵国,而几年下来,桓齮战绩不菲,已经?打下赵国近半国土,唯一能抵挡秦国几分的大?将庞煖也老死家中,赵国已经?成了拔牙的老虎,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尉缭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当然不会赞同李斯,唯有姚贾沉吟片刻后道:“臣以为?,廷尉所言也不无?道理,如今赵国已经?不成气候,我们大?可不必再在赵国这里费心思,不如趁此机会先灭掉韩国,也好威慑天下?” 李斯闻之,立刻跟着说道:“王上,姚相?所言正是臣的意思。” 嬴政听了不置可否,尉缭则转身面向姚贾道:“既然赵国已经?不成气候,更应该乘胜追击才是,直接灭掉赵国岂不是更好?” 它都不成气候了你还不打,那准备什么时?候打? 姚贾:“赵国势颓不假,可底蕴仍在,赵人?也远比韩人?骁勇,何必在这个时?候跟他们硬碰硬?不如先灭韩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国再是不堪,也比韩国强太多了,想?要一鼓作?气灭亡赵国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攻势太猛,还容易激发赵人?的爱国之情。 到时?候不论能不能打下邯郸,至少秦国会损失惨重,何必呢? 倒不如先让大?军撤离赵国,一点一点磨光赵国的锐气,再兴兵攻打,比乘胜追击的效果更好。 尉缭却哼了一声道:“这么长的时?间,焉知赵国不会死灰复燃?” 设想?得倒是挺好,可赵国本身有身为?强国的基础,若给他们留足了时?间,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一个越王勾践那样的人?物。 那岂不是给秦国留下了祸患? 还不如一鼓作?气就此灭掉他们。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年吴王夫差打败越国,俘虏了越王勾践,将他当做奴隶一般,而勾践却能隐忍不发,卧薪尝胆十年,最后终于打败了夫差。 万一赵国也是如此……那岂不是给自己埋下了一颗大?雷? 姚贾听了沉吟几息,似乎是被尉缭说服了,但也只是几息,他便摇摇头道:“赵襄王已死,若即位的是公子嘉,我倒是要顾虑几分,可如今在位的这个赵王迁,骄奢淫逸,享乐无?度,朝政皆把持在佞臣郭开手中。” “这样的赵国,呵,纵使是范蠡再世也救不了,国尉担心得实在没道理。” 三年前,赵襄王去世,是为?赵悼襄王。 赵悼襄王在世时?就宠信继后及幼子,对长子公子嘉不假辞色,就连本应该由?长子继承的王位也传给了幼子迁,真真是于理不合。 不过,六国中人?也就如看笑话般说一说,赵国人?倒是有心反对,可这是先王遗命,又有丞相?支持,他们纵使不满也无?力?反对,到底还是让公子迁成功即位了。 这位赵王迁即位三年,正事不干,倒是让王宫的水池上涨了一层,其中酒香与?脂香交错,未曾因国土骤缩而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困窘。 这样的败家子,指望他卧薪尝胆复兴赵国?还是做梦比较快。 姚贾说郭开是佞臣?这一点,在场无?人?反对,不过其他人?提及郭开,多少还会给点面子,称其为?丞相?,只有姚贾因与?郭开有旧怨,在言语上都懒得掩饰。 不过,正因姚贾和赵国有旧怨,他居然还主张先不攻打赵国,才不会让人?怀疑他挟私报复,他所说的,完全?都是为?秦国着想?。 两种的说法都有道理,嬴政没有立刻做出决断,只是让四人?先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但这次嬴政召见四人?,本是为?了商讨如何乘胜攻打赵国,现在却不了了之了,可见他还是被姚贾说动了,只是还在权衡。 出了章台宫,原本好似剑拔弩张的姚贾与?尉缭两人?又友好地打起了招呼,二人?说着什么,一起出了王宫。 他们俩一个是相?国,一个是国尉,这两个位置对秦国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是万万不能起内讧的,所以哪怕两人?政见不,却绝不会有私仇。 嬴政也乐于见此,与?后世大?众认知中的帝王平衡不同,如今秦国的敌人?都在外界,又正是吞并天下的关键时?候,削弱丞相?和国尉,就是在削弱秦国,嬴政才不会做这种事。 当然,如吕不韦嫪毐这般,不削弱也不行。 …… 不同于二人?的热闹,王翦在殿中时?就沉默不语,直到离开咸阳宫,都一直存在感极低,仿佛他今天根本没来。 只有李斯落后几步,脚步缓慢,不言不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几个内侍并禁军匆匆而来,李斯瞧着,似乎是经?常替王上传令的人?,他们去的方?向也与?自己一致。 这是王上要传召什么人?吗? 李斯心中揣着疑虑,拦下打头的内侍问了问,内侍也不敢怠慢廷尉,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大?事,就回?答道:“王上要召见韩国使者,命我等前去传令。” 李斯了然,点头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几位了。” 内侍忙说:“廷尉您客气了。” 望着内侍离去的背影,李斯笑容渐渐敛起,眼底深色渐深。 想?了想?,他没出宫,反而转道去了扶苏的‘小课堂’。 扶苏正在自习。 李斯升任了廷尉后,每天忙的事情都有很多,给他讲课的时?间就少了,只能在上值前抽空来讲一点,或者几天来一次,其他时?间扶苏要么听其他学?者讲书,要么就是在做功课。 今天又是扶苏自行做功课的日子,他认认真真完成每一份作?业,然后又翻出书仔细诵读,争取把每个字都理解透彻。 他这也是没办法,谁让这个时?代它没有字典呢! 也怪他,上辈子怎么就没多拓展点爱好,背背四书五经?什么的,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现在才知道,拥有一本注释详尽还能解释字词的书是有多么不容易啊! 起初楚夫人?还担心,没有先生讲课,只留扶苏一个人?在那读书,他真的会读书吗?不会偷偷跑出去玩吧?为?此还想?在没有先生讲课时?,让扶苏回?母子俩的寝宫去读书。 扶苏坚决不肯。 谁在自己卧室还能奋进?得起来啊!那不分分钟都会倒下睡觉,还是得在这种充满学?习氛围的地方?才行。 直到楚夫人?来看过一次,发现扶苏真的格外认真,这才带着欣慰的笑意回?去了,再也没提过让扶苏回?去读书的话。 此时?李斯突然出现,见到的也是在认真研读功课的长公子,同样顿感欣慰,连心头上的阴霾都扫去了些许。 扶苏却是惊讶地问:“李先生?今日廷尉府不忙吗?” 难道今日的秦人?格外守法? 李斯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说:“方?才王上召见我与?姚相?等人?议事,刚结束,臣过来看看公子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扶苏闻言,将手里的竹片递过去的同时?,又问:“看来议事的人?很多。” 李斯:“不多,还有国尉和王翦将军。” 扶苏暗自挑了下眉,不算半退隐的蒙骜,今天议事的这四个人?可谓是秦国的中流砥柱了,居然同一天被叫去议事?他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 但李斯没说,他只是如常地检查扶苏的作?业,看是否有什么错漏。 不过,刚开始看的时?候他就依旧有预料了,果然,通篇看完没有一个错字。 从教会扶苏写字开始,李斯就发现长公子不仅学?得快,记得也快,难得性子也足够稳重,从来不会出现贪快马虎写出错字的情况,简直是最好带的学?生。 扶苏则捏了捏手指,又揉揉手腕,感叹在竹片上刻字还真是累啊,果然还是想?办法把纸做出来吧! 还有那刻刀也太反人?类了,相?对来说,毛笔都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揉着手腕,突然想?起来,似乎这毛笔的发明人?是——蒙恬? 扶苏正在思考,该怎么让蒙恬提前把毛笔发明出来,李斯却已经?检查完了全?部的竹片,要开始考校背诵的部分了,扶苏只好被迫回?神背诵起来。 整整一个时?辰,李斯一直不慌不忙地教导扶苏,甚至还有继续待下去的趋势,哪怕扶苏不厌学?也难免好奇。 怎么回?事?李斯今天怎么赖在他这儿不走了?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有仆人?进?来与?李斯耳语,扶苏皱着脸拼命支棱耳朵也没听出来两人?在说什么。 仆人?似乎只说了一句话,李斯的神情就变了,不再是方?才悠哉闲适的模样,他挥退仆人?,笑着对扶苏说。 “长公子,今日讲课已经?一个时?辰,臣是时?候该告退了。” 你早就该告退了。 不过这个时?候走……看来是要等的东西终于等到了。 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会是什么呢?扶苏很好奇。 点头同意李斯离去后没多久,扶苏也起身,将书扔给屋内伺候的内侍:“收起来。” 然后果断带着伍佐跟了上去。 第 149 章 第149章 议事没有?结果?, 嬴政却不愿意再等?,待李斯四人离开后,居然直接召见了韩非。 韩非行礼起身后, 嬴政就问:“昨日先生所言, 攻赵乃为上策, 然今日寡人召见丞相四人,却都说韩弱而赵强, 攻韩才是上策,寡人一时无所决,先生以为呢?” 嬴政说这话,语气疑惑,似乎真的是在求教。 韩非神情依旧淡定,只是揽在宽袖下的手握在了一起, 不过几息后就散开了。 昨日向秦王献策, 韩非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遭, 只不过当真的面对时, 韩非仍然会紧张,但这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韩国。 韩非拱手问:“敢问…王上, 几人赞同攻…赵, 几人赞同攻韩呢?” 如果?四人都赞同先攻攻打韩国, 意见一致, 早就联起手来说服秦王了, 秦王也不必此时召见他?。 必然是大臣们意见不统一, 且双方说法都有?理, 秦王无法决断,才会有?此一问。 韩非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嬴政并不意外,如果?他?表现得蠢笨不堪,他?才要惊讶一下。 能写出《五蠹》《孤愤》这样名篇的,总不会是一个蠢人。 “国尉和大将军赞同攻赵,但丞相和廷尉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对了,廷尉跟先生你似乎还是同窗?” 韩非:“确有?…此事。” 嬴政:“可惜啊,李斯在咸阳,你在新?郑,荀子?却终老于兰陵,让你们连个侍奉老师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韩非默然低头。 “惭愧。” 荀子?原为齐国稷下学士的祭酒,遭人诬陷,就去了楚国,被春申君任命为兰陵令。然而随着?春申君身死,荀子?也被免职,因?为年老,就一直生活在兰陵,直到去世。 世人尊师重道才是主流,韩非也曾想孝敬老师,可惜一人在韩,一人在楚,荀子?又?心系楚国,不肯去韩国,韩非只能无奈作罢。 嬴政:“若你二人没有?国别之分,也许就不会留下这些遗憾了。” …… 韩非再次沉默,这话没法儿?接,片刻过后,他?问嬴政:“廷尉也是如此想的吗?” 都是荀子?的学生,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有?遗憾,难道李斯就不觉得这国别之分不太方便吗? 如果?觉得不方便,他?应该首先建议秦国攻打楚国才对啊,秦国早点将楚国打下来,李斯还会遗憾没见到老师最?后一面吗? “师兄本是楚人,他?…若想侍奉老师,应当比…臣容易些。” 韩非没将话说透,但两人都懂他?话中未尽的意思?,不过嬴政并不觉得嘲讽和冒犯。 秦国会打下楚国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李斯会反驳他?的话,这点韩非早有?预料,当年在老师身边时,他?们二人就时常因?观点不合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各位其中,更不可能和解了。 只是姚贾居然也支持先攻打韩国,这让韩非不太理解。 姚贾颇有?纵横之才,眼界不该如此短浅才对,怎么?会看不出赵国才是秦国强敌呢。 于是韩非斟酌一番后道:“贾以珍珠重宝……是贾以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注) 姚贾的父亲只是大梁的守门人,地位卑贱;姚贾自己又?曾在魏国行窃,品质低劣;后来终于在赵国谋求了一个职位,又?做官不力被赵国驱逐,可见能力也不行,您怎么?能重用这样的人呢? 群臣得知与?自己共事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卑贱低劣的人,他?们没想法呢?谁愿意奉这样的人当自己上官啊!您还是好好想想吧。 韩非深知,虽然李斯极力主张攻韩,时时刻刻都想置韩国于死地,但他?对秦王的影响有?限。 距离李斯第一次提议攻打韩国已经过去五年了,秦国还是在逮着?赵国打,由此可见,李斯不足为惧,他?应该担心的是姚贾才对。 所以他?就逮着?姚贾输出,从对方的出身、品格到能力,批得一无是处。 韩非也不去跟秦王解释,姚贾支持攻打韩国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直接说这人从根子?上就不行,他?说的话你能信?那必然是不能啊! 他?在外出使的这些年,也不是为了您忙碌,而是拿着?您给?的金银珠宝,借用着?秦国的权力,在发展自己的私交啊!您就不怕他?是下一个吕不韦? 不得不说,他?是会扎心的,转移矛盾有?一手。 这下嬴政没心情问韩非,到底是先打韩国还是赵国了。 韩非一通输出之后淡定离开章台宫,嬴政开始传唤姚贾,传令的内侍与?韩非一同离开,不过内侍是走了,韩非却被人拦下。 扶苏藏在大殿侧面,偷偷伸出脑袋看他?们,章台的守卫一回头就发现后面藏着?个人,伸出手刚想呵斥,仔细一看居然是长公?子?? 扶苏对着?他?比划了个静音的手势,守卫想了想,放下手,端着?一张脸又?转回去了,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跟守卫打好招呼,扶苏安心地偷看偷听,可惜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 章台宫门前的大片空地,也没有?什么?遮挡,扶苏唯一能选择的就是藏在大殿侧面,再往前走就要暴露了,更别说偷听。 愁死了。 扶苏苦着?脸回头问伍佐:“你听见了吗,李先生跟那个人说什么?呢?” 伍佐同样苦着?脸摇头:“听不清。” 公?子?啊,我顶多跑得快了点,我不是神仙啊,这么?远怎么?可能听得到。 那没办法了,偷听是不行了,但扶苏没走,继续躲在大殿侧面偷窥,听不见声音还可以看肢体?语言嘛。 李斯和那个人一直面对面站着?,他?俩之间那距离远的,都能再站三个人了,看来关系不怎么?样啊…… 没等?扶苏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他?就看见李斯居然一甩袖走了? 扶苏惊讶挑眉,还从来没见过李斯这么?失态的时候呢,他?们说什么?了? …… 韩非目送李斯离开,看见他?袖子?与?衣摆齐飞,看来气得不轻啊。 哎……韩非叹气,有?时候连他?都想不通,李斯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们都说什么?了?” 韩非还在凝望中,突然听到身边一个童声居然在问他?问题。 韩非转头一看,居然没人?再低头,哦原来在这儿?。 扶苏清楚看到了全过程,一脸冷漠。 这冰冷的世界,真是受够了,怎么?人人都长这么?高。 韩非看到扶苏,没急着?回答,迅速看了一眼他?的穿着?打扮。 面前的孩童,还不及他?肩膀高,却梳着?与?大人一般的单髻,只不过年纪没到,还未束冠,只在发尾缀着?一串海珠。 别的都不用看,单这一小串珍珠就值百金,韩非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孩童绝非常人。 再看身上穿的,一身荼白带着?暗纹的锦缎,腰带上扣着?莹润的玉扣,韩非也是王族,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乃上品昆山玉。 面前这孩童身上并无缀饰,却在低调中彰显富贵,看来应该是秦王的哪位公?子?。 当然,就算不看衣着?,单看他?这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章台宫大殿前,居然还没有?人驱赶,就知道他?不简单。 韩非望了一眼不远处目不斜视的守卫,再联想一下秦王的儿?子?中,年龄比较合适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行礼道:“非,见过长公?子?。” 没想到,前两日还从那庖厨身上得知,秦王长子?有?些奇异,今日就见到了,倒是看上去除了胆子?有?些大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你认识我?”扶苏惊讶了一下。 “不过这不重要,你先告诉我,刚才你跟李先生说什么?了,把他?气成?那样。” 扶苏从两三岁的时候就总往章台跑,这来往于章台宫的大臣们谁不认识他?啊,这人能认出他?也正常。 不过这人好像不是咸阳的官啊,看着?眼生呢。 韩非看着?扶苏眼中快溢出来的好奇,一时无语,他?也没想到秦王长子?居然是这样的性子?,见到教?导自己的先生被气走,居然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未免不太合适吧。 但韩非没兴趣替李斯讨公?道,李斯整天想着?要灭掉韩国,韩非巴不得他?不受秦王长子?待见呢,越惨越好。 韩非行了一礼,回道:“非只不过是将…秦王所说转述给?廷尉而已,并不知…他?为何不悦。” 这人说话怎么?慢吞吞的,扶苏疑惑。 还有?,这人对他?父王的称呼也奇怪,秦国的大臣怎么?可能会说‘秦王’?都是直接叫王上的。 所以这人不仅不是咸阳的官,连秦国的都不是!这是六国的使臣。 想想最?近在咸阳的他?国使臣,够资格得到他?父王接见的,也就那么?一个了,而再想到这人两次刚开口时说的‘非 ’,本来扶苏没在意,现在这么?一想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的名字啊! 扶苏惊讶地指着?他?说:“你是韩非!” 韩非也惊讶,又?行了一礼答:“非…惶恐,长公?子?如何认识在下?” 扶苏:“我……我在父王那里看见过你写的书!” 韩非脸上的惊讶就没下去过,秦王既能让扶苏翻看自己桌案上的书,看来还是遵循周礼,属意长子?的。 既然如此,这位长公?子?的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韩非顿时就有?了更多的耐心:“不过…几篇拙作,竟能得…到王上与?长公?子?的赏识,实…乃非的荣幸。” 扶苏微笑:“先生的书若是拙作,这世上的书可就没有?几个字能入眼的了,只是太过深奥,我至今还没看完,不知能否请先生讲解一下?” 这儿?又?不用考阅读理解,所以扶苏大胆地找原作者解读他?的书,这别人做的注解再好,又?哪里比得过原作者理解得透彻。 哎,他?这辈子?可太会投胎了,要不是穿成?扶苏,哪里有?这种便利。 早就听过一遍秦王真情实感的读后感,韩非对秦人喜欢自己的书这件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但就连九岁的秦王长子?都喜欢,这实在是他?没想到的。 一般来说,自己写的书能得到别人喜欢,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何况两个谜弟一个是秦王,一个可能是下一位秦王,换成?其他?人早就高兴地不知所措了。 韩非不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写的可不是什么?闲书,那是法家著作,本身也是韩王的劝谏,如果?韩王、甚至是韩国任何一个王族喜欢这本书,韩国可能都还有?救。 可偏偏喜欢这书的,体?会到其中深意的都是韩国的敌人,因?此得到壮大的也是敌国,这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尤其是,对比自家胡子?一大把,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韩王,再对比面前这个,九岁就知道研读‘法’与?‘术’的秦王长子?。 韩非瞬间无师自通,领悟到了现代家长们的口头禅:你看看别人家孩子?! 累,心累。 这位长公?子?不仅愿意读,还十分好学,居然都追到他?本人面前求讲解来了,人在屋檐下,他?当然只能答应。 得到肯定的答案,扶苏心满意足地送韩非离开,韩非百般推辞:“长公?子?,不必…如此。” 扶苏将他?推辞的手推回去:“哎,要的要的, 尊师重道嘛。” 韩非一顿:“非与?公?子?并…非师徒。” 扶苏点头:“知道知道。”完全不在乎韩非对他?微微的嫌弃,说,“一字之师也是师嘛,先生为我讲书怎么?能不算老师呢?” 韩非张嘴要说什么?,扶苏打断他?:“万一被父王知道,可是要怪我不尊重师长的。” ……算了,韩非放弃劝说。 扶苏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能一直拦着? 弋? ,反正只是送他?到门口而已,又?不是定下师生名分。 见此,扶苏笑着?伸手道:“韩先生,请。” 韩非拱拱手,也不再推辞,当先一步,扶苏随后跟上,两人聊了一路。 韩非写的那几卷书,扶苏是真的都看过,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没有?话题,也算是聊得宾主尽欢,一直到咸阳宫门口。 在韩非要走向自己的马车之前,扶苏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对了,韩先生。” 韩非疑惑回头,扶苏笑了笑说:“不知道宋河做的菜合不合您的口味?” 韩非一顿,也笑道:“宋庖厨厨艺非凡,采众家之长,臣很难不喜欢。” 扶苏点头:“那就好。”然后就不再说什么?,躬身端正地行了一礼。 “恭送先生。” 扶苏身后的二十几位禁军也跟随主人,纷纷垂首。 韩非回了一礼,不语,转身乘车离开。 * 韩非的车才离开街角,扶苏还在目送中,就看见远处又?来了一辆眼熟的马车,等?离近了一看,这不是丞相府的马车嘛!来的是姚贾? 马车停下,车中的人踩着?杌凳下来,等?他?整理完衣裳一抬头,这不就是姚贾嘛。 在扶苏看到姚贾的同时,姚贾也看到他?了,然后就有?些讶异。 “长公?子?为何在此?” 扶苏:“送个人。” 姚贾回头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但这不妨碍他?猜测:“可是那韩非?” 哦哟,好会猜。 扶苏微微瞪大眼睛:“丞相如何得知?” 姚贾捋顺了袖子?,语气中不辨喜怒:“托他?的福,臣这刚在家中坐下,就又?被王上召见了。” 扶苏:“……呃。” 通勤时间加倍啊,难怪提起韩非是这个语气。 早知道他?就不说自己是在送人了,还不如说是刚从宫外回来呢。 不过这时辰确实到日正了,扶苏手搭凉棚抬眼望了下日头,发现今天着?实耽搁了不少时间,干脆不回寝宫用膳了,再回章台宫去蹭一顿。 扶苏毫无心理负担地跟着?姚贾又?回去了,至于之前才发过誓说不能频繁去章台宫什么?的? 啊呸呸呸,童言无忌,就当我没说过。 第 150 章 扶苏平时蹭饭, 都是跟嬴政一起吃的,不过今天恐怕是不行了。 直到扶苏吃完,正殿议事的两人也没散, 扶苏久等等不到人, 干脆让太仆准备马车, 先去蒙家报道了?。 毕竟过了日正就要习武,这可?耽搁不得。 …… 扶苏到的还是有点儿早了, 蒙恬蒙毅正陪大父用?午膳,就听门房来报,说长?公子到了?。 蒙毅吃惊:“今天怎么这么早?” 蒙恬低头吃饭不说话?,午后他是要赶去军营的人,吃饭的时间可?不充裕。 蒙骜搁下筷子,也诧异:“确实早了?些。” 蒙毅放下碗筷打算去门口迎接一下, 不料刚站起身, 就见扶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屋外。 “不用?迎了?, 我已经到了?。” 扶苏衣角纷飞, 走得奇快,蒙毅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不是, 他就这么热爱习武吗?连一刻钟都等不了?? “哎——”终于走到餐桌边, 扶苏直接瘫在椅子里?, 发出喟叹。 “这一路赶的, 累死我了?。” 蒙骜让仆人倒水, 这会儿天气冷了?, 倒不适合再喝各种饮子, 只有温水能润润喉。 扶苏还真?渴了?, 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蒙骜笑着调侃:“看来长?公子伤好得差不多了?。” 扶苏放杯子的手?一僵,偷偷翻了?个白眼, 放下杯子,颓废地瘫回去,丝毫不顾君子之仪。 这要是碰见哪个崇尚礼法的老古董,非得把他喷到自闭不可?。 好在在场三人都是行伍中人,哪怕还未有个一官半职的蒙毅,从小也是被蒙骜蒙武训练惯了?的,谁都不是死守规矩的人,扶苏才能在这儿放松一下。 蒙恬最先吃完,跟扶苏互相见了?礼就急急忙忙骑上马走了?。 扶苏手?搭凉棚远远望着,只能看到蒙恬上马后露出的一个头,其他全被院墙挡住。 扶苏‘啧’了?一声:“哎,你们家这上卿府可?是够大的啊。” 蒙骜看他一眼:“再大还能大得过王宫?” 你们家更?大,少来沾边。 扶苏仿佛没?听到,又说:“他吃完饭就骑马,路上不会吐出来吗?” 蒙毅一噎:“长?公子,你今天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以前他哥也是吃完饭骑马,扶苏也不是没?见过,怎么突然来了?感?慨了?? 扶苏扒拉着水杯,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啧,你看你吃得这么慢,要是早点吃完不就不会噎着了?嘛。” 这话?更?是莫名其妙,蒙毅不服气:“我……” 蒙骜:“好了?。”他拿起菜最多的一个盘子,塞到蒙毅手?里?。 “去后边吃去,长?公子说得不对吗?都过了?日正还没?吃完,慢慢吞吞的。” 蒙毅更?懵了?:“不是,大父我……” 蒙骜又塞给他一个盘子,这下蒙毅手?里?堆满了?,瞪他说:“快去!” “好吧好吧。” 两?个人都嫌弃他,蒙毅无奈,只好捧着盘子离开。 当?然,仆人哪能真?让蒙毅自己端,在蒙毅站起来时就已经将碗碟接了?过去,几个人一起,不到两?分钟桌面就撤了?个干净,走时更?是将门都带上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扶苏和蒙骜两?人,蒙骜神色肃然,沉默片刻后道:“说吧,你今天来是做什么的?” 扶苏:“练武啊,还能做什么。” 蒙骜瞟一眼叮叮咣咣的水杯,说:“还练武?心烦成这样练什么武?杯子都快被你晃碎了?。” 扶苏尴尬的放下杯子,烧瓷技术还不稳定,就这么几个瓷杯,可?别让他弄碎了?。 扶苏将杯子推远,嘿嘿笑了?一下:“明天再给您送一套。” 蒙骜又不贪那两?个杯子,他只想?知道让扶苏这么急忙跑来找他的原因是什么。 扶苏犹豫了?一会儿,他真?正烦心的事是不能说的。 原本的历史上,关于韩非的记载不多,但韩非之死还是清楚地记录了?下来,而且是好几本书都提到的那种,扶苏自然也知道。 这件事就发生在韩非使秦之后,他也是个能人,同时得罪了?李斯和姚贾,尤其对着嬴政评价姚贾的话?,那是句句戳姚贾的心窝子,还挑拨离间! 姚贾最恨挑拨离间了?! 要是没?有秦国的离间计,他早就凭借着合纵有功,成为赵国的重臣了?。 好在当?年离开赵国后,他混得也不算差,跟秦国比起来,那赵国既有昏庸的王上,又有只顾私利的奸佞权臣,哪里?比得上秦国这边欣欣向荣,一看就是潜力股。 结果不太坏,对于当?初的离间,他也就勉强能接受。 但这次就不同了?,要是秦王中了?离间计,他再次被赶走,或者更?惨一点,逃走,他还能去哪儿呢? 在外出使这三年,姚贾疯狂游说各国重臣,也摸清了?六国的君主都是什么德行,那是捆在一起都不如秦王一个。 臣子们就更?别说了?,看看郭开后胜和李园,不仅贪财还要弄权,各有各的奸诈,无一是对国有利的。 赵国已经被秦国打残,楚国也失去大片疆土,六国皆是苟延残喘之辈,这种情况下,他离了?秦国还能去哪儿?去哪儿都是给秦国送菜! 所以姚贾出离愤怒了?,不惜与李斯联手?,毒杀了?韩非。 韩国使团昨日刚觐见过,今天韩非居然又独自来了?章台。 书迷痴迷《五蠹》《孤愤》等书,每日都要与著作者促膝长?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出现在嬴政身上那就是约等于0。 所以今天他先是在章台看见韩非,又撞见日正时分匆忙被召进宫的姚贾,多半就是二人互相攻讦的那一天。 那么韩非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啊…… 扶苏有点想?救下他,之前吕不韦死,《吕氏春秋》就没?修完,实在是遗憾,可?吕不韦必须死,谁也救不了?他。 就连替吕不韦收尸的门客,都被赶出了?秦国,何?况想?救他的人呢。 但韩非的情况不同,他对嬴政、对秦国的妨碍并不大,并不是非死不可?。 现在的问?题在于,韩非一心为了?韩国,为此将姚贾都得罪死了?。 如果扶苏猜得没?错的话?,方才姚贾去而复返,就是被韩非攻讦‘以国宝王权结私交’之后,火速赶来替自己澄清的。 姚贾可?不是吃闷亏的性格,等他跟嬴政解释完,就该开始收拾韩非了?。 但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扶苏怎么好跟蒙骜说呢,他只能避重就轻说:“方才我在章台宫见到韩国使臣了?,还聊了?几句,韩先生果然博学?多才。” 蒙骜侧目:“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今日见到了?,为何?还是如此惶急的神态?” 见不到的时候心急他还可?以理解,已经见过了?急什么? 扶苏犹豫两?秒说:“我与韩先生约好了?,让他给我讲书,也不知道使团能留多久,万一还没?讲完就走了?怎么办?” “要不……您给说说?” 好家伙,这是见了?一次不够,还想?天天见啊。 蒙骜一阵无言,表情微妙。 更?让人无力吐槽的是,扶苏居然还想?让他帮忙劝韩国使团多留一阵子? 这是认真?的吗? 蒙骜这一生战绩:魏国、赵国、韩国,三晋被他打下来一半还多,光是韩国就被打下来十余座城池。 让他出面去劝人留下?怎么看都不太友好。 韩国使者瑟瑟发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要带兵攻打我们了?! 扶苏:“呃……” 那岂不是更?好了?嘛! 蒙骜:“?” 扶苏:“我们干脆去威胁他们吧!不让韩非留下,就去打他们!“ 蒙骜:“??” 真?乃蛮夷也,熊渠直呼内行。 蒙骜卸甲多年,自觉修身养性已经有了?些成就,哪能做这种粗鲁的事呢!他果断拒绝。 但是架不住扶苏坚持:“只是口头威胁一下嘛,又不会真?的打他们。” 蒙骜都气笑了?:“你倒是想?打,手?里?一个兵都没?有,拿什么打?” 扶苏:“这话?就太让人伤心了?!” 没?有兵权怎么了?!没?有兵权就不能威胁人了?吗?他也是会狐假虎威的好不好!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会飞奔来上卿府。 扶苏:卑微.jpg 然而蒙骜打定主意要退休,怎么可?能再掺和进这种事,两?手?一摊说:“找我也没?用?啊,我手?里?早就没?有兵了?,哦,倒是有几千部曲,你用?不用??” 这么点人能帮什么忙? 蒙骜把拒绝都写在了?脸上。 但可?惜的是,扶苏本来也不是想?让他带兵去做什么,只是需要他陪自己去找韩国使团,当?着所有人的面表个态罢了?。 蒙骜想?不通扶苏这么做有什么用?,所以他坚决拒绝帮忙,就算复扶苏推他他都纹丝不动。 扶苏泄气地放弃,练武时都心不在焉的,虽然每一箭还是射在红心上,但仔细一看……是旁边的靶子。 蒙毅眯眼望了?一下,不解中带着点无语。 “我说长?公子,您这是在校场上做梦呢?” 扶苏闻言看了?眼靶子,叹着气放下了?弓。 “哎,师傅不愿意跟我去见韩国使团,我郁闷啊。” 蒙毅:“……早知道还不如让我父亲当?你师傅。” 现在扶苏的师傅是蒙骜,蒙毅一下子就矮了?一辈,明明他才是年纪大的那个! 扶苏摊手?:“这可?怪不了?我。” 毕竟蒙武带兵在外回不来,这武师傅总得找人顶上,蒙家就这么四个人,蒙恬蒙毅还年轻,就只能是蒙骜了?。 扶苏百无聊赖地拉扯着弓弦,这是特地为他制作的一把小弓,还不到一石,很容易扯起来,只是这声音‘嘭嘭嘭’地略显烦躁。 蒙毅就好奇:“你这么想?让那韩非留在咸阳?那何?不去求王上?” 扶苏叹气,因为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让韩非留下的问?题了?。 * 章台大殿中,嬴政用?韩非的话?来问?责姚贾:“吾闻子以寡人财交于诸侯,有诸?”(注) 这是各国人有目共睹的事情,姚贾无从辩解,只能说:“确有其事。” 但姚贾结交诸侯都是为了?秦国,他问?心无愧,得知这是韩非的谗言,就劝嬴政,昔日桀纣因听信谗言杀死自己的重臣,最后国家一步步走向灭亡,可?见谗言不可?信。 对于韩非所说的自己的出身,姚贾也没?有含糊否认,而是举了?姜太公、管仲和百里?奚等人的例子,这几人都曾出身卑贱,可?最终他们都辅佐君主成就了?王业。 英明的君主不会只盯着臣子身上的污点,而是知人善任,让天下的人才都为我所用?才对。 最后这句话?说服了?嬴政,的确,只要是贤才,能帮助秦国成就王业,又何?必在乎出身这等小事呢。 但光是替自己澄清了?还没?完,既然韩非可?以诬陷姚贾借用?秦国的钱财私交诸侯,他自然也可?以诬陷回去。 姚贾说:“王上,韩非到底是韩国公子,他一心只为了?韩国,此人的话?不可?信,万万不可?重用?。” 姚贾也读过韩非写的书,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有大才,尤其适合他们秦国,难保王上不会起了?让韩非在秦国出仕的心思。 可?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就算是诸侯国的公子,也有不少在秦国出仕的,比如昌平君。 但韩非这个人,一心只有韩国,将他留在秦国久了?,无疑是替韩国培养了?一个细作,对秦国一点益处都没?有。 姚贾的话?与李斯的不谋而合,李斯也曾劝过嬴政:“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注) 如今姚贾又劝,嬴政想?了?又想?,最终叹气道:“韩非以谗言离间我等君臣,居心不良,先压入牢中看押。” 一个别国的探子居然只是看押而不是处死,姚贾对这个结果表示很不满意。 韩非先是踩他的出身,又诬陷他背叛秦国,差点害死他,姚贾心中愤恨,难得与李斯站在了?统一战线上,一心只想?弄死韩非。 何?况,韩非的确有才华,但凡韩王是个锐意进取的,重用?了?韩非,对秦国来说都将是个大/麻烦。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放他回韩国。 既然在秦国出仕他不愿意,那就只能选择另一种方式了?。 离开章台宫后,姚贾命仆从去廷尉府传了?一封信,这还是他第一次私下联络李斯,李斯心有所感?,拆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当?即在原来的信上面写了?个‘善’字送回去。 * 扶苏最终还是跑去韩国使团面前晃了?一圈,蒙骜不肯陪他去,他就把蒙毅带去了?,反正都姓蒙,多带几个蒙家的部曲,效果也是一样的。 韩非也没?想?到,他与扶苏的再次见面居然来得这么快,这才刚刚分开不到两?个时辰吧! 因为让人通报来的是秦王长?子,韩国使团格外重视,以韩非为首,都出来迎接他们了?。 韩非疑惑,想?不到扶苏这么快找来的理由,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 “长?公子今日……就要开始读吗?” “啊?不是。”扶苏摆手?,他倒也不至于好学?到这种程度,直接追到先生住处来了?。 况且今天这种情况,郎中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抓人,就算他想?学?,韩非也没?时间教?。 在得知跟在扶苏身边的年轻人居然是蒙骜的小孙子时,使团众人一阵叮当?桄榔,摔杯子的摔杯子,砸脚的砸脚,更?有人手?止不住地发抖。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控制不住对蒙家的恨意了?。 连韩非也忍不住打量一番蒙毅,道:“失敬失敬。” 蒙毅挠头:“这有什么失敬的,我还没?打过仗呢,等以后我像大父一样厉害了?,你们再夸我吧。” …… 此话?一出,摔杯子的更?多了?,扶苏甚至怀疑地看了?一眼蒙毅,这句话?到底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 要知道蒙骜厉害就厉害在,他打韩国打得特别狠。 看见蒙毅偷偷给他使得眼神,扶苏懂了?,果然是故意的,他就说嘛,蒙毅不至于憨成这样。 韩非也只能憋出一句‘好志向’,不知该从何?夸起。 总之,因为蒙毅的超常发挥,哪怕蒙骜没?来,也达到了?扶苏想?要的效果。 最后扶苏又当?着使团所有人的面,着重表达了?一番对韩非的敬爱,表示非常期待韩先生为自己讲书的那一天,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他传信,如果传不进王宫,传给蒙毅也是一样的。 然后在使团众人迷茫的眼神中乘车离去。 只有韩非似有所悟,却又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荒谬,这怎么可?能呢? 等马车离开使团的视线后,蒙毅忍不住笑道:“公子,你看见了?吗?看他们那个怂样,果然像大父说的,韩国人最是没?种。” 扶苏:“那倒也不一定。” 蒙毅疑惑:“嗯?” 扶苏回头望了?一眼目送他们的韩非:“有一个有骨气的。” 当?日傍晚,韩非的境况果然如扶苏所料般急转直下,白日里?还是秦王的座上宾,晚上就成了?狱中的阶下囚。 韩非早有所料,当?他被套上镣铐时,使者团的其他人都急得六神无主,只有他淡定地叮嘱:“我无法再为王上尽忠了?,你们将我的尸骨带回去吧。” 众人一惊:“何?至于此啊!” 韩非不答,但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他早就想?过,若能成功让秦王对姚贾起疑心,觉得他真?的用?重金私交诸侯,那么一定也会怀疑他主张先攻打韩国的用?心。 姚贾是相国,朝中上下以他为尊的不知凡几,那些同样主张攻打韩国的,是不是他的同党呢? 只要秦王起了?这个疑心,就不会采纳他们的意见,如此韩国才可?以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可?惜离间敌国君臣这招,几乎每个国家都用?过,秦国用?的次数最多,屡屡都有成效,没?想?到用?到他们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招完全不管用?。 秦王不仅没?有经受挑拨,还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派人逮捕他。 大概这也是韩国的命数吧。 地牢中,韩非负手?望着残缺的一角月亮如此想?。 * 韩非的入狱并不是结束,朝中颇有些人激情上奏,希望嬴政能将这个韩国细作处死以儆效尤。 这些人中,尤以那些客卿们最激动。 四年前那次驱逐客卿的事儿他们可?都还记得呢,他们本本分分做着客卿,从来没?背叛过秦国,却被当?成探子细作之流,若非廷尉上奏了?一封《谏逐客书》,他们早就被赶出咸阳了?! 就连两?年前吕不韦去世,客卿们都被顺便敲打了?一遍,说认真?做事的才可?以留在秦国,若有作奸犯科违背法令的,不忠于君主的,统统要被赶出秦国。 清清白白做客卿都要被如此对待,凭什么真?正的细作要被轻轻放过? 严惩!必须严惩! 客卿们太激动,导致姚贾和李斯的人都快没?有用?武之地了?,他们二人倒也乐得清闲。 如果是姚贾和李斯带头请求处死韩非,嬴政可?能还会多想?,甚至反对,但当?两?人隐身,他听到的都是来自朝堂的声音时,嬴政反倒放下了?怀疑认真?思考,甚至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 就在这时,他听说了?扶苏曾经带着蒙毅和蒙家部曲去吓唬韩国使团的事,有点无语的同时,又觉得奇怪,干脆将扶苏叫过来询问?。 “听说你前日带着蒙毅去见了?韩国使团?” “父王您听说的不太详细啊,我是去见人家的,蒙毅是去吓唬人的。”扶苏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桌子上,随意坐下。 “不是你将蒙毅带去的吗。” “是啊,不过那些话?可?不是我教?他的,多半是跟蒙上卿学?的。”扶苏悄咪咪地告了?蒙骜一个黑状。 蒙骜: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嬴政看了?扶苏一眼,对这话?半点都不信:“这两?日怎么不吵着要去见韩非了??” 扶苏竖起大拇指:“父王神机妙算啊,我今日正想?要去,就被您发现了?。” 说着,扶苏拍了?拍自己带来的竹简:“看,我连书都带好了?。” 嬴政信手?摊开竹简,发现是再熟悉不过的,正是韩非所写的书。 “前日韩先生可?答应过我,要为我讲书的,这可?耽误不得,所以才来求父王,我可?以去见一见韩先生吗?” 这个求见方式倒是独树一帜。 “寡人还以为,你会为他求情。” 扶苏经常往来于章台和宫外,能知道朝廷动向不奇怪,何?况他一直对韩国使团较为关注,肯定一早就得知了?韩非被关进大牢的消息,嬴政还以为扶苏会像小时候一样,来找自己哭闹。 扶苏:……往事就不必再提。 没?想?到扶苏却只记得让韩非替他讲书,一点求情的想?法都没?有,这正常吗? 扶苏嘿嘿笑道:“父王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的,这个儿子也不懂,不过人尽其用?嘛,趁人还活着,让他多为儿子讲讲书,也省得韩先生死了?,想?问?都没?有人可?以问?。” 咳,这种言论…… 一心将自己当?做背景板的内侍们听了?都稳不住呼吸,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何?况被这话?冲击了?一脸的嬴政。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是从他那个勤奋好学?尊师重道尊老爱幼体恤下人除了?偶尔有点熊之外,其他方面品格堪称完美的长?子口中说出来的! 但是,不得不说,扶苏这话?也提醒了?嬴政。 从几年前读到韩非的书开始,嬴政就觉得这个人的学?说很合自己胃口,现在人活着,他可?以随时问?策,若真?的处死了?,以后想?问?都没?有人可?以回答了?,岂不是可?惜。 150-160 第 151 章 那日扶苏带着蒙毅去韩国使团面前转了一圈, 说的?一些话还是有用的?,当?韩非出事,他们六神无主求助无门时, 突然就想起了扶苏临走前说过的话, 试探着往上?卿府传了封信。 收到信, 蒙毅半点不敢耽搁就传进了咸阳宫,他可是见过扶苏对韩非的?重视, 生怕晚一点韩非出了意外?,那他可真是对不起长公子的信任了。 扶苏收到使团的传信,明知他们的?惶急,却没有写信安抚,而是在信中长吁短叹,说父王这次真的?很生气,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解决。韩先生到底做了什么? 使者们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韩非根本就没跟他们商量, 除了知道这次出使,是为了劝说秦王不要攻打韩国之外, 他们什么都不清楚。 大概是韩非也知道其他人不靠谱, 一点口风都没透露。 扶苏惋惜回信:这就难办了, 尽人事知天命吧。 使者们更慌了, 秦国唯二?喜欢韩非的?就是秦王和长子扶苏, 如今秦王亲口下令将韩非抓进大牢, 唯一还有可能救他的?就只剩下长公子扶苏, 结果现在连扶苏都要放弃了, 这韩非还能救得出来吗? 使者们坐不住,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意放手, 一日之内递了近十封信,蒙毅的?马都累瘦了。 收到一封又一封声泪俱下苦求他帮忙的?信,扶苏并没有感到厌烦,也没有受到他们感染,真的?跑去替韩非求情,甚至都没有回信。 他只是先让人去大牢中关照了一番韩非,免得他在外?面忙着捞人,韩非已经被毒死,那可就白费力气了。(注) 确保韩非不会提前挂掉,扶苏才不慌不忙等?到前朝的?嘴仗告一段落,才登门求见韩非,为的?也不是救他,而是请他讲书罢了。 就算是被拒绝了也没关系,扶苏只是不想浪费人才,想在韩非死之前,发?掘出他最?大的?价值罢了,扶苏又有什么错呢? 嬴政:似乎是没错,又似乎哪里都是错。 “寡人记得,前日你在宫中,还曾称呼韩非先生?”如今咸阳宫都在嬴政掌控下,没有什么瞒得过他,自然也知道前日扶苏不仅对韩非口称先生,还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 嬴政不觉得这做法有问题,礼贤下士嘛,他做得比扶苏还夸张,比如之前还跟尉缭同进同出什么的?,相反扶苏小小年纪就能学会这点,令他很欣慰。 至于?他尊重的?对象不仅是别国的?细作,还被自己下狱了?小孩子嘛,做事大多出自本心,他哪里懂这些。 不过,韩非到底曾意图对秦国不利,扶苏与他走得太近,对将来没有好处,所以嬴政本不愿再提。 但此时此刻,嬴政实不住想问问扶苏,不是喊人家先生吗?不是亲自将人送出宫门还目送吗?你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 “确是如此。”扶苏点头?。 这些都是事实,当?时宫门口都是人,他父王想听总是能听到的?,何况扶苏也没想过要瞒着。 嬴政沉默,过了半晌问:“那你为何不替他求情?” 难得,这是他父王今天第?二?次提到同一个?问题了,看?来实在是很在意。 扶苏:“嗯……他是被冤枉的?吗?” 嬴政沉吟:“不算是。” 扶苏:“既然他有罪,父王身为王上?处罚他是应该的?啊,我为何要求情?” 嬴政:“……即便他是你的?老师?” 虽然只是口头?上?称呼一句先生,没有行拜师礼,也没有听过他一堂课,但既然扶苏有此意,也曾在心中将对方当?做老师一样尊敬,那韩非对扶苏来说,就已经是需要尊重侍奉的?老师了。 难道这样都不值得他顶住压力来求情吗? 扶苏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嬴政:“是我的?老师又如何?错就是错,不会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就变成了对的?,既然有错,自然要受罚,若韩先生犯的?是死罪,那他就应该受死。” 明明是稚嫩的?童音,说出的?话却严苛又冷酷,最?后?的?那个?‘死’字更是几乎要凝成实质一般,盘桓在大殿上?空,让空旷的?大殿都显得更加森然起来。 角落里的?内侍们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几乎要贴到墙上?柱子上?,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盛怒的?王上?当?成出气筒。 虽然……王上?从未如此,但长公子此言此举,实在太过冷血无情。 对待老师是如此,对待亲族长辈又能温情到哪里去呢? 内侍们不能成为父亲,但他们都曾是儿子,若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们的?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王上?身为长公子的?父亲,肯定会物伤其类,痛心于?长公子的?无情,他们几乎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暴风雨。 只有扶苏,一脸坦然地微抬起头?望着嬴政,眼底没有丝毫惊慌和忐忑。 也许是他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也或许是他很清楚,他只是不曾畏惧。 恍惚间,嬴政似乎想起了扶苏刚出生时,那双纯净的?眼睛。 时间过得真快啊,以前扶苏需要非常努力地抬头?,才能看?到自己,如今就只需要微微抬头?了。 只有这双眼睛,依旧如当?初一样黑白分明,带着天生的?倔强。 扶苏望着嬴政,嬴政也一直垂眸看?着他,不言不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风暴,下一秒就要将他席卷。 压抑的?气氛在大殿中流转。 然而处在风暴中心的?扶苏是真的?一点都没害怕。 先不论这辈子他与嬴政亲身相处了解到的?他,单论上?辈子他从史书中读到的?秦始皇,都不会是这样一个?不干脆的?人。 他已经亲政四?年,秦国大军在中原大地屡战屡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想做什么,大可堂堂正正去做,就连处置一个?人,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处置,不至于?连发?个?脾气都要酝酿这么久。 如果他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他根本没生气。 果然,漫长的?沉默过后?,嬴政不仅没有如众人预料中一般责骂扶苏,反而朝他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1)。不以规矩,不成方圆(2),你做得很好。” 他就知道。 得到赞许,扶苏毫不意外?,一个?崇尚法度,以法治国的?君主,怎么会因为他守法而责怪他呢?嬴政欣慰还来不及! 若他真的?如常人一般替韩非求情,纵使年幼,恐怕也要给他父王留下一个?不顾家国利益,眼中只有私情(师生情也是情!)的?印象。 现在还没到儒家治国的?时候呢,可不流行伪善那一套。 收到夸奖,扶苏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父王教?得好,您常说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则已矣,(3)我即便是您的?儿子,也不能以身试法,破坏秦国的?法度。” 嬴政欣慰点头?:“正该如此。” 以法治国这种事也存在破窗效应,如果依赖它治国的?人都带头?违反,那就别想下面的?人会乖乖遵守,一个?逆反就会带动两个?,渐渐地律令都变成一纸废文,还想约束谁呢? 嬴政是真的?欣慰,甚至连这两日韩非之事带来的?坏心情都冲散了一些。 也不枉费他惯常用商君书来教?导扶苏。 然而扶苏却眨眨眼睛,偷看?嬴政问:“父王,刚才那句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是韩先生书中的?话吧?父王记得真牢。” 嬴政瞥他,扶苏立马坐正,神情严肃,仿佛刚才调侃人的?不是他。 “你不是也记得很牢。”不然又怎么会一听就知道是韩非说的?呢。 扶苏嘿嘿笑道:“这不是想去请教?韩先生嘛,这两天就翻看?得勤快了些,万一有什么不懂的?,也好及时问明白。” 毕竟韩非马上?就要被处死了,这次不把不懂的?都问明白,以后?可没机会问了。 嬴政一噎,这熟悉的?窒息感,跟扶苏小时候一样,这儿子长了几岁,说话的?噎人程度还是一点儿没变,句句都往心上?扎。 但是,被扶苏扎心过这么多次,嬴政也学到了精髓,扎起心来不比扶苏逊色。 “今日他为你授业解惑,来日你要如何报答呢?韩非可没有来日了。” 可惜,扶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才不会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问倒,他笑容不变,指了指殿门外?。 “报答的?谢礼我都准备好了,听说韩先生很喜欢吃宋河做的?菜?今日我连朝食和午膳都不用送合作,让他专门为韩先生做了一桌断头?饭,保证韩先生不会饿着肚子走。” …… 这份报答真是太令人窒息了。 嬴政现在不急着处死韩非了,他十分想知道韩非见到‘断头?饭’的?反应。 大概出于?这个?原因,嬴政很痛快地答应了扶苏探监的?要求,让他可以带着三个?厚重的?食盒进入大牢。 * 大牢建立在咸阳宫外?不远处,扶苏走过去并不费什么时间。 一踏入大牢,那股地底的?阴凉就打着旋儿一般涌上?来,凉得扶苏打了个?哆嗦。 狱卒赔笑道:“公子勿怪,这牢中常年见不到日头?,是凉了点。” 扶苏搓了搓胳膊,按住伍佐披上?来的?披风道:“没事,走吧。” 狱卒:“哎,喏。” 狱卒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生怕长公子猜到什么脏东西磕了碰了,更怕看?到什么血腥脏污的?东西,万一吓掉了魂,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可惜长公子来得急,不然他一定带人将大牢从里到外?都冲洗一遍! 狱卒暗暗懊恼,而扶苏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被牢中足以媲美垃圾场和屠宰场的?一些画面刺激到想吐。 害怕的?情绪没有多少,纯粹是恶心的?。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有洁癖的?潜质……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吐出去,扶苏十分不情愿地从伍佐手中接过手帕捂住了鼻子。 他们顺着监牢一直往里走,拐了两个?弯,狱卒才终于?在一座监室前停下,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道:”这里面就是关押韩非的?地方了,长公子您小心。“ 扶苏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黄土浇筑的?墙,以及和前世影视剧中差距甚远的?,窄得可怜的?牢门。 没办法,冶铁技术不成熟,没有那么多铁,这要不是紧挨着咸阳宫,怕犯人跑出去闹出事端,连这么一小段铁门都不会有。 狱卒退下,吕滦带着禁军兄弟按剑上?前:”公子,我们陪您进去吧。“ 毕竟这韩非为了韩国,都肯只身犯险了,长公子身边没有人跟着,万一被他劫持或刺杀了怎么办? 扶苏却探身望着监室里面,头?