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那般恋爱[西幻]》 1. 序曲其一【重修】 [] 步入暮年,一日老似一日。埃里克感觉那一天终于要到来了——有一天傍晚,还不到点灯的时分,他从一场漫长的午睡醒来,看着窗外的斜阳一点一点,从床榻前缓缓退至门扉,他似乎看到一个年轻的自己,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出去了。 他无法开口挽留,斜阳退去后侵袭而上的黑暗冻住了他的舌头。 从那一天起,他再也起不来床。一日一日地等死。 直到门真正被打开,一个人轻快地端着烛台走进来,在她身后,宫殿的长长回廊依次点亮了灯,辉煌的灯带勾勒出她的剪影,她哼着歌朝着床边一步步靠近。 她的脸从黑暗中逐步显现,手中的烛台自下而上照亮,衰老的脸上用皱纹写了一首时间的诗。她亲自把房间里的灯一一点亮,前一刻还是黑暗占据的房间顿时被温馨的灯光填满,厨房里散逸出晚饭的香气从门廊顺着没关严的房门一路追来,她过来拉着他的双手,好像要跟他跳一首交谊舞似的那样,其实只是帮忙让他直起身子坐起来。 她还不知道,濒死在不久之前已经找上了他,上了他的身。埃里克身体僵硬着,唯独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软。 来的是她而不是死,埃里克说不出自己心里有多感激。而她正是他惧怕死亡的原因。 “我不叫你,你便不起吗?这样任性。”她因为这个漫长的午觉数落起他来,语气里却明明都是纵容。 她也上了年纪的脸上,唯独眼睛一点也没变,还似年轻时的神气,狡黠又不知愁绪。这算是她的一点漏洞,谁叫她本来也不知道老是什么意思的,形似了神也不似。 “早知道我就来陪你一起。”她说,浑不在意的,坐在床边。见他不说话,终于有点奇怪,打个响指,好像要引起他的注意:“跟我说话呀。” 他已口不能言,但她的话如同神谕,叫他有了开口的力气。虽然生命在这个躯壳里的流逝,仍是不为所动的。 自那天起,日子宝贵的像是沙漏里的金子,埃里克也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几日。 他是诺尔威王国第十四代萨尔托维,统治这个王国五十年的君主,至此,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是他的王后,即将成为寡妇,埃里克感到心痛——还好,她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海妖。 他也只见过她这一个海妖,所以她理所应当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如今,世上最强大的海妖却日日守着他的病榻,亲力亲为地照顾他。 “莉拉,我很抱歉,”他靠着床边,眼睛已经灰了,“让你陪我经历这些。” 人类的一生,生老病死,除了他的生她晚了一步,老、病、死——都叫她一一经历,她本不用如此。 莉拉帮他刮过胡须,帮他拍松靠枕,拉近暖炉靠近他冰冷的脚边,自己则坐在摇椅上,织起毛线——就如她这个年纪的人间女人该干的事情,除了她不用再戴一副老花眼镜。 “说那些干什么,无聊。”她听见他的话,沉默半响,如此回复道,对他的道歉不以为然,“不如想想,想要件什么颜色的新年毛衣?” 这个问题有点太难为病人,对方没回答,她先自言自语开了。 “红色……当然……但是太普通了,我在想,再拼一个颜色?可是拼什么,你觉得呢?绿色?有点俗气……我其实在考虑蓝色,但是哪种蓝还没想好。其实,绿色好像也不错,要看是哪种绿,你记不记得你有一件绿色的衬衫,你穿起来就很好看——”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向他絮絮叨叨,埃里克公务繁忙,可从不错过任何一次,并且总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建议。她莫说是拿不定主意,更多是主意一时三变,因为这个世界给她的选择实在太多了,就像此刻,她也面临着选择。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话想说,好像要填补某种恐慌似的,病床上一片寂静,她突然打个寒颤,说不下去。 埃里克看起来像睡熟了。 她用手去探埃里克的鼻息——他还活着。 她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又全身一凛,带着针线筐匆匆离场。 2. 序曲之二【重修】 [] 来自东方的鳖精惨遭捕捞上岸,它没有世界起源的概念,如果有,大概是那个漫不经心的女声…… 世界之树从金侬加裂缝中生长出来,从上而下一共九层,被称为九大世界,其间居住着无数神族、精灵、巨人、人类,乃至亡魂。 神族的两只分支,阿西尔神族和华纳神族独占最上两层世界,分别居住在阿斯加德和华纳海姆,两千年前他们曾有一场大战,以阿斯加德的胜利告终,如今两族和平共处,也为下面的几大世界带来了和平与繁荣。 之下,是亚尔夫海姆,被称为“半神”的,精灵的国度。 人类居住在第四层,米德伽特,又称中土世界,这里是世界之树最丰满的一层,地广人多,人们分散而居,部落与王国之间,至今征战不休。 之下,是巨人的所在——约顿海姆,大部份地区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森林覆盖。由于阿斯加德太阳女神的马车不从这里经过,从约顿海姆开始,便陷入永夜。 之下,尼尔夫海姆也是同样的阴冷黑暗之地,原本这里居住着矮人,又要数到很久很久之前……在那巨人还与神族争锋之时,奥丁战胜了远古巨人,因此祸及可怜的巨人盟友——矮人一族,在足够毁灭尼尔夫海姆的烈焰和冰霜之下,这个世界成为一片死地,矮人不出所料,没能挺过这场劫难。如今尼尔夫海姆,是九大世界中唯一的混乱无主之地,其他族类的流亡者有时会聚集于此,又给这个世界增添了一抹危险的底色。 再之下,已经没有生灵存在的冥界,又被称为亡灵之国,由死亡女神海拉统治。因为是亡灵的所在,这个世界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九大世界里流传着那里的传说,其中只有极少数能得到证实…… 冥界处于世界之树的第七层,到这里这里已经几乎深入树根,日夜啃食着树根的灭世之龙尼德霍格,也在这一层。树根之下,仍有两个世界——那里既没有生灵,甚至也没有亡灵,被称作重火之地和重霜之地,充斥着从金侬加裂缝中泄露而来的翻腾不息的烈火与冰霜。 …… 人间与约顿海姆交界的某处,黑森林的一个洞穴里,芦笛推门而入。她是一个苍白纤细的女神,回到这里,只是习惯使然,本没抱希望,然而惊讶地发现,那人真的回来了。 洞穴里装饰的像一个人间普通的温馨住宅,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坐着一个高挑俊俏的年轻女人,传说中失踪已久的、九界第一女巫,高法依格。很难想象,此时的她懒散地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龟壳,手里拿着一本有关九大世界的启蒙读物,在芦笛推门之前,高法依格不厌其烦,难得有耐心地一点点读给它听。 “它”——那个龟壳当然是一个活物。 芦笛多看了眼,平生没见过那么大的龟。 谢邀,吾乃来自东方的鳖精——可怜它还不会说话。感觉到有人开门,它抱着求救的心情,探出脑袋朝门口迟缓地一瞥。 这个据说是女巫的女人可真唠叨。既唠叨,又专/制。她说起那些老部头滔滔不绝,压在它的壳上不让它逃走,就是不想听也不行。 开门的女人或许是它的救星。它怀着这样的期待。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一句话打破鳖精的幻想,虽说话里有点火/药味,但明显这不是什么仇人上门,她们是老相识了,它乖觉收回头去。 “唉,不回来怎么成。”高法依格脸上带着甜蜜的笑,芦笛才发现她身边散落着不少酒瓶子。 芦笛张了张嘴,好歹把那句挖苦的“王后殿下”吞了进去。 从诺尔威的血斧王去世那一天,高法依格的人间游戏正式结束,她其实就回来了。芦笛当时不过和她打了个照面,然后后者二话不说又去了冥界,这次才回来。 “给你带了礼物。”高法依格笑着对芦笛说,“顺便,这是我的新宠物,龟龟。我正在教他怎么说话。” “……” 鳖精难以忍受这种侮辱,将头完全缩进壳里。芦笛噎住,没有指出那个显而易见的现实——那是一只乌龟,不是什么鹦鹉。她猜她想找一只和她之前的神鸟雾尼那样的宠物?是不是搞错物种了? 她好奇高法依格说给她带的礼物是什么,然后在一旁的桌上看见了——一个新的水晶球,其中白色的絮状物如有生命一般,不断变化着形状。 芦笛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至少她以为她知道,正要说话,却听高法依格说:“第九个。” 芦笛一愣:“这不是血斧王?” 高法依格摊开双手:“不是啊。这个——我另外找到的,第九个。” 芦笛听高法依格低低地像自言自语道:“要是所有都像这个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也表示赞同,非得要她亲口问:“血斧王呢?” 高法依格干巴巴道:“我去冥界找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找到。” 她说的好像十分轻松,其实她为此在冥界绵亘许久,甚至不惜找了关系——可是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那种时候她甚至以为埃里克没有死透,偷偷回了诺尔威一次,他坟头草都老高了…… 是的,时间匆匆,看上去她就几次来回的时间,可其实已经又过去了十年。 好在这十年到底没有蹉跎,因为这第九个,她们的计划又往前前进了一小步。现在只差…… “其实你上次回来我就想跟你说,但是你走的太急,我没来得及,”芦笛慢吞吞道,“既然冥界没有他的踪影,或许应当换个思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去那里了呢?” “哪里?” “阿斯加德。”芦笛飞快回答,仿佛这个名字烫嘴似的。 阿斯加德现在招募亡魂,每十年一届,选取一些在人间声名赫赫的英雄,成为名叫恩赫里亚的卫兵,到阿斯加德服役一百五十年。血斧王……以他的资历,或许也是够得着的。 “下一步……咱们本来就要去阿斯加德的吧?”芦笛见高法依格面露思索,试探着继续问。 芦笛有些惭愧,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建议里包含着私心,她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去 3. 一 失忆的恩赫里亚 [] 神赐纪元2788年。 中土世界一般的传说,人死后,会去往死亡女神掌握的冥界,但也有意外。如果是人类中极壮伟的英雄,则有一定几率会化身神王奥丁手下的战士“恩赫里亚”,去往神界的所在。 埃里克睁开了眼睛。 他生前的功名是极煊赫的,人称“血斧王”,使一把巨斧,历经铁血,尝无败绩,诺尔威在他的统治下一跃成为中土世界最强盛的国家之一。不意外的,他死后也成了恩赫里亚的一员。 他自己却记不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只有一个小小的铭牌躺在他乳白色的手掌上,标明了他的来历:埃里克,诺尔威。 变成灵魂后,他受一股力量的引导,向上飘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处雾气缭绕的所在,这里聚集的都是像他一样的恩赫里亚,大概有四十来个。他们多是相貌英武的男人,也有少数健壮的女人,大多手里拿着武器,甚至有些人骑着马、肩上栖着鹰,很是威风。相比之下他就显得简陋了很多:孤身一人,两手空空,穿着就寝时的丝绸袍子。 聚在一起的恩赫里亚们显得有些散漫,没有列队,闲聊的兴致很高。 埃里克按照指示到一边等着做新来者登记,他前面大概还有四五个人。 “你听说了吗?刚才女巫高法依格来过!”他前面的两个人聊着天,说话的那个人背一把大剑,很是兴奋,原本粗厚的男声都有点变尖了。 “当然知道了,我刚刚就在现场。”信息的接受者给予了平静的反馈,话中隐隐透出优越。他手里握着一根长棍。 “你都看见什么了?她长什么样子?”大剑用羡慕的语气追问。 长棍支支吾吾的,说得模模糊糊,答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很高大,穿一身白袍子。雾气太浓了,我没看出长相来。” 大剑感叹道:“九世界的第一女巫啊,真想见见真人。可惜我刚才不在。” 长棍其实也没看见个什么,安慰说:“或许见了真人也就那样吧,老巫婆能好看到哪里去。等我们到了阿斯加德,能见到奥丁呢,那不是更厉害。” 大剑被说服了,点点头:“也是。” 为了把话题继续下去,长棍随口问:“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大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回家了,最后看看老婆孩子。” 埃里克在后面静静听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半垂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只听到大剑说“回家”的时候,他心里有点异样。他的记忆呈现出一种很模糊的状态,“家”的概念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具体的联想,只有一种无根的眷恋的感情。 大剑和长棍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队伍慢慢行进,“下一个。”主持队伍的人喊,终于到了埃里克的顺序。 主持队伍的人自称“引导者”,名字叫苏赫利,看上去约有五十岁。他是资深的恩赫里亚,腰间束着的金腰带彰显了他身份的不同,一把蛇头匕首别在腰间。 他抬起眼皮看了埃里克一眼,随口说:“哟,挺年轻。” 恩赫里亚们的外表是固定的,保持在他/她最初成名时的年纪,在场的大多数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而埃里克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埃里克不知道自己的历史,他二十五岁成名,只一战。 他没有接苏赫利的话,等着他说明自己需要怎么做。 苏赫利对他的沉默并不觉得冒犯,温和地介绍:“把你的铭牌放在这里刷一下,然后去边上登记你的魂钥、再签个名字就行了。” 埃里克皱起眉:“什么是‘魂钥’?” 苏赫利的表情变了,脸色沉了下去,好像有点动气,但不是对他。他深呼了一口气,朝边上喊道:“罗嘉尔!你的新生教材发到哪里去了!这里又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半响后,埃里克从另一个引导员罗嘉尔那里领到了一本《恩赫里亚入门必读手册》,罗嘉尔似乎很忙,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对不住,之前没看到你。这手册写得挺详细的,了解了基本情况就去找苏赫利办手续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是那个意思,欲言又止:“内容挺简单的。”——真正含义是有什么问题都自己解决吧。 其实埃里克真的有问题想问他,罗嘉尔是目前他看到过唯一没有带武器的恩赫里亚,但他还在犹豫开不开口的当儿,那人已经兔子一样撒欢跑了。 埃里克找了个空地盘腿坐下,翻开那本手册,第一章:恩赫里亚的起源。 九大世界起源于世界之树,恩赫里亚,则起源于奥丁的一则预言。大约在两千年前,华纳海姆与阿斯加德大战,阿斯加德虽然胜出,但元气大伤。据说在不知何时的将来,诸神将会迎来一场浩劫,被称为“诸神的黄昏”,为了防止那一天的到来,奥丁与冥界之主海拉女神约定,人界的英雄在死后,灵魂到神界服役一百五十年,即“恩赫里亚”。 埃里克继续翻,关于“魂钥”—— 由于“恩赫里亚”本质上是战士不朽的灵魂,为了不与普通的亡灵混淆,通常都会与物体绑定,可以说,恩赫里亚伴魂钥而生。魂钥的形态多变,一般是恩赫里亚生前与其联系最密切的东西,最常见的是武器。魂钥对于恩赫里亚来说格外重要,不仅能够继续作为武器,而且随着魂钥的损坏或破碎,恩赫里亚也会受伤或陨落。服役满一百五十年后,每个恩赫里亚会由奥丁主持解除灵魂与魂钥的羁绊,再次回到冥界。 埃里克心里多了许多疑惑,还想往下看,但翻页已经来到了本书的第三章,画风陡然一变:“阿斯加德探秘,你不知道的第九世界!” 埃里克一目十行,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继续翻——第四章:“不具名恩赫里亚称,在神界看到这些……我会转身就跑!” 第五章:“成功的恩赫里亚了解他们的主神!”文章空白处强势插播:“历代最美恩赫里亚女神评选(持续更新),欢迎提名/报名!” 话题逐渐跑偏,不少内容还需要付费,埃里克最终合上这本标题伪装成手册的花边读物,揉了揉眉心。 他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涌来的疲倦,倒不是因为眼下发生的事情,说不上来……只跟他自己有关,他怀疑是因为自己没有魂钥的缘 4. 二 两个没魂钥的 [] 埃里克淡淡回视他的目光,他们俩对视了一会,那人会引来误会的近似深情的眼神不见了,眨了一下、两下眼睛,然后移开了目光。 “不借算了······”他小声嘟囔。 埃里克没说借还是不借,转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好像听见什么可怕的事,瞪大了眼睛,身子戒备地向后靠:“我不能告诉你。” 《恩赫里亚入门必读手册》中写道,灵魂不能随便将自己的名讳告知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有被驱使的风险,恩赫里亚也不意外。 灵魂间互通姓名,除非是特别亲密的关系。刚见面就这样问,可能是有点唐突了,但是埃里克想知道他的名字,并且自认自己不会对他造成威胁,耐着性子说:“我的能力不会比你强的。” “别吧。”那人丧着个脸,“那可不一定,我没有魂钥。” 埃里克再确认了一遍,那人一口咬定,他没有魂钥,而且今天也是第二次到苏赫利的队伍中来了。埃里克不禁莞尔,把自己的情况跟他说了,对方也惊喜的瞪大眼睛,马上毫不迟疑地交换了姓名:马苏里拉。 马苏里拉继而自我介绍,他来自西方的一个名叫布莱登的小国,果然不是荷枪打仗的类型,据他的介绍,他是一个发明家兼军事家,是为军队设计武器、制定战术的。他于二十八岁受爵,四十九岁时随军打仗期间被自己人的流弹击中身亡——他说到这里马上改口了,“是死于一次敌国精心策划的暗杀”。 埃里克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同时又羡慕他有那么多可以说的。因为当他被问到时,只能掏出铭牌:“我叫——埃里克,这个地方——诺尔威——人氏。” 看来不记得生前记忆的,还是只有他一个。马苏里拉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复杂,埃里克觉得可能是同情。 “谢谢。”埃里克由衷说,同时对她说的她也是第二次排队的事情很好奇:“你为什么也要再排一次队?罗嘉尔的册子你之前不是都看过了吗?” “是呀,我挺早就拿到册子了,虽然其中两页有点问题,不过该看的我都看过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说两句话,他就宣布我什么都不知道,要罗嘉尔再给我拿一本教材。”他说,“我后来也没找到罗嘉尔,反正就是要再排一次队。” “那你第一次跟苏赫利说你没有魂钥了吗?” “没呢,没来得及。”马苏里拉说,“我才问了一句‘女恩赫里亚登记手续也在这里吗’,他就喊罗嘉尔了。” 埃里克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马苏里拉还在抱怨着:“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呀?我哪里做错了吗?这个问题我肯定得问,一会还要问的呀。手册上没写这个,万一登记手续出错了,我今后不是要和你们男人一起住了?我······” 他说话的期间——或许现在要称“她”了,埃里克一直盯着她看。看得马苏里拉都脸红了,疑问地“嗯?”了一声。 “原来你是女的。”最后,埃里克板平地说。 队伍往前缓缓缩进着,队伍中埃里克与马苏里拉相对。 马苏里拉听了他那句话,反应很大,围着他小步绕圈表达自己强烈的愤慨。这可能不是她第一次被认错了——或许死后是第一次——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 “别转了,头晕。”埃里克从刚才到现在,即使面对如此大的反转,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迅疾地伸手,一下准确地抓住了狂躁的马苏里拉的后颈衣领,把她揪到身边来。 那她的个子在女孩子中应该算非常高了,只比他低一个头,而他至少有七英尺。埃里克现在惯常地舒适地半闭起眼睛的时候,正好能把她整个纳入自己的视野中。之前没觉得她是个女人,主要是她和他心中女人的形象差太多了。那管鼻子对娇滴滴的女人来说太高太挺,可是如果不是这个鼻子,就驾驭不住她过于高挑的身材;她的皮肤不够白,肤色偏深,两颊上零星生着晒斑;她的嘴唇也不够红,甚至有点发乌,那是由于不善保养长期日晒导致的。她的脸是瘦长的、轮廓分明的,如果作为男人,是过于清秀了,作为好看的女人,却没有能比她更英气的。 “你收回!你收回刚才那句话!”马苏里拉脸都涨红了,跺脚。这动作是女孩子气的,但她做出来不觉得撒娇,反倒像山林里的野豹子。 “哦?那你不是女的?” “你不许恍然大悟!你要默认我就是女的!现在每和我说话最后都必须加一个‘女士’!” 埃里克听从:“原来你是女的,女士。” ······听起来还是很奇怪。埃里克不懂她对性别的执着,只觉得逗她很好玩,虽然逗弄野兽趣味与危机总是并存的。 “我三十岁过后就会穿裙子了!我三十五岁就长发及腰……” “可是你现在永远二十八岁了,祝贺你,女士。” 马苏里拉:“······” 她还要说话,埃里克打断了她,队伍到了尽头,他从身后轻轻推她一下:“该我们了,女士。” 苏赫利看见他们并排上前,慈祥地提醒道:“一个一个来吧,先生们。” 马苏里拉面带菜色。 “你们是说,你们两个都没有魂钥?”苏赫利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你们确定?” “是的。”埃里克代表两人点点头。如果马苏里拉说的是真话。但是她有什么理由说假话呢? “如果我有,”马苏里拉跟着开口,自信心爆棚,“只可能是我的头脑。” 苏赫利无视了她,下意识感觉和埃里克说话才比较正常:“这种情况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做个简单的检查,看看会不会有错漏。如果情况属实,我需要向上面上报,具体的处理方法可能要到阿斯加德才能确切知道,你们觉得这样可以吗?” 埃里克和马苏里拉都表示赞同。苏赫利向他们安抚地点点头,转身找东西去了。他先从随身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机器放在桌上,埃里克觉得形状有点像弩/箭;接着到箱子的更深处掏摸,但是好像是没找着东西,又放声大叫负责此事的同事:“罗嘉尔!表格呢!表格都在你那儿!” 罗嘉尔远远地回应:“不在——没有!” “就在你那儿!别想唬我!”苏赫利吼道:“快给我滚——回来!” 苏赫利和罗嘉尔对骂了几个来回,没注意这边。马苏里拉趁机把桌上的机器拿起来,把玩了两下。 “魂钥探测仪。”她轻轻说。 “你认识这个?” “不。”她抬脸冲埃里克粲然一笑,“名字是我瞎编的,傻子都知道这拿来干什么用。”她又低头拨弄一下,“我之前做过类似的,虽然不清楚它具体作用的原理,用起来……应该都差不多吧。” 埃里克不语。 她挑起一边眉毛,手里拿着那弩箭一样的机器,仿佛即将发射一样,充满攻击性地瞄准埃里克,邪气地笑了:“要不要试试?” 埃里克想到自己此前逗弄野兽的种种行为,对于马苏里拉的挑衅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两手平摊,做出一个接受搜身的姿势:“来吧。女士。” 过了一会,苏赫利和罗嘉尔才回来,罗嘉尔用一副像吃过苍蝇的表情捏着两张表格,刚才见了鬼了……明明自己记得拿走了的文件,莫名出现在他随身带的包里,苏赫利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就说吧!”搞得他很没面子。 面对后辈,苏赫利脸上还是温和的业务笑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苏里拉和埃里克规规矩矩地坐着。 苏赫利伸手去拿魂钥探测仪,感觉到上面残存的热度,惊奇:“你们已经用了?” 埃里克垂着眼睛,马苏里拉点头:“是的。仪器上有绿色的信号灯,是扫到魂钥的地方就会变红对吗?” 苏赫利点头:“结果如何?” 马苏里拉说:“信号灯一直是绿色,的确没有看到魂钥的痕迹。”埃里克也点点头,表示承认。 苏赫利皱起眉头:“可能是你们真的都缺少魂钥,不然就是操作失误了。所以嘛,按照规定,做这种检测的时候需要引导者在场的。” 马苏里拉笑笑:“没忍住就拿来玩了,实在不好意思。” 苏赫利有点犹豫,一旁的罗嘉尔急着要走,倒是无所谓:“照章办事总有点小瑕疵,没必要揪着不放,测过没问题就行了呗。快来把表填了,等回阿斯加德再想办法,这个机器一个就只能用三次,难不成还能再······” 罗嘉尔拿起探测仪检查,半响才说,神色有点奇妙:“······还能再测一次。” 探测仪扫过埃里克全身,发出微弱的绿光,红灯一直没有亮起。 探测仪随之正式报废。马苏里拉在一旁看着,据说要将其中手法诚心观摩。 “好了。” 5. 三 灵车之中 [] 四点整,向着恩赫里亚们,驶来两驾灵车。 埃里克也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东西,他觉得那就是一辆挂着黑布的马车,他是听前面的长棍这么说的,语气还很不喜。 原句是:“嗨,这不是灵车吗?” 长棍就是埃里克到这儿时最先见到的那两个人之一,来自遥远的东方,名叫胡连。那柄背着大剑的武士依然和他在一处,大剑名叫伯格。 由于恩赫里亚名字的敏感,他们目前以登记时的编号相称,胡连是26号,伯格是27号。据说到了阿斯加德,情况会有所不同。 埃里克43号,马苏里拉44号。也不知道恩赫里亚在编不下千人,横跨近三千年,曾有多少人拿到过同一个编号? 埃里克心理活动丰富,面上丝毫不显,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周围的谈话却都尽收耳中。 伯格十分谦虚,对谁都很友好,胡连脱口而出的“灵车”,叫伯格更加尊敬,于是请教:“什么是‘灵车’?” 胡连朝地上啐一口,但只呼出一团白雾,向上飞去,最后又回到他身体里了:“我乱说的,肯定不是。灵车是我们那边用来拉死人的,不吉利。我只是觉得有点像。” 伯格无言以对:“······” 马苏里拉在旁边听见,插一嘴:“那很恰当啊,我们可不就是死了吗?”其实也是所有在场人的心声。 胡连本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脸上挂不住,很凶地瞪了她一眼,别过脸去。他从刚才开始就对马苏里拉面色不善,自从知道了她是个女人(现在是马苏里拉的自我介绍准台词了:“我,名字不重要,记着,女的!”)。 恩赫里亚们被分成了两队,他们这一队由罗嘉尔带领。罗嘉尔离他们不远,在前头也听到了这句话,笑眯眯地解释说:“你们怎么知道?这就叫灵车。” 胡连:“······” 众人:“······” 罗嘉尔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宽慰道:“这是奥丁向海拉特意为你们借来的,冥界的风俗就这样,大家理解一下。条件已经好不少了,想我们当年——” 另一边的苏赫利已经把他那队都带上了灵车,就要关门了,才发现罗嘉尔还没有动静,握着车门把手对他咆哮:“赶紧带人上车!你这个大屎坨子!” 罗嘉尔的回忆没能展开,他好像大梦初醒一样,一拍脑门:“对,对。”赶紧招呼身后的恩赫里亚们上车。他们中听见有听见苏赫利刚刚骂人的,想笑又不敢笑。 马苏里拉最夸张,埃里克看她肩膀都抖了,没忍住伸手戳了戳:“有那么好笑吗?” 马苏里拉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被罗嘉尔听到,哈哈一笑:“他们神界真有意思。” 罗嘉尔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 “都上来了吗?我关门了。下面我点下编号。” 一切准备就绪,灵车随后启动,稳定地向上飞去,它的车身是特制的,灵魂们在其中可以碰触到实体。内部的空间比埃里克想象的要大,装饰也很华丽,好像舞会中的一个房间。 埃里克、马苏里拉、胡连和伯格连着坐在一起,两两相对,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埃里克在车上觉得更困倦了,眼睛几乎完全合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一直活力满满的马苏里拉也不太正常,身体向埃里克越靠越近,两个人都支撑不住头的重量一样,终于碰在一起——两个人紧挨着,像是一起睡着了。 胡连和伯格坐在对面,自进了灵车,丝毫没有不适——除了看见对面两人旁若无人地靠在一起外。 胡连挺的直直的背离开座位好远,同时尽量远离伯格,眼睛刻意往窗外看——即使周围都蒙了黑布,窗外什么都没有。 伯格明显放松很多,看着埃里克和马苏里拉越来越不对劲,忍不住扯了下胡连的衣袖:“他俩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引导者来看看?” 胡连粗声粗气:“不用管,有人就这样,上车就睡觉,一会就好了。” 伯格:“……” 胡连说的竟然不错,灵车上升到一个阶段,马苏里拉先清醒过来了。她甩甩脑袋,像是出水后甩掉挂在身上的水珠那样,疲倦和虚弱顿时被赶出她的灵体。 她刚刚遭遇了一场灵魂的反噬,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引发的,还好,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很快恢复了活力,对面的伯格一直在默默关心他们,看到她一切正常,明显松了口气。 马苏里拉只来得及冲伯格善意一笑,马上发现埃里克更不正常。 “喂喂,你没事吧?”她趁机把他从脸到头都揉了一圈,埃里克此时非常虚弱,不是不想睁眼,是睁不开眼,头发被马苏里拉整的乱七八糟,他也无法出声阻止。 他还有一点意识感受着周遭,除此之外,只感觉自己灵魂很重,好像一个从高空坠落的铅球,马上要碎裂成千万片的恐惧让他感到一种无力,一种来自深处的虚弱的冰冷…… 还好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撑住了他。与之同时,通过手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仿佛黑夜中的光源。 ……马苏里拉?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据说世界上没有毫无根据的一见如故…… 伯格眼里看到的:马苏里拉毫无怜悯,一只手抵在埃里克背心,将他推得远远的,如果不是埃里克那边靠着车壁,这个可怜的病人恐怕已经被人掀倒。 马苏里拉笑笑,冲伯格解释:“我怕他晕车,吐了就不好了。” 胡连跟着附和:“确实有那种人。” “……” 只有伯格心软,且无语。 不过埃里克过了一会,脸色好些了。马苏里拉凑近观察了一番,放开手,让他继续靠着车壁睡着。 周围蒙了黑布,外面什么景色也看不见,说是灵车,也像棺材。马苏里拉无聊地开始和伯格闲扯。 恩赫里亚之间从来不缺谈资,只要说起生平,谁都是一部史诗。 伯格的故事就如他看上去那样,勤奋、老实,一步一个脚印。他自己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因此格外尊敬他人的智慧。 马苏里拉与他是完全两种人,没人在旁边泼冷水,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埃里克醒来前,正听见她高谈阔论,谈论起彼此家乡的风俗:“我们那边才不用车呢,车跑得慢极了。” 伯格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对知识的敬畏:“那你们用什么?” 马苏里拉得意:“我们呀,用飞路粉,只要……” 伯格目光热切地等着她说下去,连胡连都偷偷支着耳朵在听。 马苏里拉却好像突然惊觉什么,剩下半句话难以为继。 “那个什么‘飞路粉’……”伯格浑然不觉。 “……”马苏里拉心念电转,转过身堪称扑在一旁的埃里克身上,大叫:“你终于醒了!” 埃里克确实快醒了,但他发誓自己是被马苏里拉锲而不舍摇醒的……面前人扑在他身上,换句台词——“你死的好惨啊!”——好像也成立。 他还不想死,所以他醒来了。头还有点痛,他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握住,制止了她的动作,自己也慢慢坐直了。 他握着她的手很快放开,虽然是彼此都是灵体,他感觉那双手是温暖的,就和他陷入昏迷时碰到的一样。 埃里克垂眼敛去心中思绪。 伯格见他醒了,主动关心:“你还好吗?” “嗯,谢谢。”他道,“刚才有点晕车,”问马苏里拉,“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马苏里拉总算从刚才那个要命的话题里脱身,焦点自然而然转到埃里克身上。 “说是在华纳海姆,等下过关,之后再通过碧芙斯特桥,就能到阿斯加德了。” 埃里克本来没觉得什么不对,实在伯格狂热的目光让他很难忽视,只好主动问:“我睡了一会,怎么了吗?” 马苏里拉显得有点心虚,主动殷 6. 四 初到阿斯加德 [] 灵车停在碧芙斯特桥前,接下来的路程需要恩赫里亚们步行。苏赫利和罗嘉尔分别带领的两组人都下了车,初来乍到的恩赫里亚们聚集在一起,一齐看向那座优美的神桥。 夕阳下它的美丽无法形容,它是彩虹做成的,呈现出一种流光编织而成的精巧而纤细的观感。它是通往对面那座辉煌的神城的唯一道路,整体只有一个简洁的桥面,两侧没有护栏,下面是黑的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掉下去会怎么样?有人这样问罗嘉尔,后者露出神秘的微笑,答道:“大概会到达世界之树的树根吧,尼德霍格会在下面接着你的,孩子。” 恩赫里亚们不由得露出敬畏的神色。这时又有人指着可见的桥的尽头一个金色的宫殿尖顶发问,话里很有自信:“那就是英灵殿了,对吗?” 罗嘉尔带着怜悯的微笑:“错了,英灵殿还要在阿斯加德的深处,你所看到的是守桥人海姆达尔的居所,西敏约格。” “守桥人?那怎么不见他?”有人冒失地来了一句,引得罗嘉尔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主神海姆达尔已亡故多年了,奥丁尚未找到合适的继任守桥人的人选,阿斯加德如今随时处在危险之中。”他严厉的表情可能只持续了一秒,又变回嘻嘻哈哈的样儿,“所以还要仰赖诸位啊,奥丁规定守桥暂时实行恩赫里亚轮值制,让大家都能体验守桥的荣耀。温馨提示,值夜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掉下去哦。” …… 埃里克再一次感到身边的人兴致不高,他可以肯定,不是他的错觉。路过虹桥这一段,她走的很慢,埃里克跟她步调一致,两人很快就落到了队尾。马苏里拉其实看上去没什么不妥,和其他恩赫里亚一样,对周围的环境很感兴趣,目光四处逡巡,甚至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埃里克一路偷偷留心着她,好像是从刚才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开始的…… 恩赫里亚队伍有序向前行进,到了碧芙斯特桥尽头的关卡,最前方的苏赫利举起右手示意:“停——” 马苏里拉慢吞吞,却很听话地在他身前停下了。埃里克看她低落地耷拉着脑袋,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好奇。他的身高在这个位置正好将马苏里拉的头顶收入眼底,能看见她毛茸茸的短发上足足有三个明显的发旋。 可能是跟她相处久了,他的思绪也变得发散了起来,三个旋,她留长发得是什么样啊? 埃里克努力将一些奇怪的想象甩出脑海,前面的马苏里拉依旧没有动静。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又不舒服了? 前方,苏赫利毫无意外又和罗嘉尔爆发了一次争吵,罗嘉尔一缩身退回到新晋恩赫里亚队伍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众人只等了一小会,苏赫利向守桥的恩赫里亚卫兵递送了文书,便得到了放行,他指挥的声音略显暴躁:“大家跟我走!不要掉队!” 等每个恩赫里亚验证过自己的铭牌,他们一队人排成两列,总算通过了碧芙斯特桥,那座云雾缭绕中略显寂寞的神宫西敏约格就在眼前了,恩赫里亚们组成的新队形格外利于人们交谈似的,在队伍末尾的埃里克和马苏里拉两人,不管有意无意,前边人边打量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主神的宫殿,真像样啊……” “一点也看不出荒废的痕迹耶!” “海姆达尔如果活着,和托尔打一架,谁赢?” …… 埃里克不想显得与其他人太格格不入,此时终于舍得收回粘在马苏里拉头顶的目光,也朝西敏约格宫看了两眼。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平平无奇。不过耳边飘来消息灵通的恩赫里亚们分享的这里从前的主人海姆达尔的轶事传说,他听了倒不坏。 只有当他回过头来,发现马苏里拉正默默盯着他时,他的表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马苏里拉……这是好了吗?埃里克不敢确定,唯一确定的一件事,马苏里拉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分外严肃。 “你想起什么来了吗?”马苏里拉问。 “……”他应该想起什么来? 而且类似的问题,刚刚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马苏里拉很需要他这个答案似的,就差把脸贴上来了。 ——她已经贴上来了。就在埃里克因为对方突然的发问不由得反省起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马苏里拉的脸已经离得他那样近,只要他想,他甚至能数清她的睫毛。 他吓了一跳,伸手推开她。 马苏里拉“切”了一声,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却没有再凑上来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放松下来,不再延续刚才那样严肃的模样,终于看上去正常了几分。 埃里克深吸几口气,打算对自己的举动解释一番,却不等他,马苏里拉先开口了。 “随便问问,你生什么气?” “……”他哪有? 根本没给埃里克解释的机会,马苏里拉继续道:“过了虹桥,我们可就真到阿斯加德咯?你现在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别到时候就来不及啦!” “什么来不及?” 马苏里拉含混道:“魂钥重检呗。” 她语气吊儿郎当的,和之前并无二致,但埃里克总觉得马苏里拉有些反常的地方,他又说不上来。 其实他们从认识到现在也只有短短的时间,他再怎么觉得马苏里拉不对劲,也只是一种心证罢了。他想到这里,决定不再纠结马苏里拉的反应,点点头,淡淡道:“什么都没想起来,”停顿了一下,“没有生气。不过我不习惯别人靠我太近。” “什么?”马苏里拉没有反应过来,惊讶的表情有点好笑。 埃里克没有进一步解释了,只是看着她,觉得心里像卡了一根软软的刺。 “哦哦。”马苏里拉后知后觉,答应两声,这才明白埃里克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几个问题。可这两个否定的回答还不如没有,马苏里拉干笑两下,也觉得有些心烦。 “我——要走了。”过了一会,马苏里拉干巴巴道。 “去哪里?”埃里克微微蹙眉,觉得这个道别很严重。 “之前苏赫利说的,等到了阿斯加德,我要去和6号集合,”马苏里拉低头看着脚面,轻咳两声,“她就是我们今天,咳,另一个女的。” 原来是这样,埃里克点点头,缺乏挽留的理由。他的个子即使在恩赫里亚中也算高的,目光随意搜寻了一下,就看到前面一个穿着女式盔甲,扎着马尾辫的身影。 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正式踏上了阿斯加德的领地,到了一片空旷的广场上停下,原本整齐的列队已经濒临解散,苏赫利在前方让念到编号的恩赫里亚上前,领取生活物品。埃里克本来还想再跟马苏里拉说说几句,已经叫到6号,马苏里拉显得有些着急,转身就要走。 埃里克没能叫住她,后者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语气也有点敷衍:“等再做魂钥检查的时候我们再见,多保重吧,埃里。” 埃里克只来得及对上她无情的后脑勺,那三个发旋像一个故意的鬼脸。埃里克觉得她的性情真难捉摸,这突然的冷淡是什么?难道她在生他的气? 为什么?他又想问了。 还有······话说得没良心,称呼却又那么亲热,她也不嫌臊! 她走了。到达阿斯加德的第一个小时,埃里克的感受是:不如冥界。 *** 向恩赫里亚们发放完生活必需品,再宣布了一下注意事项,引他们到达宿舍(恩赫里亚们统一住在英灵殿前的魂灯中),苏赫利的引导任务就完成了。向武神殿交完任务,罗嘉尔亲热地勾着苏赫利出门,准备去参加晚上在切切罗门宫举办的恩赫里亚的欢迎会。 他们在路上遇见了雷神托尔,他已经是晚宴的装扮了,披着一条镶着精美雷纹的正装披风。刚刚得到的消息,奥丁在中土世界抽不开身,晚上赶不回来,估计会叫托尔代为主持。 本来以为只是偶遇,谁知雷神殿下是冲他们来的。站在他们面前,红着一张脸。 苏赫利抢先反应了过来,向他行礼,罗嘉尔跟着勉为其难向他鞠了一躬。 “苏尔,是吧?”红头发的粗豪男神眯了眯眼睛,好像对面前的人有点印象。 “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殿下。”苏赫利没有否认,他的态度仍旧谦恭而温和,但客观地来说,他对待阿斯加德的王子与对待恩赫里亚的新兵们没有什么两样。 托尔挠头,憋了半响,问:“今天任务……还顺利吧?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苏赫利不明就里,摇摇头,对雷神突如其来的关心持保留意见。 “听说……那个谁,遇见了,真假?”托尔尽力尝试迂回,最终的结果却是——实在叫人猜不出他想说什么。 苏赫利一脸茫然,罗嘉尔看不下去,总算挺身而出。 “雷神殿下,我们今日执行任务途中遭遇了女巫高法依格,与新晋恩赫里亚共五十一人……生还!” 苏赫利:“……” 怎么听着还怪悲壮的? “真的……真的?高法依格?”托尔正中下怀,脸上又惊又喜,“她都两千多年没有出现了,终于?太好了,太好了!” “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走了,然后呢,去哪里了?” 罗嘉尔与苏赫利迅速交换一个眼神,接着恭敬低下头去,回答:“初见神巫,当时实在太过紧张,许多细节不能一一回忆,只记得高法依格大人脸上蒙着黑纱——手中的魔杖,足以证明身份——向我二人要了一份恩赫里亚名单,不知是何用意……之后便翩然离去,我们二人神力低微,不敢阻拦。” 说着,几乎有点自责懊悔的神色,托尔不能说满意这个回答,不过也苛责不得……苏赫利早就在一旁成了背景板的一部份,不管看过多少遍,仍然对罗嘉尔的演技叹为观止。 “名单?难道她想……是真的?”托尔嘴里喃喃,又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过一会才反应过来罗嘉尔的话里:“……你说她脸上戴着黑纱?” 罗嘉尔和苏赫利一齐点头。 托尔的变脸来得如此突然:“装模作样,当寡妇还上瘾了!那个老巫婆!” 天空打过几个闷雷,托尔呼啸而出,倒是没忘正事,朝着切切罗门宫的方向,剩下罗嘉尔和苏赫利风中凌乱。 “要不我们晚点再去宴会吧……” “……是的是的,我也那样想。” 确定托尔走远,附近就他们俩的时候,苏赫利才敢议论起神界的大人物们。 今天也不知算是他们的走运还是不幸,竟然亲眼见证了失踪已久的高法依格重新现身,恐怕托尔不会是最后一个问起他们有关今天事情的人。 苏赫利回想着刚才雷神提到女巫的 7. 五 欢迎晚宴 [] 6号恩赫里亚最后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埃里克身边,马苏里拉不好拒绝,虽然情不愿,还是拉开了6号身边的的椅子,与埃里克隔一个座位就坐。 其他恩赫里亚们都羡慕地看着埃里克,但没人敢表现出意见: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43号生前杀过一条龙。而即使没听过这个消息的恩赫里亚,看见埃里克这么年轻的长相,也都从心里判定,这个人不好惹。 对他们这边的关注像海水下的冰山,被刻意隐藏了起来。谈话是6号先开始的,她一只手支着下巴,笑盈盈地问埃里克:“你就是43号吧?我听人说你之前杀过一条龙,是真的吗?” 在旁边偷听的马苏里拉:“······”快别提了!她这张嘴啊。 埃里克把身体靠向椅背,离6号远了一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马苏里拉,又把早些时候的胡诌重复了一遍:“是啊。不过是一条受伤的威尔士小脊龙,侥幸罢了,”他微笑了下,“被传得太离谱了些。” 他们这些人间英雄,对于魔法生物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和伯格和胡连差不多,听见确切的学名,6号就几乎完全相信了埃里克的说辞,脸上配合着露出崇拜的表情,一般的男人看见,肯定都飘飘然了。她用一种真诚的语气恭维道:“您看上去真年轻。没有三十岁吧?” 埃里克对此的反应只是微笑着抿了口酒。 “也很帅气,”6号微垂眼帘,好像有点羞涩,“我刚刚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您了,您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生前或许是哪一个国家的王子?或者是王吗?” 6号对于贵族血统有一种天然的执着,马苏里拉知道那是为什么。她不久前已经在6号的坚持下与对方互通了姓名(她不知怎么的,很难拒绝女人的撒娇),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好奇埃里克能不能想起什么,在一旁假装闷头喝酒,实则竖起耳朵。 埃里克笑了一下,很有贵族风度的,余光里是鬼鬼祟祟往这边看的马苏里拉,他突然起了玩心。 “很抱歉,我不是。”埃里克说,“俺原本只是一个猎手,自从偶然杀掉那条龙,就被国王陛下封了爵位,领兵打仗去了。俺打了两场大胜仗,不过在行军途中,过河的时候淹······”他停了一下,微笑,好像故意说给谁听:“不幸死于一场敌国精心筹划的暗杀。” 6号:“······”他本来想说的是淹死? 马苏里拉:“噗。”一口酒喷了出来。 好在6号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埃里克则挑起了一边眉毛。 6号见过许多男人,心里觉得埃里克像在诓她,但是既然话都这么说了,她又不能不信,否则只有一个可能:这位勇士想要避开她,而这是她的自尊心万万不能接受的。她于是做了一件马苏里拉完全想不到的事情,连埃里克都被吓到了。 她首先自报了家门,表示了自己的诚意:“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芙蕾娜,是北方齐曼帝国的公主,拼写是······”她慢慢从袍子里抽出挂在脖子上的铭牌,挺着上身送到埃里克面前去,她放低了身子,从下而上看着埃里克,有一种柔弱的意味。女恩赫里亚的袍子领口并不低,但是马苏里拉并不确定从埃里克的角度会不会看到些什么,6号的上围可是相当丰满的。 马苏里拉:“!!” 当事人埃里克的反应比她更大,失去了往常的从容,直接站了起来,脸已经红了。 他肯定看到什么了!马苏里拉在心里抓狂。埃里克一站起来,整个宴会大厅的恩赫里亚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把目光投向这边,埃里克只能又涨红了脸坐下来。 而芙蕾娜的眼神已经变了,再没有那种诱惑的神色,她这下已经完全被埃里克的自述说服了,自尊心也得到了满足。铭牌被她收了回去,她重新挺直腰背,干脆地对身边的马苏里拉说:“换座吗?你和这位小朋友一起。”马苏里拉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茫然地点头,芙蕾娜潇洒地站起来,马苏里拉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主要是一种出于人道的拯救心理)与她交换,坐到埃里克身边。 芙蕾娜将头转到一边去,神态未见愠怒,只是马苏里拉知道她对埃里克已经失去了兴趣,她坐在中间,埃里克耳朵还红着,眼神坚定地望向面前的盘子,对靠近的马苏里拉毫无反应,搞得马苏里拉好不尴尬。 其他人对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知半解,好奇的目光不断投来,好在就在此时,身后弗丽嘉与几位主神到场,成功转移了恩赫里亚们的注意力。 “好了好了,她没再看这边了。”又过了不知多久,马苏里拉悄悄推了下身边的人,他们在碧芙斯特桥上的那点小别扭悄然翻篇。 埃里克抬起头来,他的脸已经不红了,但是因为过于强烈的羞耻感,摆出一副沉水一样的死人脸,一直持续到了宴会结束。 新晋的恩赫里亚们大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传说中的天神,虽然奥丁未能到场始终是个遗憾。弗丽嘉领着儿媳希芙,黑暗之神巴德和诗神布吉拉绅士地跟在后面,十分庄严地走到众人面前。神后弗丽嘉率先在宴会上发表了讲话,为丈夫的缺席表达了歉意。她一出场,那种非凡的美丽就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她拥有女神极致的一切:美丽、圣洁、优雅、慈悲,金色的发间插着一根白羽。 “真好看。”弗丽嘉讲话完,恩赫里亚们由衷的掌声中,马苏里拉这样感叹。 “是的,她真美。”芙蕾娜咬着耳朵附和。 马苏里拉奇怪地看着她:“我不是说弗丽嘉,我是说她颈间的项链,你不要弄错了。” 芙蕾娜:“······” 她没有纠结女伴意外的关注点,反而适应自己加入了这场女孩儿气的谈话:“是挺好看,但是希芙戴的不是更漂亮?神后的项链上只镶了一颗绿宝石,有点太朴素了。” 马苏里拉把嘴边要出口的“你懂什么”吞了回去,委婉地说:“希芙的这套首饰华丽是华丽,但是粉色和她的金色礼服大不相称了。” 而且那成色!满头都戴满了还不如弗丽嘉的一颗!听说那颗绿宝石是亚尔夫海姆最有名的宝石矿产出的,五千年都难得一遇,算是精灵国的国宝了,也不知是怎么被她弄到了手上,反正不能是什么正当的方法罢······马苏里拉胡思乱想着。 芙蕾娜心里有点不服气,马苏里拉像个男人似的,能懂什么。她还想分辩两句,但是出于教养,想了想还是算了,放下马苏里拉,转而跟身边的男人说话去了。 弗丽嘉后该轮到雷神殿下讲话,然而托尔迟到了,主神们互相交换眼神,希芙摇摇头推拒,于是巴德和布吉拉不得已出场各自扯了一会闲话。直到半个小时后,一个雄伟的身影才出现在宫殿门口。 托尔一路风风火火,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进了宴会大厅,看也不看下面的恩赫里亚们,对弗丽嘉的责怪和希芙的询问目光也置若罔闻。他清楚自己的角色,本来揣了讲话稿来的,照着才念了两句,突然不耐烦,把稿子揉碎了,羊皮纸在他手里变成一捧黑灰。 “欢迎各位英雄的到来,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话了,只有两句,”托尔浑厚的嗓音在整个切切罗门宫中回响,“我听闻,你们在来阿斯加德的路上遇见了,”他停顿了一下,偷眼看了下一旁的妻子,“——女巫高法依格。” 希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但托尔一鼓作气,把心里想了很久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我就直说了吧,高法依格不仅重新现世,最近还散布消息,要在恩赫里亚中挑选一个情人。” 人群中传来了小声的议论,原本恩赫里亚们还不知道这回事,这下不仅希芙,连弗丽嘉完美的表情都有了裂痕,责怪托尔的莽撞。 但托尔可不管这么多,他的红发虽然精心梳过,仍然像一团暴烈的燃烧的火:“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但黑女巫做出的的任何决定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一定是针对阿斯加德的阴谋!” “高法依格是神族的敌人,各位——恩赫里亚们,不管你们过去如何,今天起,都是阿斯加德的勇士,为奥丁效忠,倘若有一天受到了高法依格的蛊惑,请务必认清自己的立场!”托尔突然提高了音量,“一定要拒绝!然后转告我。” 希芙已经要哭出来了。 “然后就是,吃吧!喝吧!享受宴会,今天是欢乐的日子!这也是奥丁的意思。” 说完这些,他总算捡起天神风度,朝台下鞠了一躬,恩赫里亚们在惊疑不定中献上稀稀落落的掌声。托尔几乎是在下台的瞬间,众目睽睽下追着哭泣的希芙而去。 余下弗丽嘉显得有些尴尬,但宴会总要继续,于是入座,宣布开宴。 从宫殿的一个大门到另一个大门那么长的宴会桌上,不多时摆满了美味珍馐,酒杯拿起再放下,便有源源不断的美酒可供豪饮。恩赫里亚们变成实体后,再没有障碍,可以尽情享用美食,几乎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恩赫里亚们一开始还顾及主神们在场,但是主神们显然无意参与他们的狂欢,所以不多时也就放开了。主神的席位在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宫殿——托尔和希芙出去解决私人问题;弗丽嘉,自落座后,一直有神使前来汇报消息,她边听边手里拿一杯葡萄酒慢慢啜饮,其余一概没动;黑暗之神博德独自阴郁,他眼睛看不见,吃东西很慢很慢;诗神布吉拉酒品差是出了名的,才喝了几杯,强拉着博德说起胡话来。 马苏里拉扫过在场的主神们,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认真吃饭,跟埃里克搭话:“你这个肋眼排好吃吗?我拿的羊羔肉,你那个没有了,咱俩换着尝尝?还有我这个香蕉布丁······” 埃里克把手边装肋眼排的盘子直接推过去,却没接她递过来的,审视地看着她:“所以,你怎么会知道?” 马苏里拉垂眼,把手中的盘子放回整洁的金色餐布上,好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可以解释。” 她抬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高法依格想要一个恩赫里亚/情人。” 她未来得及说明,突然外边传来骚动,有卫兵来报告,神色有些惊慌古怪。 “发生什么事了?”弗丽嘉问,有点不厌其烦,没让卫兵上前回话。 所以卫兵接下来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好像是,好像是······高法依格出现了,但还不能确定。” 神后吃惊,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怎么可能!有奥丁的禁令,她怎么可能在阿斯加德出现?!” 卫兵为难:“不清楚……但是……神后陛下,您去看看吧!” 不用他说,神后已经离开了座位,剩下的主神也坐不住,一起跟去。恩赫里亚们看主神们都走了,又没有明确的命令,不知是谁起的头,也大着胆子涌出去,原本热闹的宴会厅一下只剩寥寥数人——除了行动不能的醉鬼,还有埃里克和马苏里拉。 马苏里拉想出去的,却被埃里克拉住。 “咱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一次,他才不会叫她像白天那时轻率地溜走。 马苏里拉脸垮了下来:“大哥,什么时候说不行?外面的那可是高法依格诶!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埃里克好奇心有限,没有回答,但看起来是没有商量的样子。 马苏里拉见状,也不急了,一屁股做回位置上:“那我只能跟你说实话了。” “那就要从九大世界的起源讲起……” “说重点!”埃里克才不吃那套。 马苏里拉张了张嘴,好像翻了个白眼,终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神殿上空辉煌的吊灯倏忽一闪,她难得用上一种严肃的语调,道来一个秘密。 “高法依格在阿斯加德被视为邪恶的象征,与神族正式决裂,是在两千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可是神族对她的忌惮,却由来更久。那是因为高法依格生在中土世界,在那里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华 8. 六 密密尔泉的新任务 [] 切切罗门宫的宴会过去了一周,阿斯加德最大的新闻仍是那晚高法依格的现身。 据说那晚在埃里克他们赶到前,高法依格吊着观众的性子,把新晋恩赫里亚的名单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官宣了——虽然也不算什么新闻——她要找一个恩赫里亚伴侣。 恩赫里亚在任期间,也享有伴侣权——虽然真正行使过这个权利的,少之又少,但它仍然被写在奥丁和海拉的契约里。估计女巫发现后,便打起了通过这个方法重获通行阿斯加德的主意。 ……虽是有这样的猜想,女巫的行为从头到尾仍然没什么道理可言,透出一种自大的癫狂。说是在招亲,毋宁说是在招魂,那平板的声音将恩赫里亚的编号和姓名都公开念了出来,可怜的恩赫里亚们不得不忍住灵魂深处的震颤,个个面如土色。 高法依格那晚魔音贯耳,尤其是最后那段匪夷所思的自言自语,几乎击溃了部分恩赫里亚的心理防线。 恩赫里亚需要通过学习和修炼不断稳定自己的灵体,避免因名字被人驱使,这一高阶恩赫里亚需要掌握的必要技能,因为高法依格的意外降临被更早地提上日程。 又一天晚饭时间,恩赫里亚新兵们坐在一起,长棍胡连吃完了饭,轻车熟路地找到大剑伯格,他脸上带着一种诡秘的微笑,刚要开口:“当……” 伯格露出恐惧的表情,好像已经知道胡连要说的话。 ——“当够寡妇了,无聊。找个恩赫里亚玩玩。” 他到今天仍旧走不出那一天高法依格离谱的宣言,而且胡连特别喜欢学这句话,已经一周了,他还没有玩腻。 一个苹果凌空飞过来,砸到胡连的后脑勺,导致胡连剩下的话没有顺利衔接上,伯格说不出他这时的感激。 苹果是芙蕾娜丢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众人渐渐发现,这位看似温柔女士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男人,也可以很残酷。她看着胡连,没好气道:“多少次了?你无不无聊?” 胡连捡起苹果,笑嘻嘻地:“无聊。捡个苹果吃吃。” 其他人:“……” 伯格尤其痛苦地抱头:“为什么会有人说出这种话!还有,什么样的人会把这种话重复整整三次啊?” “疯子呗。”胡连大口吃着苹果,对自己目的达到十分满意,他对于讨论这件事热情不减,而且许多言论已经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不止一次:“公开招亲,却连脸也不露,一点诚意也没有,根本就不合理!” “还有,招亲地点在哪里?时间什么时候?除了是恩赫里亚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怎么报名?——”他一连串说了好多,终于深吸一口气缓一缓,又咬了一口苹果,大口嚼着。 “看你的样子,如果这些信息高法依格都说明了,你还想去试试不成?”芙蕾娜横插进来,上下打量胡连瘦猴一样的外表,轻飘飘的语气带了几分嘲讽。 胡连看到她却像被提醒了一样,指着芙蕾娜大叫起来:“她甚至没限定性别!她连你的名字都念了!” 芙蕾娜:“……” 胡连一番总结,转向人群,意欲寻找认同:“这种行为,不是疯子是什么?” 几乎没有人回应他,隔了一会,才有一个声音从餐桌的角落低低传来。 “疯子?还是天才?” 说不出胡连此刻是该感激那个人的回应,还是仅有的回应却让他更尴尬了。众人闻声望去,那人竟是罗嘉尔,他咬着笔头,看起来在写什么东西,接话只是下意识的行为,马上就低下头去,继续奋笔疾书。 他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新兵群里,但谁也不能否认,他融入得相当不错。罗嘉尔不光是在这届恩赫里亚,在所有恩赫里亚中都吃的很开。因而大家只是略有些奇怪他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因为—— “快看呐!胡连被苹果呛着了!” 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只见胡连表情痛苦,手脚乱蹬,可那一块苹果就卡在他的喉咙之间不上不下。大家围观,觉得好笑,只有伯格有点担心的表情。 “放心吧。又死不了人。”马苏里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只手放在伯格略显紧张的肩膀上,看着胡连受折磨,津津有味的样子。 伯格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马苏里拉,后者递给他一个药瓶:“这是脱胎丸。等你想听胡连废话了,就喂给他吃。他变回灵体,那块苹果应该就可以掉下来了。” 伯格有些惊讶,手里拿着药瓶,表情像一匹受惊的马。 “顺便打个广告,马苏里拉把戏铺出品,质量保证,物美价廉,限量供应噢!”马苏里拉拍拍他的肩膀,附上一个大大的微笑,便施施然离开了。 伯格犹豫着,倒不是犹豫该不该相信这“脱胎丸”的功效,而是…… 他实在不想听胡连恢复后又将开始的胡言乱语。 最终,伯格做出了决定。他把那瓶脱胎丸转交给了一旁的芙蕾娜,抱歉地看了一眼好朋友胡连,转身走了。 ——据说胡连保持了这个状态整整一晚,芙蕾娜才勉为其难使用了脱胎丸,紧接着是胡连三天的虚弱灵体形态。从此芙蕾娜的铁娘子名声也在恩赫里亚中流传开来。 “等等我!”当下,马苏里拉从食堂出来,追上埃里克。 埃里克早她一步出来,正在屋外的台阶下等她,并不知道刚才食堂里发生了什么,马苏里拉冲他挤眼睛:“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埃里克的好奇心一向十分有限,这次也没有追问,见她跟上来,便迈开脚步。 “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埃里克淡定道:“那么多人都看着呢,肯定会传到我耳朵里。我哪用费那个麻烦。” 马苏里拉已经有点习惯埃里克对周围一切的冷淡态度了,也懂得管理好自己的的落差心理,于是就略过这件事去不谈。 埃里克低头瞟了她一眼,冷不丁说:“自从咱们来了阿斯加德,天天都有‘好戏’看。” 他声音平静,听起来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马苏里拉先是一愣,马上笑开:“可不是嘛。” 埃里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时候,伯格正好从食堂里匆匆步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伯格犹豫着跟他们打了招呼,马苏里拉像没事儿人一样,随口问伯格:“这是去哪儿啊?” 伯格表情不太自然,言简意赅:“英灵殿。” 马苏里拉语气轻快:“这么早就回去休息啦!” 伯格想了想:“不是,我想去领个任务。” 马苏里拉惊讶:“这么晚了,还有任务呀?”丝毫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前后的言语矛盾。 伯格所说的任务,是每天英灵殿会不定时发放的九大世界雇佣兵业务,虽说恩赫里亚是阿斯加德的常备军,未到战时也不能闲着,除了日常轮值充当守卫,也可以领取这些任务换取佣金和‘积分’,前者还可以理解,但阿斯加德作为恩赫里亚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且每个月神殿还会发放基本生活费,额外的零花钱用途不大;而那个积分是做什么的,谁也不知道。恩赫里亚内部现在已经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抱着养老的心态,除了轮值等基本任务啥也不干的;一拨则是兢兢业业苦赚零花钱和积分的。两拨人的数量不相上下。伯格属于后者,而且是其中相当刻苦的类型。 由于客观因素,也就是埃里克和马苏里拉的魂钥问题,他们现在连日常值守的任务都被免除了,自然而然成了第一类人。所以马苏里拉现在闲的发慌,自己搞了个把戏铺,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伯格老实道:“听说是新的去密密尔泉的任务,我先去英灵殿蹲点,怕到时候抢不到。”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的反应出奇一致,都是十分惊讶,异口同声重复:“密密尔泉?” 倒把伯格吓了一跳:“是啊。” 伯格性情温厚,热衷于做任务东奔西走,不知不觉就得知了许多小道消息,他也不爱藏私,道:“我也是做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主神说的,好像是诗神吧……从那天高法依格的灵魂气息里探查到来源在密密尔泉附近,所以雷神提议去密密尔泉探查,需要一批恩赫里亚也一起去,新任务就在这两天。” 伯格说完,面前的两人没有回应,他心里有些没底,还急着去英灵殿,于是摆摆手告辞:“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埃里克先回过神来,跟伯格告别。 伯格挠挠头,快步走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密密尔泉……”埃里克又重复了一遍,表情有些奇怪,“是奥丁为了永恒的智慧交换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的那个地方吗?” 许多陌生的知识涌进他的脑海,那口别名“智慧之泉”的泉水处在约顿海姆和中土世界的交界,奥丁为了喝上一口,不仅付出了一只眼睛,而且被守泉巨人倒挂在附近的树上三天三夜…… 奇怪,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一时想不起来,好像是写在一本书里的词句—— “还能有哪里。”高法依格随口回应,并没有发觉埃里克的异常,因为她自己也在思考。 诗神……是说布吉拉吗?怎么忘了他还有这本事…… 两人各怀心事,好在他们此时要去一个地方,暂时没有交谈的欲/望,都假装在看路上的风景。 他们路上经过了英灵殿,这所巨大位于阿斯加德中心的宫殿如今是他们日常休息的处所,但其中仍然有许多地方他们尚且没有机会涉足,只能从外观上感受这座巍峨神宫的气派,一定程度上,英灵殿就代表了阿斯加德。 阿西尔神族以古朴为美,宫殿整体高大宽阔,看上去与华丽相去甚远,外墙呈现出生铁般冷硬的质感,墙面上有无数瘢痕一样的痕迹,让人以为是金属的锈蚀造成的,实则是传承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符文的烙印,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其间流淌着纯金样的神力气息,好像有生命一般在无数瘢痕之间游走。 将近入夜时分,英灵殿以盔甲倾覆的屋顶下点起了灯,一盏两盏,数不清有多少盏,将神殿烘托得辉煌至极,仔细看那些灯,会发现他们与恩赫里亚每晚安歇的魂灯十分相似,实际上,这些灯就是已经离开阿斯加德的恩赫里亚们留下的。恩赫里亚在神界的期限只有短短的一百五十年,但他们身后的荣耀却是无限的。 一盏盏魂灯由点连成线,照亮了前路,下方的两个人看起来渺小得很,连影子也只是小小的两团,时而并行,时而靠在一起。 走过了英灵殿,随后又经过了武神殿,神后居住的雾海之宫,还有各个主神的府邸,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象已经完全陌生,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庭院,终于停了下来。 埃里克手里拿着一份地图,核对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抬头确定了一下目的地的名字:“眷恋井,就是这里?” 无人回应他,他回头一看,马苏里拉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他不由得伸手碰了碰她:“马苏里拉?” 这个地方,本来还是她坚持要带他过来的。埃里克无奈,马苏里拉如梦将醒,向四周看了看:“啊?……对,就是这儿。” “你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没什么,”马苏里拉自然是下意识先否认,挠挠头发,“不过就是在想,伯格经常做做任务,还挺有用的,我感觉我也应该去干点什么,任务啊……之类的。” 她没撒谎,但这只是她刚才脑子里掠过种种的想法中唯一可以告诉他的。 埃里克对这个答案显得有点意外,看她有点像是认真的,忍不住说:“我们现在这样子只是暂时的,等魂钥重检之后,搞清楚我们是什么情况了,你就能像别人一样,想做任务就做任务了。” 埃里克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语气竟还这样……怪温柔的。 “你在安慰我?”马苏里拉脱口而出。 埃里克噎住:“不然呢?” 他开始后悔了…… “那你呢?” “什么我?”埃里克又慢了一拍。 马苏里拉丢出问题,却不回答问题,走到一边,不敢看他,声音沉了下去:“你就没有想过,万一魂钥重检结果不好,比如,我只是说比如……我们就是和其他恩赫里亚不一样,没有魂钥……或者,魂钥丢了,魂钥 9. 七 眷恋井 [] 井水中变幻成了新的画面,谢天谢地,是能看的东西。 马苏里拉兴奋抬头,却发现埃里克这次自觉站在了远一点的地方,似乎是怕她又一次操作失败会跳起来揍他。 马苏里拉:“……” “过来看吧,埃里。”马苏里拉清了清嗓子,声音也放轻了,隐隐有些期待。 埃里克每走近一步,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埃里克正对着眷恋井,能将水里的景象全部纳入眼中。 “我答应你的,说到做到。呐,这就是高法依格了!” ——对了,他们这次来眷恋井的原因,就是马苏里拉坚持要给埃里克看一副她珍藏已久的高法依格画像,那副画像没能带上阿斯加德,令她尤其得遗憾。埃里克拗不过曾经的高法依格副会长的热情,勉强答应。 埃里克此时也不去计较马苏里拉话里的颠倒黑白,提起兴趣朝眷恋井里看去。 水里出现一个清晰的画面,是一张一看就年代久远的牛皮纸页上的画像,但墨水的颜色还很清晰,简单勾勒出了一个女人的形象。说她是女巫,不如说更像女神,她的面目十分俊美,背景是在海边的礁石上,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巫师袍,戴着一副红宝石的抹额,身边飞着一只乌鸦。 “这是神鸟雾尼。”察觉到他看向乌鸦的眼光,马苏里拉善意地解释道,她的目光中满含感情。 “她漂亮吧?” “嗯。”埃里克答。但比起外表的漂亮,高法依格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劲头更让人印象深刻,他顿一顿,补充道:“确实是我见过最威风的鸟儿。” 马苏里拉:“……” 意料之中地大叫起来:“我是问你高法依格啦!” 埃里克故意的,看着炸毛的马苏里拉,他勾起嘴角。 意识到埃里克是在故意逗她,马苏里拉定了定神,挠挠头,她又问:“反正……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向埃里克,似乎很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埃里克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难以言喻,只看她的眼睛一眨,天上星星灭了一颗,再一眨,天上星星齐齐又亮了起来。并非他的错觉,马苏里拉的睫毛因为紧张止不住得颤动着。 “高法依格……”有一瞬间,马苏里拉觉得他是看着她说的,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也有一瞬的茫然。 她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事实上,她真的打了一个寒战,同时向后退了一大步,等回过神来,埃里克正站在井边疑惑地看着她。 她迅速调整表情,怕被埃里克看出什么不妥,她暗想此刻在他眼中,她应该只是像一个高法依格的狂热粉丝寻求路人对偶像的意见吧……那样就好了。 “高法依格,”埃里克低下头去,笑了一下,如他平常一般漫不经心的样子:“嗯,挺漂亮的。如果她让我去做情人,我想想……嗯,我会的。” “噢,知道了,可以。”马苏里拉此时脑袋晕乎乎的,嘴里含糊着答应了几句,感受着埃里克持续的注视,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脸红了,掩饰地拿出最后一只鱼眼,转移话题:“那,最后一颗了。这颗给你用。” 埃里克先是拒绝:“不用了,我什么也不记得,说不定就浪费了。” 马苏里拉蛮横地把冰凉的鱼眼塞到埃里克手里:“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她自言自语,“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呢。” 埃里克手里握着最后一颗比目鱼眼珠,站在眷恋井前,大脑一片空白,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马苏里拉大咧咧地在他身旁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他,耐心地等待着,还在为早些时候和埃里克的对话耿耿于怀:“或许曾经有过没有魂钥的恩赫里亚,可从来没听说过失忆的恩赫里亚呢。” “过去的记忆,你想找回来吗?” 马苏里拉试探地问,可她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又会怎样应对?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说此时此刻的一切,是一时冲动吧,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埃里克看着她,冲她笑了:“嗯,我想的。” 这个答案和之前的一样,轻巧而笃定。 他随后垂下眼,看着空无一物的井水:“没有记忆的话,我很难说明我自己是谁。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 马苏里拉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 埃里克松手让鱼眼往下坠落,目光又落到马苏里拉身上:“还有,我想知道……或许我之前就认识你吗?” 他的好奇心本来相当有限,根据这几天和马苏里拉相处的蛛丝马迹,他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鱼眼无声落入水中,马苏里拉心中一紧,忙不迭从地上跳起来,屁股上粘的草叶都来不及拍掉,几乎是瞬移到了井边,往井里看去,对里面的东西非常好奇。 “这是什么呀?”她嘟囔一句,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埃里克也低头往里看去,没有答声。 马苏里拉已经沿着圆形的水井兜了一圈,从各个角度都看过了,仍然分辨不出画面的细节来,好像是一个地点,有点像一堵黑色的岩壁,空中飘着灰色的雪。 马苏里拉反复确认,嘴里嘟囔着:“这哪里啊,我没印象啊。”明显有些失望。 埃里克心中已经了然,仅仅有一点失望,也学马苏里拉刚才伸手进去搅碎了画面。 “等等——”马苏里拉来不及阻止了。 井水的触感是虚无的,他只觉得凉,抽出手来,并无一丝水迹。 他疑惑地看向马苏里拉,马苏里拉耸耸肩:“好吧,忘了告诉你,那里面的井水最好不要碰,碰多了会做噩梦的。” “——不管那个,”马苏里拉有些急切,“你井里面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呀?” 埃里克撒了个小谎:“我也不知道。” 马苏里拉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埃里克抿唇,看上去有点可怜:“谁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他表情有些黯然,马苏里拉的理智和情感又开始拉扯,也是一脸苦相地看着他。 其实埃里克此刻的心情说是轻快也不为过,眷恋井里的东西证实了一些他的想法,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他很需要一些可以笃信的东西来证实他的存在。 那堵灰岩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现在还不能告诉马苏里拉,他相信,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才对,就好像他很确定,马苏里拉也有事情瞒着他。 马苏里拉仍然不死心:“可能还是有联系的,你再想想,你刚才观象前,心里在想什么呢?” 论如何一句话让马苏里拉沉默,埃里克显然是其中高手。“和你一样啊,”他语气轻快,马苏里拉还在疑惑间,只听埃里克拖长了声音:“想——我——的——初——恋——情——人——” “……”埃里克如愿以偿,马苏里拉脸上浮起红霞,这个话题也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三枚鱼眼都已经用完,时间也不早,是时候回去了。 刚才的对话威力大的超乎想象,埃里克没想到,马苏里拉也会有这样扭捏的时候,她脸上红晕迟迟不退,眼睛在上下左右都瞟了个遍,就是不敢往埃里克这边看。 埃里克发现了,略略皱起眉,突然指着眷恋井开口:“我说,这井里真的有水吗?” “是有的,”马苏里拉迅速回答,超快地看了他一眼, 10. 八 生意 [] 马苏里拉单独留下来和罗嘉尔商量“生意”,她姿态悠闲,坐到了大厅里唯一一张扶手椅上,罗嘉尔则站在一旁,半点曾身为他们引导者的架子也没有。罗嘉尔的商业嗅觉名不虚传,他对马苏里拉把戏坊的很多出品都十分感兴趣。 他先是盛赞了一番“脱胎丸”的天才想法,把马苏里拉的马屁拍的足足的,直到马苏里拉都飘飘然了,他接着说:“咱们联手!把把戏铺做大做强!不仅是恩赫里亚,整个神界,啊不,整个九大世界,都是我们的客户!”十分慷慨激昂。 马苏里拉很得意,罗嘉尔这样识货,也是她没想到的。但她自以为深谙生意场上的道理,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对罗嘉尔的鼓动,反应只是淡淡的。 “马苏里拉女士——”这个称呼一出,马苏里拉在心里已经为罗嘉尔竖起一个大拇指,小伙子,能处! “这个脱胎丸,”罗嘉尔真正谈起生意,沉静下来,“您本来打算怎么卖?” 马苏里拉其实还没想到过那一步,卡住:“就……那么卖呗。这瓶子我路上随便捡的,只要能再捡到类似的瓶子,我还能做一批……” 她慢慢收声,因为罗嘉尔沉重地冲她摇了摇头,怎么了?她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她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外包装标准化,这是我们首先第一步要做的。”罗嘉尔渐渐开始说一些马苏里拉听不懂的事情,接着道:“我本来的意思是,您打算以什么价格卖出?” 马苏里拉听懂了,可这也是她没想过的问题,她观察着罗嘉尔的反应,脑筋飞速转动着:“不然……五纳福一瓶,十纳福三瓶?” 她尽力了。 可罗嘉尔的表情表现出分明的不赞同,他又摇了摇头,嘴中好像叹气一样:“不行啊。这可不行。” 马苏里拉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定价太高了,毕竟这东西只有恩赫里亚用得上,十个铜纳福——她想到今天自己的支出,迟来的有些肉痛。花十个铜纳福,为了三瓶把自己搞回灵体状态的药丸,谁会那么冤大头啊? 马苏里拉开口想说我们再商量,被罗嘉尔打断,罗嘉尔一锤定音:“至少一个金吉利。” 马苏里拉:“……”久违地被震得说不出话,她现在竟是一个这样贫穷的恩赫里亚吗!仅仅是说出一个金吉利的价格,已经让她幸福地差点失语。 “可以啊,”她维持着表面的骄矜,“只要你有门路能卖出去,一个金吉利……唔,也不是不行。” 罗嘉尔吃惊地看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怎么会卖不出去!” 马苏里拉:“……?” 她是真的疑惑了,从她的角度看,脱胎丸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卖到如此高价……罗嘉尔怎么能那样笃定? “一看你就是没有还没有做过任务是不是?” 罗嘉尔一语道破,马苏里拉只得老实点头。 “那就难怪了,”罗嘉尔摇头晃脑,“恩赫里亚本来是灵魂体,上了阿斯加德,奥丁为了咱们行动方便,让我们可以以实体行动,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如果去做任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恩赫里亚一旦出任务,足迹遍布九大世界,少不了被风吹雨淋,冰刺火烤,有时如果遇上危险,还有身体上的创伤。虽然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说到这里,罗嘉尔想到了食堂里正遭受不幸的一位,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呐,恩赫里亚,总不至于再死一次。” 马苏里拉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你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脱胎丸能让你暂时变回灵魂体,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免疫那些物理伤害,而且变回灵魂体之后,行动也更加方便隐蔽,只要一个金吉利,就能让你执行任务的体验和效率都大大提高——你买不买?” 马苏里拉好似醍醐灌顶,中气十足地大叫一声:“不买是傻子!”倒把罗嘉尔吓了一跳。 经过罗嘉尔提醒,马苏里拉这才真正看到了脱胎丸的前景,这个生意现如今在她眼里,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待开采的金矿。虽然基于脱胎丸的实用性,真正需要它的只占如今恩赫里亚的一半,但就是这一半恩赫里亚,因为能够赚取额外的任务佣金,恰好是最不会缺钱的群体。 马苏里拉的想象中,面前已经出现了成堆的金币,她躺在金币堆成的山上,天上还有无数的金吉利像下雨一样落下……那得是多少钱啊! 她从前可不知道富有是一件这么好的事儿。 “一个金吉利——”马苏里拉眼睛亮的让人害怕,完全延续了罗嘉尔方才的慷慨激昂,声音掷地有声,“一粒!” 罗嘉尔被震撼了,过了一会,他无言地举起大拇指,这位马苏里拉女士,绝了啊。 脱胎丸,一个金吉利一粒,每个月限产二十颗,马苏里拉会改进第一版的配方,消灭副作用,同时推出维持灵体四十五分钟、三个小时和六个小时的版本。接受定制。 不过一会,两位商业奇才已经敲定了大部分合作的细节,马苏里拉上道之快,让罗嘉尔惊讶,同时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马苏里拉为接下来自己即将成为恩赫里亚,不,乃至阿斯加德第一个成功女企业家的设想感到跃跃欲试,以至于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闪过她的脑海,都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奥丁原本为什么坚持让恩赫里亚从灵魂体转为实体行动来着?好像是有他的道理…… 马苏里拉一时想不起来,索性管他的呢。殊不知就是这一个念头的差错,在不久后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然而就目前而言,马苏里拉对和罗嘉尔的合作充满了热情,甚至已经开始对即将落进她口袋的财富规划起了用途,心头痒痒的,她好久都没能去亚尔夫海姆的精灵宝矿购物了!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待双方达成一致。 “分成,好说,我九你一。”马苏里拉好似宣布今天晚上吃什么的轻松语气,不过散发着说一不二的强势气场。 此话一出,本来两人之间友好热烈的氛围一滞,随后像梦 11. 九 突如其来的商战 [] 在过去的三分钟里,马苏里拉真的有认真思考,罗嘉尔究竟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说的时候没过脑子?否则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气定神闲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马苏里拉心想,好,那我就不装了。 她可能一开始还有些慌乱,到了这个时候,心又定了下来,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马苏里拉,或者说她的真实身份——高法依格,现在心中只有好奇,单纯的好奇,罗嘉尔是怎么知道的? 她分心默想遗忘咒的咒语,来阿斯加德的目的还未达到,她自然不能让这个小插曲毁了大计划。 表面上,马苏里拉自然不能认,脸上浮现出一个假笑:“罗嘉尔,你在说什么呀?”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罗嘉尔的名字,罗嘉尔脸色一遍,突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我已经知道了你也是高法依格的信徒。” 说这话并不是出自罗嘉尔的本心,只是由于灵魂力量的压制,回答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罗嘉尔一脸懊悔地捂着嘴,咒骂道:“该死的!” 马苏里拉一怔,首先,她确定罗嘉尔不是在撒谎,其次,她迅速抓住了重点:“什么叫‘也’?” 罗嘉尔张了张嘴,似乎在犹豫,但又看了一眼马苏里拉,看清了形势:就算他咬死不说,她反正有办法让他开口的,那又何必呢? 罗嘉尔叹了口气,老实交代了:“因为我也是啊。” 罗嘉尔不仅是,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高法依格大站长,据他说,当年复国一腔热血,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有高法依格的激励,他的目标,是在自己建立的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支起高法依格的祭坛。可惜,他复国之后,没等到那一天,就因旧伤发作去世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暴露自己信徒的身份,所以才能飞升恩赫里亚。 “你是哪里的呀?”昔日的大站长表情苦哈哈的,询问马苏里拉。 马苏里拉,身为正主,想也不用想,之前告诉埃里克自己是副站长的事都是她编的。答罗嘉尔话,她难得有些惭愧,说起谎来也有些没有底气:“诺尔威的……” 罗嘉尔挠挠头:“这我倒没听说过。”他死的时候,诺尔威还没建国呢。 “你什么岗位?” “比不过您,副站长……” 罗嘉尔漫不经心地称赞两句:“副站长已经不错啦。毕竟你还这么年轻。” “是,是。”马苏里拉尴尬死。 *** 仍旧是眷恋井所在的空地上,漫天星辰的夜空,是最顺理成章的幕布,马苏里拉看了看四周,确定结界已经布置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宝石吊盒,打开。 吊盒里漫射出柔和的光线,在前方的夜空中投影出一块明亮的光斑,马苏里拉坐着等了五分钟,对面终于有人接起。 一只苍白细弱的手出现在光斑中,一开始只能看到手的轮廓,后来渐渐清晰,能看清手的动作了,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手的画面。 那只手在以与它的外表完全不符的笨拙在行动着。 “拿远一点,告诉了你拿远一点!”马苏里拉渐渐不耐烦了,那只手似乎也很苦恼,在附近摸索着拍了拍,导致整个画面巨震。 “你干脆打我两耳光得了!”马苏里拉哀嚎起来。 对面终于调试好,一个人影出现在画面中,从模糊到清晰,她和那只手一般,苍白细弱,脸上的表情也很冷淡。 “你不早说,这就来了。” 芦笛,那个女人的名字,要说她是谁,马苏里拉认为可以算的上她的盟友。 她其实更想称芦笛是她的朋友,但是想到芦笛不会给她同样的名分,她才不要吃那个亏。 芦笛会帮她做事,但态度语气从来算不上好。 马苏里拉曾因为这个事情向她抱怨,得到的回应是冷冷的一句:“你想要的未免太多了。” 马苏里拉挠挠头,面对芦笛,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矫情。 “你的意思是,”芦笛此时在吊盒那头,一向冷冰冰的语气难得有了些起伏:“你现在在为你自己的站长打工?” 马苏里拉:“……” 其实她跟芦笛交代了好多她在阿斯加德的事情,谁知道芦笛就抓住这个小小的线头不放,又多问了好几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答案是肯定的。芦笛在另一边,冷静地鼓了三下掌,大概就像之前马苏里拉说的,不如打她两耳光得了。 “你们商量好了?究竟怎么分成?” “……” “问你呢。” “那不重要……” “说话呀!”芦笛提高了点声音。 马苏里拉无奈,“七三。”这两个字好像烫嘴,她嘴里含糊着飞快掠过。 芦笛静静地观察她,终于,笑意爬上了她的眼角:“他七你三?” 马苏里拉:“……” 权当默认了。 “真的?”芦笛又确认了一遍,马苏里拉几乎抬不起头来。 “说吧,他手里还有你什么把柄?”芦笛十分了解她,几乎不用问为什么,一下就猜到了原因。 “那不重要……”马苏里拉几近呜咽,九大世界第一女巫的脸啊…… 不过看到芦笛久违地脸上泛起活气的样子,她突然豁出去了。 怕什么,她现在又不是高法依格,是马苏里拉。 她这样鼓励自己,再说了,其中确实……咳,有些隐情。 事情要说回当时,马苏里拉质疑罗嘉尔是怎么知道……她高法依格的信徒身份的。罗嘉尔这时,或许是认清了现实,对马苏里拉有问必应,不过脸色不太好就是了。 罗嘉尔带她走到小屋与室外的连接处,指着屋外的一个东西。 “看到那个了吗?” 马苏里拉顺着罗嘉尔的手指看去——眷恋井旁边一棵不起眼的树上,好像挂着一个东西。 马苏里拉定睛一看,顿时瞳孔巨震,是镜子! 她多绕了两步,果然找到一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镜子里折射出眷恋井的井口,此时如果有人在眷恋井前观象,很轻易就能看到井里的画面。 不出意外的话,刚才罗嘉尔就是这样通过这个办法看到了自己向埃里克展示的画像,所以才有的猜测,可恶,当时自己竟没有发现……等等,她为什么连有人在背后偷看都没有发现来着? 马苏里拉:“……!!” 她想起来了,那还不是因为,因为…… 马苏里拉几乎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罗嘉尔:“你还看到什么了?” 她的反应正中罗嘉尔下怀,罗嘉尔一朝暗淡的表情倏地亮起来,又不敢显得过于得瑟,目光在马苏里拉身上不安地游移:“你在井水里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 马苏里拉看向罗嘉尔几乎是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然而却叫罗嘉尔更加确信,以至于腰杆也硬了不少,姿态更从容几分:“现在我们再来谈谈刚才的事情,不知道……我看到的东西,值一个五五分成吗?” “然后呢?”回到此刻,画面中照出芦笛一张缺乏表情的脸。 “然后……你怎么明知故问?”马苏里拉话音一转,气势汹汹的,实则外强中干,她用这种方式试图来掩盖自己被占了便宜的事实。 三七分成!恐怕罗嘉尔都没想到,但她主动给了,侧面证实了罗嘉尔掌握的秘密在她心中的分量。 那还能是什么?她给埃里克看画像,是她第二次观象,至于第一次观象……如果罗嘉尔矢口否认,她还觉得奇怪呢。 她当时一时走神,心里想着埃里克,所以井里出现的,也是埃里克。 埃里克——那个埃里克,她心里纠正,不是这个埃里克。 那是人间诺尔威年轻俊美的王,使一把血斧,战功煊赫,意气风发。她以为她都已经忘了,可眷恋井里的景象给了她当头一棒。 年轻的国王手拿宝石捧花,站在路的尽头,他的身后是广无边际的罗京海,喧嚣着的浪花击打着岸边的礁石,一下一下,碎成泡沫,在空气里蒸腾出海水的咸味。