都没回,摆手道:“不用。” 吕滦还要劝,扶苏又说:“把食盒放下就行了,这里面太小,你们进去也装不下。” 吕滦是禁军,没少送犯人进来,自然是知道监室有多大,想了想,也就没有强求,却还是拧着眉头?,不太放心的?样子。 禁军们都是大块头?,进不去情有可原,伍佐觉得自己应该是能进去的?,结果扶苏把他也往外?一推:“你也在外?面候着。” 伍佐匆忙朝里看?了一眼,一眼就忘到了头?,这监室都快赶上?他们内侍住的?屋子一般狭小了。 头?顶只有一块巴掌大的?窗户,是唯一的?光源,什么都没糊,依旧有些凉意的?秋风时不时吹进来,给犯人提高?几分生存的?难度。 地上?随意铺着些干草,就是犯人们的?床褥,那干草早就脏得看?不出颜色,被子也没有,整间屋子脏乱得厉害,实在不是长公子这种身份的?人应该踏入的?。 伍佐不能接受,当?即就将狱卒喊了回来:”长公子岂能进这种地方?快去准备一间干净的?屋子来!” 狱卒如梦初醒,拍了自己一巴掌:”是小人粗心,小人这就去准备。“ 扶苏却再一次拦住:“不用,这里就行,既然韩先生能进,我有什么进不得的??” 伍佐拗不过扶苏,只能无奈被赶走,只留下扶苏和三个?装得满满的?食盒。 监室狭小,扶苏三步就走到了唯一的?矮桌边,撩起衣摆跪坐下,对着始终背对他的?身影道:“韩先生,这是不欢迎我吗?” 背影动了动,韩非缓缓转过身来,虽然衣裳略有脏污,须发?却丝毫不乱。 扶苏笑了:“先生果然自有风骨,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损耗半分。” 扶苏说这话时,淡定从容地仿佛不是一个?九岁的?孩童,而是已经舞象之年,开始浸染权势的?少年。 比起前日在章台宫大殿前,与他热情攀谈的?少年,此时的?扶苏才更像是这个?虎视六国的?、秦国的?长公子,秦王嬴政的?儿子。 韩非意外?,却也不意外?,秦国王族皆是鹰视狼顾之辈,若什么时候出现只绵羊才是奇怪。 韩非眼神平静地望着扶苏,道:“非乃王族,不能丢了韩国…王族的?脸面,想必长公子与…我是一样的?。” 扶苏从身侧拿过食盒,一边打开一边说:“自然,我理?解先生,只是生在秦国,我应该是没有体验牢狱的?机会了。” 毕竟六国没有一个?能打得过秦国,又有谁能有本事,让秦国的?长公子下狱呢。 韩非的?笑容渐渐隐去:“长公子对…秦国这么有…自信?” 扶苏将菜一道道摆到矮桌上?:“先生不是一样相信吗?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咸阳。” 韩非沉默,扶苏又拿过一个?食盒,继续摆放菜肴,韩非一道一道地看?着。 “这么…丰盛?” 扶苏终于?清空了三个?食盒,摆了满满一桌子,闻言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特意让宋河替韩先生准备的?,据说都是韩先生爱吃的?菜,您看?对不对?” 宋河?韩非还记得他,就是那日与秦王共进午膳时,在一旁伺候的?庖厨,后?来他还跟秦王借用了一日,让他教?自己的?厨子做菜。 咸阳宫的?佳肴天下闻名,宋河的?手艺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扶苏能让宋河准备这一桌子菜,韩非也无法不动容。 “长公子…有心了。” 扶苏端起酒壶,为韩非倒了一盅酒,抬手示意:“宫中自酿的?桑葚酒,先生尝尝?” 韩非从善如流喝酒吃菜:“好。” 自从被关进来,韩非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一来牢中的?食物粗糙,实在难以下咽,二?来忧心着离间未成,恐怕无法阻止秦国攻韩,心中为韩国的?未来担忧,他哪里吃得下? 是以此时他还真有些饿了,也就不跟扶苏客气,不然这美酒佳肴岂不浪费? 韩非吃着,扶苏则为他斟酒布菜,食物的?香气弥漫,让这里看?起来不像阴暗狭小的?监牢,倒像是王孙们欢饮的?佳苑。 韩非的?饭量不大,况且扶苏还在等?,所以不一会儿他就停下了筷子。 扶苏先开口:“牢中饭食简陋,慢待先生了。” 韩非:“非戴罪之身,何来慢待与否。” 他直视扶苏:“长公子…因何来此?” 总不会是专程来请他吃一顿饭的?吧。 扶苏与韩非对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出:“那日与先生别后?,我将先生写的?书又重新翻看?了一遍,仍有许多地方不解其意,只能求了父王,来此请教?先生。” 闻言韩非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扶苏居然是来向?他请教?问题的?,更没想到的?是,秦王居然同意他来? 该说秦王对自己的?儿子太放心呢,还是对韩非太放心呢。 “难道秦王就不…怕我挟持你?” 扶苏笑了,身姿端坐,一只手仍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半点都没有要防备韩非的?意思。 “先生只有一个?人,就算挟持了我,又打算如何逃出咸阳,逃出秦国呢?” 韩非并非文弱之人,但想逃出咸阳的?层层守卫,绝对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父王正为攻赵还是攻韩举棋不定,若先生劫持我,倒是提前为父王做下了决定。” 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劫持他的?长子,这跟在太岁头?上?动土也没什么区别了,简直将他秦王的?脸面扔在地上?踩,他不攻打韩国才怪。 这个?道理?,扶苏不信韩非不知道。 韩非自然知道,他是为了救韩国才来到咸阳,怎么会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他不过是看?不得扶苏这样自然闲适的?模样,想吓唬吓唬罢了。 可惜扶苏一直很淡定。 韩非叹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扶苏:“我以为先生早就猜到了。” 韩非用眼神表达疑问。 “您家里的?孩子也爱读您的?书吗?” 韩非恍然,接过写满自己文章的?竹简,扶苏则唤来伍佐等?人将桌子重新收拾干净,并奉上?温水免得韩非讲得口干。 韩非粗略看?了一眼,发?现这卷竹简上?虽是自己的?文章,但并不是出自同一篇,且上?下句毫无关联,这让他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扶苏:“不知长公子说…看?不懂的?是哪…一篇?” 这顺序乱的?,韩非都怀疑扶苏根本一篇都不懂。 然而扶苏根本不看?那竹简,只是盯着韩非,认真地问:“我想问先生,五蠹分别指的?是什么?” 韩非:“自然是学者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其言谈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其带剑者……;其患御者……;其商工之民……,此五者,邦之蠹也。”(4) 这是扶苏这辈子最?早见到的?韩非著作,其中讲的?就是儒家学者、纵横家、游侠刺客、逃避兵役的?人、商人手工业者这五种人,或巧言令色动摇君心,或聚集党徒以武犯禁,亦或是逃避战争,以次充好,都是趴在邦国身上?啃咬的?蠹虫。 若不将他们处理?掉,国家早晚会像被虫子蛀空的?桌椅一般,轰然倒塌。 这一篇其实并不难,哪怕是幼童,通读一番也能读懂,扶苏虽然才九岁,但就他表现出来的?成熟来看?,他不应该看?不懂才是。 是以韩非解释过一遍之后?,面露不解:“公子是哪里看?不懂?” 扶苏低头?看?了眼竹简,再抬头?时,似乎眼神突然都变得锋利起来。 而下一秒,听清扶苏的?问题时,韩非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觉。 “先生在书中说,不除此五蠹之民,则有破灭之国,削亡之朝,然而我认为,有一种蠹虫尚在此五者之上?,它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因。” 韩非疑惑:“愿闻其详。” 第 152 章 “五蠹之弊由来已久, 非今日之祸。学者着盛服巧言饰说?,然而当年孝公重用的却是?商君,由此变法修刑, 内务耕稼, 使秦国最终得以收复河西, 一举夺下函谷关。” 黄河以西?是?重要的战略地带,秦晋为争夺此地爆发过五次大战, 更不用说?函谷关的重要性,这些?都是孝公没有重用‘学者(儒家)’反而重用了商鞅的好处。 “言谈者借外力以图私,如昔年苏秦因为齐国破坏了合纵,致使他被赵王责骂,于是?怀恨在心,转投燕国后, 奉燕王命入齐, 谗言蛊惑齐王大兴土木, 使齐国疲于应战, 国力一再衰退。” “然张仪相秦时,却能助惠文王分化合纵, 攻占巴蜀。” 秦惠文王时期, 在张仪的辅佐下, 秦国疯狂开疆拓土, 等到惠文王去世时, 领土几乎是?他刚即位时的两倍。 同为纵横家, 苏秦和?张仪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而患御者用重人之谒, 退汗马之劳?(1)盖赏少而威薄, 淫道不塞之谓也。(2)” 患御者就?是?害怕打仗逃避战争的人,他们用重金贿赂拜访大人物, 请求帮忙免除兵役,这样的人多了,军队的战斗力自然就?不强。 而出现这种情况,无非就?是?殊死?战斗的利益太小,国家针对?逃脱兵役的刑罚不够狠,又没有堵住大人物们谋求私利的路子罢了。 这并非扶苏的观点,而是?一百多年前,商鞅在劝秦孝公重视农战时就?提到过的,当民之外事莫难于战时,应予以重赏重法。 重赏就?是?当将?士们为国征战时,使边利尽归于兵,重赏之下方有勇夫,“民见战赏之多则忘死?,见不战之辱则苦生……以此遇敌,是?以百石之弩射瓢叶也”。(3) 民众见到打仗的赏赐多,到了战场上?就?会舍生忘死?,知道当了逃兵后半生会过得很屈辱,就?不敢轻易逃走,只能?迎战敌人。 用这样的军队去攻打敌人,还不就?像是?用百石的弓弩去射击飘摇的树叶一样,哪里还有攻打不下的地方呢? …… 巧言饰说?,满口仁义?道德的儒家、用谎言诓骗君主,当细作的纵横家、以及宁肯用重金贿赂也不肯上?战场的民众,都是?韩非书中所写,对?国家有危害的蠹虫。 蠹虫不除,国家甚至会有灭亡的危险! 可就?是?这三?种被韩非视为可以灭国的,洪水猛兽一般的人,在秦国却完全没有生存的土壤,他们就?算想?危害秦国都没有办法。 而这些?秦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规避掉的祸患,如今却仍在韩国肆虐,为什么?总不能?是?秦国风水好,韩国风水不好吧? 这当然不是?,区别只在于,秦国有孝公和?惠文王这样的明?君,而韩国没有啊! ‘蠹虫’对?国家的危害大吗?当然大,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本身危险,而是?头脑不清醒的君主给了他们蛀空国家的机会! 韩非闻之,面色一变,他听懂了扶苏的言外之意,可他宁愿自己听不懂。 扶苏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韩非,口中说?出的话堪比刀锋。 “夏起于大禹而亡于桀,皆因夏桀骄奢淫逸,暴虐无道;商汤以武平天下,灭夏建商何等英武?然而商纣王却只知穷兵黩武,重刑厚敛,葬送了商朝六百年基业!到了大周,周幽王更是?如出一辙的荒唐,直接葬送了西?周。” “比起夏商,大周倒是?还有些?国运,哪怕西?周灭了,也有人愿意拥立平王,延续周朝的香火,可惜这东周居然传到了周赧(nan,第三?声)王手上?,呵……” 扶苏轻笑,笑声中带着对?周赧王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从夏桀说?到商纣王,又从商纣王说?到周幽王、周赧王,他们或是?暴虐骄奢或是?庸碌荒唐,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亡国之君。 话已至此,韩非几乎已经能?猜到扶苏要说?什么了,他闭了闭眼。 “长公子对?天子毫无…敬重之心,还真是?…与昭襄王一…脉相承。” 别看?这个时候七国争霸已经到了尾声,仿佛周朝灭亡已久一般,其实?距离周赧王驾崩,周朝覆灭仅仅过去了二十年而已。 韩非如今年近半百,他人生的前半段,七国尊奉的还是?周天子,韩非心中对?周赧王还是?持君臣之礼,因此面对?扶苏这种骑脸嘲讽的行为,韩非极为不适,甚至哪怕身为阶下囚,也忍不住斥责。 当年正?是?秦昭襄王派人覆灭了东周和?西?周,迎九鼎入秦,韩非说?扶苏与昭襄王一脉相承,就?是?斥责秦国皆是?狼子野心,惯会以下犯上?。 扶苏笑了:“我知道先生想?说?什么,当年先祖昭襄王不臣,覆灭二周,被诸侯唾骂,先生是?觉得,我会以此为耻吗?” 韩非:“难道…不是?吗?” 扶苏盯着韩非,理所当然地摇头:“当然不是?。” 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监牢中唯一的窗户下,望着外面不甚热烈的日头,姿态闲适,半点都没有遭受指责后该有的羞愧和?不安。 他根本不觉得这是?耻辱。 “诸侯骂昭襄王,从来都不是?为二周尽忠,不过是?因为昭襄王做了他们想?做又做不到的事罢了。” 诸侯争斗了八百年,相互吞并才有今日的结果,若说?谁不想?逐鹿天下是?不可能?的。 天子的位置只有一个,谁都想?坐,可惜只有昭襄王有实?力覆灭二周,得到九鼎成?为正?统。 因此诸侯才会跳脚,昭襄王活着的时候骂昭襄王狼子野心,昭襄王死?了之后又骂孝文王,一路骂到嬴政。 秦国越来越强,诸侯就?永远在破防的路上?。 “若说?不臣,诸侯皆有不臣之心,想?以此攻讦我秦国诸王?”扶苏回首,面露讽刺。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何如?”(4) 韩非不答。 扶苏回望一眼,兀自幽幽接上?:“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何况那周赧王身为天子,却对?一臣子俯首帖耳,听从楚王的命令,集结军队攻打我秦国。” “若是?能?赢得漂亮也就?算了,偏偏自己又凑不够粮饷武器,还要向富户筹借,承诺在大军班师之时归还,结果出师不利,还不起债,闹出个‘债台高筑’的笑话来。” 呵。 “他自己都将?天子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还指望我来尊敬他吗?” 韩非想?要反驳,可回想?周赧王的所作所为,根本无从反驳。 因为他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若君主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则四海皆苦,民不聊生;若君主庸碌,御下无能?,则君不君臣不臣,天下纷争四起。” “之前读这卷书时,我就?发现,你说?的学者也好,言谈者也罢,都是?要谗言惑君才能?成?事,他们本身没有权力,必须借君主的手,才能?危害天下……” 扶苏转过身,再次望着韩非的眼睛。 “换句话说?,他们是?灭不了国的……只有君主自己,才能?覆灭他自己的国家。” “先生你说?,昏君是?不是?这世上?最大的蠹虫?” 轰——! 扶苏放肆狂悖的话犹如一记响槌,敲在了韩非头上?,砸得他 眼冒金星,脑海中思绪杂乱,久久聚不成?型。 韩非是?一个臣子,曾经是?周朝的臣,如今是?韩国的臣,韩王的臣。 他一辈子所学,都是?事君以忠,要恪守君臣之礼,像这样犯上?悖礼的言论,他不仅说?不出来,甚至想?都没想?过。 王怎么会有错呢?天子怎么可能?有错呢?! 韩非震惊地瞪着扶苏:“你,你怎么能?这么想?!” 可扶苏就?是?这么想?的。 在推翻帝制的上?一世,君王这类人物早就?失去了光环,扶苏才不会像韩非这些?人一样无脑维护君王,将?他们的错处转嫁到别人身上?。 什么奸臣当道、国力衰微,君主有心救国却无力回天?呵呵,根本就?是?上?头这个人不行! 扶苏:“难道先生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他实?在过于理直气壮。 “先生为韩做贤臣几十年,为此著书上?谏,可先后两位韩王看?过的部分加起来,恐怕还没有我看?得多。” “他们眼里看?不到治国良方,心里想?的也只是?平衡权术,国土一减再减,平民饿殍遍野,可他们从来不为所动。” “若非韩国有灭国之灾,我父王又极为赏识先生,恐怕先生就?算遥望到死?,也见不到韩王。当然,也就?不用奉命来此,挑拨我父王和?姚相的关系了。”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这后面…… 韩非:“我与秦王所说?,绝无半…点的虚言,谈何挑拨。” 哪怕事实?如此,这罪也是?不能?认的,不然命就?真保不住了。 况且姚贾的父亲难道不是?守城门的吗?难道姚贾不曾被赵国赶出来吗?他说?的分明?都是?实?话! 扶苏礼貌微笑:“先生说?是?就?是?吧。” 说?的是?实?话没错,但挑拨离间也是?真的。 总之,你高兴就?好。 “……” 韩非失语,他突然有一种其实?是?自己在胡闹的错觉,而扶苏则是?那个无限包容孩子胡闹的家长。 他绝不可能?是?孩子。 可要命的是?,扶苏也不像。 至少他说?的这番话,绝不应该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 听到韩非的疑问,扶苏笑了:“我还以为先生会说?,我说?的都是?孩子话呢。” 与笑容不符的是?,他一字一句皆是?利刃。 “这样先生就?可以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假的,韩王安不是?昏君,他也没有害得韩国灭亡。” 韩非抬眼,第一次主动与扶苏对?视,他的眼中闪烁着怒火。 第 153 章 韩非豁然起身, 瞪着扶苏,眼中满是怒火。 “韩国没有亡!” 这是扶苏见?到韩非之后,第一次看到他情绪波动这么大, 哪怕是被下了狱, 生死悬于一线都没这么激动过, 从这点来看,扶苏也挺佩服自己的。 监室十分?矮小, 装下两个人一张桌子已经颇为勉强,韩非这一站起来,更添几分?压迫感。 扶苏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一样。 甚至他还在继续刺激着韩非敏感的神经。 扶苏抬头看着高?出自己不少?的韩非,眼神却?是在俯视。 “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难道先?生还指望他们能抵挡住秦国的大军吗?” 韩国的确没亡, 可?是要国土没有国土, 要兵力没有兵力, 甚至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将军都没有, 上了战场都是给秦国送菜的。 韩国是还没亡,那也只是暂时的, 任谁都看得出韩国未来的命运。 “先?生也是清楚这一点, 所以才来秦国的, 不是吗?” 句句都往韩非心口上扎。 不过, 一开始的愤怒过后, 韩非很快就冷静下来重新坐下, 语气?尽量平淡地说?。 “你说?得…没错, 韩国的确积弱, 根本不…是秦国的对手?。” 扶苏诧异回头,没想到韩非居然赞同?他。 韩非看到了扶苏的表情, 淡定地反将一军:“长公子实…在聪颖,让我险些都忘了你才…九岁,这个年纪,不懂战事不通内政倒…也正常。” 嘿!嫌弃他? 韩非面对扶苏时一直彬彬有礼,毕竟扶苏身份在那儿呢,韩国已经是风雨飘摇,韩非可?不想再给韩国招来一个祸患。 但韩非只是对扶苏比较礼貌,实际上他嘴上的战斗力可?不低,前两天还靠嘴皮子,逼得姚贾连午膳都来不及吃,火速进宫自证去了。 现在攻击的人变成了扶苏,扶苏总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韩非的攻击力,这一上来就往人痛脚上踩啊。 看来他刚才话还真是把人气?着了。 “那倒是要请先?生说?说?,我不懂的在哪里?” 韩非:“韩国固…然不敌秦国,秦军士…卒勇猛,又有王翦桓齮这…样的猛将,大军自可?长…驱直入,攻下新郑,可?正因如此,秦王才更不…会攻打韩国。” 扶苏歪头:“何以见?得?” 韩非:“这天下不…只有秦国和韩国,秦王心中想得…到的也不只是韩国,若…秦国能在须臾之…间攻下新郑,定然也…能迅速攻下大梁、邯郸、寿春!” “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若…韩国灭亡,看到韩国下场,其他五国…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任由秦国壮大。五国警…醒,就会再次联手?抗秦,若真到了那时,秦国上…下这几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先?是姚贾再是顿弱,二人先?后频繁出使六国,贿赂拉拢各国重臣,以达成瓦解六国合纵的目的,如今看来极有成效。 毕竟上一次合纵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六国,虽不至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亦不远矣。 若是秦国灭了韩国,让五国产生危机感,认识到联手?抗秦是他们唯一的生路,那姚贾和顿弱这些年就白干了。 秦国再强,也没强到可?以独自抗衡六国的程度,倒是更有可?能被六国反过来灭掉。 为了灭掉一个韩国,让秦国暴露于这样的危险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秦国这时候不应该去攻打韩魏这样的弱国,而应该去削弱赵国这样的强国才对。 一来赵国正处在秦国东出的必经之路上,二来赵国本身是强国,在七国中战力能排到前三,若秦国能在战场上屡屡战胜赵国,其他不如赵国的国家?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秦国完全可?以趁此机会,一点点蚕食掉赵国的土地,然后再去削弱楚国,将六国中唯二能与秦国作对的国家?都打残,到时候岂不是想打谁就打谁?天下也尽在觳(hu)中。 韩非几乎是将对嬴政说?过的话又对扶苏说?了一遍,连表情都是一样,看上去非常高?深莫测,让人不自觉就开始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忽悠秦国拯救韩国的机会。 扶苏听罢,点头称赞:“这确实是一个良策。” 不等韩非安心,扶苏却?又说?:“秦国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不能先?灭掉韩国,想得到天下,就必须先?剪除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赵国和楚国。” “这是秦国必须要走的路,可?赵国和楚国并不弱于秦国,想削弱它?们,秦国就必须要付出大量的兵力、财力和时间。极有可?能未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都要耗在与赵国楚国的战场上,再也无?暇去攻打韩国。” “韩先?生,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面对扶苏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韩非终于说?不出话来。 他用的是阳谋,根本不在乎被人看出来,毕竟阳谋就是,你明知?道他另有目的,然而在这种形势下,除了按照他的设想去走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韩非不怕被人猜到,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计谋居然连一个九岁的孩子都瞒不过。 甚至扶苏猜出自己的计策时,表情平静地过分?,既不见?差点被诓骗的愤怒,也不见?识破他人计策后的自得,就只是平静。 作为秦国的长公子,扶苏身上合该有身为王族的骄傲,韩非的计策虽是阳谋,但秦国必须要按照他的设想绕过韩国去攻打赵国,若是扶苏心性差一点,绝对会为此感到屈辱,继而事愤怒。 但扶苏眼底有的就只是一片平静。 韩非忍不住再次叹道:“你真的不…像一个孩子。” 扶苏:“这话先?生早就已经说?过了。” 韩非苦笑?,他的确是说?过,可?扶苏一次又一次给他惊喜,或者?说?惊吓更恰当,韩非已经快被震惊到麻木了。 秦王本就是神武雄才,跟其他国家?的君主都不是一个画风的,这已经够让韩非绝望了,没想到他的继承人小小年纪,居然就已经对谋略一事如此敏锐! 对六国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也不知?六国在他们父子手?下,还能否有翻身的机会? “先?生真以为这样就能救韩国吗?” 扶苏问得胸有成竹,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翻身?想都别想。 “若是五年前的赵国,或许尚可?一战,如今的赵国……你真的以为他们能拖住秦国吗?” 不得不说?桓齮给力,从秦王政十年到十四年,每年都能从赵国身上撕下一片疆土来,连续五年,早已将赵国打得跟燕国差不多?了。 大将庞煖已死,赵王庸碌,朝中皆被丞相郭开把持,若不是雁门关还有个李牧,赵国现在连燕国都要比不上了。 毕竟燕国虽弱,至少?现在的疆域面积比赵国大。 韩非没有反驳扶苏,情绪也没什么变化,扶苏了然:“哦,看来先?生也没有完全指望赵国,那就是想借此拖延时间,复兴韩国,同?时联络诸国来联手?抗秦。” “不是我说?,韩先?生,您对韩国、对六国,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办法是好的,可?惜六国君主皆是草包,再好的办法由他们来落实,都是白费力气?。 “先?生说?姚相是赵之逐臣,可?他被赵国赶走后,还能来秦国在丞相,可?见?确实有大才,或许您真应该跟姚相学习一下,到六国中走一走。” “赵王迁不学无?术,齐王建骄奢淫逸,楚王大权旁落,朝政皆被佞臣把持,与桀纣乃至周幽王何其相似,都是做亡国之君的好苗子,先?生居然将希望托付在他们身上?不怕所托非人吗?” 指望他们救国是有点难了,不如指望他们灭国。 韩非:“那燕王魏王呢?” 韩王安已经被骂过一轮了,此时倒没必要自取其辱。 扶苏对燕魏这两位也不客气?。 “燕王短视,魏王倒是还有些魄力,可?惜积重难返,魏国早就已经衰落,纵使他有雄心也改变不了结局。” 早年魏王还曾联络诸国合纵抗秦,可?惜根本拦不住一点,他即位到现在,魏国连失三十座城池,直接跟韩国混一个梯队。 而燕国平时就龟缩着,偶尔趁赵国不备搞搞偷袭,再不就是跟齐国摩擦摩擦,真是白白浪费了它?那偌大的土地,还不如魏国有骨气?。 就这两个,也配拿到台面上来说?? “我又何…尝不知?,”韩非颓然,“不过是尽最后的努力罢了。” 他知?道韩国将亡,他也知?道六国人心不齐,五次合纵均以失败告终,恐怕很难聚集第六次了。 可?他没有办法,六国势颓,除了合纵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不试试他又怎么能甘心呢。 扶苏:“先?生一心为韩国奔走,扶苏敬佩,可?惜……您的打算早已被姚相和李先?生看透了,他们必定不会让您如愿的。” 韩非苦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身陷囹圄,秦国能人辈出,更难得君王也不昏庸,他终究是棋差一招。 不过,扶苏的称呼让韩非感到意外。 “李先?生?” “廷尉李斯,听说?曾经与韩先?生是同?窗,您不记得他了吗?” 韩非面色微变:“自然记得。” 李斯像是与他生来犯冲,凡是对他有利的事,李斯都要破坏掉,就像这次他向?秦王建议攻打赵国,连秦王都赞同?,偏偏李斯非要反对,铁了心劝秦王攻打韩国,还将丞相姚贾都拉上了他的车,跟着一起反对韩非。 当然,姚贾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听李斯的话,他有自己的考量,但若不是李斯挑头,旗帜鲜明地反对,事情也不会闹大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李斯,居然是扶苏的老师? 第 154 章 “先生居然不知?” “哦, 也对,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韩非定定地看了扶苏一眼:“不,恰恰相反, 这十分重要?。” 李斯针对他, 一心想要?灭掉韩国, 扶苏一直以来都受李斯教导,定然也会受到影响。 这师生二人?说不定就是一条心的?。 韩非:“原本我还在奇怪, 为何长公子?愿意踏…足监牢这样腌臜的?地方,还同…我说了这么多话。却原来,长…公子?和李斯一样,都是想灭了韩国。” 这话本应带着责怪的?意味,偏偏韩非的?语气并不重,似乎比起责怪, 更多的?只是一种失落的?感慨。 扶苏:“先生错了, 我说过, 能让韩国灭亡的?只有?韩王自己。” “不是我与李先生想灭掉韩国, 更不是秦国想灭掉韩国,先生既然分析了天下?局势, 就应该清楚, 值此?大争之世?, 弱便是韩国的?罪。” 弱肉强食, 强者生存, 世?间从来便是这样的?道理。 韩非却苦口婆心相劝:“老师只是教导你读书, 引你入门而已, 长公子?将来是有?大作为的?人?, 该有?自己的?思考,不必万事都与老师相同。” 即便扶苏如此?说, 韩非却仍认为扶苏只是被?李斯影响了,劝他要?有?自己的?思考。 又或者,韩非清楚,这就是扶苏的?想法,只不过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扶苏年幼心性不成熟,可以利用?这点以言语迷惑,挑拨离间罢了。 扶苏笑:“先生你又错了,李先生是我的?老师不假,可若说他能影响我的?思想,那你可就太小看我了。” “况且,我与李先生还是不同的?,他似乎不太喜欢你,但我对先生可是极为欣赏的?。” 在攻打韩国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在讨厌韩非这件事上就出现了分歧,总不会受到的?影响还是有?选择性的?吧。 韩非:“因为我写的?书?” 从一开始,扶苏就对他写的?书报以极大的?热忱,想想李斯与自己一样,都对法家精通,李斯还当上了廷尉,也许扶苏跟随李斯学?习的?就是律法,那么对法家情有?独钟,以至于喜欢他的?书,欣赏写书的?人?都是很正常的?。 就像秦王一样。 扶苏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先生的?才华固然令人?赞叹,但您对故国的?一片忠心赤诚,才是最令我敬佩的?。” “这世?上才华横溢者甚众,大多都是怀揣着才华,货与君王家,以才华为筹码,换取荣华富贵罢了,如曾经的?苏秦,或是李先生,他们都是一样的?。” 韩非:“世?人?皆是如此?,这无可厚非。” 扶苏点头:“自然,趋利是人?的?本能。” 用?学?到的?本事为自己换来富贵的?生活,简直太正常了,谁不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呢?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 “可避害同样是人?的?本能才对,先生却不惜己身,甘愿以身犯险。” 他在违背人?的?本能。 “让我如何不敬佩呢。” 没想到,最理解他的?居然是扶苏,韩非眼神微动。 从出师那日起,韩非就回到了韩国,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让韩国变强,却不得重用?,为此?空耗一身才华几?十年,他从来没觉得这不值得,只是当听见终于有?人?认可他的?所为时,韩非心中不可避免有?了一丝触动。 可惜,那个人?却是扶苏。 韩非摇摇头,拒绝了扶苏的?夸赞。 “不过是…事君以忠,臣子?本分罢了。” “好?一个臣子?本分。” 扶苏呵呵一笑:“想来先生眼中只有?臣子?本分,半点都不记得韩国治下?的?万民吧。” 刚刚还在拼命地夸,像好?话不要?钱一样,好?在韩非定力足,才没被?夸得失去理智,结果下?一秒就开始批判上了,真是喜怒无常。 若不是不爱言语,韩非高低得骂他两?句。 韩非觉得扶苏的?指责简直是莫名其妙:“若非心中有?万…民,我何必来…到咸阳?” 他来秦国,不就是在为整个韩国在奔走吗? 扶苏:“你没有?。” 这简直是污蔑。 韩非觉得离谱,但扶苏的?理由非常充分。 “若是先生心中有?万民,为何还支持桓惠王与韩王安这样的?庸碌骄奢之辈?让平民生活在他们二人?治下?,日日遭受盘剥和战苦。” 韩国疆域一减再减,韩王的?奢靡享受却从未削减过用?度,且王族内斗严重,遭殃的?总是各个封地内的?平民们。 韩非觉得扶苏的?理由实在太好?笑。 “难道让他们…成为秦人?,就能免受这…些苦难吗?” “不能。” 扶苏回答得理直气壮。 若说被?盘剥,这事儿直到两?千年后?也没有?根除,何况现在只是封建制度初期。 至于战苦?秦国有?吞并天下?的?野心,未来十年都不会少?了征战,秦国从上到下?都不能免俗。 韩非还以为扶苏对秦国认识不足,要?硬夸秦国呢,没想到他居然大方地承认了? “既然……”秦国也没比韩国好?到哪里去,那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但至少?,他们还可以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渠道。” 比起韩国仍在奉行的?世?勋世?禄,秦国实行的?军功爵制度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韩国的?平民只能为君主?领主?征战,自己遭受的?只有?苦难,但在秦国,虽然同样避免不了战争,但有?军功爵制度在,至少?他们为君主?征战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而战。 “况且,几?十年来,韩国在战场上几?乎没赢过,死?伤无数,偏偏还不是为了自己打的?,携老扶幼上了战场,为的?只是你们韩国王室的?荣誉,只是因为你们在垂死?挣扎,不甘心亡国而已。” 这简直是诛心之语,韩非不敢苟同。 “国境之…内,皆为王臣,他们本…就应该为国死?战!” “好?,既然万民皆是王臣,《孟子?》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如韩国这般,士卒征战数年却连宅地都得不到半分的?,请问先生,韩王待他们是如手足还是草芥?” 韩非答不出来,不过有?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给了答案。 “我敬重先生对韩王的?忠心,但对于韩国的?平民来说,”扶苏突然凑近,盯着韩非的?眼睛,“先生,你的?坚持一点意义也没有?。” “拥立一个昏君,你的?忠心只会让他们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于那些有?野心有?才能,一心想往上爬的?人?来说,你的?坚持更是在阻碍他们。” “先生想要?在韩国实行的?变法,削弱了王族,平民却又没有?从中得利,一个得到好?处的?人?都没有?,失败是必然的?。” 自古变法成功者寥寥无几?,想要?成功,得罪一方的?同时怎么也得拉拢另一方,同时将所有?人?都得罪了还想成功?做梦都不可能。 韩非苦笑叹道:“我又怎会不知。” 这些年来,秦国日盛,诸侯衰微,一切都表明,秦国实行的?变法才是对的?,他就算不去思考,直接抄作业都不会出错。 韩非也曾想过,打开平民晋升的?口子?,给韩国上层换换血,不然任由那些腐朽的?人?世?代把持朝政,韩国就彻底救不起来了。 “可是韩王不肯听您的?建议,对吗?”扶苏淡定说道。 韩非一点也不想承认,然而事实就摆在那里,他就算想描补也没有?机会。 比起完全不作为的?韩桓惠王,韩王安都算英明,为了从王族公卿手中收拢权力,他也曾支持韩非变法,但他有?私心,只肯支持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他所谓的?对自己有?利,就是将集中韩国所有?的?财货供给自己,让他将这些拿出来去激励民众征战?那他是绝对不肯的?。 因此?,韩非的?变法只进?行了一半,比起商鞅、申不害所做,那简直是个四不像。 韩王安浪费掉了韩国最后?自救的?机会。 扶苏讽刺道:“说他们是天下?最大的?蠹虫,真是一点也不冤。” 韩非依旧沉默。 其实两?人?一番对话下?来,他心中已经隐隐产生了些动摇,可身为臣子?如何能谈论君王的?是非?所以他只能沉默。 何况,不管扶苏说得再好?听,韩非都会谨记,扶苏与李斯一般,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覆灭韩国罢了,他绝不可以被?扶苏说服,背叛韩国,那他还不如此?刻就死?去,也算全了忠义。 “忠义?” “我只看到了先生对韩王的?愚忠,看不到你的?天下?大义。” 逮着韩非自闭的?机会,扶苏疯狂输出。 “抛开一切不谈,就算此?次先生达成所愿,真的?劝动我父王,让他放弃攻打韩国,可韩王如此?不思进?取,你保得住韩国一时,也保不住一世?,待你死?后?,秦军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攻下?新郑。” “先生向我父王献策,应该知晓,若秦国果真按照您的?计策先解决掉赵国,数年之后?,秦国只会更无对手,吞并中原如摧枯拉朽一般,此?计或可为韩延数岁之命,却能为秦建万世?之功,就像你们寄予厚望的?郑国渠,颇为好?用?。” “如此?,就算先生此?行为韩国而死?,也没有?人?会感激你,韩王更不会感激你,甚至新郑城破那一日他还会怨恨你,为何要?向秦王献上良策,害他成了亡国之君!” 最后?这句话砸进?韩非的?耳朵里,简直振聋发聩,他不愿意深想,可理智告诉他,扶苏说的?极有?可能发生,或许这就是他将来的?下?场。 “韩国注定是要?亡的?,先生是打算提前殉国吗?就像屈子?那样。” 大概因为扶苏嘴里一直在念叨韩国会亡,听得多了,韩非连反驳都懒得反驳,更别提会生气,反倒是扶苏拿他与屈子?类比,让韩非无法再沉默。 “屈子?为楚国…尽忠一生,国破之时更是以身殉国,其品…性高洁如江芷秋兰,如他…一般有?何不妥?难道说,如屈子?一般的?人?…物都入不了长公子?的?眼吗?” 扶苏此?时将屈原和他类比,分明是在鄙夷他们二人?的?做法,未免高傲得过头了。 扶苏:“先生这就误会我了,自夏商以来,能以身殉国者凤毛麟角,我十分敬重屈子?的?气节,只是惋惜他未逢明主?,空有?报国之心,所做的?一切却都只能是无用?功,对救国无用?,对万民更无用?,只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嘴上说的?是屈原,实际上说的?却是韩非,可韩非的?一腔报国之心哪里是这么容易被?说动的?。 他洞察了扶苏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注定是飞蛾扑火,但他永远都不会退缩,更不会背叛韩国。 “我生为韩国人?,为人?臣子?一日,自当尽忠一日,也许于民无用?,那也是我才疏学?浅,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精进?,达到长公子?心中的?标准了,但求尽我所能,问心无愧。” 尽忠,又是尽忠,韩非要?是秦国人?,扶苏脸都能笑烂了,可他偏偏是韩国人?,扶苏只觉得棘手。 “尽忠尽忠,为值得的?君王尽忠才叫尽忠,为不值得的?君王尽忠,这和浪费生命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想不通,先生有?勇气辅佐一个昏君,更不怕为了韩国去死?,怎么就不敢接受一个英明的?君主?,接受一个君圣臣贤政清人?和的?朝廷呢?” 韩非:“那韩国还…能是韩国吗?” “为何一定要?是韩国呢?” “秦并天下?,对诸侯而言,不过是从奉周变成奉秦而已,真的?这么难以接受吗?” 诸侯纷争八百年了,天下?总是要?统一的?。 韩非:“那秦为…何不肯尊奉诸侯呢?” 扶苏:“嗯……如果诸侯国有?这个实力的?话,也不是不行。” 韩非:“……” 直接把天聊死?了。 第 155 章 因为扶苏过于诚实的一句话, 再次把?韩非憋到闭麦。 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即使是阶下囚也控制不住想要闭门谢客。 而扶苏也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回宫。 他离开?了, 但带来的酒菜却没带走, 说了这么多话, 韩非只觉一阵口渴,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来润喉。 不过, 酒到了嘴边,他却又想起扶苏临走前说的话,这酒说什么也喝不下去了。 …… “天下已经乱得够久了,既然周王朝已经覆灭,也是时候该结束这乱世。当年大禹建立夏朝,让人?脱离愚昧, 商汤推翻暴桀、武王推翻纣王, 还了中原一个太平, 如今秦国不过是在做同?样的事, 先生为何一定要阻止呢?” “先生方?才问我,并入秦国的韩国那还是韩国吗?” 扶苏笑了一下, 韩非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笑, 似乎是在嘲讽他的固执。 “九州从来都是九州, 不属于?周不属于?秦, 更不属于?韩。韩国的平民恐怕根本?不在乎, 自己所?处的到底是韩还是秦, 在意的只有你们韩国王族, 这么看起来, 先生,你的忠心读作私心更恰当吧?” 私心…… 他一心救国, 不想让故国遭受屈辱,怎么可能是私心! “眼看着国家江河日下,你们还要拥立一个又一个废物当王上,驱赶民众到战场上送死,这不是私心是什么?” “你想让秦国去打赵国,为韩国拖延时间?恕我直言,凭韩王安那个废物,再给他十年、五十年,都不是我父王的对手。” “韩国注定是要亡的,而且很快。先生一身?才华,何必囿于?一个陈旧腐朽的朝廷里?难道就不想看着天下一统吗?诸侯不再征战,天下万民都不再忍受战苦,他们可以有饭吃有衣穿。” 韩非当然想让天下一统。 扶苏说他只顾忠君却忘了韩国的平民,这点韩非绝对不认。 他也希望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希望平民夏日的劳作不再白费,冬日不会冻死饿死,不会因为无谓的战争横死,所?以他才将?希望寄托在了韩王身?上,希望他们能壮大韩国,可惜只是一场空。 但无论如何,韩非还是不希望韩国亡国。 扶苏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说:“你们守不住韩国的,早日投诚,倒是还可以如卫国一般保留个名头?,韩王也可以像卫君角一样做个富贵闲人?,虽然比不上当韩王的日子,但至少可以活着,您说是吗?” “但若是执迷不悟……都城城破之日,韩王非要带着王族一同?殉国,我们也不好阻拦不是。” 韩非豁然抬头?,扶苏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拿起桌边的竹简笑道:“好了,先生今日应该没有心情为我解惑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打扰先生。” 不管韩非听?完这话后七零八落的心情,扶苏径自离开?了,临走之前特意将?狱卒叫过一旁叮嘱:“韩先生到底教导我一场,别?的我不能帮他,但是不能让先生冷到饿到。” 狱卒连连点头?:“小人?明白,长公子您放心。” “另外,韩先生喜静,除非父王有令,或者是我来,其他人?不许来打扰他。”扶苏盯紧狱卒的眼睛,加重语气,“就算是丞相和?廷尉要见,也不能见,听?懂了吗?” 狱卒诧异了一下,见扶苏盯着他等回复,忙放弃思考,无脑点头?:“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懂,懂,小人?保证任何人?都见不到韩先生。” 扶苏点头?:“嗯,伍左。” 伍左秒懂,往狱卒手里放了一小块金子。 为了保险,扶苏还让跟着自己的禁军留下来两个,专门在这儿守着。 不能让韩非见其他人?,这可是重中之重,毕竟历史上他就是被这二位毒死的呢,别?自己在前面努力保人?,监牢直接被人?偷家了,那真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天色确实不早了,好在监牢离得也不晚,扶苏还是赶在餔时之前回到了咸阳宫。 “好险好险,差点就要关门了。”扶苏看一眼身?后关闭的宫门,拍了拍自己安慰道。 这么晚了,似乎也不太方?便去章台宫打扰,但事关韩非的生死,扶苏决定还是硬着头?皮去章台蹭顿饭。 史书中也没写韩非到底是哪一天死的,这万一耽搁一晚上,他父王直接来个赐死,还是白忙活。 扶苏认命地往章台挪腾着步子,却没想到,迎面撞见章台宫的内侍。 “长公子,王上请您过去。” 嗯?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倒是省了他的麻烦。 * 等扶苏进了章台大殿,发现他内卷狂人?的父王还在批阅竹简。 扶苏内心扭曲:够了,我说够了,这还让不让别?人?活啊!当爹的这么卷,以后他岂不是也要九九六? “回来了?用膳吧。” 见到扶苏进来,嬴政终于?放下竹简,父子二人?一起去了偏厅用膳。 “见到韩非了?”嬴政装死不经意地问。 “见到了。” 扶苏回答得也格外自然,还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看起来很渴的样子,一连喝了两杯才止住。 嬴政看得皱眉,怎么监牢里居然敢不给准备水吗?渴成这个样子。 “学得如何?” 之前扶苏非要去见韩非,给的理由是,韩非的书有很多地方?他看不懂,趁人?活着想去多多请教一番,由于?理由过于?震撼,嬴政居然还真的允许他去见了韩非。 不过嬴政很想知道,扶苏这一次是否有收获,韩非已经入狱三日,又是否恳求扶苏替他求情了呢? 嬴政饮下杯中的水,静待片刻,扶苏似乎终于?过了口渴的劲头?,兴高采烈跟嬴政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 做戏要做全套,为了防止嬴政会问,扶苏还真问了韩非几个问题,加上自己这两日苦背的书籍原文,看上去这次探监还真的学了不少。 嬴政讶异,韩非被自己下了狱,居然还不计前嫌愿意教扶苏?而且听?扶苏言之有物,教的还都是真东西? 要么他是真圣人?,要么他必然是对扶苏有所?求。 嬴政做好了扶苏要为韩非求情的准备。 虽然去见韩非之前,扶苏表现得略有些凉薄,但因为恪守法度,意外对上了嬴政的胃口,不过按照常规思维,他怀疑扶苏见到韩非后,韩非言辞恳切地求上一番,还是会被打动,继而替对方?求情。 念在扶苏才九岁,且格外欣赏韩非的才华,被劝动也是情有可原,嬴政决定可以原谅他这一次。 “那可还有不懂的地方??” 扶苏皱眉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一处不懂。” 嬴政抬眼:“那可要让他留下来,日后为你讲书?” 既然都说要留下来讲书了,自然是打算宽恕他的罪过,不再处死,若扶苏真有心相救,此时求情就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扶苏却又想了想后,摇头?道:“还是算了吧,这一处先生也不懂,就算他留下来也无法为我解惑。” “嗯?”嬴政怀疑自己听?错了,“韩非连自己写的书都看不懂?” 难道是想借此引起扶苏的兴趣,让扶苏后面继续去请教,这样他就可以保住命? 扶苏摇头?:“那倒不是,先生讲解得很好,只是有一个问题,我问他,他却迟迟回答不上来。” 嬴政起了好奇心:“什么问题?” “先生有一卷书名为《五蠹》,他说书中所?写的这五种人?是对邦国最?有危害的五种人?,可是觉得,这五种人?之所?以能危害邦国,前两者是因为他们蛊惑了君王,后三者是因为君王无能治理国家,归根结底是他们韩国的王上太无能,才能导致这五种人?横行,这种昏君才应该是最?大的蠹虫。” “他说我的说法不对,我就问韩先生,那怎么样才是对的呢?他答不上来,还说我那个都是歪理。” 随着扶苏越说越多,嬴政原本?还在纠结该如何教导儿子不要被蒙蔽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只有震惊。 那卷《五蠹》嬴政自然也是看过的,看的时候他还觉得韩非写得很对,奸臣和?刁民自然是君王治理国家最?大的危害,可扶苏却另辟蹊径,他觉得这五种人?根本?不足为惧,反而出现昏君才是天要塌了,纵使臣子贤良民众爱戴也没有用,国家注定会亡。 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阐述过事情,嬴政震惊了。 “你如何会想到这个问题的?” “因为韩先生说他要忠于?韩国,不能留在秦国教我啊,我就问他,这个韩王可以让境内万民都不挨饿吗?先生说韩王不能;我又问,这个韩王可以壮大军队,夺回失去的土地吗?先生说韩王不能,那我就问先生,一个不能让自己的子民吃饱,又不能守卫疆土的君主?,你为何要忠心于?他呢?” “纵使韩国上下皆是巧言饰说贪生怕死之辈,若韩王有心奋起,韩国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弱,正因为君王平庸,既不能治理国家又不能甄别?谗言,才会让韩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你们想要改变韩国的现状,他才是最?应该被除掉的那个蠹虫啊!” 一顿猛输出之后,扶苏疑惑但理直气壮地问:“父王,我说得不对吗?为何韩先生气得好像要死了?” …… 咳,该怎么说呢? 嬴政虽然表情还很淡定,心里却已经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他平日也会嫌弃诸侯王废物,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大概是君主?总是至高无上的,那些有大智慧的能著书的人?,再有智慧也是一国臣子,自然不会像扶苏这样大剌剌地讨论君主?的错处,他们都是旁敲侧击,从君主?身?边的人?入手批评的。 像茅焦顿弱这样敢指着秦王鼻子骂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但不得不说,一旦从扶苏思考的角度去想,就发现他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只不过,这种实话对于?一心只忠于?韩王的韩非来说,有点过于?残忍了,皆是诛心之语啊。 听?完扶苏的复述,嬴政原本?对韩非的恶感?都消失了些许。 一转头?,发现扶苏疑惑且固执地望着他,看起来是一定要嬴政给评评理才行,嬴政沉默片刻说:“你说得对。” 扶苏开?心起来:“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然后我当时就说啊,先生你这么有才华,只是不可多得的做内政的人?才,何必非要忠心那个昏君呢?不如来秦国,您心中的抱负都可以施展,您和?李先生可是同?窗,他能做廷尉,没道理你不可以啊,只要您愿意效忠秦国,绝对比在韩国的日子好一百倍!” “可是……”扶苏说着说着语气失落,“可是他非说忠臣不事二主?,他永远不会背叛韩国的,就算您要处死他,他也不会改变主?意,这也太固执了!幸亏他不是咱们秦国的大臣,不然这么固执的人?……” 扶苏愁眉苦脸,不理解自己提的建议明明能救他,为何韩非坚持拒绝?反正韩国注定要没了,何必跟着一起陪葬呢? 不理解之下,还带着微微的嫌弃,嬴政听?了就皱眉,本?来还想教导扶苏不要轻信别?人?,结果?没用到,但没想到今天注定是要教导儿子的,只不过该教的是其他方?向,比如识人?。 “他不是固执,他这是忠心。” 即便因为韩非谗言离间他和?姚贾,让嬴政对韩非生出许多恶感?,但对方?的才华和?对韩国的忠心都是再真实不过的。 嬴政略有些感?慨地说:“若秦国都是如他一般’固执‘的,又何愁大业不成。” 秦国人?才是多,可大部分都是看出了秦国未来的辉煌,提前上车而已,真正能忠于?秦国忠于?他的人?,太少了。 接下来嬴政给扶苏好好讲了一番,韩非此举是多么具有臣子高光,同?样做君主?的,他都要馋哭了,并且更加赞同?了扶苏所?说的,韩王昏庸就是个蠹虫的说法。 韩王这种无能之辈,哪里配得上韩非这样忠心的臣子啊?他合该入我大秦才对。 可惜啊,韩非既然忠心,想让他加入大秦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还是处死他吧,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听?见嬴政叹气,贴心儿子立刻关心地问:“父王,您为何叹气?” 待嬴政将?自己想的一说,他不得不杀韩非,但他又实在舍不得杀,扶苏就不理解地问:“为何一定要杀了他呢?如果?只是不想让他辅佐韩王,那将?他扣在咸阳当人?质不就行了吗?” 只要人?回不去了,有再多的才华他都用不上,又谈何辅佐? 这……? 嬴政突然心动。 第 156 章 韩非没想到, 自己居然活着从监牢里出来了。 就在朝堂上为如何处置韩非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嬴政突然?下令将他?放了出来,却?没有洗脱他?的罪名?, 更没有将他?送回使团, 而是放在曾经的长?安君府中囚禁了起来。 对外的说法就是, 韩非确实是韩国细作,来离间嬴政和姚贾, 可惜君臣二人信任非常,韩非的计谋没有得?逞。 本来依照他的罪名,应该处死以儆效尤,但秦王爱其才,不?忍见其死,故不?杀之。 但王上的威严不?容挑衅, 若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他?, 安知以后会不?会有人消效仿, 所以就将韩非关了起来。 此外还告知韩国使团, 将秦王的斥责带回去给韩王,秦国不?日将兴兵问罪, 然?后就将人撵出了咸阳。 韩非被?扣下了…… 秦国还要对韩国用兵? 韩国使者们对视一眼, 均觉得?不?妙。 都说秦王欣赏韩非, 可连韩非都无法劝秦王改变主意?, 看?来秦国这次是铁了心要打韩国。 他?们不?会就这么亡国吧…… 使者们片刻都不?敢耽搁, 驾车疯狂往新郑赶。 先不?说韩王接到这个消息会如何一脸懵, 得?知韩非居然?被?从监牢转移到了长?安君府上时, 李斯也懵了。 自长?安君成蟜通敌被?诛后, 长?安君府就一直空着,不?过由?于当初建造时花了不?少心思, 地段又好,离咸阳宫足够近,以后多半也是要赏给某位公子,所以虽然?空着,却?没荒废,每日都有人来收拾。 想想看?,一个又大又豪华还干净的宅邸,把人囚禁在这儿,这是囚禁吗?这不?是让人度假来了吗? 尤其想到之前,他?原本要去监牢里“探望”韩非,酒菜都准备好了,结果到了却?得?知,长?公子有令,不?许任何人见韩非,为此甚至还留了两个禁军在那儿。 李斯是廷尉,禁军们见到他?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客客气气地请他?离开。 他?们明知道他?是廷尉,是长?公子的老?师,却?依旧不?肯通融,看?来正?是长?公子的意?思。 再一打听,长?公子居然?来过了?还与韩非谈了很长?时间? 谈了什么?此事不?会出变故吧! 果然?,第二日王上就下令,将韩非从监牢里转移到了长?安君府,只是将人囚禁起来,似乎不?准备再追究韩非的罪责。 对此结果李斯不?太满意?,姚贾更不?满意?,韩非挑拨离间,差点害死他?,他?本来还想再廷议时加把劲儿,劝嬴政杀了韩非呢,结果就这么放出来了? 连韩国使者都已经出了咸阳,看?来此事已成定局。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就是,王上最终还是同意?了攻打韩国。 当李斯找到姚贾时,他?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李斯用言语试探,也不?见他?态度急切,仿佛韩非诬陷他?离间他?和王上的事根本不?曾出现过。 不?愧是丞相,就是稳得?住。 见到姚贾如此,李斯到嘴边的话就咽下去了,看?来是无法说动姚贾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曾提出反对意?见,谁都看?得?出来,王上没有召集他?们商量,直接做下了决定,显然?这真正?是他?心中?所想,已经定下的事,绝无可能更改。 若他?们出面反对,只会让王上不?悦且起疑心,怀疑他?们的目的,多影响君臣之间的感情啊。 所以李斯放弃了,只能捏着鼻子接受韩非居然?活下来了这件事。 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导致王上做下这个决定的,一定是长?公子扶苏。 他?和韩非到底都聊了什么? 李斯心里揣着问题,接下来给扶苏上课都变得?积极起来,虽然?他?表现的并不?明显,扶苏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但扶苏并不?打算解答,就当自己没看?见他?的纠结。 韩非被?关在了长?安君府,扶苏也不?急着去见他?,虽然?自己救了他?一命,但不?用想也知道,韩非不?会感激他?的,很多事完全可以等韩国灭亡了再去说,更方便。 韩非:你礼貌吗? 收到秦王的宣战,韩王紧张得?夜不?能寐,根本顾不?上营救韩非,与一众武将大臣们不?眠不?休商议了两日,奢望着能想到一个办法自保。 他?何止是顾不?上去营救韩非,在听说这次是因为韩非离间秦王和丞相姚贾,才招致了如此祸事,他?就恨不?得?秦王直接将韩非杀了平息怒火,兴许就不?会祸及韩国。 这个韩非,整天吹自己多么有才能,结果呢? 别说营救,韩王现在杀了韩非的心都有。 韩王紧急召集军队,还向楚国发去了求救信息,说秦王有意?攻打新郑,韩国无力招架,只能向楚国求助。 若秦国只是想夺取韩国几座城池,楚国不?会理,但灭亡韩国可不?行! 韩国魏国正?处在秦楚两国之间,若它们两个灭了,唇亡齿寒,楚国也讨不?了好,于是李园与楚王商议后,毫不?犹豫派兵支援。 而秦国果然?整顿兵马,一时大河中?游风声鹤唳,韩楚两国军队严阵以待,然?后秦国大军呼啸着跑过来,又呼啸着跑过去。 他?们直接越过韩国,向北分三路兵马去攻打赵国了。 韩王:……他?娘的!又被?耍了。 韩非人是被?囚禁了,但他?的计策还是很好用的,嬴政欣然?采纳并顺便摆了韩国一道。 有即将开战这个铡刀在前,韩王就没心思管他?是否扣下韩非了,省了许多麻烦。 更妙的是,韩国居然?还求助了楚国,楚国慷慨相助之后,却?发现战事根本就没发生?? 楚国说好啊,敢耍老?子? 韩国:不?是你听我?狡辩! 楚国根本不?听,不?太友好地撤走了军队,并且决定单方面将韩国拉黑,拒绝再次提供帮助。 至于说,如果秦国再次想对韩国发动灭国之战怎么办? 楚国说不?可能,他?们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嬴政心情大好,听到扶苏提起自己有个要求,也大手?一挥表示:满足你! 扶苏惊讶:“您都不?问问是什么要求吗?” 嬴政:“什么都可以。” 上次扶苏提的要求就是去见韩非,然?后就解决了他?一个大难题,不?用忍着不?舍对韩非痛下杀手?了。 至于韩非仍然?心向故国,不?能为他?所用?就如扶苏所说,韩国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对秦国归心,一切可以等灭掉韩国之后再说嘛! 还是有希望的。 所以嬴政觉得?,扶苏向他?提要求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就像这次骗了韩王一样,会有意?外收获呢。 既然?这么说,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没想到嬴政这么大方,扶苏惊讶了一瞬就放弃思考,反正?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因此扶苏直接一兴奋地拍手?道:“太好了!我?就知道父王最疼我?,等徐夫人铸造好了匕首,我?也送父王一份!” 嗯,知道就好……等等! 嬴政:“你说什么?徐夫人?他?来了咸阳?” 扶苏:“没有啊。” 嬴政:“那你为何这么说?” 扶苏茫然?:“父王不?是说要满足我?的要求吗?我?就是想让桓将军把徐夫人带回来啊。” 徐夫人在赵国,他?不?好出去找,平时也不?方便跟嬴政借人手?过去找,这不?是正?好要打赵国了嘛,顺手?带回来呗,多方便。 听完扶苏的解释,嬴政:……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把大军当成部曲用了? 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也不?好反悔,且徐夫人可是最有名?的铸剑师,若能为他?所用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若是徐夫人不?肯来呢?” 扶苏笑?了一下:“这好办,我?给他?写封信,他?一定会来的。” 这么有自信?嬴政好奇扶苏要在信里写什么,就让扶苏现场写出来给他?看?,于是扶苏抄起一片白绢,提笔就写: “吾日前得?一匕首,言为阁下所铸,乃击之,应声而断,其名?非非耶?” 看?罢嬴政表情微妙,这话也太直白了。 翻译过来就是前几天我?得?了一把匕首,都说是你铸造的,听说你造的匕首削铁如泥,我?就想尝试一下,结果用普通的匕首一试,你做的那把匕首居然?断了? 说好的削铁如泥呢?都说你是当世最厉害的铸剑大师,其实都是吹出来的吧! …… 前线,刚刚夺下邺县的桓齮收到了加急送来的王令,桓齮第一反应是,王上对战事有了新的指令,这次是打哪座城呢? 一脸肃穆的桓齮将军打开了信,然?后一脸古怪地放下。 这事儿也值得?加急? 他?不?理解,但既然?是王令他?必须要执行,于是一边盯着军队攻打狼孟,一边派出一小队四处寻找徐夫人,终于在一座小城找到了对方,听说那城城外有一座铁矿。 嗯,铸剑师住在铁矿附近,倒也合理。 起初,徐夫人被?他?们找到时,拒不?肯从,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秦人士卒走。 然?后士卒们给徐夫人看?了下扶苏写的信,徐夫人当即气血上涌直冲脑门,好悬晕过去。 缓过来的徐夫人问士卒们:“这是哪个无礼之徒写的!” 为首的士卒瞬间拔剑,怒道:“放肆!竟敢对长?公子无礼!” “长?公子?秦王的儿子?” 知道了是谁在污蔑他?,徐夫人气笑?了,本来十分的不?情愿瞬间一个大反转,回房将自己得?用的工具和炼好的刀剑都带上,豪迈地对士卒说:“走!老?夫现在就跟你们去咸阳!” 去咸阳会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士卒说这不?急,哪能你一个人去呢,这太不?人道了。 于是半日后,终于集齐了徐夫人一家老?小的马车出发了,秦军还未班师,徐夫人就已经站在了扶苏面前。 徐夫人震惊:“你?” 第 157 章 来?之前气?势汹汹, 但徐夫人怎么也没想到,秦王长子居然这么小? 这让他如何骂得出口。 于是?徐夫人当场变脸,变得和蔼了许多, 不过信的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送给我的那封信可是长公子你写的?” 别是?有人代笔的吧, 想故意激怒他, 好诓骗他来?咸阳? 扶苏很自然地?点头:“对啊,就?是?我写的。” 徐夫人抚须皱眉:“可是?秦王授意?” 扶苏两手一摊:“没有啊, 是?我自己想这么写,不过,当时父王看到还想让我润色润色来?着,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带给你了。” 所以也就?是?说,那气?人的话都是?眼前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子想出?来?的!居然敢质疑他的铸剑术, 简直气?死老头了! 徐夫人指着扶苏, 内心有一万句脏话要说, 碍于他还是?个孩子, 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可知老夫所铸的匕首,别人捧着金子都求不到?” 扶苏点头:“知道啊, 您是?当世?铸剑师第一嘛。” 终于听?到一声夸赞, 徐夫人气?顺了不少, 然后就?听?到扶苏无辜地?说:“可是?你做的匕首真的被砍断了啊。” 怒气?再次上涌。 徐夫人冷笑?:“呵, 那不知断匕可还在?” 扶苏:“你想要证据啊?不用?这么麻烦, 把你随身?带的刀剑取一把出?来?试试不就?完了。” 徐夫人冷哼一声, 吩咐儿子取出?他最近的得意之作, 扶苏也给了吕滦一个眼神, 吕滦点头向前一步,拔出?一直捧着的短剑。 样式非常普通的一把剑, 只有剑身?上的花纹显露出?一丝不凡,但也仅此而已了,一看就?是?没什么名气?的铸剑师铸造的,徐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轻蔑道:“拙劣之作。” 扶苏笑?道:“好用?就?行了。” 口气?倒是?不小。 徐夫人觉得这秦王长子一定是?没见过市面,居然将这种普通的短剑和他铸造的剑放在一起比,今天他一定要让扶苏见识见识,什么叫宝剑! 结果?“铮”地?一声过后,徐夫人盯着地?上的两截断剑,仿佛石化一般久久抬不起头,徐夫人的儿子脸色苍白,嘴里喃喃道:“这可是?父亲的得意之作啊……” 扶苏挑眉,正要说什么,徐夫人猛地?抬起手制止儿子,声音洪亮地?说:“现在不是?了!它不配!” 然后抬起头眼神狂热地?问:“这是?谁做的?我要拜他为师!” 态度转变之快,直让人瞠目结舌,不愧是?大师啊! 徐夫人的儿子都噎了一下,想了想,这确实是?他父亲能做出?来?的事,就?捡起地?上的断剑默默退下了。 徐夫人话一出?口,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不太尊重?,咳嗽两声又?重?新问:“敢问长公子,老朽可否有机会面见这位大师?” 当然有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可以啊,我现在就?能带你去见他。” 徐夫人喜不自胜,跟着扶苏去了公输甘府中,得知这位居然是?公输家传人时,徐夫肃然起敬,随后又?有些疑惑。 不对啊,公输家不是?造机关的吗?什么时候铸造兵器也这么厉害了?难道是?造机关混不下去了要转行? 事实上,半个多月前,当扶苏找到公输甘,要求他铸造一把剑的时候,他也反思过这个问题,不对啊,我不是?造机关的吗?难道长公子真是?用?我太顺手了,什么都要我造? 但是?长公子要求,他就?算想不通也要照做,好在还可以请教其他铸剑师,于是?公输甘硬着头皮用?长公子教的方法炼出?钢,铸造了一把短剑。 那剑出?炉时,饶是?他不了解铸剑都忍不住尴尬地?摸鼻子,实在是?太差了。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剑,长公子却满意得不得了,还让人当着他的面试了一下那剑锋不锋利,出?乎意外的锋利,让公输甘目瞪口呆。 这就?是?他铸造出?来?的剑? 他有这个本事? 当然没有! 所以问题就?出?现在长公子教给他的炼钢法! 公输甘满怀激动,扶苏却将他的激动按下,不许他透露给任何人,说必须要等另一个人来?才可以说,原本公输甘还在疑惑这个人是?谁?如今见到徐夫人,公输甘悟了。 那样惊艳的炼钢法,也只有铸剑大师徐夫人才能参透得出?来?了! 两人互认为大师,当即开始了热烈的交流,因为误以为那炼钢法是?徐夫人给出?的,公输甘谈论起来?时格外自然,这让徐夫人大为震惊。 我还没开始问呢,他居然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这,这……如此慷慨!当为知己! 望着这分?外和谐的一幕,扶苏满意点头,他早就?叮嘱过公输甘,徐夫人是?一位谦虚低调的大师,不希望他研制出?新炼钢法这种事被大肆宣扬,所以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来?。 不得不说技术宅就?是?好糊弄,公输甘丝毫没有怀疑地?答应了,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穿帮。 至于公输甘铸造的那把剑为什么能砍断徐夫人的剑?只能说灌钢法是?个好东西。 谁说此时人已经能炼出?钢,比如徐夫人其实就?能,所以他铸造的剑才会无坚不摧,因为同时代其他人用?的都是?青铜或者铁。 但徐夫人囿于时代,炼钢的方法哪比得过后世?来?的扶苏,相比起徐夫人的块铁渗碳法,扶苏的灌钢法炼出?来?的钢硬度高杂质低,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花纹钢,到他前世?生活的年代仍然是?制造冷兵器的优选。 所以那个锋利程度根本不用?说,拿到战国就?是?秒杀的程度。 不过这东西好是?好,就?是?没办法拿出?来?,他总不能某天睡醒之后去跟他父王说,做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传授了他个炼钢法吧? 封建迷信好用?是?好用?,可他面对的是?一个求长生求到两千年后世?人皆知的人啊! 这他哪敢胡编自己有仙缘! 万一将来?嬴政不派徐福去求仙,改派他去,他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思考良久,扶苏决定再次使用?浑水摸鱼大法,把一个世?人皆知会炼钢的铸剑师请回来?,然后一切都推到他身?上,问题就?解决了! 如果?实在暴露也没关系,听?说楚国是?最擅长炼钢的,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说是?买到了一个楚国的奴隶,附赠一份炼钢法,虽离谱但也能用?,总能糊弄过去的。 如此,在扶苏的安排下,公输甘和徐夫人进行了深切交流,直到把扶苏教给公输甘的那点炼钢知识都掏空了,徐夫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内心感叹:秦国真是?人才辈出?啊,哦公输甘以前不是?秦国的?那秦国真是?聚集了天下贤才啊! 这种能够酣畅淋漓地?交流的感觉,真是?让人该死的着迷。 他早就?应该来?秦国的! 而从公输甘的角度:好险好险,幸亏他记性好,不然差点在大师面前露怯了。 交流过后,徐夫人迫不及待尝试了下的炼钢法,用?那钢铸造了一把新的,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剑! 应扶苏要求,徐夫人只做成?了两尺一寸的短剑,因秦尺较短,换算成?现代的长度,也就?不到五十厘米。 花纹钢铸成?后自带神秘的花纹,此前能够制作的百炼钢也有花纹,欧冶子用?其制作了许多有名的宝剑,比如他父王挂在腰上的那把太阿就?有。 所以自带花纹正是?宝剑的标志,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徐夫人见到公输甘铸造的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上面的花纹。 若扶苏拿出?来?的剑,剑身?上连花纹都没有的话,徐夫人恐怕就?不会说‘拙劣之作’,而是?直接跳脚:“这种人也配跟我比?!” 而新铸成?的这把剑,花纹尤其漂亮,即使不做其它装饰也足够耀眼了。 不过考虑到它的用?途,扶苏还是?让徐夫人在剑鞘上刻出?了日月山河的图案,徐夫人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图案刻上去。 不过心里大概已经能猜到这把剑的去处。 日月山河四种图案,只有在冕服上才会同时出?现。 …… 徐夫人来?秦国一个月后,秦也到了瑞顼历新年的日子。 扶苏不用?伍佐帮忙,亲自捧着一个盖着锦缎的托盘去见嬴政。 托盘都快有扶苏的手臂长了,他端着进来?实在是?抢眼,尤其还盖着布,顿时引起了嬴政的兴趣。 “这是?何物??” 扶苏将托盘高举过头顶,低头道:“父王,这是?我送给您的新年礼物?。” 嬴政挑眉,还不待说什么,扶苏又?火速抬起头:“来?个人接一下吧,够重?的。” 真是?……正经不了一秒。 嬴政左手边的内侍立刻上前接过,这机灵劲,简直秒杀右边那个,伍佐也比不上。 扶苏瞟了一眼,没太在意,托盘被放到嬴政面前,嬴政看了一眼,又?看向复苏。 “你今年准备了什么新东西?” 新年礼物?还是?扶苏第一个发明的,以往宫中也没有这个习俗,但架不住扶苏卷啊。 为了跟亲爱的父王更亲近,他从‘记事起’开始,每年都会为嬴政准备一份新年礼物?。 突然收到礼物?,嬴政自然是?惊喜,身?为父王更是?不能亏待自己的孩子,于是?每次扶苏送了什么,过段时日总是?会加倍还到他手里,扶苏一点都不亏。 明年收到礼物?本就?是?惊喜,偏扶苏还有许多巧思,每年的礼物?都足够新奇,还都是?嬴政能用?得上的。 心情愉悦的同时,他甚至开始对每年的礼物?有了期待。 后宫其他公子的母亲们咬碎了牙,被迫花大笔的金子跟风,不跟不行,不然只有长公子送,其他公子都不送,显得只有扶苏一个聪明人,那她们的儿子不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还是?幼崽的弟弟妹妹们被迫加入内卷,每年也花了不少钱,可惜跟风的永远比不上第一个出?头的,在嬴政这里,唯一期待的还是?扶苏送的礼物?。 看这形状是?个不到三尺的木盒,礼物?装在盒子里,居然还要盖一层锦缎?这重?视的程度可是?以往没有的。 本来?连着守了几?年,对礼物?稍稍有些免疫的嬴政,顿时激起了不亚于第一次见到礼物?时的兴趣,他十分?期待。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这个嘛,您打开就?知道了。” 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竟然还卖关子?嬴政挑眉,手顺势搭在托盘上,一把抽走锦缎,看到了玄色布满精致花纹的木盒。 扶苏似乎格外钟情这种花纹精美的东西,经由?他的要求制作出?来?的东西,图案总是?比宫中其它事物?精美得多。 众所周知,在没有纸张丹青得不到发展的战国时代,那花纹只能用?粗狂来?形容。 直白点说就?是?丑。 扶苏接受不了,指导匠人学会了好几?个后世?常见的纹案,总算解救了自己的眼睛。 起初嬴政怀疑,扶苏是?受了楚夫人的影响,后来?发现楚国的东西也没这么精致。 想想经由?扶苏挑刺后,庖厨们改良过的膳食。 可能他天生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富贵人吧。 …… 今日送到嬴政案上的这个木盒,纹案比以往的更精致,但似乎换了新花纹,精致中又?带了丝肃杀之气?。 嬴政仔细一看,那木盒上绘制的居然是?一副游侠执剑对打的图案,心有所觉,打开木盒一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柄精致的短剑。 不过精致虽精致,比起前面几?年的礼物?,这短剑似乎没有什么出?彩点地?方,何至于如此重?视? 扶苏似乎料到了嬴政的疑 殪崋 惑,催促道:“父王,快把剑拔出?来?试试!” 嬴政依言为之,“铮”地?一声,宝剑出?鞘,银白色的剑光瞬间飞跃而出?,晃花了几?人的眼睛。 内侍们赶紧捂住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嬴政却眼睛一眨不眨地?顶盯着手中这把短剑,银光过后,看清上面格外突出?的花纹,再想想扶苏极力要求带回秦国,却一直拦着不让他见的徐夫人,嬴政心中有了明悟。 “此剑可是?徐夫人所铸?” 嬴政语气?很淡定,有了欧冶子铸造的太阿剑,世?间宝剑皆入不了他的眼,徐夫人的剑虽然也是?宝剑,但也仅此而已了。 “父王神了,您怎么猜到的!”扶苏惊讶。 “不过,这跟他以前铸的剑可不一样!”扶苏神秘兮兮的说,“徐大师说,这把宝剑一出?世?,以前所有的剑都是?破铜烂铁了,没有一把能比得上它的光辉!” “口气?倒是?不小。” 这徐夫人不会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吧? “是?真的!不信父王您试试!” 嬴政不相信他说的话,扶苏格外激动,当即就?命人去取把剑来?,还特意要求一定得是?宝剑。 砍断普通的剑展现不出?来?它的优势,必须是?宝剑! 闻言嬴政瞄了眼太阿,扶苏连忙伸出?尔康手:“这个不行。” 太阿就?这么一把,砍断可就?没有了,而且这是?秦王亲政时要佩戴的道具之一,现在砍断了,以后他用?什么啊! …… 因为扶苏强烈要求,最后换上了一把相对来?说普通的宝剑,但也是?万人难求的那种,可在扶苏送的这把短剑下,连一招都撑不住。 两剑相接之时,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随后那把万人难求的宝剑就?断成?了两截,而短剑却连个缺口都没有。 嬴政眼睛一亮:“果?然是?把好剑!” 扶苏骄傲抬头:“那当然!这可是?我送给父王的礼物?,岂是?那些凡物?可比!” 嬴政心情不错,带着笑?意揉了揉扶苏的头,说:“徐夫人果?然是?铸剑大师。” 果?然他的想法没错,扶苏每次提的要求,刚好都能帮到他的忙。 若军中皆有如此神兵利器,何愁大军不能所向披靡! 虽然,嬴政也清楚,这样的宝剑不可能人手一把,但既然技术进步了,那军队是?不是?能用?上被淘汰的款了!比如地?上躺着的那种。 想到这,嬴政眉梢上透着喜意,将徐夫人夸了又?夸,那程度过于夸张。 扶苏托腮,早知道把徐夫人也带来?了,听?了这一顿夸,还不得激动得当场发誓效忠。 等嬴政的兴奋劲儿过去了,扶苏才又?说:“父王,我让徐大师铸造这把剑的时候,公输先生也看到了,他发现徐夫人所用?的‘铁’刚硬无比,说若是?用?在箭矢上,说不定能穿透敌人的铠甲!” 嬴政豁然起身?,连刚得的宝贝短剑都扔到了桌上。 “此言当真?!” 锋利的宝剑固然能令他欣喜,但若是?能制成?箭矢,穿透铁甲,那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攻城利器啊! 扶苏认真点头:“是?真的,我来?之前,公输先生已经命人制作新的箭矢了。” 嬴政闻言,连道三声好。 公输家,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而惊喜的还在后边呢。 第 158 章 在徐夫人忙着铸剑的时候, 扶苏也没放过公输甘。 身为公输家,公输甘的嗅觉十分敏锐,在见到这?种新型钢铁后, 立刻想到了可以应用在他做的攻城机关?上, 定然能事半功倍。 而且这?种钢铁制作起来并非十分困难, 成本没那么高,完全可以大量生?产然后用?在机关?上。 不过, 此时常用?于攻城的还是云梯和投石车,扶苏觉得在这些上面用钢制的好像没必要。 于是他蠢蠢欲动,看了眼某个禁军背着的弓箭问。 “先生?,我?听说攻城时除了用?投石车投石之外,还会用?弓箭朝城楼上扫射?” 公输甘点头:“确实如此。” 投石是为了破坏城墙,射箭是为了杀死守军, 或者为云梯登墙做掩护, 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 弓箭射的距离没有投石车远, 弓箭手都得往前站,更容易被城墙上的人射死, 也很危险。 扶苏说了这?点, 然后又?道:“既然投石车可以投得更远, 为何不用?投石车去射箭呢?” 这?样?不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嘛。 公输甘闻言觉得长公子真是童言稚语, 说:“投石车只能投石, 哪能……” “可是投石车和弓箭很像啊, 为什么不能一起?用??”扶苏疑惑。 公输甘愣住了:“很像吗?” 扶苏猛点头:“很像啊!” 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 扶苏带公输甘出了城, 当然少不了蒙毅跟谁,不然他这?个年纪可不敢让他出城。 扶苏找到一出空地, 命人抬出刚去找蒙恬借来的投石车投石,同时安排一个禁军在旁边射箭。 当投石车和弓箭同时发力,石头和箭矢就沿着一个轨迹飞了出去,以前没注意不知道,今天?一看,这?飞出去的路线真的是一模一样?啊! 那可不嘛,都是抛物线。 思路被打?开?的公输甘回去之后就魔怔了,每天?盯着投石车和弓箭捣鼓,蒙毅见过一次后,偷偷拉过扶苏问:“公子,这?公输先生?不会是疯了吧?” 扶苏:“啧,什么疯了?这?是在创造,创造你?懂吗!” 蒙毅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不懂。” 扶苏:“总之就是,等他创造完了,以后攻城就不只有投石车了,这?东西会比投石车更厉害!” 蒙毅两眼放光:“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 蒙毅欣喜若狂,蒙家三代为将,他可太懂堪比投石车的东西是什么含金量了。 若是公输甘真能做出来,绝对是秦国的第一大功臣! 蒙毅兴奋过后呆呆道:“不愧是公输家啊!我?还以为他只会做桌子椅子呢。” 扶苏瞥蒙毅一眼:“小声点,小心他打?你?。” 打?是不可能打?的,公输甘又?打?不过蒙毅。 不过,若公输甘真做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蒙毅甘愿被打?。 此后数日,扶苏没带任何人,每天?自己跟公输甘待在一块儿?,时不时提一些?天?马行空的建议。 公输甘本来就有了一些?想法,只是摸不着头绪,有扶苏这?么一干扰,倒是让他捋清了头绪,不久之后,凌乱的头发下眼睛比灯泡还亮。 “此法可行!” 再然后,到了扶苏要向嬴政献上礼物的时候,公输甘终于做出了成品:一架攻城连弩。 这?种连弩一次能发十支箭,威力大,但体积也大,一个人根本扛不动,多是一个军队配备几架,用?来攻城的。 张云的《咸通解围录》曾记载这?种道:南蛮有执旗者傅城发静塞弩,贯之。西蜀弩名尤多,大者莫逾连弩,十矢谓之群鸦,一矢谓之飞枪,通呼为摧山弩。 摧山弩,从名字就可以听出来它有多猛。 而这?连弩,本应是几百年后由诸葛亮发明出来的,提前被扶苏抄出来了。 他在心中默默道:对不起?了孔明大佬。 制造出来连弩还不算,公输甘又?开?始肝连弩特用?的箭矢。 不愧是名字里带“甘”的人,真的浑身是肝,等徐夫人造好一把剑,公输甘也把箭矢做好了,只等王上检验。 嬴政听到这?种好消息哪里还坐得住,竹简都不批了,衣服也不换,直接就要出宫去试验连弩的威力。 扶苏在后面追着喊:“父王!父王你?把剑带上!” 这?外面刺客这?么多,带把剑啊!不然他何必送短剑呢。 嬴政回身接过短剑,道:“你?也来。” 扶苏疑惑:“啊?” 嬴政不说第二遍,转身就走,扶苏赶紧跟上。 扶苏跟公输甘走那么近,能炼制这?种新型钢铁的徐夫人也是扶苏强烈要求带回来的,多半就是他介绍两人认识的,若连弩真有扶苏所说的那种威力,扶苏功不可没! 既然如此,去试验连弩时,当然要把他也带上。 还是上次那个空地,试验的东西却变成了连弩,这?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让蒙毅很兴奋,晃来晃去,被蒙骜照着脑袋拍了一巴掌。 蒙骜已经八十岁了,蒙毅连像以前跟他呛声都不敢,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这?次蒙家除了蒙武全员到场,因?为之前扶苏透露出来的口风,蒙骜一改退休画风,强烈要求到现场看看。 对于这?位为秦国征战数十年的老将军的要求,嬴政自然无有不应,于是蒙骜直接拉着两个孙子来了。 这?种在王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没准能直接解决小孙子的就业问题。 为了完整试验出连弩的威力,扶苏还让人在不远处仿照城墙建造了一片土墙,墙上放了几个穿着铠甲的稻草人。 公输甘向嬴政请示,得到命令后立刻道:“放箭!” 早已操作熟练的工匠们张弓扣箭,须臾,箭矢飞射而出,狠狠扎在土墙和稻草人身上。 嬴政甚至看见那些?稻草人直接被箭矢的冲击力带倒了! 那些?稻草人可是不仅扎进了土墙,还穿着铁甲的! 要知道现实中守城门的士卒根本穿不起?铁甲,长官才能穿皮甲,普通士卒穿的都是布衣! 派了两人去土墙边查看,回来向嬴政禀报,不仅墙上被射出一个大洞,就连稻草人身上的铁甲也被射穿了,嬴政听罢惊喜得久久不能回神。 连弩配上钢制的箭矢,威力竟然如此恐怖!若两月前的桓齮手中有此物,何愁打?不到邯郸! 嬴政大喜,赏公输甘,也赏徐夫人,拉着两位忠臣说了许多话,甚至当场就想给二人封侯。 好在理智还在,知道这?连弩还未用?过,他们二人还不算有功,必须得在战场上用?过之后,才好论功行赏。 而除了连弩之外,公输甘又?献给嬴政另一样?东西。 “这?是……楚国弩?”嬴政望着手里缩小版的连弩,不确定道。 主要是这?东西还不如正常弓箭的一半大小,长度约等于他半个手臂,也太袖珍了。 公输甘忙道:“并非如此,王上,臣制作连弩时参照了楚国弩,但做出攻城连弩后,又?仿照其?制作出了这?种单人可用?的连弩,只是一次只能射出三支箭,不如攻城连弩。” 不过防身还是没问题的。 这?当然又?是扶苏的主意,保护亲爹的人身安全,他是认真的。 眼看着统一六国就要提上日程了,接下来的刺客套餐不能不防啊。 省得提心吊胆的同时,还要被后世?嘲笑咸阳治安不行。 嬴政按照公输甘教的,将缩小版连弩绑在袖子里,对准附近的一棵树,手心一扣,三支缩小的钢箭急射而出,直接扎进了树干里,只余箭尾在外颤动不停。 嬴政问:“这?箭也是用?新钢做的?” 公输甘点头:“是。”他从仆从手上拿出木盒,是熟悉的画风。 嬴政回头看了扶苏一眼,扶苏拒绝接收信号,抬头四处张望,只当跟自己没关?系。 “这?些?盒子□□一百支箭,还有两把连弩,都是给王上防身所用?。” 嬴政:“寡人身边有禁军守护,用?不上这?些?东西。” 扶苏一听,冲上去扣住盒子,往嬴政身边的内侍手上一塞。 “哎呀父王,这?可是好东西您就收着吧。” “再说了,您不收下我?哪好意思用?啊。” 一共三把连弩,当然是他和父王母亲一人一把了!别人想要自己做去! 就知道又?是扶苏的鬼点子。 既然如此,哪怕嬴政觉得自己用?不到,也将连弩收了下来,扶苏这?才笑了,拉着嬴政袖子说:“父王,这?东西正好藏在袖子下面,所以我?给它取名叫袖弩,您觉得怎么样??” 嬴政:“袖弩?倒也贴切。” 说着,他解下腰间短剑:“那这?把短剑叫什么?” 啊?这?还要取名吗?扶苏茫然。 好像,似乎,是要取名的。 想起?太阿湛卢鱼肠,人家都是有名字的,这?短剑可是当前最好的一把剑,不取个名字那里说得过去。 可扶苏是个取名废啊! 这?根本是在为难他! 冥思苦想许久,他想着要不干脆从前世?抄抄作业,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前世?网络上搞怪的梗。 扶苏弱弱道:“要不就叫‘德’……” 嬴政不解:“德?是何用?意?” 扶苏:“嗯……孔子不是说,要以德服人嘛,这?剑这?么锋利,不管架在谁脖子上,他都得喊服,所以它就叫德。” 嬴政:“……” 在场所有人:“……” 虽然大秦不奉行儒家,但是这?个“以德服人”的解释也太离谱了吧! 简直跟屈打?成招异曲同工。 当发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有可能是个文盲时,嬴政整整一天?积累下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说:“从明日开?始,你?就跟着儒家博士学《论语》,每日抄一遍,直到会背会解为止!” 在竹简上将整部论语抄一遍,还是一天?一遍,要死人的吧! 而且,“父王,为什么要跟着博士学?李先生?也可以教我?!” 李斯好歹是大儒荀子的学生?,有他在还用?得着去找其?他博士? 再说了秦国的博士团那都是什么二五仔,背叛简直成了一种时尚,他才不想进去排雷。 嬴政无情驳:“李斯教你?律法就够了。”况且看看李斯教的什么玩意儿?!以德服人能是这?么解释的嘛! 反抗无效,扶苏垮起?个脸,蔫蔫地跟着往回走。 等嬴政走远了,蒙毅终于释放出了强忍的笑意:“噗嗤——” 扶苏敏锐抬头:“笑什么?你?跟我?一起?学!” 蒙毅惊恐急呼,扶苏一把捂住他的嘴:“别想反对,反对无效,明天?我?派马车去接你?!” 太好了,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大家都是伙伴,怎么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受学习的苦呢。 蒙骜知道这?是好事,直接替蒙毅答应了下来。 “听话,跟着长公子好好学。” 蒙毅哪敢反抗蒙骜的话,这?下垮起?脸的就变成他了。 扶苏顿时开?心了不少,然后大发慈悲放过蒙毅去找蒙恬了。 “大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蒙恬躬身揖礼:“长公子有令,臣定竭力去办。” 扶苏摆手扶他站直:“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一点小忙,不过这?事儿?非你?不可。” 蒙恬沉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是什么?” 扶苏:“咳,就是,你?听说过毛笔吗?” 第 159 章 这……完全没听说过。 蒙恬羞愧低头:“恕臣浅薄, 敢问公子,这毛笔是何物?” 不知道就对了,因为你还没发明出来啊。 扶苏尴尬了一秒, 解释道:“就是你有没有见过匈奴人画图?忘了之前是谁说的?, 匈奴人为了方便, 直接用兽毛蘸着兽血在兽皮上作画,比刻刀好?用多了, 你说咱们?能不能仿制一个?。” 初听是匈奴所制,蒙恬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是顺着扶苏说的?想了想,似乎可行? 主要是一想到匈奴就想到上马作战,很多时候主将?的?指令都是在马上写完传下去的?,毕竟打?仗嘛, 哪有舒坦的?时候。 一旦将?场景换到马上, 蒙恬立刻就对比出了毛笔和刻刀的?优劣来, 似乎这毛笔确实比刻刀好?用许多! 蒙恬越想越觉得这真的?是个?好?东西, 略带些克制的?兴奋问到:“公子是想让臣做几支毛笔出来?” “对,没错。” 本来就是你发明出来的?, 将?这事交给你绝对不会有错的?。 不过扶苏又提了点?意见:“就是这匈奴人蘸兽血也太野蛮了, 我还是喜欢用墨。” 蒙恬也赞同:“这是自然, 如何能让公子用兽血那样的?腌臜物。” 接下来, 两人就开始讨论这毛笔该往哪个?方向发明, 说着说着扶苏还跑题了一点?。 “哎我发现炭条写字很好?用, 就是写在竹片上一蹭就掉了, 留不住, 真可惜。” 蒙恬:“是啊是啊。” 扶苏:“要是有一种东西能让墨条写的?字蹭不掉就好?了。” 蒙恬:“有吗?” 扶苏:“你想想办法。” 蒙恬:“……臣尽力。”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行渐远,分外和谐, 徒留蒙毅一个?蔫哒哒地在后面?龟爬。 至于蒙骜去哪了? 天呐怎么能让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自己走路呢?当然是早就被轿子抬下去了。 一路上扶苏拉着蒙恬说个?不停,从笔说到墨,又从墨说到竹片,他嫌弃竹片写字太费手,想弄一个?跟白绢兽皮一样柔软的?,能直接用毛笔书写的?东西。 蒙恬:“这有点?难。” 扶苏:“你再想想办法。” 蒙恬:“……行吧。”劳碌是我的?宿命我知道。 不过扶苏还不至于这么资本家?,只给指标不给提示,他随口说,既然竹片硬不好?用,要不把它?煮软了,说不定就能用了呢。 于是蒙恬回家?就开始煮竹片,同时也没忘记发明毛笔。 比起?凭空造纸来说,发明毛笔可太简单了,只需要找一根细的?树枝,在前头?绑上捋好?的?兽毛,毛笔就完成了。 见到成品的?扶苏:“……过于潦草。” 于是蒙恬拿回去改革再改革,最?后终于学会了将?兔箭毛夹在劈开的?竹杆中,捆紧再涂漆,终于能用了。 扶苏:“马马虎虎吧。” 不能要求太多,慢慢改良呗。 与此同时,跟煮竹片斗争了几日后,蒙恬不得不改用相对柔软一些的?树皮,扶苏往锅里看?了一眼问。 “只能用树皮吗?” 蒙恬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锅:“那还能用什么呢?” 扶苏:“既然要做出和白绢一样柔软的?东西,那应该跟织布差不多吧。” 于是在扶苏刻意引导下,蒙恬又往里面?扔了许多破布,破渔网,麻布,乱七八糟的?看?得人头?大。 用扶苏的?话说就是,反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随便试。 蒙恬一想也对,就跟着扶苏一起?挫、捣、抄、烘,历经几天的?时间,终于!他们?得到了一沓轻薄的?黄纸! “这,公子,这是不是成了?”蒙恬难忍激动。 扶苏双眼紧紧盯着这沓粗糙的?黄纸,粗糙到若是放在前世,哪怕老板卖他一块钱,他都会觉得亏了,此时却捧着一张纸爱不释手。 十年了!他终于再次见到纸了! 扶苏带着怀念的?笑意回道:“成了!” 不过成是成了,蒙恬又被新问题困住:“但是这应该叫什么呢?” 扶苏:“我曾听母亲说,楚人会用麻制成一种叫麻纸的?东西,只是用处不大,没有普及,听母亲的?描述,那麻纸与此物相差仿佛,不如就叫它?纸吧。” “纸?倒也合适。”蒙恬点?头?。 既然有东西可以参照取名,蒙恬自无?不可,况且这东西是长公子要求做的?,也是长公子出主意最?多,由长公子取名再合适不过。 于是二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再然后,嬴政看?着扶苏交上来的?每日论语作业,陷入了沉思。 “这是何物?” 扶苏:“这是纸,是蒙恬大兄做出来的?!我跟他说,用竹简抄论语实在太累了,他就做出了纸让我写字,父王,大兄实在太好?了!” 提到蒙恬,扶苏星星眼加星星眼,极尽赞美,嬴政难得和扶苏思想同调,他也觉得蒙恬不错,适合接替大父蒙骜的?衣钵。 不过,他怎么不知道蒙恬还有这种本事? 看?见那叫‘纸’物件上面?端端正正的?字,嬴政坐直了身子。 扶苏适时从身后掏出一副笔墨,道:“父王,这个?毛笔也是大兄做的?,据说匈奴人爱用这个?,在马上都可以写字,大兄给改了一下,在纸上写字贴别方便!有了这个?,以后您再批阅奏章就不会这么累了!” 竹简本身就很重,每天批阅的?竹简都得让内侍们?用车拉过来,拿着累,刻字也累,尤其嬴政还是个?工作狂,真真是案牍劳形。 换成纸制的?奏章之后,虽然他还是改不了工作狂的?习惯,但至少没那么伤身体了。 没想到,扶苏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抄论语更方便,而是他批阅奏章不会累到。 感受到儿子的?关心,嬴政眼底微暖,摸摸扶苏的?头?说道:“你有心了。” 扶苏又解释了一下,楚国本就有麻纸,蒙恬只是在麻纸的?基础上加了树皮破布,如此他能制作出纸,也算合情?合理。 看?完扶苏的?‘作业’,嬴政隐约窥见了纸笔的?优势,迫不及待蘸上墨在空白的?纸上写起?来。 质地轻薄却又不似白绢那般柔软,似乎……比白绢还好?用? 嬴政皱眉,问扶苏:“你方才说,这纸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扶苏:“就是一些树皮,麻,破布,渔网。” 比白绢好?用就算了,居然还比白绢省钱?! 嬴政微微震惊,随后就是一阵喜意,连道:“好?,此物甚妙,赏蒙恬珍珠一斛!” 他大秦国运蒸蒸日上,又灭了二周,合该为天下共主,偏偏那些自诩学富五车的?学者?们?,总是抨击秦国蛮横,文风不盛,不仅自己不肯来秦国,连弟子也要扣着不许他们?来,真是气煞人也。 如今有纸笔这样方便传道著书的?好?物,何愁不会有人来! 因此,嬴政问了问扶苏纸笔的?产量后,就大笔一挥命人建造了一个?小型作坊,专门生产纸笔,至于负责人……嬴政顿了顿。 他本来是想让蒙恬去管,毕竟这两种东西都是他做出来的?,但蒙恬可不是闲人,他马上就可以随父亲蒙武一起?征战沙场了,哪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可若蒙恬不能去,又能让谁去呢?派其他与蒙恬五无?关的?人去,岂不是分薄了他本应该有的?好?处? 见嬴政为难,扶苏提议:“这好?办,让蒙毅去呗,反正他们?是兄弟。” “蒙毅?”就是前几日跟随他们?一起?去试验连弩的?小子,蒙骜的?小孙子,这个?嬴政知道。 不过比起?沉稳可靠早就入伍历练的?兄长蒙恬,蒙毅还是个?跳脱的?猴儿,一直被蒙骜拘在家?中。 算算年纪,也已经及冠了,倒是可以安排些差事,况且关管着作坊而已,稳重不稳重的?倒也不碍事,只需要忠心就好?。 而蒙家?人最?不缺的?就是忠心了。 因此嬴政痛快地应下:“那就让蒙毅去吧。” 得知嬴政大量制造纸笔的?用处后,扶苏踊跃提出意见:“顺便宣传一下,我的?老师里面?也有儒家?博士,欢迎儒家?都来秦国!” 嬴政看?他一眼:“忘了《五蠹》中说的?是什么了吗?” “当然没忘,言谈者?饰说嘛,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来秦国的?!到时候让他们?去六国游历,多讲讲秦国的?好?话,说不定别人就信了呢。” 哪有那么简单?真是孩子气。 儒家?那群人才不会为秦国说话。 扶苏撇撇嘴,那可不一定哦,他就不信儒家?一个?想写书的?都没有。 等?他们?的?纸张问世,能用纸写的?东西,谁还愿意用回竹简啊。 但是嬴政并不接受他的?提议,扶苏也没坚持,大不了等?纸张售卖出去之后他再提。 传令兼送珍珠的?谒者?去了上卿府传令,谒者?刚走扶苏就到了,去找蒙骜邀功。 “上卿,我帮蒙毅找了个?铁饭碗啊,怎么样?” 蒙骜:“铁饭碗?” 扶苏:“纸张作坊啊。” 蒙骜恍然大悟:“哦,”然后笑道,“不错不错,是个?好?去处。” “不过,蒙家?的?人还是得上战场才对,以后蒙毅……” “您放心,我不会埋没他的?。”扶苏认真保证。 蒙骜定定看?了扶苏一眼,闭上眼躺会躺椅:“不错,不错……” 既然这样,那他就放心了。 * 因为纸张和新钢的?出世,秦国暂缓军事行动,打?算开始搞工业了,但在各方开工之前,扶苏想到了一件要命的?事。 为此扶苏特意跑到章台宫去睡了一觉。 看?着在偏殿睡了一个?时辰还不起?身的?扶苏,嬴政不理解,这可是章台宫大殿,整个?秦国最?庄严肃穆的?地方之一! 在这儿扶苏居然能睡得着觉? 扶苏:我也不想的?啊,可谁让这个?办法好?用呢。 约摸一个?半时辰之后,扶苏终于睡饱了,闭着眼睛缓一会儿,确定头?脑清醒后,就开始了影帝级的?表演。 第 160 章 嬴政本来正在用新制的纸笔练字, 昨日试用?时就发现了,可能是?初用?毛笔不习惯的原因,写?出?来的字软趴趴地, 有失王上的威严。 所以在将纸笔赐给大臣们的同时, 嬴政也开始了练字, 不然以后批阅奏章,字太丑也不合适。 正练习着呢, 偏殿的内侍急忙来报,说长公子从梦中惊醒,似乎受了很大?惊吓,您快去看看吧。 嬴政疑惑皱眉,扶苏从出?生起就比别的孩子省心,这点也是?在他陆续有了其他孩子之后才?发现的。 扶苏不仅很少哭闹, 也不像别的孩子容易受到惊吓, 怎么今日居然被一个梦吓到? 难道, 这个梦有问题? 带着猜测, 嬴政来到偏殿,内侍正在给扶苏擦汗, 还递上?了一杯温水。 扶苏喝水时, 那个内侍面上?带着安抚的笑容, 安慰他:“长公子莫怕, 这是?在章台宫, 有王上?在呢, 别人伤害不了您的。” 扶苏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之前那个被他认为?很机灵的内侍。 刚才?他假装从噩梦中惊醒, 装成自己被吓到了的样子,折腾了好一会儿?, 其他的内侍都害怕得恨不得跪下,只有这个内侍不仅不害怕,居然还敢来安慰他? 他果然机灵,心细又胆大?,是?个人。 扶苏来了兴趣,问:“你叫什么名字?”说完喝了口?水。 主人问名字,这是?记住了你打算重用?的意思?,其他内侍原本?都垂着头,此时也忍不住微微抬头,从眼?角露出?一丝羡慕。 安慰扶苏的内侍却不卑不亢地回道:“奴婢赵高。” 扶苏顿住,看他一眼?,嘴里的水都无意识地吐回了杯子里,显然已经震惊到呆滞。 扶苏直勾勾地盯着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你说你叫什么?” 赵高不解,小心地再次回答:“奴婢名赵高。” 扶苏:“哪个高?” 赵高:“高山的高。” 扶苏战术后仰:“呵呵。” 赵高手指微微收紧,不明白长公子为?什么突然笑起来,难道是?他有什么不妥? 该不会就这么得罪长公子了吧? 赵高心里一沉,不等他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扶苏把水杯往他手里一放,假笑着夸了一句:“真是?个好名字。” 转过身直接冷脸,好个屁! “你这是?无事了?” 嬴政走入偏殿,发现扶苏安静地坐在榻上?,并非像内侍说的惊慌样子。 “父王!”看见嬴政,扶苏急切地起身,嬴政手向下按。 “坐着吧。” “不是?,父王,我?有事要告诉你。” 扶苏过来拉住嬴政袖子,对内侍说说:“你们都下去。” 内侍们应声退下,扶苏着重看了一眼?赵高,心里想着得想个办法验证一下,这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赵高。 不过这都是?之后要关心的事。 等内侍都出?去后,扶苏拉着嬴政让他坐下,没办法,身高差太多,不这样根本?没办法说悄悄话。 嬴政不明所以地坐下后,扶苏神秘兮兮趴在他耳边说起了自己的梦境。 大?地崩裂,屋舍倒塔,遍地都是?凌乱的尸骨,正因如此,他才?会产生梦魇。 扶苏描述的画面很真实,就像真的亲眼?见到地动发生了一般,由不得嬴政不信,因为?从扶苏出?生到现在,咸阳从来没发生过地震,他若不是?真的在梦中所见,又如何描述得出?来呢。 所以嬴政听着听着,本?来不以为?意的态度逐渐变得认真。 “你梦见了地动?” 扶苏似乎心有余悸:“是?,而且不止一次,似乎是?在第?一次地动之后,房子都重新盖起来了,又出?现了一次。” 对不起了,才?发过誓绝对不碰封建迷信,免得将来解释不清,但是?地震这种事,还是?提前预防比较好,不然真的太要命了。 他当然没有真的做噩梦,这些都是?编的,包括向嬴政描述的惨烈画面,都是?上?辈子在新闻中看到的画面,自然真实。 扶苏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今年已经是?秦王政十五年,今年有一场大?地震,秦王十七年同样有一次,而且那一年还有饥荒,真是?命运多舛。 嬴政还想再问一些细节,比如具体是?哪里地动?第?二次地动又是?什么时候? 可惜这个扶苏就无能为?力了,他能记得这两年有地震已经是?记性好了,主要是?这个具体的时间地点,书上?也没写?,他自然无从得知?。 得到这个答案,嬴政略有些失望,不过心里也清楚,上?天能够示警就已经是?万幸,不能强求、 虽然第?二次地动不知?是?何时,但第?一次就在今年,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嬴政马上?下令,让秦国上?下都准备应对地动。 接到这条王令的大?臣们一头雾水,不明白王上?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嬴政告诉他们,昨日长公子祭告先王时得到上?天示警,秦国将有地动,却不知?具体在哪里,所以才?要求他们早做准备。 这种说法有人信有人不信,甚至怀疑长公子一个孩子,该不会是?在编谎话骗人吧? 但既然长公子是?在祭拜先王时得到的提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不仅是?怀疑长公子,也是?在怀疑先王。 辱及先王,纵使王上?不想追究他的罪名都不行?了,这纯粹是?自己找死。 所以大?臣们还是?按照嬴政的吩咐准备了起来。 而一月之后,果然发生了地动,幸好只是?一座小城,并非咸阳和雍城,不然又要被六国的博士们拿去做文章了。 有了扶苏的示警,此次地动伤亡不大?,不过房屋倒塌了许多,这在冬日简直是?要命的事情。 此时的中原大?地,还不是?未来基建狂魔的模样,想在几天内建造出?能容纳所有人居住的房子,这根本?不现实,可那些无家可归的黔首也不能不安置,不然他们没死在地动,也要死在大?雪中了。 治粟内史负责督管全国工匠,嬴政遂召他前来商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黔首们尽快住进屋子里。 可惜内史也没有对策,毕竟工匠们的水平不可能在一天内突飞猛进,而且冬天地太硬,根本?挖不动。 想在彻底入冬之前让他们都住进泥巴房子里那是?不现实的,只能搭建一些茅草屋。 嬴政想了想,茅草屋就茅草屋吧,本?来黔首住茅草屋的也不在少数。 得知?经历过地震的黔首大?多没有屋子住,不得不住进不保暖的茅草屋之后,扶苏心里不太舒服,他似乎帮到了忙,又似乎没帮到。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改进下秦国的泥瓦匠了? 水泥作为?穿越者盛行?利器,自然是?最?优选,可扶苏不会做这玩意儿?,早知?道有今天他上?辈子就进工厂。 不过水泥弄不到,烧砖他倒是?多少了解一点,但烧砖需要大?量的煤炭,偏偏七国之中煤矿产量最?丰富的那个,还是?个硬骨头。 真是?麻烦。 看来,先打赵国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话虽如此,打赵国却不能急于一时,因为?警惕着很有可能会出?现的第?二次地动,秦国打法保守了不少,选择先挑个软柿子捏捏。 然后韩国就倒霉了。 本?来历史中,因此十五年秦国地动,第?二年攻打韩国时只是?占领了南阳,但这次有扶苏提醒,又有徐夫人和公输甘两人制造出?来的大?杀器,再这么慢吞吞地打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于是?第?二年初春,咸阳征召上?千力夫铁匠,玩儿?命地制造攻城连弩和钢制箭矢,甚至还给主将副将一人打造了一副钢盔甲。 材料不足,这钢盔甲校尉们就没有份了,但是?新制的刀剑都配备上?了,秦军整个从上?到下鸟枪换炮。 内史腾抚摸着身上?的钢盔甲,喜不自胜,这可是?顶顶好的东西啊。 为?了最?快速度攻城,嬴政命人做了十架连弩,经过公输甘改进的连弩,与投石车进行?了结合,如今已经脱胎于诸葛连弩,称作弩车更合适。 这种利器一个都够韩国受的了,嬴政居然让人造了十个! 扶苏欲言又止,父王你也有火力不足恐惧症吗? 但是?不得不说,实战效果确实不错,当十架连弩和十架投石车往城墙下一摆,任何城墙守军都成了摆设,大?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比打夜郎那次还快。 韩国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夺下三?城,眼?看着就要打到新郑城下,韩国慌慌张张给邻国都送去了求助信,尤其是?楚国。 无论赵国还是?魏国,都没有帮助韩国的必要,只有楚国,为?了留下一个缓冲地带,才?会插手。 可惜因为?去年被耍了,楚国上?下充满了对韩国的不信任,对于韩国十万火急的求助更是?置之不理。 都城之战?呵呵,骗子!你们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楚国一个兵都没出?,赵国魏国自保还来不及,当然不可能去蹚这个浑水,韩国孤立无援,根本?不是?对手,几乎只是?月余,秦军就已兵临新郑城下。 韩国王宫,大?臣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王上?,我?等该当如何?是?战是?投,还望王上?决断啊!” “是?啊王上?!” 韩王安两只手抱着脑袋,双眼?无神坐在王座下的台阶上?:“战……” “战?” 大?臣们颇感意外,以前怎么没发现,王上?居然这么有骨气? “既然王上?要战,那我?等誓死效忠王上?!” 韩王安眼?睛里恢复了一丝神采:“怎么战?你让我?拿什么去跟他们打?!” 他状似癫狂:“一个月!才?一个月秦国就打到新郑了!没绕后没偷袭!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沿途的守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韩国军队实力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差到这个程度吧? 将军苦笑:“王上?不知?,秦国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种攻城连弩,离城门千米之远就可以射箭,还是?十箭连发,咱们的弓箭手根本?打不到他们,城门守军都成了活靶子啊!” 韩王安攥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那就开城门去打啊!难道城门守军没了仗就不打了吗!” 将军又是?苦笑:“将士们决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秦国,秦国的刀剑锋利无比,不用?力气就能将我?们的武器砍断,秦国的箭矢更是?能轻易穿透我?们的铁甲,王上?,我?们实在是?守不住啊!” 韩王安一把松开他:“废物!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将军嘴唇嗫嚅,最?终没说什么,不能为?国尽忠,他确实也没脸活着,他刷地拔出?腰间佩剑,韩王安吓得后退一大?步,眼?神惊慌,还以为?自己骂了一句将军要造反。 然而将军只是?眼?神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道:“王上?说得对,臣有罪,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挥剑自刎,鲜血喷涌,喷了韩王安一头一脸。 亲眼?目睹这一幕,韩王安被吓得浑身僵直,他眨了眨眼?睛,血浆顿时顺着脸往下流,流进了他的眼?