或许是湿气太重,国王垂着睫毛,目光也往下走,让人以为他在专心看那捧花,他在想什么呢?虽然宝石捧花……的确是很漂亮的。 他褪去铠甲,为当天的场合,穿了一身白色礼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些,领口向下第二颗金扣松了,兀自被海风吹得颤动不已,他伸手握住,手抵在胸前,好像一个绅士的礼节。 她以为她都已经忘了。那是她和那个埃里克的婚礼,她知道她要朝他走去了。慌乱中,她伸手把井水搅碎。 “就为了那个?”芦笛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已经丧失了好奇心,“你怕那个人……叫罗嘉尔的,给血斧王告密?告密了又怎么样?” 即使一直冷淡如她,也觉得这件事情难以置信的荒唐。堂堂九界第一女巫,就为了这种小事,被人要挟了? 马苏里拉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什么怎么样,假设罗嘉尔真的告诉他了,万一他想起什么来了呢?我现 12. 十 新的一天 [] 芦笛板着脸听完了马苏里拉的计划,对方兴致勃勃,她很难断言这一整件事里女巫没有借题发挥的成分。 女巫在复述她收到的旁人对这件事的质疑时,关于招亲的时间、地点、方式……几乎是全部信息的遗漏,颇有几分自省的意味。 芦笛先是新奇,接着,对马苏里拉针对此事的暴风输出,心越来越沉。 她好像是真的要说服我!芦笛突然意识到。 而她,很不想在这种她以为的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然而,女巫大人却对这类事情乐此不疲,甚至忘记了她们此刻远隔万里,实际是通过一种神秘的方法面对面通话,处于很容易被发现的情况,本应该争分夺秒才是……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阿斯加德的计划,不如将计就计,像我说的那样做——你怎么看?” 马苏里拉终于结束了讲述,礼貌地问了一下芦笛的意见。 芦笛刚才走神了,终于回过神来。马苏里拉说了些什么来着?无所谓了。 她平淡地点点头,看起来分外可靠:“听你的。” 马苏里拉十分高兴,摩拳擦掌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太高明了。 等到时候密密尔泉的任务一出,密密尔泉毫无疑问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她尽可以把这局搅得更乱一些,不如就说她十年后将在那里举办相亲大会……这样时间、地点、方式全都有啦! 胡连的话不中听,她好巧不巧,真的听了进去。如今的她,好像真的有那种大会存在一样高兴。 到时候,密密尔泉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她和芦笛的基地虽然在那附近,但只要小心行事,完全没有被暴露的风险。她可以趁这段时间,在阿斯加德稳步实现她们的计划;到时候密密尔泉的任务一定格外需要人手,她那时假借执行任务之名到密密尔泉,实则把东西带给芦笛,想想就十分便利。 不管马苏里拉做出这个决定最初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反正到了此刻,她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而且显得十分热衷。 芦笛无所谓,或者只是懒得,由她去。她只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要影响她们真正的计划就好。 所以当马苏里拉又交给她一缕魂息,叫她借机会散布出去高法依格骇人听闻的相亲大会的消息时,她什么也没说,冲马苏里拉点点头,这种行为在马苏里拉眼中无异于鼓励,她兴奋地就差燃起火来了。 因此芦笛又开始后悔了,很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是必须确认的。 “那些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取?” 马苏里拉一愣,没想到是这个问题,马上重又认真起来,掰着指头数给芦笛听:“今天是第八天,明天要去魂钥重检,没问题的话,再过两天,我应该就去轮值了。那个时候吧。” “你别忘了正事就好了。”芦笛放心了。 “说起那个,你最近去找了纳西索斯吗?”马苏里拉问。 芦笛摇摇头:“还没。去了两次,都扑了个空。” 马苏里拉看芦笛明显低落下去,安慰道:“没事,下次再去试试。我们有……”她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定下的日子,“至少十年呢。” “十年……”芦笛有点怔忪,十年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瞬间的光阴,眼前的女巫笑容自信,对于前景非常乐观的样子。但她知道,她们一起度过了漫长而黯淡的等待的时光,说起来,她比她等得还要久得多,付出得也要多得多,她的比她表现出来得要耐心得多。 她顿时觉得自己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奇怪的念头太没道理了。她要学会相信高法依格才是啊。 不仅如此,她还应该更努力一些——纳西索斯那个老头子,下次她再去亚尔夫海姆的时候……她就不信了! 带着冲天的斗志,芦笛一句话没说,突如其来地下线了。 平静的夜空星光璀璨,一片虚无,马苏里拉在原地:“?”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眼里,芦笛好像是对着她冷笑一声?然后就匆匆收线了,是生气了?她又是哪里惹到她了…… 马苏里拉一头雾水,想再接通另一头,不出意外的再没有回音,也就作罢。 其实她还有话想跟芦笛交代,又是出于私心的话,当着面说还有点难以启齿。但现在,这是个好机会吗? 她想了又想,面对繁星闪烁的夜空,还是诚实地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从怀里掏出一张榉树皮做成的纸卷,她开始在上面写字。 芦笛,如果找到纳西索斯,请把埃里克的血斧带去给他瞧瞧。高法依格。 她写到下一个字时,上一个字就消失不见了。到最后面前仍是一张空空的树皮纸,旁人瞧不出什么端倪,但那些信息已经完好无损地传递到了密密尔泉附近森林里的某处山洞中的记事板上。 写完这句话,马苏里拉又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纸上是空空的,她的心里也是空空的,有一点轻松,也有一点迷茫。 这注定是一个多梦的夜晚。第二天早上起来,马苏里拉双眼困倦,止不住地打哈欠。 “早,早。”她边打哈欠边跟路过的恩赫里亚们打招呼,她今天人气似乎特别高,每个人都刻意从她身边经过,多看她两眼。她想到“人气”,接着想到她那个八字有了一撇的相亲大会,突然就傻笑起来。 引得旁边路过的人又忍不住频频投来目光。 正想着不着边际的事,马苏里拉脖子后面一紧,突然被人拽着衣领拉到旁边。 “呃——!”她被勒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因为身材过于高瘦,重心不稳手脚乱舞的样子也十分滑稽。 马苏里拉终于站稳,目光不善地盯着面前的人。 “你没事站在中间做什么?都挡到大家的路了。”站在马苏里拉面前的埃里克,脸上挂着微笑,声音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低头看着她。马苏里拉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了。 埃里克昨晚似乎休息得不错,神采奕奕的样子,看得马苏里拉很是嫉妒,不同于马苏里拉双眼下暗淡的阴影,埃里克的皮肤好像都在发亮。他如今本来就是保持着他二十五岁时的样子,这样一来,显得更加年轻英俊了。 马苏里拉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心里有些不自在。昨晚她做了好多梦,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她把那归结于不小心碰到眷恋井水的缘故。奇怪了,埃里克为什么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困扰的样子?明明他也碰了。难道这就是失去记忆的好处? 13. 十一 魂钥重检 [] 今天就是他们魂钥重检的日子,一切都还未知,说什么密密尔泉的任务,都是要在这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埃里克解释道。 马苏里拉听了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有点心不在焉。 埃里克的样子好像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背后并没有什么沉重的意涵,宿舍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们终于也出发,目的地是阿斯加德唯一一所医院,名叫哈希比特。 埃里克又拿出昨晚的地图,“哈希比特”在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作为标记,去那里的路,和昨天去眷恋井是两个方向,不出所料地越走越偏僻。两个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后来埃里克放慢脚步,与马苏里拉肩并着肩。 正走着,埃里克突然开口:“你昨天很晚才回来。” 马苏里拉想也不想,回答:“对啊。” 沉默。 两个人单调的步伐踏在阿斯加德干净无尘的街道上。 马苏里拉憋了一会,主动问:“怎么了?” 她刚才的话好像确实不大好接,她偷偏头看了眼埃里克的侧脸,渐渐回过味来,埃里克为什么那突然那么说?是不是好奇昨天晚上他走了之后她和罗嘉尔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但心里竟然有点暗爽。 不过埃里克只看了看她,摇头:“没什么。” “……” 话头都抛给他了,竟然没上钩! 转瞬之间,马苏里拉的心情仿佛一下从世界之树顶端落到金侬加裂缝,需要很大的意志力才没有继续开口纠缠。 切,她才不要表现得好像她很希望他问一样!而且难说她再开口,会不会被埃里克看穿心思。 侧头,又偷看一眼——只见埃里克眉眼舒展,泰然自若,太阳在他年轻的脸上洒下明亮的光斑,连皮肤上短短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必须承认,眼前的埃里克,已经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人了,但走在一起,眼前这幅画面又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和在人间时一样,跟自己相比,他弱小得要命,她却从来不会有轻视他的想法。他总是能看穿她,但反过来却并不成立。 马苏里拉的复杂而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哈希比特的门口,她的缄默则一直撑到埃里克主动搭话。 他们在门口说明了来意,很快就有一位女神出来领他们进去。 哈希比特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式坐落在一栋简陋的三层楼高的小楼里,小楼前有一大片院落,杂乱地种着只有阿斯加德才有的稀奇花草,说无人打理吧,那些花草长得实在繁荣,可如果有人打理,这毫无章法的野蛮长势或许只能说明园丁的喜好奇特。 这地方马苏里拉也是第一次来,到了一层大厅里,不由得好奇地四处打量,打量的同时,右手放在胸前,攥着什么东西。 埃里克看见了,终于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他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马苏里拉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看到她抓着的东西上面还连着她颈上的皮绳,那抓着胸口的样子真的很像是心脏病人病发前捂着痛处一般,或者她的心字面意义上真的要跳出嗓子眼一样。 马苏里拉巴不得他问,而且很满意带来的连锁影响——这时在前方给他们带路的女神也回头看过来。 “不好意思,我习惯了。”虽是埃里克发问,马苏里拉却全身心都放在那后知后觉的女神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心里紧张害怕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想到我的妈妈。……这个,就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说着,她找准时机松开手指,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对方看,皮绳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滴封吊坠,里面一个小而精致的画像一闪而过。 埃里克敢打包票,那个东西是今天第一次在马苏里拉的脖子上出现,甚至在早些时候,他伸手拽过马苏里拉的后脖领,当时有没有这个吊坠都两说。 他微微皱了眉,不过并没有揭穿马苏里拉。冷眼看着马苏里拉在女神面前表演。 然而女神对于马苏里拉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柔软的同理心,尽管如此,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只能回以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必紧张害怕,今天的检查是很简单的。” 马苏里拉的眼睛里几乎要挤出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女神。 女神难以招架,甚至后退了两步,避开马苏里拉的目光,冲埃里克说:“你们稍坐一会,我去请医生。” 说完就忙不迭地朝走廊的房间跑走了。留下埃里克和马苏里拉面面相觑。 马苏里拉刚才可怜的神色转眼不见,只有眼睛还是亮亮的,看着埃里克,脱口而出:“原来她不是给我们做检查的啊……” “你再大点声,她也能听见了。或许她会亲自回答你。”埃里克不慌不忙,指着女神消失的方向,马苏里拉回过神来,尴尬收声。 这问题的答案是明摆着的,原来魂钥检查是医生亲自来做,马苏里拉只能暗道失策,同时意味着,她刚才那出戏还要在埃里克面前再演一遍…… “你母亲的遗物?”埃里克问了一句。 马苏里拉厚着脸皮,挺了挺胸,承认:“是啊。” “你母亲的遗物就是高法依格的画像?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埃里克自是不信。 马苏里拉差点忘了,昨天她就在眷恋井里给埃里克看过那副画像。歪头想了想,她也不打算装了:“哎,我刚才是骗她的。” 她大方向埃里克展示脖子上的吊坠,画像里的高法依格看起来典雅出世,困在方寸之间,与之形成对照的,马苏里拉露出孩子气的无赖表情。 “这是昨天晚上,罗嘉尔送我的。今后我决定,都不离身啦。” 她灵机一动,编了个瞎话。 其实说起来也算,她能想到这个法子,就是因为罗嘉尔曾经提到,他之前的国家会把高法依格的画像制成类似护身符的随身佩戴……她这是为了魂钥重检不被发现什么异常,所以特意制作的魂源屏蔽器,勉强也算个‘护身符’吧?神界能追查到密密尔泉的事实,多少让她提高了戒备。 埃里克难得露出愕然的表情。 马苏里拉见埃里克发呆,伸手在他脸前挥舞了两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埃里?” 埃里克回过神来,望向她的目光深深的,幽幽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适时从大厅的角落响了起来,一下把两个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你们就是今天那两个要做魂钥检查的恩赫里亚?” 传闻中的医生,与医院同名的名叫哈希比特的男神,从标记为“一号诊疗室”的房间里探出头来。 他显得很兴奋,招手向两人:“快过来呀!” 比起刚才接待他们的女神,哈希比特医生显得要平易近人许多,甚至于有些和蔼了。和一般的神族形象不同,他的相貌是一个老人,类比人类,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奥丁还要老一些。 神族崇尚力量,年老与衰弱挂钩,几乎没有神族会以这副面貌示人。哈希比特的样子,说他是恩赫里亚倒更令人信服一些。 作为医生,他象征性地外罩了一件白袍,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口,却有泥土的痕迹。 到这时候,外面负责庭院园艺的是谁,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实上,花匠才是他的主业,这医院叫“哈希比特”,也只因这里是他本人的宅邸,医院在神界的地位可以想见。这里几乎没有神族光顾,因为神族长生不老,一切外伤可以自愈,除了有时会受到魔药的困扰,几乎不会涉及病痛。 因此,现在的哈希比特主要的受众只有恩赫里亚。恩赫里亚毕竟是从人类灵魂演变而来,机体远不如神族强悍,而且出入任务常常会遇到危险的状况,因此时不时仍有受伤的倒霉蛋来到这里。除此之外的另一重功能,就是今天埃里克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魂钥检查。 即使如此,同时有两个没有魂钥的恩赫里亚造访,这种情况也实在太罕见了。 “有趣呀!有趣极了!”哈希比特医生非常兴奋,绕着他们转圈,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 他身材不算高,比埃里克和马苏里拉都要矮上不少,转圈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个快乐的小精灵,甚至是那因年龄而下垂的鹰钩鼻也肖似。 “我真是好久都没有遇到没有魂钥的恩赫里亚了!上一次好像是五年前……还是误诊,气死我……倒也不能那么说,对当事人来说是好事。”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头子。 埃里克和马苏里拉对视一眼,决定保持沉默。 “没有魂钥对于恩赫里亚来说,太少,太少了。我对你们两个,好像也不该抱太大期望……你们来之前应该已经至少测过一次了吧?” 两人点头。 哈希比特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喘气的时间:“——但很有可能是假性的,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的魂体和魂钥的联系太弱,这种情况也称不上真的没有魂钥……总之今天到我这还得再测一次,当然,这就是你们来这的目的,不是吗?” 他一直自言自语的样子,说到这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埃里克和马苏里拉也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你们俩谁先来?”哈希比特的目光又扫过他们脸上。 马苏里拉一下打起精神,手又握住脖子上的吊坠,变脸一样,神色陡然哀伤起来。 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妙变化的埃里克:“……” 马苏里拉的表演成功吸引了哈希比特的注意力,哈希比特慈爱地看着她,目光也柔软起来,似乎预料到她背后有什么令人伤怀的往事,而他很乐于倾听。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 马苏里拉脸色一僵,霎时间的面目扭曲精彩无比。埃里克再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马苏里拉痛苦地讲了她提前编好的“母亲遗物”的故事,哈希比特照单全收,同情地随着她的讲述不时点一点头。 “我明白了,小伙子。其实检查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理解你,如果你母亲的吊坠可以安慰你的话,那你就继续戴着吧。一点小首饰,并不妨碍的。”哈希比特怕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很宽容地接受了马苏里拉吊坠的存在。他从来没想过那个看似平常的吊坠的另一种可能。 他看 14. 十二 记忆与梦境 [] 哈希比特忍不住又看了马苏里拉和埃里克两眼:“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 直白的问话让马苏里拉哽住,下意识去看埃里克。 埃里克的目光从马苏里拉身上轻飘飘地划过,看上去泰然自若,反问回去:“这有什么影响吗?” 哈希比特无法直言他这样问大部分是出于私心的好奇,咂咂嘴:“呐,也没什么。” 马苏里拉当着哈希比特的面翻了个白眼,哈希比特看到了,不跟她计较,长舒一口气开口。 “既然,是你们都同意了的,那我就直说吧。” 马苏里拉和埃里克早已恭候多时。 “确实是很少有你们这样的情况,而且是两个一起……实话实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又说了一些惊叹的废话,哈希比特正色,“你们两个人,确实都是没有‘魂钥’存在的。” 对于这个结果,对面的两人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且听哈希比特娓娓道来。 “恩赫里亚的来源,是两千年前,奥丁为了抵抗‘诸神的黄昏’的命运,以自己的名义与海拉签订的契约,规定符合资格的人类灵魂,在去世后不去冥界,而是先到阿斯加德服役一百五十年。而魂钥,就是灵魂可以免受冥界约束,维系恩赫里亚灵体不散,往来于神界的钥匙。” “没有魂钥的恩赫里亚少之又少,我总结下来,大概有两种情况,正好你们两人,各属于其中一种。” “埃里克,”哈希比特说着,终于偏头直视他,好似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与其说你是没有魂钥,不如说,是因为某种外力的影响,导致你的魂钥永久遗失了。想是因为这个,魂钥在和你魂体剥离的过程中,导致你的魂体受到了削弱,因此刚才测出,你的魂力……有些偏弱。” 哈希比特已经尽量说的委婉,连着看了埃里克好几眼,似乎害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埃里克听了他的话,不至于失态,眉毛还是皱了起来。 哈希比特自己更知晓事实的残酷,不敢看埃里克,把头转到一边。 “咳,你放心。虽然由于魂力的原因,你可能……只是可能,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恩赫里亚战士,但是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阿斯加德不会因此把你送回冥界的,你还是可以在神界呆满年限,据我所知,恩赫里亚内部也有文职——” “我失去生前的记忆,是不是也和遗失魂钥有关?” 哈希比特口干舌燥的安慰被埃里克出言打断,一时反应不及,茫然地看向埃里克:“这个……我从前没听说过类似的案例,不过,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是魂钥造成的损伤,后续……恐怕很难复原了。” 埃里克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您。” 相比之下,反倒是哈希比特的表情更揪心一点,埃里克的反应和他预料之中的很不一样,他感到困惑的同时又有点尴尬。 埃里克回头就对上马苏里拉投来的复杂的目光。 “怎么了?”他迎着对方仿佛看着病人的目光,有点不适应,摸了摸鼻子。 马苏里拉正想说什么,又被哈希比特的话打断了,后者急于从刚才沉重的气氛中脱身,语气亢奋起来。 “至于你,马苏里拉……女士!”被哈希比特点名,马苏里拉显得有些不情愿,迫不得已把粘在埃里克身上的目光分了一点到哈希比特身上。 哈希比特显得比刚才轻快许多:“我很荣幸地告诉你,你的体质特殊,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魂钥!或者说,你的灵体,就是恩赫里亚契约的承载物,就是你的‘魂钥’本身!——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你生前不拘于死物,没有依赖过某个特定武器,导致没有生成真正意义上的绑定的原因吧!” “……”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鬼扯!马苏里拉心里想,她没有魂钥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她从根本上不是一个恩赫里亚罢了。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只能藏在心里,哈希比特,还有埃里克,都正看着她。哈希比特对自己的推测十分成竹在胸的样子,目光炯炯,埃里克的目光如平时一般沉静,但此刻很叫她惊慌。 马苏里拉此刻只有回避目光敷衍点头才勉强招架。 “我觉得您说的不错,”她还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埃里克颇有兴致地加入这场讨论,刚才哈希比特的评估对他好像并没有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那像竖琴的低音一样好听的声音一字不差地钻进马苏里拉的耳朵里:“她之前和我说过,她生前是一个有名的武器师来着。她有很多发明,我见过,都很厉害的。” “……”马苏里拉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哈希比特热烈点头:“对对!我猜的果然没错!” 两个人把马苏里拉撂在一旁,竟然这就热聊了起来,但句句又不离马苏里拉,大都是哈希比特问,埃里克回答,哈希比特再升华一番(“果然没错!”)——这个流程。马苏里拉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她人就在边上,也不能当没听见,渐渐地听着剩下两人的夸赞,耳朵微微发红。 说起来,女巫的自大和臭美,和她的魔力一样,九大世界闻名。人间也不少她的信徒,她得到过的赞美和歌颂太多了,她几乎从没放到过心上,今天埃里克当着哈希比特对她的夸赞,她又怎么会脸红呢? “是的,没错……我遇到的第一个……帮了我很多。” “确实聪明……很仗义……大家都喜欢她。” 然而事实如此,埃里克的溢美之词声声入耳,红晕慢慢从马苏里拉的耳朵爬到了脸上。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然后呢?”马苏里拉总算出声打断,掩饰地扶着额头,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对哈希比特道,语调却十分柔软。 “哦,”哈希比特才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忙回归正题,“你的魂力刚刚测出的结果,足足有八级,这个级别,在整个恩赫里亚群体里,排名也相当靠前,更不用说你不受魂钥的制约,可以说是前途无量,恩赫里亚千年间第一人也不为过。” 马苏里拉不置可否:“区区恩赫里亚罢了……我是说,算了,有什么前途可言?” 哈希比特没有深究她的话,他现在对马苏里拉无限的包容和期许,还因为一个原因…… “你们可知‘恩赫里亚’之名的本意是什么?” 哈希比特突然提高声量,目光直射马苏里拉,一瞬间声势灼人。 这个时候,马苏里拉就算知道,当然也不能说了。她比谁都了解被人抢风头这件事有多讨厌,于是乖觉地闭上嘴,等着哈希比特的下文。身旁的埃里克也保持沉默。 哈希比特对他俩的反应十分满意,微微抬起下颌,道:“恩赫里亚——来自古精灵语,‘凡人晋神的唯一途径’。”语气里颇有傲然之意,那句古奥的精灵语从他舌尖流转,在偌大的房间里仿佛有了回音,“我说你是千年间第一人,而上一个……千年前,正是在下。” 看到马苏里拉和埃里克果然投来惊讶的表情,哈希比特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是的,没错,上一个和马苏里拉情况相似的(至少是哈希比特以为)的恩赫里亚,正是他本人。他比马苏里拉他们早了二十多届,生前原本是个花匠,中途才去军队打仗,谁成想竟真的干出了一番事业,摸到了恩赫里亚的门槛——这番经历倒是和马苏里拉编出来的生前事迹相似。而他本人又是伯格那样坚韧的性格,在身为恩赫里亚的期间,他通过不懈的努力换取积分,终于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晋神的恩赫里亚——至此,一直困扰恩赫里亚众的积分的作用终于真相大白。 这样光彩的事迹终于能告诉旁人,哈希比特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他本希望对方的惊奇和崇拜能来的越热烈越好,他按捺已久的虚荣心已经恭候多时,因此脸上保持着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注视着眼前两人。 然而,马苏里拉和埃里克的惊奇很快消逝了,崇拜之情……则似乎从未有过。 马苏里拉一拍脑袋:“怪不得你看上去那么老!”原来从还是恩赫里亚时就是这样了吗? 埃里克则恍然大悟:“看来赚积分是真的没什么用。”幸好他们没浪费时间在那上面啊。 哈希比特:“……” 他气地胡子乱颤,翻了个白眼,对马苏里拉说:“作为前辈。我自然有好些经验心得,可以传授给你。” 这是他很久之前就想好了的台词,想了想觉得自己太过殷切,又加了一句:“……如果你需要的话。” 马苏里拉赶紧摆手,生怕引起误会:“不用啦!” 哈希比特:“……”一副要被话憋死的样子。 “你可想清楚了!”他话里终于有了怒意,“有我助你,你成功的几率非常大。如果能晋升神籍,就能永远留在阿斯加德,而不是仅仅一百五十年!” ……谢谢,并没有被吸引到。马苏里拉心里腹诽,谁叫她是高法依格? 对于哈希比特的热心肠,她毕竟还有点良心,语气放缓,但还是很坚定:“不用啦。” 哈希比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突然一指一旁的埃里克:“是为了他?” 马苏里拉和埃里克还没有反应过来,哈希比特已经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为了一百五十年后你们到冥界也能双宿双栖?” 马苏里拉:“……” 埃里克本是局外人,此时也不例外地看着热闹,听到这里,嘴角浮现笑意。他一笑,马苏里拉就急躁,冲哈希比特嚷起来:“当然不是!” 她脸上有些发红,表情却很诚恳,是真的想要说服哈希比特:“我只是太懒了……要做任务什么的。” “一百五十年而已!只用一百五十年!”哈希比特恨铁不成钢地嚷起来,“一百五十年换你今后想懒多久都可以!” 可是马苏里拉摇头,表情仍旧坚定。哈希比特全然不知那背后的原因,痛心疾首。 “就连你也不想想办法劝劝她?”眼看说不动马苏里拉,哈希比特又转向埃里克,他下意识里觉得马苏里拉会听进去他的话。 埃里克这次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轻咳一声,还是选择站在马苏里拉这边:“这是她的事。只要她想清楚了,我无所谓。” 哈希比特仍然不甘心:“可是,这事关你们的未来,如果她能留下,同样享受伴侣权,你……” 有一瞬间,哈希比特希望的火苗又燃了起来——看埃里克的表情,好像在认真思考自己的话,可是下一秒,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就被埃里克的回应毫不留情地掐灭。 “其实不用考虑我的,”埃里克偏了偏头,似乎有点不解“我没有生前的记忆,可以说是没有过去的人,又惶谈什么未来呢?所以我的回答还和刚才一样。”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静了几秒。 哈希比特被噎住,终于妥协了,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只有哈希比特的笔尖在他们二人的羊皮纸档案上沙沙滑动的声音。 “马苏里拉,魂钥:无;魂力:八级。” “埃里克,魂钥:无;魂力:四级。” 哈希比特无精打采地宣布,“你们可以走了。” 看也不看他们两个,马苏里拉挠挠头,心知这次算是惹恼哈希比特了。正准备拉着埃里克离开,一下却没拉动。 埃里克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神色有些奇异,看着哈希比特,问:“劳驾,我刚才没听清,我的魂力是几级?” “四级!四级!满分十级!”哈希比特当他后悔了,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又把这个可怜的数字重复了两边。 马苏里拉的心揪了起来,看向埃里克,后者的反应让人难以琢磨,看上去陷入了沉思。她正准备介入,却是埃里克回过神来,不忘向哈希比特最后道声谢,拉着马苏里拉告辞了。 马苏里拉被埃里克带着出了哈希比特医院,一路上对着埃里克的后脑勺,好奇他在想些什么,未果。 他们在又一次经过哈希比特的花圃时停了下来,各种奇花异草的香气好像比来时更浓烈一些,纠缠在一起,激得马苏里拉打了好几个猛烈的喷嚏。埃里克为了等她,停住了脚步,在她往兜里掏 15. 十三 神匠的秘密 [] 芦笛突然切断了与马苏里拉的通话,当下马不停蹄,从人间的某处出发,赶去亚尔夫海姆。 世界之树自金侬加裂缝中生出,从下而上,为人熟知之地,分别是冥界、约顿海姆、中土世界、亚尔夫海姆、华纳海姆和阿斯加德,依次生活着亡魂、巨人、人类、精灵和神族。亚尔夫海姆即精灵生活的国度,盛产各种宝石矿藏,从中土世界去那里,需要坐一种特别的飞船,沿着世界之树缓慢爬升——芦笛最终选择了这种传统的方式。 这当然不是最快的办法,一直找不到纳西索斯的踪迹,芦笛想到这样下去自己会拖马苏里拉的后腿,简直心急如焚。但是她已经在这两地往返过许多次,深知这不是什么她急得来的事情。 她要找的那位纳西索斯,乃是亚尔夫海姆鼎鼎大名的神匠。精灵中多出能工巧匠,但能称为“神匠”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传说这位纳西索斯曾经参与过奥丁铁尼尔长枪的建造,要知道那可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 精灵寿数并非无穷,因此,他应当是死了。如果现在去亚尔夫海姆,问哪里能找到纳西索斯,人们只会理所当然地给你指向精灵神匠纪念堂。 飞船慢慢停靠到亚尔夫海姆的港口,其时,亚尔夫海姆的天还没有亮,这个数一数二繁荣的港口,却已然灯火通明,十分热闹,有沿街叫卖的商贩,也有装卸货物的工人,他们都长着精灵的模样:大大尖尖的耳朵,银灰色的刀枪不入的皮肤,虽然身材各异,但只要观察,就能发现他们几乎都有着格外细长灵巧的手指。 外面正在飘雨,芦笛将兜帽围上,付过船费,很快混入匆匆的人群中,脚下镣铐不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其他地方引人注目,在这里却显得格外和谐。 芦笛目标明确,直取港口附近的争议客诉处。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前面没什么人,她几乎不用等待,顶着一脑袋淋雨的湿气,一屁股坐到了接待处的椅子上。 面前的女精灵上了年纪很是斯文的样子,刚到上班时间不久,被这个鲁莽的客人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回复过来,用甜美的声音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请提供您要申诉的精灵宝码,很快将为您查询……” 没等她说完——芦笛已经感到抱歉了——但并不妨碍她一拳轰在放置在面前、用于客户签字确认的古典木制写字板上。 她从进来时眼睛就没从那上面离开过,这一拳带了些许神力,感受到手下被损坏的签字板上发出的似有灵魂的哀鸣,她又多了一点信心。 跟着马苏里拉久了,她现在也变得好野蛮啊…… 接待的精灵女士半天没缓过劲来,芦笛面无表情,生怕自己的意思表达地还不够明确,那个签字板原本是固定在台面上,现在摇摇欲坠,被她毫不费力地一扭,于是轻松拿在手里:“我要客诉……这个,它的精灵宝码是?” 为了防止精灵无序生产,如今市面上流通的所有出自精灵手下的产品,都会在生产之初被赋予一个独一无二的编码,即精灵宝码。所有精灵制品终生保修,如果使用过程中发生什么问题,凭精灵宝码可以通过申诉处联系上原工匠进行处理。 接待女士已经有点生气了:“您这是故意毁坏,本办事处公用财产,不在投诉的范围内……” 芦笛最怕别人啰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沉重地碰撞出满满当当的金子的声音。 “我刚刚把它买下了,唔,还有赔偿金。现在我要客诉。”芦笛道,干脆利落,将袋子里满满的金吉利倒进一旁收费的钱箱里,钱箱发出一声欢快的轰鸣,自动开始飞速运转,上方计数的光字疯狂跳动起来。 接待女士顿一下:“……稍等为您查询。” 对嘛,这里是认钱不认理的亚尔夫海姆。接待女士脸上重新换上亲切的微笑,架起细长的手指,在隔间里的面板前操作着。 “咦,奇怪,这个怎么好像没有宝码的?”她嘟囔着,不信邪地又操作了好几遍,却只依次响起几次查询失败的蜂鸣提示音。 尴尬。 查询的空隙,她抬眼悄悄看了一眼芦笛,这只见位客人神族长相,金发白肤是最常见的那一种,冷淡、乃至寡淡,细眉细眼,全身散发出一种常见于神族客人的冷酷。套了一件简单至极的白底绣金线的斗篷——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真人不露相。 又试了几次,仍然不行。接待女士心里颤抖着,有点绝望地选择在这时寒暄起来:“今天天气真好,您从哪里来?” “我赶时间。”芦笛开口,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搭话,一边打量着四周。 钱箱上的计数稳定在一个恐怖的数字,那个数字大到可以在亚尔夫海姆最大的拍卖行搜刮一番,对于这个小小的客诉处来说,实在是一笔非常有吸引力的收入,接待女士感觉自己额头上出了一点汗,难道注定要和这一笔巨款擦肩而过? 她硬着头皮开口:“尊贵的客人,暂时查询不到原工匠的信息,不过我们可以为您更换一个全新的,您看……” “不用了。”谁知芦笛一点都不在意,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干脆起身,手里牢牢抓着那个坏掉的写字板,转身出门:“我带走了。” 好像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了下来,接待女士高兴的有点飘飘然,奇怪的客人,巨款买垃圾……哦!专属于亚尔夫海姆的奇遇! …… 芦笛将那张签字板夹在腋下,走出客诉处,走到街上,隐入人流,重新回到港口,拐了几个弯,直行,又绕了回来……重复几次,她确定,身后有一个影子一直紧跟着。 芦笛拐入一条小巷,小巷里沿街都是店面,不过看起来繁华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景象了,如今只有一两家还开着。芦笛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一直尾随她的那人似乎有些犹豫,但只是踌躇了半刻,也跟着走进了小巷。 就是此刻! 芦笛藏在一家店铺的门楼里,找准时机,猛地出手,一个禁锢咒打在那人身上。芦笛手抓着他后领,同时施展瞬移,空中爆开两声,他们转眼到了另一个地方。 纳西索斯神匠纪念堂里,纳西索斯表情一片空白,和自己的等身塑像面面相觑。 他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见不远处芦笛施施然的样子,来不及回顾任何自己的失算之处,一股无名之火腾地烧起来了。 “纳西索斯大人。”芦笛跟他打招呼,说话的声音像在唱歌。 “你这是绑架!从未见过你这样野蛮的神族!快放我走!” 纳西索斯转过身叫嚣着,银灰色的皮肤仿佛都涨红了,旁边就是他的塑像,两相对比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传说中他有矮人的血统,确实不错,他的身材比一般精灵矮小,塑像有一定美化的嫌疑,和本尊在一起,反而更威风些。尤其他被芦笛一番捉弄,胸前雪白的礼服丝巾歪了,精灵对于穿着最是讲究,他像是受了屈辱一般忍受着整理着。除此之外,他的外表看起来是很老很老的,耳朵几乎垂到脖子上,脖子上的皮肤也松弛得层层叠叠——这倒是很能理解,毕竟据说他已经死了。 “吓着您了吧?实在不好意思。”芦笛对自己被称作野蛮很是耿耿于怀,尤其轻言细语,彬彬有礼。 纳西索斯鼻子里哼了一声,扶正丝巾,又掸掸衣服,道:“这还差不多,对老年人放尊重些,这是最基本的,不要做什么都呼来喝去,讲礼貌,不管是对谁,毕竟,咱们谁也不欠着谁,是吧!” 纳西索斯也有老人的通病,那就是,很唠叨。说话间,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芦笛。 “事实上,您欠我的。之前交给您一千金吉利的定金,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呢。”芦笛道,“不过没关系,门在那边。” 又加上一句:“不必担心,您身上的禁锢咒即时已解了。” “……”纳西索斯始料未及。尤其才做出一副说教的模样,他显得尤其尴尬,又困惑。 “就这样?” “您还有什么事吗?” 纳西索斯不齿芦笛装傻的行径,他那双眼睛,盯着芦笛手里的那块签字板。都快掉出来了。忍着愤怒,他尽量平静道:“说起定金……” “噢,那个没关系,您自己留着吧。”芦笛道,说话间,手里的签字板随她的动作而动,同样牵动着纳西索斯的目光。 他吞吞口水,细长的手指微微抬起,很明显是有所指向,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平平无奇的签字板……正打算说话,芦笛先一步开口了。 芦笛笑得如沐春风,这次不打算装傻了,扬扬手里的东西,很随和地:“我已经收回我的请求,现在麻烦您从那个门再进来一遍,接着咱们再来聊聊这个魂器的事儿。” 一码归一码,之前她追在纳西索斯屁股后面求人,现在该换他了。角色转换,她当然可以礼貌斯文,手上有对方想要的东西,摆出高姿态,谁不会啊! 纳西索斯听见她说出“魂器”那个仿佛有魔力的词汇后,立即沉默了。随后忍着极大的不适,脚步沉重,真就走到门边,绕了一圈又慢慢走回来。 芦笛根本没有打算放他走的意思,这个空间的边界,被一个虚空的罩子罩了起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会主动避开,纳西索斯靠近门边才发觉这一点。 竟然被她耍了!纳西索斯大恨,乃至于忘了,只要那个签字板在她手里,赶自己走也是不会走的。 那可是他费劲心思才成功做出来的魂器啊!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他可能真的就如他在对外宣称的那样,死了。 这样一来,他也马上想了起来,前段时间是有这样一桩生意找上门来。名义上,他在亚尔夫海姆有一个工作室,类似今天的客诉处,不过专门处理他“生前”遗留下来的作品的保修,接收投诉信件——不必多说,神匠出品,自然少的可怜。他主要用那个地址定报纸看新闻用,偶尔也会收到一些小活,他酌情承接。 ——“酌情承接”的准确意思是,私吞定金,但不干活。对外统一说是猫头鹰寄丢了。 “魂器”——其中一封里面提到,他看到那两个字,就像碰上了烫手山芋,牵涉自己的秘密,哪里敢接,赶紧远远丢开。 然而随信附上的一千金吉利,实在太难 16. 十四 西敏约格那一夜 [] 芦笛回到中土世界,接着马不停蹄与马苏里拉通话,汇报进展。 阿斯加德那边是晚上,马苏里拉面上酡红,应该是跟人喝酒去了,见到芦笛,先是打了个巨大的酒嗝。幸好臭味传不过来,但芦笛还是把手在半空中挥舞两下,像是驱散臭气,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害怕自己会拖后腿……好嘛,她瞎操心。 淡淡与马苏里拉讲了,马苏里拉先是惊讶,继而夸赞她:“好厉害!不愧是你!” 芦笛淡淡提了提嘴角,外表看仍旧冷酷极了。 剩下要做的,就是马苏里拉那边,趁早把东西都交给她,然后她再去找纳西索斯加工……这个过程。 马苏里拉一点不急:“怕什么,嗝,”又一个酒嗝来袭,“东西都在西敏约格里,几千年了,还能丢了不成。” 芦笛的表情并不因此放松,略微有点冷笑的样子,看着马苏里拉。 马苏里拉急正色:“我知道了。明天轮我执勤,我肯定去!” 芦笛得了她的保证,总算满意了点。正要收线,马苏里拉道:“等等!” 芦笛总共就那几个表情,懒得说话,挑了挑眉,已经表达了她的意思:什么事? 马苏里拉小小声:“我上次……最后留了言给你,你看到了吗?” “噢,那个,”芦笛点点头,“我没拿血斧给纳西索斯看。没时间。” “……” 马苏里拉敢怒不敢言,也就在芦笛面前这个窝囊样子。 芦笛觉得自己要翻白眼了:“纳西索斯自己就是个半吊子,你的问题,估计他也回答不了。”说到这里,“他的那个魂器,铭文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虽然很了不起,但是注定不通,需要源源不断从外部注入魂力才行。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冒风险把签字板放在客诉处,就是看上了人来人往签字的时候那点微小的灵魂力注入。” “名字跟灵魂……?” “对啊,二者有关联。”芦笛仅有最后一点耐心,“你现在不是恩赫里亚吗?不然你以为恩赫里亚怕被人知道名字是为什么?” 马苏里拉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皱着眉在思考,芦笛怕她又跟着有什么弱智问题,火速收了线。 …… 又一次,马苏里拉面前一片漆黑,望向阿斯加德的夜空。 徒然张了张口,然后闭上了。 对哦,问纳西索斯做什么?芦笛潜心研究魂器准备了几百年,难道那不才是真正的大师? 过了一会,芦笛写字来了,几段话依次出现在虚空中:“魂钥重连需血祭,真觉得有必要的话,自己想办法。” “我把纳西索斯签字板暂时放去诺尔威。” “没钱了,打点钱。” “还有问题写字给我,以上都看到了,打给我。” 马苏里拉天生急性子,看到上面那句话,迫不及待又一次打开吊坠盒—— 通了,然后被芦笛“啪”一声挂断。 “……”这或许也是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 马苏里拉耐着性子,拿出榉树皮手写:“芦笛,想必亚尔夫海姆之旅收获颇丰,都买了些什么?