睛里,在最?后模糊的血色视线里,他看到殿中的大?臣们纷纷跪下,为?殉国的将军送行?。 不知?怎么的,他似乎听不清声音了,大?臣们跪送将军的哭声忽远忽近,听不真切,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听见丞相收了哭声说:“事已至此,开城门吧,韩国亡了。” 韩国亡了…… 韩国,亡了! 轰—— 似有万斤重锤砸进了韩王安的脑袋里,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满脸的血,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再次清醒时,新郑已经易主,这天下再也没有韩国了,他也已经被摘去旒冠除去冕服,同韩国王族大?臣们一起双手被缚,如牛羊一般被秦军押着,要被带去秦王面前谢罪。 几日后,消息传遍六国,楚王和李园垂死病中惊坐起,不敢置信地问:“什么?韩国亡了?!!” 只是?一次没支援而已,怎么就亡了!韩王安,你就不是?个男人! 160-170 第 161 章 什么?韩国亡了? 在韩王安等俘虏们抵达咸阳之前, 这个消息就已经如风一般吹进了五国。 春天还?没过去,就只剩下五国了,这可真是令人悲伤。 扶苏掩面而泣, 看得韩非一阵无语, 还?有点反胃。 难道不是秦国灭了韩国吗?你在这哭什么? 话虽如此, 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扶苏做作地擦干眼泪,问韩非:“哎, 先生可?知为何韩国输得这么快?” 韩非尽量保持淡定:“为何?” 扶苏:“既然如此,还?请先生移步校场。” 韩非依言与扶苏一众人去了校场。 长?安君府中自然是有校场的,只是成蟜死去多年,校场无人使用,早已荒废,好在有人打理, 还?不至于被野草埋了路。 扶苏命人扎了个稻草人, 又套上一层铁甲。 韩非不明所以。 扶苏指着铁甲说:“这副铁甲原是军中副将所用, 坚硬无比, 刀砍不透,想必先生也清楚。” 在扶苏开挂之前, 七国的科技水平都差不多, 用的盔甲也差不多, 不存在哪个国家盔甲特别强的情况。 所以只要韩非见过韩国的铁甲, 基本就能清楚这种铁甲的防御力有多强。 韩非点了点头。 于是扶苏朝身后喊了一声?:“吕滦。” 吕滦应道:“喏。”然后取下背着的弓箭, 一抬手就拉了个满弓。 “嗖”地一声?, 箭矢飞出去, 狠狠扎在了铁甲心?口的位置, 扎透了,箭尖整个都扎了进?去, 只有木制的箭杆留在外面,微微颤动。 韩非震惊的瞪大眼:“这不可?能!” 他疾步走到稻草人前面,盯着铁甲心?口看,想证明自己是看花眼了,实际上那支箭根本没有穿透铁甲。 但?事实胜于雄辩,箭矢穿透的位置都凹进?去了,显然它就是有这么大的威力。 “怎么会,秦国的…弓箭怎么可?能这么…强!” 若论制作弓箭,韩国才是七国里面最强的,可?即使是韩国,也没有制作出穿透铁甲的箭,秦国怎么会突然做出来! 感觉韩非怀疑得连三?观都要重铸了。 扶苏无辜地一摊手:“不知道,可?能连老天都站在秦国这边吧。” 你是会气人的。 这简直是诛心?之论。 不过,大概是对韩国灭亡早有准备,韩非早就将心?态放平,不会再?因为这种话生气了。 相反,他此时理智得很,问扶苏:“这样的弓箭…多吗?” 扶苏:“多,多到三?军都能装备得上。” 韩非叹气:“韩军一向不…够强盛,唯有强弓劲弩还?算…得上一个优势,如今连…这个优势都没了,韩国输得不冤。” 他的语气中没有怨恨,只有因故国积弱引起的怅然,倒是让扶苏听?得怪不好意思的。 扶苏摸摸鼻子,解释说:“其实这次秦国赢得这么快,不是因为这个弓箭,而是公输先生制造出了一种连弩,能射千米之远,还?可?以一次发射十支箭。” “内史腾用它来攻城,根本无人可?以抵挡,所以才……” 楚国早就有连弩,韩非并?不陌生,但?楚国的连弩一次只能射两?支箭,弓箭射程远的韩非也见过,曾经韩国最强的弩能射八百米。 可?公输甘发明的这个,不仅能一次射十支箭,射程还?在一千米以上,简直是将维打击。 “输得不冤啊……那位公输先生是?” “公输甘,公输家这一代?的传人。” 韩非点点头:“听?说过,难怪。” 公输家擅机关,难怪能做出如此利器,前几年的时候,他改良的桌椅风靡七国,韩非家中也早就换了一套, 当时这新式桌椅还?让六国的老古板批判了一番,说有违周礼。 然后得知这东西居然是公输家传人做出来的,又开始批判秦王冷落人才,小材大用,呼吁六国人不要去秦国出仕。 如今看来,这位公输家的传人不仅没有受到冷待,还?将是秦国吞并?天下的大功臣呢。 扶苏让吕滦收好弓箭,对韩非说:“好了,今日我来也只是想告知一下先生,罪人韩安不日就要到咸阳了,先生若是想见他一面,我可?以去跟父王求求情,以后想再?见可?就难了。” 韩国已经亡了,再?叫韩王已经没必要,现?在他是罪人韩安了。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韩非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因为扶苏话中的含义,来不及思考其他的,忙问道:“长?公子为…何这么说?难道王上他们不…与我在一处吗?” 还?叫韩王?扶苏歪了歪头。 算了,这种事情不能勉强,还?是给他留一点时间适应吧。 “当然不是,韩安并?韩氏全?族那么多人,哪能都待在咸阳。” 咸阳也装不下啊。 “况且,哪有人会将战败的亡国之君安置在都城的?不都是找个地方圈禁起来嘛。 ” 就像是卫君角,如今不也在野王囚禁着呢嘛。 韩国宗室的归属,朝堂上还?没商议,但?上辈子韩王是被迁到了陈县,跟韩非肯定不是一个地方,这点绝对没有错。 这点韩非自然也清楚,他更?想问的是,他也是韩国王族,难道不应该和所有人一起迁走吗? 扶苏摇头:“不不,他们是战败的俘虏,先生您却是父王欣赏的人,怎么能同他们一样,您当然是继续住在这座宅子里。” 换句话说,那些人已经没有用了,可?以随意打法,韩非可?是他们父子一起看中的人才,怎么可?能放他走。 以前韩国还?在,他要忠于韩国,那是没办法,现?在韩国都亡了,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嘛…… 这个逻辑,谁听?了不得说一声?无懈可?击! 扶苏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韩非已经见识过扶苏远别于普通幼童的成熟,扶苏说的话,八成就是真的,若以后都再?也见不到王上,此次他必然是要见的,也算全?了君臣之义。 “好,既然如此,我去同父王说。” 扶苏答应得痛快,不过也叮嘱韩非:“先生见到韩安时,也劝劝他,既然能活着走到咸阳,就好好珍惜以后的日子吧,可?千万不要做一些让大家都为难的事情。” 国家灭亡,烈性?的人早都殉国了,比如那位自刎的将军。 既然城破之日他没死,看来是没有这个血性?了。 连殉国都不敢,就别心?存不甘图谋复国了,你们成功不了的,不仅如此,还?会给自己所有人招致灭顶之灾,那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呢。 “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我想父王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作为六国中第一个被灭国的,韩国的一切都被天下注视着,所有人都会观望,看秦国是如何对待韩国王族的,因为韩国的现?在就是他们的未来。 若秦王不管不顾将韩王并?韩国王族都杀了,那他们定然也难逃一死,仗打不赢就得死,他们只能拼命了。 若秦王只是将韩王及王族囚禁起来,不曾缺衣少食,发现?自己就算输了也差不到哪里去,五国君主的精神?就会松懈,秦国才好趁机一一攻破。 所以只要韩王自己不作死,嬴政绝对不会杀他的,并?且在灭掉其余五国之前,韩王都得生活得好好的。 但?要是韩王咽不下这口气,不肯接受亡国的事实,日日与王族贵族们讨论怎么行刺怎么复国,那就对不起了,想放过他们都没办法。 换成其他五国,扶苏可?能就不会专门?来提醒了,韩国就不一样了,这批俘虏里面可?埋着一颗大雷呢。 * 咸阳城外十里,从韩国押解来的俘虏步履蹒跚,艰难地走着。 负责押解的士卒抽了个响鞭:“都快点走,前方就是咸阳了!” 听?见这话,俘虏们纷纷哭嚎起来,如丧考妣,望着远处的城池露出怨恨又绝望的神?情。 士卒又抽了一鞭子,这次语气不怎么好:“把?你们的哭声?都收一收!王上春秋鼎盛,哭什么哭?都到了咸阳门?口,别逼我抽你们!” 此话一出,顿时没有人敢哭了。 这一路上为了防止俘虏闹事或者逃跑,有鞭子他是真抽啊。 反正只要不抽韩王就行了,其他人,王上不会怪罪的。 不过……这话倒也不完全?,有一个人是长?公子指名要的,还?特意吩咐,绝对不许苛待他。 这不,一路上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连睡觉都得他们帮忙铺一层干草,跟伺候祖宗似的,也不知道长?公子看上他什么了? 举着鞭子的士卒瞥了一眼,发现?那人一直沉默地低着头赶路,完全?不像其他人一样吵闹,都亡国了,居然还?这么稳得住?真是个怪人。 被士卒重点关注的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只是这一路被风沙摧残,头发胡子乱糟糟的,不像个贵族公子,倒像是街上讨生活的游侠儿。 唯有低头思考时,偶尔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才能让人意识到,他并?非游侠。 不过他确实想去做一些游侠才能做的事。 可?惜这些秦人看得太紧,他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他眼神?隐晦地打量了一番士卒们,尤其在看到自己身边比韩王身边人数还?多时,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看着他的人这么多?难道秦人早就看出来他想逃跑? 他想不出原因,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还?有十里就要进?入咸阳城,再?不跑就彻底没机会了。 他垂着头,借着垂下来的头发遮挡,肆无忌惮观察着每一个人,以期找出一个破绽,好方便他逃跑。 为首的将军皱了皱眉,他骑在马上挥手喊道:“停!” 传令官立马跟着喊:“停止前进?!”一边喊一边往后跑,将命令传达给所有人。 将军对身边的士卒说:“去前面听?听?。” 士卒点头,跑到队伍前面趴到地上,将一只耳朵紧贴地面,听?见轰隆的声?音一惊,忙跑回去禀报。 “将军,有马蹄声?!” 将军闻言第一反应就是皱眉,随即想到前面就是咸阳了,不可?能有骑兵这么嚣张,敢跑到咸阳城外劫人,顿时放下心?来,想到了一个更?合理的猜测。 “想必是王上命人来接应我等,不必惊慌,随本将军前去迎接! 果然,没一会儿他们就看到了穿着秦军盔甲的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将军,不过年纪虽轻,看上去却格外沉稳。 简单地寒暄过后,就见那个年轻的将军将俘虏们都打量了一圈,问:“哪个是张良?” 本来正在思考,人数再?次增多的情况下,他还?有没有成功逃脱的可?能,结果就听?见新来的将军大声?喊他的名字。 张良一惊,控制不住地抬头,心?里如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个可?能,却还?是想不通,他一个小人物是如何入了秦王的眼的? 第 162 章 虽然他张家在韩国也不是小门小户, 祖父张开地父亲张平都曾是韩国的丞相,但这二位早已经作古,就连他父亲张平都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张家也早就没落。 所以张良说自己是小人物, 倒也合理。 秦王自然是不知道他是谁, 这一系列事情还是扶苏搞出来的。 说?实?话,在秦国生活了十年, 他的记忆都快跟现实脱节了,脑子里想?的都是七国怎么怎么样,张良这种被称为‘汉初三杰’的直接都被他忘到脑后去?了。 直到韩国灭亡,想?到历史中秦国统一六国之后,韩国旧贵族在新郑叛乱,想?要复国, 结果当然是没成功了, 还连累在软禁中的韩王安被处死。 一想?到这事儿, 扶苏就想?到韩国的旧贵族, 然后突然想?起,张良家不也曾是韩国的贵族吗! 原本韩国灭亡后, 收拢的俘虏除了韩王及其妃嫔子女?, 就是韩国的王族, 张家这样早就没落的家族根本不在押送到咸阳的人员名单里。 这怎么能行! 扶苏当即要求, 把?张家一家人都给我带上, 一个都不许少, 也不许杀, 而且路上也不许苛待他们, 一定要完完整整带到咸阳来。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 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张家人,尤其是其中一个长得?漂亮,名叫张良字子房的,他最擅长逃跑,一定要把?他看牢了! 索性这也不是什?么难题,嬴政就答应了,让押解的人照做,所以士卒们才?在张良周围围了一圈,将人看得?死死的,都到了咸阳城外,也没让他找到逃跑的机会。 得?知俘虏们马上就到咸阳了,扶苏半点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出去?迎接。 要知道,越是这种即将要到达目的地时,人就越是会松懈,要是让张良找到机会跑了,那可真是功亏一篑,半夜起来都要拍床的程度。 这种要紧事,扶苏自然是要让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去?办,于是本来正在军营中练兵练得?热火朝天的蒙恬就被薅出来了,一起被薅出来的还有他的一队亲兵。 扶苏把?马鞭塞进蒙恬手里,郑重地嘱咐:“这事儿就拜托大兄了,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什?么人这么重要? 蒙恬不理解,不过蒙恬是个靠谱的人,长公?子让他去?接人,他就真的去?了,见面之后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直接就问:“哪个是张良?” 张良豁然抬头,眼神?惊疑不定,他身旁一个与他长相相似,只?是年纪尚幼的少年上前,疑惑地小声问:“大兄,他们为何会知道你的名字?” 张良看他一眼缓缓摇头:“我也不知。” 随后又道:“不要惊慌,静观其变。” 少年点了点头,退回到其他家人身边,隐隐作保护状。 还不知这秦人的将军为何要找他,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张良都决定一人承担,绝不连累母亲和弟弟。 蒙恬问第一遍时,将俘虏们都打量了一圈,发现根本无人应答,正要问第二遍时,押解俘虏的将军也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张良。 他拍拍蒙恬,示意他看过去?,然后伸手一指说?:“那个就是。” 这么多人里面,除了韩王所在的位置之外,就张良身边看守的士卒最多,找他根本不费力气。 蒙恬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见他周围夸张的看守人数,毫不怀疑,于是也指了指张良,对亲兵说?:“带走。” 甲胄齐全腰挎长剑的亲兵们赫然出列,取代?押解的士卒们围在了张良身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此,张良的母亲心头一慌,却还是在看到小儿子要上前时,果断伸手拦住他,小声喝道:“别去?!” 张执急了:“母亲,大兄他……” 张母强忍着心慌,道:“你去?了也无用,相信你大兄。” 张执明白母亲说?的是对的,他确实?也帮不上忙,为今之计,也只?有等了。 亲兵将张良带到蒙恬马前,蒙恬开始依照扶苏给的样貌描述做比对。 “二十余岁?”没错,确实?是个年轻人。 “体弱多病?”嗯,身形挺单薄的,看着就不太健康。 “但是这个面若好女?……”蒙恬迟疑了一下。 张良了然地笑笑:“路上风霜侵蚀,长了些胡须。” “嗯。”蒙恬点点头,“倒也合理。” 何止是胡须,衣裳头脸都是又脏又乱,半点看不出贵族公?子的风姿,不过问题不大,带回去?先沐浴一番换身衣裳,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直到马车驶入那座重兵把?守的宅邸之前,张良都以为要见自己的是秦王,可若是秦王见他,怎么也该在咸阳宫才?是。 他怎么也想?到,见自己的人居然会是…… “韩大夫?” * 扶苏直接将张良和韩非关?一块儿了,都是从韩国搜罗来的人才?嘛,这分类一点毛病都没有。 没毛病,但是引起了韩非的怨念。 说?好的让他跟韩王见一面呢?怎么见到的是一个毛头小子? 张良也在费解中,什?么意思?这么大费周章把?他找过来,只?是为了跟韩大夫关?在一起?秦王什?么癖好? 秦王本人也不明白,扶苏非要这个叫张良的人是想?干什?么? 扶苏:“是韩先生说?的啊,他说?故丞相张平的儿子善谋略,颇有父祖遗风,这种人才?当然要抓回来为父王效力。” 嬴政:“抓回来……?” 张开地与张平父子五世相韩的美名他也曾听说?过,若这个张良果真与父祖一般,的确是个贤才?,不能错过,但扶苏这个用词实?在是…… 这样找出来的人才?,真的会愿意为秦国效力吗? 扶苏摆手:“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反正原本张良铁了心反秦,也是因?为秦国灭韩国时,杀了他弟弟,这次在扶苏的重点关?照下,他弟弟活得?好好的,没有死仇,策反起来很简单的。 不过这个不急于一时,扶苏来是替韩非求情的,关?于韩非一定要见韩王一面这件事。 起初嬴政不想?答应,他想?重用韩非,又如何能让他再与旧主有联系?万一韩非见了韩王一面,激发了爱国之心,说?什?么都不肯当秦国的臣子怎么办? 扶苏:“那把?他们分开,不让他们见面不就好了?” 反正两方都要被囚禁的,只?要关?的地方离远一点,以后连话都说?不上,天长日?久,这份君臣之情总是会淡的,怕什?么。 嬴政也是这么想?的,他已经替韩安选了一个好地方,还在韩国境内,却不是新郑了,而是陈县。 韩安及韩国王族们全都被迁到这个地方,像养猪一样圈养起来。 只?有韩非和扶苏点名要得?着张良一家幸免于难,仍住在长安君的旧宅子里。 突然被从俘虏中拎出来,张执疑神?疑鬼地,四处打量一番宅子后,凑到张良身边小声问:“大兄,你说?秦王这是什?么意思?听说?这里以前是长安君成蟜的宅子?他把?我们关?到这儿来,是不是想?说?,以后要像对待他亲弟弟一样对付我们?” 秦国的长安君可是被秦王给车裂了啊!这样凶狠无情的做法,六国人人皆知,他对待一个战败国家的俘虏,能用什?么温和的手段? 张执一想?起来就打了个机灵,对一家人的未来完全不抱希望。 张良无奈地将他的头按回去?:“你想?多了。” 都快把?头贴到他身上了,是生怕看管他们的人发现不了他们在说?悄悄话吗。 他反驳张执是有充分理由的。 “一来大父和父亲在时,与秦国无仇,秦王不可能找我们寻仇。二来你我皆未出仕,也没有给秦军造成什?么阻碍,于公?于私,秦王都不至于将我们车裂,他还是要名声的。” 张执不服气地嘟囔:“他还要名声?我可看不出来。” 张良瞥了他一眼,张执才?不情愿地闭嘴。 张执已经十八岁了,有些事情其实?他能明白,比如既然秦国不远千里地将他们弄到咸阳来,绝对不止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残暴。 况且押解途中,他们家周围他不合常理的守卫人数,张执也记得?呢。 车裂什?么的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也就是随口?说?说?。 实?在是这都到咸阳三天了,除了韩非他们谁也没见到,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家人被单独对待的原因?。 问韩非?韩非也说?不清楚。 张执心里没底,只?能胡乱猜测。 张良却没有那么多担忧。 秦王对韩非的赏识,连他一个远在韩国尚未出仕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张良早就听闻韩非因?为离间秦王与秦相君臣,被秦王囚禁了起来,并?因?此对韩国发动了灭国之战,新郑贵族们都猜测,韩非在咸阳还不一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可真的见到韩非后,张良发现所有人都猜错了。 韩非吃得?好住得?也好,就他这两天吃的饭菜,都已经是在新郑时完全品尝不到的美味,更别提住的还是秦王亲弟弟曾经的宅子。 甭管对方最后死得?有多惨,至少活着的时候秦王对他是真的好,至少在韩国时,再受宠的公?子也不会得?到这么大一座宅子。 看来秦王对韩非的赏识并?没有变,也许韩非谗言离间这件事是真的,但秦王礼贤下士的态度也是真真切切的。 “而现在,我也受到了这样的待遇,所以我有理由猜测,我也是秦王想?要招揽的那个人,对吗?” “或者说?,是长公?子你想?要招揽我,我说?的可对?” “一点都没错。”扶苏按着剑柄坐下,眼神?中充满了新奇,“早就听闻子房先生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然此言非虚。” 第 163 章 张良不由好奇:“长公子是听何人说的?” 张良才二十多岁, 身体还比较病弱,这些年别说出仕了,连门都不怎么出, 更?别提传出去善谋的名声。 他怀疑扶苏是在尬夸。 扶苏:“嗯……一个叫司马迁的人说的。” 张良疑惑:“在下从未见过此人。” 扶苏:“正常, 你肯定没见过。” 要是见过才有鬼了。 “看来长公?子十分信任此人。”不然也不会?仅凭一面?之词就这么大费周章的。 “那当然, 不过这不重要。”扶苏摆摆手,越过这个话题, 探身问,“先生这两日吃住的可还习惯?” 张良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杯子说:“有劳长公?子费心?,这几日倒是比在新郑家?中时吃得还要精细许多。” 扶苏仿佛听不出话中的弦外之音说:“习惯就好?,咸阳宫别的不敢夸,庖厨的厨艺可都是一流的, 府中这几个, 都是宫中教出来的, 他们什么都会?做, 若是先生有什么爱吃的家?乡菜,尽可吩咐他们。” 家?乡菜? 张良笑了一下, 笑意?却?不达眼底。 “长公?子费心?了, 不过, 在下虽并不好?口腹之欲, 却?也曾闻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于淮北则为枳, 叶徒相似, 其实味不同, 这家?乡菜,自然还是家?乡吃到的味道最?纯正。” “事在人为嘛, 先生说的没错,不过我也曾听人说,这果子刚刚移栽时不适应水土,结出来的果子就酸涩,但只要用它?结出来的种子一代?一代?改良下去,等到三代?五代?之后,还会?重新变得可口起来。” “只要种树的人有耐心?,早晚能吃到橘子的。” 张良不为所动:“可若是这橘子树永远也适应不了北地?的气候呢?” 扶苏微笑:“那就将南地?的橘子树都砍掉,让人日复一日吃北地?结出来的枳,等经历了三五代?人之后,他们会?觉得,橘子就是这个味道的。” 再难忘的味道,时间久了总会?忘记的,有什么是敌得过时间的呢? 家?乡菜什么的就更?不重要了,几代?人之后,谁还会?在意?家?乡是新郑还是陈县呢。 “那若是仍然有人记得呢?” “记得又如何?他跟所有人的记忆都不同,没有人会?信他的。” 就算有人念着新郑又怎么样?呢?时间久了,他们就会?习惯在陈县的生活。 新郑,那是哪里?重要吗? 扶苏的话简单明?了,却?足够残酷,更?残酷的是,张良清楚,这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一时间,这片空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不过扶苏今天可不是来找张良吵架的,所以气氛变化后的下一秒,他就直接转移话题说:“啊,好?像扯远了,既然先生住得习惯就好?,饭菜上面?嘛,就委屈先生多将就一下了。” 既然张良都说了咸阳的家?乡菜口味比不上新郑,扶苏总不好?勉强他改口,但是想回新郑是不可能的,只能继续吃这些。 至于喜欢或者不喜欢?你自己调整一下心?态吧。 待客的态度主打一个摆烂。 人在屋檐下,张良能说什么?只能笑一下算了,多余的没有,比韩非冷漠多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坐着喝水,气氛实在令人尴尬,而且也无聊,没一会?儿扶苏就提出告辞,到后院看望韩非去了。 直到扶苏的身影彻底从拐角处消失,张执才从屋子里跑出来,坐在扶苏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望着扶苏消失的方?向,说:“这个秦王的儿子心?够大的啊?秦国可是刚灭了韩国,他就这么来见咱们,不怕被刺杀?” 张良无语地?看了眼弟弟,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甲胄齐全武装到牙齿的两排禁军。 张良:“他有担心?的必要吗?” 人均八尺的壮汉,穿着钢甲,手里握着削铁如泥的长剑,背上背着能百步穿杨的钢箭,打他们兄弟两个根本毫不费力?。 别说刺杀了,他们稍微言语过激一点,都有可能被按在地?上清醒半刻钟。 张执尴尬地?笑笑:“好?像是没这个必要。” 张良摇头叹气,继续喝水,入口后发现早已冷掉,他停顿一秒,无奈地?放下杯子。 咸阳这鬼天气,可真够冷的,连一口热水都喝不消停。 门口伺候的仆人惯会?察言观色,见此连忙走进来说:“先生,灶上一直有热汤,小人这就去取来。” 张良:“一直都有?” 冬日里柴火紧俏,纵使是贵族家?中也不能每时每刻不间断地?烧柴,仆人却?说府中的灶台一直烧着火,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奢侈。 尤其在这奢侈的用度居然是用在一个俘虏身上?真是难以置信。 仆人小心?回答:“是,长公?子嘱咐过,说先生体弱,千万不能着凉,所以灶上一直备着。” 张执惊叹:“这还真是比在家?里还舒坦。” 这下谁还分得清贵客和俘虏啊? * 韩非正在屋中修书。 自从造出纸,韩非这里的纸笔就没断过,经过工匠不断改进,现在的黄纸已经比刚造出来时结实耐用多了,写字也不会?容易晕开,韩非一见心?喜。 不仅如此,扶苏还将誊抄订装好?的《论语》拿来给韩非看,展示自己近来忙碌的成果。 “先生您看,这样?一来,一本书只需要这么薄薄的一册,读起来方?便多了。” 若是以前,一部?论语就是一车竹简,哪里会?像现在这么方?便。 装订成纸质书之后,不仅方?便阅读更?方?便携带,甚至还方?便传道。 就比如扶苏拿来的这本《论语》,原本儒家?就传播甚广,有了这样?的便利,更?是轻易就能将《论语》传遍五湖四海,让全天下的人都诵读论语。 儒家?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高兴疯了! 任何一个写过书的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 韩非突然就动了想将自己写过的书全部?誊抄一遍的心?思。 对此,扶苏当然是举双手赞成,这正是他带着《论语》来见韩非的目的。 后世传言,《韩非子》只有一部?分是韩非本人所著,实在是遗憾,兴许这辈子他能看到一个完本呢! 在誊抄之前,韩非决定将以前写的书再修一遍,莫名有种出版校对的感觉。 本来扶苏还想派几个人手来帮忙,却?都被韩非拒绝了,表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一个人能搞定,长公?子若是有时间,不如去将《商君书》也抄一本出来,别光顾着看论语。 好?好?的法家?苗子,可别被儒家?带跑了。 这可就冤枉扶苏了,他也不想的,可谁让他上次的一句‘以德服人’把自己带进沟里了,被罚抄了好?几天的论语。 导致他手里别的不多,论语的手稿能贴满整面?墙,试验装订的时候自然就选了论语。 听了前因后果的韩非也表示无语,扶苏惆怅望天,你们这群古人,真是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 韩国俘虏到咸阳的第五天,嬴政终于接见了罪人韩安,在秦国大臣及其他国使臣的注视下,接受了韩国的投降。 从此,韩国彻底并入秦国疆土,改称颍川郡,韩安及其宗族全部?迁往陈县,永世不得出。 话音一落,韩安就重重地?低下了头。 韩国终于还是亡在他手里了。 * 受降过后,嬴政答应了韩非要见韩安一面?的请求,两人在长安君府见了面?。 韩安万万没想到,见面?的地?方?居然是如此奢华的宅子,原本坐在马车上还一脸颓然,下了车就满眼的不敢置信,心?中一瞬间闪过一万个念头。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韩非脚步踉跄从府中泡出来迎接,一见到韩安眼底就染上悲戚。 如今深秋已过,北风日日呼啸着,树梢上连一片枯黄的叶子都无法存留,早就被北风绞碎,吹到地?上,揉进了飞扬的尘土里。 那尘土也钻到了眼睛里,只消片刻就让人眼眶通红,老泪纵横。 “王上……” 韩安也目中含泪:“先生……” 故国破碎,君臣再次相见皆为阶下囚,如何不让人心?中戚戚,泫然泪下啊。 两人于厅中落座,角落里燃着炭火,屋子里并不算冷,却?驱散不掉君臣二人身上的萧瑟。 韩安仰面?含泪道:“先生,韩国亡了,我愧对先祖,愧对昭侯啊!” 韩非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他一心?救韩,却?眼睁睁看着韩国灭亡,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韩氏的列祖列宗呢。 君臣对坐哭诉,诉说着心?中的愤懑,许久之后才堪堪收住情?绪,终于有心?情?关心?起对方?的近况。 韩安:“自出使之时起,先生就被囚禁于此,真是苦了你了。” 韩非:“臣这算…不得什么苦,倒是王上您……” 他一个臣子而已,心?中的酸苦又哪比得上亡国之君呢,想必从此以后,韩安都要背上亡国的骂名了。 韩非不免有些心?疼韩安。 即便之前扶苏与韩非在牢中对话时,细数过许多韩安的过错,韩非心?里也清楚,韩国走到今天的地?步,韩安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但多年忠君,对君王的维护又哪是轻易能改变的。 更?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韩安坐上韩王的位子才几年?韩国的积弱不应该怪在他头上。 只是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晚了,韩安不日就要启程去陈县,从此君臣二人怕是终生不能再见。 韩安悲声叹道:“此去陈县,安怕是余生潦倒,也算是向列祖列宗赎罪了。” 韩非泣然而拜:“不能与…王上同行,臣万死!” 韩安忙将韩非扶起来,摇头又叹:“这是秦王的命令,又如何能怪先生呢?” 韩安已经知道了,因为秦王欣赏韩非的才华,以后可能会?召见他问策,所以韩非不能离开咸阳,更?不会?随韩氏宗族一起迁往陈县了。 想到昔日在新郑时,韩非积极向他们父子献策,可惜能被他们听进耳朵里的只有十之一二,就算这样?还有可能会?嫌弃韩非多话。 相比起此时秦王对待韩非的态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韩安眼神闪了闪,面?上仍是一副颓然的模样?,劝韩非:“先生不要放在心?上,你留在咸阳,若能向秦王美言几句,还能照拂宗族一二,不然我等远在陈县,免不了要忍受小人的磋磨。”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都从王族成了阶下囚,甚至还要被囚禁一辈子,秦王或许不会?特意?派人折磨他们,但看管的人都是难缠的小鬼,克扣些吃穿用度又有谁能知道呢? 有韩非在咸阳,至少那些人还能多点顾忌,韩氏一族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韩非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当这样?卑微寻求生路的话从敬重的王上口中说出来,还是令他感到无尽的心?酸和无奈。 不能保住韩国就算了,没道理?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韩非自然是满口答应。 韩安掩面?拭泪,登上马车告别,韩非站在府门口一揖到底,拜送旧主,车轮声渐行渐远,直到在落日下重归无声,他才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转身进门。 * 扶苏拿起两张书稿比对了一番,摇摇头留下左手那张,放到一沓整齐的书稿上面?,准备一会?儿装订起来。 殿外有人向吕滦耳语几句,他随即进殿向扶苏禀报。 “长公?子。” 扶苏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不需要吕滦开口,他就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于是随意?地?问。 “走了?” 吕滦点头:“韩安已经离开了,明?日他们就会?被送去陈县。” “那就好?。” 将选好?的书稿交给候着的内侍,命他们装起来,扶苏则起身去了偏殿,将被淘汰的书稿扔到桌子上,惊醒了几个正沉浸在誊书中的人。 这些人着深衣束冠,一派文士打扮,被扔过来的书稿吓了一跳,先是恼怒,看见来者是扶苏,这才勉强收了怒气,不过态度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毕竟他们本来就对扶苏不满。 也不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抄录书稿这种施行文教的大事,怎么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来管呢?就算是长公?子也不应该! 若非王上态度坚决,他们定要呈上奏章,好?好?斥责一番! 扶苏知道他们不满,正好?扶苏也不满意?他们的,大家?互相嫌弃,也算是扯平了。 “这些都是不合格的,自己认领一下。” 博士们眉头一皱,不情?不愿地?拾起书稿,等翻到自己写的,面?色就更?不好?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还要忍受扶苏的言语挑剔。 “三天了!才勉强能凑出一本,各位的效率未免也太差了!” 本来他们不懂什么叫效率,扶苏解释了一番,他们就都懂了,这是在嫌弃他们干活太慢。 可是从三日前开始,他们每日朝食过就进宫来抄书,快到晡时才离宫,期间一刻都不停,这还不够勤快吗? 有一个博士就受不了这个委屈,豁然起身,捏着自己写的书稿质问:“敢问长公?子,我等究竟慢在哪里?!” 他一脸正气,似乎铁了心?要为自己和同僚讨一个公?道。 结果败在了扶苏云淡风轻说的三个字上。 “字太丑。” …… “欺人太甚!” 博士恼羞成怒,他堂堂一饱学之士居然被嫌弃字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服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请教一下长公?子的墨宝!” 扶苏双手一背:“不会?。” 博士刚要笑,扶苏又说:“但是我有审美,你写的就是丑!” 然后指着另一个人说:“比如他写的比你写的好?看多了。” 其实扶苏根本记不住谁是谁,谁的字好?看谁的字不好?看,他这么说完全是因为,那个人手里拿着的被退回的书稿最?少。 但被夸奖的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得到了长公?子的认可,顿时挺胸抬头,神气起来了。 这毛笔和黄纸刚问世还不到一个月,他居然就能写出一手得到长公?子赞美的好?字! 哎呀,这可真是,惭愧惭愧。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那笑眯眯的眼神,不自觉捋胡须的得意?样?子,谁看了还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最?先站出来要为他们讨个公?道的博士看见了,在心?里直骂叛徒。 但是比对过两人的字之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对方?写得更?好?。 “有的时候工作效率不高,多反思反思,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到底有没有努力?啊?” 不得不说,这句话的杀伤力?确实够强,被嫌弃字丑的博士们都表情?悲愤,又没办法反驳什么,只能愤怒地?捏着纸散开了去,默默练字去了。 想他们苦读一世,谁能想到胡子一大把了,大家?不卷学识开始卷起书法了? 这长公?子着实可恨! 扶苏才不管他们会?不会?在背地?里骂自己呢。 他记得上辈子的史书中记载,秦国养的那些博士里,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二五仔,好?吃好?喝养他们十几年,结果对秦国根本无用,扶苏才不会?做这么赔本的事情?,通通都拉出来干活! 没有什么比抄书更?适合他们了。 文雅、安谧,也不用担心?他们当二五仔坏事,关键是他们自己也乐意?。 起初得知嬴政命令他们去抄书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就是在得知负责此事的是扶苏之后,热情?消退了大半,然后在扶苏的疯狂挑刺下,热情?又消退了一半。 大概因为‘博士都是二五仔’这个印象先入为主,扶苏使唤起他们来毫不手软,连标准都提高了,不断得将书稿打回让人重写,直到让他满意?为止。 博士们抄得满肚子气,扶苏想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韩国刚被灭,也不知道大军将韩国王宫里珍藏的典籍拉回来没有?若是都带回来了,那他们可有得忙喽…… 这也是没办法,谁让这个年代?没有印刷术呢,他绝对不是故意?用抄书消磨博士们精力?的,绝对不是。 扶苏非常不走心?地?发了个誓。 * 第二日清早,韩氏一族就出发去陈县了。 扶苏到长安君府时,韩非正站在高台上,眺望着城门的位置,扶苏见此顿了一下,然后也走上去眺望城门。 冬日的阳光刺眼,他抬起双手挡住太阳,跟着望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劝韩非:“先生,这里风大,还是下去吧,反正也看不到。” 韩非:“……”你是会?说话的。 韩非保持着眺望的姿势没动,同时尽力?维持着礼貌:“长公?子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太阳实在刺眼,扶苏不适地?眯了眯眼,说:“先生放心?吧,我已经叮嘱过了,韩王一路上的吃食衣药都不会?少的,而且等他们到了陈县也有人安排,他们会?在陈县安全地?生活下去的。” 冬日寒冷,贵族有猎来的动物皮毛做衣裳,又有用不完的炭火,倒是不用担心?,但平民们没有皮衣和炭火,冬天都是熬过去的,熬不过去就直接冻死。 就连咸阳城,每年冻死的都不在少数。 韩安他们曾经是贵族,习惯了皮衣和炭火,如今成了庶民,又恰好?赶上冬日,很有可能连这第一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也难怪韩非忧虑。 扶苏的话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前在监牢时,扶苏十分嫌弃韩安,认为他庸碌无能偏偏又不会?用人,简直是韩国最?大的蛀虫,言语里半点都不掩饰对韩安的不喜。 在这种情?况下,扶苏却?愿意?私下里照顾韩安及韩氏一族,不过是为了让韩非安心?。 韩非当然也清楚,扶苏以诚待他,若说没有一点动容是不可能的,只是一想到秦国灭了韩国,他就一点也动容不起来。 高台沉默了一会?儿,嫌弃风大的扶苏也迟迟没走,不知多久,韩非终于说:“长公?子费心?了。” 扶苏:“谈不上费心?,这也是父王的意?思。” 然后笑了笑又说:“省得韩王过得太差,把魏王赵王他们吓得打不开城门。” 韩非也笑了,扶苏这话虽有些狂妄,但他已经可以预见,那正是不远的将来。 气氛没那么僵了,扶苏收敛笑意?,认真地?说:“其实吧,韩王已经是庶民了,他本不应该受到这些优待的,可谁让他是先生的族人呢,父王钦佩先生的才华,自然愿意?让您的族人也过得体面?些。” “不过,这皮衣和炭火的价格可不便宜,秦国地?处偏僻,不如中原富庶,若是这么长年累月地?供应下去,治粟内史恐怕就要向我父王哭诉了。” “先生的族人似乎不事生产,没办法补上这个空缺,所以先生您看,这事儿该怎么解决呢?” 韩非一顿,原本还残留的一点伤怀终于消失不见,他几乎已经猜到了扶苏说这话的用意?,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如商贾般奸猾的话语,居然是从一国公?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韩非惊奇地?看着扶苏,扶苏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要钱怎么了?那可都是他的私房钱!他要的理?直气壮! 给韩氏一族准备皮衣和炭火,这当然是扶苏的主意?,嬴政才不会?去注意?这点小事。 在他看来,能饶韩氏不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至于他们冬天能不能取暖?关他什么事!冻死一两个还省粮食。 所以,扶苏这完全是自掏腰包送福利啊,要点回报不过分吧。 韩非不知内情?,早在韩国时,他就听说过秦王礼贤下士的美名。 当初尉缭刚到秦国时,秦王与之同吃同住,尉缭一切用度规格都与秦王等同,当时这一手可是在六国之中狠狠洗了一波粉,有心?出仕的人才们直接把秦国列为了第一个选项。 所以秦王做什么韩非都不会?觉得奇怪。 韩非想了想,问扶苏:“我如今困居…深院,身无长物,怕是也无力?…承担全族的用度,不知长公?子可…有对策?” “先生算是问对人了,我确实想出来了一个办法。” 韩非:“愿闻其详。” 扶苏:“先生身无长物,是因为您在咸阳无田产啊,没有田产是因为您在秦国还没有个一官半职啊,只要先生愿意?出仕,田产和炭火这些不就都有了吗。” 换言之,若是他不愿意?出仕,这炭火的供应可就只够一年的了,至于明?年冬天韩安是生是死,那就看天命了。 第 164 章 直到扶苏离开, 韩非也?没有给出回答,不过扶苏知道,距离他答应出仕的时间不远了。 韩非一向是个正直忠心的臣子, 没能辅佐韩王守住韩国, 他早就自觉无颜苟活于世, 若是再不能保住韩氏一族的性命,他恐怕就要被自责淹没了。 所以要不了多久, 扶苏就能在秦国朝堂上看见韩非了,这件事?已经不需要他再过多关注。 倒是有一件急需他现在去做。 扶苏垂着头去了章台宫,向嬴政认错,说?自己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用私库里的钱财为韩氏一族准备了皮衣和炭火,思来想去不妥, 所以特?意来向父王请罪。 韩氏一族和秦国是有仇的, 扶苏此举与资敌无异, 若是不解释清楚, 日后定是一颗大雷,所以扶苏才半点都不敢耽搁, 来找嬴政解释清楚。 要是他现在不说?, 以后被别人添油加醋讲出来, 再想解释可就解释不清了。 相反, 若是早早说?清, 这可能并不算什么大事?。 比如此时, 嬴政听了之后, 并没有因为扶苏赠送这些东西生气, 而是好奇。 “之前你连韩非的生死都不在意,还骂韩安是蠹虫, 怎么如今却知道送衣裳炭火了?” 难道才几?个月的时间就被感?化了? 扶苏:“怎么会?我当然在意先生的生死,可是之前先生犯了错 ,就算我关心也?没有用啊。” “现在父王已经赦免了先生,他不是罪人了,我身为学生关心一下先生很正常,至于帮韩氏一族?也?只是想帮先生免除一下后顾之忧,好让先生不要挂心陈县,专心教导我。” 说?着,扶苏有些嫌弃:“韩王和韩氏宗族当然是蠹虫,如今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 嬴政闻之侧目。 果然扶苏的想法还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 是他小瞧扶苏了,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韩非怎么可能改变扶苏? 他不是突然想要关心韩氏一族,是突然找到他们的用处了。 既然是为了笼络韩非才送的衣裳炭火,倒也?无可厚非,何况扶苏还说?了,他私库的钱财有限,只能提供这一年的,以后的冬日他就无能为力了,需要嬴政赏赐些银钱才行。 没办法,无功者无爵,他年纪又小,没有爵位也?没有封地,根本?没有收入,只能靠爸爸赏赐的一点金子过活。 扶苏:弱小、可怜、且贫穷。 但?爸爸无情驳回了扶苏的请求,表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想接济韩安一族,只能你自己想办法。 扶苏愁眉苦脸:“可是我私库也?没钱了,那怎么办?总不能让韩先生自己想办法吧?” 嗯? “为何不能?” 扶苏的话?给了嬴政启发,既然韩非如此重视韩安等人,那不如就以韩安为饵,只要韩氏一族一直存在,且生活困苦,韩非就不得不想办法赚取钱财,好养活全?族。 然而韩非不懂耕种,也?不可能去做商人匠人,他唯一能获取钱财的路就是出仕做官,而且还得是大官,最好是有封地那种,才能养活全?族几?百号人。 或许,他现在就可以考虑一下了,该给韩非安排什么官职才合适? 韩非尚法,廷尉一职最是合适,但?李斯在这个位置上也?做得不错,不能让他给韩非腾位置,不然岂不是顾此失彼。 一番思量过后,嬴政给韩非定下了廷尉正一职,此为廷尉副手,是廷尉属官中官阶最高的了,可见嬴政对韩非的重视。 ……想法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彼此仇视的师兄弟二人,得知以后都要在一起?共事?之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了。 那应该是心情不太美妙。 韩非为了赚钱养族人,尚且还能忍,李斯就没有理由?忍了,某一日照常去给扶苏上课,扶苏清楚地看见他脸上余怒未消,显然和新上任的廷尉正有很大矛盾。 扶苏忍不住偷笑,笑完赶紧在心里敲几?下木鱼把功德补上,罪过罪过。 灭韩一事?,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春耕之前,在外?辗转两年多的费桓终于回了咸阳。 再次回到咸阳的费桓,一改以前在客卿院时的幽怨模样,看起?来沉稳可靠了许多,这次出使他似乎收获颇丰。 嬴政在章台接见了他。 嬴政:“这两年,费卿都去了何处?” 走之前,嬴政赠送了金子车马,但?根本?没管费桓去哪儿,主打?一个放养。 费桓躬身行礼道:“六国之中都去过了,哦不,如今是五国了,臣还不曾恭喜王上。” 嬴政摆手:“好了,先说?说?你的见闻。” 灭韩国的兴奋劲早就过去了,嬴政没兴趣再听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只想知道费桓这么急匆匆要面?见他到底是为何? 他难得给名家一次机会,若是费桓拿不出什么真材实料,可就没有第二次了。 费桓适时止住话?头,应道:“喏。” 然后说?:“今天下之势,秦若要东出,赵国是唯一的阻碍,故而臣此次出使,大半的时间都停留在赵国,仔细打?听了一番。” “赵王迁不学无术,纵情声乐,比先赵王还昏庸无用,朝政皆把持在丞相郭开手中,然而郭开一心只为私利,整日忙着敛财,没有一丝壮大赵国的意思,在郭开的影响下,赵国朝堂已经有大半成了主和派。” 原本?嬴政听得漫不经心,直到费桓说?赵国已经大半成了主和派,他不由?自主抬起?了头。 “此话?当真?” 要知道,燕赵民风彪悍,全?民尚武,战意也?是最盛的,一向令秦国头疼。 这样的赵国,居然还能让主和派占据上风? 费桓认真点头,他在赵国待了一年的时间,花费财货无数,带回来的消息可做不得假。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自庞煖死后,赵国朝中已经没有能扛起?大梁的武将,倒是常年镇守代地的李牧将军,屡克匈奴,有些棘手,他一力主战,恐怕会成为秦国攻打?赵国的阻碍。” 嬴政的神情渐渐变得认真。 秦国跟胡人也?打?了几?百年,深知匈奴的凶残,能抵御匈奴十几?年的人,绝对是个将才,这样的人若是拼死抵抗秦军,怕是真的如费桓所说?,是个大/麻烦呢。 嬴政沉吟片刻,问?费桓:“依你之见,这李牧比之桓齮王翦如何?” 蒙骜退下之后,桓齮就成了攻打?赵国的主力军,才几?年时间就已经打?下了一半赵国,现在赵国人最恨的已经不是蒙骜和张唐了,桓齮成功上位。 而王翦同样是蒙骜退下之后的后起?之秀,虽然这几?年的高光时刻都在桓齮身上,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锋芒。 嬴政有预感?,有这二人在,他攻灭六国的路一定会走得更顺。 他倚重二人,心里以他们为傲,所以当听到费桓讲述李牧有多厉害时,嬴政下意识将将李牧与桓齮王翦做比,并且对桓王二人十分有信心,觉得定然是自己的将军更胜一筹。 嬴政觉得李牧对上桓齮王翦二人会不敌,若真是那样,赵国唯一一个能打?的都打?不过秦军,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覆灭赵国一定会跟打?下韩国一样顺利的。 然而费桓却说?:“王上,桓、王二位将军固然勇武,李牧却也?是能统领十万兵马的将帅之才,跟他硬碰硬,必定会大量损耗我秦军的兵马,您志在天下,何必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如此耗费兵力和时间呢?不如避其锋芒,趁早攻下赵国才是要事?。” 费桓根本?不去争论到底谁更强的问?题,他直接从把控成本?上面?切入,一说?到会打?量损耗兵力,拖延攻灭六国的时间,嬴政瞬间就听劝了。 “言之有理。” 不能强攻,嬴政瞬间就想到了秦国惯用的老办法。 “那可曾给李牧送些财货?” 六国的人都是爱财的,秦国用重金开路,简直无往而不利,可惜这次嬴政又猜错了。 费桓摇摇头:“那李将军每日不是在营中练兵,就是带人在关外?巡逻,除了抵御匈奴,其余万事?不管,与郭开完全?相反。” 郭开爱财如命,李牧则是眼里根本?看不到钱,一心只想着抵御匈奴,可谓是君主们最喜欢的那一类臣子了。 就是可惜,忠臣难遇明主,摊上赵王迁那么一个庸碌之辈,赵国又是日薄西山。 嬴政叹道:“可惜了一员猛将。” 这样的人才,怎么就不是属于他们大秦的呢。 费桓也?叹道:“是啊,如此猛将,又一力主战,时时与丞相郭开产生口角,他手中兵强马壮,郭开非常不安,臣听闻此事?,遂将重金送予郭开,兴许比直接送给李牧更有用。” 这也?是秦国的老传统了,佞臣用重金收买,忠臣就打?出一招离间计,百试百灵,就没有一国能幸免的。 在佞臣里面?,郭开也?算个中翘楚,主要是收了钱他真办事?,在费桓离开邯郸之前,他已经开始向赵王迁进谗言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李牧就要被夺兵权,进都城自辩了。 费桓这么一说?,嬴政就放心了,也?不亏他在费桓出使前赐了那么多金子。 既然唯一的阻碍就要被铲除了,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于是费桓回到咸阳第二日,嬴政就下令整军备马,以桓齮为主将,攻打?赵国,并论功行赏,封费桓为廷尉左监。 第 165 章 “恭喜费先生了。” 廷尉正、廷尉监、廷尉史都是廷尉属官, 其中廷尉正是?廷尉副官,官职最高,其次是?左右廷尉监。 廷尉监与廷尉正食禄均为千石, 所以虽然权力没有廷尉正的大, 却?依然不可轻视。 而秦国又以左为尊, 左廷尉监这个位置算是顶配了,这也代表着嬴政很看好他, 有继续重用的意?思。 费桓坐了十几年冷板凳,满心只想着能被?王上重用,从而广大名?家,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希望,扶苏认识他七年,最清楚他想要什么, 所以一见到费桓, 就先道了句恭喜。 费桓行了一礼, 谢道:“都是?托长公子的福。” 扶苏摇头笑道:“是?父王赏识先生, 与我?有什么关系?” 两年不见,扶苏看费桓, 觉得他多了些?沧桑之后的沉稳。 同样的, 费桓看扶苏, 也无?法再以两年前的旧眼光看待, 想到这两年里, 他根据长公子给?的舆图, 找到的一处又一处矿藏, 费桓就再也无?法将扶苏当做一个孩子对待。 明明都是?深藏在赵国境内的矿藏, 连赵人都不知道地底下有宝贝,长公子又是?从何处得知? 这两年的深夜里, 费桓左思右想不得解,心中对扶苏的敬畏却?是?越来越深。 他曾经想探究过,又觉得这其中恐怕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东西,况且鬼神之事,虽然他没见过,可谁又能说得清呢? 因此费桓决定将疑虑埋藏在心底,带进棺材, 往好处想,长公子没有刻意?瞒着他,还让他帮忙做事,这分明是?当成自己人的意?思,只要他嘴够严,以后定会得到重用的,他何必想不开去跟长公子作对? 想开了的费桓,非常积极地找起了赵国的矿藏,为此几乎跑遍了赵国的边边角角,这也是?他在赵国逗留了一年的原因。 不过找是?找到了,他一个秦国人也不好在赵国挖矿,因此只是?在舆图上记录了位置,就回来了。 昨日向嬴政阐述了自己这两年的见闻,尤其是?对赵国的调查之后,费桓就将自己勘察矿产的舆图一并献了上去,这也是?嬴政那么慷慨,直接任命他当左廷尉监的原因。 所以费桓说托扶苏的福,还真不是?客气话,只不过扶苏不想承认罢了。 免得嬴政知道了,将来让他预测仙药的位置。 “父王已?经决定攻打赵国了?” “是?,王上已?经命桓齮将军整顿兵马了。” 这几年里,桓?高歌猛进,打得赵国只剩下代地雁门关,和邯郸及其周围的一部分土地了,显然他攻打赵国很有一套,所以这次发动总攻,还是?让桓?做主将。 原本的历史上也是?这样,可惜桓?遇上了李牧大败,于是?秦王换将,命王翦代替桓?,还是?打不过李牧,双方?在战场上僵持了一年之久,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不过这一次,有扶苏提前预警,费桓在赵国调查一年得出的结果?做支撑,嬴政已?经意?识到了李牧的存在是?多么大的阻碍,战争还没开始,离间计就已?经开始了。 而赵王迁一如扶苏上辈子一样昏聩,郭开说什么他信什么,又或者?这就是?赵国王室祖传的多疑,竟果?真开始怀疑起李牧了,认为李牧当真如郭开所说那般拥兵自重。 若是?在以前,赵国全盛时期,赵王还真不一定会把代地那点兵马放在眼里,但赵国现在可是?今不如昔,也就代地还剩一些?精兵强将了,由不得赵王不多想。 当他意?识到赵国垂危,必须要依靠代地的兵马才能存活时,又被?告知掌管这些?兵马的李牧有可能拥兵自重,或者?投降秦国,赵王顿时寝食难安起来。 这个时候,郭开急赵王之所急,提供了一个办法,就说要授予李牧大将军的位置,让他回邯郸受封,等李牧到了邯郸,再问?他不臣之罪。 赵王直呼好主意?,当即就采纳了郭开的建议,召李牧回邯郸。 李牧不疑有他,当真以为赵王召他回邯郸是?要重用的。 倒不是?他对自己太自信,而是?这满朝上下,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武将了。 庞煖死后,赵国每况愈下,武将们心也不齐,有的图谋着投秦,有的则是?干脆自暴自弃,每日饮酒作乐,等着灭国那日到来。 武将们的荒唐名?声,就连远在代地的李牧都有所耳闻,不管怎么说,跟这些?人相比他还是?很有优势的。 只要王上英明,自然会重用他。 为国戍边几十年,李牧对赵国的忠心毋庸置疑,回邯郸的路上,他没有即将大权在握的喜悦,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抵御秦国。 可惜,他的一腔壮志忠心只维持到进王宫之前,当他被?解下兵权,双手反剪压下去时李牧才意?识到,不用再费心思了,赵国已?经没救了。 不是?战时,赵王毫无?警惕心,这离间计见效得比扶苏上一世还快。 等听到邯郸的探子传来消息,赵王已?将李牧下狱,由扈辄掌管全军时,嬴政当即下令命大军开拔,仍是?桓齮为主将。 目送大军离开咸阳,扶苏摸着下巴沉思,提前蝴蝶掉了李牧,桓齮就不会输,他不打败仗那就没有换将的必要。 也就是?说,王翦很有可能错失灭赵这一大功劳? 扶苏心虚地转头看了眼站在嬴政身边的老将军,心里直呼罪过。 行伍之人无?感敏锐,扶苏只看了一眼,王翦就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转头去找,发现居然是?长公子? 这眼神怎么有点奇怪? 王翦轻声问?:”长公子可是?有话要对臣说?“ 扶苏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为了转移话题,扶苏抬头看着嬴政说:“父王,我?也想去赵国,费先生说赵国有很多宝贝。” 嬴政想也不想地回:”不行。“ 扶苏:”为什么?“ 这还用问??”战场凶险,你?一个小儿?去做什么?“”这有什么,等桓将军将邯郸打下来,我?不就可以去了吗。“扶苏说得理所当然。 嬴政一阵无?言,却?还是?解释道:“灭国之战,岂是?那么容易的?” 先不说能不能真如预想中一般攻破邯郸,就算能打下来,至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结果?到了扶苏嘴里,竟像是?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真是?稚子之言。 扶苏没反驳,心里却?想着,那可不一定,扈辄不成桓齮的对手,原本的历史中,在秦国攻打赵国平阳邑时,桓齮就将扈辄斩于马下,并斩首十万众,大破赵军。 如今不过是?将这件事延后了两年,但结果?是?不会变的。 果?然,赵国没了李牧拼死抵抗,秦国又有钢箭和床弩加持,打赵国跟打韩国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在时间上拖得久了些?。 秦军进入赵国仅仅两个半月后就传来捷报,桓齮连斩扈辄、赵葱、颜聚三将,赵军毫无?还手之力,邯郸城内人心惶惶,无?人敢再出城应战,已?经被?围成了一座死城。 没有武将镇守,没有新的兵丁可征,更无?粮可用,赵王六神无?主,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还是?在丞相郭开的建议下,开城献玺。 赵国注定是?要亡的了,王上您只有这样做,方?可保全性命啊! 在赵王迁心里,郭开是?最忠心于他的人,丞相的话定然不会有错,何况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他根本不会当王上,也守不住赵国,为了自己的小命,赵王降得很干脆。 只是?可怜那些?尚且有血性,正要为国赴死的臣子们,不期然的,赵国就已?经亡了,倒让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臣等正欲战死,王上何故先降啊! 第 166 章 秦军入主邯郸后, 秦王的车架也姗姗来迟。 车上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扶苏撩开帘子四处张望,第一次来赵国?,他很好奇, 赵国?与秦国?有什?么不同。 可惜秦军入城, 城内的平民都心中惶惶, 躲进了家?中,街上空无一人, 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扶苏只好放下帘子,无聊到找嬴政搭话。 “父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才两个?月桓将军就?打?下邯郸了,他可真厉害。” 大军出发那?日,扶苏还说等桓齮攻下邯郸, 他也要去邯郸看?看?, 当时?嬴政说, 灭国?之战岂是那?么容易的, 结果真就?是这么容易。 顺利地灭了赵国?,嬴政心情大好, 也不在乎扶苏在他面前得意夸耀自己眼光好的事情了, 来赵国?时?竟真的将扶苏也带上了。 不过他也心中纳罕, 为何扶苏对赵国?这么感兴趣? 之前打?韩国?时?, 可不见他这么积极。 当然是因为韩国?没什?么好关注的。 本来韩国?也就?是在制造长剑和弓弩方面有些优势, 然而?秦国?找到了徐夫人, 扶苏又提供了新?型炼钢法, 韩国?就?彻底一点优势都没了, 还有什?么可去的。 赵国?就?不一样了,本身矿产多, 关乎着秦国?以后的发展,扶苏当然要亲自来看?看?。 另外一个?就?是,听说赵王迁将李牧下狱,没有杀他,扶苏很想来见见这位武安君,如果能趁此机会说服对方入朝就?更好了。 可惜扶苏还是来晚了一步。 自从当年跟随母亲赵姬逃离邯郸后,嬴政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再来过了,然而?重临旧地,过往的痛苦和屈辱却仍然一一在目。 所以到了邯郸之后,嬴政没有先去接见赵王迁和一众降臣,而?是命人找到了外祖家?,以及当年欺辱他们母子和赵家?的仇人。 嬴政如何处置当年的仇人,扶苏并不关心,而?且那?场面,嬴政也不愿意让他在场,扶苏干脆按照自己的心意,打?算去监牢中探望一下李牧,顺便看?看?有没有劝他投向秦国?的可能。 不然这么一位将才,后半生都只能随赵王一起被囚禁起来,也太可惜了。 结果等扶苏到了监牢,却被告知一个?噩耗。 “什?么?死了?” 明明这一世赵王早早解了李牧的兵权,李牧无法抵御秦军,秦国?自然也不会贿赂郭开杀掉他,他就?好好待在牢里,怎么还是死了? 难不成赵国?大臣中有人跟李牧有仇,趁机报复? 问了狱卒,狱卒却说没有人来找李将军麻烦,就?连扶苏怀疑的郭开都没来过。 也是,邯郸被大军围困,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战局。 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心思来找李牧的麻烦。 那?是怎么回事? 狱卒小心翼翼地回:“李将军,他,他是自杀的。” “自杀?”扶苏紧接着问,“他什?么时?候自杀的?” 难道是因为被赵王收了兵权下狱,心灰意冷了? 狱卒:“李将军他,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得知是秦军入城,赵国?亡了,就?,就?自杀了……” 每个?牢房上面都有一个?对外的小窗户,平时?可以让犯人透透气,不至于?憋闷。 外面的骚乱就?通过这个?小窗口?传了进去,李牧本还在想,该用什?么办法劝动赵王将他放出去。 他还向赵王陈情,说自己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不然也不会甘心守着雁门关十几年。 可惜还不等他想到好办法,就?听见街上慌乱的脚步声,行人匆匆归家?,紧闭门户,说是赵国?亡了,秦军就?要进城了! 李牧不信,叫来狱卒询问,得知赵国?不仅亡了,还是赵王主动投降的,顿时?脊背佝偻下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等到第二日狱卒去送饭时?,就?发现李牧用布条系在牢门上,将自己勒死了,等狱卒发现时?,连身体都是硬的,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赵国?已亡,纵使他有再多的忠心和壮志也无济于?事,李牧的心随赵国?而?死,人自然也不会苟活。 于?是在赵王跪拜敌人俯首称臣的同时?,狱中的李牧也殉国?了。 夏日尸体耐不住放,在扶苏他们到邯郸之前,狱卒们已经?禀明桓齮将军,将李牧厚葬了。 若扶苏实在想见李牧,倒是可以去他坟前献一捧土。 这也太突然了。 扶苏给李牧的坟墓添了一捧土,尘土从指尖纷纷扬扬从指尖落下,飘落在并不突出的土包上。 说是厚葬,然而?时?间仓促,桓齮只来得及让人挖建一个?普通的墓穴,倒是棺椁和陪葬品都用得最好的,也不算辱没了李将军。 可惜了,那?么大一个?武安君,他连见都没见到。 扶苏对着墓碑叹气,随行的人还以为长公子是因为这坟茔太简陋,不满意。 虽然他们不清楚,长公子为什?么会对赵国?一个?从未谋面的将军如此上心,但不妨碍他们替公子解忧。 于?是也一脸悲痛地说:”李将军虽然不是秦人,但为国?戍边,抵御匈奴几十年,尽忠尽责,实在令人钦佩。“”时?间仓促,为了防止尸身腐坏,只能暂时?委屈李将军了,如今王驾亲临邯郸,臣等想着不如禀明王上,为李将军再寻一处宝地安葬。“ 随行的人觉得,自己说的话应该正和长公子心意,谁知扶苏却摇摇头说:“既然已经?安葬了,又何必再打?扰李将军,就?葬在这儿吧。” 坟墓简陋点也没什?么不好,最好直接把这坟头平了算了,省得以后被盗墓的盯上,就?算死了也得不到安宁。 然而?这只是扶苏的想法,他本着对李牧的尊重,不想去打?扰,李斯却觉得这件事中大有可为。 李牧为赵国?镇守雁门关几十年,忠心不二,结果赵王却听信谗言,在战前将李牧下狱,李牧也不曾怨怼,在赵国?亡了之后更是以身殉国?。 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忠臣良将,这样的人赵王不知道厚待,秦王却可以将其厚葬彰显仁义,两相对比下,更显得赵王失德,秦军是仁义之师了。 这种刷名声的事情,嬴政自然不会拒绝,干脆就?将此事交给了李斯去办。 不仅要重新?选择墓址,还要以王侯之礼安葬,陪葬品更是直接从赵国?王宫里出,保证绝对符合厚葬这两个?字。 扶苏张张嘴,欲言又止,他想反对,却也知道这么做确实对秦国?有好处。 嬴政看?了他一眼,问:“扶苏想说什?么?” 扶苏顿了一下说:“李先生是廷尉,这件事交给他做不合适吧?” 廷尉掌管刑狱,给墓地选址迁坟这种事,应该由奉常来做才对。 嬴政摆摆手:“事急从权,既然是他提出来的,就?让他去做吧。” “倒是你,难得来一次邯郸,多跟着走走看?看?,不要拘泥于?这些小事。” 奉常身为九卿之首,事儿还挺多的,所以嬴政去邯郸,奉常就?没跟着,赵国?的奉常倒是还活着,但那?还是罪臣呢,总不能直接拎过来干活。 所以正经?管事的人不在,那?这事儿谁干都行,有什?么好纠结的。 对于?扶苏只着眼于?这些小事上,嬴政有些不满。 扶苏赶紧扯个?理由出来:”我这不是担心,李先生一直研习律法,对礼会有些疏忽嘛,李牧将军忠心勇武,想必会深得武将们敬佩,若是迁址中有什?么怠慢之处,好事也要变坏事了。“ 没了跟桓齮王翦对峙一年多的高光时?刻在,李牧这辈子的名气其实小了不少,但他以身殉国?,李斯和嬴政又有心将他拎出来作秀,恐怕几年后,李牧在大家?心中的地位就?要与屈原等同,成为武将中忠心的代表了。 那?么这次迁坟厚葬就?万万不能出差错,就?算是作秀,也要将礼节做到尽善尽美,不然被有心人指出来,说秦国?厚葬是假,折辱亡者?才是真。 那?恐怕大家?有多崇敬李牧,就?会有多厌恶秦国?,若真是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动为好,省得事倍功半,白白浪费时?间。 这话倒也有理,嬴政听了进去,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于?是赵国?的奉常成功实现下岗再就?业,被派去给李斯打?下手了。 若是李斯经?手的出了差错,外人会数落秦国?的不是,现在换成他们赵国?的奉常,若是葬礼出现什?么错处,那?就?是赵国?人自己内部?的问题了,可怪不到秦国?人头上。 以王侯之礼下葬的规格可不小,先不说那?林立的墓室和陪葬品,还有一整个?村庄当守墓人。 除此之外,李牧的家?人也被妥善安置,并不与赵国?其他罪臣在一处。 奉常因为操办葬礼有功,也恢复了正常的吃穿,其他大臣则随赵王一起,吃糠咽菜,几日下来就?已经?面色憔悴,看?不出来一点贵人的样子了。 不过有人例外,丞相郭开并不在其中。 大家?嚼着干硬的麸饼,心中愤愤不平,尤其赵王,几日前还在吞金咽玉,如今就?只能吃这些贱民才吃的东西,他开始大声叫嚷起来。”这什?么东西?本王不吃!“”不吃?那?你想吃什?么?“秦军士卒充当的狱卒走过来,用刀敲了下牢门,面色不善。 狱卒的凶狠,让赵王回归了一丝理智,但随即想到自己可是赵王!而?且他也如丞相所说,主动投降了,秦王一定?会善待他的,顿时?又有了些自信,扬起头颐指气使地说:“寡人要吃炙鹿肉!” “鹿肉?” 狱卒翻了个?白眼,扔给赵王一个?麦麸饼,语气称不上和善。 “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赵王根本没接,麦麸饼掉到地上,狱卒脸色更不好看?了,不过还是有能看?清形式的人在的,赵王不吃的东西,其他人却当宝贝捡走了。 这种时?候,身上能藏点食物,还能多活一阵子。 赵王却完全没有这种意识,将郭开告诉他的话奉为圭臬,以为自己主动投降将会得到优待,竟然理直气壮地训斥狱卒。 “大胆!寡人是赵王!你们居然还如此对待寡人,不怕秦王怪罪吗?还不速速为寡人备膳!” 跟赵王关在一间牢房的王族们尴尬地用袖子盖住脸。 狱卒也是一愣,随机嗤笑道:“你一个?亡国?之君,做什?么美梦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备膳?你配吗?” 赵王即位前是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即位后地位就?更不用说,何曾被如此卑贱之人指着鼻子骂过,登时?气怒:“你!” 说他是亡国?之君,赵王不会暴怒,但是说他不配让狱卒等人费心准备膳食,赵王可忍不了。 赵王甩袖哼道:“秦国?如此苛待寡人,将不怕传到其他国?去,遭人唾骂吗!” 狱卒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秦国?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别说你们赵国?现在都亡了,以前楚国?强盛的时?候,楚怀王不也是被骗得连命都没了,你有什?么特?别的? 赵王听了不敢置信:“不可能,丞相明明说过,只要寡人主动投降,秦王会善待寡人的!” 狱卒呵呵一笑:“丞相?郭开灭赵有功,已经?被王上封为御史大夫了,他的话你居然也信?” 在先赵王时?期,郭开就?频繁收受秦国?的贿赂,屡次为秦说好话,等到愚蠢的赵王迁即位,赵国?日薄西山,郭开就?更不会放开秦国?这个?大腿了。 秦国?能这么轻易攻下邯郸,郭开当居首功。 虽然对卖国?之人感到不齿,但有功就?要赏,不然剩下四国?中如郭开一般的人恐怕就?不会心安了。 所以嬴政毫不吝啬地,直接封郭开做了御史大夫。 郭开在赵国?时?是丞相,到了秦国?就?只是御史大夫,看?上去似乎有点委屈,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秦国?左右丞相都有人,总不能为了封郭开,将其中一个?赶下去吧。 再说御史大夫也是三?公之一,不算太委屈,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大方,所以郭开很满意,已经?开始准备在秦国?美美地过下半生了。 等郭开成了秦国?的官,他和秦国?里应外合灭掉赵国? 依誮 的事情就?瞒不住了,肯定?会遭受天下人唾骂,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安抚住其他‘郭开’的心,那?就?是值得的。 只不过,让郭开这样没有家?国?大义的人,去担当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还真是讽刺感满满,真怀疑嬴政是不是故意的。 赵王无心去思考嬴政这么做的含义,一句“灭赵有功”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赵王喃喃道:“灭赵……?”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狱卒怒斥:“你休要污蔑丞相!” 从他少年时?丞相就?是他的老师,一直陪伴辅佐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背叛他,背叛赵国??! 污蔑,这一定?是污蔑! 赵王决心要为丞相的名声据理力争,狱卒却根本不接话,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一眼。 “王上做到你这份儿上,还真是可怜。” 郭开就?差亲自打?开城门放秦军进城了,如今他卖国?求荣之事天下皆知,也就?赵王傻得可怜,还以为郭开是什?么忠君的好人呢。 说完,狱卒摇摇头打?算离开,他跟一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 狱卒不想找赵王的麻烦,赵王却不依不饶,非要他说个?清楚,扒着牢房的门冲着狱卒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狱卒没理,赵王又喊道:“寡人是赵王!寡人用不着你可怜!你把话说清楚,‘灭赵有功’是什?么意思——!” 任由他如何呼喊,狱卒都不再理他,同一间牢房的王族更是只顾着低头吃麦麸饼,无人在意他的发疯。 原本赵国?正统都是支持赵王迁的长兄公子嘉即位的,谁知先王过度宠爱王后,爱屋及乌,一心只想让公子迁即位。 赵王迁非嫡长即位,赵国?王族对他本来就?不满,若他能做出一番实绩来,这点不满可能就?随着时?间消失了。 可惜赵王迁就?像他们担心的那?样没脑子,别说带着赵国?重新?成为强国?了,赵国?直接亡在他手里了! 现在好了,大家?都是秦国?的阶下囚,谁还管他是不是王上。 若不是狱卒们看?得紧,他们活撕了赵王的心都有,如今只是抢他一块麸饼,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起初,赵王根本不在意麸饼被抢走,他始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锦衣玉食的王上,吃的是鹿肉喝的是美酒,至于?麸饼?他养的狗都不吃! 他仍旧沉浸在混乱的思绪里,想着秦王什?么时?候能发现他遭受的苛待,惩罚这些胆大妄为的狱卒们,然后将他迎进华美的宫室,过着虽然比不上从前,但依旧轻松惬意的日子。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狱卒说的话,想着丞相现在在哪儿呢?为什?么他没有和自己关在一起?那?他应该在哪一间牢房?或者?真的如狱卒所说,丞相背叛了赵国?,灭赵有功,已经?成为秦国?的御史大夫了? 赵王从白天思考到晚上,实在想不出来就?睡觉,睡醒了继续想,然而?一坐起来就?头晕眼花,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饿得脑子都不转了,终于?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第一次,他开始跟牢房里的人争起了麸饼,可惜一天没吃东西,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哪里抢得过别人,甚至还被人趁乱踹了几脚。 后来还是来查房的狱卒发现倒在地上的赵王,将他提出来单独关进一个?屋子,并喂了食水。 秦王才进入邯郸两天,可不能让赵王在这个?时?候死了,不然吓到魏王燕王齐王楚王怎么办? 我们秦国?可是很优待俘虏的,赵王得活着走到流放地才行。 秦王进入邯郸的第四日,处理完私仇,对赵国?宗族的处置也定?下了,流放房陵。 一切尘埃落定?后,嬴政就?要带着大军回咸阳,新?任御史大夫却来请示说,他还有一些家?当在别处,想去取来一起带回咸阳,秦王无有不准,于?是大军分成了两波行进。 望着郭开短小的车队,扶苏惋惜地摆了摆手,嬴政见了不解:“为何对着郭开摆手?” 扶苏:“我这是在跟郭丞相道别。” 嬴政瞥他一眼:“他现在是御史大夫。” 扶苏:“这不是还没上任呢嘛。” 御史大夫是有官印的,郭开还没有回到咸阳接受官印,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御史大夫,而?且,估计以后他也当不上了。 第 167 章 两年之内, 秦国接连灭了韩国和赵国,天?下哗然,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其余四国的人都担心, 秦国下一个要灭的就是自己, 有志之士纷纷奔走游说, 希望能引起所有人的重视,再次促成合纵抗秦。 他们还没有放弃合纵。 不过倒也能理解, 现在这个形式,除了合纵之外,四国似乎也没有其他生路可以走了。 游说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渲染一番秦国和?秦王的暴虐,嬴政再次遭遇了名誉危机。 在秦国之外的人口中,嬴政活脱脱就是一个危害世界的大反派。 如果任由他们这么宣传下去, 不出意外地话, 嬴政又要成为后世人眼中的暴君了。 扶苏拍桌, 这怎么能行! 他好歹也是从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穿越过来的, 玩舆论战总不能还输吧? 扶苏立刻让费桓召集人手反击,主要是宣传赵王和?郭开的现状做对比。 郭开是赵国两代?君王的宠臣, 尤其赵王迁, 对郭开几乎是言听计从, 给予他无?上的尊荣, 表面上看也算是君臣相得。 “可是我听说, 这赵国亡了之后啊, 赵王和?赵氏一族都被流放到?了房陵, 以后就跟咱们差不多了, 可这郭开一点事儿没有,还成了秦国的御史大夫呢!” “什么?!御史大夫!” “郭开他凭什么!” 御史大夫乃三公之一, 不仅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尤其是检察丞相,当?丞相之位空缺,多半就是御史大夫升任。 这么重要的位置,秦王居然给了刚刚投降不久的前?赵国丞相? 不用?猜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众所周知,秦国无?功者无?爵,在授官上面一向也只选有真才?实学?的,可郭开只是个媚上欺下的小人,他有什么才?学?? “既然他没有才?学?,那秦王为什么要封他做御史大夫?” “对啊,秦王可没有赵王那么好骗。” 有人垂首低声,高?深莫测地说:“没有才?学?,那就只能是有功劳了。” 说完用?眼神示意,同座中不乏有聪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点,喃喃道:“能一下子?就被封为三公之一,这得是天?大的功劳了吧!” 天?大的功劳!郭开做了什么能配得上这几个字? 或者说,郭开一个赵国丞相,做了什么,才?能在秦国立下大功? 这时?,又有人幽幽道出:“不知道诸位可曾听说过代?地守将李牧?” 这不是在说郭开吗,怎么又扯上李牧了? 大家不懂,但李牧之名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常年镇守代?地雁门关,将匈奴死死拦在长城(赵长城)外,不得寸进,绝对是赵国的第?一位功臣。 两人都是赵国的臣子?,只不过一个是功臣,一个是佞臣,根据经验来看,这两人之间多半有些龃龉,难不成与郭开被封官的原因有关? 这种大人物们之间的八卦,他们可太好奇了,顿时?就有人谦虚请教:“愿闻其详。” 然后,一直在爆料的那人就又给他们爆了个大料。 原来啊,赵国的名将青黄不接,导致赵国在与秦国的对战中屡战屡败,几年里被蚕食掉大半国土。 今年秦国终于打算要给赵国一个痛快,决定?兵发邯郸,偏偏赵国无?将可用?!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镇守雁门关的李牧暂时?将边关交给别人守,先回来守都城吧,毕竟匈奴人远在茫茫的大草原,秦国却是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啊! 李牧是个忠臣,赵国已经日薄西山,邯郸的兵力还没有他手里的兵多,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谋反。 可赵王却根本看不到?他这份真心,因为郭开居然向赵王进言,说李牧拥兵自重,平时?一点都不尊重您,您别让他守邯郸了,说不定?等秦军一到?,他就会将您献给秦王领赏了! 赵王从未怀疑过郭开,郭开说李牧要投敌,赵王居然就信了,直接将李牧下狱,导致邯郸无?人可守,被秦军围困。 偏这时?郭开又来劝赵王,说您拼死抵抗是没有好下场的,很有可能被秦王杀掉,不如直接开城门投降,秦王看在您主动投降的份上,一定?会优待您的,您还能继续当?赵王。 郭开忽悠着赵王打开城门,赵国一夕之间覆灭,赵王对郭开的话信以为真,居然真的以为自己会受到?优待,尚在狱中还要求狱卒给他准备炙鹿肉呢。 可惜阶下囚就是阶下囚,哪怕他仍保留赵王的名头,也过不上以前?的好日子?了。 他一讲完,同座的人直拍大腿,痛骂这郭开太不是东西了。 赵王傻是一回事,你身为丞相居然带头当?细作?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有人怀疑事情真假。 “阁下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嗐,我原本是韩人,有个亲戚住在上党,他们一家几十年前?就成秦人了,现在从军,正好赶上攻打赵国,赵国投降后,他就被派去看守赵王了。” “哦——!” 大家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轻易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证实了消息来说,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郭开的谗言,赵王先后放弃守将和?城墙,难怪秦国攻下邯郸的速度这么快! 他们还以为秦国又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新技术了呢。 实在是之前?秦国攻打韩国时?露面的床弩和?钢剑太生猛,攻城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给了各国一个大大的震撼,生怕秦国再研究出什么新东西来。 原来这次不是秦国太努力,而是赵国已经被奸臣玩废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情人讲述时?,侧重点都在郭开身上,大家就只记住了奸臣,昏君直接隐身。 尤其在如今赵王落寞地流放房陵,郭开官居高?位的对比之下,众人对郭开厌恶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在座的皆是游侠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至少懂得忠义而字。 可这郭开,深受赵国两代?君王的信任,赵悼襄王更?是在临终前?嘱托郭开辅政,他不思报答知遇之恩就罢了,居然还为了私利断送赵国的江山,简直不是人! “我看不下去了!”一个虬髯大汉拍案而起,鼻翼翕动,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如此小人也能忝居高?位,是当?这世上的道义都死光了吗!” 另一个人也霍然起身,和?虬髯大汉一样的气愤。 “我赞成!” 他环顾所有人,拱了拱手说:“诸位还不知道吧,郭开这些年靠着出卖赵国,家财已经超过万金!” “什么?!万金!” 普通人用?的都还是铜钱,对于在座的人来说,十金都已经是天?价了,郭开手里居然有万金! 这下,就算是原本对郭开卖国没什么反应的人也激动了。 他们这些人整日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不过是勉强生存,明天?的饭钱还没有着落。 凭什么郭开一个奸臣也能有万贯家财! 还都是些不义之财! 任何一个正义的游侠都看不得这一幕。 很快,郭开有万斤金的事情就传遍了燕赵之地,听说他因为金子?太多,担心城破之后会守不住,在秦国攻打进来之前?,就将金子?都藏了起来。 现在风头过去了,他也马上就要去秦国当?大官了,所以要去将金子?取回来,一起带回咸阳。 大概是关注的人太多了,居然真有厉害的人探听到?了郭开的行踪,得知他没跟着秦军大部队走就放心了,决定?带着众多游侠义士去必经之路上埋伏郭开。 当?然,钱不钱的不重要,他们主要是喜欢主持正义。 * 费桓在赵国探查一年,探出来的丰富矿藏,嬴政已经想了很久了,既然来了赵国,如何能不去看一眼。 于是本来直奔咸阳的大军,在赵国境内耽搁了近一个月才?走。 嬴政主要关注铜矿和?铁矿,过于富余的产量让嬴政觉得,攻打其余四国的时?间也可以提前?了。 至于煤矿他完全?不想看,还是扶苏坚持要去,又让费桓告知了一番,那黑石头烧起来比炭还暖和?,才?让嬴政同意转路去看看。 到?了之后发现这黑石果然能烧,看着面前?这广阔的露天?煤矿,又想起正在挖掘的铁矿,嬴政无?师自通地,命人用?黑石炼铁,直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此次出行收获满满,嬴政的心情肉眼可见得变好,回程的路上甚至都有心情放下竹简,欣赏起沿路的风景来了。 不过这份好心情维持了没几天?,就收到?一个噩耗,他那刚刚册封还没来得及上任的御史大夫,在回乡搬家(金子?)的路上,不幸遭遇了几股劫匪。 郭开已经算得上谨慎,此次回去几乎将剩余的家仆都带上了,一来金子?太多需要人手,二来就是防备贼寇。 可没想到?,劫匪的准备比他还充分,不仅提前?埋伏,人数还多,一波接一波地,跟他们玩起了车轮战。 郭开带的人再多也是有限的,但劫匪就像杀不完一样,就算看见前?面倒下的尸体,也毫不犹豫朝着郭开冲过去。 也许劫匪们也怕,但是一看到?郭开身后那拍成长队的马车,以及车轮下深深的车辙印,他们顿时?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万斤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值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郭开根本想象不到?,有一万金在前?面吊着,这些劫匪能有多拼。 反正喊杀声停止的时?候,他已经拼不起来了。 因为事先说好了,这次刺杀郭开,主要是为了除掉卖国的奸臣,金子?什么都是次要的,所以谁杀了郭开,谁才?能分到?大头。 所以当?郭开被一把飞刀当?中贯穿之后,劫匪们都像疯了一样提刀冲上去,抢夺郭开的尸体。 抢不到?完整的,就用?刀砍下来一块,不管是一根手指还是一块骨头,至少证明自己是出了力的,怎么也能多分几斤金子?。 唯一没遭到?破坏的是头颅,它属于那个一刀杀了郭开的人。 得首级者自然应该得头彩。 高?大的汉子?高?举起还冒着热气的人头,兴奋到?癫狂,有人想抢,被汉子?一个瞪眼吓退。 汉子?哈哈大笑,得意于自己的勇猛,可惜这份得意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箭矢终止。 汉子?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凝固的脸上,一支箭正中眉心。 箭是从林中射来的,那原本是他们埋伏郭开的地方,他们杀了郭开,却不知身后还有黄雀。 众人尚且来不及震惊,就被铺天?盖地的箭雨淹没,箭矢太密集了,他们想躲都躲不过去。 有的人反应还算快,见跑不出去箭雨的范围,就提起刀去挡,想将箭都打落。 可他们的刀打到?箭尖上,箭尖毫发无?伤,反倒是他们重金打造的好刀,被箭戳出了豁口,甚至几次下来,有人的刀直接断掉,这根本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让他们想起了什么,有人惊骇道:“是秦……”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支射中心口的箭送上了西天?。 这些游侠能在重重保护下杀了郭开,还是有点本事的,可惜成千上万支箭射下来,纵使是神仙也难逃,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就都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配上郭开散落的尸首,好一幅人间炼狱的场景。 待痛苦的挣扎□□声都消失,身着布甲的士卒们列队走出,先是来了一轮补刀,然后将地上的、尸体上的箭矢都拔起来收了回去。 这可是精钢打造的好箭,一支都不能浪费。 最后才?将尸体和?金子?一起装车运走,因为郭开极具破碎感?,得到?了住单间的待遇,他被单独装了一个箱子?运走。 为首的伍佰长催着大家赶路,毕竟天?这么热,万一还没到?咸阳,御史大夫就烂了,这可如何是好?绝不能污染了王上的眼睛,所以快走快走! * 运送尸体的士卒们还没回到?咸阳,扶苏就已经授意费桓,安排人去散播郭开已死的消息,还特意说明,郭开是被几个看不惯他这个奸臣的游侠们伏击而死的,可千万别让人联想到?秦国身上来。 又说郭开死了倒是不要紧,他带着的那一万斤金竟也不知所踪,真是可惜。 明明还没收到?郭开的死讯,但费桓却一点也不怀疑这个信息的真实性?,自从他按照扶苏给的地图真的在赵国找出了数以十计的矿藏后,对扶苏就有种盲目的信任,只要是扶苏说的话,他半点都不怀疑。 长公子?说郭开被游侠杀了,那就一定?已经死了。 不过,将消息传出去后,费桓肉疼地问?扶苏:“长公子?,那一万金,真的都没了?” 那可是一万金啊! 若是以前?,费桓可能不会这么在乎钱,反正他是客卿,在秦国也有四等的爵位,谁缺钱他都不可能缺钱的。 结果自己去外面出使了两年,各种结交打点,花钱如流水,这才?发现钱是真的不够花,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抠门了起来。 等听到?一万金都被游侠抢走时?,费桓一下子?就上火了,不仅肉疼还牙疼,仿佛下一秒牙就要肿起来了。 扶苏瞥他一眼:“当?然不是,过几天?就运回来了。” 笑话,那可是一万金!对面是天?王老子?也得把这钱给他留下。 上辈子?看书的时?候,看到?郭开的下场是回去取金子?时?被游侠杀死,扶苏就一直在可惜,郭开那么贪,他的全?部积蓄,那得是多少钱啊!就这么都被凶手抢走了?? 天?杀的,隔着两千年的时?光,扶苏都替他心痛,如今既然给了他找这个机会,他当?然说什么都不会错过,必须要把这笔钱搞到?手才?行。 况且话又说回来,这些年,就属秦国贿赂郭开最勤快,所以这些金子?本来就是属于秦国的,他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 扶苏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跟费桓阐述这个道理。 费桓:道理我都懂,但是似乎有哪里不对,这诡辩的架势很有他们名家的风范啊! 费桓激动起来,他就说嘛,长公子?学?什么法家儒家,合该跟着他学?名家啊! 扶苏实名拒绝,并表示这东西还需要学??这不天?生就会嘛。 费桓:…… * 郭开的尸体终于还是没运回咸阳,天?太热了,嬴政也不想为难自己,只是听闻如此噩耗,不得不表示一二,于是就命人将郭开的遗体们送回祖地,以秦国御史大夫的规格安葬。 同时?又在全?国发布通缉令,缉拿这些胆敢刺杀郭开并劫走郭开全?部积蓄的游侠们,一时?之间,秦国街面上寻衅滋事的人少了不少,就是可惜一直没查到?凶手,廷尉府上下皆言惭愧。 凶手都跟着郭开一起埋下去了,那当?然是找不到?的,就连劫走的积蓄都…… 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金子?,嬴政一时?无?言,半晌后低头看扶苏,扶苏束手在前?,一派镇定?,身姿挺拔,看起来颇有儒家推崇的君子?之风。 光看表面,谁能想到?那个透露郭开返乡路线,诱导游侠劫杀郭开,最后又杀了游侠夺走一万金的人就是扶苏呢。 嬴政看得时?间久了,扶苏居然还抬头无?辜地反问?:“怎么了父王?” 怎么了? “各地的监牢都被游侠填满了。” 扶苏点头:“那很好啊,游侠太多影响治安。” 嬴政沉默地看着扶苏,扶苏眨巴着眼睛看回去,反正不管嬴政怎么看,都不见扶苏有半点心虚。 片刻后,嬴政移开视线。 “很好,有先祖遗风。” 扶苏这做法真挺不要脸的,但嬴政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若是论起不要脸,谁能比得过秦昭襄王嬴稷?好像从出生起就没有加载过信誉这两个字。 所以扶苏这顶多是有先祖遗风,又不是基因突变,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何况他做的都是对秦国有利的事情。 本来赵国灭了之后,郭开就已经没什么用?了,唯一的用?处就是他好好活着,能让剩下四国中被秦国贿赂的大臣们更?心安一些。 但说实在的,如果有选择,嬴政是绝对不会任命郭开做御史大夫的,他能为了金钱背叛赵国,焉知未来会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背叛秦国呢? 只不过嬴政想的是,姚贾和?李斯二人都不是什么善茬,郭开在赵国能混得风生水起,一是因为赵王昏聩,二是因为赵国也没什么能人,若换成姚李二人做同僚,郭开不一定?能讨到?什么好处。 届时?他再给姚贾李斯一些示意,郭开连实权都没有,就算想出卖秦国都没机会,等其余四国打得差不多了,郭开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时?候再寻个由头处置他也不迟。 想到?这,嬴政又说:“就是性?子?太急了。” 郭开又不是什么棘手的人物,明明可以徐徐图之,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杀他。 “可是父王,看不惯郭开的人那么多,就算我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的。” 毕竟原本的郭开也是这么死的。 “若是郭开被别人杀了,那一万金不就便宜别人了吗!”扶苏替自己辩解。 他才?不是性?子?太急呢,一切都是为了金子?啊! “真的有一万金吗?”嬴政用?看透一切的眼神问?。 扶苏光棍地一摆手:“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比一万金还多呢。” 郭开要回乡搬金子?这事儿,是扶苏让人大肆传播的,所谓的一万金也是扶苏说的,但他当?然不知道郭开的积蓄到?底有多少 ,只是随口说了一个数,确保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疯狂心动,失去理智。 果然,一听到?杀了郭开能得一万金,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杀掉郭开根本不费力。 不过扶苏也不是随便说的,想到?嬴政赏赐时?,也经常赐金百斤,郭开身为赵国丞相,把持朝政那么多年,给多给自己捞点钱很合理吧! 年年都要收受贿赂,再攒两三千金也合理吧。 他自己还有封地,这些加在一起,说不定?就有一万金了、 都知道郭开是个大奸臣,估计大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一听到?‘一万金’就信了。 实际上的重量也跟扶苏预估的差不多,金子?太多,治粟内史带着人称了三天?才?算出来,八千多斤金。 这些说是郭开的全?部积蓄,实际上只是财富的冰山一角而已,还没算他封地的土地,库房中存放的粮食兵甲。 饶是早有预料,扶苏也被震惊到?了:“郭开可真够贪的啊。” 既然如此,那也别闲着了,人都死了还留着库房封地干什么,干脆都收回来吧! * 战国时?期的人常年遭受战乱灾祸,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健康地活着。 物质上匮乏的人,精神上更?是一片空白,比如他们以前?就完全?没有八卦的需求。 但是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极大地点燃了战国人的八卦热情,从赵国不到?两个月就被秦国灭国,说到?赵国灭国其实是因为奸相卖国,再说到?奸相家财万贯,要带着一万金去咸阳。 大家刚被一万金震惊到?,就又听说奸相已经被游侠刺杀分尸,拼都拼不起来,那一万金也被游侠们抢走了。 一波三折的,中间还穿插着一点点爽文,战国人哪见过这个,顿时?就上头了,大家都爱听,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开始讨论‘郭开和?他的一万金’。 有些人说的时?候还后悔,说若他当?时?也跟着游侠们去刺杀就好了,现在一定?也拿着金子?在外面潇洒快活呢,再也不用?受王孙贵族们的压榨。 普通百姓(非平民)眼里都是一万金,读书人和?贵族们在意的则是郭开之死,如此奸相死得其所,众人皆是拍手称快,反倒是最应该被关注的秦国灭亡赵国一事,鲜少再听人提起。 费桓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赞长公子?一声高?,没想到?杀一个郭开还有如此妙用?。 而郭开留下的遗产,那些金子?粮食,也都被扶苏找到?了个妥善的用?处,扑灭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危机。 费桓听说后感?慨,幸亏郭开死了,郭开死得真值啊。 赵国灭亡不久后,原赵国境内的乐徐到?平阴爆发了大地震,倒塌房屋无?数,地震之后又爆发了饥荒,赵人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两个大天?灾接踵而至,给原来的赵国,如今的邯郸郡造成了重大打击,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因为赵国接连遭遇地震和?饥荒,才?无?力抵挡秦国,被迫灭亡。 现在赵国已经并入秦国疆域内,赵人也变成了秦人,那么原本应该赵国面对的天?灾,现在就成了秦国需要解决的问?题。 对于此事,嬴政下达的命令就是,由现任的邯郸郡守负责赈灾。 发生特大地震和?饥荒后,咸阳完全?不管,居然只让灾区自行赈灾?这放在现代?,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在战国时?代?就再正常不过了。 首先是政治体系不同,此时?的战国正处于分封制的周王朝向大一统王朝过渡的过程,郡县制只在秦国施行,属于刚刚冒出个头,大家更?适应的还是分封制时?期的治理方式。 其次交通不便,从咸阳派人运粮去救灾,远不如当?地自救来得快,反正邯郸郡内有去岁的税收,钱和?粮食都不缺,让郡守去赈灾就是。 满朝上下,只有扶苏对这个决定?提出了意义,其他人都在称赞王上的仁心呢。 这倒不是大臣们闭着眼睛瞎吹,他们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跟一些完全?不顾灾区平民的生死,自顾自歌舞升平的君王相比,嬴政居然还愿意赈灾!这不是仁君是什么? 某些皇帝听到?这种夸赞能开心地笑出声,但嬴政反应平平,他要的是四海统一,仁君的名头能帮他完成统一吗? 嬴政没什么反应,李斯却是如临大敌,仁君那是儒家才?会提倡的,他们法家可不倡导这个,他倒要看看都是谁在夸,找出来就通通赶出去! 关于赈灾一事,在嬴政的命令传达出去之前?,扶苏去了章台。 之前?他觉得自己年纪还小,重心还是放在读书习武上比较好,从不主动参与前?朝之事,当?然了,他这个年纪,就算他参与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听取他的意见。 但这次他有些想法,如果能操作好了,也许能为六国统一之后消除一些隐患,他可没忘了秦国会二世而亡,不管现在是如何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些隐患不处理,就算上位的不是胡亥,换成他也一样讨不到?好处。 所以扶苏一大早连书都不读了,匆匆跑进了章台大殿。 听完扶苏的来意,嬴政十分诧异。 “你是说,将那笔金子?都用?于邯郸郡赈灾?” 扶苏点头:“对,不只是那些金子?,还有郭开封地囤积的粮食布匹还有盐,全?都送去赈灾。” 嬴政皱眉,赈灾?那笔钱,他原本是打算明年拿去打魏国的。 第 168 章 打仗烧钱, 秦国年年都在打仗,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花,治粟内史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个时?候, 郭开的积蓄简直像及时?雨一样, 拯救了干涸的秦国都内(国库)。 虽然这钱还没?进都内, 但嬴政早就决定好了?用处,这个时?候扶苏居然提议用这笔钱去赈灾? 念在扶苏没?有上朝听政, 年纪还小,对局势欠缺把握,嬴政耐心给他解释这笔钱的用处。 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君王来说?,这钱是拿去打仗还是赈灾?其实很好选。 一个是还没?到手的魏国,一个是已经并入秦国却并不肯臣服的赵国旧地,嬴政不用去查都知道, 那些赵国遗老?遗少根本不认为自己是秦人, 还在妄图复国, 以为赵国也能出现?一个卧薪尝胆的勾践。 就算是花大力气替他们救灾, 赵人也不会感激,既然如此, 这还用选吗? 但扶苏却说?:“可是父王, 妄图复国的是赵国的旧贵族, 但邯郸郡受灾的只是穷苦平民?, 为何旧贵族们做错了?事?情, 后果却要由平民?们来承担呢?” 嬴政哑然:“可那些平民?也是贵族们封地的子?民?。” 既然是贵族们封地的子?民?, 那赵国的平民?和旧贵族们就是一体的, 不存在什么贵族犯错, 只有平民?承担后果的事?情。 毕竟,若是封地内的平民?没?有收成, 贵族就收不上粮食,自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支持复国了?。 说?白了?,在嬴政眼里,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眼里,平民?是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的,他们只是贵族封地的组成部分。 这个时?候扶苏就觉得,非常需要有个人跳出来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掀起一场农民?起义,让所有人都看看,平民?也是有争取的价值的。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这种事?情还是尽量不要发生的好,不然陈胜吴光真起义了?,反的可能是他。 扶苏知道,没?有真实的例子?摆在面前,就算他磨破了?嘴皮子?,嬴政也不会重视邯郸郡的平民?,继续在这上面纠结没?有意义,所以他只是问嬴政。 “父王,赵国已经是邯郸郡了?,赵人也该是您的子?民?才对,关那些旧贵族什么事?呢?” 嬴政:“话虽如此,可赵灭亡还不到半年,他们这些人仍旧心念旧主,这心思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消磨干净的。” 不止赵国,韩国也是,韩王安都在陈县种了?一年的地了?,韩国旧贵族们还是不死心。 心念旧主? 扶苏对此嗤之以鼻。 “若父王说?的是贵族官吏们,他们学过君臣之义,倒是有可能怀念旧主,平民?们连字都不认识,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最多一两年就会把故国忘光了?。何况……像赵王那样的君主,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嬴政瞥他一眼:“他们怀念的哪里是赵王,是他们丢失的封地和爵位。” 赵国在的时?候他们是人上人,赵国亡了?他们就成了?亡国奴,虽说?还有家财和奴仆,可到底比不上过去的日子?,他们自然会怀念赵国,也怀念赵王。 这点?扶苏当然明白,他点?点?头:“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所以啊,只有曾经有封地和爵位的人,才会怀念赵国妄图复国,平民?们什么都没?有,原来在赵国过的什么日子?,在秦国就还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复国呢?” 很明显的问题,复国对普通人没?有一点?好处,难度却比登天还难,他们疯了?才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除非顶头换了?一个胡亥那种不做人的,逼得所有人不得不反,平民?们的需求很简单,只要能活下去,有一口?饭吃就够了?。 嬴政沉默片刻道:“可秦国与赵国交战多年,赵人恨秦国入骨,纵使不为利益驱使,为了?报仇复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交战多年,那都是委婉的说?法了?,秦国杀了?赵国泰半的精壮,赵国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儿郎死在秦人手里。 远的长平之战不提,二十几年过去,当初恨到骨子?里的赵人恐怕也已经作?古。 但就说?最近几年,秦国连破赵国城池,也没?少屠戮赵国士卒,焉知如今的邯郸郡中有没?有深恨秦国的平民?,打算为复国出一份力呢。 扶苏也沉默了?,这倒是真的有可能,换成他是赵人,也很难忘记这些血海深仇。 但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个考虑进去,还是因?为一个残忍的原因?,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活着真是太?难了?,多得是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到头只有一套衣服一双鞋的,为了?干活时?不至于将衣服弄破,很多人干脆就光着身子?劳作?。 恨吗?他们当然恨。 但是能恨多久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邯郸郡先是遭遇地震,又是饥荒,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命都要保不住了?,这个时?候秦国花大力气赈灾,让他们活下去,吃饱饭,他们还会继续恨吗? 不会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秦国最忠实的拥趸。 嬴政沉默了?,虽然他贵为秦王,可是幼年在邯郸为质时?,也尝过饿着肚子?朝不保夕的滋味。将自己代入一下灾区的平民?,他发现?扶苏说?的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扶苏又没?受过这种苦,他是如何懂得平民?的想法的? 扶苏说?:“因?为我经常会找庖人和宫人聊天啊。” 倒也合理。 嬴政没?纠结这个,他基本上已经被扶苏劝动了?,开疆拓土容易,想让它彻底归入秦国的统治却有点?难,一个处理不好,吴国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一般刚并入秦国的人,都要从事?最繁重的劳作?,打仗时?也要充当炮灰,这算是对待战俘的基本操作?,同时?也是为了?用高?压的方式将所有的反抗都压下去,直到他们彻底老?实下去,才会被认可成为秦人。 这个方法不是说?没?用,秦国每年都要打仗,炮灰就得常换常新,有什么不老?实的,去了?一趟战场就都老?实地躺到地上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管理起来就简单了?。 先用高?压处理掉不安分的因?素,然后再靠时?间消磨他们的情感和记忆,等到二三十年后,这些人就彻底融入到秦国中了?。 若是在以前,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反正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 但现?在不行啊,就算按照历史?上的时?间来算,秦灭六国也只用了?十年的时?间,然后统一了?才十年嬴政就死了?,六国遗民?对秦国的恨意本来就没?消磨干净,继任的胡亥还只知道横征暴敛,他们不反了?才怪呢。 所以一味的高?压不可取,要想尽快让六国人融入到秦国里,还是应该采取怀柔政策,让他们意识到生活在秦国比旧国好一百倍,这样根本不用十年二十年,最多五年他们就会忘了?从前。 虽然……这前期的投资有点?多,郭开的全?部积蓄加上他囤积的粮食,加起来可不止一万金了?,如果全?部用于邯郸郡救灾,差不多灾区的平民?们今年都能过个肥年。 所谓的肥年大概就是每天都有饭吃,不用大冬天出去找食物,保证不会有人饿死。 可这远远不够,地震灾区的房子?要重建,遭遇饥荒的人们没?有余粮,又是现?在这样青黄不接的季节,直到明年夏天之前,他们都要面临饥饿的问题,一旦赈灾的粮食出现?短缺,就又要全?部饿肚子?。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能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的渠道,坚持到明年秋天。 而现?在邯郸郡境内,恰好有几个矿区缺人手,直接将人拉过去挖矿,老?