还需要多少钱?我尽快打给你。马苏里拉。” 她已经十分含蓄,才从罗嘉尔那里预支了十万金吉利,想到芦笛在亚尔夫海姆,正好给她买串好成色的大吉姆石项链带回……她好馋啊。 谁知冷酷的芦笛迟迟没有回复。马苏里拉酒意上头,念着心爱的大吉姆石在魂灯中的小房间中昏然睡去。 非战时又不用做任务的恩赫里亚,日子能过得多清闲惬意,乃至颓废,旁人根本想象不到。马苏里拉昨天一天参加了大大小小至少三个酒局派对,喝到深夜,直到和芦笛通话才想到正事,新的一天……她投入新的无所事事中。 这一天她都没有见到过埃里克。 问了几个认识的人,也都说没有见过埃里克。他人呢? 来阿斯加德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两天不见,马苏里拉竟然有点不习惯。不由得就胡思乱想起来,魂钥重检是前天的事情,难道说,埃里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伤到自尊心,现在故意躲着她? 心里想的人见不着,反倒是芙蕾娜,追着她跑。 “马苏里拉,你去哪里?一起啊!” 简直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拜托!她们又不是什么一起下课上盥洗室的女学生! 虽然腹诽,马苏里拉还是转头,回应了芙蕾娜的问好。 “有什么事情吗?” 芙蕾娜被她这么煞有介事地一问,愣了一下:“没什么……不过咱们这里两个唯二的女人,我想着或许一起行动好些。你觉得呢?” 马苏里拉很想摇头,但又觉得自己那样太不识相,所以忍住了。 “你今后有什么方向吗?比如……做任务什么的?听说你的魂力很高……”芙蕾娜问。 马苏里拉自己的计划当然不能告诉她,摇了摇头:“任务什么的,偶尔挑着做就行了吧。我其实更喜欢闲着。” “噢,真可惜。”虽然嘴里这么说,芙蕾娜却显得很高兴一样,主动与她分享信息:“你听说了吗?密密尔泉的任务,又多了好多名额下来,好像魂力五级以上的恩赫里亚,只要报名就都能去。” “你要是去的话,我们说不定能做个伴。”芙蕾娜笑着说。 密密尔泉任务的新闻,早在马苏里拉预料中,所以并没有露出惊奇的神色,不过芙蕾娜的橄榄枝,叫她这回很难办。 魂力五级以上……她想到埃里克,愤愤的,凭什么歧视人? “你还在想43号吗?”芙蕾娜察言观色的能力准到可怕,而马苏里拉隔了一会才想起来她说的是谁——43号,埃里克是43号。 芙蕾娜如今对埃里克的态度与一开始已然天差地别,拖长了声音道:“我听伯格说,他好像也报名了。据说魂力没达标……不过就他的外貌,说不定能让主神网开一面。” “我说真的,”芙蕾娜热心地抓着马苏里拉的手,“那种小白脸,要来做什么?估计也就高法依格喜欢。” “……” 芙蕾娜看着马苏里拉的目光带点同情,好像她是一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想要点醒她来的。 马苏里拉被她一句话伤了两次,“我不是,我没有”的辩解梗在喉咙。最后化为一个感激的微笑。 终于送走芙蕾娜。短暂的对话,叫她更想马上见到埃里克了。连他的魂灯都去找过,可是他也不在房间里。 去罗嘉尔那里打工还债,好容易熬过下午,到了晚上,马苏里拉反而振奋起来,今晚是碧芙斯特守桥轮值! 当夜值守的恩赫里亚小队在英灵殿外集合,马苏里拉匆匆扫过自己的铭牌,跑着归队。 跑着……?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刹停的动作显得有些刻意,改为小步走着,眼睛闲不住地往那边一晃—— 很好,埃里克果然在队伍里面。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周围无数魂灯的光辉下,在他高高的鼻梁的一边留下一道阴影。在人群中,他好像总是有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魔力。快走到他身边,马苏里拉把脚步放的像猫那样轻,心想,他在想什么呢? 她走到他身边剩下那个空位里,与他并肩而立,难得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晚上好。”埃里克打了个哈欠,转眼把马苏里拉暂时能想到的话都说了,“好久不见了。” “……晚上好。”马苏里拉只有说。眼前人刚才有点精致的忧郁荡然无存,感觉像是不知去哪里忙了一天的疲惫打工族。 随着人都到齐,这只执勤小队开始往西敏约格宫行进。马苏里拉觉得今天身边人的存在感强的过分,于是转移注意力朝四处乱看,可惜这一路上的风景都是她看习惯的了,周围也没有人说话,正如所有纪律严明的军队那样,等到了西敏约格里,马苏里拉愈发沉默。 他们上次只是从外面经过了西敏约格宫,从外面看,西敏约格宫并没有什么特别,这一次进入了宫殿内部,无人不惊叹……倒非感叹其间华美,只是内部的景象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还是在阿斯加德吗? 他们周围是难以丈量的原始森林,参天大树数不胜数,盘根错节,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穹顶,支撑起了整个宫殿。要不是还有个宫殿的轮廓,真以为眼前是中土世界或是约顿海姆里的景象。宫殿的外围呈现圆形,但能称得上地基的,只有一半而已,另一半像是漂浮在虚空之上,连接碧芙斯特桥的尾端。 如果是在白天来这,说不定还会觉得这里的景色意外壮美,可到了晚上,这里声光皆暗,仿佛被无穷无尽的植被吸收了,反而叫人心里发慌,觉出一种阴森可怖来。仿佛这里不是神族的领地,更不是他们恩赫里亚该来的地方,一种更强大蓬勃的生命力,已然将这里纳入自己的权属范围。 领队人孜孜不倦地向他们介绍着此间的环境,提到这些植被的入侵,是在海姆达尔大人陨落之后开始的,从前这里是也如阿斯加德其他宫殿一般华美宜居,海姆达尔大人曾在此处起居,此处坐卧—— 可以理解,守桥,作为恩赫里亚进入阿斯加德的唯一一个强制任务,多少带有些教育意义,正式开始之前,似乎试图以传说中海姆达尔的勤奋忠实来感化他们。 ……但指着一株食人花说那曾是盥洗室的所在,显然是不明智的。那株半人高的食人花本来文文静静,突然露出獠牙,一口咬在领队人的手指头上。 众人:“……” 不敢笑,但滑稽冲淡了一点紧张感。或许他们应该心怀感激? “散开,散开!两人一组,巡逻开始!”领队人解救下自己的手指,恼怒地大叫起来。“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声响,随时上报!” 任务要求是提前告知过了的,恩赫里亚们即时散开,那领队人匆匆退下,看起来是要去找哈希比特了。 不用多说,马苏里拉和埃里克一队。本来总共也就八个人,在密林里走开两步,就如散落的星辰般无影无踪。 星辰也倒映在埃里克眼中,他仍在看着四周,难得有些新奇劲儿。他那张脸,年轻、天真。 “你说他们的根从哪里来?”埃里克看着脚下有一只活生生的蜗牛,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下面 17. 十五 十万金吉利 [] “我想认识我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埃里克在那个神秘的梦中,孜孜不倦地翻着那本大书。 书中包罗万象,而且似乎时时更新着九大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好在中土世界属于人族的历史跟其他种族比起来并不长,他赶了几天进度,便看到了。 诺尔威。 诺尔威如今当政为第十五代王,是上一任王的弟弟——他倒着往前看,于是看到了自己。 萨尔托维·埃里克,十四代王,历经铁血,尝无败绩,“血斧王”的威名远振。他是十三代王遗落在外的儿子,十四岁那年才回到王廷,活了六十二年,王后的名字叫莉拉。 ——这是他的人生,成了这历史上的寥寥几句话。 他醒了之后,马不停蹄地到图书馆去,就为了印证梦里看到的书里的真假。 人族历史,无一错漏,完全吻合。 很好,关于他自己,终于有了可靠的线索。 其实,他似乎应该担心一下他梦中的奥秘才是?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做那种梦?梦里的东西和现实完全对应什么的,不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吗? 但是他仍然决定顺其自然,只因他除了对很少的人和事之外,都缺乏兴趣和好奇心。关于他自己,是其中之一,是他本性如此? ……或许他很快就能知道了。 当前,眼下,面对马苏里拉,他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很难不透出冷淡和失望,当他给出自己的解释之后,对于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马苏里拉,你记着,我不是你随便可以撒脾气的人。”他说,其实语气是温柔的,“记住了吗?” 马苏里拉难以招架,连连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被魂力压制所致。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埃里克的话其实还有别的意思……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 ……反正说了她也不会懂。 那一晚的后半段很和平地结束了,马苏里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埃里克更擅长,沉默。 但是气氛反而很好。两人在状似森林的宫殿里无言行走——巡逻,会发光的夜灵与天上星尘难以分辨。 埃里克第二次路过某个地方,记得那棵树下被无数藤萝缠绕的,本来似乎是个竖琴的样子? 可能是他之前看岔了……那里如今什么都没有。 *** 经历过守桥任务的马苏里拉像脱了一层皮。 尽管这个任务任何人说起都是轻松又惬意。 又一天夜深人静,马苏里拉在魂灯内的房间里用吊坠盒打给芦笛,出乎意料的事,那边很快接起。 “东西呢?”芦笛懒得废话。 “拿到了。”马苏里拉简短地,面带菜色地回答。 芦笛一点表达关心的意图都没有,听见马苏里拉这样说,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一些:“很好,什么时候拿给我?明天?” “……或许吧。我没拿全,时间有点紧。”马苏里拉撒了个小谎。 她是后来实在没心情了。在黑暗的森林里寻宝……还要留意旁边的埃里克……自己心情也一团糟…… 那边的芦笛闻言眉毛又皱了起来,“没拿全?你拿了几个?” “五个……号角、神剑、马鞍、戒指……还有……竖琴?好像是竖琴……” 芦笛的表情明显不是很满意。 一共九个!她才拿了五个!得亏之前还信誓旦旦的。 马苏里拉无力申辩:“加上埃里克的血斧,就有六个了……大部分都齐了,等我明天再悄悄去一趟,那地方很好偷……啊不,很好藏,有人来我也不怕。” 芦笛懒得说什么,嗯了一声,匆匆下线。 “……” 嗯,可能这也是一种疗法吧,这公事公办的态度……马苏里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约定的第二天,马苏里拉和芦笛又通话了。 这次马苏里拉的表情更萎靡了。 “西敏约格……昨天失窃了。”她干干地说。 “你被发现了?” “不是……”当然不是,不然她也不能作为马苏里拉还坐在这里,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对马苏里拉就像承认失败那样难,很难说是不是芦笛故意的。 “不知道是谁……去西敏约格偷东西,动作不是很干净,被巡逻的恩赫里亚发现了……逃走了……我就说那里很好藏……” “哦?原来你们恩赫里亚巡逻的时候真的会做事?我还以为只是闲逛而已。”芦笛讥讽道。 “……”马苏里拉涨红了脸,安慰自己,侧面说明她偷东西的时候还算小心啊! “反正,现在西敏约格,托尔亲自带兵把守,我可能,暂时去不了了。要等风波停息一阵。”马苏里拉摊手,索性破罐破摔。 “可是你确定,到时候东西都还在吗?” 面对芦笛思路清晰的追问,马苏里拉更难启齿了:“我拿走的那些,被清点的时候发现了……据说只丢了五样东西,就是我拿的那些——”她飞快道,“所以我想,剩下的东西都还在吧!”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马苏里拉恬不知耻。 “……” 她想着芦笛估计又要发难一番,却见对方突然很平静地笑了:“没事,那到时候再去拿也可以。反正手头的东西给纳西索斯,到完工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芦笛声音轻柔的很,像微风抚在脸上那样叫人愉悦,“上次那十万金吉利——” 马苏里拉觉得,自己好像再也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大吉姆石项链没有也就罢了,十万金吉利也有去无回。 “嗯,神匠嘛,要价也算正常,我明白的。”她咬着牙忍着心痛。 芦笛:“嗯嗯。” 说完就又下线了。剩下马苏里拉差点一夜没阖眼。 十万金吉利,等于十万脱胎丸……她数着脱胎丸入睡,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罗嘉尔那里打工还债。 那十万还是她赊来的呢。 浑浑噩噩熬过一个上午,中午跟着罗嘉尔一起去恩赫里亚食堂,缠着他包工作餐,罗嘉尔显得很不情愿。 反正马苏里拉经受过几次打击,脸也不想要了,心想要是罗嘉尔找他还钱,自己就先赖着,因此看着罗嘉尔或许有一点点愧疚,脸上笑容愈发甜蜜了。 刚进食堂就发现那个人也在——埃里克,如今是“那个人”。 恩赫里亚所谓“食堂”,提供的食物能够帮助恩赫里亚消耗的魂力尽快恢复,比起口味,更注重功能性。他跟伯格两人坐在一起,面前是简单的面包和酒——可能埃里克本人并不需要,但马苏里拉心里还是闪过一个念头:吃的那么朴素,魂体怎么能好呢! 他面前的东西只吃了一点点,在她和罗嘉尔进门的时候,他似有所感,也看过来。 又两天没见了啊。 马苏里拉连熬了两天的夜,自知脸色一点也不好,反观埃里克,却神采焕发的样子,一看就睡得很好,吃的也很香—— 18. 十六 伯格打官司 [] 埃里克和伯格走了,马苏里拉怅然若失,罗嘉尔哀嚎:“吃不吃饭啊你?” 马苏里拉这时候哪里还有食欲,捡起丰盛的餐盘里一个面包啃着。 罗嘉尔吊儿郎当地,瞅准机会问:“你们俩,怎么了这是?闹矛盾啦?” 马苏里拉有气无力地:“你觉得呢?” 罗嘉尔幸灾乐祸,刺她:“假如我是埃里克,吃饭吃的好好的,突然被你盯上,肯定觉得莫名其妙。你简直不可理喻啊你。” 马苏里拉竟然没有反驳,她也觉得自己最近不太对劲,萎靡嘛——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很正常,但是埃里克一出现就生气的自己……根本无法解释!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灵魂离体久了,出现了一些精神上的异常。或许可以尝试脱敏疗法?埃里克是影响源头,她就不要主动靠上去了…… 说是这样说,罗嘉尔这个万事通在身边,她还是忍不住问:“埃里克说他去做任务噢?” 密密尔泉的任务还没到时候,他哪里来的任务做? 罗嘉尔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果然不出意料,恩赫里亚之间发生了什么新事,他了如指掌,说:“最近……好像是布吉拉提议的吧,”他咽下那口肉,紧接着又塞进一块,“布吉拉说恩赫里亚做任务有勇无谋,效率很低,弗丽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现在所有任务执行中都要配备一个文职。” “文职不要求魂力,只要通过考试就行。埃里克……还挺有两把刷子的,你知道不?” 不,她不知道。可是胡乱点点头。 “那他和伯格……?” “伯格啊,估计是跟定他咯。” “怎么说?” 伯格平时争分夺秒,一小时恨不得拆成两个小时用,是个任务狂人,和埃里克完完全全两类人,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罗嘉尔也不卖关子,原来伯格自从知道了那些积分的作用是拿来晋神的,反而没有从前那么热衷了。他是个死心眼子,即使已经死了,最在乎的还是他在人间的家人——或者现在已经在冥界了。更准确地来说,是他的妻子。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他拎不清,可是我觉得他好深情哦。”罗嘉尔拖长了声音道,虽然仍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然而话里真的有几分感慨的意思。 据说伯格是他眷恋井的常客了……在埃里克和马苏里拉之后——可能是唯一的。这段时间任务赚的钱都拿来观象了,罗嘉尔甚至因此破天荒为他开通了月卡。 ——不过那就是罗嘉尔能给予的全部优惠了,毕竟,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 “所以,他跟着埃里克是因为……?”马苏里拉不解其中意,扫兴地问。 罗嘉尔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哦,总之呢,他现在少做任务了。埃里克,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读了很多书的样子,就被他盯上了。说起来,还是因为高法依格招亲的事,提醒了他恩赫里亚契约里写明了有一百五十年的伴侣权——所以他想让埃里克帮他打官司,听说是把妻子从冥界接来阿斯加德,不然就要解约。” “……打官司?告谁?” 罗嘉尔眯了眯眼:“咱们的甲方,唔,大概是奥丁吧。” “……” “勇士啊。祝他们成功吧。”罗嘉尔边说着,饭也吃完了,拿起手帕,优雅擦嘴。 “你走不走?”他看着马苏里拉,后者魂力充足,一点不饿,手里拿着的面包只象征性地啃了两口——也不像要继续进食的样子。 高法依格正在沉思,罗嘉尔刚才讲的故事,叫她很有感触,甚至有了把她从连续萎靡的境地中抽离出来的奇效。 连埃里克和伯格都敢去打奥丁的官司,她眼前这点小困难,还算得了什么!她瞬间豪情万丈。 精神抖擞,继续追问一番:“他们去哪个任务?是去哪里?或许你知道吗?” 罗嘉尔先是嘀咕:“这我还能知道……”真当他是万能的?然而脑子实在好使,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好像听谁说过一嘴,是中土世界一个小国,好像是叫……诺,诺尔威?” 马苏里拉听了火速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 “……” 之前说好下午继续去工坊打工的,那么就改天再说! 她匆匆离去,罗嘉尔是想拦也不敢拦,只有目送她的背影。 *** 神后所居的雾海之宫。 弗丽嘉的一天非常忙碌,丈夫不在,高法依格现身,西敏约格失窃……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落到她一人头上。 奥丁与光明神霍德依旧在人界徘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弗丽嘉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看深红酒液中的漩涡聚集……又散开,感到有些烦躁。 希芙在她耳边哭,更头疼了。 “母后,您说托尔的心思,是不是还在那个女人身上?这次去密密尔泉,我看就他一人张罗得最积极……” 肯定啊。 弗丽嘉心想,难道你没眼睛?可当面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和颜悦色中带着哄劝的意味:“希芙,托尔自从跟你结婚,就是一心一意,他和高法依格,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发生在你们之前,这一点是没法改变的……” 她感觉自己安慰着别人的同时,灵魂出窍一样,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话完全两样,突然觉得,有什么意思呢? 她自己的丈夫就够她头疼的了,竟然还要去安慰儿子的妻子……简直没道理! “可是……”希芙期期艾艾,听完弗丽嘉的安慰,今天不知第几次“可是”起来。 弗丽嘉失去耐心,突然打断了希芙的话,“所以呢,要离婚吗?” “……”希芙吓住。 弗丽嘉啜饮一口酒液:“老实说,我支持你。” “他明知你还没消气,这个时候不主动陪着你,明显没把你放在心上。”一向慈爱的神后甚至主动开始拱火,“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不知道在你们华纳海姆是什么样,在阿斯加德,离婚不是什么大事。” “……” “最近向我咨询感情问题的,我都是建议离婚的,好孩子。”掌管爱情和婚姻的九界母神弗丽嘉如是说。 “……谢谢母后,我再想想吧。”希芙噎了半响,总算回答。 19. 十七 虎尔之地 [] 埃里克第一次出任务,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个任务本身来的就很突然,听说是去人间诺尔威,又逢布吉拉的提议增加文职的机遇……好像他正想睡觉,就有枕头递上来了。他毫无意外地通过了考试,而伯格,不久前决定与他同进同出,这次也跟了来,他出过好几次任务,自觉可以照顾埃里克,但很难说他俩谁依赖谁更多。 埃里克对伯格表现出来的依赖简单概括:从不安到习惯。真的要为此状告奥丁吗?他发现自己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奥丁在神界的地位至高无上,过去从没听说过类似的案例……不然还是现实点,先从温和点的抗议开始吧。 每个任务要求不同,这次下界,他们每人领一匹神马皮诺斯,如果不是因为到了中土世界还有不远的路途要赶,就是因为需要他们这些恩赫里亚撑场,侧面说明这次任务要么轻松,要么体面。伯格想起上次自己在亚尔夫海姆,为了等待目标矮妖在沼泽里闭气等了一天一夜……唉,不提也罢。 托尔带队,已经先往中土世界去了,恩赫里亚们没有主神的神力,带着皮诺斯,只能坐传统的飞船去人间与托尔汇合。 主神不在,一队恩赫里亚无比放松,上了船之后,将皮诺斯安置好,就无所事事,整体来说……很像一次春游。 来时坐灵车黑布遮住窗户的遗憾,在这次得到了圆满。飞船之上全无遮挡,仰头便见开阔的天空,在舢舨上随时伸手便能触摸星云。船只看似缓慢的下降,其实速度比想象中快的多。太阳女神的马车和飞船同时起步,已经被甩在后面(当然跟她本来就要兜圈子也有关系)。 伯格担心埃里克会像来时那样出状况,一直默默关注着后者,然而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埃里克这次再闭上眼,感受到的不再是虚弱。好像有另一双眼睛在暗下来的眼前睁开,通过那双眼睛,他能看到身边周围汹涌的魂力乱流,来自身边的恩赫里亚们的魂体深处,就像第一次看见风——那些或许就是曾经搅扰过他的东西,如今已经不足为惧。 是什么改变了呢? 他明白的,是那个神秘的梦。 他在梦里的灰岩前孜孜不倦地看着那本大书,随之知识增长,魂力上升,灵体也愈发稳定。 他其实应该担心一下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如果他关心的话。 可是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极端的漠然带来极端的务实。给他什么,他就受着。如果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收走,他预见了,也并无所谓。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吗?他又在想。他希望这次去诺尔威能够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还在想马苏里拉呢?”伯格见他不语,误会他心情低落。 “……”本来是不想的。谢谢提醒。 有些话看来伯格从食堂那会就开始憋了:“你们俩不是很要好吗?怎么突然……也别怪我多嘴,实在是……我自己亲身经历,奉劝你们不要留下遗憾啊。” 伯格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他此刻的表情很像一个知心老大哥。 埃里克苦笑:“我们不是……” 伯格一脸:不信。 埃里克只有说:“我和你一样,在人间也有妻子。” “只是我现在忘记了。” 这句话对伯格来说无异于一记绝杀,他果然收声,尴尬地挠挠头:“啊,那是该好好想想……” 琢磨了一下,又想到什么:“啊,那不正好,到时候咱们有两个人……说不定还有更多……联名上书!说不定胜算还能更大!” 说到这里,一张坚毅的脸从脖子到脸激动地都涨红了。 埃里克不想扫他的兴,只是笑笑。 不过,他和马苏里拉,外人都默认是一对吗……他有点出神。 他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叫“莉拉”的妻子。那意味着什么,他此刻没有记忆,尚且没有定论。 试图通过这个名字唤醒某些记忆,脑海中却只出现了……马苏里拉的脸。该死的。 接下来一路无话。除了飞船每到一个世界,伯格都会主动报告,终于——“到中土世界了。”重返故乡,他仿佛满足地叹息一样。埃里克听了觉得很羡慕。 飞船降落在罗京海上,四面极目都见不到一点陆地的征兆,同样没有半点船只和人迹。他们一行人先把皮诺斯们放下去,怒涛在下,不妨碍皮诺斯如履平地。他们整理着装,挨个下船,跨上皮诺斯,一支井然有序威风凛凛的恩赫里亚军队于是在海上亮相。 罗京海位于中土世界西北部,诺尔威就是环海无数小国中的一个。 关于附近的历史和地理,埃里克早就记诵在心,甚至根据此时启明星的的相对位置,他知道哪个方向可以去往诺尔威……可是他不能。此刻勒紧缰绳,跟着大部队走上另一条道路。 皮诺斯们载着恩赫里亚们在海上驰骋着,它的步伐就像军队一样整齐单调,动作,乃至发出的声音都如出一辙。 埃里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这在书中读到过的神兽的深色鬃毛,所有皮诺斯都发出低低的欢快的嘶叫——其实不能说“皮诺斯们”,世间只有一个皮诺斯,只是这种神兽可以化出无数分身,它因为一朝败给奥丁,自愿在阿斯加德受神族驱使。 他们一人一骑迅捷如风,奈何罗京海也十分广阔,远方看到陆地之时,天将破白——太阳女神驾着马车赶来了。光明降临,这队恩赫里亚也在黑暗中显形,他们身穿黑盔黑甲,驾着影子一样的皮诺斯,手中还有各式武器,说是神的使者,可看着实在有够可怖。 踏上陆地,又骑行一阵,便见到了田间屋舍,远处丘陵山头点点绿意。 他们的目的地准确来说并非诺尔威,而是附近一处名叫“虎尔之地”的所在。这里旧时是残暴的虎尔人聚居的地方,虎尔人以海盗为生,在海上臭名昭著,后来有赖诺尔威十四代王——也就是埃里克多年征战,总算荡平此地,赶走了虎尔人。然而这块地并未顺理成章被纳入诺尔威的版图,仍然保留了“虎尔之地”的名字和无主传统,有诺尔威的威名在外,附近的其他国家也不敢贸然打这块土地的主意,久而久之,这里聚集起了不少游民——而且不止是人类。 一路上,埃里克一行人看到了与人间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景象,路过此地的建筑——尖顶的和圆顶的,树做的和石头堆的,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各种颜色……挤在一处,毫无规律可言。多看一眼都嫌眼睛痛。 他们路过一户人家,门户里的灯亮了,等他们走远,又自动熄灭。 望见的树上建的屋子本来就够奇怪了,那屋子的露台上还堆了一个晶莹的雪人——要知道春天已经来了,可那树屋附近还是白雪皑皑。 ……许多迹象都表明着,这里有魔法的存在。 那是精灵,还是巨人呢? ——答案是两者都有。 伯格此时无比庆幸埃里克在他身边,可以为他解惑,埃里克心里也正惊讶着,不妨碍回答伯格有关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图腾的含义:“左边的,是冰霜精灵的象征,右边是烈火精灵。——没错,那个是冰霜巨人,剩下那个……是的,没错,那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伯格因为做任务的缘故,亚尔夫海姆和约顿海姆——两处分别是精灵和巨人的居所——都是涉足过的,然而冰霜和烈火两种属性,却从未听闻。带队的主神不会浪费自己时间向恩赫里亚们解释,埃里克却不一样。 “传说世界之树是从冰霜和烈火中长出的,创世巨人从最下两层——重霜之地和重火之地走出,慢慢才繁衍出 20. 十八 女巫显灵了 [] 实话实说,托尔在看见那队恩赫里亚朝他不管不顾地冲来的时候,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多半是皮诺斯那家伙……分身太多,不听指挥,只有找到它的真身,才能达到目的。 他承认他很恶劣,抱着看笑话的态度,也不出言提醒……谁知这些恩赫里亚自己反应过来了!反累得他……呸,呸!一嘴土。 好在他的恶劣里没什么真的坏心思,虽然反受其害,伤了面子,也没有进一步的迁怒。 他骑在雷神的专属坐骑拉扎斯身上,那是一头头上长角,面目凶恶的神兽,矮壮的身材一看就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问题是它比皮诺斯低一头,不,低很多——导致即使身材高大雄伟的雷神殿下在他们面前也显得矮了一节——反正毫无主神气势可言吧。 埃里克慢慢地从皮诺斯身上下来,伯格也跟着。掉到地上的恩赫里亚晕头转向了片刻,隔一会才重新列好队。 皮诺斯见没它的事了,也收回分身,恩赫里亚觉得眼前一花,只剩一只皮诺斯——是它的本体,他很嫌弃拉扎斯的样子,踱步去远一点的林子里找东西吃去了。 为首的那个名叫“米秋”的恩赫里亚,见人都到齐了,于是才向主神汇报。埃里克看见他背上背了一把弓,应当是他的魂钥。 “雷神殿下,在此恩赫里亚共十一名,听候您的差遣!” 托尔咂咂嘴:“十一名?这么多?” “……” “啊,之前是布吉拉组织的这个任务,他嘛……嗯,理解了。”当着恩赫里亚的面,雷神公然轻蔑诗神的能力一样。 托尔是公认的阿斯加德——乃至九大世界最强战神,绝对的力量面前,就是诗神在现场,听了这话也没有反驳的余地,更何况是恩赫里亚们了。 他们连带着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来的时候还意气风发充满期待……突然梦醒,如果还是诗神带队,说不定还能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可要是雷神托尔……谁指望谁还不一定呢! 等等……雷神的意思是说,这个任务原本是诗神的?现在还兴抢任务……什么的吗?为什么?恩赫里亚们心中很难不任由思绪驰骋…… 他们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这个任务究竟是做什么的!任务内容,一句话:听从主神的指挥——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 托尔看起来也很为难,他显然看不上这些恩赫里亚,可是又不能这个时候叫他们回去,想了想,开口:”我知道有什么活儿给你们干了……“ 一小时后。 这队恩赫里亚散落在树林里,各有分工,伯格被分配了用他的大剑砍树,埃里克则和米秋一起走入森林深处。 工作内容是驱赶地精。 米秋换上一种特制的麻痹箭矢,自然,箭无虚发。很难断言他是出于好心还是郁闷,不止地精,活的走兽,只要在他射程范围,也一并射中。埃里克就在周围跟着捡——昏倒的地精、野兽,还有米秋的箭。 过会要把这些活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因为这附近要被烧掉了。托尔派给他们的活:在此地建造布吉拉的葡萄园。 他们脱下来时的战甲,换上人间的衣服,方便干活,也更像农民了,回想来时威风凛凛—— ”噢!“米秋忍不住掩面,越想越沮丧,“烦死了!” 埃里克默默地拾起脚边昏过去的野兔,拔箭,一气呵成。 “你说如果早知道是来干农活,何必还派皮诺斯给我们?”期望越大,失望越深。 埃里克置身事外地分析:“我猜,是布吉拉写任务要求的时候,把‘皮若斯’写成了‘皮诺斯’,导致了误会。”怕米秋不解,“‘皮若斯’是神界‘铁锹’的意思。” “……” 这个词在神界可是相当的生僻,估计也不能怪布吉拉……呵,不怪他怪谁?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布吉拉几百年前赢得神界诗歌朗诵大赛(诗神,嗯?),奖品是奥丁的一个愿望。他在近期才想明白了要什么——喝腻了阿斯加德的葡萄酒,他突发奇想,想在人间建造一个葡萄园自己酿酒喝,恩赫里亚们代表奥丁将帮助实现这个愿望。 然而托尔临时有事要去虎尔之地,怕希芙不高兴,所以把这个任务截胡了,承诺也将完成布吉拉的要求,布吉拉这才松口。 其实以托尔的神力,在森林里开辟出一片地种葡萄,也就是一个响指降下天火的事儿,不过既然来了这么多恩赫里亚……想想还是叫他们干活吧。 他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转眼骑着拉扎斯消失于人前。 做这种费力气的活,对于恩赫里亚倒也不为难,不过就是让人感觉特别的憋屈。 米秋俨然成了他们一伙人的首领,知道埃里克担的文职魂力不高,于是将他和自己安排在一起,方便照顾他。 “看你的样子,第一次出来做任务吧?”任谁看到埃里克年轻的俊脸,都忍不住拿出过来人的语气。 埃里克没有否认也没有答应,把手中收集的一把箭递给他。 米秋接过,有些话可能也不是想对埃里克说,只是他早就想那么说:“今后做多了你就知道了,我们说是神族的预备军,其实就是他们的家仆!杂碎的事情多了去了,今后沮丧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或许真的只有等到诸神黄昏那天,主神们才能看到咱们的价值?” 埃里克仍旧不语,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这就是事实。不管生前他们功勋如何,来到阿斯加德,他们就是神的仆人。人和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接受了,渴望以此晋神;有些人不接受,在阿斯加德挥霍光阴;还有中间一种,尚存希望又被一次次打击——米秋就是这种人。 米秋也不奢望他能说出什么,神色有些黯然,把箭放回背上的箭筒里,埃里克忽见什么光亮一闪。 “你的箭……”那是魂力? 米秋随意往背上看了一眼,以为是他看上了自己的箭:“我临走随便买的,马苏里拉把戏铺出品——还挺趁手。” 周围什么活物都没了,米秋也有点破罐破摔的心态,说:“走吧。” 埃里克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如果他没看错,那箭上真的附有魂力……竟然可以那样吗。 他们回到一开始出发的地方,伯格等人带着大兵器都留在那里,不多时,已经将周围的巨树砍的七七八八,表情与其说是疲惫……不如说是跟米秋此前一样的灰心。 他们是最后回来的。 “好了,”米秋面露笑容,声音振奋,“差不多了,我来点火,估计要烧个一天左右。明天,明天,我们种葡萄。” “任务总共三天时间。还是很轻松的。”他说,“反正雷神殿下没说什么,我想,我们可以休息了。安营,待命!” 他是一个很好的领袖,因为他的话,低落的士气回升了一点。很快,这片未来的葡萄园所在的土地上就生起火来,地上残留的树根被烧的噼啪作响。等到明天,大火夷平这片区域,肥沃的土地上将会孕育出一片丰美的果园…… 一点点农活,就当出来玩了,这样想也很有趣啊!众人这么苦哈哈地安慰自己。 他们在附近设下结界,作为此次的营地,一般来说,恩赫里亚会从随身携带的魂灯中取出帐篷扎营——不过如今世道变了,不知谁第一个开磕脱胎丸,转眼消失在魂灯里。 魂灯里自带一个空间,与他们在阿斯加德时无异,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又轻松惬意,比之前哼哧哼哧钉帐篷还要受风餐露宿之苦要好上太多。 米秋此时摇身一变——从魂灯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开摆! 摆摊的那个摆。他扛着画着马苏里拉把戏铺的商标的旗子,开始叫卖:“独家渠道,正品经销,脱胎丸出售,两金吉利一颗,先到先得!” 埃里克和伯格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助。 埃里克回忆起不久前,所以那个时候……米秋是在推销? 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使用脱胎丸,要么自备,要么花费两个金吉利购入,免去受□□之苦。变为灵体后,有人直接回魂灯睡觉,也有飘然而去,到附近观光的选择。反正魂灯在这里,也不怕走丢。 埃里克和伯格,他俩就不一样了……凑在一起都不够一个金吉利。 伯格其实也是心动的,看着埃里克:“马苏里拉……这么好的东西不给你点儿?” 埃里克 21. 十九 重返诺尔威 [] 托尔对高法依格的心思,自从那天的欢迎晚宴之后,已经成为恩赫里亚们的常识,根据罗嘉尔所说,计划把这条写进下一版《必读指南》里——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因此伯格这样问埃里克的时候,自己已经信了七八分。然而埃里克心里想的是:刚才第一眼路过这个祭坛的时候,大家就默认了不是吗…… 听其他人奔走相告时的只言片语,埃里克和伯格才知,祭坛的传统,当许愿瓶里的琥珀石累计到够雾尼喝到水的时候,高法依格将会出现,满足村子里推举出来的一个幸运儿的愿望——过去至今,从未失约过。 ——虽然在虎尔之地有记载的期间,包括这次出现的,也不过是和上次在阿斯加德时一样的,黑纱蒙面的白袍女巫的幻影。 当那个身影真的逐渐在半空中凝现,埃里克明显感觉身边人的呼吸急促了。 可怜的伯格,估计又想到了上次被同样的景象支撑的恐惧。只能庆幸胡连此时不在,伯格还要分心关注着周围——托尔会不会来? 随着高法依格的现身,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他们赶紧离远一点。 埃里克难得对传说中的女巫产生了好奇心,远远看着。这次的高法依格,似乎跟上次在阿斯加德的有些不一样,具体有哪里不一样?他也不是很说的上来,可能……没那么疯? 幻影十分稳重,甚至有点冷淡,被欢乐的人群包围着,似有所感,目光越过重重障碍,朝埃里克这边看了一眼。 *** 大概跟埃里克和伯格偶遇“高法依格”差不多的时间,马苏里拉——也就是真正的高法依格,正在诺尔威王廷。 她听了罗嘉尔的话匆匆下界,想到诺尔威,下意识直冲王廷,果不其然扑了个空。 王廷和她记忆中没什么区别,她本来想走——又改变了主意。 她路过从前的寝宫,她与埃里克曾在这里居住过很多年……庭院里的香桃木,好像比记忆里又长高了点,树冠繁茂如云,枝上结了小小的骨朵还未开花——又是一年春天了啊。 她记得从前和埃里克吵架,她不想理他,就骑到树上去藏起来。她每次都忘藏起树下的鞋子(或许也有一点故意的成分),所以把埃里克引来了。 他在树下等着,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含笑的声音:“下来吧。” “我接着你。” 她凭心情选择什么时候往下跳,一点征兆也不给。心里想:他要是接不住就死定了! 但是埃里克每次都接得住,将她抱个满怀。 …… 女巫一时想不到那个词——物是人非,形容她如今的心情,或许是准确的。她偏偏头,把此刻分辨不住的一些情绪赶出脑海,什么都阻挡不住她的脚步,她准备回阿斯加德了。然而就在此刻,口袋里的吊坠盒发出了震动。 竟然是芦笛主动联系她? 马苏里拉有些狐疑,有些惊讶地打开吊坠盒,芦笛的影像带着十万火急跳了出来——幸好这附近此时无人经过。 马苏里拉想了想,就近跳上香桃木,藏在树荫里和芦笛讲话。 “你在哪?”芦笛劈头盖脸的一句。 “诺尔威,怎么?” 只见芦笛一身巫师装扮,穿着她的旧袍子,还戴了遮脸的黑纱,不过这时掀到两边,脸上是严肃凝重的表情。 “你怎么穿成这样?”马苏里拉才不看脸色,单纯觉得芦笛这样子跟她很不搭,有点揶揄的语气。 芦笛心想,还不是因为你。 真正的高法依格上阿斯加德当恩赫里亚去了,维护九大世界各个祭坛的责任,在她临走前落到了芦笛身上。每当“雾尼喝水”的神迹出现,她假扮成高法依格的样子,奔走于各个祭坛救火。 刚才在虎尔祭坛出现的“高法依格”,自然就是芦笛扮演的。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直到她发现—— “你知道血斧王的血斧现在在哪里吗?”不理会马苏里拉前一句话,芦笛直接说重点。 “啊,不是在你那里吗?”马苏里拉愣愣的。 “没有哦,”芦笛轻声说,“我还以为在你那里。” 马苏里拉疑惑地蹙起眉,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哦!是放在王廷里,我忘了取走。还以为转交给你了。” “……” “怎么了?” 在今天之前,她们都不曾就这件事情真正通气过,都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毕竟埃里克的血斧,在眼皮底下那么多年,还能丢了不成? “如果不是丢了——”芦笛阴阳怪气,“就是多了一把。如果是后者,祝贺你。我正在虎尔之地,听说这里也有一把血斧——我从今天实现愿望的幸运儿、一只快老死的精灵那里听来的。” “你在诺尔威,正好,不如问问那里的王,或许他知道是怎么回事。”芦笛轻柔的语气蕴含着危险,“要是真丢了血斧,也不知道咱们还能做成什么事,我想也不要折腾了,就此别过吧。” 芦笛轻描淡写的话语,炸的马苏里拉脑子嗡嗡的。 “……我一会再打给你。”马苏里拉深吸一口气,最后说。这次是她先关上吊坠盒,下一秒从树上跳下,朝记忆里的国王宫殿而去,目标——诺尔威现今的王。 诺尔威如今的国王是第十五代萨尔托维,名字叫默里奇。他是埃里克的弟弟——当然,他们并未留下子嗣。 恩赫里亚每二十五年一届,在两届之间去世的人类英雄,只能等待。埃里克是在十年前去世的,默里奇在他去世后即位,在位也不过十年。 他今年六十七岁,他也很衰老了,马苏里拉旁若无人进入宫殿时,他正在王座上打盹,手里握着的酒杯,即将脱手,红葡萄酒已经有几滴洒到雪白的地毯上。 他看上去不像什么明君的样子……首先,是白天,他在大殿里喝酒。马苏里拉慢慢走近,闻见空气里粉红胡椒的香味,皱了皱眉,大厅里,分别有带着铃铛跳舞的美姬和跪地劝谏的忠臣——他们都没有看见马苏里拉,突然想到什么要紧的急事一样,在恍惚的表情中匆匆退场。 音乐停了,默里奇反而惊醒,嘴里喃喃:“别停啊。谁让你们停的……” 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突然失声,目光发直。 马苏里拉心想,他年纪也大了,不会被她吓得直接归西吧? 她沉声表明身份:“是我。” “我知道是你。”默里奇苍老的脸上眉开眼笑,还红润起来,“莉拉。”叫了她在人间的名字。 马苏里拉挠挠头,总是有点奇怪,她如今的面貌其实和还是莉拉时天差地别,天知道默里奇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有话问你。”她清清嗓子。 默里奇一改之前的颓废之态,从层层软枕的坐榻上直起身子:“什么事?” 他就知道他能等来她!他这十年来,把埃里克留下来的诺尔威治理的——可烂透啦! 其实他也没什么能做的,他尽可以什么都不做。埃里克留下的政治老本,可预见的未来里够他吃到死。高法依格保佑这片土地风调雨顺,没有意外,诺尔威将会一直富庶下去。他想着一定要做些什么,他想到了战争。 如果后人评论起他的政绩,诺尔威十五代王骄奢淫逸,贪图享受——这也倒罢了,在他登基后不久,便公开反对高法依格,禁止国内供奉高法依格的祭坛,随后以反高法依格的神圣战争为由,时不时出兵骚扰周围信奉高法依格的国家和地区。虎尔之地,首当其冲,如今已经上了诺尔威的黑名单,国王有命令,最多十年——今年已经是第十年——那就到他死之前!一定要将虎尔之地上的住民全部撵走,这块无主之地的历史将在他这代终结。 诺尔威自建国来,高法依格的信仰几乎成了国教,国王一朝失心疯唱起反调,自然在王廷与民间都招致无数反对和骂声,但是默里奇一概不理会,这点倒是和之前的十四代王很像。不同的是,后者是铁血,前者嘛,顶多算是绝望的作秀,况且实在无能,否则以血斧王留下的军队,打个虎尔之地,怎还会节节败退? 默里奇一直在等,她和死亡,谁会先来?命运似乎是眷顾他的——他把她等来了。 他似乎对于马苏里拉的反应,还颇有期待。浑浊的目光落在马苏里拉身上,有几分贪婪,就和传闻中的昏庸国王一模一样。 马苏里拉但还算心平气和:“我让你保管的血斧呢?现在在哪里?” 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默里奇反而有点失望:“哦,那个啊——” “可能在王廷里,也可能在其他地方——我也不太清楚。”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 “东西不在王廷吗?” “哪一把?哦,在啊。” 难道说…… “怎么又听说在虎尔之地?” “哦,你说那把啊。” 悠然的语气叫马苏里拉头上青筋直跳,她怀疑他是不是老了耳背?还是脑子太慢了? 如果她理解他的话没有错……血斧怎么成了两把? “……哪一把是真的?”她耐着性子问,抱着一丝希望:“还在王廷里,对吧!” “哦,你说真的啊,”默里奇回答道,“可能在王廷,可能在虎尔之 22. 二十 真假血斧 [] 女巫绝不会轻易地沮丧!调整好心情,马苏里拉说:“没事。” “我去虎尔之地,再看看那把,肯定就知道了。” 默里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女巫的宽容有种一视同仁的神性。 “要是那把也是假的呢?”默里奇不信邪,又问。好像硬要把女巫的坏脾气顶撞出来似的。 “说明剩下那把就是真的了呗。”她回答得很轻松,虽然…… “我说,当年你们就没想着在做好的血斧上做个记号什么的?也方便追踪啊。”她说,仍然怀抱着一丝丝希望。 对啊!记号,这么简单,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呵呵。 “没有哦。”默里奇大概知道她要走了,感到困了,打了个哈欠。 好吧。最坏的情况,假如真正的血斧是失窃的那把……九大世界,她高法依格……嗯,在此许愿它至少还在中土世界。 不然剩下十年她什么都不要干了,一直找着吧。 头疼啊。 马苏里拉心情沉重,接着要去虎尔之地,于是跟默里奇告别:“我要走了。” “嗯。” “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她好歹关心了他下,他们身处离默里奇的寝殿有一段距离了。 被着重提醒了自己的衰老,默里奇气的翻白眼,并不回答,只是哼哼两声。 “你保重身体哦。”是告别的语气。 默里奇心里涌上凄凉。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垂眼看向其他方向,等着。 对面再无声音回应,他想女巫大概已经走了。悠悠叹一口气,转过头去。 可女巫竟然还在。 马苏里拉在思考怎么开口,她再怎么迟钝,大概也感觉到,这次应该是她和默里奇最后一次见面了,在他活着的时候。 默里奇看着她,浑浊的眼中迸发出光亮,女巫有一刻也觉得难以直视。 “默里奇,谢谢你。”她想了想,说,“不过有时候我们还是不要把事情搞的太复杂了。” 她想表达安慰,回忆着埃里克曾经启发过她的体谅他人的样子,不过效果嘛……也就那样。 默里奇别开眼去,说:“谢我什么。血斧是假的,诺尔威也被我弄的一团糟……” 他话没说完——女巫有些笨拙地把手放在他肩头上。他因为衰老矮了很多,她平伸着手,一下就碰到了。 她说:“我懂,默里奇。我也替虎尔之地感谢你。” 她言尽于此。默里奇感到从女巫接触他身体的那一部分,逐渐涌入一种崭新的温暖的生命力,宛如神赐,或许是女巫给他的额外报酬。 ……虽然他想要的不是那个。 如果他还有寿命,在下一次死亡到来之前,他还能等来她吗? 这次女巫真的走了。他抬起头,唯有王廷的庭院寂寞。 *** 芦笛此时身处距离虎尔之地千里之外、中土世界与约顿海姆交界处,某个黑森林里的一处洞府里——她和马苏里拉的根据地。 她现在很焦躁,思考自己要不要用真身赶去虎尔之地,取决于马苏里拉承诺一会打给她时会说什么。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投影(幻影的那个影)到虎尔祭坛,按照惯例,需要满足当地推选出的一个幸运儿的愿望。 人群中小声商量着:“……要不还是给索姆吧,病的那么重了……” 虎尔之地的居民之间很快达成共识,把高法依格的愿望留给最需要的人,老索姆于是从村子的西边被人用担架抬了过来。 他是一个精灵,不是生病,只是很老很老了,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样子。 芦笛有点心不在焉,自从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似乎是血斧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和另一个人走远了——她也被虎尔之地的祭司提醒,回过神来。 “请女巫大人聆听索姆的愿望,降恩于吾等!” 芦笛看着担架上白发苍苍的精灵——他看着比纳西索斯还要老,生命只在他身边短暂驻足一刻,因为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太小,中间连着两个人帮忙传话,才经由祭司之口转告于她。 她当时心想,假如那愿望是叫他多活些日子,她这个冒牌货可怎么办才好?那种程度,得高法依格亲自出马…… 她回忆到这里,一旁的吊坠盒震动起来,马苏里拉果然打来了。 “如何?” 马苏里拉把默里奇复刻血斧的事情说了,芦笛听了皱起眉头。 “诺尔威里那把,我看过了,是假的。”马苏里拉说,“我现在赶去虎尔之地,”她有点害怕芦笛的反应,顿了一下,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到时咱们就能知道了。” 情况严峻,芦笛倒没有如往常一般冷言冷语,想了想:“那我也去。” 谁知马苏里拉说:“不行。托尔也在这附近,我感觉到了。” “托尔?”芦笛一惊,“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现在也还不知道呢。”马苏里拉苦笑,忍不住嘴贱,又讲了个笑话,“总不能也是因为那把血斧来的吧?” 芦笛没有笑,想到托尔……她想到一些事情,脸色有些发白,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 马苏里拉趁机说:“你不用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在那边也好,可以探听一下第三把血斧的下落,咱们双线作战,是吧?” “……” 她说的没毛病,只是芦笛心想,你可念着点好吧!这还没出发呢,就已经在预想最差的情况了,这可不像从前的女巫。 ……还有话里隐隐透出的安慰,芦笛感觉很陌生,她什么时候学来的?细想她们的分别,大概就是她在诺尔威那几十年,还有就是孤身去阿斯加德……于是不得不提到那一个人。 对于马苏里拉的安排,芦笛权当默认了,心里还因为马苏里拉的体贴感觉怪怪的,说起话来也不免软化了些:“那你一个人小心一点,”停一下,还是告诉了她,“顺带一提,血斧王也来了——如果我今天没有看错的的话。” “啊,好的,我知道了。”马苏里拉连连点头。 两个人难得没有唇枪舌剑(或者是芦笛单方面的)的一次通话,互相酷酷地道别结束,有始有终的。 芦笛下线,马苏里拉飞快关上吊坠盒,长长呼出一口气……吓死她了啊!! 本来一切都还好,直到芦笛提到埃里克的时候,她差点没能管理住自己的表情。 芦笛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估计是真假血斧的冲击实在太大,导致她没能立马联想到埃里克、血斧,自己突然出现在诺尔威——之间的联系。 她已经决定试着帮埃里克恢复魂钥了,这个想法在这段时间越来越清晰。 要是芦笛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死她。也不知道还可以瞒多久…… 算了,复杂的事情想了头痛,女巫从心底里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很不明智——但她又不是奥丁!况且不明智的事情她做的还少吗? 从遇到埃里克的那一刻起,本来就是一错再错。 去虎尔之地的路上,想到很快又要见到他,马苏里拉哼起了记忆中诺尔威的情歌,还浑然不觉。 日出日落, 不从阿斯加德,从你的眼帘; 星月交替, 我的帆儿滑向罗京海,向你的眼中。 …… 唱的正高兴,突然收到芦笛的一条信息,马苏里拉的心里陡 23. 二十一 巨人大疤头 [] 大疤头住在远离村庄一些的山坡上,建了一个大石堡住下,附近地势开阔,只有他一家。 在远处看并不觉得,凑近了,要感叹这石堡其实也颇为雄伟,如果放在山下的平原,估计能称得上虎尔之地第一高楼,怪不得是巨人居住的地方。 据说大疤头也是虎尔块头最大,力量最强的巨人……他与诺尔威勾结,如果是真,那是天要亡他虎尔啊! 赶来的居民们都没进一步想过,诺尔威与虎尔敌对,为何要送来珍贵的血斧?这样的疑问只划过脑海一瞬——反正是诺尔威的阴谋!大疤头是虎尔的叛徒,欠他们一个解释! 大疤头的石堡外,众人群情激愤,然而石堡的主人,此时还没有起床,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太阳女神在天空逡巡,一路洒下热烈的日光。 “谁去叫醒他?” 每个人都抒发过自己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可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要不我们在门口喊他?怎么也没有个门铃什么的,真是……” “巨人睡得很死的,而且据说一般起床气都好大,要是暴走的话……你们谁能打的过大疤头啊?” “……” 沉默了一阵,众人又七嘴八舌说起来。激动的情绪如何也比不过阳光毒辣,很快就被烤蔫了似的。 “我想起来,我蒸锅上还蒸着东西……” “花园里正种着魔药呢,就跑过来了,得赶紧回去了,那玩意儿长腿,别一不留神跑了。” “……我也要回去了。” 连原因都懒得说了。居民们达成共识一样,又转身回村子里,随风传来他们的话语。 “嗯,等他醒了,晚上再来吧。” “要我说其实也没啥,大疤头平时挺好一人,也不会做那种坏事。” “也有可能是老索姆一开始就看错了!” “就算是真的,凭现在的诺尔威,咱们还有女巫大人的保佑,根本不足为惧。” …… 转眼风向骤变。居民们一窝蜂来,一窝蜂走,不察大石头后面,还藏了三个人。 托尔至今不明情况,不过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他找对了地方,眼前这个石堡里,住着他要找的巨人大疤头,大疤头的手里有血斧。 说起来,他寻找血斧,还是因为奥丁的嘱托。奥丁从不久前突然对古玩感兴趣,有几位他认识的神匠,他正在搜集他们的作品。这把血斧,就是其中一位精灵神匠的杰作,奥丁自己抽不开身,所以前不久将此事委任给了托尔,叫他没事时下界一趟取回。 也是托尔最近想躲着希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才有了后来抢布吉拉任务的种种。 “雷神殿下……呃,日安?”伯格率先打破了沉默。 托尔看着他们两个,先是惊讶,然后狐疑,眼前这两个农民一样的男人—— “我们是,呃,恩赫里亚。”伯格鼓起勇气,表明身份,“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就想着下来村子里转转,遇上了高法依格……呃,好多事,没想到会遇见雷神殿下。” 伯格说着,他频频看向埃里克,但后者没有接过话头的意思,他就由着自己的想法说了。提到高法依格,他先是觉得在托尔面前有点不好,所以赶紧止住,又转念一想,假如提到高法依格祭坛,说不定能吸引托尔转身去村里——也就能将他俩从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去了。 虽说他们任务闲暇出来闲逛,光明正大,雷神也不能说他们什么,不过,人家毕竟是主神,伯格此刻,大概就是佃农偶遇地主的心情。 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来此的目的。当然。 托尔听说他们是恩赫里亚,戒备的目光放下些许,又有点小小的失望——被恩赫里亚认出,和被普通人族认出,带来的成就感是完全不同的。接着又听到高法依格,他果然问:“高法依格来了?” 伯格一见有戏,心里那些小九九,说起来不免添油加醋:“是啊,村子里高法依格祭坛今日显灵了,就和那天在阿斯加德见到的一样……虽然同是幻影,但是感觉比那天还要真实,也不知道女巫大人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呢……” 谁知托尔并不上当。只听见了那句也是幻影,就失去了兴趣。 尴尬。又一次面面相觑。托尔和伯格心里都想:他怎么还不走呢? 伯格和埃里克一路跟来,显然是因为血斧了。埃里克很确定,那就是自己丢失的魂钥,这样轻易有了线索,当然没有放手的理由,伯格早就是为兄弟赴汤蹈火的觉悟。他们却是不知道托尔来这里的目的。 托尔本来就对自己此行的目标不大认同,如果不是奥丁的要求,一把破破旧旧的血斧,他才看不上眼,在恩赫里亚面前,身为高贵的主神,这样的任务内容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他张了张口,本来想命令眼前两人回去,突然改变了主意。 清清嗓,“既然遇上了,你们两人又在这,那就帮这里的居民一个忙,把里面那个巨人叫出来吧。” 伯格眼睛一亮。几乎是马上答道:“遵命!”什么疑虑都抛之脑后。 没办法,这个要求对于崇尚英雄主义的恩赫里亚实在是太过诱人了。刚才居民们说的,他可都听到了。巨人起床气,现在叫他起来,不就等于要和巨人打一架? 这个大疤头据说是这里最强大的巨人!伯格想到,便有点热血沸腾,虽然他也没有一定的把握他一定能赢,可是还有托尔在旁边呢! 好吧……他回身一瞥,托尔踱步到几步远的地方,显然一副准备袖手旁观的样子,还有埃里克……他竟然也走远了! 埃里克的背影无疑将伯格刺伤,虽说他本来也没想过会让柔弱的埃里克迎敌,可是…… 伯格,铁汉幽怨的目光跟着埃里克走开两步远,见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也下定了决心,转回面向石堡的大门,却听见背后埃里克温和的声音:“怎么不过来?” 伯格犹豫了一下,朝他的方向走去。 埃里克人站在半山坡的树荫下,问伯格:“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叫醒大 24. 二十二 女巫秘境 [] 三个人急切地把注意力转到刚起床的巨人身上。托尔趁剩下两人不察觉,离开两步,站的更远一点。 不光是埃里克,这也是伯格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巨人,大疤头的个子,看着足有两个伯格那样高,也不知道在巨人的标准里,这算是什么水平。无法忽略的体型差令人望而生畏,伯格有些庆幸他没有采取蛮干的方式——以自己现在未经过充分实践的恩赫里亚的战力,能不能打赢,还真不一定。 除了体型的差异十分直观,光看大疤头的样子,其实和人类、精灵、神族都没什么两样,青年样子,也不知道具体的年纪。穿着一身讲究的条纹成套睡衣,在门口张望了一会,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巨人小吃车,有点失望,但是香味一直还在,他又找了找,目光放低一些,于是看到了埃里克三人。 “你们……是找我吗?”他见他们也正看着他,很有自觉地问。没办法,这附近只有他这一户,主动开口,则是因为烤兔看起来着实诱人。 埃里克先看了眼托尔,才开口道:“你好,大疤头是吗?我叫埃里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伯格和……胡连。我们确实是有话想问您。” 大疤头说:“请讲。” 人们总是容易被外表迷惑,实际上,巨人是智慧又和平的种族,他们寿命极长,身体里流着和远古上神一样的血脉,不过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人类世界里,所以在传说中经常与残暴的巨怪混淆,就像矮人和矮妖那样。 “是这样子,在您睡觉的时候,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估计之后,会有人跟您具体讲解发生了什么……不打扰您的睡觉时间,我先不再赘述了,只是想问,诺尔威的血斧,现在是在您那里吗?” 大疤头先上下看了看他们,目光里多了一丝戒备:“你们不是村里的人吧?” 伯格听这话有点紧张,很像宣战的前奏,想要站出来挡在埃里克面前,不过被埃里克拦住了。埃里克没有遮掩的意思,诚实道:“没错。” 大疤头很平静,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唉,我就知道,那把血斧会给我带来麻烦的。我没想着瞒太久,但也没想到这么快。” 这话等于默认了老索姆所说。 “您放心,我们只是想知道血斧在哪里,很快就走,”埃里克说,“我想,您或许是已经将它放到了另一个稳妥的地方保管,总归,这个消息早晚都会传出去,能否告诉我们是在哪里呢?” 埃里克思路清晰,步步紧逼,外表又是那样彬彬有礼,大疤头对他印象很好,诚实回答:“是的,诺尔威的国王把血斧交给我,我没信心能守护住它,所以……我把它放在高法依格的秘境里了,”又补充一句,“村里人都知道的秘境。” 埃里克说:“谢谢,我和我的朋友们知道了,谢谢您的帮助。” “我问路的时候,会把这个消息顺便转告给村民们,他们应该会满意的,您可以放心享受睡眠了。烤兔是附赠的,也算是我们吵醒您的一点赔罪——还请不要客气。” 埃里克的一席话叫大疤头肉眼可见的满意,不忘客套两句:“没问题,下次晚点来,我还能请你进来喝一杯,今天有点太早,失礼了,那么,请允许我——” 大疤头彬彬有礼地走近两步,拿走香喷喷的烤兔肉——冲他们点点头——然后滑上石堡的大门,回去继续补觉去了。 伯格旁观了一切,没有说话,但是心里活动大概是:啊? 啊,就这? 迅速又和平的对话解决了一切,叫人不可思议。 从大疤头离开,托尔才走到近前,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说:“他说那把斧子现在在高法依格的垃圾场里?” “‘秘境’?”埃里克不算纠正地重复一遍,“雷神殿下是知道那个地方吗?” 托尔张了张口:“啊,是。” 他没记错的话,就是高法依格的垃圾场。众所周知,高法依格使用的法器乃是一根木棍——她管它叫“魔杖”的,但是第一女巫走南闯北,免不了过程中会收集一些神器法宝,所以女巫开辟了一处空间扭曲之地,名叫“秘境”,实为仓库,用来摆放女巫平时用不上又觉得扔了可惜的玩意儿。 那地方从开辟起到现在,几万年有了,女巫更没有什么整理的觉悟,后来什么东西都往里放,数不清,也分不了类,垃圾场实至名归。那处空间原来就在这附近,平时也都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寻宝——真的有人会去,但没听说有谁真带出什么好东西来。前来探访的人类、精灵、神族、巨人都有,进去后隔几天奄奄一息从九大世界的某处出现(说是垃圾场,但是秘境不收真正的垃圾),基本是这场寻宝殊途同归的结局。 托尔听说这个消息,几乎已经断定血斧拿不回来了。也就准备回去以这个消息向奥丁交差。他急火火要走,瞥见剩下两个人,总算想起表现一点上级爱的样子:“要我,呃,送你们回去吗?” ——这话就和巨人邀请埃里克下次去家里喝一杯一样客套,当真可就输了!而且大疤头走了,随便一瞟,就看到地上烧尽的柴火……叫他们不得不想起大疤头出现之前的事情…… 在这三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估计还要持续好一阵儿的。托尔肚子是真饿了,总结下来——想逃。 “不用,不用。”伯格和埃里克都很有眼力见地摆手推脱,“不用雷神殿下费心!我们还没逛够。您自便啊!” 雷神松了口气,走前想起来,到底提醒他们:“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关心那把血斧——” 他顿了顿,突然就觉得自己明白了,那些沉迷寻宝探险的男人不是老了,原来是死了啊。曾几何时,他也有那样的热情,可是…… “不管是什么,”他用长辈的语气苦口婆心,“秘境里太危险了,你们俩最好打消那个念头。没什么事儿,就回去营地吧。” 托尔许多思绪一下涌入脑海,又看到埃里克作为恩赫里亚格外出众的外貌……高法依格……于是被刺了一下,板起脸来:“没事不要乱跑,小心被女巫盯上!” 他真得走了,肚子里好饿,他今天一定要吃到烤兔!抱着这样的想法,托尔一个转身,旋风般消失了。 留下埃里克和伯格,过了一会,互相看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相视一笑。 “咱们也走。”埃里克说。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往山下的村子走去。埃里克言出必践,把血斧被大疤头放到秘境的事情对村民们说了。 消息渐渐传开,村民们又聚到一起,锅里蒸的,地里种的,又都不成问题了。埃里克和伯格隐在人群里,听着他们的讨论。 “原来是一场误会啊,我就说,大疤头……不是那种人!” “老索姆可以安息了。” “我说,怎么知道大疤头说的就是真的?” “他就不是那种人嘛……” 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但是大多数人慢慢都买账了——巨人力量强但不爱惹事,是常识。把这个引来纷争的宝物放去秘境,确实是一个不会惹火上身的选择。血斧在虎尔之地不在诺尔威,无形之中也增加了虎尔的威慑力。 所以当初诺尔威的人为什么要送来血斧呢……仍然是一个谜。 提起秘境,虎尔居民更加津津乐道了。有关那里的传说,可不仅是流传在虎尔之地,而是流传在九大世界了。秘境的入口就被女巫存放在虎尔之地,一直以来也是虎尔立身的根本。 “话说我奶奶的奶奶认识一个人,曾经去过秘境又出来了,说里面大的跟迷宫一样!九大世界外的另一个世界!” “女巫的财富都在里面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啊!” “金银财宝就是你看中的?据说里面神器不计其数,都是女巫顺手搜刮来的,拿了自己又不用,就搁那儿放着了。好可惜,又好豪气!不愧是高法依格 25. 二十三 和她有一段情 [] 埃里克发誓,他想去的是诺尔威,无奈女巫秘境的入口在虎尔之地的泻湖附近,那里又是通往诺尔威的必经之路。 好吧,他要承认,他在最不该好奇的时候燃起了好奇心,为何如此?他也说不上来。 周围几无人烟,他根据回忆白天居民们的所说,取道一段山石嶙峋的险路,穿过半人高的树灌丛,眼前陡然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周围山峡环绕的一片泻湖。人间的景色和阿斯加德总是有所不同,半空飞舞的夜灵变成了萤火虫,两旁的长而飘逸的芦苇丛不是仙女,胜似仙女地在夜风中梳理自己的头发,天上月光洒落,四下不甚明亮,但他比亲眼所见还无比确定,泻湖的颜色是一片莹目的蓝。 连他也呆了一呆。 他想起伯格的话,故地重游什么的,兴许会有帮助? 难道他来过这里吗?这就开始了? 接下来眼前所见更叫他呼吸一滞。 一个高挑的短发女人的身影踏月而来,一步一步,踩在泻湖的蓝上,轻巧的像魂灵,她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侧影展示出一个高高的莽撞的倔强的鼻子…… “马苏里拉!”他的嘴先于他的脑子动作起来。他绝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是他疯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听到这个名字,也惊得回头望来,月亮此时从层层云雾后重新出现,风光一瞬大盛,她俊气的正脸暴露在眼前,毫无疑问。 埃里克一步也踏入泻湖幽静的蓝里——他以为近岸的水不会有多深,最多没到脚踝的程度——他错了。 脚下深不见底,还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力,将人吞噬,他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只见不远处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的马苏里拉,像因他的一脚被抽走了脚下无形的踏板一样,转眼跟着他一起陷入幽蓝。 沉寂已久的女巫秘境,在今晚重新开启。 湖水重归于静,一切似乎没发生过,又过了一会,一抹红色在芦苇的发梢一闪而过,与今夜的露水一起投入泻湖的胸怀。 “啊呀!” 空间被拉扯,好像有人扯开一只陈旧的口袋,里面的人同样感到一种四肢百骸的扭曲,埃里克在无边也无望的下坠感中,用尽全力靠近身边的人,抓住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总算落在实地上,这一下摔的很重,两人的手仍牵在一起,不妨碍彼此都像被揉皱的纸团一样狼狈。 埃里克手上的力道松了,马苏里拉郁闷地叫痛,抽回手,马上毫不顾忌地揉着自己的屁股,屁股下面什么东西硌得慌,她从身下掏摸出来——是一颗鹅卵石大小的红琥珀。 他们看向四周,原来置身于一处洼地,里面都被大小各异的红琥珀填满了。 马苏里拉这才想起来他们现在在哪里,她的垃圾场……啊不,应该说她的秘境里。 可这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本来,她回到虎尔之地,寻找芦笛所说的大疤头……还没找到,就听说最新的消息——血斧被放到了她的秘境里,好家伙,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独自去湖边开仓库,想把血斧找出来——花了一点时间翻垃圾——可还没找到,埃里克就出现了。 然后就发生了刚才的事,埃里克被吸入秘境,连带着她一起…… 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还没听说过仓库把主人吸进去强行关在里面的怪事。反应过来,她马上用神力探查一番,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光是没有探查到出口,还有她的神力,什、么、都、没、有。 ……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女巫的脸得丢到阿斯加德了——类比一下,这么说吧,主人想进仓库找东西,结果被反锁!钥匙也丢了! 如果她的神力一直不恢复,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出的去,虽说以往闯入她秘境的人,都会在剩一口气的时候被强行排出……有赖她的秘境第一真理,不收垃圾。那她自己呢? 不管能不能出去,她好像都不会很高兴……什么叫自作自受? 这就叫自作自受! 另一边的埃里克也回过神来,只是想着,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马苏里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来前他正准备踏上回忆之旅的缘故,马苏里拉在他眼中好像有了别的意味。就像一个即将远航的水手回头看到了自己来时的锚点。 虽然眼下他们明显身处困境之中……就像一个即将远航的水手再回头就滑上浅滩了,呃。 “你没事吧?”看着表情郁闷的马苏里拉,埃里克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啊。”马苏里拉答应了埃里克一声,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埃里克先站起来,然后伸手也将她拉起,两个人站在有半个小腿高的琥珀石堆里,望向四周,目可穷尽的远方,地上到处也都是红色的琥珀石。 想来九大世界高法依格祭坛供奉用的琥珀,最后都是来了这里。 “这里应该就是高法依格的秘境。”埃里克说,一边观察着四周——果然如人们传说中一样杂乱无章,天上也是夜晚的暗度,大概和外面是一样的时间,没有日月星辰,却也不是空空如也,远处有东西在飞,在旋转,似乎也在移动,看样子靠近时要小心被撞到……数量还不少,估计也是高法依格特别的收藏。天上尚且如此,地上就更是了,散落堆叠着各种各样大的小的形状各异的器皿、刀剑、毛皮……这些是还能通过形状辨认出来的,还有更为匪夷所思的东西……随处可见,不远处就有拔地而起的触角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不明巨大生物的一部份……要是有耐心把附近的杂物刨开,或许能一探究竟。 埃里克的目光由远到近,暗暗惊讶,收回马苏里拉身上,后者的表情也是一派茫然。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 马苏里拉心情不算好,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失忆了?不是咱们一起被吸进来的吗?”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那个泻湖附近?”埃里克说,语气也有点变化,马苏里拉的回答好像把他当成傻子。 他刚才怎么会觉得他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啊?接着阿斯加德最后一面的架继续吵,明明无比丝滑。 马苏里拉听了一惊,察觉到了氛围,有点后悔,可借口还没想好,心虚之下先嚷嚷起来:“就许你下界做任务,我就不能来吗?” “你说你跟着我来的?” 马苏里拉借坡下驴,点头如捣蒜,“是啊!”灵机一动,“我还要问你为什么在泻湖呢!我一路跟着你过去的,听见你叫我的名字,给我吓一跳,然后,然后你也知道了。” 她想给自己鼓掌!简直太机智了,反将一军! 埃里克确实意外了一下。他本来以为马苏里拉是跟着他一样下界做任务的意思,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一路跟来……心里有点触动。 突然就不想继续跟她针锋相对下去了,从阿斯加德开始的一场闹剧,可他们现在在人间女巫的秘境里……何必呢。 马苏里拉黑白分明的眼睛穷追不舍地盯着他,很有一种不安分小兽的神气。 埃里克于是认真想如何回答马苏里拉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去泻湖呢?虽说必经之路什么的……谁都知道那不是全部的原因。 他在此之前还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马苏里拉的出现,让他想懂了。 “我去泻湖,是因为高法依格。”他说,“我怀疑,我生前曾经见过高法依格,”他看着马苏里拉,一五一十道,“——并且和她有一段情。” “……” 马苏里拉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被埃里克的话狠狠惊吓,然后好死不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埃里克怜悯地看着她,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他对马苏里拉诚实,对自己更加诚实。 如果那是真的……就解释了他为什么对高法依格有着超出寻常的兴趣,进入秘境,虽然不在他的计划内,如今也成了寻回记忆的一部分。 他读过有关诺尔威十四代王的历史,“他”——为了表示公正,他想要这样称呼自己——虽然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君王,但登基前的来历一直语焉不详,能够坐上王位,很难说没有外力襄助,与他的国王生涯如影随形的,就是有关海妖的传说……可如果那不是海妖呢? 他想起自己之前闪回的记忆——甲板上的悠闲的女人,随口许下愿望……她才不像是海妖,而了解到的在这附近区域高法依格的绝对统治力让他做出了最狂野的猜测。 他很坦然,一点也不为之羞愧。其实……配上他的脸,也不是一点信服力都没有。他应该庆幸自己长得好看! 看着马苏里拉呛得快背过气去,埃里克总算大发慈悲在她背上抚了两下。 他想,如果是真的,高法依格又是她的偶像,估计会很难接受吧? 她从眼睛到耳朵都泛上红晕,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的。 马苏里拉无法说话,只能听着埃里克温和的安慰她:“当然,现在只是我的怀疑,还没确认,我在秘境里多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就 26. 二十四 虫子和琥珀 [] 马苏里拉十分郁闷,和埃里克在地形复杂的垃圾堆里寻找一条安全的道路,她虽说是此间的主人,但也是两眼一抓瞎,她当初怎么给这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她魂力神力空空,连大脑也是空空。 百无聊赖,在满地红琥珀中,看见什么顺眼的,就捡起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红宝石,红玛瑙,红珊瑚……噫,玻璃不要。”马苏里拉说着,把一个珠子随手丢到旁边,画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玻璃落下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很快就忘了身处困境一样,反而是在琥珀堆里寻宝自得其乐。她就喜欢这些晶晶亮的东西,她让人供奉的是红琥珀,不过嘛,经常有人搞混宝石之间的区别,反正都是红的。对于供奉之物,秘境照单全收,马苏里拉又找到一个……涂成红色的鱼骨头,她赶紧把它丢的远远的。 埃里克看见,忍不住笑。 突然感觉困在这里好像也不那么糟了。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是红琥珀?”埃里克被马苏里拉引的,也从地上捡起一块琥珀石放在手里端详,琥珀透着一种厚重古朴的味道,这颗成色不错,不过也只是模糊透光的程度,远称不上光彩夺目,如何能入女巫的法眼呢? “你知道吗?”他询问眼前高法依格的忠实信徒。 马苏里拉捡到一块剔透的红宝石,爱不释手,面对着埃里克,倒退着走路,吊儿郎当地说:“琥珀多好,常见,便宜,甚至不用钱买,去林子里找找就有了。” “所以是为了争取更多人的信仰?” “我……她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你那么说,可能也有道理。”马苏里拉一愣,“不过她有一个理论,我们生活在世界之树上,不管是人、神族、精灵、巨人……所有的生灵,都是住在里面的虫子。”她说,一张脸在埃里克面前突然放大,争取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埃里克看着她,笑笑:“嗯,可能是吧。” 马苏里拉却不信似的,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继续边走边道:“琥珀是树上结的,和世界之树都是树,我想可能,说不定有一点点点点关联吧?常听说虫子不幸被封存在琥珀里数千数万年的事情,对于虫子而言,琥珀就是永恒。” “宝石是拿来把玩的,琥珀却不一样,那是奥妙,是永恒,是女巫自己也敬畏的东西!”马苏里拉换上一种夸张的语气,差点也跟着手舞足蹈。 她倒退着走路,本就有风险,动作再夸张一些,脚下被她所谓奥妙永恒的琥珀们绊住,差点就失去平衡摔倒。 好在埃里克一直留意着他,敏捷地出手,抓住她的胳臂,将她稳住。 马苏里拉的身体左右摇晃,最终稳定在仰面摔倒和扑进埃里克怀里的中立位——也就是说,她站住了。 握在她胳臂上的手坚实而烫热,这次有别于以往,很有分寸感地马上移开了。 马苏里拉平视前方,看到的是埃里克的胸膛,目光乱飞,从露出的喉结看到锁骨,然后是从锁骨延伸下去没入衣领里的肌肉线条……迟来的觉得有点可惜。 ……她怎么回事啊?低头掩饰,暗恨自己没出息。 “高法依格……确实很有意思,”埃里克清清喉咙,“我头一次知道琥珀还有那样的意义。不过,女巫是把其他人当成虫子?那她自己又是什么呢?” 九大世界第一女巫,自然是有把天下生灵全当作弱小低等虫子的资本……自大狂妄,本也是她留给世人的印象之一。 但是马苏里拉很笃定地抬起头来,清楚地说:“她当然也是一只虫子!虽然是牙齿又锋利,花色又漂亮的那种。” “……” 埃里克又无言以对,他此时尚不知眼前的马苏里拉是全天下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只是心想,她这自信颇得偶像的真传,和正主比起来,或许也不差什么吧? 很想再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可是不能再更进一步了,他告诉自己。 马苏里拉得了教训,不再倒着走路,乖乖走到他身边,在附近绕圈,学埃里克一样作观察、思考状——其实心思都飘远了,低着三个发旋的脑袋,竭力不叫埃里克看出什么端倪。 有一种惆怅,后知后觉地在她心里出现——虫子的理论,当年还是他告诉她的呢,他的原话:“人就像虫子。”其时她听了气不过,不服怒瞪:“凭什么瞧不起人?”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自大的种族主义者! …… 埃里克一刻不停,马苏里拉在边上偷起了懒,试图调用自己的神力未果,她很快就放弃了。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歇脚,要是埃里克投来疑问的目光,她就回以一个头晕虚弱的表情,几次之后,埃里克便懒得管她了。 虚弱并不影响她在旁边光动嘴皮子,埃里克捡起什么东西查看,她就在旁边随缘点评一番。 “不要按那个按钮!” 他按了。一个据说是降落伞的东西,巨大的篷布像放烟花一样射出,绽放! “小心点啊,那是曼德拉草的毒液!” 他拿着密封良好的玻璃瓶疑惑地望着她。 马苏里拉看见已经化成粉色的毒药,耸耸肩:“算了,已经变质了。”转了转眼睛,“不对,反正你也不会死。” “那个先不要丢!给我留着吧,留着有用!”马苏里拉又打断他,这一次主动伸手,渴望的目光望向埃里克手中的蝮蛇皮口袋。 埃里克将东西抛给她,她马上美滋滋将口袋系在腰间。 来这里一趟收获颇丰,她找到了好多过去的东西!她还说之前都丢哪里去了。 她忍不住了,自己也开始四处搜寻起有用的东西来。她现在有口袋了! 再找到什么东西,她统一放到蝮蛇口袋里。那个口袋的容量深不见底,从前也是她的一个爱用物。 埃里克停下动作,看着马苏里拉哼哧哼哧把一个看起来很老旧的药师柜(专门用来存放魔药用的柜子)塞进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蝮蛇口袋里——竟然成功了。 “……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套娃吗?”埃里克目睹一切,嘴角抽了抽。 “什么?”马苏里拉喜滋滋的,只是答应。 “恭喜你啊,也有了马苏里拉秘境,”埃里克说,“不如这样,我们把这里所有东西都塞到你那个口袋里,这里空了,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出口出去,如何?” 马苏里拉后知后觉知道他是在讽刺,捂着她的小袋子,也沉默了,她好像知道了为什么这里面会变成如今这样子……可能就是她的偶尔爆发的囤积癖使然…… “我这,这不是看见你也在找东西嘛!”不影响马苏里拉嘴硬,“这里到处都是传说中的宝物,我眼红不是很正常?你呢,你就没找到什么你看的过去眼的?” 埃里克无奈:“那也要先能出去才行啊。” “你不想顺便找找你的血斧?”马苏里拉试探地问。 埃里克平静无波的目光扫来,好像听了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盯得马苏里拉心里发毛。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想过,经过最近的搜寻,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里面究竟有多大……或许连主人自己都没有概念。他们走了半天,看天上天都快亮了,可估计只是这个地方的百分之一不到。要在这样浩如烟海的杂物堆里找出一把小小的血斧,谈何容易! 不过埃里克刚才一路翻找并非全无收获 27. 二十五 我抱着你 [] 他们选择一会登上水车的方位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很不幸,就是一开始看到的不知什么庞大生物的触须顶端。 空中还有其他绕行的漂浮之物,如果它们是在模拟星辰……埃里克于是推理得出,按照巨人酒杯之大的覆盖范围,在那里等待是最保险的。 马苏里拉很嫌弃那个触须,想到要踩在上面一路攀爬,脸色都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埃里克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我抱着你。” 出口两人都愣了。 马苏里拉吓坏了,白着脸二话不说往触须山上跑去,第一步……需要莫大的勇气,后面就好很多。 其实不管这触须生前如何,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早就干燥坚硬的和石头一样,和攀爬岩石没什么区别。埃里克见马苏里拉逃走一样的背影,没说什么,跟在后面。 触须上有吸盘一样的凹孔,马苏里拉忍着恶心,在一个凹孔里休息等待,埃里克随后就来。 要她说明这里面每一个东西的来历,并不容易,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初把那东西放在这里是为什么了……但是或许就是这些东西的存在,导致她之后渐渐闲置了这个地方。 …… “我抱着你。” “下来吧。” 少年还没长成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 树上坐着一个看不清脸孔的女人,繁复树阴中隐约可见一双赤足,左脚上系了一颗小小的金铃铛。风吹过来,叶片摩擦簌簌的声音中,铃铛也发出叮铃的清音。 “把我的鞋子放下,你就走吧。”她在生气,声音是有点倨傲的。 “默里奇不是故意的,他不想你走,所以才藏了你的鞋子,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少年的声音十分温和。 “那你呢?” “……我?” 埃里克感觉自己和那个午后站在树下的少年重合了,耳朵里鼓噪着巨大的心跳声。 他鼓起勇气:“我也不想你走。” “不是说那个!”女人嚷嚷起来,更生气了,“你比默里奇还要过分!” …… “埃里克?”马苏里拉叫他。 他从突然而来的一段记忆中回过神来,他的心还在怦怦跳着,表情不曾泄露分毫,可是如此,马苏里拉的表情还是很紧张似的。 不知不觉间,秘境的天空开始逐渐变亮。空中的酒车肉眼可见地动了起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马苏里拉检查一样,双手抚在他的脸颊两侧。 他有点无法解释自己仍然猛烈的心跳了。 “你还是实体呢。才发现。”马苏里拉有些苦恼似的,不过不怕,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脱胎丸,这个她还是带了的。 “你吃这个吧,一会往酒车上蹿,变成灵体,会不会轻盈点?” 埃里克一偏头,就着马苏里拉的手,吞下那颗药丸。 他很快变成乳白色的灵体,虽然在这层魂力造成的秘境之内,跟刚才也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脱开了肉体凡胎,可沉重的心情还是无法脱离,因为突然来袭的记忆,埃里克无法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秘境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上。他的推理没有错,酒车越飞越近,已经能听到那数万年如一日旋转的木头轴承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酒桶,头朝下,一下埋进不远处的琥珀石堆里,沉重地陷入,又沉重的拔起,酒桶里多了一半琥珀和杂物,黑黢黢的桶口冲他们张开,像一只巨兽的大嘴。 留给他们跳进去的机会转瞬即逝,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的,前后一起动作起来。 埃里克先跳,灵体果然轻盈,毫无障碍地滑入,接着朝马苏里拉张开双臂—— 他们都是下意识的动作,没那么多时间思考。马苏里拉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那样,跳进他的怀里,而他将她稳稳抱了满怀。 他们一触即分,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回味那个拥抱。他们跳进的酒桶转正了,他们站直身体,很有默契,甚至不需要言语——马上开始向上攀爬。 时间依然紧迫,轮子上一共有六个酒桶,不一会又会重复和刚才一样的程序。他们不能在这个酒桶里待命,除非他们想像刚才看到的那样,被酒桶摁死在另一片琥珀石堆里。 ——可能也不一定会死,只是前功尽弃。 埃里克扶着马苏里拉向上爬,他们要尽快在这个酒桶再一次转到最低的地方前从这里出去,爬到中心固定的轴承上去。 马苏里拉心里没底,此刻的她,没了力量,不像之前一样事事胸有成竹,但是托着她的手是有力的。她也轻盈的很,两个人个子又高,她用力向上一探,双手撑在身后,半个身子露出酒桶,坐在巨人的酒杯沿儿上,看见外面摇摇晃晃的世界。 这时酒桶到了最高点,开始要往下落了,她确保身子稳定了,赶紧顺着酒桶边上的木杆向中心爬去,不难,给埃里克腾出地方,她距离轴承中心也只有一步之遥。 “快上来啊!” 她冲他招手,有点着急。 埃里克人在酒桶中,身子随着酒桶的旋转倾斜着,看着桶顶的高度,正在默默的评估着。 只有他一个人,高度太高,他原地起跳也是不行的。 “快啊!” 酒桶的旋转就像时间的流逝一样无法控制,轴承发出的木头摩擦的声音好像时空裂隙中的哀鸣。 马苏里拉急了,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他更不懂,埃里克在等什么? 埃里克在等一个角度,一个千钧一发的机会。他凝聚精神,看着桶外的世界,能根据外面木杆的形状和桶内倾斜的角度猜到木桶所在的方位……来了! 他突然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他的重量,和桶内其他东西的重量,产生了很微小的抵消作用,酒桶的动线受到影响,似乎愣了一愣,他便抓住这个机会,一个助跑,起跳—— 半个身子跳出酒桶,而酒桶也同时开始逆转。 还好马苏里拉抓住了他。 四目相对,埃里克从来没见过马苏里拉那种表情。总是轻松的,愉悦的马苏里拉,此时脸上有一种肃杀的平静,她一只手抓的他紧紧的,一种怪力在她手上爆发,她面沉如水,竟将他整个从酒桶里拔了出来! 酒车晃晃悠悠,刚才承载他们的酒桶,一下倒栽葱在杂物堆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抱着一根木杆,等到酒桶再移开时,下方的杂物堆里,一把长戟断成两节,刀锋处已经不见了——可能在酒桶之中。 ……劫后余生。 埃里克回头看马苏里拉,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马苏里拉刚才用的一只右手拉他……原来是左手断了。 她的手腕处折断,类似□□上暴露性的创口,体现在灵体上,丝丝缕缕的魂力从伤口处流泻而出。 所在的秘境仿佛因这些逸散的魂力进入一种蠢蠢欲动的状态。 马苏里拉的脸白的吓人。< 28. 二十六 再屠一次龙 [] 如果埃里克没有失去记忆的话,他应当记得那条龙的,他的成名之战,二十五岁那年,他亲自诛杀的一只威尔士小棘龙。 他不记得,不过隐隐约约有所猜测。鉴于他们身处的地方在诺尔威附近,龙这种生物在九大世界也并不常见。眼前的龙并非实体,和他们一样,也是灵魂。 “小棘龙”只是他的品种,但实际上它一点也不小,它被埃里克杀死之前,也有个几百岁了,从前也是附近一霸。几十年前,死后因为某种原因,进入这个秘境之中。 要问龙和高法依格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都喜欢亮晶晶的宝物。经过几十年,其龙已然对秘境非常熟悉,天天盘踞在高法依格堆积的宝石山之上美滋滋睡大觉。天亮了,它醒了,鼻翼翕张,似乎还嗅到一种特别的熟悉气息。 ——那是灵魂身处的羁绊,龙心情陡然激荡,仰头怒喝一声,包含着不甘和愤恨! 随着它的怒吼,部分被它压在身下的宝石随之化作齑粉。 埃里克和马苏里拉坐在酒车之上,目睹一切,也听到了一切。身下的酒车不为所动,传递过来的音波衰减得厉害,马苏里拉耳后的头发松了,滑到额前,她随手一抹。 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算了。 她这秘境,几千年不管,现在是真的成垃圾场了吧! 活物不论,其他什么死的都往里吸!她很确定不是她放进来的这条龙,如果是她主动放的,会放龙心、龙筋、龙角、龙棘……散装着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龙完整的灵魂,看着比它生前还要活生生。 “这龙……好像与我有关。”埃里克说。 不是他突然想起什么,而是—— 黑龙整日卧在宝石山上,已经在所谓的山顶上碾出了一个钻石洼地,它头衔着尾,如蛇的习性,盘成一个类圆,圆的中心,藏了一个东西。 在周围都是钻石的光芒下,那把锈迹斑斑的血斧反而显得极为显眼。 埃里克将血斧指给马苏里拉看,马苏里拉眼睛也亮了。 “什么嘛,把杀死自己的凶器藏起来,是什么奇怪的爱好!”马苏里拉说,嘴上好像很嫌弃,实际兴致勃然,跃跃欲试。 她要感谢,感谢你龙! 如果不是龙正好在这,那把血斧很有可能真就和这里数百万的宝贝一起不分你我,再也找不到了。 