弱妇孺则负责做饭和捡碎矿,包吃住,一举两得。 扶苏还做了?一层保险,他提议将灾民?拉去挖矿,打的是以工代赈的主意,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个时?代根本不把人当人,万一监工私下里克扣虐待灾民?们,那就事?与愿违了?。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他又建议让赵国原本的贵族豪强们当监工,负责监督灾民?挖矿,同时?再派一部分秦军驻守,监督监工们,谁敢克扣虐待灾民?们,可以就地行刑。 嘿嘿,这样如果监工敢苛待灾民?,那也是你们赵人内部的问题,怪不到秦国头上,我们还派军队保护你们了?呢,还处死了?苛待你们的监工,简直是正义使者啊! 嬴政听了?沉默片刻,只挑出一个错处。 “发现?有监工苛待灾民?就直接处死,太?过武断。” 万一是灾民?闹事?,监工在惩治他们却被当成了?苛待呢,或者驻守的军队与监工有龃龉,公报私仇呢? 扶苏无辜摊手:“反正监工都是赵国的旧贵族豪强,死了?就死了?呗,要不然他们活着还会造反,杀了?更好。” 哎呀,这样就不是一举两得了?,是三得。 半夜阎王睡醒起来,发现?自己掉到榜二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嬴政道:“确实。”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一方面可以收拢赵人的心,另一方面还可以消灭赵国贵族谋反的隐患,最主要的是,这还是个阳谋。 但是嬴政后来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本来定好的赈灾队伍中突兀地加入了?一个李斯,秦王命他去了?邯郸郡好好赈灾,不用急着回咸阳。 李斯:“?” 关我什么事?? 第 169 章 这么大手笔的赈灾, 对于秦国来说还是第一次,值得大书特书,扶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让费桓手下的人好好在各国之间宣传了一波。 所有人都知道了, 秦国居然花费大笔的金子和粮食去给赵人赈灾? “什?么赵人, 赵国都亡了,那儿现在是邯郸郡, 他们也是秦人了。” “话虽如?此?,可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恐怕赵人自己都没有归属感,说不定还想着报灭国之仇呢,换做你是秦王,你愿意在他们身上耗费这么多金子?和粮食吗?” “这……确实是不能。” “所以秦国这是哪一出啊?” “这有什?么好想的?反正我只?知道, 那些?赵人现在有吃有喝, 日子?过?得比咱们还自在呢!” “你亲眼看?见了?” “我们里?巷最东边那家的大儿子?是个?商人, 他去赵国跑商的时候去瞧过?热闹, 那些?家中实在没粮食的赵人,都被拉去挖矿了, 一日两餐, 那粥绸得把碗倒扣过?来都不掉!” 绸粥啊……真好, 围观的人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不过?也有人提出异议:“挖矿?是不是……?” 各国都有劳役, 挖矿也属于劳役的一部分, 这活不仅累还危险, 经?常有人被松动掉下来的石头砸死, 还有凶恶的监工为难鞭打, 也就比兵役好一些?,但也是让人闻之色变。 “嗐, 这可比劳役好多了,每天只?上?工四个?时辰,每旬还有一日休息,据说休息那天,监工不管他们,允许他们上?街去走走,那家大儿子?见过?几个?,据说面色红润走路也有劲儿,看?上?去就像没受过?虐待的样儿。” “真的?真这么好啊?” “真的啊!” 诸如?此?类的话在各处发生,在贵族官吏视线看?不到的市井角落里?,四国人认识到了一个?新的秦国,一个?愿意为了治下的平民耗费万金和粮食赈灾的国。 对比自己的国家,一阵心酸突然就涌了上?来。 “不过?话说回来,秦国愿意花这么多的金子?粮食赈灾,对四国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从何说起?” 因为拿自己国家赈灾的表现跟秦国对比,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破防了,人心浮动,这算什?么好事? “你们想啊,秦国粮食不丰,一年的产量有限,他们全都拿去赈灾了,不就没有粮食可以打仗了吗!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是。” 但更心酸了怎么办。 秦国这么一个?战争狂魔,每一年都在攻占新的地盘,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三年之间?六国已经?灭了两国,可以说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挡秦国吞并天下的步伐。 可偏偏是秦国自己,居然甘愿放慢进度,把本可以当做军饷的粮食和金子?,拿去救活几万还没有彻底归顺秦国的赵人! 秦国你真的,我哭死。 大概这个?就是反差萌吧,反正被灌了一耳朵秦国赈灾细节的人们,当再想起秦国时总是心情很微妙,再也不能单纯地仇恨它了。 甚至相当一部人还产生了“当秦人也不错”的念头。 在各国君主和贵族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的子?民已经?悄悄在心中叛变了。 也许现在悄无声息,但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天动地的惊喜。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现阶段秦国除了赈灾这件事比较突出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引得了天下的关注。 秦王的嫡祖母华阳太后过?世了。 这本身不是一件大事,但重?点在于,华阳太后本身是楚国公主,前些?年也曾致力于修复秦楚两国的关系,可惜收效甚微。 如?今她去世,楚国与秦国的纽带就又断了一层,着实令楚国君臣发愁。 不过?发愁也就一会儿,很快他们想到,华阳太后死了没关系,秦王长子?的生母不也是他们楚国的公主嘛。 不如?派人去多多接触,等秦王长子?长成了,说不定还能为他们所用。 楚王和李园意见达成一致,秘密派人携重?金前往咸阳,去给楚夫人送礼。 莫名收到一大笔金银珠宝的楚夫人诧异极了:“送给我的?” 居然还有人来贿赂她? 她只?是一个?夫人,又不是王后,也不像刚刚故去的华阳太后一样深受王上?喜爱,甚至到了能左右太子?人选的程度。 恰恰相反,楚夫人在嬴政那里?一点也说不上?话,也就后宫之事还能提几句意见。 但现在的楚夫人可不会像当年一样,因为当不上?王后钻牛角尖,心中也充满了对王上?的怨怼,现在她心宽着呢。 毕竟扶苏已经?长大了。 扶苏刚出生时楚夫人还想着,她一定要帮儿子?扫清障碍,让他顺利继承王位,这样自己也可以母凭子?贵当上?王太后。 但是随着扶苏渐渐长大,楚夫人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根本用不着她操心,扶苏的未来就已经?得到了王上?的重?视。 不仅可以随意出入章台宫,还有已故的上?卿蒙骜教导功夫,廷尉李斯教导律法,以及一干博士为他讲解百家之学。 这个?架势,任谁说不是在培养继承人,楚夫人都不信。 眼看?着扶苏地位稳固,楚夫人索性万事不操心,只?在宫中读书写?字,日子?恬淡且安宁。 近来她还发展了一些?新的爱好,临摹墙壁或是鼎身上?的字画。 以前没有纸,所有人只?能在竹简上?写?字,一根竹片才多大,根本没办法作画,现在好了,纸笔随便用,她可不就一头扎进了这个?新领域。 扶苏得知后非常支持,整日养尊处优好是好,可是没什?么事儿干,时间?长了生活也没有乐趣,楚夫人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不至于憋出病来,他简直举双手赞成。 说不定以后还是个?名垂史册的女画家呢。 但是没想到,楚夫人自己都这么修身养性了,从来没仗着身份向人索要钱财,居然还有人主动上?门送礼的。 仔细一问不得了,这送礼的人居然还是从楚国来的?送的金银珠宝也是一个?能惊爆人眼球的数字。 楚夫人眼睛一转,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她原本在楚国时就不受宠,一年也见不到父王几次,跟现在的楚王也没什?么姐弟情谊,楚国怎么会突然来给她送礼? 本来楚夫人打算让郑柳去查一查,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让郑柳去把扶苏找来。 扶苏到了一听,基本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联系下最近发生的事,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母亲不必忧虑,多半是因为华阳太后逝世,没有人为楚国说话,有人心急了。” 所以才想起来她这个?同为楚国公主,同样有机会成为太后的人。 “原来如?此?。” 楚夫人兴致缺缺,打算让人回绝,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才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秦国三年内灭了两国,就算楚夫人不关心政治,也能感受得出来嬴政的野心,秦楚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楚国是她的故国,她自然不喜欢楚国遭受战祸,可王上?是有雄才大略的,又岂会轻易受她影响? 别说王上?了,就连扶苏看?着都是个?有主意的,即便自己是他的生母,也无法左右他的想法,楚国给自己送礼怕是打错主意了。 明?知无法改变秦楚的未来,楚夫人干脆就不掺和,连金子?都懒得收。 但是被扶苏拦下了:“母亲,何必拒绝他们呢,还是收下吧。”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楚夫人白?了他一眼:“被你父王知道了,我们母子?两个?都讨不到好。” 扶苏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我们把这些?金子?送给父王不就好了嘛,最近赈灾花了不少钱,都内和太仓都要空了,这些?正好可以填补上?,父王知道了只?会开心,又怎么会生气呢。” 钱收了但是不办事,再把这些?钱交公,不就没危险了? 楚夫人听得眼睛渐渐瞪大,还能这样? “这,这岂不是……” 楚夫人还是很有道德底线的,完全想不到这种骚操作,打从心底里?不认同。 “这如?何能行。” 她们母子?俩好歹一个?是堂堂楚国公主,秦国四夫人之一,一个?是秦国长公子?,岂能如?此?不讲信用,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败坏名声。 扶苏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有昭襄王珠玉在前,他就算名声再差能差到哪儿去?反正在昭襄王面前都是不够看?的。”这有什?么不行的,而且我觉得他送的有点少了。”扶苏打开箱子?看?了看?,对郑柳说,“你去回他,态度傲慢点,就说这点东西也想送到夫人面前?简直是做梦!” 郑柳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她看?了眼楚夫人,楚夫人挥手说:“去吧。” 这就是允许郑柳按扶苏说的去做了。 郑柳合上?箱子?,找来两个?内侍抬走,看?来是打算立刻就去找送礼的人了。 这工作效率可够快的啊。 扶苏默默感叹了一句,然后在楚夫人询问的目光中,解释说:“反正您也知道,父王早晚都要攻打楚国的,不如?现在多跟他们要些?金子?,榨干他们。” 然后把敲诈来的金子?拿去当秦军军饷。 听完之后,楚夫人看?着扶苏的眼神微妙,怀疑自己怀孕的时候怕不是吃了什?么黑心的东西。 “那为何要让郑柳态度傲慢?” 虽然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掺和进秦楚两国的斗争中去,但到底是故国来的人,楚夫人并不想交恶。 “因为他们有求于您啊,您越是态度傲慢,说明?在咸阳宫的地位更高,才更有可能替楚国说得上?话,所以表现得傲慢一些?,他们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送您更多的金子?。” 而事情也果然如?扶苏所料。 没过?多久,郑柳就带了几个?更大的箱子?回来,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金子?。 还没到晚上?,这几箱金子?就摆到了章台宫的地上?。 嬴政对着箱子?沉思,或许,比起整天只?会哭穷的治粟内史,扶苏似乎更适合这个?位置? 第 170 章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治粟内史权力不小?, 不仅掌管着钱财粮食,还管着铁市工匠,算是后世户部和工部的集合体。 但是在现在嘛, 秦国每天都忙着打仗, 治粟内史主要负责赚钱给钱, 收粮给粮,活脱脱的劳碌命, 扶苏才不会去。 只不过?这刚花完了扶苏从郭开手里夺来的金子,居然就又续上了,实在令人?惊讶,怎么他?去弄点金子比吃饭喝水还容易? 扶苏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还告诉嬴政:“父王,我?只让郑柳收下了金子, 还没?有答应那个楚人?, 他?似乎不太甘心, 可能还要来拜访母亲, 说不定下次可以得到更多金子呢。” 嬴政:“你也?不怕人?被你吓跑了?” 送了这么金子都没?达成目的,那个楚人?定然会觉得, ‘楚夫人?’是个贪心的, 万一就放弃了从楚夫人?下手呢? 扶苏一点都不担心:“才不会呢, 他?们送了这么多金子, 要是一点成效都见不到, 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会找几个说客去劝母亲, 又或者心生怨恨, 在城中散布谣言诋毁母亲与我?。” 考虑得还挺全面,只是既然考虑到了后者, 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呢? 嬴政抬眉问:“那若是他?们果真散布谣言该如何?” “嗯……那当然是将胆敢诋毁夫人?和长公子的贼人?抓获,然后斩首问罪了。” 这样虽然少了一些金子,但是收获了一批细作呢,也?很划算。 …… 根本难不倒他?。 既然扶苏心中已有成算,嬴政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况且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金子还是挺香的,至于楚夫人?与楚国人?来往的事情?,更是完全放任,反正对秦国有益无?害。 那个送礼的楚国人?果然不甘心,又来送了第二次,扶苏让郑柳照单全收,不过?这次稍微给了点肯定的答复,让他?以为这些金子已经打动了楚夫人?,实际上楚夫人?根本连金子的面都见不到,这些事全是扶苏一手包办。 从楚人?那里收到金子后就给嬴政送去,几次下来积攒的金子完全可以养起?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了。 想到以后这些士卒可是要跟楚国决一死战的,这真是取之于楚用之于楚,等以后楚王得知真相?,不会被气死吧? 哦不对,他?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扶苏记得,现在这个楚王是个短命鬼,再过?几年就要一命呜呼,王位被他?那个遗腹子弟弟继承了。 类似的还有原本赵国亡了之后,赵王迁的兄长公子嘉,带着人?逃到代地组建代国,自立为赵王,但这辈子他?没?机会了。 有熟知这段历史的扶苏在,秦国怎么可能会放跑这个漏网之鱼,大军进入邯郸之前,早就下达了命令:赵王迁跑不了,不必管他?,先搜查公子嘉在何处,千万别让他?跑了! 于是原本在城墙巡逻,听说王上和丞相?要开城投降,立刻就要带着亲卫逃离邯郸的公子嘉就这么被抓获了,并且还得到了独一份的待遇。 除了郭开身首异处之外,赵国王族贵族们都跟随赵迁一起?被迁往陈县了,只有公子嘉被留在了咸阳重点关?照。 本来扶苏为了以除后患,想直接杀了公子嘉的,但是谁让围攻邯郸时?他?不在呢。 如果在入城时?杀了他?,还可以托言刀剑无?眼,不知是谁杀了他?,可扶苏到邯郸的时?候,战事早已结束了几日,他?根本找不到杀公子嘉的理由。 毕竟除了扶苏自己,没?有谁知道?这个公子嘉能为赵国续命,现在不杀了他?,说不定哪天就会想办法逃出去,召集旧日的人?手密谋反秦。 如果什么理由都不给,直接把人?杀了就更不行了,万一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有暴虐倾向,动不动就没?有理由地杀人?,多吓人?啊。 不能杀,但是也?不能不防,所以公子嘉获得了和韩非张良同样的待遇,被独自一个人?留在咸阳。 当然,扶苏对待他?的态度可就没?有对韩非和张良那么好了,比起?韩非和张良住的长安君成蟜的府邸,公子嘉就只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只有一棵树,还不靠墙(免得他?跳墙溜走),秋天一到,那棵树就扑簌簌地掉叶子,分外凄凉。 扶苏:圈禁大法很好用,现在是我?的了。 比起?后世?养狗一样的圈禁,扶苏觉得自己还挺人?道?的。 当然了,养他?一辈子是不可能的,早晚要想个办法噶掉他?。 * 得益于郭开友情?提供的金子和粮食,邯郸郡的救灾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原本对秦国敌视的赵人?们,也?大都安分了下来,开始储备过?冬的粮食,购买明?年春天的粮种。 本来穷苦人?家是不需要购买粮种的,只需要将自家秋天收获的粮食中最饱满的挑出来,春天再种下去就行了。 可谁让今年遭遇了□□呢,颗粒无?收,又哪里会有粮种呢。 为了让平民们每年都能有粮种,早日安定下来,郡守府又拉出来一批优质粮种,折价卖给了大家。 有粮食种,邯郸郡的人?心就安了一半, 原本赵国也?常年遭受匈奴骚扰,雁门关?是他?们绝对不能丢的防线,秦国地处西陲,遭受外族侵扰的次数更多,自然也?不会忽视,所以在救灾结束之后,戍边一事就被重新提上了日程。 这又是一个令人?发愁的事情?。 雁门关?不能不守,可秦国人?口也?不多,能参军的青壮就更少了,如果调一支军队去守雁门关?,那进攻中原的兵力就要被缩减。 虽然如齐魏之流并不需要他?们费多少力气,但楚国仍有旧日的强国之威,不可小?觑,兵力太少难保会被他?们趁虚而?入。 万一有一个头脑清醒的,组建起?第六次合纵,恐怕会对秦国造成不小?的麻烦。 所以威慑中原的兵力不能少,那调到雁门关?的兵力就不能太多,可兵力不多打不过?匈奴,雁门关?就守不住,这问题根本无?解。 愁到心头,嬴政很想找一个精通军事的老人?来指点迷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蒙上卿已经去世?了,如何能再来替他?解惑。 这也?是扶苏的一件憾事,当年有他?的提醒,避免了蒙骜被射死在太行山的结局,可蒙骜毕竟已经年过?古稀,又征战多年,身上多处暗伤,最后只是比原本的历史多活了几年而?已。 最后的几年里,扶苏一直接受着蒙骜的教导,对他?的感?情?早就不止是刚见到时?的崇拜了,他?觉得蒙骜就像自己的爷爷一样,对方?的离世?让他?痛苦了很久,最后居然是蒙毅来劝他?节哀的。 离了大谱。 这话不应该是他?们外人?用来安慰家属的吗? 事实上众位家属都没?有扶苏伤心,毕竟蒙骜都活到八十多了,在这个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活到八十多?简直想都不敢想。 蒙骜身为一个武将,没?有死在战场上,晚年也?没?有遭受君王的猜忌,而?是活到了八十多岁,在儿孙绕膝的情?况下无?疾而?终,这说出去得被所有武将羡慕疯! 所以蒙骜死之前面带笑意,就连蒙武蒙恬蒙毅悲伤之余,都替蒙骜感?到欣慰,只有扶苏哭得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哭声比熊孩子时?期的声音还大,蒙毅看不过?去了只好上前安慰,劝他?别哭(拯救耳朵)。 狠狠哭过?一次之后,扶苏似乎是被所有人?‘喜丧’的论调劝住了,不再因此悲伤。 但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之前只是悲伤的情?绪太满,控制不住而?已,情?绪过?去之后他?就又变得清醒了。 历史总是要向前的,那些本应该死在历史中的人?,他?本来也?留不住,能改变几年的走向,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这次大哭也?不是没?有用的,至少所有人?都看到了长公子念旧情?的一面,尤其那些同样教导扶苏的博士们,更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仅如此,本来蒙武的爵位官职不高,至少没?有达到蒙骜的高度,在蒙骜死后,蒙家眼看着就要被踢出权力中心,但因为有扶苏这一哭,所有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蒙家的重要性。 要知道?蒙家那个最小?的儿子蒙毅,之前就经常跟着长公子一起?到处走,长公子如此念旧情?,以后未必不会提携蒙毅以及蒙家。 所以与原本历史中,蒙骜一死蒙家就沉寂下去的情?况不同,哪怕王翦、桓齮杨端和等人?逐渐成了秦国武将的第一梯队,也?没?有忘了提携蒙武蒙恬父子。 至于蒙毅?那小?子整天跟着长公子混,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他?的,用不着他?们操心。 身为君王,嬴政自然乐意见到自己手下的将领们亲如一家,对愿意提携后辈的王翦等人?自然更加信重。 所以如今被这个雁门关?该如何派兵一事困扰时?,嬴政下意识想到蒙骜,其次就是王翦,当下就命人?去传召王翦入宫。 王翦听完王上的烦恼,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不如王上就在邯郸郡征兵。” 听了这个答案,嬴政颇感?意外,随即觉得不妥。 “秦灭了赵国,赵人?岂会愿意为秦国镇守雁门关??” 王翦摇摇头:“雁门关?如今的确是秦国疆域,可生活在雁门关?内的还是赵人?,不是秦人?,镇守雁门关?也?是保护他?们自己,赵人?自然会愿意。” 嬴政依旧担忧:“话虽如此,难免没?有人?对秦恨之入骨,想要报复,若他?偷偷引来匈奴,与匈奴里应外合,雁门关?可就危险了。” “这好办,那就将征来的赵人?打散,放到各个营中,这样每个营中的赵人?就不多了,成不了什么大事,再定下规矩,军中伍佰长以上的军官只能由三代以上的老秦人?担任,赵人?就只能是小?卒,更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这个赵人?不能当伍佰长以上军官的规定,乍一看很不人?道?,堵死了赵人?的上升通道?,其实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要知道?像他?们这种刚刚成为秦人?的,一般都是拉去当炮灰的。 连武器都不发,上战场就主打一个生死有命富贵没?有,能活下来都得烧高香了。 现在居然跳过?了当炮灰的步骤,直接成了正儿八经的士卒,还能当个小?军官?偷着乐去吧。 别看伍佰长下面的佰长什长官不大,对底层人?来说却有着十足的诱惑力。 不让当伍佰长无?所谓,反正他?们本来也?当不了。 本来嘛,对于军中征入的新秦人?,王翦也?是一律将人?打发去当炮灰的,这是写在秦律里的,他?这么做完全没?毛病。 如今有了这种改变,王翦直言是受到了嬴政的启发。 “受到寡人?的启发,这从何说起??” 170-180 第 171 章 “赵人不过?刚刚归降, 尚且不算是秦人,王上居然愿意花费万金为赵人救灾,您这是将赵人也当成了自己的子民对待。” 王翦慨叹道:“王上的胸襟, 臣远远不如啊。” 嬴政的做法何止令四国震惊, 他们秦国自己人也很震惊, 王翦擅长多思,觉得既然王上要将赵人也当成自己的子民对待,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应该紧随其后。 作为如今三军的统帅,王翦自然也考虑到了兵力不足的问题,对于?在?邯郸郡征兵一事,他早有设想,不是征集炮灰那种,是正儿八经的征兵。 王翦觉得自己领会到了嬴政的想法?。 王上志在?天下, 这天下早晚尽归于?秦, 天下的子民也早晚都是秦国的子民。 君视臣如手足, 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 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君臣,放在?平民身?上也一样。 平民们也是人, 君王能将他们的事放在?心上, 他们自然会发自内心地热爱拥戴。 因为这一次救灾 , 赵人对秦就有了丝归属感, 民心可用, 所?以王翦才敢提议在?邯郸郡征兵, 不用担心他们当逃兵溃散。 事实上, 底层的平民忙碌一整日, 也就勉强能垫垫肚子,什么家国大义离他们太遥远了。 大多都是你给他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一个稳定的上升渠道(如秦国的军功爵制度),让他活得像个人样,比以前在?赵国时过?得还?好,谁会闲着没事去怀念故国啊! 谁当王上关他们屁事! 其实要说实在?的,这上升渠道还?不够稳定,几?年的仗打下来,赵人中早晚有能升到伍佰长的人,却被压着不能往上升,长此以往恐生事端。 关于?这点,扶苏觉得他们实在?是多虑了。 就照现在?秦国灭六国的速度,根本等不到他们升到伍佰长就已经没有仗可打了,想那么多。 不过?等到六国灭了,也就不需要分什么新秦人老秦人了,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再?叛逃到他国去,取消这个限制也未尝不可。 镇守雁门关的兵力部署就这么解决了,期间不是没有人反对,毕竟着这破坏了先王们留下来的规矩,不过?只被嬴政一句话就怼回去了。 “那爱卿认为,兵力不足一事该如何解决?可有决策?” 抗议的人一下子哑火了。 决策那自然是没有的,就只能挑挑礼法?的错处这样子,兵力不足可是大问题,他哪里敢随便置喙。 拿不出解决办法?,嬴政自然不会听他的,其他人思前想后,也觉得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反正有限制条件在?,也影响不到大局。 于?是在?邯郸郡征兵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镇守雁门关的事不宜推迟,于?是灾情缓过?来之后,嬴政就下令征兵。 一开始,邯郸郡的人听到这个噩耗都哭天抢地的,都以为自家儿子兄弟是被拉去当炮灰的。 等得知不是什么炮灰,是正经参军,每月还?有粮饷,表现好的还?能给个什长佰长当当,顿时就都不哭了,开始冷静地为儿子兄弟们准备行礼。 反正以前在?赵国时也是要征兵的,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是炮灰就已经感恩戴德了,跟着秦军还?能打几?场胜仗。 赵人平静地接受征兵,但韩人听到这个消息却炸开了锅。 同样做为被灭国的国家之一,从韩国拉来的就真是炮灰了,之前跟赵国打仗时还?有一个韩人组成的炮灰营。 好在?赵国投得快,战争不算太惨烈,炮灰死的也少,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好运庆幸,结果就听说了,赵人参军不需要做炮灰,还?能升官? 不是?他们凭什么?! 韩人怒了,尤其是自家有亲人在?炮灰营的,更是激动地冲到颍川郡郡守们前,要求享受和赵人一个待遇。 “……”颍川郡郡守头都大了,先派府兵出去镇场子,然后自己出去对着韩人好一顿安抚,最后派人加急赶往咸阳,把颍川发生的事报上去。 本来这事他不想理,秦国在?赵国征兵是因为要镇守雁门关,兵力不足下的无?奈之举,韩国周边又没有匈奴肆虐,也没有什么需要镇守的地方,值得王上对韩国破例吗? 可谁不知道,王上如今对六国遗民要采取怀柔政策,聪明?的他们一想就通。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王上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剩下四国的平民看的,看看他们国破之后会过?上什么日子。 不仅不会被奴役压榨,可以过?上如普通秦人们的日子,若不小心遭受天灾,王上还?会出钱出粮食救他们,甚至根据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来说,斩敌首者就会被授予田产爵位,他们这些祖上十八代都是平民的人,也有机会当贵人啦! 这可是在?现在?的国家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这样从内部动摇他们抗秦的决心,等秦国去攻打时,才会更加轻松,毕竟哀兵必胜的道理他们都懂。 比如在?两军对战时,如果一方长期处于?劣势,几?乎没有战胜的可能,敌军将他们团团包围,那被围困的一方所?有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小命殊死搏杀,最后极有可能扭转战局。 但如果这个时候,敌军伪造出一个缺口,让被围困的人觉得,只要努努力就能逃出去,那他们多半就没有勇气拼杀了,反而会拼命争夺那个逃命的出口。 秦国对战败国遗民的宽厚就是那个缺口,嬴政封郭开做御史大夫,同样也是这样一个缺口,可惜郭开死得太快,没办法?长期替秦国宣传。 好在?王上英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方法?,并且比封赏郭开的方式好用多了。 毕竟施恩于?一个叛国的奸臣,多少有损王上的威名,也有损秦国的形象,但施恩于?万千遗民就不同了,妥妥的阳谋,动摇四国军心的效果不减,同时还?刷高了威望。 毕竟那可是赵国几?十年见?不到一次的□□啊!全赖秦王仁慈才活下来那么多人,这谁见?了不得赞一声尧舜再?世?! 王上有这样的志向?,他们当臣子的自然也不能拖后腿,所?以颍川郡郡守也尽力做出和善的样子来,派出去镇场子的府兵也只是举着刀站岗,没伤到任何一个到郡守府门前讨说法?的韩人。 郡守也真的认真听取了大家的诉求,还?一刻不停地将这件事报到了咸阳,颍川郡郡守深谙做好事那就得留名,不然白做了,他告诉大家,自己已经替他们向?王上上奏了,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直到最后也没有生气发怒,十分地平易近人。 原本来闹事的韩人,那是因为自己的亲人随时有可能战死在?战场上,还?是做为炮灰这种不值得的死法?,对比赵人的待遇心感不平,也实在?是忧心家人的安危,凭着一口怒气和怨气,才敢去郡守府门前闹。 他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反正韩国都亡了,若他们家人也都战死,那自己也没有必要苟活。 所?以他们告诉自己,如果此行不顺就直接冲进郡守府去,杀了郡守,反了秦国,就算不能成功也要让郡守府门前血流成河,让秦王见?见?他们的血性?! 然而到了郡守府发现,就前面的发展跟他们的设想一样,他们在?府门前闹事,郡守派府兵出来镇压,他们原本都做好了死一批人的准备,结果接下来的发展就跟做梦一样,郡守居然同意?为他们上奏了? 现在?的郡守可不像后世?一般,没有兵权,做为刚刚被灭国的韩国的旧地,颍川郡镇守的兵力多着呢,颍川郡郡守原本也是能攻城掠池的将军,才能被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如果他发怒,完全可以直接派兵将这些闹事的都抓到菜市口斩首,但他没有,甚至还?温声安抚大家的情绪。 这……多少有点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不过?不是憋屈,而是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同时也对郡守,对秦国多了丝亲近。 这么平易近人的郡守,以前还?是韩国时可没见?过?,如果成了秦人,以后管理他们的官吏都如郡守这般,那当秦人也不错? 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扶苏不知道的情况下,秦国的官吏居然自发向?着人性?化改变了,但总归是好事,秦朝灭亡的原因又弱化掉了一个。 收到颍川郡郡守的上奏,嬴政想了想,既然都是遗民,就该一视同仁,于?是下令同时也在?颍川郡征兵,规则限制与邯郸郡等同。 并且这些征来的韩人也和赵人一般,都打算分布到各个军队中,有的赵人被分到了颍川郡边境,防御魏国与楚国,有的韩人却被分到了雁门关去打匈奴。 语言不通习惯不同,一开始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还?是军中守将组织所?有人一起学秦语,平常不操练时一起学唱秦国乡间的小调,渐渐地,来自两地的新兵们终于?和秦军融合到了一起。 一开始互相介绍。 “你是韩人?” “是啊,你是赵国人?” 后来他们口中的韩国变成了颍川郡,赵国成了邯郸郡,他们说着秦语,唱着秦国的小调,更重要的是,吃着秦军独有的有干粮又有油水的军粮! 每天操练都更有力气了,这放在?以前简直不敢想。 呜呜,要是知道当了秦国的士卒,就能过?上这种好日子,他们早就逃过?来了。 幸亏他们没说,不然熟知内情的老秦人会告诉他们,兄弟,你要是早几?年过?来,还?真吃不上这么好的粮食。 要知道没打下夜郎和寿糜之前,秦国才是最容易发生粮荒的地方,也就是有了这个西南方的大粮仓,才让秦国避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饥荒。 不然的话,在?原本的历史中,明?年发生□□的就从赵国变成秦国了。 但是因为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供应,秦国纵使收成低了点,也没受到太大影响,甚至还?犹有余力再?次向?中原派兵。 这一次,发慌的就变成了燕齐魏楚,四国都生怕抽中这个头等大奖,并纷纷发扬谦让精神,希望将这个灭国大礼包扔到对面头上去。 其中,尤其以魏国最慌乱,谁让原本就是他们三晋横在?秦国东出的路上呢,如今三晋没了两个,最危险的可不就成了它嘛。 意?识到这一点,魏国紧急戒备,从上到下拉响了警钟,征兵操练屯粮是一样不落,能跑的贵族商人们纷纷带着家产跑路,不能跑的平民望着天等死。 结果,就在?魏国都要被吓出被迫害妄想症的时候,一件震惊天下人眼球的事情发生了,在?秦国的大肆宣扬下传得巷陌田间都无?人不知。 而魏国王宫中,暂时解除了警报的魏王假终于?能安心睡下,临睡前他还?忍不住感叹:“这燕太子,真是个好人啊!” 第 172 章 时间倒回到一个?半月前, 燕国蓟城,一处低调中透着奢华的院子中,两人跪坐饮酒。 虽然只有两人, 却不是对坐, 而是略显年轻些的华衣男子坐上首,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在下首,显然年轻男子身份更高些。 不过喝了两杯酒, 年轻男子面露忧愁,叹了口气,举着酒杯的手停顿在空中,竟是愁得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年长的人疑惑问道:“太子何故忧虑?” “哎……”太子丹又叹了口气,将酒杯放下,带着满腔愁绪说道。 “秦国又在征兵了, 这次不仅是在秦国境内, 连新设的颍川郡和邯郸郡都没放过, 听?说还允许韩人和赵人晋升为军官?这可跟他们以往的作风不同。” 年长的人说:“秦国历来勤于变法, 兴许是又要更改秦律了。” 太子丹摇头:“秦已经灭了韩国赵国,正该一鼓作气入主中原, 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去?修改秦律?” “秦王从不做无谓之事, 他居然有魄力?给韩人和赵人发?兵器, 还允许他们晋升……哎, 我们的将士恐怕有难了。” 太子丹眉头紧皱, 连最香醇的美酒都尝不出什么味儿了, 他痛苦、折磨、内心仿佛被撕扯。 太子丹这个?人, 写作太子读作质子, 辗转在外十?几年,有着丰富的当质子的经验。 最早时他和嬴政一起在赵国做质子, 后来被放回国了,他又被派到秦国做质子,而彼时,曾经同为质子的嬴政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秦王。 太子丹:……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我们尚且不知太子丹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但他在咸阳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没少了解秦律,对于秦律中的一些规定,以及秦人近乎严苛遵守秦律的特点了如指掌。 在秦律中,新秦人就是要被抓去?当炮灰的,下一代才会被认可为真正的秦人,秦国不信任新秦人,从来不给他们晋升的机会。 然而嬴政居然更改了这个?规定! 在秦人的认知里,嬴政身为秦王,是最应该遵守秦律的那个?人,可他居然带头违反了这条律法! 这太不像秦国人了,更不像他认知中的嬴政,那个?人,比他的父祖更适合做秦王,他决不是那种任性妄为之人。 所以嬴政这么做的目的值得深思。 很快,秦国征兵的人数就告诉太子丹,你猜的没错,嬴政的确别?有目的,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本来秦国连灭两国,折损了一些人手,再加上北边抵抗匈奴,南边不仅要守着夜郎,还有当年从楚国撕下来的云梦泽以西的地盘,战线拉太长了,人手就不太够用。 因此各国还猜测,秦国灭了赵国之后,应该就要停下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了,当时太子丹还松了一口气,以为燕国又多了一丝喘息之机。 结果嬴政在秦律上一个?小小的改动,就直接解决了秦国兵力?不足的问题,去?年才灭掉赵国,一点都不肯停,今年就又开始征兵了。 太子丹想得很多,比如去?年邯郸郡爆发?的饥荒,今年秦塞爆发?的饥荒,放在他们四国任何一个?国家身上,都要伤筋动骨一番,可还是没能拖住秦国的脚步。 兵力?、粮食、忠臣良将以及最重?要的,一个?英明有野心的君主,秦国都不缺,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恐怕没有人能挡住秦国吞并天下的脚步了…… 越是想下去?,太子丹越是恐惧,更深深自苦,苦于没有办法带燕国走出这个?困境。 这些天,他日思夜想这件事,片刻都不能放松,以至于与人饮酒时都控制不住叹气。 “先生?,我每日睡不着,思考这件事,可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它?压在我心里如坠千斤,实?在是……不吐不快啊。” 年长之人是太子丹的门客,他自然清楚太子对燕国的一片赤忱,主上忧虑,他自然也?要面露难色,颓然叹道:“太子所言甚是,臣也?是燕国人,怎能不为燕国忧虑,若秦王此举果真是为了壮大秦军的士气,那我们该如何做才能抵挡秦国的刀枪利剑呢!” 门客的愁绪不及太子丹万分之一,他那是真愁啊,天天连饭都吃不下。 他年纪不小了,也?三?十?余岁,但贵人烦心事少就显年轻。 可惜最近愁得太厉害,都长皱纹了,又因为好几天吃不好饭,人也?瘦了不少,瘦下去?之后,这皱纹就更明显了,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谁都能看?出来他有烦心事。 更烦的是这门客根本没用啊,关键时刻连个?像样?的主意都拿不出来,太子丹憋得慌,于是挥退门客,揣着一肚子愁绪登上马车,决定换个?人拜访。 马车在一处新宅子门口停下,太子丹缓步而入,没走多远就见到了正在露天办宴会的一群武夫,各个?长得五大三?粗还留着络腮胡,每个?人身边都散落着几个?酒坛子,看?样?子没少喝。 酒酣耳热之际,武夫们没那么讲究,纷纷将衣裳敞开,袒露胸膛,醉倒在地上。 有些还没醉,强撑着跟邻桌的人拼酒吹牛。 太子丹要拜访的,就是其中一个?还没醉倒的人,也?是这座宅子名义上的主人。 “喝!快喝!” “不不不,樊兄,我实?在是喝不下了。”说完终于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嘴还一张一张的,似乎快吐出来了。 那樊兄颇觉无趣,将人推得离自己远远的,免得他吐自己身上,然后自顾自喝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喝得太多了,也?或者是几年未曾上过战场,已经失去?了曾经作为武将的敏锐,总之樊於期完全没发?现他的金主大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眼里只有酒。 边喝还边嘟囔:“多好的酒啊,这以前在秦国可喝不到,你们还不多喝点,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秦国的限酒令显然让樊於期产生?了心理?阴影,都逃离秦国几年了,居然还记得当年在秦国喝不上酒的憋屈日子,时不时就要搬出来说几句,每次喝酒时也?是喝得最多的那个?。 自己都愁得吃不下饭了,一个?丧家之犬居然还花他的钱办宴会,享受美酒佳肴! 太子丹又憋了一口气,气到一半安慰自己,没关系,钱也?不是白花的,马上就是他回报自己的时候了,要放宽心! 为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太子丹走过去?,声音平静唤道:“樊将军。” 听?到这声樊将军,樊於期有点迷蒙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自从逃离秦国后,他再也?没领过兵,能再称呼他樊将军的,也?就只有太子丹一人了。 樊於期生?性乖张,对大部分人都不服气,就算他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依旧不服! 只有在面对太子丹时,他才会收敛一些,因为对方正是他沦落到这个?地步仍然可以傲气的原因,要不是有太子丹出钱出力?,谁还会理?他是谁。 这可是他的长期饭票,该有的尊敬必须要有。 所以一判断出来人是太子丹,樊於期立刻转头起身,打算向太子丹行礼。 嗯……喝得实?在太多,根本站不稳,起身起到一半就向旁边倒去?,还是太子丹的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让樊於期扑倒到地上。 然后樊於期就这么被扶着,向太子丹行了个?礼。 醉汉的礼节,必然是不伦不类的,即便?樊於期已经尽力?维持身体平衡了,可是醉了就是醉了,掩饰不了的。 就像樊於期本人,废了就是废了,肉眼就能看?出来,那浑身的横肉、虚浮的脚步和不再锐利的眼睛无不在说明,这个?昔日能被秦王派去?和名将蒙骜打配合武将,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废人! 他已经提不动刀了,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 太子丹审视着樊於期片刻,得出了这个?十?分打击他的结论。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为什么他手底下尽是这些废物! 樊於期醉醺醺的,错过了太子丹眼底的嫌恶,他不知道太子丹是来做什么的,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下文,最后也?跟其他人一样?,成了满地烂肉里的其中一坨。 太子丹揣着希望而来,又带着失望离去?。 关于如何阻止秦国东征,他已经有了个?粗略的想法,那就是派刺客去?刺杀秦王! 嬴政只有一个?同胞兄弟,还早就被他车裂了,儿子里面也?没有长成的,只要嬴政一死?,秦国必定发?生?大乱,自然也?就腾不出手来攻打燕国了! 越想越觉得计划通,现在只差一个?实?行他计划的刺客。 关于这个?人选,太子丹最先选定的就是樊於期。 作为秦国曾经的将军,若论对秦国、对咸阳宫的了解,一百个?燕国人绑在一起也?不如樊於期,他身为武将,武力?值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樊於期去?刺杀秦王,十?有八九会成功。 可惜,太子丹满怀希望找到樊於期时,就发?现自己准备好的刀他钝了! 七年投资一朝归零啊!简直痛心疾首! 金主怒了,他决定再也?不往樊於期身上投钱了,可是前期投进去?的钱怎么办,难道就都打水漂了吗? 太子丹郁闷难解,上街散步,无意间听?见坊间都在吹捧一个?人,说此人性情狂放,剑法一流,每日饮酒高歌,姿态风流,当为燕赵游侠中的第?一人。 太子丹闻之心动,游侠中的第?一人?不知当刺客怎么样??于是让那个?吹捧的人在前面带路,带着满心的好奇和期待,去?拜访了这位爱饮酒高歌的狂人。 他到的时候,狂人和友人正喝到兴头上,两人对着哭泣,一边哭一边高歌,旁若无人,哪怕周围人的视线都怼到脸上了,照哭照唱不误。 太子丹:……确实?挺狂。 第 173 章 来的路上, 带路的人一路疯狂吹捧,说这位别看是个游侠,还好喝酒, 人还挺狂, 但是是个读过?书的人。 “虽游于酒人乎, 然其为人沉深好书 。”1 也就是说,表面是表面, 实际上人家读过书有学问?,人还挺沉稳。 这是看出来了太子丹衣着气势不凡,找人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为迷弟,自然要提前替自家?偶像拉印象分。 太子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是因为刚从上一个爱喝酒的狂放人士那离开, 对这人说的话不抱什么?希望。 酒鬼里还有沉稳的?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一见之下, 果然是个喝完酒唱歌痛苦耍酒疯的家?伙, 完全不意外呢。 太子丹带着了?然的眼神, 挥退其他人,亲自上前攀谈。 没抱希望是一回事, 礼贤下士是另一回事, 管他本人有没有读过?书, 沉稳不沉稳, 至少看起来精瘦有力, 是个搞刺杀的好手, 这就够了?。 为了?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毕竟燕国安危要紧, 太子丹可以?礼遇他遇见的每一个人。 而这一攀谈下来,太子丹惊奇地发现?, 之前那人还真没有说假话,这荆轲果然是个读过?书的沉稳人士。 明明也喝了?不少酒,情绪也不太稳定的样子,但见到有人拜访时,立刻就能恢复正常,侃侃而谈,眼神清明说话也条理清晰,可比太子丹预想的结果好太多了?。 当下就忍不住邀请人过?府一叙。 荆轲一点也不想去。 喝酒唱歌正高兴呢,突然有个人来打扰,而且一看就是个大人物,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坑等着他,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继续与友人弹琴唱歌。 但是谁让他只是个游侠,胳膊拧不过?大腿,大人物想要邀请他,岂有他拒绝的道理。 所以?荆轲无奈放下酒杯,收了?琴起身,跟着太子丹走了?。 等到了?太子丹府中,太子丹见荆轲并没有醉得?太厉害,就忍不住对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荆轲诚惶诚恐,太子丹却把姿态放得?更低,直言有事相求。 荆轲:“……太子请说。” 太子丹苦笑着向荆轲吐露了?心声?。 “……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2 意思就是说,希望你去劫持秦王,让他将秦国侵占的诸侯土地都还回去,这是大善之举啊,如果秦王不同意,劫持不了?,那就把他杀了?,让秦国乱起来,也是可以?的。 荆轲被?吓了?一跳。 这什么?人啊,一上来就是地狱级难度的任务?太冒昧了?吧! 荆轲表示干不了?干不了?,另请高明。 但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太子丹怎么?可能会放弃劝说,一边送上丰厚的礼物,一边又承诺事成?之后封荆轲为上卿。 只要杀了?秦王,就是解救燕国等四国于水火之中啊!这么?大的功劳只封一个上卿,我都怕辱没了?您呢。 彼时燕国国力衰微,燕王喜不理朝政,太子丹还是有些实权的,他说封荆轲做上卿,是真的可以?封。 一半是太子丹礼贤下士到这种地步了?,他无法拒绝,一半又是因为太子丹找到他头上了?,根本容不得?他拒绝,所以?最后荆轲还是答应了?,愿意替太子丹去执行这个疯狂的刺杀计划。 不过?关于刺杀的前期准备,荆轲提了?很多要求。 “我一介游侠,就算去了?秦国也无法接近秦王,还需要想一些办法,能让我进入咸阳宫。” “听闻秦王除了?征战天?下,没有其他的爱好,想接近他,就只能向对方献上城池才可以?了?,所以?我请求您给?我一份督亢的地图。” 说是献上城池,其实不过?是刺杀的幌子罢了?,没什么?不能给?的,只要荆轲能去,他要什么?都行,所以?太子丹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拿到地图,樊於期觉得?不太保险,就说:“我听说秦国逃将樊於期就在您这里做客,秦国常年悬挂着对他的悬赏,如果秦王得?知我们?要将樊於期的首级献给?他,定然会高兴,接见我们?时也不会设防了?。” “这……”太子丹犹豫了?。 “樊将军全家?都被?秦王屠戮,他自己也被?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投奔孤,孤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樊将军的性命呢?” 天?下人都知道,秦国有个叫樊於期的将领参与反叛,反叛到一半还逃了?,可惜他能跑,他父母妻子儿?女跑不了?,全家?都被?秦王杀了?。 这人与秦王可谓有深仇大恨。 而据说,这个樊於期逃到了?燕国,受到了?太子丹的庇护,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然荆轲也不会知道。 事实上,这个消息就是太子丹让人传出去的,为了?他的好名声?。 凡事得?有始有终,当初他为了?好名声?收留樊於期,同时也是为了?从樊於期嘴里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好对付秦国,现?在就不能贸贸然将对方推出去送死?,不然这好名声?就白刷了?。 钱已经白花了?,要是名声?也没落下,那可真是亏得?血本无归。 况且,若是他此时对樊於期太心狠,难保荆轲不会联想到自身,关键时刻退缩了?怎么?办? 所以?无论荆轲怎么?劝,太子丹都摇头不允,最后更是不欢而散,连他一直急切的刺杀都搁置了?。 太子丹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优柔寡断,可却正对了?荆轲的胃口。 毕竟若是论起来,对太子丹来说,他和樊於期也没什么?区别,太子丹不忍心杀樊於,不是心狠的人,那将来才更有可能兑现?对他的承诺。 不过?,太子可以?不忍,他们?的刺杀大计若想成?功,樊於期的人头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荆轲打听到樊於期喜欢喝酒,更是经常宴饮一些朋友后,就揣着一坛子酒上门了?。 得?知有人给?自己送酒,樊於期很感兴趣,立刻让人带荆轲去见他,见面之后,荆轲送上自己带来的酒,樊於期期待地尝了?一口,表情略为微妙。 他似乎不敢置信,又尝了?一口细细品尝,还是尝不出味儿?,顿时怒极,将酒坛子砸到了?地上。 “什么?酒?这分明是一坛子水,你敢耍乃父!” 荆轲半点不见惊慌,也没有因为樊於期爆粗口而生怒,淡定地看着樊於期说:“阁下深受太子大恩,如今燕国危在旦夕,你居然还有心情窝在府里喝酒?喝点水得?了?。” 樊於期怒意微微收敛,却也称不上和善。 “我该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若是无事就请吧!”说着,手指向门口,摆明了?是送客的意思。 荆轲不动?,说:“我只是为太子感到可惜,那价值百金的美?酒,居然就灌进了?你这种人的肚子里……” 太子丹一直好吃好喝养着樊於期,樊於期却什么?都不敢,就连献上的关于秦国的消息都有限。 对此他有自己的考量。 当初逃离秦国后 ,被?太子丹收留,原本以?为可以?在燕国继续当将军,谁知燕王和太子丹都没有启用他的意思,樊於期还不平了?好一阵。 可他也不想想,他是跟着成?蟜谋反失败逃出来的,这样的人谁敢用?不怕半夜醒来自己身首异处吗? 不能做带兵打仗,樊於期就没有立身之本,唯一能让他维持现?在生活的,就只有他对秦国军队和朝局的了?解,燕国需要这些消息。 所以?樊於期就一次给?一点,隔了?很长时间,太子丹有些不耐烦了?,他再挤出来一点,就这么?无限拉长时间,以?确保自己不会被?太子丹扔出去。 但这种话怎可对人言,所以?面对荆轲的责骂,樊於期没办法解释,只能喊来仆人将他赶走。 就在仆人要冲上来将荆轲捆住时,他突然抽出怀中短剑,朝樊於冲了?上去,樊於期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好在身为武将的本事还没有完全丢掉,慌忙拉过?旁边的仆人挡了?一刀,然后抄起烛台抵挡。 可短小无刃的烛台对抗短剑,烛台自然要落入下风,樊於期不敌,竟然在自家?的厅堂中被?荆轲追杀。 追杀就算了?,荆轲还不忘了?扎心:“阁下与秦王有血海深仇,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樊於期匆忙挡住一剑,回:“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干卿底事!” “呵,因为我有一计,可助阁下报仇!”荆轲冷笑道。 听到可以?帮自己报仇,樊於期分神了?一瞬,诧异问?:“什么??” 下一秒,短剑刺入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樊於期寸许长的络腮胡,樊於期怒目圆睁,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再下一秒,荆轲利落地拔出短剑,挥剑割下头颅,也不装个盒子,就这么?提着离开了?。 他对这孤零零的头颅回答:“这个计策就是,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 荆轲去找樊於期的时候,太子丹也没闲着,他在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代替樊於期的头颅献给?秦王,但他这边还没什么?进展,荆轲就提着樊於期的头颅回来了?。 得?知荆轲居然擅作主张杀了?樊於期,太子丹十分伤心,且愧疚。 先是对着樊於期的人头愧疚了?几分钟,说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了?将军的性命,他真是个罪人等等。 忏悔完了?又对荆轲说,都是自己优柔寡断,害得?阁下背负这种罪孽,这本来应该是自己做的事情。 荆轲还以?为太子丹会责怪于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英明的太子!不仅没怪他,居然还来开解他? 荆轲原本还残存的几分不愿,此时也彻底消散了?,待将樊於期的头颅装入盒中后,就开始商议离去的日期。 荆轲建议晚点去,因为他一个人忙不来,需要等一个朋友跟着一起去,好协助他一起。 可太子丹觉得?夜长梦多,这秦王还是早死?早省心,疯狂催促荆轲,无奈之下,荆轲之后从太子找来的人里面,挑了?个叫秦舞阳的陪自己一起去。 离开当天?,曾经喜欢和他一起饮酒高歌的朋友,带着琴来送别,荆轲深知此一去,不论成?功还是失败,自己都回不来了?,所以?临行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易水边,高声?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在场众人皆穿着白衣白帽,送别荆轲,听到歌声?皆悲伤地落下泪来,只有朋友一人定定地遥望着远去的船影,近乎喃喃地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复还。 第 174 章 集结的秦军还未出发, 燕国?使臣就到了咸阳,说是仰慕秦王之威,特来献上重礼。 接待的人原本不屑一顾, 得知这燕国使臣献上的是燕国地图, 登时就重视起来, 连忙报给?嬴政。 燕国?人,居然自己来献城了? 很意外, 但是既然对方?愿意送,他收着就是了,于是决定接见燕国使臣。 这可不是小事?,接见的排面不能小,地点就安排在了章台宫。 扶苏后知后觉,燕国?居然有使臣来咸阳了? 什么?还是来献地图的? 噗—— 回话的人就见, 长公子听完他说的话之后, 惊得喷了口水, 他有些失措。 “长公子……” 扶苏淡定擦擦嘴, 摆手?道:“我没事?,下去吧。” 事?实上怎么可能没事?!这可是荆轲啊!名场面马上就要发生了, 他哪里还淡定得起来! 然后一路去章台宫找嬴政, 说了一堆, 中心思想就一个, 燕国?人献地图的时候, 能不能让他也围观一下。 “父王, 这齐楚魏的使臣我都见过?, 只有燕国?的使臣从来没见过?, 有点好奇。” 这话倒是真的,也许是离得近, 三国?都唯恐被秦国?攻打,使臣来得比较勤,只有燕国?因为跟秦国?隔着赵国?,稳稳的很安心,很少派使臣来。 早些年还有太子在秦国?当质子,最近一些年连质子都没有了,在扶苏的视线中,燕国?人神秘得很,反正他一直没见过?。 没想到一见就要见个大的! 原本,让扶苏围观自然是不合适的,毕竟他只是长子又不是太子。 不过?说到底,这规矩守不守,还是得看君王的心情?。 嬴政觉得让扶苏去看也无不可,就同意了。 于是到了那天,嬴政穿冕服,召集朝臣客卿,在章台宫接见了燕国?使臣。 众目睽睽之下,燕国?使臣由远及近,终于缓步进了大殿。 有卫尉带人检查,两人除了要献给?秦王的礼物?之外,什么都不能带。 于是就一个捧着方?方?正正的盒子,一个则捧着一个卷起的羊皮地图进了大殿。 显然卷起来的那个就是地图。 那方?正的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值得捧进大殿里来? 姚贾就问:“此是何物??” 荆轲不卑不亢回道:“这是叛将樊於期的首级。” 一听这句话,众臣哗然。 当然他们不是后世迂腐的问文人,不是因为听到首级害怕了,而是这居然是樊於期的首级? 樊於期逃命在外十年,王上常年挂着悬赏,能杀了樊於期的人就赏千金,结果十年都没有人能杀了他。 据说就是因为对方?被燕国?太子收留了,其?他人哪敢冲进太子的住处去杀人?更何况也进不去。 所以樊於期的悬赏就这么挂了十年。 没想到啊,最后居然是太子丹自己杀了他。 众人不知内情?,都以为是太子丹为了讨好嬴政,这才杀了樊於期,将他的首级送来当礼物?。 为了表明这里面真的是樊於期人头,荆轲当场将盒子打开,让大家?辨认。 伍佐慌忙去替扶苏遮挡,被扶苏扒拉到了一边去。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伍佐慌张,低声劝扶苏:“可是长公子,这使臣从燕国?到秦国?,走?了一个月,人头不知道都烂成什么样了,您……” 说的有道理。 扶苏是个听劝的,如果只是首级,他觉得自己不会怕,但如果是腐烂了的,他会恶心。 听伍佐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把视线收回去了,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很多人抽气?的声音。 冲击力有点大啊…… 好在除了扶苏以外,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吸气?声过?去,就基本都恢复淡定了。 经人确认,这确实是樊於期无疑,嬴政大悦,当即就命人去取金子,要赏赐荆轲。 荆轲却?拒绝了赏赐,说:“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兴兵以拒大王,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献燕之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1) “樊於期的首级与地图一并,皆是我燕国?送予王上的礼物?,非是讨要赏赐,还请您收回成命。” 荆轲拒绝赏赐,令人颇感意外,毕竟那可是千金呢,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荆轲可以。 他很清醒,知道今天要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无非成功是死,失败也是死,既然注定不能活着离开咸阳宫,那么纵使有千金万金的赏赐,又有什么用呢? 荆轲因为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即便面对满大殿的秦国?君臣,也不曾有半点畏惧。 倒是跟随他一起来的秦舞阳,也许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格外地惧怕,抖得连手?里的地图都拿不稳。 大臣们纷纷投去诧异的眼神。 就这个心理素质,是怎么被燕太子选中来献地图的? 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秦舞阳抖得更厉害了,扶苏第一次见抖如筛糠这个词具现?化。 他望了一眼秦舞阳捧着的地图,妄图透过?羊皮看到里面藏着的匕首。 据说还是徐夫人打造的呢,又提前用毒药浸泡过?,不仅锋利还见血封喉,可危险了。 秦舞阳抖啊抖,荆轲不得不迎上秦国?君臣奇异的眼光,他回头笑话了一下秦舞阳,向前行礼谢罪说:“北蛮夷之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2) 秦舞阳实在抖得太厉害了,为了防止被看出异样,荆轲替他解释,说这是北边来的蛮夷之人,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您这样威严的王上,被您的气?势震慑住了,所以一直发抖。 倒也合情?合理。 然后荆轲顺势就想说,他不行,献地图这事?儿还是我来吧,没想到突然被一道惊诧的声音打断。 坐在秦王旁边的少年,原本一直不出声,只是静静看着,荆轲猜测他是秦国?哪位公子,并不在意。 谁知那个公子突然像看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指着秦舞阳说:“哎呀,快掉下来了!” 两个心里有鬼的人闻言一惊! 秦舞阳惊骇万分,赶紧低头去看。 他终于不抖了,因为他直接僵住了,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本来还能稳得住的荆轲这下也稳不住了,他猛地回头看秦舞阳,重点是看他手?里捧着的地图,是否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暴露出来。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一点没露。 既然什么都没露,仔细看了看,秦舞阳身上也没掉什么东西,那那个小子在震惊什么! 荆轲气?得想骂人,面上却?还要装作镇定的样子问:“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我二人身上有何处不妥?” 到底是什么掉下来了,你快说啊! 嬴政和一干臣子也看向扶苏,扶苏收起脸上的震惊,平静地坐了回去。 “哦,我是说他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荆轲:? 更想骂人了。 但是不行,他还得献地图。 扶苏的话看起来很像小孩子玩闹,一些没怎么见过?扶苏的人皱眉,觉得长公子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玩闹,实在是不分轻重。 嬴政也觉得,等使臣离开后,还是该教导一下扶苏但现?在这场合就不合适了,当着臣子的受训斥,扶苏会被臣子轻视。 但扶苏才不是玩闹,他就是故意吓秦舞阳的,要是秦舞阳一惊之下没拿稳地图,把匕首掉出来,就可以让嬴政避免被刺杀了。 毕竟,就算有历史背书?,嬴政最后安全无事?,但被刺杀也是很危险的,何况那匕首上还有毒,万一被刺中了,凭现?在的医疗条件可救不回来。 而且扶苏穿过?来之后,历史已?经被更改了一部?分,谁能保证以后的事?都能按照历史轨迹走?呢,万一因为他这只蝴蝶翅膀,荆轲刺杀成功了,那他得哭死。 所以扶苏才故意出声吓秦舞阳,可惜这小子抖得都快质壁分离了,手?居然还稳得住!那地图愣是一点没歪。 真是可惜。 本来荆轲对这个胆小的副手?非常不满意,但关?键时刻还算靠谱,让他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甚至还有心情?回了扶苏一句。 “公子真是会说笑。” 扶苏看向荆轲:“比起他,你倒是淡定多了。” 荆轲:“多谢公子赞赏。” 扶苏转头对嬴政说:“父王,这个人看见满殿大臣不害怕,您说要赏赐他千金,他也不激动,这是不是就是蒙上卿说过?的,有大将之风啊?” 何止如此,樊於期的首级都腐烂成那样了,离得远的大臣看一眼都倒吸一口凉气?,荆轲是打开盒子的人,直接近距离接触,但他连呼吸频率都没变过?。 刚才扶苏吓唬人,秦舞阳眼看着人都僵了,荆轲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谈笑自若,简直淡定过?了头。 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欣赏,嬴政道确是如此,又夸赞了两句。 荆轲依旧波澜不惊,谢过?秦王的夸赞之后说,秦国?国?威赫赫,王上气?势煌煌,胆小如鼠的人哪里配来面见您呢。 燕国?太子正是知道我胆子大,才派我来做使臣的。 听了这话,扶苏微妙地看了眼木头桩子秦舞阳,胆小的不就在这儿嘛,怎么还拉踩同事?呢。 荆轲也在这个看了眼秦舞阳,然后对嬴政说:“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3) 所以我这副手?胆子太小了,他不适合给?您献地图,还是让我来吧。 他居然就这么把话圆回来了! 人才啊! 扶苏默默竖起大拇指。 嬴政应允,于是荆轲从秦舞阳手?中取走?地图,用双手?捧着,一步一步朝嬴政走?去。 步步都是杀机。 第 175 章 不知道为什么, 当荆轲捧着地图上前时,殿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使得荆轲坚定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可?闻。 光听脚步声就知道, 他?应该正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过, 能够将地图面陈秦王,确实?也是寻常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大事, 他?再郑重都不为过。 想到这儿,一些觉得气氛有些异样的大臣放下了怀疑,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荆轲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躲过了一波怀疑,他?看似恭谨地低着头,其实?一直在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御阶周围,看有多少人手。 意外地, 人并不多, 还都是内侍, 禁军们都带刀, 按规矩带刀是不能进殿的,所以都在殿外守候, 如此倒是方便他?了。 荆轲观察过后, 放心?了些许。 不过他?这心?也只能放下一半, 下一秒就听见一声轻呵。 “等?一下!” 这声音来自上首, 荆轲呼吸忽的一窒, 但仔细听, 这声音太过稚嫩, 不是秦王, 是那个?之前就吓了他?和秦舞阳一次的的公子。 不是被发现了就好?,荆轲呼吸又顺畅了, 同时也真情实?感?地觉得?,这个?秦国公子真的是太烦了! 荆轲应声停下,抬头疑惑地看着扶苏,连嬴政都转头看他?:“何?事?” 一般的事嬴政都不急,可?今天这是燕国要献地图,嬴政也期待着荆轲上来呢,扶苏这个?时候喊停,让人抓心?挠肝的,也难怪嬴政居然会主动问扶苏。 此时荆轲已?经走到御阶前了,下一步就要踏上台阶,扶苏皱眉看着荆轲脚下,对嬴政说。 “父王,您身份尊贵,怎么能让其他?诸侯国的使臣近身呢?不如让内侍呈上来吧。” 秦国可?是正要跟诸侯国打仗呢,这个?时候接见燕国使臣就算了,居然还让他?近身?难道就不怕危险吗? 本来扶苏想给嬴政举例,比如唐雎。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匹夫一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然天下缟素。”(1) 就是因为秦王离唐雎太近了,本来要发怒,让对方明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别惹我生气,结果唐雎却说,那你?知道我生气会有什么结果吗? 如果我生气了,虽然不能伏尸百万,也不能让血流成河,但是我可?以在死之前先杀了你?,血只流出五步远,但是秦国就要有国丧了。 一句话吓得?秦王立刻收起了脾气,再也不提什么生气不生气的事。 要是让对方离自己远点,也不至于有被劫持刺杀的风险,就更?不用受对方威胁了。 但是扶苏刚要说,突然想起,书中原本记载说,这个?故事中的秦王就是他?父王来着,可?扶苏敢保证,咸阳宫里从?来没出现过唐雎这个?人。 不用说,这应该又是个?张冠李戴的故事。 上辈子的时候,大部分人似乎只认识一个?秦始皇,觉得?所有故事里出现的秦王都是嬴政。 认为完璧归赵是他?,渑池会盟是他?,‘鸡鸣狗盗’这个?典故中,把孟尝君扣下的也是他?,其实?这些都不是嬴政干的,而是秦昭襄王。 嬴政一直在背锅。 后世别的秦王都在岁月静好?,只有嬴政在负重前行,惨,太惨了。 这种情况多得?扶苏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信息大爆炸的后世,嬴政尚且都要背锅,更?何?况在书籍并不普及的古代,秦始皇是一块砖,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只要是劝谏君王不要残暴的,都能把他?拎出来编个?故事。 所以,嬴政根本没见过唐雎,更?不知道这个?典故,扶苏想用它举例子都没办法。 干巴巴的劝说没什么效果,嬴政根本不介意,荆轲也解释说,燕国要献上的城池很多,需要他?一一为秦王指出来,所以他?才要上前。 扶苏:“那就用笔在地图上画个?范围。” 荆轲:“臣不擅笔墨,画出来的恐怕有些偏差。” 平常画画有点偏差没关系,哪怕是画人像呢,把鼻子画歪了问题都不大,但这可?是地图啊!多画点少画点差距太大了,这关乎到秦国能拿到多少疆土的问题。 所以嬴政也驳回了扶苏的建议,坚持让荆轲献图。 ……好?执着。 扶苏:“可?是,他?看上去有点凶。” “凶?” 仿佛是为了反驳扶苏,荆轲身姿端正,不急不躁,眼神平静,哪里有扶苏所说凶恶。 荆轲爽朗一笑:“恐是臣面容粗陋,吓到了公子吧。” 内涵谁胆子小呢? 扶苏直视着荆轲的眼睛,眼神一错不错地,就这么盯着他?说:“相貌?你?的相貌如何?我并不在意,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荆轲不以为意:“哪里奇怪?” 扶苏:“你?明明是血肉之躯,可?是我看你?的时候,总觉得?像看到了锋利的金器,要被利刃划伤了一样?。” 咚! 扶苏话音刚落,秦舞阳和荆轲就仿佛被一记重锤敲中了一样?,心?跳如擂鼓,耳膜鼓胀,像是马上就要被自己的心?跳声震破了一样?。 利刃……锋利的金器……荆轲手里捧着的可?不就是最锋利的匕首嘛,这可?是徐夫人打造出来的,削铁如泥。 荆轲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纵使他?早就将生死抛之脑后,不会因为怕死就慌乱,但他?怕自己死得?没有价值! 如果他?死了,刺杀却没成功,荆轲觉得?自己一定是死不瞑目。 扶苏这一通乱拳差点打死老师傅,直到秦国君臣都投来探究的目光时,荆轲才一个?激灵缓过神来,然后脑子急速转动,没有忙着否认,反而顺坡下驴,谢起了扶苏的夸奖。 说看见他?就仿佛看到金器什么的,是在夸他?君子藏器于身(1)吗?哎呀呀,公子真是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因为前面扶苏夸荆轲这么淡定,实?在是有大将之风,所以荆轲的话也不算突兀,符合逻辑,再看荆轲离秦王只有几步之遥了,居然也没有被王上的气势吓到,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所以长公子想夸一夸对方也合理。 众人都被这个?解释说服了,还有人暗暗腹诽,长公子也真是的,想夸就夸呗,还搞欲扬先抑那一套,差点误导他?们。 扶苏:……有没有可?能,我是在暗示他?身上有刀呢? 可?惜没人理解他?,上次扶苏暗示嬴政,还是在长安君府上的时候,那个?赵人藏在屏风后面,扶苏就说感?觉有金戈之气,嬴政就懂了,派人去查,这才发现了成蟜的真面目。 然而时间过去太久了,嬴政早忘了这事,根本接收不到扶苏的暗示,还示意荆轲上前。 扶苏:我头好?疼。 然后他?开?始扯嬴政的袖子。 嬴政:? 扶苏按来按去,如果不是关注他?们的人太多,他?甚至想把袖子撩起来看看,结果一按之下就发现坏了。 袖箭呢?那么大个?袖箭呢?不是说好?了不能离身吗? 骤然发现嬴政袖子里是空的,扶苏脑子也空了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这么一会儿工夫,荆轲已?经到了二人面前,躬身将地图举过头顶,向嬴政行了一礼,然后才在嬴政期待的目光下,将地图徐徐展开?…… “等?一下!” 地图展开?到一半,又突然被喊停,这次声音就是在耳边炸开?的,荆轲控制不住地手一抖,要不是他?练过武,手上有些力道,地图就掉下去了! 情况太过紧张,荆轲几乎忘了呼气,直到确认地图仍被自己稳稳地攥在手里,才长舒一口气。 这口气,多少带了点怒气上涌的味道。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生气,然后尽量和善地问:“公子,是又有哪里不妥?” 已?经努力在控制了,还是控制不住,没有当场骂人是他?最后的理智。 忍住,忍住,地图还有一半! 扶苏没回答,朝着地图伸出了手。 荆轲的笑容彻底凝固。 并不算十分修长的手在他?眼中渐渐放大,似乎连动作都变慢了,荆轲想拍开?这只手,或者收回地图。 可?他?不能这么做。 荆轲的眼神渐渐凝聚出杀意,既然注定要被发现,不如干脆…… “扶苏。” 就在他?要不管不顾直接抽出匕首时,嬴政叫住了扶苏。 “怎么性子这么急。” 原来嬴政以为扶苏伸手,是嫌弃荆轲动作太慢,想自己把地图展开?,所以才叫住他?。 扶苏顺势说:“父王,他?动作也太慢了,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了不 依誮 得?的宝贝一样?。” 荆轲立刻低头说:“这上面绘着燕国所有疆域,自然是无价之宝。” “只是燕国国力微薄,宝物合该配英雄,只有像王上您这样?坐拥万里江山的人才能拥有,所以今日,燕国愿将这珍宝献给您,请王上笑纳!” 荆轲是真的有些急智,不管扶苏怎么挑刺,他?都能用言语轻松化解,偶尔还插几句恰到好?处的吹捧,逐渐使嬴政放低了戒心?。 不怪嬴政如此,实?在是荆轲作为燕国使臣出现在秦国的大殿上,代表的就是燕国,若他?有风骨,就是燕国的风骨。 可?荆轲居然说出了燕国国力微薄,所以要将城池疆土都拱手送给秦国,这样?谄媚的话来,连带着燕国都要被人轻视。 但凡这个?国家?还有点底气,在外出使的使臣都不会这么软骨头。 荆轲这么说,让所有人都觉得?,燕国果然是不行,估计很快就要像韩国和赵国一样?,被并入秦国了,他?们控制不住产生了些自傲的情绪。 而人一旦自满起来,就会失去谨慎。 荆轲的话取悦了嬴政,他?也实?在想得?到燕国献上来的疆土,于是按下扶苏,不许他?再捣乱,又让荆轲速速将地图展开?。 荆轲应了一声喏,手上加快动作,最后一块地图终于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同时暴露的,还有那短而锋利,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匕首! 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荆轲瞬间就抄起匕首,扔掉地图,极速刺过来。 另一只手还去拉嬴政的袖子,免得?他?逃走。 嬴政一惊,本能地躲过了这突然的一刀,袖子却被拽住,没办法拉开?距离,而荆轲一击不中,半刻都不停顿就又刺了过去。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吓呆了所有人,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到嬴政胸口,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想要冲上去救驾,却吓得?手脚瘫软,根本跑不过去。 完了,所有人心?想。 千钧一发之际,扶苏扣动袖中的机括,一枚短箭急射而出,正中荆轲举着匕首的右手。 “叮当——” 匕首掉到地上,危机瞬间解除,内侍和大臣们也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然而这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啊! 他?只是射中的荆轲的右手而已?啊!左手还能用呢!你?们到底在庆幸什么?! 扶苏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还没来得?及提醒,荆轲就迅速弯腰捡起匕首,又朝嬴政冲过去了。 明明扶苏都没怎么挪过位置,荆轲就是对他?视而不见,眼里只有嬴政,就像匕首上开?了自动定位似的。 扶苏再次扣动机括,短箭又射中了荆轲的左臂,但可?能因为不是直接射穿手掌,这次荆轲没松手,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这一箭根本不痛一样?,继续追杀。 我去,好?执着一刺客。 扶苏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不过这一箭还是有点用的,荆轲停顿的一下给了嬴政缓冲的机会。 大臣们不能带剑上殿,此时都急得?不行,当臣子的不能不帮忙,但是上去帮忙吧,又没有那个?空手夺白刃的本事。 这时候冲上去,妥妥就是替王上挡刀的啊。 犯不上犯不上,没了这个?王上还有其他?的王上,犯不着把自己小命陪上去。 但是不帮忙吧,王上和长公子都在上面呢,这要是两人团灭了,不说一定会发生的王位之争,光是四国趁虚而入攻打他?们就够受的了。 这一折腾,秦国国力至少倒退四十年!全白忙活了! 所以该帮还得?帮,离殿门口近的火速冲过去打开?殿门,召唤侍卫。 “有刺客!快去救王上!” 侍卫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但是远水哪里解得?了近渴,还不如嬴政直接拔剑回头砍他?来得?快。 但是剑太长了,又是一直在跑,不方便用力,试了好?几次,根本拔不出来。 扶苏叹气,早就说让你?把挂着的那把曹操换了,就是不听。 第 176 章 第176章 陆断牛马, 水击鹄雁的太阿剑:??你才是曹操! 曹操:??骂谁剑呢? * 在上一世,荆轲刺秦是耳熟能详的故事了,扶苏早就做好?了准备, 又?是准备袖箭, 又?是让徐夫子献上匕首的。 可惜他?不是主角, 想?得再好?也没用,真到了这天就发现, 他准备的袖箭和匕首,他?父王一个?都没带。 扶苏微笑,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看来他?父王还?是没经验啊,等六国统一了,多被刺杀几次就该知道, 随身带匕首和弓箭是多么的明?智。 好?在扶苏带了袖箭。 这东西要藏在袖子里, 主打一个?小巧轻便, 不能装太多箭矢, 所以扶苏一共只三支箭,前两?箭射中荆轲的左右手?, 构成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所以这第三箭, 必须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才行。 荆轲连中两?箭, 心中也有些焦急, 殿门?口的喊声他?也听见了, 若自己再不能刺中秦王, 先死的就是自己了。 他?不怕死, 早在同意来咸阳之前,就知道自己此行必死无疑, 但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燕太子要替他?刺杀秦王,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在死之前,先把秦王送下去。 因为急于求成,他?忽略了周边的环境,放松了警惕,竟然敢完全?背对着扶苏。 这完全?就是送上门?的机会。 扶苏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扣动机括,射出了最后一箭,正中荆轲的后心。 新?式炼钢法打造的箭矢,纵使?是铜皮铁甲也能穿透,何况血肉之躯呢。 荆轲身影突然一顿,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虽然箭矢没有穿透胸腔,但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穿透了。 御阶上发生的事牵动着每一个?大臣的心弦,所有人都在盯着看,当他?们看见长公子居然一箭射中了刺客后心,刺客不动了,王上有救了!纷纷发出惊呼。 而嬴政呢,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他?是第一个?发现了,被追杀的紧迫感消失了,他?心神一松,终于拔出了佩剑,转身砍向荆轲。 太阿剑是铸剑大师欧冶子和干将联手?之作,乃当世宝剑,即便没用新?式炼钢法,也锋利无比,何况嬴政遗传自先祖的力气是真不小,一剑就砍下了荆轲的手?臂。 接连受到重创,就算荆轲再是无畏,也无法控制自己像断了电一样地倒下去,匕首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心脏被射中,荆轲开始不住地往外吐血,吐得也不是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鲜血,而是粉红色的血沫, 眼看着他?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近距离看见他?父王一剑就能砍下别人一条手?臂,扶苏只惊讶了一下就接受了。 嬴氏的人本来就力气大,能做到这一点不奇怪,何况在原本的历史上,荆轲刺秦也没讨到好?,一开始能追着嬴政跑,完全?是因为情急之下他?拔不出剑。 等嬴政拔出剑,直接就砍断了荆轲的左腿,让他?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只能靠着骂嬴政过过嘴瘾。 扶苏惊讶的也是,没想?到事情走向都已经变了,荆轲还?是没逃过被砍断手?脚的命运啊。 嗯……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 毕竟被刺客追着跑毫无还?手?之力的秦王,和在被刺客追杀时一剑砍下了对方手?臂的秦王是有本质区别的。 要是不砍点什?么就结束了,这有损秦王的威严啊。 有了扶苏插手?,这场刺杀虎头?蛇尾地就结束了,倒是少了些秦王绕柱、王负剑的名?场面。 大臣们尚不知,扶苏在背地里就快要孝出强大,有了今天的三支箭,所有人都刷新?了长公子的认知。 不愧是他?们秦国的长公子啊!刺客就近在咫尺,不仅没被吓到叫嚷,射箭的手?都没抖一下,射得这么准,直接救了自己父亲一命啊! 眼看着危机解除了,大臣们终于能放松下来,殿中也变得更加吵嚷。 有的人忙着夸扶苏、夸嬴政。 有的人说?燕国此举恶劣,一定要严惩,台阶上那个?刺客死了,就把那个?年轻的(指秦舞阳)抓起来审问! 有的人却说?,还?审什?么啊?明?白着就是燕国狼子野心,竟然敢派刺客来刺杀王上!王上您下令吧!我?们明?天就打到蓟城去! 还?有一些将要被追责的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比如负责宫廷守卫的卫尉。 侍卫们刚冲进?来就被他?一顿训斥:王上都被刺客追着跑了一圈了!你们听到动静不知道进?来看看?还?好?王上年轻英武,长公子又?机敏胆大,不然把所有人拉到菜市场砍头?都不够谢罪的! 训斥一番,让侍卫们都紧了紧皮,卫尉就住了口。 这么多人呢,王上也在,还?不是训下属的好?时候。 等杀了燕国来的这几个?刺客,再慢慢教训也不迟。 荆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危险性直线降低,只有四五个?侍卫上去围着他?,免得是诈死。 其他?人则是迅速将燕国来的所有人,尤其那个?明?显是荆轲副手?的秦舞阳,直接就被双手?反剪按到了地上,脸都蹭掉了一块皮。 扶苏亲眼看到的,下意识吸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真疼啊。” 伍佐赶紧凑上前问:“哪儿疼?公子您受伤了?” 伍佐本来在扶苏这边的台阶下面侍候着,刚才场面混乱,他?却一点都帮不上忙,刚才正在请罪,听到扶苏说?疼,瞬间一个?激灵,以为公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伤着了。 伍佐一着急,声音有点儿大,连嬴政都听见了,抬头?看向扶苏,上下打量了一眼,关心问:“受伤了?”然后立刻让太医先过去给扶苏看看。 今天是个?重要场合,三公九卿及下属都在呢,太医自然也在。 侍卫们拖着燕国使?者团的人离开御阶后,太医就背着药箱上来了,本来正要给嬴政看,看看有没有被刺客伤到。 嬴政却说?自己没事,让他?先去看看扶苏,怎么还?突然喊疼了呢? 嬴政本来就是最看重扶苏,虽然嘴上不说?,但扶苏与他?之间的父子情分?,远不是其他?儿子可以比的。 而且这次被刺杀,幸亏扶苏射了刺客三箭,才没让刺客刺中他?。 卫尉刚查看过那把匕首,那上面有剧毒,但凡被刺中一下,人就没救了。 所以扶苏这相当于救了他?一命。 本来就看重,这样一来更是没有人能比得过扶苏在亲亲父王心中的地位了。 嬴政甚至还?打破了以往内敛的形象,主动关心扶苏不说?,还?要让太医先给扶苏看伤。 夏无且想?了想?,也是,王上全?身上下受伤最重的应该就是袖子了,于是行了一礼后就抛下嬴政,给扶苏看伤去了。 扶苏当然没什?么伤,他?连连推脱,说?不用不用。 夏无且急了,说?公子你年纪轻轻的得以身体为重!不要以为一点小伤就没事了,都喊疼了,还?不快让我?看看! 扶苏尴尬地指了指脸着地的秦舞阳:“我?不是说?我?自己疼,是看见他?脸蹭破了,觉得好?疼。” 按着秦舞阳的侍卫下意识松了松手?,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可是刺客!然后又?按下去了。 可怜的秦舞阳遭到了二次伤害。 听到这话的人,默契地都低头?看了眼已经没有呼吸的刺客,确认了刺客身上确实有长公子射上去的三支箭。 哦,他?们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呢。 不是,你杀刺客的时候都不手?软,怎么别人蹭破了脸还?要感同身受一下。 扶苏最后那一箭,正好?射中荆轲心脏,就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刚被侍卫们抬下去就已经咽气了。 原本的历史上,荆轲被砍断了腿不能动,就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还?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死了最好?,扶苏才不想?挨骂。 韩非站在众位公卿后面,和大家一起望着倒在地上的刺客,别人都移开视线了,只有他?神色莫名?,眼神中还?带了丝怜悯。 今日的燕人,何尝不是曾经的韩人呢。 只不过韩人没有采取这种过激的手?段,下场还?算过得去。燕国可就不好?说?了。 韩非想?不通,这到底是谁想?出的馊主意?居然要刺杀秦王!以为这样就能逼秦国不出兵了吗?真是天真! 无论成功与否,燕国此举都只会激怒秦国,让秦国放弃魏国先攻打燕国而已。 他?们也不想?想?,秦王的确是没有成年的兄弟了,可秦国的长公子已经年满十二了,只比当年秦王即位时小了一岁而已。 而且这个?长公子,心思谋略远胜他?父王年幼时,他?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就算他?们真的刺杀成功了,长公子扶苏也会继承秦国历代先王的志向,毫不留情地继续绞杀四国而已。 哎……韩非在心中叹息一声,为燕国未来凄惨的命运。 但明?面上,他?还?要尽到自己廷尉监的职责,向嬴政询问,剩下这些燕国使?臣该如何处置。 廷尉不在,原本被扔出去救灾了,灾情缓解之后,又?被扔出去视察赵国各矿区的进?度,李斯被使?唤得团团转。 所以今日参与接见燕国使?臣,就只能让韩非顶上了。 有些知道韩国未亡时,韩非多次上奏建议韩王变法强国,觉得让韩非站在章台宫大殿里,是个?不稳定因素。 扶苏信心十足地反驳:“不会,只要庶人韩安和韩氏一族还?在,韩非就会安安分?分?的,他?才不敢触怒父王呢。” ……倒也有理。 同样是诸侯国的人,燕国居然敢假借献上地图的理由搞刺杀,这让嬴政心情很不好?,但已经被灭国的韩国人却只能向他?俯首称臣,让他?糟糕的心情回转了一点。 看来只有将燕国也灭了,燕人才会变得老实。 所以这剩下的燕国使?臣也没有审问的必要了。 嬴政一挥袖:“不必审了,直接枭首。” 韩非震惊地抬头?,却也只能听从。甚至不需要他?做出反应,侍卫们已经代劳了。 随着一声声割肉裂帛的钝响,这劲爆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天下 燕国使?臣行刺秦王,秦王震怒,命侍卫当庭将所有使?臣枭首,包括已经被杀死的刺客在内。 并且第二日秦王就下令,命王翦为主将、蒙武为副将,率军越过易水,攻打燕国国都蓟城。 秦王被行刺,不仅是打嬴政的脸,也是在打所有秦国将士的脸,盛怒之下,秦军动作迅速,似乎只是转眼间,就已经兵临蓟城城下。 原本不问政事的燕王喜也被炸出来了,刚出来就听说?,自己的好?大儿居然敢买通刺客去刺杀秦王!而且是借着献地图的名?义,让刺客扮作使?臣,堂而皇之进?了章台宫,在章台宫大殿上行刺的! 燕王喜听完人就不好?了,他?指着太子丹,手?指哆哆嗦嗦地,张了张嘴,最后崩溃地说?:“你说?你,你让寡人说?你什?么好?啊!就算要刺杀,你好?歹让刺客借个?其他?的身份啊!” 那样的话,即便失败了,也连累不到燕国头?上。 太子丹跪在下首,发丝凌乱,整个?人更显颓败,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可是父王,秦王根本不出咸阳宫,也不好?酒色,除了献城,儿也别无他?法啊!” “况且。”太子丹语气苦涩,“秦国三年之内灭了韩国和赵国,剩下的四国,又?能耗费他?们多少时间呢?燕已危如累卵,若我?不想?办法自救,燕国早晚也会亡的啊!” 太子丹知道,此时燕王一定在心里恨他?引来秦军围城,可他?本意只是想?救燕国,他?也不想?的啊。 燕王喜被气笑了。 “哈,早晚会亡?不用说?早晚了,燕国马上就要亡了!太子!” “都是拜你所赐。” 燕王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剑,怒极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望着燕王手?里冰冷的利刃,太子丹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也顾不得辩解,赶紧叩头?向燕王请罪。 “父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恳请父王派我?去守城,将功赎罪,我?一定会守住蓟城的!” “晚了。” 领军的一个?是王翦,一个?是蒙骜的儿子蒙武,别说?太子丹,这燕国上下没有一个?人能抵挡得住。 如果他?不立刻做点什?么,不出一个?月燕国就会亡。 燕王提着剑,缓步走到太子丹面前,低头?看了看他?,太子丹满眼恳求。 可惜国都要灭了,燕王哪还?有什?么父子之情? 不如说?身为燕王的他?,面对导致燕国覆灭的罪魁祸首,恨意要更多一点。 燕王无情地挥起剑:“寡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救燕国!” “不!!” 剑刃在太子丹绝望的眼神中放大,然后,一捧热血喷洒在大殿上。 …… 燕王僵立着,拄着剑。 他?的发丝也乱了。 半晌后,他?声音沙哑地吩咐道:“把罪人姬丹的首级装起来,明?日一早献给秦王。” “是。” …… 当日天黑之前,蓟城就打开小门?,放了一个?燕王使?者出来,说?燕王有意求和,太子所行之事,燕王一概不知,燕国绝对没有要反叛秦国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太子自作主张。 燕王得知后大怒,已经替秦王严惩了罪魁祸首,并会在明?日清晨,向秦王献上罪人姬丹的首级,还?请秦王暂息怒火,饶了蓟城上下数万人。 王翦和蒙武对视一眼,想?到燕王喜因为燕国国力衰退,就崩心态,十几年不问政事,他?能做出这个?选择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嘛,秦国打燕国是早晚的事,太子丹派人行刺秦王,只是将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嬴政生气归生气,但也只是生气了一会儿,很快冷静下来就发现,这是个?绝佳的发兵理由,而且全?天下也没有理由指责他?。 既然不是因为盛怒发兵,又?怎么会因为罪魁祸首伏诛就撤兵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然是太子丹的首级他?们要,燕国他?们也要啊! 王翦不用思考,就答应了燕国使?者所说?,暂停攻城,让所有士卒驻守营内,只等明?日一早燕王来献首级。 使?者出城后,燕王焦急不已,不知道秦国能不能接受自己的诚意。 燕王来回踱步,仔细想?了想?觉得不行,秦国多奸诈,就算他?们接受了,说?愿意退兵,也不可信。 他?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燕王下定了某种决心,派人去唤卫尉,秘密交代一番。 卫尉领命而去,一晚上都没怎么歇,自觉已经做足了准备,就去回复燕王。 燕王这才安心命人开了城门?。 天亮得很快,燕王及一干臣工刚走出蓟城就看见王翦、蒙武等人,率领黑压压的秦军,早就等候在了城外。 站在城墙上时还?没什?么感觉,此时与秦军面对面,那股肃杀之气几乎要将他?们的血肉都绞烂。 燕王已经老迈,他?惧怕一切可以让他?逼近死亡的东西。 他?定了定神,才勉强让自己面色如常,然后费力举起装着姬丹头?颅的盒子,脚步沉痛地朝王翦走去。 在离战马五米远的地方,燕王停下脚步,然后跪了下去,如仆人般恭恭敬敬地献上自己儿子的头?颅,以求宽恕。 “燕王姬喜跪迎王师,惟愿大王岁永千秋。”然后举了举盒子,“罪人姬丹私自派刺客假扮燕国使?臣刺杀王上,以下犯上,不孝不义,其罪当诛,臣教子无方,只能替王上手?刃此贼,今特将贼人首级献给大王,望大王息怒。” 王翦没动,他?示意亲兵上去接过来,蒙武却说?:“王将军,我?来吧。” 王翦诧异,但没深想?,点头?应允:“去吧。” 蒙武挎着剑下马,手?按在剑柄上走到燕王面前,只伸出了左手?。 燕王一愣,倍觉受辱,捧着盒子没有动作。 单手?接别人递过去的东西,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只有上位者面对下位者时才能这么做。 蒙武的做法在燕王看来,就是连秦国一个?将军,都觉得自己能强过他?这个?燕王了,这岂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蒙武可没心情照顾燕王敏感的小心思,燕王不给他?,他?就收回手?,讥诮地问:“怎么,燕王是想?反悔吗?这父子情分?来得有点儿晚吧。” 杀都杀了,这会儿表现出不情不愿的样子给谁看? 这话可比刚才的动作侮辱性还?大,燕王却敢怒不敢言,迅速将盒子递到了蒙武手?上。 还?是那句话,杀都杀了,要是因为一时迟疑,被秦国以为自己要反悔,他?们再继续攻城怎么办?那他?不是白杀了吗! 所以燕王痛快地交上盒子,蒙武仍是单手?接过。 不太礼貌,但谁让他?们不战而胜了呢,有这个?骄傲的资本!所以就连王翦这样老成持重的人,都没有斥责蒙武。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却发现蒙武接了盒子根本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反而突然拔出剑,一剑刺进?了燕王的心口。 燕王怒目圆睁,指着蒙武似乎想?骂一句什?么,可蒙武这一剑又?快又?狠,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砰然倒地,激起一地的草屑。 其他?跪着的燕国人顿时像躲瘟疫一样,惊恐躲开燕王的尸身,他?们被吓破了胆,哭喊着不要杀我?,有些人更是想?要爬起来逃走,却被蒙武亲兵的一片箭雨逼了回去。 然后一群凶神恶煞的亲兵抽出刀剑,包围了所有的燕国大臣。 这突然的惊变把王翦都震住了。 好?小子,你玩儿得这么野?! 等看见蒙武居然还?让亲兵围住了所有燕国大臣和王族,王翦不得不厉声斥责:“蒙副将,你要造反不成!” 但说?归说?,那剑是根本没拔出来,身边的亲兵也完全?没有要上去的意思,显然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王翦了解蒙家人,那都是一家子死心眼,不管谁反,蒙家人都不会反的。 但他?也确实看不懂蒙武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蒙武被呵斥,指着燕人的剑也没收回来,它刚从燕王心口拔出来,还?在往下滴血,震慑感极强。 所以原本被吓到暴走的燕人,此时都找回了理智,安安静静地,像鹌鹑一样聚在一起,生怕步了燕王后尘。 蒙武一边用剑指着他?们,眼睛也不住在人群中巡梭,一边回答 王翦。 “将军容禀,不是属下要造反,是属下昨晚收到城内细作线报,说?燕王想?要在献上首级之后,借口向秦国赔罪,用酒菜犒劳我?等,实际上却是想?将我?们灌醉,趁机带人逃走。” “燕王还?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能逃出去,就可以重新?建立燕国,将来未必没有报仇之日。” “这样的人若是不除,将来定会成为王上的心腹大患!属下既然知道了此事,自然要为王上分?忧,所以才趁其不备,直接杀了他?。” 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王翦松了口气,问:“此事当真?” 蒙武点头?:“若将军现在派人去拿卫尉,就可知属下所言非虚。” 王翦皱了下眉,问所有燕人:“卫尉何在?” 鹌鹑样的燕国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王将军,卫尉不在这儿。” 卫尉掌控禁军,本该片刻不离燕王身边,可两?军对垒,燕王亲自出城献礼这种紧张时刻,卫尉居然不在? 王翦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点出三千人,命他?们即刻进?城搜查,若遇到卫尉或其他?可疑人士,就一并带回来! 带队的校尉肃声应喏,领着人进?城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果然带着一身粗布衣的卫尉回来了。 身为尊贵的九卿之一,他?全?身上下却连一块华贵的布料都没有,束发所用的也只是一撮干草,唯有怀里削铁如泥的短刀能证明?,他?不是真的平民。 带队的校尉说?,如卫尉这般穿着的,还?有一千多人,都是穿着粗陋怀中带着利刃,有些还?背着弓箭,就等候在东城门?的位置。 说?完之后,校尉又?让人推了几个?男孩出来,长相相似,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 “禀将军,除了乔装的卫尉及禁军外,跟他?们一起的还?有这几个?孩子,都是燕王的子嗣。” 燕王让卫尉带着禁军乔装,等候在东门?,这正如蒙武所说?,是有逃跑的打算。 至于为什?么逃跑的路上还?要带着这几个?孩子,这就很好?解释了。 燕王已经很老了,他?的长子姬丹比嬴政的年纪还?大,而嬴政如今都已经三十一岁,可想?而燕王喜的年纪。 逃跑也许努努力还?能做到,但是子嗣方面,那还?真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所以他?带上这几个?孩子,无非就是希望他?建立的‘新?燕国’能够延续下去。 或者,也不是为了延续燕国的香火,更是延续手?下人的信心。 不然,跟着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千里逃亡,他?有可能半路死了,也有可能到了目的地,结果没两?年就死了,那他?们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恐怕一想?起来就会泄气。 所以燕王要带上这几个?孩子,就是告诉他?们,即使?自己死了也有少主,只要他?们肯拼杀,未来的荣华富贵半点都不会少。 不得不说?,燕王的计划很周全?,可惜就是没想?到,蒙武他?不按套路出牌,燕王还?没说?要犒劳秦军呢,蒙武就一剑把他?刺死了,任他?有再周全?的计划,也只能胎死腹中。 燕王的确是要逃跑,这几个?换上布衣的燕国公子更是佐证了这一点,蒙武为了消除隐患,直接杀了燕王,更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不过到底是有些冒失了,于是王翦执行军法,打了蒙武三个?军棍,也算是给被吓破胆的其他?燕国人一个?交代。 只不过嘛……打的时候是让蒙武的亲兵打的。 三军棍下去,蒙武没事人一样从长凳上爬了下来,看向偷偷徇情的老将军。 王翦捋着胡子,凝望着蓟城。 哎呀,这蓟城可真是宏伟啊。 至于徇私情? 没有的事儿!本将军一向最是公正无私了! 第 177 章 什么?燕王死了, 燕国亡了? 一觉醒来?,齐楚魏三国又听到了一个噩耗。 但这次他们没办法谴责秦国。 谁让燕太?子那么想?不开?,非要派人去刺杀秦王呢, 刺客还是以燕国使臣的身份进去的。 这不是给秦国送人头吗! 因为太?子丹的一个骚操作, 秦国灭燕国成了师出有名, 其他三国想?帮着谴责一下都没办法,纷纷吐槽太?子丹这个蠢货。 不过也有些游侠散勇替太?子丹和他派去的两个刺客正名。 说此举虽然冒险, 但身处暴秦淫威之下,为了保全家国,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况且他们三人都为此献出了生命,虽死犹荣啊! 一些人心中被触动?,竟然也被燃起了热血,想?要为国死战。 可一些倍受宠信的官员和博士却在此时站出来?, 啐了那些人一口说。 “呸!虽死犹荣?燕太?子也配?要不是他想?出这种馊主意, 秦国本来?根本不想?攻打燕国, 燕国就不会?亡!还救燕国?说他亡了燕国还差不多!” “就是!他惹怒了秦王, 害得燕国提前?了几?十年?被灭国,连他亲生父亲燕王都不肯饶恕他, 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要我说啊, 这燕太?子罪孽深重还差不多!” “何止亡了燕国啊!还有他派去秦国那两个刺客, 据说人家原本是两个潇洒自在的游侠, 每日与友人饮酒高歌, 不知道多快活!燕太?子三催四请, 非要让人家去刺杀秦王, 结果就被秦王杀了,你说说这……” 说话的人一摊手, 似乎实在是办法评价这种强人所难的行为。 人家游侠又做错了什么,要跟你这个颠公一起搭上一条命。 力挺燕太?子的游侠们听到这一段沉默了。 要说在现代,或者后世忠君思想?大行其道的时代,大家一听这话肯定要反驳。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但是对不起,这是在战国,一个老?板噶了我跑路,要留小命在人间的地方。 何况面前?这些还是最崇尚自由自在的游侠,他们比大臣和平民还对国家没有归属感。 本来?力挺太?子丹和荆轲,是为了心中的义。 结果一听,人荆轲本来?过得好好的,太?子丹却非要他去做一件必死的事情。 代入一下自己,哎呀,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一部分愿意用生命支持大义的,表示青史?留名可比这条贱命有意义多了的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替太?子丹和荆轲发声?。 于是燕国被灭后,本来?应该如韩国赵国被灭时,掀起的对秦国的声?讨舆论之战,还没开?始就熄火了。 不过秦国短时间内又灭一国,还是给所有人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很快,这阴影就笼罩了魏国。 秦灭燕次年?春,秦国兵分两路,一路由王翦带队向南攻打楚国,一路则由王翦之子王贲为将攻打魏国。 王翦是常胜老?将,所有人都以为秦国此次意在寿春,其实不然,这只是在故布疑阵声?东击西,秦国真正的目标是魏国。 若没有燕国横插一脚,秦国原本要打的就是魏国。 被三晋堵在函谷关以西这么多年?,秦国憋了一肚子火,当然要先收拾他们。 而且,魏国的位置也实在重要,又实在弱小,不是嘛。 王翦带兵疾驰到了长江以北,楚国严阵以待,王翦却开?始慢悠悠地跟他们拉扯,一点也没有了刚开?始急切的意思,似乎就想?跟他们这么耗下去。 楚国人迷惑之余,却也松了一口气,看来?秦国只是想?跟以前?一样?消耗他们一番,并?不是像攻打燕国那样?,一口气攻占他们的国都。 然而国与国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楚国松了口气,魏国却看着旬月就冲到大梁城下的十万秦军,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万大军! 还是全军鸟枪换炮,配备了钢剑钢甲的十万大军! 不仅如此,秦国大军奔向大梁城时,烟尘滚滚,马蹄声?响彻大地,听起来?骑兵居然也不在少数! 大梁城守军骇然万分,他们竟然不知,秦国何时有了这么多匹马! …… 这当然是要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哦不,感谢赵国和燕国的馈赠。 赵国燕国都是常年?与匈奴作战,不得不发展骑兵,这两国储备的马匹还真不少,再加上这些年?秦国在自家马场,天天喂豆饼混着草料养大的马,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用豆饼喂马,这是扶苏提出的建议。 豆渣就是榨油之后剩下的渣滓。 古法榨油都是依靠人力,哪有机器榨得干净,甚至就连现代的机器榨油,过滤出的豆饼也充满油香,且营养丰富。 用这样?的东西喂马,不愁马不会?长得膘肥体壮。 单拎出来?也许不起眼,可一跟从燕国赵国缴获的马匹对比就发现,怎么秦国的马又高大又健壮,跑起来?都比其它的马有劲儿?! 看到如此直观的对比,再也没有人对扶苏的做法有异议了。 要知道一开?始,扶苏说用豆渣喂马时,还有人腹诽,长公子金尊玉贵,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豆渣虽是榨油剩下的废料,但那油香扑鼻,又是用豆子榨出来?的,怎么看都是好东西,所以榨油坊都是将其折价卖出,不少黔首都会?买了拿回家去煮菜吃。 你别?说,吃了豆饼煮菜之后,人都变健康了不少,也很少生病了! 因此,豆饼开?始在黔首之间风靡。 这种好东西,长公子居然说要拿去喂马?大家撇撇嘴。 可是一看到这对比结果,撇嘴的人顿时后悔,早知道这样?,他也跟着长公子学啊!没想?到长公子小小年?纪,在养马这方面这么精通。 