这下好了,她本来就是为了这把血斧来的,带着血斧出去,这趟来的也不算亏! ……很显然,她又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没有神力,身上不过一点埃里克渡来的魂力打底,一时叫她忽略了自己的虚弱,魂体左腕的伤口正在修复中,人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好了伤疤忘了疼。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雀跃个什么。 他们能找到出口出去这个秘境,就谢天谢地了。 地上黑龙没有焦点的绿色瞳孔向四周巡视着,好在龙都是很严重的弱视,所以并看不到远处在酒车上的两人。 但是它的听力弥补了几分——耳边有陌生的絮语,来自人族的语言,它虽听不懂,也不妨碍会被激怒,张嘴朝声音的方向吐出一道火炎! 焚烧一切的热浪停在酒车不远处。马苏里拉和埃里克同时噤声,目瞪口呆。 “……” 沉默了一会,埃里克仿佛自言自语。 “我杀过一条……龙?竟然是真的?” “对啊!”马苏里拉当即附和,“谁能想到!” 埃里克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马苏里拉后知后觉,埃里克的目光中已经有所怀疑。 他之前,真的是随口说的,有关屠龙的经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可马苏里拉说起,却比他还要肯定一样。 她甚至没有问过,为何能那样笃定? “……” 马苏里拉很想要再发挥一次急智,可是或许是之前消耗过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上,她无法回答埃里克这个问题。 想不到如何回答,却不妨碍她还想到了很多。 埃里克至今,没有一个猜测失算过,与其叫他接着猜下去,自己处于被动,暴露身份,不如……她自己承认了吧? 她本来就打算帮他恢复记忆,不是吗? 其实说起来,她有什么好瞒着他的呢?对,她就是女巫高法依格,他们之间的确有一段情……怎样? 她因为这个想象战栗不已,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一部分是因为肉麻,一部分是因为她此时还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情绪。 “我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埃里克穷极他所掌握的事实,也只能得到这样的推理。他从见到马苏里拉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就觉得亲近,他坚信世界上没有毫无缘由的一见如故—— “我是不是……也对你?”很难启齿一样,但埃里克还是问出来了。 他没有说明,但傻子都知道他略去的话里是有点暧昧的。 马苏里拉心知,如果她要表明身份,现下其实是个好机会。她可以不说自己是高法依格,就说是莉拉好了,那样就好了…… 可是舌头像被水泥浇了,她张口结舌,就是说不出那些话。 眼下着实不是探讨这种问题的时候,黑龙在咆哮,往四处喷射着火炎,那些带着魔法的炙热温度,哪怕没有命中任何目标,只是从半空里虚无地坠落下来,火星也够叫接触到的无数财宝熔铸成黏糊糊的一团。 要是换了从前,这种景象在女巫眼里,就好像看到池塘里青蛙吐出五彩泡泡一样,可能还会无聊称赞一句“可爱”,可是如今只会让她怀疑自己和埃里克能否从这里完整地逃出去。 她没作声,只让埃里克以为她是默认了,基本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明白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这段时间,你很煎熬吧?” 马苏里拉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埃里克说:“你,莉拉,高法依格……甚至还有其他人,我很抱歉。” ……嗯? 埃里克鼓起勇气,碰了碰马苏里拉的肩膀,安抚的动作。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我们先想着怎么逃出去吧?” “我有办法。” “……” 马苏里拉心想,这可真是一点气口没给她留啊,正想说些什么,身旁埃里克的表情已经变了,目光坚定的望向焦躁的黑龙。 如果他之前做到过,他现在也一定可以! 他还要再屠一次龙! 马苏里拉晕晕乎乎,还在想刚才埃里克难懂的话,她,莉拉,高法依格……没错……但是什么叫“甚至还有其他人”? …… 酒轮升到接近宝石山的正上方,尚有一些坡度,高法依格收集的宝石实在太多,不止黑龙盘桓的那一座山头,酒轮的最下方已然着陆在附近另一座低矮一点的峰顶上,最下面的酒桶舀起满满一桶金银宝石,哗哗的清脆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因为酒桶装的太满,增加了酒轮的重量,酒轮的速度变慢了,等于变相在这座山头停了一停,六个酒桶旋转着边吃边吐。 埃里克动作起来,朝黑龙射出一个东西—— 空中展开铺天席地的篷布,是高法依格的“降落伞”! 平着发射出去,多亏炽热的龙炎带起的上升气流,篷布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即使动能不很够了,依然飘了好远,终于落下,刚好贴上了黑龙的眼睛。 龙没有眼睑,眼睛是它最脆弱的地方,篷布直接接触到它的瞳孔。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任谁都会发狂的,黑龙也不例外,张开大嘴,不辨敌人的方位,只能将龙炎在四周乱喷一气。 他们这次离得更近了,感觉到周围恐怖的温度,哪怕身为灵体,也感到了一种灭顶的陨灭的恐惧。 埃里克回头,马苏里拉乖乖躲在酒轮轴承的另一边,这酒轮曾是巨人的宝贝,不受火焰侵扰,他放心了。转头面对困境中的黑龙,后者猛烈地在空中盘旋,试图将眼前的异物甩脱,在它下方,血斧显出真容,它下面还有东西,一个像是宝石打造出来的薄镜一样的东西,如他见过的泻湖一般的湛蓝色。 那是秘境的出口! 埃里克手中多了一弓一箭,沉弓搭弦。弓,是刚才他找东西时捡到的,箭则是他从秘境之外带来的,米秋的箭! 他尝试把魂力灌入,就像他设想的那样,小小的箭矢瞬间多了几倍的锋锐——但这还并非他最大的依仗。 箭矢上,拴着那瓶曼德拉草毒液,瞬间破风而出。穿过重重火炎,精准地投入黑龙张开的嘴中。 …… 马苏里拉想起上次埃里克为什么屠龙了。 那时他以为她是海妖。 她助他坐稳了王位,在陆地上的日子和在海上的动荡很不相同,她在王廷里过不久,便百无聊赖。 埃里克为她来搜罗来许多人间的宝贝,就为博她一笑,可她见过太多,才笑不出来。 年轻的王需要一个王后,大臣们纷纷推举人选,美女的画像像雪片一样送入内廷,侍女将它们钉成画册,旁边配了简历,方便给国王翻阅。 她偶然路过,看到埃里克望着画册发呆,她一转头,看见了:伊丽莎白。 那晚她正式宣布:她要走了。 到哪里去? 她名义上是海妖,转转眼睛,当然是回海上去。 年轻的国王不吱声了。他如今没有什么挽留她的。她这一走,估计再回来时,就是等埃里克死,他欠她一条命,是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条件。< 29. 二十七 海姆达尔大人 [] 那支箭矢带着毒药,投入黑龙大张的嘴中,埃里克清楚的看到,装有毒药的瓶子在龙齿上磕破了,一部分因为附近的高温,被蒸干变成粉色的气雾。 一箭正中,埃里克的脸上却并未见放松,他还记得马苏里拉脱口而出的,这毒已经变质了。 这毒已经变质了吗? 他看着黑龙随着那只箭的射入,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动作慢了下去,嘴里也是立即哑火,喷出一股黑烟。它支起来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砸下。 埃里克有点惊讶,据说曼德拉草是剧毒,却不知道那疑似变质的小小一瓶也能有这样的效果。回头看马苏里拉,却见她在发呆一样,他不管了,冲回酒轮旁将她一拽,她脸上的表情像是从一个深远的梦境中醒来。 她惊疑不定,一句话还没说,就跟着他动作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俩又开始往酒轮上的酒桶里爬了——打的是等酒桶升到高处,他们再借力一跃而下落到黑龙所在最高峰的主意。 黑龙气息奄奄,已从山顶落了下来,只有尾巴还勉勉强强支在那里,看起来也是软趴趴的无力。 埃里克不忘告知马苏里拉自己刚才的发现:“血斧旁边,我好像看见了出口的迹象。你觉得呢?值不值得赌一把?” 她看他一眼,把目光平行移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在他先,这次没有进酒桶里,顺利攀附在酒桶外沿,埃里克等着搭乘下一个。酒轮缓缓升高,埃里克再一转头,酒桶上已不见马苏里拉的身影。 她干脆利落的松手,精准地直直坠落到黑龙所在的宝石山顶上,半个身子狠狠扎进坚硬的钻石堆里,从刚才开始一声也没吭。 “……” 诚然他们不会死,但是毫无缓冲的坠落之痛也够受的。 马苏里拉时而露出的一丝狠绝总叫埃里克惊异。她没有半分耽搁,站起来第一件事,先去拿几步之外的血斧。 可是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山底下的黑龙仍无反应,却似有一阵红色的微风抚来,马苏里拉似有察觉,明明血斧近在咫尺,她伸出去的手却总是偏上一寸,她竟碰不到。 是那股怪风! 也就在这时,埃里克瞅准时机,也从酒轮上一跃而下。他与马苏里拉的不管不顾不同,早看准了轨迹上几个地方可以作为支点,很好地卸去了下落之势,几个起落,稳稳地以站姿落地。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那股微风陡然变强,似乎蛰伏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一切发生的叫马苏里拉来不及反应,只见手边的血斧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朝她身后飞去,她自己背后则是被狠狠一推,导致她一脚踏进泻湖的湛蓝亮甲上。 如来时一般,她这次也感觉到从脚下传来的一阵吸力,叫她无法抵抗。她勉强回头看到的最后一幕:血斧落到了埃里克手上,那股红色的风在他身边兴奋地盘旋着,似乎即将凝聚成一个人形。 事实证明,埃里克的猜想并没有错,那片亮甲确实通往秘境的出口,但是出了秘境,并不代表就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马苏里拉进入了一片纯白,似乎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夹层,坏消息,依然半点神力都无。 马苏里拉这一趟下来,岂是“憋屈”两个字形容得了的。眼下孤身一人,她不愿意承认,才从回忆旧日的陌生的感伤中抽离出来,一种更是从未体验过的无助,又席卷了她。 一片纯白中,不知从哪里进,也不知从哪里出,她又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再次开启的征兆。 她和埃里克分开了。 除了他们之外,如果她没有猜错,在秘境里,还有第三个人。 会是谁?有什么目的?他似乎故意留下的埃里克,难道…… 她止住自己胡乱发散的猜想,当务之急,还是先从这里出去。 怎么办呢?她重新环顾了一遍四周,连东南西北也辨别不了,几乎想要放弃。 ……但如果这么容易放弃的话,她就不是高法依格了!她转念一想,不服输地动起脑筋。 一直以来,由于她的强大,很少有时候需要她真正的思考,几乎都是凭直觉行动。在秘境里,埃里克却让她看到了,在力量处于弱势的时候,头脑也可以是帮助脱困的利器。她于是沉下心来。 他们之所以会到宝石山附近,是因为根据推测,这里是她相对来说最常翻找的地方,所以应当离出口最近……现在虽然还没有出去,但离真正的出口,想必也不会很远…… 她抓紧回忆之前自己还启用这个秘境时的安排,入口和出口不在一个地方,她不常去泻湖附近,为了方便平时赏玩宝石,她会把秘境的另一个出口放在哪里呢? 她想起来了! 赶紧去检查身上的蝮蛇口袋……幸好,东西都还在。她从许多杂物里翻拣着,总算找到了——联络芦笛的榉树皮! 不多时,黑森林与中土世界的交界处,一个隐秘的洞穴里,芦笛看到了写字板上马苏里拉的最新留言。 芦笛蹙了蹙眉,不清楚对方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照做就是了。去现实里存放马苏里拉所有物的仓库,把看上去像首饰盒的东西一个个都找出来。那些首饰盒有些很旧,有些很新,个个都沉重无比,芦笛先从旧的找起,每个都打开摸着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容易忽略的夹层,才看了几个,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 马苏里拉看见四周的纯白突然破了一个大裂口,接着伸进来一只熟悉的苍白的手,她激动不已,就像在秘境里爬酒车那样,二话不说,瞅准机会就朝上一跳。 芦笛感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手指试图爬上来,把她吓了一跳,她平生最怕虫子之类,这下浑身一激灵,闪电一样把手抽回,狠命往边上一甩—— 马苏里拉白色的灵体像一团鼻涕一样被她甩到墙角,落地才滚出身形。 “……” 芦笛这才看清,可能觉得自己这次做的也太过分,一时没敢上前。 马苏里拉终于重见天日,激动的心情下也忽略了此时的狼狈,心里想的是:还是实体仓库靠谱啊!今后秘境什么的,可不兴再整了! 芦笛在一旁看了会,才迟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马苏里拉忘了把左手藏起来,被芦笛看见,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你手怎么了?” 马苏里拉摆了摆手,脱困的欣喜之后,接着感觉到虚弱。 好在她这次感觉到了神力的存在,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处可寻,真正让她连站都没力气的,还是她几乎见底的魂力。 芦笛察觉不好,马上过来为她检查,脸上表情渐渐凝重——不过马苏里拉看不到了,因为她丢脸地昏过去了。 马苏里拉再次醒来,先是一惊,看到山洞的岩顶,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这才放松下来。 她真当秘境是个醒也醒不过来的恶梦了。 她被芦笛放置在洞里的旧沙发上,空间很局促,她大半小腿都露在外面,但是很舒适,她脸贴着柔软的天鹅绒,蹭了又蹭,身上盖的毯子也是用旧了的,闻到周围温馨的香味——如果世界上有什么地方她愿意称之为“家”的,可能就是这里吧。 她任自己清醒地躺了一会才罢休。转过头来——芦笛坐在旁边,端着一杯药草茶,已经等了她许久。 她被抓包了似的,撑着身体坐起来。 “感觉怎么样?”芦笛问,递给她那杯药草茶,马苏里拉一饮而尽。 那东西就跟恩赫里亚食堂里补充灵体能量的饮料差不多,马苏里拉 30. 二十八 第八个残魂 [] 在芦笛的记忆里,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她必须要再次提醒高法依格。 一直以来,她们共同的目标,就是复活海姆达尔大人。埃里克——她直接称他为“海姆达尔大人”并不准确——只是其中必要的步骤之一。 海姆达尔大人两千年前在与邪神洛基的战斗中与其同归于尽,举世皆知。她作为海姆达尔曾经的婢女,也不得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大约八百年前,高法依格找到她,告诉她事情有了转机,她们才因此走到一起,共同努力到了现在。 据高法依格所说,是海姆达尔的母亲,海之九仙女雅恩莎撒亲自找到她,告诉了她有关复活海姆达尔的方法。 海之九仙女一体九魂,这个她带来的方法,因此也更加具有说服力。方法,就是魂器。 原来海姆达尔大人的本体虽已陨灭,却还有九张灵魂碎片散落在九大世界,只要将他们集齐,通过器物承载,炼成魂器,便可以通过魂术将海姆达尔的灵魂复活。 雅恩莎撒日前也已陨灭,这个带回海姆达尔的微小希望,在她弥留之际,选择托付给了海姆达尔的昔日情人高法依格。 传言高法依格挑起神族战争,海姆达尔的死亡也是其中的导火索之一。神族如芦笛一样,都已经接受了海姆达尔已经殉世的事实,雅恩莎撒相信,与神族决裂、九大世界声名狼藉、不择手段的女巫高法依格,反而更有可能实现她的嘱托。 八百年前,高法依格找到她时,她们对未来将会发生什么,都一无所知。 一切都还算是顺利,虽然九大世界寻找海姆达尔大人的灵魂碎片,实在是个旷日持久的活计。八百年的时间,对于神族漫长的生命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她们把大多数时间花在寻找上,找到了,封印了,好像也就结束了。埃里克,唯独他是个意外。 埃里克,是她们找到的第八个残魂,高法依格有天回来找到她,神色很是奇异:“他今天跟我说话了。” “谁?” “海姆达尔……不,他说他叫埃里克。”高法依格想了想,又忍俊不禁,“还是个小孩子呢,说是海姆达尔,我才想象不到。” 她不知道会说话有意识的残魂意味着什么。 “以往那七个,怎么说呢,你知道打猎的时候,遇到小兔子、小羊……厉害点的像老虎,之类的吗?你一开始会新奇,甚至觉得可爱,但是知道是在打猎,后面也没什么负罪感。看到他们,像看到海姆达尔的画像——但是我不会想到海姆达尔。” 那时她和高法依格才熟悉不久,高法依格头一回对她说那么多话,她一直记得。 “那个……埃里克就不一样吗?” 高法依格摇摇头,一点犹豫都没有:“不一样。” “他就和你我一样,看起来是个很平凡的人类小孩,我好像……”她凝眉思索一阵,似乎是在反省自己的心,“不能说服自己是在打猎了?他不像海姆达尔的画像,倒像是他的幻影。我今天看到小埃里克,就想到他了。” 听高法依格这么说了,她怎么能不对那个自称“埃里克”的残魂之一感到好奇呢?她们那时都还不知道,这个残魂从发现到收服的过程是如此曲折,八百年中,寻找线索大概占去了五百年,就他一个,单独占去了快一百年。 高法依格对于叫埃里克的残魂分外上心,她心软了。承诺要让他度过本来应有的凡人的一生,但是因为是好容易找到的残魂,她也要陪伴左右。 反正前七个残魂都已经到手,还有一个残魂尚不知所踪,时间并不怎么急迫。高法依格想要参与这个“埃里克”人生的游戏,她同时也在尽己可能地研究魂术,自然也没有意见。 她偷偷去看过那个据说与众不同的残魂,一点没有感受到高法依格所说的那种……据说幻影的即视感。他一点都不像海姆达尔大人。 她所视埃里克,“残魂之一”——结束。 倒是高法依格,提起他来,总是“埃里克”、“埃里克”地叫——即使那个时候,也还没有激起她的什么警惕。 过去几十年,高法依格留恋人间,芦笛也只见过她几次。那一次,她时隔几年回来,没有带回残魂,但是有好消息——她决定不回去了。 高法依格的眼睛望向诺尔威的方向,嘴上说:“再见……可能等他死的时候吧。说好了,那个时候我去收他的灵魂——你放心吧。” 芦笛冷哼一声,她并没有问。 没想到那样的一天不久就到来了,诺尔威的王成功诛杀一只威尔士小棘龙,可他自己的命也危在旦夕,受了重伤,活不久了。 高法依格从她嘴里听到这个消息,表情呆楞了许久。 “你是说……埃里克?” 她提醒她:“我是说,第八个残魂。” “我明白,你一直愧疚当初没能救回海姆达尔大人,不过……这总是不一样的,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她终于察觉一些端倪,好声好气地劝说她。 高法依格听了只是抿了抿唇。 她走前向她发誓不会干涉人类埃里克的命运,但她要回去见他一面,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女巫的归去带去了奇迹,她仍然声称那一切与她无关——重伤的王多日命悬一线,终于战胜了海拉,不仅如此,苏醒来不久,宣告很快将为诺尔威迎娶一位王后。 ——她要和名叫埃里克的残魂结婚了。高法依格将为他准备的预备魂器,海姆达尔大人的血斧,亲手赠送给他。 芦笛知道这事的时候,诺尔威“血斧王”的声名已经在大陆上流传开来。 女巫先斩后奏,自知理亏,甚至不敢自己告诉她,躲在诺尔威的王廷里悄无声息,搞得芦笛生气也没有办法。 她作为旁观者看的清清楚楚,高法依格对这个人间的游戏乐在其中。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就是从埃里克那个该死的名字一天好几次从她唇边泄露的时候。 就让血斧王的死亡让一切拨乱反正吧,时至今日,芦笛这样想,有了那样刻骨铭心的前车之鉴,这次面对高法依格同样的对其超出常理的关心,芦笛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 “……在整理所有事情前,我还是想先澄清一下,请叫他海姆达尔大人。” 马苏里拉——或者说高法依格,闻言果然愣了一下,接着笑了。 她这回看起来又像回归了理智一样,说出的话语甚至有几分犀利了:“有的时候我也好奇,你的标准怎么总是在变呢?” “怎么讲?” “上次提醒我的时候,你告诉我他与海姆达尔是不同的,”高法依格说,“现在怎么又到了用海姆达尔来提醒我的地步了?” 原来她全都记得。 这回轮到芦笛愣了一下,指着她,包含着旧日未能抒发的怨气:“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不知道吗,现在外面都在传,都说你……说你有一个……只知道谈恋爱的脑子!” “偷偷跑去人间当了几十年的王后,每次遇上血斧王都瞻前顾后,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高法依格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果然一愣。 芦笛说的是事实,她没法否认,但关于那个传闻,她更没办法承认了。 每当想到埃里克,她心情复杂是肯定的,但是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从没有一刻产生过怀疑,如何叫芦笛相信? “唉,你就放心吧。我可是高法依格啊。”没办法,她只能搬出自己,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确实信誉良好,诺尔威之后,她不也是回来了?埃里克去世后那十年,她奔走下拿下了最后第九个残魂,一丝拖拉也没有——好像还可以相信那么一下子。芦笛没说话了,表情仍是将信将疑。 高法依格的表情只严肃了一阵,马上又吊儿郎当地开起玩笑:“要不这样吧,我给你立个死咒,保证完成任务,如何?” 芦笛气的白眼翻到天上去:“乌鸦嘴!” 高法依格笑笑,没再说话。有些事情……确实是芦笛多虑了,不过也不怪她,她自己也没有把全部事情都告诉芦笛。 高法依格把芦笛手里端着的已经冷掉的药草茶一饮而尽。虽然但是,她得承认,她刚才确实有点失态,可能……还是怪魂力受损好了! 高法依格重整心情,与不久前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理智,冷静地顺着刚才芦笛的话说下去。 “埃里克被带去了哪里?如果真像你猜的那样,有人对于埃里克是和我们一样的企图,情况对我们不太妙啊。”她说,看见芦笛瞬间变得忧心忡忡的脸色,又忙安慰:“不过不怕!剩下的残魂都在我们这里,对方就算拿住埃里克和血斧,也没什么用啊,你说是吧?” “……” 芦笛心想,自己一颗心天天这样七上八下的,早晚折寿。 “ 31. 二十九 石父 [] 时间回到高法依格从秘境脱身的前一刻。 埃里克眼前一花,他也看见了似乎是红色的风,一切发生的来不及反应,血斧飞来他的手上,他下意识握住,而在他前方不远的马苏里拉,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往前一个趔趄,踩上那块蓝色亮甲,身形随之消失。 她最后一刻转过脸来,吃惊的目光和他撞了个正着。 身边环绕的风渐渐聚成一个人形。 他也意识到了,从他们进入秘境起——或者在那之前,除了他和马苏里拉之外,原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也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有先按兵不动。 他低头看自己手上,那把锈迹斑斑的血斧……心里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是它吗?这就是自己的魂钥了? 他心里想着,仍然有一点欠缺真实感。并没有进一步再发生什么奇迹,他和血斧之间曾经断掉的联系,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骤然相遇就立即弥合,他没忍住拿着血斧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无数斑驳锈迹之下,血斧显露出它独有的锋锐与肃杀之气。 虽然眼前血斧还算不上是他的魂钥,不能像伯格对自己的大剑那样如指臂使,但他终于有兵器了!埃里克很满意。 他从血斧上移开目光时,他面前的人形也已经凝形完毕。 那是一个女人,垂下的手指细长,背上生着双翅——明显是冰霜精灵的特征,可怪异的是,她的身体周围却围绕着一圈红色的火焰,在她举手投足间流转。 她像是埃里克书里读到的精灵特征的集大成者,第一眼是冰霜精灵,然而红发红瞳,又像是火焰精灵才有的。她的翅膀大而美丽,竟然不是摆设,轻轻摆动间,扇动一股股热风,将她的身体带离地面。 埃里克目光严峻,手持血斧,与这个神秘的精灵对峙。 她先开口,声音空灵,毫无起伏:“是石父叫我来的。大人。” 如果她一共说了两句话,那么埃里克两句都没有听懂。 他心有疑虑,并没回答。 对方露出一个微笑,竭力表达善意,虽然语气依旧无起无伏:“我叫纽伦。石父说,您有自己的名字,您叫什么?” 埃里克思忖了一番,权衡后选择正面告知:“埃里克。” 纽伦漫不经心笑笑:“埃里克大人。” “石父是?” 纽伦低下头:“您不记得了吗。您每晚都会去石父的魂境中,只是石父如今仍在恢复中,未能露面。” 这话看似回答了埃里克的问题,又好像没有。埃里克抓住其中重点,石父,原来就是他总做的那个神秘梦境背后的主人。 虽然仍然不知道对方是有什么目的,但是他还是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那梦境果然不是一个偶然,背后之人终于显露,总比一直藏在暗处要好。 “我来,是为了这把血斧,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它就是您失落的魂钥。石父说,您可能会想重连魂钥,恢复记忆,纽伦可以相助一二。”她接着说,语气十分平淡。 埃里克闻言看向手里的血斧,纽伦补充一句:“您放心,您手上那把血斧可以确认是真的。” 埃里克压根不知道什么真假血斧之事,不过面上不泄露分毫,问道:“怎么说?” 纽伦于是将现任诺尔威国王默里奇复制血斧,真品赝品不分彼此的事情告诉了埃里克。她为什么那么笃定,不过因为几年前失窃的那把血斧,就是她偷的,她后来才了解到世上有三把一摸一样的血斧,鉴于连高法依格都找来这儿了,说明还在诺尔威的那把是假,那么这一把,自然就是真的……后面的这些她当然没有告诉埃里克。 埃里克掂量掂量手里的血斧,不知这里面还有这些名堂。血斧还没有和他真正联接,仍然会因为埃里克身上的魂力有所波动,就是它真假的最好证明。 “你可以帮我恢复魂钥,怎么恢复?”埃里克问。 “有办法,只要回王廷里,将血斧与您的肉/体之血重新连接——”纽伦说,进一步解释道,“当然,鉴于您已经是灵体,血祭用现任国王,您的弟弟默里奇的血即可。” “麻烦吗?” 纽伦不假思索:“不麻烦。” “那样我的记忆也会随之恢复?” “没错。” “石父叫你来襄助我?” “是的。” “为什么要帮我?” “……”纽伦难得吞吐了一下,她感到有点抱歉,于是对于埃里克接下来的问题,她不假思索回答—— “为什么叫我大人?” “因为您是海——” 就差一点!埃里克连珠炮的简单问话就差一点将纽伦绕进去,纽伦沉默了,与埃里克干瞪眼。 “不能告诉我呀。”埃里克表情轻松,也不见任何设下陷阱被识破的羞赧。 纽伦像做错了事情,低下头,然而表情淡漠如寒冰:“石父说了,这些需要您亲自了解后决定,我不能提供任何指引,请您原谅。” “您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考虑。” 埃里克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虽然,他在既往所谓石父的梦境中,能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可是,从纽伦遮遮掩掩的话语中,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自己被算计其中的无奈。 面对纽伦和背后石父这种一眼即见强大神秘的对手,埃里克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底牌——或许是有的,只是他目前还不知道,或许那就是他们语焉不详的理由? 他好奇,现在自己被赋予了多大的自由度。 “你不能提供指引,所以如果我要求不恢复魂钥和记忆,也是可以的吗?” 纽伦听了一愣,想了想:“应该是的。” “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情吗?如果我想问你,你回答也算是襄助的一种吧?” 纽伦有点犹豫,这样听起来其实也很像指引的一种……但是,激起埃里克大人对于过去的好奇,从而恢复记忆,主动了解事情的原委……这其实才是石父交给她的完整任务。 “知道……一些吧。”她于是说,“如果您问,我会尽我所能回答您。” “好。我的第一个问题,除了诺尔威的血斧王,我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 第一个问题就这样犀利,纽伦不语。她选择了默认。 埃里克会意,下一个问题紧接着到了,因为对方不语,他就好似自言自语一样:“那个身份……是和高法依格有关吗?” 听见那个名字,纽伦的表情明显震动,忍不住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也等于间接暴露了她的答案。 她没办法,说:“……是。” 埃里克被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点点头。自以为达成共识,谁知他们两人的想法,根本天差地别。 纽伦想到的,是海姆达尔和高法依格,而埃里克想到的……只能说乱七八糟,纽伦的话好像又一次印证了他一个凡人国王曾与高法依格的一段情史。 纽伦还在这里呢,他的思绪已经发散开去,原来他一直好奇的自己生前,竟是那样一个人?他想象着自己是一个花花公子……有点想象不来,跟高法依格的那段是怎么回事?竟然到了连半路冒出的一个神秘的精灵都深知内情的程度…… 他该庆幸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是告诉别人,实在让人笑掉大牙。其实他不久前已经告诉最不该告诉的人了……不错,他很快就会后悔的。 他们面对着面无言,纽伦很有耐心,一时之间只有她翅膀偶尔扇动的声音,不过很快,就被另一种动静取而代之。 下方安静许久的黑龙,积蓄了 32. 三十 魂术 [] 在纽伦的带领下,埃里克踏入那个他久识如今却全然陌生的梦境。 据纽伦所说,这个地方真实的名称,应该叫霜雪之境。 这次他并非在梦中,身形也不是小孩子,他读的那本大书不在,这里只有阴郁的天空,下不尽的灰雪,无边无际。 他头一次以成人的目光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那片石崖上,如果说,“石父”……面前的石崖依旧沉默。 纽伦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说:“他现在不能出来见您。他还十分虚弱,请您见谅。” 埃里克早就知道那个神秘的石父不会轻易露面,只是不清楚纽伦口中的“虚弱”是否只是一个借口,唯有点点头。 霜雪之境只是中转,纽伦说,等她再次开辟出口,他会直接抵达诺尔威的王廷,他曾经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他需要找到默里奇,用他与他有血脉相连的□□之血血祭血斧,重新开启他与血斧之间的联系。 埃里克听了,反应过来“血祭”的真实含义,不由得皱眉:“是要杀了他吗?” 纽伦说:“只是放一点血。” “但是……他也很老了吧。”埃里克说,“保不齐就会死掉。” 诚然,他想要恢复魂钥和记忆,可如果是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那就算了。何况那还是他的亲弟弟。 “你放心。书里都会有答案,关于血祭的方法,还有避免他人死掉的方式。”纽伦说,难得见她有一丝惊讶的样子,“我以为你在刚才那个魂境里,都已经掌握了。你不是已经给别人输送了魂力?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埃里克顺着回忆了一下……他那时,对马苏里拉……实际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并没有理论支撑。 书里有吗? 如他所想的,那本大书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身形比梦中自己的孩童形态大多了,可并不妨碍那本书仍然显得那样古朴、厚重。 “看来你还需要学习一下。魂术的用法,从十万八千四百页开始。”纽伦说,随着她的话,书页自动打开,哗哗哗地翻到那一页。 “你可以慢慢看,在这里面,时间流逝得很慢。” “听你的意思,之后是不打算跟我一起去诺尔威是吗?”埃里克敏感察觉到她的用意。 纽伦点头:“是的。我的力量只在魂境中有用。去了外面,我的实体力量很弱,可能帮不上你。”她顿了下,“反正看了,你都会懂的。” 埃里克心里一动,也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管纽伦还在场,当下坐定,安心从魂术第一页开始看起。 以下是根据埃里克看到的以及他之前所看的九大世界历史整理。 魂术在九大世界失传已久,仅剩只言片语。当今之世,神有神力,是已知世界上最强大的能量,巨人和精灵,还有分支下的矮妖、巨怪等生物,也各有天赋魔法。相比起来,人类是其中最为弱小的一种,以上这些力量皆不具备,只凭血肉身躯,寿命短暂。 但世界之树造物仁慈,众生平等,人类受肉/体之苦,却长于灵魂力。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部分人类擅长魂术,最强大的魂术,能够与神力媲美。可惜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种术法突然从人类世界消失了,强大的魂术师们也接连死亡,从此失传。在书里,这部分历史很奇怪地被人为涂黑了,埃里克记得,不过他可怜的好奇心让他很快翻过这几篇。 需要补充的是,高法依格的崛起给九界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力量,因为她创建了——巫术!这是一种所有种族都可以使用的术法,但还没有证据证明可以强过神力——因为据说高法依格虽然生长在中土世界,但其真实出身乃华纳神族,自己本身也是强大的女神,根据人间敬神派的观点——她这是诈骗! 偶尔,书两旁的书脊上会写些除了正史之类的小话,类似八卦,埃里克有时会看。很奇怪,或许是潜意识作祟,所有关于高法依格的内容,他都看进去了…… 魂术虽已失传,这本神秘的大书上,却有不少记载。埃里克抛开杂念,认真学习。 魂术学习之难,因为灵魂与肉/体总是密不可分,第一步——观魂,在很多情况下,总是难做彻底,不过埃里克已经是灵魂体了,这一点倒不难。 他不由得想到,恩赫里亚真是很适合学习魂术的群体……他几乎能想象的到,如果马苏里拉在身边,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幸福的大叫:发现了新商机!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莞尔。不过接着看下去,他也就明白了,魂术晦涩难懂,需要很高的门槛,这也就是之前魂术还广为流传时也只有一部份人习得的原因了。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做阅读理解,学着自己探查自己的魂力,不错,一次就成功了——六级,这个等级让他惊讶了。 好像距离魂钥重检也没多久,这段时间,他竟又涨了两级吗? 要知道,据说魂力级别之间的差异有如鸿沟天堑,大多数恩赫里亚也就在五到六的阶段,七以上的,寥寥无几,可是他之前也没有接触过……这是为何? 他没有为这个问题找到答案,只能当是这个魂境带来的额外好处,不由得警惕了几分,神秘的石父,还有神秘的纽伦……他不能不去想是不是他们别有目的。 但疑惑只持续了几秒,他很快又耸耸肩,典型的埃里克想法:管他呢。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在此之前“修炼”过自己的任何魂力,但是魂力当然是可以修炼的,即使,困难重重。形象的理解起来,修炼的过程,有点像捏陶器,一开始每个人都被赋予了一块陶泥,可以捏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容器,其中承载魂力,修炼可以让陶壁越来越薄,越来越韧,从而承受更多的魂力。魂力消耗的同时也会随时补充,直至上限,不过有恢复快慢的差别。 …… 等埃里克从书中抬起头来,纽伦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并没有留下任何指引。 其实无需她留下什么,埃里克明白她的意思。他想着书里写的,学着纽伦刚才的样子,手指在虚空中作画,他的魂力毕竟与纽伦有很大的差别,而且新学的还有些手生,纽伦随手画出一个大圆,他画出一个月牙,就已经是极限了。 好在他接着压缩自己的灵体,顺利进入那道狭窄的月牙通道,出来——看见了诺尔威王廷庭院的满天星空。 四下无人,是个静谧的春夜,他又一次回到人间。对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繁茂的香桃木,他约莫也是觉得有些熟悉,驻足许久,终于抬步而去。 *** 默里奇的宫殿。 夜渐渐深了,国王仍旧未眠。 很难说是不是昨天见到了高法依格的缘故,他感觉比往常更精力充沛。换过丝绸睡袍,但他仍然没有就寝的意思,只要他还没有睡着,宫殿里的奏乐就不许停下,四周漂浮着安逸的馨香,和轻缓的音乐。 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寂寞。在他身边的人都逐渐离去之后,唯有音乐能缓解一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等着死,或者等着高法依格——他等来了后者,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又有点不确定了。女巫为他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似乎面前一段重复的轮回在等着他。 等着死,或者等着她。 他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他养了好多年的宠物猫头鹰,他不曾发觉的是,除了衰老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一直活在过去。 殿内有脚步声去而复返,他道是他刚刚遣退的宰相又不甘心地回来了,头也不抬:“这次又有什么事?” 他忠心耿耿的宰相不久前来报告前线战事,不出所料,针对虎尔之地的偷袭又失败了,宰相委婉地劝谏他换个战术,他只恍若未闻,转头吩咐下去:战败的兵前线兵士,每人交一千字的书面检讨上来! 如果宰相折返还是想为这件事求情,默里奇心想,那就……再加五百字! 脚步声停在他前面几步的地方,音乐突然停了,他手中爱抚的猫头鹰头一歪,蹭了蹭他的手掌,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在他愣神的时候,拍拍翅膀憨态可掬地移到它所站的横杆的另一侧去了。 “你……”默里奇抬头,声音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就是做梦也梦不到,才过了一天,他又一次等来了——高法依格。 高法依格跟他面面相觑,也没想到他会是那个反应:呆若木鸡。 顺着对方的目光下移,到自己的手上,她才想起来了,她带着刀呢。 可能是,被吓到了? 她也有点给整不会了,设身处地想一想,晚上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一个人持刀闯入……好像也能理解了? 她不知这时的开场白说些什么比较好,将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她的伤随着神力恢复早好了),好像这样看上去就亲切些,说些什么好呢……晚上好?默里奇,取点血急用, 33. 三十一 并非王血 [] 来的路上,埃里克得知现任国王默里奇的名字,还有先王后,伊丽莎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马苏里拉为什么这个时间会和默里奇在一起,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很亲密…… 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马苏里拉……伊丽莎白? 又及他已经可以确信,他生前就与马苏里拉相识,他们从前似乎也有一段旧情,如果马苏里拉就是伊丽莎白,更有日久生情的可能了。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难道说,他和他的弟妹……? ……看起来,他从前好像真的是个混蛋啊。 高法依格此时只想双手合十:求求你,不要再瞎猜了! 她和伊丽莎白除了名字都是四个字,世界之树在上,她们真的没有半毛钱联系啊! ……可是要她这时反驳什么,总要提出别的论据吧?她又说不上来。 真是憋屈死了! 默里奇的目光,混合了惊奇、荒唐,一定的幸灾乐祸和想笑不敢笑,频频看向高法依格,等着她作何反应。 这一幕落在埃里克眼中,有些刺眼,同时疑惑——难道默里奇是知道的? 高法依格头都大了,这时也不打算解释了,怒从心头起,直接一只手将默里奇抓着,转眼将他按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她此时还管的了什么,完好的抓着匕首的左手也大剌剌地暴露在埃里克眼里,粗声粗气:“你别乱猜了。先恢复你的魂钥再说,你来不是也为了这个?” 看到他手中血斧的那刻,她就懂了。 “伊丽莎白……” “叫我马苏里拉!”高法依格感觉自己额头两根青筋跳起。 真是,如果硬要猜来猜去,高法依格也是四个字,他怎么不猜她呢?或者莉拉,最后两个字也和马苏里拉更像啊!她气埃里克自作聪明! 见她生气,埃里克果然噤声,而默里奇,从头到位的顺从,哪怕高法依格举刀相向,他嘴角几乎带着一丝笑意。 埃里克也是,彻底看不懂了。 他们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咋瞅着有点不正常呢? 默里奇这样温和的反应,难道当年其实是他横刀夺爱? 算了……还是等他恢复了魂钥和记忆,好过胡乱瞎猜——他早这样想就好了! 高法依格的侧脸对着他,硬硬的短发随意支棱着,一缕散落额前,被她气呼呼地别到耳后,她的表情像在赌气,丰润的嘴唇下意识嘟着,竟有些罕见的娇憨神色。 她气的也忘了隐藏身份,掏出一个埃里克从未见过的黄金罗盘似的东西,手指在上面轻点、飞舞,于此同时,默里奇躺着的床榻下面,延展出金色的纹路——一个法阵正在快速地形成。 她举起匕首,隔空冲默里奇比划着,似乎是要找准哪个地方扎了好放血,埃里克看到默里奇望向她明显眷恋的目光,满足地闭上眼睛等待,一丝挣扎都不曾有。 埃里克在她动手前忍不住出声阻止。 “我来吧。”他沉声上前,接管了接下来的程序,默里奇听见声音,朝这边微微睁开眼睛,又阖上。 高法依格未曾预料,埃里克不小心碰到她的左手,她下意识一缩,匕首就不在她手上了,她自己也被埃里克挤到一旁。 埃里克表现的像做过很多次那样,在法阵的阵眼上,放置好血斧,他将自己的魂力分成一缕缕的,丝网一样,一端连接血斧,一端连接默里奇,默里奇的食指被刺破,血流了出来,缓缓顺着法阵的纹路流淌。 默里奇的脸色苍白了一些,但是精神很好,又睁开了眼睛。 埃里克首次试着全力调动自己的魂力,他们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 “王兄。”这次是真的默里奇在说话,“你失忆了吗?” 埃里克点点头:“对。” 他死后成为了恩赫里亚,是整个诺尔威都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却无人知道那之后的事情。埃里克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说明自己的情况,便将自己失去魂钥和记忆的事情对默里奇说了。 “通过血斧,这样……就能找回你的记忆?”默里奇尝试理解他的话,埃里克点点头。 默里奇一旦想到高法依格就在外面,而埃里克目前还怀抱着一个天大的误会,身上就忍不住泛起一股兴奋的战栗。鉴于女巫还在边上,他什么都不好明言,只是说:“噢,我迫不及待想看见你那个时候的表情了。叫我死了也甘愿。” 老迈的国王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恶作剧一类的。 埃里克好奇自己与默里奇从前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要好的样子啊。默里奇话里透出的幸灾乐祸,似乎在暗示他即将记起自己是一个怎样的混蛋,埃里克愈发悲观了。 “你不会死的。放心吧。”他只有说,血浸过大半法阵,逐渐接近尽头的血斧,同时他源源不断的魂力输送给默里奇,尚没有干涸的迹象。 “活着也没什么好。”默里奇说,不合时宜的抒发了一番人生的感慨,“我觉得去冥界也不错,至少那里还有……伊丽莎白。” 他冲他展露笑容,满脸的皱纹舒展,埃里克定定的看着他。 默里奇此举说不上是好心还是恶意。他等于指点他,一旁的女人并不是伊丽莎白。 高法依格在外面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正漫不经心地检查着自己的指甲形状是否优美,就差把魔杖掏出来修修边角……忍住了。 埃里克的目光从她身上滑开去,默里奇突然笑了。 “你想恢复记忆……就不怕她?” “怕什么?” 默里奇不答,心想他很快就会知道的。她的欺骗。 “你记起她又如何?不要奢望她爱你。” 竟然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埃里克垂眼,没什么激烈的反应:“我从未想过。” 他试着为自己辩解一样:“我想要记忆,更多是为了自己。” “我想要认识我自己。” 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也不知默里奇能否懂得。 谁知默里奇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跟记忆关系很大吗?你认不认识你自己,你自己还不知道啊?” “……” 他们的对话没再继续了,鲜血的流速比想象中快,一会就浸润了整个法阵。默里奇感到有点虚弱,但是埃里克的魂力支撑着他,他觉得身上暖洋洋的,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享受着眼下的舒适,好像在太阳下晒太阳,将骨头都在阳光里泡酥软了,那样的感觉。 默里奇的血和埃里克的魂力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为神秘的力量,一起逼近血斧。然而血斧与之接触后,只给面子的亮了一下,很快又变得陈旧黯淡。 怎么回事? 埃里克眉头皱起,又尝试用更多的魂力去靠近血斧,试图唤醒它,血斧对注入的魂力照单全收,然而就再无事发生了,埃里克的魂力石沉大海,他本来不算多的魂力经这样消耗,也支撑不了这个法阵多久。 失败了。 又试了几次,埃里克不得不得出这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高法依格一直在旁边看着,发觉了异样,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默里奇生命体征平稳,不过睡着了。 埃里克不觉得自己的操作下来有何问题,冲她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法阵和我的魂力的原因,或许说明……我并非王血。” “……” 高法依格想起了什么,时间过了太久,她是真忘了这茬…… 是了,埃里克十四岁那年来到王廷,据说是十三代萨尔托维遗留在外的儿子——高法依格随便捏造的身份,无人敢质疑他的王室血统。他在位多年,与默里奇兄弟相称……但事实上二人并无血亲。 ——今天就硬在伦理这儿杠上过不去了是吧? …… 高法依格是最初在一只渔船上找到人间小孩埃里克的。 她的黄金罗盘,指示持有者的心意,能够指示持有者当下最渴求的事物的所在。 高法依格寻找着第八个残魂,黄金罗盘将她带到了人间罗京海,她日以继夜地找啊找啊,总算将目标锁定在一条渔船上。 她足足蹲守了几日,渐渐发觉了船上这第八个残魂和之前其他几个的不同之处。 他看着格外机灵。船上还有一个老渔夫平克——他管他叫爷爷,平克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在船舱里修养,这个小小的渔船于是由一个九岁的小孩接管,他看起来经验丰富,动作麻利,万事一应料理得井井有条。 海上一连几日风平浪静,他通过太阳和星空辨别方位,小船在海上漂流,过不了几天,就能返回陆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风暴的到来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那是一个晚上,浓云席卷,将星星全都遮盖,海风助长着肆虐的海浪,随时要将那微不足道的渔船打翻,裹挟而去。 他提前稳固船帆,尽他所能将纤绳栓的紧紧的,双手持舵,死死支撑,望着眼前万丈波涛,恐惧从眼中一闪而过,却始终不屈。 老平克在船舱里,提前感受到一场避无可避的暴风雨,只道命绝于此,呼唤他的名字,叹气一样:“埃里克。” “别逞强了。没用的。” “总要试一试啊!爷爷。”原来他叫埃里克,他小小的身体整个扑在上面,狠狠将船舵往边上一转,躲过一个扑来的巨浪,额头冒汗,“我已经快看到陆地了,就在前面!” 高法依格不记得了,她选择在那时现身,多少是因为好奇,多少是因为心软。她很少去想自己做一件事的动机,当时她脑子一热,反正就是,从水里跳出来了。 当时心里想的可能是:一个会说话的残魂!真的假的? 她破水而出的一瞬间,狂风停止,海潮偃息,乌云退却,晴朗的夜空中重新升起一轮明月,全不见半点此前暴风雨前夕的样子。 她光脚踩在甲板上——那个甲板有点年纪了,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显得她很重,她皱起眉头。 小小埃里克已经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船舷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埃里克,外面怎么了?”舱内传来老平克的询问。 埃里克一边紧张地看着她,边回答老人的问话:“没什么,天晴了……我还要收拾一下,您先睡吧。” 船舱内再无声音传来。甲板上,谁也先不开口,就这样过了一会。 小孩大而黑亮的瞳仁里映出高法依格的影子。高法依格确实感到新奇,他会说话,那也和她说说吧。 “你是……海妖吗?”埃里克鼓起勇气问。 “……”她第一下忽略了自我介绍,从此这样糊里糊涂。 “你是来实现人的愿望的吗?”埃里克又问。 “……”她再一次被拿捏。 借坡下驴可能也没什么不好。埃里克的目光仍然好奇地追随着她。 实现凡人的愿望什么的,很像游历人间的奥丁会做的事情,就爱那一套……显示优越感什么的。她从来嗤之以鼻,这回却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传说海妖实现人的愿望,代价是许愿者的灵魂……在你那里也是这样的吗?”埃里克彻底给她安排地明明白白。 高法依格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她可不就是为了他的灵魂来的吗? 她蓦然弯下腰去——在她的脚边,几条无辜被带上甲板的银鱼挣扎着,仿佛争先恐后要亲吻她的赤脚,她再不管,它们就要死了。 她随手将它们抛回大海,日行一善。装模做样问他:“那你的愿望是?” “你已经救了我一次。”埃里克认真地对她说,“这样,我也可以许愿吗?” 她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一抬下巴:“可以。” “……可是我暂时想不到。”埃里克将头耷拉下去。 高法依格就更想不出来了。她本意也不是这个,残魂可以说话的新鲜劲还在,她还想听他多说点。 她蓦地想到海姆达尔的童年,就是这样子的吗? 34. 三十二 失忆也没关系 [] 高法依格今天不知是第几次有种脑子超负荷的感觉了,但这种煎熬是没有意义的——至今为止所有的难题,她都没能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就像此刻,她要如何优雅地说服告诉埃里克,比如——划开自己的手指,微笑着说“不然试试我的”? ……怎么看都很诡异好吗! 想到埃里克可能会随之而来的问题,她真的回答不了一点。 她这边正天人交战着,那边埃里克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默里奇身下的法阵随着魂力停止注入,渐渐隐去了,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默里奇睡了,那很好,祝他好梦——埃里克将血斧收回自己的腰间。 他脸上并无半分失落之色。 不说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就说他耗费了多少魂力……今天这出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高法依格还在犹豫,他已经折身路过她身边,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她:“走吗?” 他虽这样说,但似乎没有等她的意思,高法依格一拍脑袋,跟上:“……哦。” 默里奇宫殿的大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其中的宫女、侍卫、乐师如梦初醒,才想起自己刚才正在做什么,无法解释为何突然开了小差……又发现老国王已经睡着,于是都松了口气。 高法依格连埃里克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只是跟着他亦步亦趋,终于与他并肩走着,她见缝插针问:“你怎么打算的?” 埃里克十分平静地回答:“不行,就算了。” “可是血斧……” “将就着能用就行了。”他温和道,“将魂力注入,一样能用,威力也不错,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的记忆……” 他的目光因这个问话有所松动,高法依格反不好再说下去了。 他一直对于他的记忆很是执着,这时肯定很难过,可又是没办法的事,或许要另寻机会…… “没关系。”埃里克想了想,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是真的觉得没关系。我想开了。” “啊?” 埃里克说:“刚才默里奇跟我有一句话说的在理,我听进去了,也一直在想——我想要通过记忆来了解自己,可是那真的必要吗?” “无可否认,过去发生的事情,造就了现在的我,也是我的一部分。可是那并不是我的全部。” “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和过去发生过什么,同样重要。” 他垂下眼去,大概是觉得气氛太严肃,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我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会知道的。即使失忆,也没关系。” 高法依格心里乱糟糟的,听他这么说,老半天才道:“你不早说……” 她其实不是听上去那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就很不怀好意一样,像是埋怨。 埃里克看她一眼,笑笑:“这次麻烦你了啊。”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反被阴阳怪气的感觉,不应该啊,明明埃里克看上去,不能再温柔了。 他们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有很多故事的那棵香桃木下面,埃里克停住脚步,只是一个巧合。 “说完了我,要不要说说你呢?” 话锋突然一转,“你不是伊丽莎白,你是谁?我们从前……认识吗?” 高法依格倒吸一口气。怎么又说起这个! 她强笑:“才说了失忆也没关系,怎么又想起来问这个……” “所以我们之前,确实是认识的咯?” “……” “而且关系匪浅。”他根据她的反应,又加上一句。 她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一张脸也绷得紧紧的。 埃里克无意强逼,自言自语一样:“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我会是那样一个人。” 也就是说,他自己推测出来的那三段无头情史,已知他已经有了王后名叫莉拉…… 高法依格有点无法忍受了,先嚷嚷起来:“没你说的那回事!是我之前忘了反驳你,不要瞎猜——” “我不是瞎猜。”埃里克打断她,“如果我能确定我即是我,哪怕失去记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一次。” “所以我相信我现在对你的感觉,也是重蹈覆辙的一种,这很难理解吗?” “什么……”高法依格下意识说,因为自己傻子一样的反应,后悔地想要咬舌。 她什么都听清楚了!“现在对她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埃里克在月下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目光浓的化不开,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在表面凝了一层脆弱的壳子,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戳破那层壳,可是相应的代价,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卡在这里,问也不是,“什么感觉?”——显得明知故问;不问也不是,假装没听到?——又太虚伪! 她感到头痛,又一次脑子超负荷了——只能掩饰性地扶住额头。 说什么其实都没必要,两人都心知肚明,沉默弥漫开来,像是这春夜里来历不明的一股雾气。 “埃里克,我……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高法依格败下阵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想,他要是一定要追问她的感觉,一定要她回应,她做不到。实在不行……至少还有遗忘咒——这最懦弱的一条路可以选。 好像真的没别的办法了。漫开的沉默仿佛在驱逐这一空间中仅剩的空气,高法依格不敢去看埃里克,觉得有点难以呼吸。 袍袖下的手里已经悄悄召唤出了魔杖,终于又听见埃里克开口:“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暂时分开比较好。” “如果一直待在一起,还要硬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我不希望那样。” 她静静听,其实这也是她心里想的。 埃里克说着,自己也苦恼地揉揉眉心,“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我不是你可以随便撒脾气的人,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是……但是对于你来说呢?我大概知道,你可能并不需要,我怕失望,也不敢赌。”他说这话时既平静,又笃定,高法依格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抓皱了,“被你吸引,是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也抵抗不了的。如果让你感到困扰了的话——对不起。” 高法依格捏着魔杖的手指几乎颤抖了,埃里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与其说听到这些话的触动,她心里更多的波澜更多来自于,说出这些话,一点都不像他。 埃里克笑了一下,有点怅然的,高法依格看到了,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 “觉得不可思议吗?”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和刚才不同,多了一些什么,“对你造成的第一重困扰,我刚才已经道歉了。你可能会觉得不好受吧?那么这第二重——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有件天大的事瞒着我,我不准备问你,不叫你为难,这点心理负担,我想你至少应该承受。” 他说:“至于我自己……说出刚才那些话,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自己。所以——”埃里克说话时的目光分外平静,甚至是有点冷淡的。高法依格魔杖尖一抖,没来得及做什么,埃里克已经动作,只见他将手抵在额头上,再放下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 35. 三十三 魂灯风波 [] “你究竟要包庇他到什么时候?!”米秋拿着埃里克的魂灯,痛心疾首。 “……” “我要回去如实汇报,埃里克擅离职守。这次任务零分!” “米秋,我……”伯格有点急了,一到这个时候,又苦于口齿不够伶俐。 “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难道真的指望他会帮你打奥丁的官司?”米秋说,声音也变高了,“他那种背信弃义临阵脱逃的家伙,说不定到时候会把你甩下独自面对被告席!那样你也无所谓吗?” 旁边有其他人看过来了,伯格涨红脸,憋出一句:“埃里克不是那样的人……” 周围了解来龙去脉的人都投来不支持的眼光,无人站出,显然都站在米秋那边。 这两天/朝夕相处,埃里克的风评因为缺席劳动坏到了极点,旁人对他的印象,从弱小坚韧逐步恶化成了投机取巧的小人,凭什么让他不劳而获?米秋做的对! 旁边人也跟着开始劝起伯格来。 一个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另一个人听了反驳:“其实你那话也不对——看他那模样,其实也应该有所预料的。” “小白脸!”熟悉的轻蔑称呼。 “切,那张脸除了勾引高法依格,还能有什么用!投机取巧,活该魂力低微!” 你一言我一语的,从劝说伯格,渐渐变成对于埃里克的单纯人身攻击。伯格想反驳这个,就顾不上那个,头都大了。 他脾气一向很好,这个时候听了那么多闲话,头回有了想要大声斥责别人的冲动。 埃里克不是故意的!一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没法赶回来,他们压根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仅凭外表对他指指点点? 他脸涨得通红,差一点就要爆发。 然而这时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插进一个温和而冷静的声音。那声音好像从哪里听过…… “劳驾,”他说,随着话音,他也一步步从外圈走到人群中心,目标是米秋,或者说,米秋手上的东西,“那是我的魂灯,可以还给我吗?” 周围都安静了。 伯格激动地捏紧拳头,看着说话的那个人,埃里克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刚刚都在嚼舌他的外貌,等人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也无法忽视那仿佛发着光的英俊脸庞……别说是人界了,就算放在神界横向比较,也是相当出众啊! 他不知刚从哪里回来,发际、鼻尖沾着水珠,似乎是洗了把脸,但没有完全擦干,头发不是很整齐,像是刚起床随意抓了两下的慵懒,残留的水珠顺着头发,从他的脸庞滑至下巴——他的下巴是精致又不失英气的那种,很好地平衡了眉眼深邃的上半张脸,动起来有一个浅浅的下巴窝时隐时现——在场所有恩赫里亚都不由得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扎手死了……年轻真好…… 曾几何时,埃里克的年轻外表叫其他人都有所忌惮,如今已经变成了叫人嗤之以鼻、还有像今天这时单纯引人嫉妒的东西。 埃里克走到伯格身边,来不及好好打招呼,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伯格顿时心定,和他一起面对着米秋,米秋则将他们一起上下打量。 “这个我要带回去。”米秋声音生硬,“你擅离职守,这个就是证据。” 埃里克个子甚至比他高,他得仰头看他。可能觉得有失气势,他于是放弃,将目光转到一边,不与埃里克对视。 埃里克刚才的话,如果换个人说出来,很可以理解为挑衅,米秋很想找茬,可是埃里克温和而彬彬有礼的态度实在无懈可击,他感觉自己的强硬好似拳头打在棉花上。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埃里克说,“如果我主动愿意放弃任务积分,你可以把它还给我吗?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必担心我不认账。” “……” 竟然这么好说话? 还有,听他的意思,他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很久了? 米秋脸上挂不住,没说好与不好,冷哼一声:“那还算你识相。” “我之前有点事情没能赶回来,不好意思。”埃里克继续说,不光对着米秋,还有在场其他人,刚才各种说他坏话的人们难免有点不好意思,“我的积分……可以给伯格吗?我知道他帮我做了两倍的任务。” 没人说话,大家的脸色都不大自然了。 埃里克脸上带着浅笑,看起来十分亲切,他没有做事,不要积分很公平,但是伯格多做了事情,之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茬……不是要公平吗? 伯格宽厚惯了,也从没想过要争取什么,这回成了众人之间的焦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拆自己人的台,而且埃里克说的也是事实,于是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目光。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说了不算。交任务的时候,你自己找托尔说去。”半响,米秋开口道。 将责任推到主神身上,大多数人这时候就知道迎难而退了。比如说伯格吧,想到之前不久才见过雷神殿下——难忘的回忆——不由得腿肚子发软。 奈何埃里克是铁板一块。 “行。”埃里克极其自然的答应了,情绪不见丝毫波动,“是回阿斯加德后直接去找他就好了吗?” “要找他在额外的任务书上签字说明情况,然后交给英灵殿的文书官,再审核几天……”米秋绞尽脑汁,列举能想到的所有步骤,尽可能听上去更复杂一些。 可这些都不妨碍埃里克轻轻一点头,说:“行。” “……” “这样可以吗?你把需要的文书准备好,剩下的就交给我。我只用叫托尔签好字,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手脚,大家现在都在这里,就当做个见证。” 米秋哪里还能说什么,潦草说好,匆匆应下,将埃里克的魂灯交还……周围人也就散了,继续启程前的准备。 埃里克的负面形象说不好有没有板回一点,还是说更差了,反正至少刚才那些人里是懂了,埃里克和他的朋友伯格,可不好惹。 回看埃里克——极其淡定地将魂灯放回腰间,配合他那张无法忽视的脸,高贵,冷淡,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会叫他失态一样。 只剩伯格和埃里克两个人,终于可以好好叙话,伯格看着埃里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问题,觉得埃里克好像和分开之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更帅了,算吗? 伯格狠狠打个激灵,他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能知道,别人对于埃里克的惊艳,和他想的差不多。其实埃里克的外貌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只是魂力已经今非昔比,无法叫人像从前一样过目即忽视罢了。 “你回来了!”伯格欣慰,总算能向他说出这句话。 埃里克用袖子擦着脸上残留的水迹,露出一只眼睛,冲他温和地笑着。 “一切都还好吗?”伯格追问,好奇他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说来话长。”埃里克笑笑。 伯格已经看到了他和魂灯一起在腰间挂着的血斧,吃惊,更多是为他感到高兴:“你真的把魂钥找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埃里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省略了一些未解决的问题:“是啊。” 其实他昨晚就回来了,在魂灯里安稳睡了一夜,魂力已经完全恢复,早起后按照习惯,去附近找溪流洗漱。出于一些原因,他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在霜雪之境学习魂术——然后就在魂灯里了。 剥离记忆碎片有一点好(相比其他类似的效果,比如遗忘咒),本尊会在潜意识里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动机。比如现在,埃里克还记得纽伦问自己要不要重连魂钥的事情——但是他拒绝了。 所以后来自然也没有在诺尔威王廷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拒绝的原因,一是害怕默里奇会因为血祭死掉——他没在讲魂术的书里找到解决办法;二是,他突然不觉得恢复记忆是必要的了。 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那么重要,想要弄清楚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其实完全可以换个思路。 这个想法一出,好像一锤定音,他深以为然,关于未来,也有了逐步清晰的规划。 “走吧。”埃里克对伯格说,先跨上一匹皮诺斯。 当务之急,还是先回阿斯加德去。 众多恩赫里亚们聚集在一处空地上,挑选着自己的皮诺斯。和来时一样,他们又换上黑色盔甲——对于这样的装扮,他们迟来地感到珍惜,还是拉风啊! 等回了阿 36. 三十四 不想离婚 [] 恩赫里亚们顺利回到阿斯加德,自然也听说了托尔殿下的事。 很难不幸灾乐祸,埃里克还说要去找托尔签什么字?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等他们一行回了阿斯加德,就各自散了,大多数人见这情况,都觉得埃里克没戏了,私下聚在一起的时候,仍然有好事的拿这事出来当作笑谈,抱着亏一亏埃里克的心思。 比如说,“埃里克,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托尔签字啊?” 当时在食堂里,埃里克和伯格正用餐中,其他人听了,知情的都不由得笑起来——虽然那个任务只有十三个人,但禁不住口口相传,反而不知道这事的人还成了少数。 另一个当事人米秋也在,他出声阻止,对起哄的那个人说:“大维,算了。” 他自觉宽宏大量,不打算跟埃里克计较了。摆出一副高姿态,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里都有些敬意。 谁知埃里克并不领情。 米秋的目光有意无意划过埃里克身上,正撞进埃里克的眼里。 “米秋,我还在等你的文书。什么时候能好呢?” 米秋身上一凛,握着餐盘的手收紧,中气十足地回复:“后天下午!” 回复之迅速,姿态之严谨,他自己也深感意外。 埃里克和伯格吃好了,站起来往外走,伯格在前,埃里克在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先后路过米秋身边。 埃里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答应着:“嗯。我等你。” “……” 他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硬要自己闹笑话,谁也救不了他! 许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埃里克不知好歹的名声也传开了。 本尊还浑然不知,和伯格一起走着,伯格忍不住说:“刚才……是因为你叫了他的名字吗?” 埃里克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没注意……可能是?” 伯格倒吸一口气:“你现在魂力多少级?” 埃里克顿了顿:“还没测过,不大清楚。”他撒谎了,“魂钥恢复后,确实有进步许多。” 伯格听了觉得有道理,也不放在心上:“那是肯定的!” 埃里克感到有点抱歉,不过又想到如果说出真相需要解答的一系列问题和麻烦,还是算了。 “你下次要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多给我点缓冲时间吧。”伯格真诚道,换了一种更乐观的想法,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也不是,想叫就叫,正好我可以练练自己的抵抗力呢。” 埃里克拍拍他的肩膀。 谁都知道,埃里克出了一趟任务回来之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具体有哪里不一样,别人却也说不上来,如今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成了吸引别人目光的存在,在恩赫里亚们的印象中,他变得十分高调,似乎在阿斯加德的各处总能遇见他,可事实上,埃里克不过是去图书馆,现在泡的更勤了些,其实每天都是一样的路。 所以高法依格只要想要见他,其实是很容易的。但是那晚的事还像石头一样压在心上,她故意不去找他来着。 她也回去了阿斯加德,实际上无所事事。也不稀得去领任务,哪怕装装样子呢。对芦笛的说法,她接下来的任务是把海姆达尔那些失踪的潜在魂器们找着,如今还一点思路都没有,可以预见的进度缓慢…… 她关注着埃里克的动向,四下打听,听来的消息就是他最近宿舍、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本来只是想心里有数就好,没想真的去找他的,谁知重逢的那一天,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埃里克有个东西要去找托尔签字,这事也她有所耳闻,真到了那天下午,几乎一半恩赫里亚都去看了。她没忍住,给罗嘉尔打了招呼,翘班偷偷去看。 严格意义上讲,也不算翘班,姑且算送货? ——恩赫里亚们都躲得远远的,公费订购了两只把戏坊的高倍望远镜,一个一个轮着看托尔和埃里克的交锋。 埃里克几乎没有犹豫,正面将托尔拦住,后者不知是第几次从雾海之宫铩羽而归,一头红发沮丧地竖起,根根带电,脸上明显写着“有事也别烦”。 埃里克好像没看到一样,把葡萄园任务以及悬而未决的积分分配跟他说了——当然这些内容都是望远镜最前一个能说会道的恩赫里亚意会后转述的。 几十米之外——“在这里签字就好。”埃里克轻言慢语,将羽毛笔递过去,手里展开米秋拟好的文书,他看过了,还改了几个错别字。 托尔抬起头,看见他,眯着眼睛想了想:“我记得你。” “你是叫……埃里克是吗?” 难得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连日的打击叫托尔简直处于崩溃边缘,而这个叫埃里克的恩赫里亚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快来了快来了!”第一个人兴奋地压抑着声音,“他们在说话,雷神殿下表情不太好,埃里克递笔了!” 其他人都屏住呼吸,据说雷神殿下握着羽毛笔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是气不可遏,那支笔马上就要被狠狠折断,然后等待埃里克的将是主神的疾言厉色!——众人想象中是这样的。 托尔深吸一口气,并没有爆发。他手腕一转,在文书上留下金色的签名,行云流水。 看到附近没有别人,托尔也顾不得有违身份,垮下脸来:“字给你签了,你能跟我喝酒去吗?” “……”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急着追问。 “好像……埃里克跟着托尔殿下走了?是背影……我也看不见了……”干巴巴的解说。 “真的假的?” “让我看看!” “我也想看……” “急什么,挤什么……都说别挤了……喂!啊——” 一片混乱,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埃里克的文书顺利交了上去,就如那天说的那样,米秋没有一点损失,但是面上总是不好看,每当别人说起这回事也要挂脸。这事之后,积分的分配愈发公平了,估计只有英灵殿文书官无辜受累,从此案头多了好多待审核的作业……这些都是后话了。 高法依格藏在人群里,将埃里克和托尔两人的对话听的很清楚,知道他们要去喝酒——那还愣着干嘛!她轻灵地闪出人群,悄悄跟去。 埃里克就是海姆达尔,托尔觉得亲近也是正常的,托尔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她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才安心。 托尔把埃里克带回了他的宫殿,失去了女主人的宫殿,冷冷清清。 托尔一扬手把之前喝剩了的酒瓶清空,再一扬手,又多了好多新的出来。拿给埃里克对饮的,一个巨大的把手杯,和他手上的如出一辙。 托尔心里郁闷着呢,看埃里克拿着杯子观察,误以为他面露难色,心里突然就后悔了。 他真是没人可以找了,为啥要找个素不相识的恩赫里亚回来呢……博德都比他好,虽然博德酒量不好,但是眼睛看不见,他捂住声音就算哭了也没人知道……他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埃里克默默举杯先喝了一大口,面不改色,酒杯放到桌子上,去了一半,马上又注满了。 托尔这下不举杯就不礼貌了,他仰着脖子喝第一口时,想:嗯,或许可以试试。 埃里克说是陪他喝酒,真就纯喝酒。托尔觉得新奇,也像和他暗中较劲,足喝了四五杯下去,中间一点停顿都没有,埃里克看上去还能继续喝的样子——而托尔一泻千里,打开了话匣子。 一开始的几句牢骚,基本向埃里克说明了他所处的困境,至少他是这样以为的:因为高法依格的事,希芙要跟他离婚。 “我和高法依格那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了,她还不知道?”托尔嚷嚷开了。 埃里克的酒杯放在嘴边,又放了下来。 “你和高法依格什么关系?” 要是说这个,他可也感兴趣了啊。 托尔一拳砸在木头桌子上,好在不导电,泻出的雷电已然噼啪作响。“能有什么关系?我认识她,她认识我呗!” “如果我弟弟海姆达尔还在,他们结婚了,或许有点关系,可现在……”托尔自嘲地笑笑,又喝一口酒。 “之前我们三个人在人间的时候,那时候多好啊!可是海姆达尔……你知道吧。”托尔说。 “嗯。”埃里克熟读神界近代史,两千多前年——具体来说,两千七百八十八年前,海姆达尔在与邪神洛基的战斗中与其同归与尽,也就是那一年,高法依格联合华纳海姆,率领军队进攻阿斯加德,失败后失踪。 这两件事情前后脚 37. 三十五 高法依格的所有物 [] 再待下去两个人都要尴尬,埃里克主动告别了托尔,回英灵殿。 是人间的日暮时分,不过阿斯加德的天空从太阳马车下界那刻起就进入夜的范畴,月亮挂在天上,越来越清晰,埃里克踩着月光,一路避着人走,还是感觉到了身后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中途改变了心意,换了方向,一路走去了眷恋井。 眷恋井的院子里此刻没有人。 院子里有坐的地方,他果断坐下,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树上挂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竟然是一面镜子,正对着眷恋井的方向,这里怎么会有镜子?他来不及疑惑——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小尾巴的真容。 虽然有想过,但是里面显出马苏里拉鬼鬼祟祟的样子时,他还是心里一震。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将头垂下,好像喝醉了一样,装作睡着了。 其实她脚踩上周围落叶的声音听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他已经不记得王廷那晚发生的事情了,所以印象里上一次见马苏里拉,还是在秘境里。 虽然不记得在王廷的那晚,他此刻的想法,却和那天晚上殊途同归。他仍然好奇他与马苏里拉的那一段过去,已知他的三段情史,一位是有历史记载的他的堂堂正正的王后,据说名叫“莉拉”的海妖;一位是经过纽伦都证实的,和他纠缠不清的高法依格——那她呢?马苏里拉在里面是什么角色? 他的心情很复杂,看上去,他同时游走于三个女人之间……他并不以此为傲,不过对于马苏里拉,他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笃定,心想那一定是某种情不自禁。 当他知道她回了阿斯加德,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是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特别是在秘境里坦白之后。 此外他也在想,什么情不自禁,真的那样难以抗拒吗?他倒要试试。 自控力在她逐渐靠近中,好像失败了。他感觉自己的脸红了。幸好是在装醉。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能放任自己自尊的沉沦,可能是真醉了呢?迟到的酒意上头。 她更大胆,直接手抚了上来。他身体一僵,接着顺着她的手蹭了两下——把这出戏装的更像样点吧。 “海姆达尔……”以为他醉了,她喃喃自语,漫不经心,“……高法依格的故事好听吗?” 埃里克完全没有想过她话里有可能包含的其他意思,只以为她将自己和托尔的对话用什么办法偷听了去……也没什么要紧的。 话说回来,提起高法依格……不会是她在吃醋吧? 埃里克那边紧闭双眼,天马行空地想着,高法依格那边,也正由思绪驰骋。 她想事的时候手上不曾停下,在埃里克的脸上一通乱摸,揪揪耳朵,捏捏下巴窝,好像是许久不见了之后有别于话语的另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她感觉到手下埃里克的皮肤热热的,理所当然觉得是他喝醉了,一点疑心也没有起。 “要不……你想起来吧?总要想起来的嘛。”她喃喃自语,泄露了她矛盾的心声。 这几天,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埃里克想起来什么呢?如果不是芦笛最近提醒了她,埃里克只是九个残魂中的一个,最好不要让海姆达尔复活后的记忆出现断层……她一点也不想把她和他在人间的那点事情藏着掖着。 那些年就她一人记得,也太憋屈。 不如换个思路,让他想起还是海姆达尔时的记忆呢?她想,这么多年,连她也习惯了叫他“埃里克”,别等他变回海姆达尔反而改不了口…… 那是借口。她放弃了挣扎,还是承认吧,她想让他记得唯一的原因,是想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地亲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近来的坏心思见风就长,尤其是在见到埃里克的时候。 想把他的眉毛和嘴唇都弄得乱乱的,眼睛一遍,手一遍,还有……她也舔舔嘴唇。 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犹豫了,将手放在他脸侧,他闭着眼睛,眼睫毛颤动,月光从他的额头洒下,眉毛下面是暗的,高挺的鼻子亮着,人中陷下去了,到嘴唇又高调地炫耀着。 他反正醉了,这里也没人会看见……偷亲这种事,如果没有证据,怎么能叫偷呢!女巫蠢蠢欲动,越靠越近…… 如果埃里克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他接下来的动作,他一定会后悔的。 他也觉得自己的忍受到达了极限,在对方停顿的空隙,他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像是昏昏欲睡中突然惊醒,睁开眼睛,极其自然地把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抓在自己手里,接着闭上眼睛—— 高法依格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他的头往自己身上狠狠一摁。 “……” 他坐着,她站着,还好,他的脑袋如今贴在她的肚子上。 ……还好什么还好,很匪夷所思好吗? 高法依格感觉现在心里至少有八只尼德霍格在狂吼嘶叫,几乎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会推脱是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 她不能确定这样贴在一起会不会连埃里克也听见,她不敢打赌,犹豫了片刻,又扶着埃里克的肩膀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了。 两人面对面,仍然一个坐一个站,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攥在手里不放,低头打量他。 埃里克的眼皮十分沉重,偶尔流转的目光依旧迷蒙一片,居高临下看,他年轻的脸透着一种柔软,好像任人拿捏,在出人意料的时候又刺她一下。 高法依格只能相信他还醉着。他垂下目光,挺起的上半身像是午夜的植物一样有所蜷缩——这一次换他主动靠近,她没能将他推开。 和刚才明明一样的姿势,这回她屏住呼吸,动弹不得。心跳声依旧巨大,在月光照耀下的阿斯加德,她好像注定要逐渐习惯那种整齐重复的背景音。 时间以高法依格对外宣称的十年之期朝前走着,不快不慢。 那天发生的事情起到了一个里程碑式的作用。从那天起,雷神托尔好像突然转了性,开始对妻子希芙展开几百年来未有之热烈的追求,连带着阿斯加德上上下下都开始冒起粉色泡泡。 春天真的来了。人间是,神界也是。前有高法依格招亲,后有托尔追爱,适龄神族们蠢蠢欲动,有些甚至受到高法依格的启发,将求偶的目光也投向了除了神族之外人数最多的恩赫里亚们。 这其中的埃里克,毫无疑问,凭借出色的外表在一众成熟型男中脱颖而出,深受女神们的青睐。即使恨不得一天二十五个小时泡在图书馆,埃里克仍然不可避免收到女神们的好感。 谁知这脸嫩的小恩赫里亚软硬不吃……消息传出,反而更激发了女神们的征服欲! 这种情况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托尔正式宣布放弃前往密密尔泉的任务才消停。所谓密密尔泉的任务,当然就是高法依格相亲的那件事,当时托尔大包大揽下来,现在为了追回希芙,只能放弃,他放 38. 三十六 拖了十年 [] 女巫有一点点迟钝的感觉,关于那天她的回答叫埃里克失望了。 “你呢,你也要和高法依格争吗?” 当是时,埃里克这样问她,眼里的期待和愉悦,她并非全无察觉。 这个……要她怎么说呢…… 她突然觉得很热一样,拿手给自己扇着扇子,小口小口地往外吐气,脸上的笑容有点讪讪的。 埃里克当然以为她在害羞,本来打算放过她,都已经重新问了:“你来找我,本来是有什么事吗?” 要是她不说接下来的话就好了。 让女巫选,高法依格和马苏里拉两个身份,她要维护谁?毫无疑问当然是前者。 她现在做的尝试不就是为了让埃里克之后更适应她高法依格那个身份嘛!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她突然有所感悟。 “当然不能和高法依格争啦!”她十分突兀地叫嚷起来,叫埃里克一怔,“没人比你更适合当女巫的情人了!” 她飞快看他一眼:“嗯,她就喜欢你这类型的。”说完,她掩饰地低下头……怎么还给自己整害羞了呢? 埃里克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很久没有说话。 难道是他想错了?他未免产生这样的怀疑。 马苏里拉……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他只知道如果马苏里拉真的对他有意,哪怕对面是九大世界最强大的女巫又如何?她绝对不会说出那种退缩的话。 埃里克觉得他们之间那一层窗户纸——他以为是窗户纸,实际是一片戳不透的迷雾,另一边的马苏里拉,若即若离,又远又近。 他不想要这样。急切地想上前一步跟马苏里拉讲明,可后者口袋里的挂坠盒震动,她也一震,手放到口袋上,伸出手另一只手下意识挡在他们中间,意思是叫他等一会。 可埃里克敏感地把那当成了拒绝。 “我明白了。”埃里克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像自嘲一样的笑,低下头思索,“想想也是我该。生前或许也这样伤过你……我应得的。” “……” 只是一会的功夫,高法依格看埃里克转身而去,发生什么了? 她左右为难,一时不知是去把埃里克追回来,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接芦笛的通话。 结果她的选择只剩后者,芦笛一时没有挂断的倾向,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她撇撇嘴,没办法了。随手布下结界,她接起吊坠盒。 “什么事?”她问。 对面芦笛的投影抬起眼睛,有点疑惑地看着她,眉毛皱了起来:“不是你叫我这个时候打给你的吗?” 有吗? 高法依格也皱着眉回忆,她那样说过吗?她怎么不记得? 芦笛面色凝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 “你这种情况,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高法依格不明其意,又听见芦笛问:“你最近魂力如何?” “就还那样,七……八级?”高法依格的回答不是很有信心了。 自从秘境那次受伤之后,她的魂体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怎么说呢,如果还是把魂体理解为一种容器,她的容量并没有受到影响,但很微妙的,好像在表面出现了某种裂痕,魂力会毫无理由地散逸,导致她的魂力总是处在装不满的状态。她的魂力上次在哈希比特那里测的是八级——但并不代表她的魂力本身只有八级,只是因为恩赫里亚的上限如此——近期测就变成了在七级和八级左右徘徊,让人大跌眼镜。 其他表现为容易累,记忆力不好。她自己不怎么上心,芦笛好歹还挂念着。 高法依格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下意识想挠头,指尖碰到一大片柔顺蓬松的长发……怎么又变回去了? 芦笛看着她,满是担忧的表情。 高法依格也觉得情况有点严重了,她就觉得刚才长发突然消失有点诡异,估计就是因为魂力的不稳导致的。她第一个想法,之前卖出去的估计得让罗嘉尔召回了……她是多么敬业啊! 这副样子在芦笛面前,高法依格有点不好意思,怕对方问起藏不住心里那些小九九。芦笛果然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 还不是她正在执行她的计划,试图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埃里克想起她身为高法依格的样子…… 但高法依格这会当然不能如实回答了,于是就当没听见她的问话,做出沉吟的样子,反问:“你之前说过,记忆会影响魂体,反过来也会影响记忆是吗?” ——还是正事比较重要,芦笛于是不再追问,想着自己了解的魂术,肯定地点了点头。 高法依格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秘境里受伤不是原因,只是导火索。她的魂体在很久之前,出了一点小毛病。 她也剥除过一段记忆,放在一个人那里…… 看情况把它取回来吧。 高法依格想着,想明白了之后,一点都不着急了。 