同僚默默凑过来?说:那可不,祖上是专业的啊。 下一秒就被死死捂住嘴:这都敢说,你不要命啦! …… 他话也没说错,扶苏在养马骑马这方面,还真是专业得不得了。 继将马养得膘肥体壮之后,他又带着马鞍缰绳和马蹄铁找到了嬴政。 起因是嬴政任命王贲为攻魏主将之后,扶苏也请命要跟着一起去。 嬴政:“你去干什么?” 嬴政发现,自从他同意扶苏跟着去了赵国之后,他心就野了,一天天的哪儿?都想?去。 已经不仅局限于出咸阳宫了,他现在跃跃欲试想?出咸阳城,还想?出秦国! 但上次能同意扶苏去赵国,是因为仗已经打完了,而且他自己也去了,随行的军队保障到位,这才能放心。 这次不同,秦国和魏国还没打呢,战场上那么危险,怎么能让扶苏一个人去冒险! 扶苏小心地替嬴政倒一杯茶。 这是他让镇守夜郎,如今的安南郡的守将找的茶树,还是明?前?采摘的,就炒出来?一小罐,都献给他父王了。 茶的妙用,谁喝谁知道,尤其是嬴政这种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工作十三个时辰的卷王。 喝了一壶就发现,这玩意儿?提神效果也太?好了! 瞬间就爱上了。 现在茶叶已经代替各种饮子,成为了咸阳的新宠。 毕竟王上喝了都说好的东西,他们当然也要第一时间弄回去尝尝了。 不过僧多肉少,扶苏的好东西只给嬴政和楚夫人,以及蒙武一家,嗯……最多再给韩非和张良送去一点,其他人你们就喝树叶子吧。 扶苏倒完茶,端送到嬴政手边,讨好地笑着说:“哪儿?能啊,那不是还有十万大军和王贲将军呢嘛。” 这跟一个人的区别?也太?大了。 嬴政端茶的手一顿,瞥了他一眼。 扶苏立刻低头。 真是的,这灭的国家越来?越多,他父王的气势也是越来?越足了,等六国都灭了,该不会?是要变身吧? 脑补那个画面,扶苏在心里偷乐。 “扶苏!” “啊,在!” 走神的时候突然被点名,真是吓人不轻,尤其在他想?的还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东西时,扶苏就更?慌了,忙不迭地回了一声?。 可是那心虚的样?子,一看刚才就是在走神。 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都能走神,还真是孩子气。 若扶苏惯常这样?,嬴政绝对连考虑都不考虑,就把他赶出章台宫了。 一个孩子咋咋呼呼说要去战场,这根本就是在胡闹。 但扶苏,他有时候稳重都让嬴政都恍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到这么大的,甚至那些提议连朝中的重臣都自愧不如。 也没有哪个孩子能面不改色地射杀一个刺客。 可有时这态度又实在太?过松散,就比如此刻。 嬴政看着扶苏:“一个人跟着大军去战场,你心里都没有一丝紧张吗?” 扶苏:“不紧张,我早就想?去了。” 嬴政:“如果你在战场上看到尸横遍野呢,也不紧张吗?” 扶苏表情认真:“不紧张。” 嬴政觉得这是小孩子无畏。 “你没见过那个场景,可能根本想?象不出来?,尸横遍野是什么样?子,那个场面,远比你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都可怕。” 扶苏歪头:“既然我没见过就想?象不出来?,如果我一直见不到,岂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父王,我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就十四岁了,早该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了。” 他的眼神坚定,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让嬴政看得出,扶苏是认真的,他想?随军去魏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 雏鹰也到了该见血的时候了。 不,或许在射杀那个刺客时,就已经见过血了。 因为见过,所以渴望。 嬴政的态度产生了动?摇。 偏偏这时扶苏坐姿又变得放松了,央求:“父王你就让我去吧,几?位将军灭国的速度太?快了,现在就剩下魏国楚国齐国了,再不让我去就没机会?了!” 央求的同时,一记不着痕迹的彩虹屁送上,听得人十分悦耳。 嬴政:此言倒是有理。 不过还有一个现实问题。 扶苏:“什么问题?” 第 178 章 扶苏愿意去战场历练一番, 嬴政虽然担心,但更多的是对长子的欣慰。 但行军赶路可不是个轻巧的活儿。 扶苏是长公子,倒是不用和大头兵一起在地?上跑, 能分配到一匹马, 问?题是骑马也不轻松。 骑马就是光秃秃地?骑, 顶多套个缰绳,非常考验人的技术和心态, 几百公里跑下?来,铁人?也得憔悴一圈。 久经沙场的将士们尚且如此,何况一直生活在咸阳宫的扶苏?所以?嬴政下?意识就觉得,扶苏吃不了这个苦,还有可能跟不上队伍。 荒郊野岭的,掉队可太危险了。 当然, 扶苏是长公子, 王贲不可能缺心眼到把长公子丢了。 可若是配合扶苏, 全军就得降慢速度, 重申一遍,这是打仗呢, 又不是王孙公子出游, 怎能如此儿戏? 被小瞧了? 偏偏扶苏还没办法反驳。 虽然他不服输, 但嬴政说的问?题确实存在, 就算他每日勤加练武, 跟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士们肯定是没办法比的, 他也没吃过行军的苦。 为?了让自己不拖后腿,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尽量降低赶路的难度。 于是从章台宫回去?后,扶苏就找了公输甘和蒙恬请教, 又去?找太仆和铁市长丞(治粟内史属官)借了许多能工巧匠,一群人?捣鼓了几天,扶苏就带着?新鲜出炉的骑兵三件套去?见嬴政了。 马鞍马镫马蹄铁,擅骑马的人?只要一看就能明白  其中?的妙用,不夸张地?说,扶苏发誓他绝对看到了嬴政眼前一亮,立刻就让人?去?牵了一匹马来试验。 试验成功,然后就是量产。 不过时间有限,这次出征的大军是没办法跟上配置了,只有扶苏、王贲、左右副将,和保护扶苏的亲兵们获得了这种殊荣。 其他将军一开始不知道三件套的好?处,直到试着?骑了一次后,瞬间就羡慕嫉妒了。 听说这是长公子找人?研究出来的,纷纷来跟扶苏套近乎,问?扶苏等打下?了魏国,能不能给他们也配一套。 这当然没问?题,就是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种诡异的熟悉? 扶苏努力回想?,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些?flag。 #等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老家结婚# #干完这一票就收手# 扶苏:“……问?题问?得很好?,下?次别问?了。” 那将军没懂:“什么?” 扶苏:“没什么,这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不用打下?魏国也能给,就是东西太少了,以?后你们每个人?都?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众人?齐声欢呼,对扶苏也更亲近了一些?。 在此之前,除了能去?章台宫上朝的之外,其他人?顶多是见过扶苏几面,知道长公子很有孝心,经常研究出一些?新鲜玩意献给王上,其他的就不了解了。 只有经常上朝的朋友才?知道,长公子才?不是这么无害的形象。 他三箭射杀燕国刺客的时候,大家可就在下?面看着?呢。 长公子杀完刺客,面色都?没变一下?,真不愧是他们秦国的公子。 因为?这件事,武将们对扶苏的好?感是蹭蹭上涨,在扶苏研究出马鞍马镫马蹄铁之后,就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这倒是替扶苏省了事,不用费什么心思,就已经融入到了将士们中?,不会被当成吉祥物供起来了。 …… 就是骑马赶路是真的累啊,都?已经开挂作弊了,还是磨得他腿疼。 主要是魏国人?也不太抗揍。 在野外遇到魏国军队时,王贲就下?令骑兵冲锋,跟匈奴人?一样不讲道理。 这个时代,步兵对骑兵根本就是无解,尤其在骑兵的武器远胜他们的时候,所以?胜得毫无疑问?。 若是魏人?固守城中?不出,就搬出床弩几轮扫射,满天的箭雨足以?让魏人?在死前好?好?感受一番绝望。 从边境到大梁,大军根本就是一路碾压过去?的,速度一点没慢。 这就导致扶苏的痛苦始终得不到缓解。 终于在某一天,队伍慢下?来了,扶苏惊喜抬头:“是要扎营了吗?” “不是。” 王贲攥着?缰绳,指向?前方?:“到大梁了。” 扶苏赶紧手搭凉棚去?看城墙上的字,果然是大梁没错,城墙也比一路看到的都?高了不少,城门守军的装备也上了一个档次。 扶苏感慨:“真快啊。” 但是没想?到,扶苏刚感慨过,大军推进的速度就慢下?来了。 这一路太顺利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攻打大梁也会这么容易。 毕竟当初攻打蓟城时也没多难,魏国还能比燕国更难打不成? 然后很快他们就被打脸了。 几次强攻不下?,王贲就发现,这出过魏武卒的地?方?还是有点东西的。 大梁城中?意外的守备充足,箭矢也充足,连粮食都?不少。 这点从守城军一直不见憔悴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 红光满面的,一看就吃得不错,看来城里粮食很充足,才?能让士卒们敞开了吃。 这让王贲一开始打算的围城计划宣告流产。 这一路打过来,魏国已经不剩几座城池了,大梁几乎成了孤城。 一般来说,这种无人?支援的孤城最好?打,只要大军一围,数月不送粮食进去?,城中?人?自己就会屠城,吃得一个人?都?不剩。 当然,王贲没打算拖这么久,这太浪费时间了,跟他爹一比,显得他很废物。 何况这次秦国兵分两?路,王翦正在跟楚国周旋,免得楚国来救援魏国,他也不能在这里耗着?。 为?了尽快入主大梁,王贲召集帐中?谋士商议,有什么办法能打开这个王八壳子。 起初大家一筹莫展,大梁人?在守城方?面还真是有点天赋的,难搞啊。 有个谋士愁得头秃,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心情?烦闷之下?,决定去?营外走走,散散心,兴许这视野一开阔,思路也打开了呢。 散心自然要找风景优美的地?方?,于是谋士就走到了汴河河边,沿着?河岸一直走,然后就走到了大梁城外。 谋士:“?” 他看看河水,再看看大梁城,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 “!!” 果然视野开阔了,思路自己就来了,这下?谋士不用散心了,兴奋地?跑回营地?去?求见王贲。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阐述了一番自己刚刚想?出来的妙计。 王贲也眼睛一亮,拍了拍谋士的肩膀。 人?才?啊! 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只需要士卒们出点力气,就可以?直接拿下?大梁城了! 就是这计策有点毒…… 王贲犹豫了一瞬,想?起他爹的老上司白起将军,顿时又直起了腰。 跟白起将军比,他这算得了什么? 不值一提,实在不值一提。 况且两?军对垒嘛,能赢就行。 一番自我开解之后,王贲安心了,然后下?达命令,让士卒们继续围城,负责后勤的老弱和炮灰们,扛着?工具去?挖汴河堤坝。 伍佐作为?随身伺候扶苏的内侍,此次也跟着?一起来了大梁。 本来扶苏不想?带着?他,这是打仗又不是旅游,还专门带人?伺候自己,也太娇贵了! 但是楚夫人?执意如此,还威胁扶苏:“不带着?伍佐,那你把我带上吧!” 扶苏:“……那还是带伍佐吧。” 军中?重地?,闲杂人?等不能乱跑,虽然伍佐是宫中?内侍,但这是军营,他就是闲杂人?等里的其中?一员。 他去?替扶苏取膳食时发现,除了负责做饭的火头军之外,其他搞后勤的都?扛着?锄头往营外走。 伍佐好?奇之下?跟人?打听,得知这些?人?居然是被王贲将军安排去?挖堤坝的。 伍佐没想?通,回去?之后就跟扶苏嘀咕。 “公子,你说王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帮魏国浇田?” 天真的伍佐还以?为?王贲只是想?挖一条小水渠出来呢。 扶苏拿起筷子端着?碗,一秒就进入干饭状态。 随口回了他一句:“还能是什么意思,水淹大梁呗。” 前世秦王二十二年,也是王贲去?打魏国,大梁城死守,秦军久攻不下?,王贲就引汴河水灌入大梁城,冲毁了大梁城墙,淹死大梁人?无数,尸体几乎铺满了水面,魏王只能被迫投降。 如今换了一世,也不是二十二年,但主将没换,这攻城的方?法当然也没换,扶苏毫不奇怪。 只是……就算扶苏心里清楚,战场上没有留情?的余地?,还是觉得满城浮尸实在是太过了。 他嚼了两?下?米饭,味同嚼蜡,总觉得一具具死状凄惨的浮尸就漂在自己眼前。 扶苏认命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扔。 “算了,这饭吃不下?去?了。” 然后大步出了营帐,没让伍佐跟着?,自己去?见王贲。 第 179 章 扶苏去?见王贲之前, 王贲正在与手下谋士商议,该如何完善这个计划,听说长公?子来访, 有些诧异。 这次带长公?子出来, 王贲就发现扶苏实在是太省事了, 从来不?喊苦喊累不?说,也从不?插手军中事务, 除了刚到大梁的时候在周边转了转,其他时间都安静地在营地里待着。 所以扶苏来找他,王贲才觉得奇怪,干脆让谋士退下,亲自到帐外迎接扶苏。 扶苏见到王贲先打招呼。 “王将军。” “公?子怎么来了?可是帐中有何不?便?还是近日的膳食不?太合口?味?” 王贲还以为扶苏在军营里住腻了,毕竟这荒郊野外的, 什么都没有, 吃的也都是火头军烧的粗糙饭食, 哪里比得上宫中。 长公?子没有自带厨子, 愿意?跟将士们吃一样的饭菜,一吃就是几个月, 已?经足够让大家另眼相看?了。 若是他实在吃腻了住腻了, 也不?是不?能?理解。 王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没想到, 扶苏根本不?是为了这点小事来的, 他一开口?就把王贲问住了。 “这倒是没有, 只是方才伍佐去?取膳食的时候, 看?见许多人都扛着锄头, 说是奉将军的命令去?挖河道?” “这……” 坏了,怎么忘了叮嘱他们瞒着长公?子。 这件事王贲本来不?想告诉扶苏, 虽然从扶苏能?射杀刺客这件事来看?,应该不?是那种胆小的人,但?到底情况不?同。 在王贲看?来,长公?子能?面?不?改色杀掉刺客,是为了自身和王上的安危,情急之下做出的反应,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这次就不?一样了,不?用想都知道,如果河水灌进大梁城,城里会?死?多少人。 长公?子还是个少年人,恐怕接受不?了这么残忍的做法,到时候大家吵起来就不?好了。 所以王贲沉默了一瞬,说:“是啊,今年雨水不?好,城外的农田长势不?好,臣让他们挖个水渠去?浇灌农田。” 好家伙,浇灌农田?亏你说得出口?啊。 因为蒙骜的关系,扶苏跟蒙家走得比较近,跟王家就生?疏多了。 明明跟蒙毅比起来,王翦的孙子王离和扶苏才是同龄人,但?扶苏总觉得王家人谨慎过了头,就有点古板无趣,做臣子自然是好的,一起玩就算了,还是蒙恬蒙毅更?合他的胃口?。 来往得少,自然了解得也少,完全没想到王贲居然还有睁着眼睛说谎话的一面?,简直颠覆了他的想象。 不?过,想想也对,战场上瞬息万变,要真?是那种古板的性格,早就被敌人坑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但?前提是你别骗到我头上啊! 扶苏:“……替魏国人浇灌农田?” 可真?是大公?无私,仁义得过头了吧。 王贲:“……嗯,等臣打下大梁城,这些就都是秦国的了,臣这也是未雨绸缪。” 扶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将军真?是高瞻远瞩。” 王贲一脸淡定:“公?子过奖了。” 扶苏的表情告诉王贲,他的解释无效,根本没糊弄住,扶苏这是揣着答案来问的,他早就知道力夫们挖河道是要做什么了。 沉默片刻后,王贲用尽量温和的方式向扶苏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必要性。 大梁城死?守,他们久攻不?下,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围城不?可能?就光是拉上几万人把城围住,总得想办法攻城。 床弩已?经用过了,威力一如既往,守城的魏人死?伤无数,但?是很快就有人补上,人手十分?充裕。 王贲都开始怀疑,他们之所以一路打过来这么顺利,是不?是因为魏王提前把人抽走,都调过来守卫大梁了! 床弩不?能?将魏人一击击溃,那想进去?就得用上攻城的老办法,可那样一来死?伤太重,不?到万不?得已?,王贲不?想用。 水淹大梁的确残忍,可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想让自己的将士丧命,就只能?舍下大梁人的性命了。 王贲言辞恳切:“若是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臣也不?愿意?用这么极端的计策,可是军情紧急,容不?得臣心软,臣也只能?对不?起这城中万民?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王贲还真?不?一定有多少压力。 指望上层人物去?在乎平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做出淹城的决定。 换成?岳飞绝对不?会?这么干。 要想改变这座魏国古都的命运,还是得靠扶苏来努力。 扶苏:“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王贲疑惑:“公?子请讲。” 他是真?的疑惑,也不?太信,扶苏从来没打过一场仗,能?想出什么实用的办法? 公?子果然还是心地太过仁善,不?忍心看?到平民?死?伤太多吧。 王贲早就听闻,长公?子平日里与人相处没什么架子,对待身边的护卫内侍都温和有理。 君主仁善固然是臣子之福,但?仁善太过恐怕就是优柔寡断,不?太合适了啊。 所以王贲打定主意?,除非扶苏说出的办法真?的能?强过自己,否则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 就算长公?子是君,他是臣又如何,大军在外,他才是主将,如何行事自然都要一切听从他的指挥,大不?了班师回朝的时候,再向王上请罪也就是了。 没想到他却听到扶苏说:“我的建议是,不?如就真?的挖一条水渠去?灌溉农田。” 王贲:“?” 扶苏:“最好多找些人去?挖,再让父王派几个精通水利的匠人来修筑堤坝,将军也说了,要不?了多久,大梁就要属于秦国了,既然如此,我们提前帮此地兴修水利,勉励农桑,也该是大功一件啊。” 王贲:“??” 王贲更?疑惑了,这正打仗呢,怎么就跑偏到兴修水利,勉励农桑上去?了? 王贲:“公?子……” 扶苏抬手阻止他,说:“我还没说完。” “既然是大功劳,那一定要派人多多宣传,让楚国和齐国的人都知道,我们派人去?汴河边,就是挖水渠修河堤的。” “与此同时,请将军再找个谋士写一篇告魏人书,再找几个人多多抄录,最好能?多到大梁城中识字的人人手一篇的程度。” 至于内容嘛,就写魏王无能?,你们历代魏王都无能?! 明明有商鞅吴起孙膑,这么多顶尖人才,但?凡重用一个,让魏国变法成?功,现在能?围攻别人都城的就是你们魏国了。 可是看?看?魏王们都干了什么? 哦,他们什么也没干,变法没有,礼贤下士没有,连魏武卒这样的大杀器都被他们玩没了,整天只知道内斗,害死?了唯一可以拯救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 魏国从威震中原的强国,走到今天国土凋敝,朝不?保夕的地步,完全是被历代无能?的魏王作出来的。 如今在位的魏王假,同样是这样无能?的君王,他在位除了一再向秦国割让城池之外,毫无建树。 魏国国力衰弱至此,魏王假却不?思强国,一心只在乎自己的王位,秦军一路打到大梁,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就是因为魏王将兵力都抽调到了大梁,集全魏国的兵力保他一人的命啊! 现在好了,除了大梁之外,魏国其他城池都已?经属于秦国了,大梁就是一座孤城,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了,也不?会?有人给你们送粮食和柴火,城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没有? 或许求一求魏王,他会?愿意?给你们一些吃的。 王贲听得心里一惊又一惊,长公?子的言辞是否过于犀利了些? 这完全是指着魏王鼻子骂。 哦不?对,分?明是站在魏王祖坟上骂! 王贲多多少少听出了点眉头。 “公?子此举,是为了扰乱魏国的军心?” 打仗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有人扰乱军心,一旦军中出现不?利的谣言,比如主将死?了,粮草被烧了,就很容易产生?溃逃或者哗变,然后这仗就不?用打了,他们自己能?把自己打残。 只是纸笔这种东西出现得也没多久,识字的人更?少,谁也没想出过这种办法,此时听扶苏一说,王贲倒是眼前一亮。 但?问题又来了。 “可识字之人太少,这个法子恐怕没有效果。” “这还不?简单。”扶苏觉得这完全不?是问题,“找几个人的挖地道进去?当细作呗,让他们解释给大梁的人听。” 王贲迟疑:“会?有人听吗?” 扶苏胸有成?竹:“放心吧,要是事关什么家国大事,平民?可能?没有耐心听,但?要是说他们很快就没有饭吃了,保证不?出两天,就能?传遍整个大梁。” 灭国了大不?了跟韩国赵国人一样,要么去?参军要么去?挖矿呗,秦国又不?会?虐待他们。 但?是现在没灭国呢,他们居然就要没饭吃了?这可不?行! 扶苏:“这就像,若是将军昭告全军,说我们的粮草快吃光了,接下来吃喝自己想办法吧,将士们可还会?跟随将军作战?” 王贲:“自然不?会?。” 你敢不?给他们吃饭,他们就敢跑路。 扶苏两手一摊:“一样的道理嘛。” 王贲:“可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又有什么用呢?” 扶苏:“将军想错了,若是平时,他们自然无用,可现在大梁已?经是孤城了,魏王的兵死?一个少一个,他没办法从外面?征兵了,城中这些人是他仅剩的兵力了,可重要着呢。” 再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千万别小看?平民?,人没饭吃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等大梁城的人对魏王产生?不?满之后,我们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王贲迫切地问:“第二步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想不?起,自己一开始是打算让扶苏认识一下战争的残酷的,满心只想听完扶苏的全部?计划。 第 180 章 既然要动摇军心, 就动摇得?彻底。 细作进了城之后,别光顾着给大梁人读告魏人书?,还可?以顺便点把火。 说了粮草不足, 最好粮草真的不足。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让我们的人去烧大梁的粮仓?” 王贲有些为难:“公子有所不知, 像现在这样,大梁被围, 魏王一定把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粮仓附近戒备森严,根本无法靠近。” 靠近都难,就更别说烧了。 扶苏觉得?王贲太认真了。 “确实是?烧粮仓没错,但这粮仓也不一定真的要烧。”? 这到底是?烧还是?不烧? 王贲皱眉沉思,不到片刻眉头?舒展, 猜测道。 “公子的意思是?, 虚则实之, 实则虚之?” 扶苏点头?:“正是?。” 他们要的只是?动摇大梁的军心, 只要制造出一种粮仓被烧的假象,造成混乱就够了。 至于粮仓是?真没了还是?假没了? 让细作在粮仓附近放一把火, 然后到处传言粮仓被烧, 粮仓戒备森严, 轻易不能靠近, 所以就算是?大梁的人也没办法去验证真假。 只要把传言编造得?真实一点, 他们绝对会?信的。 “但是?, 普通人不能验证真假, 魏王可?以, 魏国的官吏也可?以,等?他们跟民众解释一番, 这个计策不就没用了吗?” 王贲觉得?这是?个漏洞。 “解释?魏王为什么要解释?” 扶苏叹气:“市井之言,什么时候也能传进君主的耳中了。” “几个市井小民胡言乱语,谁会?报给魏王听呢?就算真的有,魏王能听得?进去吗?到时候将?军多叫几个人去城门口叫阵,做出攻城的样子,让魏王心思烦乱,他就更没有心情关心平民们说什么了。” 王贲设想了一下那个情景,恐怕魏王不仅不会?重视安抚,还会?觉得?平民们是?挑在这个时间闹事,故意跟他作对的吧。 他知道动摇军心的下场,魏王又何尝不知? 乱时当用重法,若想让乱了的军心迅速稳定下来?,最快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 那么为了平息传言,最快的办法就是?…… “将?传出这些谣言的平民全部杀死。” 扶苏语气幽幽:“公卿们知道这是?为了稳定军心,可?平民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粮仓被烧了,他们马上就要没粮食吃了,好不容易有人鼓起勇气想问?个说法,还直接被魏王杀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自然是?对《告魏人书?》上所说的都信以为真,对魏王心生怨怼。 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动摇魏国军心的目的才?算是?真正达到了。 不过王贲觉得?,这个传言还可?以再过火一点,比如,等?魏王真的杀鸡儆猴之后,可?以让细作再传一些新的。 城中没了粮食,王上却不想投降,为了稳住士卒,魏王要用城中平民充作军粮! 这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实际上,要是?围城的时间再久一点,真的有可?能会?发生。 就是?因?为真的会?发生,大梁城里的人才?会?更害怕,怕自己?被抓去杀了做军粮。 “这样,不信城里还乱不起来?。” 王贲:质疑长公子,理解长公子,超越长公子。 扶苏抽抽嘴角,王贲想出来?的,可?比他说的还要吓人,到时候城里何止是?乱,恐怕会?直接乱成一锅粥吧! 但是?不得?不说,对于这个结果,扶苏还挺期待的。 尤其是?王贲采纳了他的建议之后,居然真的召回了挖河堤的力夫,让他们去挖水渠了。 不过今年魏国并没有旱情,水渠也只是?挖了一点点,更多的是?在加固堤坝,防止汴河决堤。 原本想出水淹大梁计策的谋士们,看?见这一幕,真是?摸不着头?脑。 但主将?铁了心要改变主意,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在王贲的示意下,开始宣传起了秦军打?仗也不破坏农田,还帮助修筑河堤的美名。 不管其他两国的君臣和贵族遗民们怎么想,反正平民百姓和读书?人非常吃这一套。 很快,一切就都按照计划中进行,大梁城中到处都是?被秦军射进来?的木箭,每支箭上都绑着一张写了《告魏人书?》的纸,到处都是?,以至于只是?一个日夜的时间,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上面写的什么。 魏王既怒且惊,派人全城搜查销毁,可?是?哪里来?得?及。 大梁的粮仓果然和王贲说的一样,戒备森严无法靠近,秦国的细作们便在粮仓外不远处放了一把火,火势还不小,保证全城的人都看?得?见。 这下,就算他们解释粮仓没被烧也没用了。 城内被迫遭遇了粮荒。 就连一些小官吏小贵族都如丧考妣。 他们和平民一样,既没有存粮又没有渠道去印证粮仓被烧的真假,整日惶惶不安。 城中开始出现乱象。 纵使魏王也算反应机敏,杀了几个闹事的贱民,也于事无补。 被煽动的人哪是?那么容易能安分的。 只会?是?一乱未平,一乱又起。 本来?嘛,也就是?乱一乱,扶苏却让细作们给城中的人讲清楚。 魏国已经就剩大梁一个光杆司令了,你们继续拥护魏王也没用,不仅今天没饭吃,明天也没饭吃。 跟着魏王干,三天饿九顿,他还要派人镇压你们,何必呢? 要是?成了秦人,秦王不会?不管你们死活的。 这时候就有消息灵通的站出来?说。 是?真的,他亲戚的亲戚是?赵国人,现在每天在山上运石头?,一天能有两碗粟米粥呢。 虽然那粥不见得?多粘稠,但也是?粟米粥啊! 本来?就没饭吃的魏人听了自然心动,心也就偏向了秦国。 他们看?向城门的眼睛里都发着光。 倒是?把去劝说的细作吓了一跳。 这眼睛绿油油的,可?真像狼啊,还是?饿了好几天那种。 如此过了几天,汴河河边也有了不少进展,至少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王贲派了人去汴河边,明天扛着锄头?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做什么。 反正不会?是?好事。 既然秦国的细作能进城,魏国的探子自然也能出城。 王贲没有浪费,让人将?自己?要挖河堤,冲垮大梁的计划宣扬得?到处都是?。 谋士劝他:“将?军,此举岂不是?打?草惊蛇?” 王贲: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此事尔等?不必管,本将?自有分寸。” 消息终于传到了魏王耳朵里,魏王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 他现在连开城门迎敌都不敢,又能拿王贲怎么办呢?他根本没办法阻止。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助外援。 可?如今魏国之外,就只剩下齐楚两国,齐王醉生梦死不问?世事,楚国又与王翦激战正酣,哪里腾得?出手来?救魏国。 到今日,魏王终于尝到了合纵失败的苦果。 魏王颓然苦笑。 ……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王贲疑惑:“公子读的是?什么?” 怎么从?来?没听过。 扶苏看?了看?下面的大梁城:“在读魏国的哀歌。” 王贲:“公子真是?悲悯之心。” 扶苏转头?看?他。 王贲将?军你长得?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会?尬夸。 “我这哪是?悲悯,我这是?在说风凉话。” 秦国要水淹大梁的事情,终于还是?传遍了城中,确保每一个吃不饱饭的大梁人都能听到。 看?到没有,跟着魏王混,三天饿九顿。 挨饿就算了,他还要拉着你们一起做水鬼呢。 没有人喜欢在城里仰泳。 反对魏王的声浪爆发,比‘粮仓被烧’的时候高多了。 毕竟没饭吃的都是?平民,但河水可?不会?区分平民还是?贵族,在做水鬼这方面,人人平等?。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劝魏王想办法。 魏王能有什么办法? 所有的路都被秦国人堵死了。 可?魏王不想死。 原本的历史中,一开始魏王也硬撑着不投降,大水漫城第?二日就降了。 撑不下去的时候,投降也不是?很难。 秦军围城一个月后,大梁城门大开,魏王假身穿白衣,乞降。 有燕王的前车之鉴在,魏王很老实,成功保住一条命。 不过进城之后,扶苏和王贲都没心情搭理他,第?一件事,他们先?打?开粮仓,给平民们发米。 每一户发得?不多,但确实是?个安慰。 也能让他们意识到,当了秦人真的不一样,魏王会?杀他们,但秦王会?给他们发粮食啊! 有人感慨:“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都说秦王残暴,如今看?来?,残暴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听说扶苏要开仓放粮,王贲劝他,粮仓是?粮食虽然多,分发给每户人家?,恐怕也不够。 扶苏道:“放心吧王将?军,我心里有数。” 他又没打?算直接把人养起来?。 事实上,扶苏已经给大梁人找好了事干,就是?接替秦军中的力夫继续修河堤。 既然这河堤已经修了,不能半途而废,但秦军很快就要撤离,总不能专门留下来?替他们修河堤。 所以最好让大梁人自己?修,给他们找点事做,省得?整天思考亡国了我们该怎么办,这种危险的事。 同时也是?安大家?的心。 什么水淹大梁?没有的事儿! 我们只是?怕汴河发洪水,帮你们加固一下河堤而已,顺便挖几条浇田的水渠。 你们自己?误会?了,可?不能怪我们哦。 噗—— 魏王听了,当场吐血昏迷。 181、第 181 章 第 181 章 魏国既灭, 大军班师,与楚国对垒的王翦也随即撤兵。 别?看王翦这支军队,似乎只是为了牵制楚国, 不让他们支援魏国, 才去攻打楚国的。 事实上, 咱们王老将军从来不当空军。 就算是牵制,也要打下几座城池回去。 回程时, 副将甚至不太舍得走?。 “将军,如今形势大好,何必回去呢。” 他们又不是粮草不足,兵力也没有多大损失,继续打呗。 王翦骑在马上,极为平静, 一点也没有功劳溜走?的遗憾。 “魏国亡了, 兔死狐悲, 楚人悲愤之下, 难免会比以前?拼命,这仗就难打了。” 副将不服:“楚人能拼命, 我们秦人只会更勇猛, 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怕?”王翦轻笑, “老夫从?来就不知道怕这个字怎么写。” “但楚国乃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何况它现在还?没死, 想打下来, 绝非一日之功, 不能心急。” 对方?锋芒毕露,我们何必跟它硬碰硬呢? 只要他们拖上一段日子, 这锋芒自然会疲软,自己消失。 “打楚国这样的大国一定不能心急,得用?钝刀子磨肉,慢慢耗光他们。” 副将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就像赵国?” 王翦道:“不错。” 赵国本来也是强国,结果被秦国今年夺五城,明年夺十城地,磨了十年,到最?后只剩一层皮包骨,轻轻一拳就能把它打倒。 回到朝中,王翦对嬴政也是这么说的。 嬴政问:“那么将军觉得,要想攻打楚国,应以多少兵力合适呢?” 王翦捋着胡子沉吟片刻后道:“非举全国之力不可得啊。” 嬴政有些不满意。 如今秦被中原,六国仅余其?二,秦国全国之力,别?说打楚国,就算连着齐国一起打也未尝不可,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扶苏也觉得。 自从?他拿出新?式炼钢法之后,又请来了徐夫人,秦国将士们的兵器可谓日新?月异。 主打一个今天还?是当世?第一宝剑,明天就退居第二。 因为能造出天下第一的那个人,他根本不休息。 等有了赵国挖出的煤矿铁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炉子就没歇过。 不谈兵器之利,就说如今各国踊跃参军的人数,也是以前?不能比的。 燕韩赵魏的旧民成了秦人,发现日子不仅没变差,还?多了个上升的渠道,参军杀敌就能得田产爵位,报名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而舆论方?面,各国几次骚操作下来,可怜亡国之人的已经不多了。 毕竟要么是奸相误国,要么是太子脑抽,魏国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家?王将军明明是帮忙修河堤,不知怎么就传成了挖河堤,还?以为秦国要水淹大梁,主动就投降了。 魏王你这……哎! 魏王听了又想吐血了。 大概是因为在这几次事件中,秦国扮演的角色并不穷凶极恶,反对秦国之声?也弱了许多。 秦国打过来就打过来呗,兴许,兴许日子会更好过了呢。 如此,秦国统一天下,可谓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攻打楚国,真的需要全国兵力吗? 嬴政和王翦意见无法统一,不久后,王翦以老病乞休,卸下兵权,开始在府中养病,连刚刚打下魏国的王贲都留在家?中侍奉父亲,不再在外走?动。 扶苏明白了。 重点根本不是攻打楚国要用?多少人,而是王翦在急流勇退。 天下马上就要一统了,但统一天下的将军可不见得有好下场。 作为白起曾经的属下,王翦可太懂得这个道理了。 王翦退了,新?的武将们纷纷冒头。 这其?中,蒙武蒙恬自然算不得新?人,让扶苏第一次见的是李信。 咳…… 就是那个在灭楚一站时,王翦说需要六十万兵力,他说只需要二十万兵力,结果轻敌冒进,败于项燕之手的李信。 他本人应该是没那么拉垮的,原本也是跟着王翦灭了赵国,迫使燕王杀了太子求和的人物。 但架不住在灭楚时做出了错误判断,对手又是项燕,还?赶上了嬴政和王翦这对君臣你不和。 就显得名声?不是那么好听。 好在嬴政并没有因此不信任他,之后李信又屡立战功,最?后被封了侯。 没想到命运的齿轮还?是转到他那儿了,王翦不肯降低兵力要求,嬴政就找到了只要二十万的李信。 但是父王,这个真不行。 就算秦国已经占据这么大优势了,扶苏觉得让李信代替王翦去,还?是不太明智。 毕竟轻敌这种事,不是武器够锋利就能弥补的,让他去完全是给项燕刷战绩。 扶苏劝住了嬴政。 从?大梁归来,扶苏已经获得了上朝听政的资格,提意见时也名正言顺,再也不是以前?儿子向父亲随便说的玩笑话了。 现在扶苏的每一个建议,嬴政都会认真听取。 魏国投降的事情经过,他已经听王贲复述过了,得知是扶苏的话改变了王贲的意见,让几万大梁平民免于被淹死的命运。 嬴政道:“你倒是学?会了儒家?的仁善。” 扶苏:“父王,这与儒家?无关,我知道王将军一定能打下大梁的,到时大梁人就是秦人,为秦国耕种粮食,为秦国保卫疆土。如果这几万人都死了,对秦国来说可是莫大的损失。” 嬴政:…… 这倒确实是扶苏能说出来的话。 明明是秦国长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抠,钱上面要抠,人口上面也要抠。 扶苏:你懂什么!万贯家?财都是抠出来的! 但扶苏确实说服了嬴政,也撇清了自己跟儒家?的关系。 如今天下日渐承平,学?说之争就更加白热化了。 谁都看得出来,秦国统一天下的趋势已不可逆,那他们以后就剩这一个老板了,可不得牟足了劲挣表现。 一些听过的没听过的,都涌进了咸阳城。 扶苏第一次对百家?争鸣有了概念。 原来真有这么多。 竞争最?激烈的当属公输家?和墨家?。 因为公输甘,大量公输家?的人才搬家?到了秦国,如今正跟在公输甘身后搞发明。 徐夫人炉子里那些日新?月异的武器,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攻城车都被他们改了好几个版本。 这都是秦国最?需要的人才,自然深受优待,除了给钱给地给爵位之外,想要搞什么发明,都可以得到全力支持。 这可馋坏了墨家?的人。 他们也想要这种无条件的支持。 可惜他们来得太晚了,优势都被公输家?占尽,导致初到咸阳的这段时间,发展得格外不顺利。 幸运的是,他们等到了扶苏随大军回朝。 一回来就听说居然还?有这么多野生?的科研人员在外流浪。 这哪儿行啊,必须全都逮回来。 于是扶苏亲自上门去请,请他们能与农家?合作,改进一下如今的农具。 墨家?巨子犹豫了一下。 “可是我观秦国上下,秦王最?在乎的还?是兵器。” 让他们去研究农具,岂不是又被公输家?落下一截? 况且,还?要和农家?合作? 农家?都销声?匿迹多少年了。 扶苏笑:“这你可就错了,朝中的确更重视兵器,但是你觉得,秦国灭掉齐楚两国还?需要多少年?” 十年?二十年? 巨子仔细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不到十年。” 何止不到十年。 原本从?韩国灭亡到齐国灭国,一共也就用?了十年。 但这时候扶苏就不跟他争论时间长短了,毕竟别?人不知道历史,根本想象不到,他说了,别?人也以为是在夸大。 “不到十年,天下就会一统,到时候研究武器又有什么用?呢?” 还?是有用?的,比如打匈奴。 不过巨子想不到这些,他顺着扶苏的话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 “待天下平定,为了稳固朝纲,我想第一件事应该就是鼓励农耕,发展人口,你说这农具是不是很重要?” 巨子被扶苏说服,真的开始研究农具。 扶苏则到处寻找农家?的人,找到一个逮回来一个,将他们和墨家?的人关在一起,时不时自己也会去提个小?意见,争取让他们早日碰撞出曲辕犁的火花。 随后三年,秦国休养生?息了一年,第二年就发动灭楚战争。 在扶苏的据理力争下,主将最?终还?是定了王翦。 不过扶苏觉得,这不全是他劝谏的效果,主要是因为原本秦国除了要打楚国,北边还?要防备匈奴,兵力实在是不足。 但现在因为对四国遗民的优待,促使他们愿意投身军中,兵力得到了补充,嬴政自然也就不那么犹豫。 历史还?是走?上了原来的轨道。 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兵发寿春,蒙恬则带领三十万人镇守北方?,抗击匈奴。 蒙毅还?嚷嚷着要去,被嬴政按下了。 从?一开始,蒙毅干的就都是文臣的活,所?有人包括蒙武蒙恬,都没想着让蒙毅继续从?军。 尤其?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眼看着就要没仗可打了,投军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听王上的,好好做一个廷尉史。 蒙毅抗议,没有军功,他以后靠什么挣爵位?总不能长兄位居列侯了,他还?是个白身吧。 扶苏:“等你当上廷尉,要什么爵位没有?” 蒙毅完全不敢想,关键现在在位的廷尉李斯也是个卷王,身体还?很英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位。 扶苏顿了顿,说:“快了。” 前?不久,姚贾因老迈乞骸骨,左丞相的位置很快就空出来了。 182、第 182 章 第 182 章 项燕勇武, 却终究不敌王翦,僵持半年后,楚国兵败, 寿春被攻陷, 至此六国中仅剩齐国。 某一日齐王从宿醉中醒来, 就见秦兵已至,刀锋所指, 他惶然召见丞相后胜商量对策。 后胜也?慌乱不已,想组织兵力对抗,却发现齐国上下和齐王一样颓,别说上战场对阵,恐怕走?两步路都能暴露软脚虾的事实?。 扶苏看到齐国将士的样子,啧了一声。 真浪费这身?高啊。 等临淄也?成了秦国的, 他一定要提建议, 狠狠操练一下齐国的将士。 就算不派去打仗, 当禁军也?行。 跟他们父子俩的身?高很搭。 没错, 经过这么多年的肉蛋奶补充(当然?主要还是基因优势),扶苏终于拥有了自?己梦想中的身?高。 比嬴政也?就矮半个头。 不过不慌, 他还能长, 早晚用身?高给以后的史学家一点震撼看看。 楚国都亡了, 齐国又能支撑多久呢。 何况他们根本没有那个志气。 齐王建是个识时务的, 大概多年事秦, 有着丰富的称臣经验。 秦军包围临淄第二日, 他就率众投降了。 齐国也?平定之后, 王翦又打下了楚国以南的地方, 设会稽郡。 至此?时,秦国历代先王统一天下的宏愿终于实?现?, 扶苏也?终于可以提一个,他早就想提的事了。 “你说什么?” 嬴政怀疑自?己听?错了。 扶苏淡定回答:“儿臣是说,既然?六国都灭了,六国留下来的这些王族贵族也?没什么用,不如都拉去修长城吧。” 长城还是要修的。 在中原忙着统一的时候,草原上也?将出现?一个雄主,冒顿单于。 虽然?他现?在年纪还小,但保不齐哪天就长成了,届时会给秦国带来不小的麻烦。 既然?注定要修,不如就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废物利用”一番,也?是功德一件。 嬴政:“……谁是废物。” 扶苏手胡乱指了指:“就,吃白饭的那些啊,六国都亡了,也?不用优待他们给其他人看了,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之前留着六国贵族的命,完全起到一个优待俘虏,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用,攻心战。 现?在也?没什么人需要攻心了,当然?要第一时间把他们销毁。 这种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的做法,连极端的人都觉得他极端。 偏偏扶苏给的理由?又让人没办法反驳。 “父王,六国虽然?灭了,可是他们王族还在,难保不会有人产生其他的心思,这个时候若不一举将他们铲除,恐生祸端。” 仿佛是为了印证扶苏说的话。 没过多久的一次出巡中,仅仅是咸阳城外的出巡,居然?就遭遇了刺客。 虽然?最后人跑了,却也?能查出,有六国遗民的手笔。 事实?摆在面?前,扶苏的建议很快就被采纳了。 六国贵族如丧考妣,身?心受到了双重打击。 因为扶苏这个不干人事的,他不仅建议把贵族们送去修长城,还把他们的家都抄了,土地也?全收走?,让他们彻头彻尾成了庶民。 修长城是有期限的,等长城修完了,还可以放他们回去。 可是钱地两空,他们回去又有什么用呢?活着还不如死?了! 有读书人痛斥秦国残暴,秦王残暴,秦国公子更残暴。 朝中的儒家博士都露出不赞同的目光来。 比如淳于越,没少?给扶苏冷眼。 扶苏不敢置信地问?嬴政:“父王,儒家这么狂吗?都快把手指到我脸上来了!” 儒家最近还真挺狂的,而且扶苏再叫父王也?不合适了。 六国既灭,第一个大事当然?是为秦王商议尊号,以彰显他完成这开天辟地的大变革,所应有的功绩。 涉及礼法,这事儿都是儒家负责,导致他们格外地飘,仿佛自?己就是礼,自?己就是法。 真是……不管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儒家都是这个死?德行。 但不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为此?嬴政特意召见丞相?、御史大夫、廷尉三?人商议。 值得一提的是,姚贾退位之后,当上丞相?的却不是扶苏以为的李斯,而是卢绾。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丞相?、御史大夫、廷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外,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地皇、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 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 群臣无?异议。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群臣无?异议。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咳咳咳……” 最后这条,群臣也?没有异议,但是扶苏有! 这种事可千万不能尘埃落定啊。 扶苏立刻就站出来了:“父皇,儿臣认为此?事还需要再商议一下。” 嬴政不悦:“有何不妥?” 扶苏道:“儿臣知道父皇取消谥号是觉得,由?后人评论功绩,乃是子议父,臣议君,有悖尊卑伦常。” “可是,辛辛苦苦几十年,最后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秦二世秦三?世的称号,是不是也?太简陋了。” 扶苏的中心思想就一个。 您叫始皇帝,这名号一听?就知道,您开创了新的王朝,谁的功绩也?越不过您去,可后面?这些二世三?世,什么好听?的名头都没有,也?太惨了吧。 至于怕儿子非议父亲,臣子非议君主? 难道作为儿子臣子的,还能诋毁父亲君主吗?肯定是捡好听?的夸啊,这根本不用担心。 这倒是嬴政没考虑过的角度。 光想着他不想被后世非议,没想到还有人想主动被议论的。 扶苏是长子,又先后在灭赵灭魏和灭齐时,都曾参与过,如今又特许上朝议事,在许多人看来,扶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当然?,在嬴政那里也?是。 既然?扶苏想要替自?己保留上谥号的权力,嬴政自?然?也?不会拒绝。 但同样也?没有取消自?己始皇帝的称号。 主打一个按照喜好各取所需。 扶苏:……还挺开明的哈。 不管怎么说,成功躲过秦二世这个糟心的称呼,扶苏还是很开心的。 定下皇帝的尊号之后,群臣又提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国齐国楚国地处偏远,恐怕不受咸阳节制,请封诸皇子为王以镇之。” 这话看上去只是在询问?,如何处理皇子。 既然?长公子才是定好的继承人,其他人的去处总得给个准话吧。 但扶苏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天下初定,嬴政也?年轻,群臣哪有心思关注什么皇子不皇子的。 重点在于,第一四?境不稳,该以何种方式镇压?第二则是,要不要延续周朝的分封制。 归根究底,这是郡县制和分封制的较量。 一场即将蔓延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较量。 不过,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番外】 番外一 (一) 以丞相卢绾为首, 淳于越等博士为从者,支持分封制。 他们的理由是,如今大秦的疆域远胜于周, 最远的吴国旧地距离咸阳, 足有三千里。 天高皇帝远, 若此地发生?什么动乱,向咸阳请示根本来不及, 所以安排一个皇子镇守,是非常有必要的。 以廷尉李斯为首,则是郡县制坚实的拥趸,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李斯直接开喷:“丞相莫不是以为郡守皆是无能之辈?” 现在的地盘确实大,但每一处都设了郡县,有郡守有县令的,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 就像是这地方没人一样, 非得派个诸侯王过去? 卢绾道:“廷尉莫要曲解本相的意思?, 郡守终究是臣,你如何能保证他们远离咸阳, 不会有不臣之心?” 好问题。 不臣之心这东西, 秦人可太熟了。 历代秦人都没有。 这问题李斯不是不能回答, 但是似乎不能由他来回答。 李斯看了眼扶苏, 扶苏咳嗽一声, 然后果断踏出?一步, 向卢绾发出?灵魂拷问。 “那么丞相以为, 分封诸王, 就不会有人产生?不臣之心了吗?若是如此,周朝该千秋万代才是。” 周朝一开始封的也都是姬姓子孙, 那也挡不住他们觊觎九鼎啊。 卢绾一噎,没想到扶苏居然敢直接说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 咱就是说,长公?子,兄友弟恭你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要那东西干什么。 这不明摆着?的问题,谁去镇守都会有自己的小心思?的,要是真论起来,郡守还比诸侯王安全?。 至少郡守可以几年一轮换,但是诸侯王一旦就封,就会在当?地迅速扎根繁衍,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就成了新的毒瘤了,处理起来麻烦得多。 扶苏这话可戳了儒家的肺管子,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他。 “长公?子与诸位公?子是亲生?兄弟,怎能用毒瘤二字形容兄弟们,未免也太有失妥当?了!” 扶苏道:“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现在诸位公?子当?然是我的亲生?兄弟,我也相信他们不会谋反,可是三代以后十代以后,他们对待朝廷还会恭敬吗?远的不说就说燕国,同为姬氏子孙,可曾尊敬过周王室?” “啊这……” 继卢绾之后,又一个人尝到了被话噎住的滋味。 不是,长公?子你不知道谨言慎行的吗?真是什么话都说啊! 儒家人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嬴政的脸色,然后发现被旒珠挡住了根本看不见,但是陛下没出?声阻止,他们就又派了个人去给扶苏送分。 “长公?子说这话,就不怕被天下人说您苛待兄弟吗?” 扶苏:“苛待?不封王就是苛待了吗?秦律有云,无功者无爵,博士竟然不知?下了朝,我送博士一本,希望博士能仔细研读,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你……” 强词夺理嘛这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长公?子嘴上一口一个博士,听进?耳朵里却莫名觉得有一股讽刺的意味。 儒家的人端得是一派正义,道:“多谢长公?子馈赠,不过臣入朝数载,早已?熟读秦律。无功者的确是无爵不假,可臣等所言,是让诸位皇子镇守六国旧地,镇守有功,如何不能封王?” 扶苏疑惑:“镇守什么?” 儒家博士:“镇守六国旧地。” 扶苏指了指自己:“我今年年岁几何?” 博士不解:“未及弱冠。” 问这个干什么? 扶苏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都是未及弱冠,我的兄弟们居然就能镇守一方了?” 放在现代都是上初中的年纪,镇守一本作业都费劲,还镇守六国旧地?不被六国的人单刷了就不错了,那不纯纯给人送菜呢嘛! 扶苏站回原位,雷打不动地坚持自己的看法?:“还是那句话,依秦律无功者无爵,若是以后我哪位兄弟立下大功,自然可以封王,可没有功劳的,没有资格。” 这话堪称非常不留情面,让一向喜欢留一线的儒家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廷尉适时出?列声援扶苏:“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1) 嬴政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改回分封制。 于是就说:“天下苦战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2) 众臣议是,分封之事?再无人提起,于是置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