那边芦笛还在等着她的下文:“怎么说?” …… 高法依格这一拖拖了五年。她要是给自己辩解,不是她不想去,实在是……分身乏术。 她被两件事情绊住,第一件,还是寻找海姆达尔失落的那些魂器。 西敏约格失窃那次,为了神族颜面,对外界的口径是什么也没丢……但她近日总算得知了真相,那个潜入西敏约格的小贼实则满载而归,剩下的东西一个不剩。 自从芦笛怀疑还有一伙人和他们抱着同样的目的,盗走魂器,潜入秘境……好像愈发证实了那个猜想。 “你直接去问血斧王怎样?”芦笛理所当然地提议。那天在秘境里,他肯定和那伙人打了照面。 “是啊。”高法依格敷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到万不得已,她才不想因为这个事去问埃里克……说不上来原因,就是很排斥。 埃里克的魂钥貌似并没有修复,但是魂力增强,而且还掌握了一定魂术,疑点都摆在那里了……高法依格就一个字,拖。 她总是觉得时间还很多。 即使是最差的情况,所有残魂也都在她手上。不管对方是谁,意欲何为,拿什么跟她斗? 总之寻找海姆达尔的魂器进展缓慢,高法依格主要在忙第二件事,那就是——虎尔之地。 人间如今已经不存在这个地方,如今诺尔威的边上,只有一片山林,相关的历史也被抹去,过去的多年仿佛一场幻梦。 保住虎尔之地——这也是高法依格当年托付给默里奇的第二件事,虽然经历了一些曲折,但他完成的还算不错。 高法依格当初最先看中虎尔之地这片土地,就是因为当地的混乱。混乱,在没有强大的庇护的时候,反而代表着一种安全。埃里克去世,她忙着别的事情抽不开身的那段时间,和平许久、聚集了各族居民的虎尔之地,就如同一块展露于人前的宝石,引来无数人觊觎。 默里奇公开反对高法依格,将矛头转向虎尔之地,在一连串昏庸滑稽的战役中保住了这块宝石。在这期间,高法依格筹谋已久的迁徙计划,通了。 虎尔之地被整个迁徙到了尼尔夫海姆,世界的第六层,约顿海姆之下,冥界之上。尼尔夫海姆原本是矮人的国度,矮人追随远古巨人,在远古巨人和神族大战中遭到灭顶之灾,从此陷入长期的混乱无主境地。其之于九大世界,就如同虎尔之地从前之于中土世界,高法依格很早就准备将虎尔之地迁徙过去,这个计划终于在近期得到了实现。 中土世界与尼尔夫海姆之间,隔了一个约顿海姆,要越过一层世界开辟迁徙通道,绝非易事——但是高法依格做到了。一个村庄在一夜间人间蒸发,接着出现在尼尔夫海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成功了。在那之后,高法依格忙于建设新居,同时收尾人间虎尔之地的留痕,许多事情接踵而至,她一件一件摆平……一晃五年过去。 她的魂力仍然时好时 39. 三十七 目标!冥界 [] 十年,听上去是很长的时间,但对于神族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短短一瞬,恩赫里亚们入乡随俗,只是有时想到自己的剩下的任期就像横尺上的刻度移去一格,惊觉时间飞逝,难免突然被感伤击中。 有时觉得,还在人间时不知死亡什么时候会造访的日子其实是很幸福的,自从当上恩赫里亚,有了所谓的任期,一个确定而无法逃避的终点就在前方等着你的感觉,并不好受。 虽然据说,冥界就和其他八大世界差不多……但身为人族,对于代表死亡的冥界的排斥之感仍然强烈,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又过了十年,新一届恩赫里亚即将来到阿斯加德,苏赫利——经验丰富的引导者,这次也毫无例外地会去迎新,在苏赫利的魂灯空间中,他面对镜子,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金腰带,镜子里照出的远处,罗嘉尔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这次迎新你还要去啊?” “嗯。怎么了?” 罗嘉尔撇撇嘴:“……不嫌麻烦吗。” 苏赫利一点不顾忌他的委婉,从镜子里看到罗嘉尔左顾右盼:“你直说吧。你觉得我要去冥界了,没有那个必要,是不是?” 罗嘉尔一顿,笑笑:“是又怎么样,你想去就去咯。” 苏赫利走到他身边,去拿自己的帽子戴上,笑了一声:“你最好这样想。” 罗嘉尔脸垮了下来。 如果没有意外,苏赫利的任期就在今年到期,理论上讲,已经到期了——另外还有六个月的缓冲时间,恩赫里亚在冥界也会被分配公职,这段时间就是给他们熟悉冥界事务和整理阿斯加德后事用的。 苏赫利忍不住提醒他:“唉,别一副我要死了的表情。” “……”罗嘉尔确实是那样想的。 但苏赫利跟罗嘉尔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死过了的人,身为恩赫里亚的一百五十年,是他赚到了,而且别人都说,冥界其实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差。 他这想法,也不是没有跟罗嘉尔说过——但罗嘉尔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不想和苏赫利分开。整个阿斯加德,罗嘉尔纵横生意场,朋友遍天下,但最要好的,还属苏赫利,他得承认,当年苏赫利的引导导致他有一点雏鸟情节……嗯,差不多那个意思。 自从苏赫利离任确定下来,罗嘉尔生意也不做了,天天跑来黏着他,苏赫利也没办法,无奈让他跟自己回了魂灯。他准备收拾一些去冥界的东西,魂灯里有些带不走的,他本来就打算在走后留给罗嘉尔,正好趁罗嘉尔在这儿。 “你也没多少年了。”苏赫利慈爱地看着自己歪在床上坐没坐样的朋友,从没见过这么劝人的,“再过几十年在冥界,总有相见的一天。提前开始珍惜在阿斯加德的生活吧。” “有什么好珍惜的。”罗嘉尔偏反着他的话说,撇撇嘴,“在阿斯加德给人当牛做马很好玩吗?阿漂一个……” “什么阿飘?”苏赫利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漂。”罗嘉尔翻个白眼,好像是觉得苏赫利老古董,“就是漂泊在阿斯加德的人。现在流行缩写,懂吗?” “……” “难道去冥界就是家了吗?”苏赫利不甘示弱。 罗嘉尔只肯定一件事:“总比在这里低人一等强吧。” 这话虽说有点愤世嫉俗,然而苏赫利也反驳不能。前路未知,还是暂时不去纠结那些事的好。 迎新还要稍晚一点,他在房间里继续收拾着东西,左边一堆是准备带走的,右边是准备留给罗嘉尔的他觉得还有点用处的东西,剩下的没用了就准备丢掉…… 罗嘉尔在边上并没打算帮忙的意思,他一点不在意苏赫利要给自己什么东西,反过来还想给苏赫利些东西,他想了很久还有什么——他别无所有,只剩钱了。 他默默掏出一个小袋子放在地上,袋口的系带松松的,露出里面的东西——满满的崭新金吉利,一个稍旧一点的金蹦儿都没有。那个袋子是马苏里拉仿照自己的蝮蛇口袋做的,但工艺没那么到位,系带稍微松一点儿,里面的东西就有溢出来的可能,何况,罗嘉尔放的金币实在也有点多——所以,不过一会,袋子的金币果然哗啦啦外泄,顷刻铺满一地。 苏赫利听见声音往这边看来,罗嘉尔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无辜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给我的?” 罗嘉尔期待地等着苏赫利感动的反应:“对的。” 谁知下一秒苏赫利头上青筋暴跳:“……早干什么去了!平时像个铁公鸡一样,我找你要两颗脱胎丸都磨磨蹭蹭!冥界包吃包住,用不上钱,你给我这么多让我背去花,不如叫我帮你洗/钱还比较现实。” “……” 一点点离别前的温情荡然无存。 苏赫利气呼呼地把散落的金吉利收好,重新放进罗嘉尔的口袋里,把袋口系紧扔给他。 罗嘉尔讨了个没趣,但总不能跟钱过不去,尽管脸上有点挂不住,罗嘉尔把口袋扔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伸手接了。 看见苏赫利脸上有点无奈的笑——有一刻他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这时感觉到对方是有意冲淡离别的感伤,也就释然了。 罗嘉尔凑上来:“真的吗?冥界没有用钱的地方,你从哪里听来的?” 原来他的消息灵通仅限在阿斯加德。 苏赫利回答:“我有去了冥界的前辈——之前带过我的,他去了冥界之后,我们一直还有联系。” 罗嘉尔听了默然,看来有雏鸟情节的也非他一个…… 苏赫利还没说完:“他跟我说,冥界物资不如其它地界的丰富,日常所需都是分配制……反正,大概,有钱也没处使。你赚那么多钱,趁着还在阿斯加德,趁早用了吧,不然留着做什么?” 罗嘉尔已然心痛自己的钱了,简直不愿意相信苏赫利说的是真的,反驳道:“谁会发愁钱花不完啊!再说了,谁说我一定会离开阿斯加德?” 他不愿承认,他的任期如今也只剩下十年了,可是该死的,他感觉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还远未到真正辉煌的时候。 苏赫利抓住他最后一句话,挑了挑眉:“什么意思?你也在打晋神的主意?”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他,“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你就是从现在开始每天做任务领积分,估计也来不及咯。” “不如还是寄希望于阿斯加德缺一大笔钱,你花钱买那个名额都比跟其他人争靠谱,现在你是不知道,晋神的赛道……啧啧,难啊。” 罗嘉尔怀抱着一丝希望:“那你呢?” 他真的不希望苏赫利走,苏赫利一直兢兢业业,他的积分要是能行的话……自己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苏赫利被问到,反应过来是说自己的积分,一副“别开玩笑了”的表情,说:“别开玩笑了。” 像是想到了如今的竞争是何等激烈,几乎要打个冷战的程度,简单道:“我还差的远呢。” 罗嘉尔是真好奇了,他的兴趣一直都在开店做生意上,不大清楚现在做任务界的动态,于是问:“现在是谁最有可能?” 苏赫利说:“积分要达到多少标准,一直也没公布。不过现在积分据说最高的……好像是叫米秋——你认识吗?” 米秋,罗嘉尔的金牌二层经销商,何止认识!罗嘉尔心里暗暗讶异,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人真人不露相。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止住了,罗嘉尔早站起来,围绕着苏赫利,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反正是怎么都闲不下来,苏赫利默默忍受着,才收拾好的皮箱被罗嘉尔手贱一翻——又乱了。 40. 三十八 虫洞与金发 [] 苏赫利见到熟人,穿过人群,走到伯格和埃里克之间。 “晚上好。” “晚上好!” “晚上好。” “……” 苏赫利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过来之后,除了打招呼,就不知道说啥好。其实他们也没那么熟,平时也就点头之交,从没想过……点头之后呢? 所以点头之交……是有原因的。苏赫利和埃里克都不是多话的人,气氛很友好……但也很尴尬。伯格倒很想说,但他又不是很会活跃气氛的那种人,哪怕很乐意捧场也总是差点意思。 苏赫利绞尽脑汁,好容易抛出一个他觉得“年轻人”会感兴趣的话题:“你知道什么是‘阿漂’吗?” 伯格问:“那是什么啊?” “是‘漂泊在阿斯加德的人’的简称,怎么样?” 伯格竖起大拇指,连声叫好。 “……” 苏赫利硬着头皮说到自己身上:“我很快就要去冥界了,‘阿漂’生活,正式告一段落。” “恭喜你!”伯格憋的脸通红,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期待你的‘冥漂’生活!” “……” 苏赫利又想不出什么话说了,和伯格眼对着眼,埃里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话,可说点什么好呢…… 旁边传出一声嗤笑。 伯格转头,发现出自米秋。 因为先来后到站位的关系,他们其实离得很近。自从上次被伤了面子之后,米秋一直看他们俩不顺眼——单方面的,伯格和埃里克其实根本不以为意,然而这种宽容的态度只会愈发激怒米秋,找准机会就冷嘲热讽,做一些幼稚的举动。 对于米秋这次的挑衅,直接对象埃里克依旧毫无反应,本来放在平常,伯格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而这个时候,和苏赫利无话可说,米秋却像救星一样。 没什么能比转移矛盾更好地避免尴尬了。 伯格清了清嗓子,回应了米秋的嗤笑:“米秋,你有什么意见吗?” 米秋好像不会正常说话了一样,又发出一声嗤笑,却什么也没说。 “……” 伯格于是又犹豫了,对方接不住可怎么办?换脾气爆一点的,是不是应该直接打起来? 刚才三个人的僵局,拉进了米秋,可谁都不想轻举妄动,于是冻住了四个人……苏赫利后悔,后悔死了,时间过的好慢……他当时为什么要走过来,他在期待什么…… 尴尬的氛围又绵延了不多久,他们都以为要到正式出发才能得救……幸而在那之前,意想不到的救星赶到了。 嘴碎的罗嘉尔携嘴更碎的马苏里拉竟然也来了。 罗嘉尔自然地走向苏赫利所在的方位,在他人眼中,他和马苏里拉仿佛两只聒噪的鹅闯进沉默的牛群里。 “你们都在啊?晚上好!”罗嘉尔心情轻快地跟大家打招呼。马苏里拉看着热闹,本来也想开口说点什么——直到一转头与埃里克对视——放弃了那个念头,吞下到嘴边的话,也开始扮演一种深藏不露。 他/她怎么会来这里?埃里克和马苏里拉——高法依格,同时想着这个问题。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间!苏赫利冲到队伍前的样子像只离弦的箭。 “大家跟着我,准备出发!”旁人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引导者看起来这么高兴,但是振奋的心情大概是能传染的,这一大队恩赫里亚斗志昂扬,向着冥界,进发! 他们这次去冥界的大概有二十多个人,算是一个比较大的任务,大多数人也都有过做任务的经验了,都不约而同看过了任务介绍,这次去冥界,是为了帮助当地打击偷渡。 冥界?偷渡?很难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具体是什么……唔,或许等到了就知道了。 十年过去了,然而这才是埃里克的第二个任务,他其实有点生疏的,他大多数时间泡在图书馆,不知如今任务的程序上早有更新。还好有伯格,手把手教他绑定了铭牌和魂灯,魂灯要统一交给引导者保管,恩赫里亚们还要在签到簿上留下自己的签名——据说之后每天都要签一次,大概是为了防止之前擅离职守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说起来,还是上一次埃里克和米秋的风波导致的后续效应,如今两方都在,也是巧了。埃里克表里如一,一点也不惭愧,反叫米秋表现得像只斗牛。 好在罗嘉尔对米秋燃起兴趣,正好碰上,两人先是寒暄,然后走到一边谈起了生意。苏赫利在尽职尽责收集大家的魂灯,于是剩下三人——埃里克、伯格、马苏里拉。 伯格站在埃里克和马苏里拉之间,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两人从见面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好像没看见对方似的。 伯格束手束脚,观察着埃里克的表情,还是朝马苏里拉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又说出了那句:“……晚上好?” 马苏里拉朝他点点头,冷淡的表情……不知为何让伯格想到了埃里克。 这两人,真是……伯格心里想,替他俩操心,怎么好好的闹成这样! 其余地方热热闹闹,唯独他们这里,万里雪飘。 好歹所有准备工作都结束了,他们即将前往冥界。这次的交通方式,和之前的飞艇还有点不大一样,因为冥界距离阿斯加德实在太远,而且碍于途中会经过混乱的尼尔夫海姆,飞艇太不安全,种种考量下,他们选择走“虫洞”。 众所周知,九大世界生于世界之树上,而世界之树的枝干之上,分布着数不清的秘密通道,可以在九大世界内任意穿梭。这些通道被称为“虫洞”,有些是天然的,随机连接两个任意的地点;有些是远古之时被强大的存在出于某种原因辟开的,到如今已经是两地穿梭的常规通道——他们即将进入的就是其中一个,从阿斯加德直达冥界。 虫洞从外面看起来像是一截长长滑梯的入口——据有过虫洞经验的恩赫里亚说,通过虫洞的感觉,其实就跟滑滑梯差不多。按规定两人一组通过,罗嘉尔下意识就要抛下米秋去找苏赫利,然而被苏赫利身为引导者的使命感断然拒绝。 他要押后,而且才答应了一个新手要跟他一起——得到了这个回答,罗嘉尔耸耸肩,也没办法。正好到了自己的顺序,他和米秋于是有说有笑地进去了。 罗嘉尔的身影在虫洞里渐渐模糊,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起来的马苏里拉一眼。 “……” 同事关系竟淡漠如斯! 埃里克、伯格、马苏里拉都沉默了,马苏里拉落单,他们三个人……刚才的气氛如果说刚才还是雪飘,这下几乎冰冻。 伯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抓耳挠腮。 马苏里拉大声说:“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虽然女士自己这么说,但伯格不能不当人,虫洞前恰好另一个孤零零的恩赫里亚在招朋引伴,伯格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 41. 三十九 直面海拉 [] 听见埃里克的告诫,伯格立时警醒起来,表情也变得严肃认真。 没错,他们不是单纯地为了做任务来的。做任务是其次,关键是……他们来了冥界! 伯格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的苏珊娜。苏珊娜,他在人间的妻子。一别十余年,她在冥界过的还好吗? 他仍然没有忘记过他的和妻子团聚的梦想——在埃里克的帮助下,那一天变得似乎也没有那样遥不可及了。埃里克十年间帮他研读了无数法条判例,来到冥界,他还要找机会去面见冥界之主,死亡女神海拉。 伯格仅仅是想到能重新见到苏珊娜的可能性,就兴奋的不知所以,对特意陪他走一趟的埃里克,敬佩加上感激——那目光叫埃里克有点承受不了,为了减轻伯格心里的负担,埃里克说:“不用感谢我。我也有私心啊。” “我和你一样。我过去的妻子,也应当在这里。”埃里克颔首,伯格恍然大悟的样子。 埃里克的确一部分是为了莉拉而来……当然,如果莉拉会在这里的话。 他翻遍九大世界历史,都没有找到过关于罗京海附近有关海妖的记载。那只是一种可能,海妖……姑且算是精灵的一种?死后也会来冥界吗?他甚至不知道莉拉是否已经去世……他来只是碰碰运气。 如果能遇上莉拉,那最好了,他已经不执著于自己生前的记忆,但是还有一些问题,他还想问她的。关于他生前的几段感情,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了断。 目光从马苏里拉的金发背影上移开——或许只有那样,现在的他才能有勇气重新站在她面前。 前方的本尊对此毫无知觉。她正为满头金发感到负担。一行恩赫里亚集合没多久,海拉收到消息,派冥界卫兵来了。 那些卫兵过去也是恩赫里亚,跟他们现在的差别,估计要通过服饰辨认——冥界卫兵们穿着随意花色的短袖短裤,不像恩赫里亚们个个统一衣着考究。想到对面就是自己的未来……各个恩赫里亚都显得很感兴趣,同时怕失了身份,努力不叫对面从自己的表情上看出来。 “总督大人!”冥界卫兵们嘻嘻哈哈的,不如在神界秩序井然,半开玩笑地冲苏赫利问好。 苏赫利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说的是自己。 他猜怎么着!因为他的积分和在神界的优秀履历,还没到冥界,已经被默认提干成了“总督”。苏赫利半是不习惯,半是不好意思,几乎是被两边围上来的冥界卫兵架着往前走的。 “总督大人跟咱们走吧,剩下人跟上!”卫兵为首的吆喝一声。 恩赫里亚们十分听话地跟在后面,朝着光辉的宫殿和附近的城市而去。众人没说话,交换着眼神——看来积分还是有用的啊! 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米秋,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升的太高。如果他不能晋神,在冥界做个总督就是他最差的打算了……当然,他还是想晋神的! 瞟了一眼旁边懒散至极的埃里克——他早知道他几乎不做任务——估计又是个鼓吹积分无用论的大草包!现在是不是羡慕死了? 他们越往前走,靠近海拉的宫殿,身上逐渐起了一些变化。到了宫殿门口,他们才能确认并不是错觉——他们变年轻了! 本来灵体的年龄固定在他们成年的年纪——四五十岁常见,三十岁以下属于罕见,而现在统一都变成了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个个青葱鲜嫩至极。 为首的卫兵名叫贝德,冲他们坏笑:“享受久违的青春吧!这是海拉的见面礼。” “在冥界期间,请各位多多注重仪容仪表啦,我们女神对这方面要求比较严格,或许来前有听说过吗?” 恩赫里亚们听这么说更不愿意露怯,就算没听说过也连连点头称是。重返青春岁月,由不得他们感到既兴奋又怀念,纷纷觉得如果在冥界生活也还不错! 只有马苏里拉心中腹诽:海拉管的也太宽了。 她和埃里克两个人,可能是这些人里变化最小的两个,虽然大家都变年轻了,她与埃里克的相貌依旧出众。埃里克是因为绝对的英俊,她嘛……虽然也能称赞一句美丽,但还是那一头媲美希芙的金发更加惹眼。 变年轻了唯一不太高兴的是罗嘉尔,他有点营养不良的瘦弱,看起来比二十岁还要小,顿时气势全无。他撇撇嘴,东看西看,忍不住问马苏里拉:“你本来就是金发吗?” “……” 马苏里拉不想回答,翻个白眼。她并不是。不管是短发还是长发,她都是棕色头发!并且以此为荣,也就只是阿斯加德的阿西尔神族对金发那么执着…… 她翻白眼丝毫不顾忌边上,她现在又是那样引人瞩目,因此许多人都看到了,所以当又一个士兵走到马苏里拉跟前,其他人理所应当的以为是马苏里拉无意的行为招来了海拉的不满。 那个士兵冲马苏里拉道:“你好,这边海拉殿下有请,请跟我来。” 死亡女神召见……传说中的海拉……奥丁啊!绝大多数人听到都觉得不妙,也心有戚戚地纷纷正色,注意仪容仪表什么的…… 至于他们的同伴马苏里拉……自求多福吧! 马苏里拉还没说什么,苏赫利先挡在她面前——他和大多数人想的一样,但是不同的是,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站出来:“我是本次任务的引导者,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 想不到苏赫利二十岁的时候竟然是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他挡在马苏里拉面前,虽然表情严肃,但就显得……没之前那味儿了。 尤其当对面是个二十岁、鼻子上还长着粉刺、孔武有力的卫兵时,苏赫利的维护显得很不够看。 对方粗声粗气:“海拉殿下说明了,请在场唯一这位女士一见。我应当没有认错——” 一听这话,马苏里拉没出息地举起双手:“我是!我是!” “……”这下苏赫利也没话说,只得放马苏里拉跟人走了。马苏里拉闲庭信步,就当在自己家客厅里闲逛一样,被带到另一扇宝石雕的通往内廷的小门,就此消失在其他人眼里。 其他人着实不用为马苏里拉担心,她是谁?她可是高法依格啊! 一路跟随卫兵走到海拉宫殿的深处,高法依格确实许久没来了,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海拉的品味还停留在几千年前,从墙壁到穹顶装饰着大量精美的壁画,乃是人间的有名工匠来到冥界的作品,美轮美奂。身处永夜的宫殿毫无自然采光可言,在殿内燃着无数灯烛,烛火交相辉映 42. 四十 舞会的准备 [] 高法依格早就怀疑自己突然冒出的金发是海拉暗中搞鬼,果然。 对方就像一个控制欲过强的母亲,而高法依格在她面前,也相应退化成了青春期的少女。 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还是不习惯叫她“海拉”。 “你管得太宽了吧,阿莱丽娜。”高法依格退后一步,抢回自己的发梢。 她忍了又忍,想到好歹这是在她的地方,而且自己还有求于人,金发就金发吧——因此没有把头发颜色变回去。 海拉的目光里满是宠溺,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她好整以暇地询问,谁知她也受够了日复一日地面对他人透明的心思,高法依格关上心防,心思跳脱,可以容她天南地北的瞎猜。她想到什么,手指朝上指了指,“还是说因为那个?” 她指的什么,她二人都心知肚明——冥界之上,尼尔夫海姆来历不明的一块居留区——虎尔之地。前段时间高法依格为了将那里安置下来,没少私下请海拉帮忙遮掩以避过阿斯加德的耳目。 提到这个,海拉无意,高法依格有心……到底觉得自己做的太不地道了些,之前请海拉帮忙,打声招呼就是了,也没说来看看她……今天终于来了,又是为了别的事。 她后知后觉地反省,她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没礼貌了? 她属实低估了海拉对她的包容,只要她来了,她就很高兴。一别几千年了,海拉独自在冥界,实在是很寂寞的。不管高法依格是因为什么,她总是来看她来了! “哎呀,也没什么。”高法依格心口不一,左顾右盼,“最近冥界还好吧?” 她根本不会撒谎,何况是要骗过心如明镜的海拉。海拉虽然暂时看不穿她的心思,但一直以来的敏锐还在,将高法依格的局促表现看在眼里,笑了笑,也没有拆穿。 乘着高法依格心虚的东风,海拉宣布,今晚要举办一场舞会给来自阿斯加德的恩赫里亚们接风洗尘! 高法依格自知自己逃不过,打算默默忍受接下来的一切,她被海拉按在梳妆镜前,长长的金发披在肩膀两侧,像个等待被打扮的洋娃娃,海拉围着她转换着各个角度欣赏。 ……这么稀罕金头发,可她又不是自己没有! 不过多时,舞会的消息传到了剩下的恩赫里亚那里,听说这个消息的恩赫里亚们都十分意外——来冥界一趟,还有这种好事? 苏赫利礼貌地对传话的卫兵表达了感谢,卫兵正要走,又被一人拉住。 “劳驾,刚才去见海拉的那位恩赫里亚女士呢,她回来了吗?” 卫兵身为魂灵,莫名从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冷峻的气息,竟然结巴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埃里克没办法,也只能松手让他走了。 人群里的罗嘉尔第一个哀嚎起来,提醒了周围的人:“怎么突然办什么舞会?临时去哪里找礼服来啊?” 对哈!一瞬兴奋起来的人们面上也都不由得浮起烦恼的神色。 罗嘉尔不愧是营销心理的大师,第一步,抛出问题,接着,就轮到他解决问题了。 马苏里拉不在,米秋就是他的合作伙伴,甚至还要更默契一些。不一会,两人一起支起小摊,专门售卖各类款式的晚礼服,还有附带美颜的易容丹——都是罗嘉尔随身口袋里的库存,里面什么都有,又说了——数量不多,先到先得! 一开始并没有几个恩赫里亚响应,直到罗嘉尔和米秋的叫卖吸引到了一些当地的客人买单,在一种隐隐的竞争氛围中,先付带动后付,生意瞬间红火了起来。 埃里克站得远些,看见人群围拢,将里面的罗嘉尔和米秋的身影都遮住了,转过头,一旁的苏赫利还在兢兢业业地检查任务日程——就怕这个突然的舞会耽误时间,影响他们此行的任务。 伯格则在一旁拉住当地人聊了会天,回来埃里克身边,目光明亮,中气十足:“我听他们说,海拉的舞会,每次全城的人都会参与!那不就意味着……” 埃里克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意味着苏珊娜要是也在这里,便是千载难逢的相遇之机! 伯格因为这个设想兴奋得身上都热了起来,目光藏不住,频频往罗嘉尔那边瞟去,埃里克吸取了上次做任务身无分文的教训,这次早有准备,也不多说什么,把兜里全部的金吉利银锡可铜纳福都拿出来,一把塞进伯格手里:“去买你想要的吧。” 伯格一愣,又听埃里克提醒:“易容丹就不用了,我有办法……你挑件自己喜欢的礼服就是了。” “那你呢?” “我不用。”埃里克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他几乎马上就把伯格说服了,他已经长成那样子,一件礼服对他而言是锦上添花……可没有也不是不行。 埃里克二十岁的身形和二十五岁时相差无几,深蓝色的恩赫里亚制服在他身上,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再普通的面料也透出一种贵气。反观伯格,谁也没想到,他二十岁时竟然是个小胖子,身上的恩赫里亚制服就很不合身了,如果不是一直吸着气,肚子上的衣扣随时都要爆开。 伯格吸了吸鼻子,嗓子发黏,多年好友,也不必多言,拍了拍埃里克的肩膀表示感谢,转身带着他们两人的钱冲进了血拼的人群。 埃里克并非故作姿态,他对旁边正在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那是事实。他还在犹豫,什么时候再去问马苏里拉的情况比较好,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又抓着一个倒霉的冥界卫兵询问,这次总算得到了确切的答复,部分原因是埃里克更新了他的描述:一个满头金发的姑娘——脑袋上有三个发旋——他忍不住补充道。 对方只听进去他的前半句,已经有印象了。他回忆着,刚才海拉似乎确实带着一个金发的年轻女孩进城去了,据说是去挑舞鞋…… 埃里克总算可以放下心来。虽然也为短短的时间马苏里拉能得到海拉的青眼感到费解就是了。 舞会在三个小时后开始,在海拉之城的广场上举办。 海拉之城,就是他们所在的冥界都城的名字。 这里的城市构造和阿斯加德还有中土世界都不大相同,宫殿不在城市中间,反而更像是进入城市的第一道关卡。宫殿和居民住的房子毗邻而建,呈现扇形,中间是占地广阔的公共广场和公园。 海拉的人自带他们进来并带走了马苏里拉后就没再管他们了,就如传闻中一般纪律松散。直到苏赫利松口,恩赫里亚们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于是纷纷往城市内走去。 等到了城里,刚刚在罗嘉尔处购置了装备的恩赫里亚们直到此时才发现上了当——海拉舞会的消息早已传开,街道边各处可见售卖夜礼服的摊位,款式之丰富,价格之公道,足以让刚从罗嘉尔那边挤破了头争抢的冤大头们吹胡子瞪眼。 而罗嘉尔早就溜了。那些据说本地的客人,也是他提前雇来的托儿,可怜米秋被他蒙在鼓里并未走脱,被冤大头们抓了个正着。罗嘉尔并无半点羞愧,反而觉得自己证明了一件事:世上不能没有商品经济!看到海拉之城里繁荣的街景,苏赫利还说用不上那些金吉利……这回该傻眼了吧? 不管其他人如 43. 四十一 传说中的伊丽莎白 [] 大多数人一开始都只看见海拉,高法依格的光芒被掩盖了。等人们关注到后面的高法依格,又一时半会认不出来她是谁。 高法依格被海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了一番,金发典雅地束在脑后,戴了一副金曜石的首饰,神秘又清澈。夸张的舞裙是从前流行的款式,腰间勒得细细的,以下蓬起巨大的繁复的衬裙,除了裙子的颜色是深蓝色,与海拉做了区分,从背影看起来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海拉。 其他人认不出来她就是那个被引见的恩赫里亚,是正常的,除了海拉的功劳,她自己也在相貌上施展了小小障眼法,就怕被别人认出她是马苏里拉……可能就是一种假想家长在身边的某种微妙心理。 不出所料,海拉带着她穿越舞池,四处见客,虽然也没什么重要的客人,传统意义上讲的话。这里精灵、巨人、人族都有,唯独没有神族。海拉就是在场唯一的神族,坐拥至高无上的一切——好像九大世界的又一则寓言。 虽然海拉的统治风格显然在模糊这一事实。 海拉与她的熟人,一位巨人绅士行贴面礼时,高法依格找准机会溜走。海拉没能追上她,高法依格回头——绅士请海拉跳开场舞,海拉冲比她高大的多的巨人点点头允可,也不知能不能发现她已经不在了。在轻柔的音乐和人们的注目礼中,两人率先滑入舞池。 一般来说,舞会虽说是舞会,总还带有宴会的底色,不会跳舞的人吃吃喝喝,不至于太过冷场。谁知冥界的舞会是,纯舞会,酒水餐食一概没有,她也是第一次参加,追着一个看起来像侍应生的男士走了好远,对方总算发现了她,带着服务性质的歉意微笑——献上荧光棒一只。 “……” 也能理解,灯光随氛围调节时明时暗,有了荧光棒,不怕暗的时候脚下绊倒了……高法依格握着荧光棒,心想这确实十、分、贴、心、呢! 冥界是完全没有能量补给这一说的,又因为资源相对匮乏,基本没有食物存在的必要。能理解,但是这种时候,连装作果腹都做不到,怎么来缓解没人请跳舞的尴尬? 海拉开始跟精灵代表跳第二支舞了,其他人也都紧跟着滑入舞池,好像所有人都在跳舞……高法依格一路努力避开旋转的成双成对的人们…… 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她一张熟悉的脸都没看到,还好她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爱出风头了,没人请她跳舞而已嘛……过一会也就释然了。她要拍着胸脯打包票,谁真那么干,她有多远躲多远都来不及! 她循着人流较少的地方,走到了一个喷泉附近。 她看到了罗嘉尔,罗嘉尔遮遮掩掩,又目光坚定地朝她走来。 ……他要干嘛? 他不会是发现她了吧? 高法依格胡思乱想着,罗嘉尔已经如幽灵一般飘到她身边,又与她擦肩而过。 嘴中低声:“瓜子要不要,瓜子要不要?” “……” 好吧,是她想多了。 罗嘉尔的商业嗅觉让他注意到了这位可爱的小姐——他尤其关注在舞会上表现的局促不安那些,手脚不知道怎么摆的时候,来点瓜子正好! 他随身的仓库里有几袋散装瓜子,本来是他带来自己吃着玩的,不想又被他嗅到了商机。谁知道这看似高雅舞会上什么吃的都没有?瓜子这种零食,美味又隐蔽,简直太适合啦! 他还在躲避冤大头的追杀中,所以行事小心,专对落单的女士下手,以耳语为号,能听到就是缘份。 “瓜子要不要,瓜子要不要?” 罗嘉尔明显没认出来是她,高法依格又觉得不爽,不服!清清嗓子叫住他:“怎么卖?” “一个金吉利六十颗。”罗嘉尔脸上一喜,怕引人注意,低着头又走回她身边。 “……一个金吉利?”瓜子按颗卖?这一次作为购买者,她想罗嘉尔是不是疯了…… 谁知罗嘉尔把她的话理解错了,以为她是本地人,不知道“金吉利”的确切含义,他又做了一番田野调查发现,苏赫利说这边用不上金吉利也不是不对,这边没有官方流通的货币,多是以物易物。 他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番,高法依格心道考验来了,抬起脸,生怕他看的不够清楚。 “这样吧,你的耳环给我,我也能卖。”罗嘉尔说。 高法依格气绝,不为别的……真是个瞎子! “限时送迷你垃圾桶哦!”罗嘉尔加上一句。 她实在是太无聊太想吃瓜子了——她只能这样解释,否则也无法解释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二话不说取下耳环,跟罗嘉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高法依格吃上瓜子,趁人不注意往嘴里放一颗,嚼吧嚼吧吐掉,连口红都花不了,心想,这钱花的值! ——事实冲击一:花的也不是她的钱,耳环是海拉给她的。 ——事实冲击二:其实周围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在意形象偷着磕,最多算自娱自乐…… 如果不是一转头叫她看见了埃里克,她真想转身就走。 一抬头,一瞥眼,原来他就站在喷泉的另一边。 他也没有在看她。她开始感到怀疑,她今晚是把障眼法施成隐身咒了吗? 一晚上避人眼目,此时却格外想引起他的注意,高法依格正想着要用什么方法达到目的—— “埃里克!”一个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并不出自她口中。 可能就晚了那么几秒钟的样子,她贫瘠的思绪本来也打算那么干,可惜有人捷足先登。 埃里克循声望去,一个女士穿着礼服站在不远处,目光正灼灼看着他。 不然他会以为叫的是别的哪个同名的人。 “你是埃里克,对吧?诺尔威的血斧王?”陌生的女士又补充了一句,这样就毫无疑问了。 她皮肤白皙,身上穿着修身的茱萸粉长裙,裙身细长一条,沿着她身体的曲线垂落,很得体又优雅的那一种,精致的脸上妆容淡淡,除了领子上别的一朵新鲜山茶,再无别的装饰。 高法依格看到,根据她身上礼服的品味,大概能得出结论:她刚死没几年,一切都是人间当下时兴的。这个人的脸也有点熟悉,她从哪里见过她呢…… 而埃里克看到,只是疑惑,她是谁?但他没有选择贸然询问,对方果然自报家门。 “我是伊丽莎白啊,不记得我了,哥哥?” “……” 高法依格隔得老远,通过神力窥探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这句自我介绍,几乎眼前一黑。 伊丽莎白……真的是她…… 其实她对她没有什么敌意的,不过因为她还记得的诺尔威那一晚,埃里克发挥想象力,把她错认成了伊丽莎白……骄傲的女巫没办法不耿耿于怀。 伊丽莎白言笑晏晏的一句“哥哥”,她听着也觉得别扭,虽然说,伊丽莎白跟着默里奇叫埃里克一句王兄,王兄也就是哥哥……也没什么毛病。 她怕被那两人发现,转过身去,耳朵依旧竖着,紧张地探听。 “实在抱歉……哪位?”埃里克艰难地开口,话里的歉意情真意切。 不用多说,他不记得诺尔威王廷那晚发生的事情,伊丽莎白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由于他对自己过去的猜测,理所当然地叫他以为是他过去欠下的又一情债。 剥除记忆又如何?思路没变,最终只能得到一样的答案…… 伊丽莎白略微有点尴尬,将耳边不存在的碎发顺到耳后:“默里奇是我的丈夫……咱们在婚礼上见过的……” 埃里克搜寻记忆,好歹记起了诺尔威如今的王,就叫默里奇——应当是他的弟弟。眼前这位,应当是他的弟妹? 他真的怕了想象中滥情的自己,生怕自己跟自己的弟妹也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实道:“对不起……我应当记得的,但是我失忆了。” 只能说历史惊人的相似,和上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在正主面前…… 面对埃里克真诚的目光,伊丽莎白一愣,摆手道:“原来是这样……没事的,都到这里来了,前尘往事不记得也很正常。”她顿了一下,在想如何委婉地表达“去世”才能尽量不伤冥界新人的感情,“……来这儿没多久吧?” “默里奇还好吗?——哦不对,你失忆了。”伊丽莎白莞尔,她轻快的态度叫人如沐春风。 埃里克感到如释重负,他从和伊丽莎白之间的氛围感觉出,他们并没有那种奇怪的关系。他很遗憾自己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他还想问她来着:“那你……或许知道莉拉现在还好吗?” 他提前看舞会花名册的时候,也仔细在里面查过了莉拉的名字,然而一无所获——可他仍不能死心,或许,是化名什么的呢? “莉拉?”伊丽莎白惊讶了,“她也来了吗?” 根据她的反应,埃里克已经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莉拉不在冥界。 他只能苦笑着又重复一遍,他失忆了。 “好吧,”伊丽莎白宽容地笑了,又想到什么,说,“来了冥界之后,我也算见了点世面。我觉得,说不定,你的莉拉,不会来这里呢。” “怎么说?” “你看看这里,精灵、巨人、人类都有,唯独……”伊丽莎白没说完,朝着海拉的方向偏了偏头。 埃里克面露沉思。 他一时没说话,伊丽莎白还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说:“ 44. 四十二 眼前的幸福 [] 高法依格想过有人会请她跳舞,好吧……不是想过,她一晚上都在期待。 不仅期待有人那样做,还期待自己对此的回应:她说了她会拒绝的! 她自认这是一种负责而成熟的处理方式,她现在行事应当低调一些,除了必要,尽量不要节外生枝…… 说是这样说,但是她还没想过,如果请她跳舞的那个人是埃里克呢? 可能、大概、也许,总是能允许一些例外的吧。 她把手交给他,装作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她为他破例。 他们今天第二次牵手,两个人的手都有些微汗,女巫半是为了缓解尴尬,冲埃里克第一次笑了。 埃里克另一只手大胆地扶上她的腰,脚步动了——他进她退,该她进的时候,她不解其意,埃里克仿佛无声地叹气,只能收紧她腰上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 有时拉的太近了,她根本意料之外,红舞鞋踩到他的脚是常事,一抬头,呼吸就喷在埃里克的喉结上。到了该分开的时候,她又浑然不觉地攀着他的手臂不放,随节拍摇晃,还以为渐入佳境。埃里克闻着她发间桃子的香气,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她根本不会跳舞。错拍、空拍、还有数不清的踩脚,从外面看过去,依稀只有两个人影相互纠缠,当交谊舞看……惨不忍睹。以致到后面,海拉终于忍不住把聚光灯从那两人身上移开。 谁叫其他人都在传那是海拉在跟恩赫里亚代表跳舞……她堂堂舞池皇后可丢不起那脸。 “……让我们欢迎下一对幸运舞者!”聚光灯在整个广场上随机游走,寻找正在正舞得起劲的男男女女,假装刚才突然亮起的聚光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这瞬间点燃了舞池里其他人的热情,在高法依格和埃里克身上的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了个干净。 一曲终了,埃里克从头到尾没有对高法依格持续高频次的踩脚做出任何反应,但女巫自知没有发挥出她的最好水平,两人脚步停止,还维持着双人舞的姿势,女巫有点没有底气地问:“你的脚还好吗?” “……” 不等埃里克回答,女巫率先一屁股往旁边的鸢尾花台上一坐,哀嚎道:“我的……很不好!痛痛痛,痛死我了!” 埃里克唇角弯起,女巫忍了有一阵,此时什么也顾不得,赶紧将舞鞋从脚上脱下。 她的脚背上红了一块,碍于埃里克在场,女巫没有直接施咒,只能用手小心揉揉,然后她发现埃里克正在一旁看着,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在蓬在她周围的大裙摆十分富余,她把脚悄悄藏到层层绸缎里面。 “还能走吗?”埃里克适时表达了关心。 她暗中用了魔法,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但是看着地上踢翻的红舞鞋,想到刚才仿佛行走在刀尖上的体验,还是心生抗拒。 “要不就不穿了吧。”埃里克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顺着说。 高法依格一愣,坐着仰头看他,浑不在意的语气:“你还要去跳舞吗?”或许,像刚才那样再请别人跳一支舞…… 刚才怎么不把他的脚踩坏呢?女巫抑制不住一些阴暗的念头——虽然那个假设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不了,今晚已经很尽兴了。”他低头,看着地面,很自然地问,“可以在你边上坐一会吗?” “行。”高法依格蹦出一个字,允可了,尽量将自己四面八方散开的裙摆都聚拢到一起,好让他有个地方坐,埃里克就在边上看着这一切,耐心等待着。 在埃里克的注视下,高法依格有点紧张了,好容易把裙摆揉成一团在怀里抱着,抬头看他,眼睛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湿润,难得一见的柔软。 埃里克在她身边坐下,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大概有好几年,他们都没有这样平和地坐在一起过,宁静的氛围让人有时刻吐露心声结束冷战的冲动,高法依格紧闭着嘴唇,害怕自己功亏一篑。 女巫心里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埃里克从头到尾,并没有做错过什么。这场绵亘许久的冷战因她而起,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她觉得应该那样做——不然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荒谬的举动…… 她知道埃里克误会了,因为相同的原因,她也没有拆穿,他心里的挣扎失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选择性忽略了。而就在现在,她有点后悔——只是后悔,她清楚地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 如果埃里克现在说什么,她一定会顶回去的!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好像在发呆,也像在发狠,对于持续冷战的念头坚定不移。 埃里克伸出手,朝她脸侧而来——高法依格目不斜视,生怕自己偏头看到他的那一刻会改变主意,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的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就收回去。 “怎么瓜子壳沾到这里了。”他话里带着笑意,“刚才跳舞的时候我就想说。” “……”女巫感到难堪了,尴尬的情绪果然可以冲淡一切,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刚才那淡淡酸涩气息的烦恼,眼睛转了一转,还光着脚,就要往花台下跳。 埃里克眼疾手快把她拉住了,先是拉住手腕,然后往怀里一带,仿佛刚才舞步里的一环。女巫晕头转向,回过神被他虚拢在怀里,马上就要恼羞成怒,可埃里克又适时松开了。 ——害的她有气都没处撒,憋屈! 埃里克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再等一会。”见她不明状况,朝她背后不远处送了一个眼神,女巫心想他最好有事,耐着性子顺着那个方向望去。 她辨认了一会才认出那是穿礼服的伯格,他正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伯格恳切地拉着对方的手,年轻的脸上微微发红。 “那估计就是苏珊娜了。”埃里克在一旁道,见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又解释道:“——伯格的妻子。” 原来是她!高法依格恍然大悟。 那个伯格会为之反抗奥丁的人!几乎改变恩赫里亚历史的人!她夸张地想到,燃起了莫大的好奇,安静下来,也伸着脖子往那边看。 他们所在的鸢尾花台十分隐蔽,这附近已经是舞会的边缘了,来往的人都少了许多。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开始听起壁角。 “伯格,我不知道……”苏珊娜苦恼的声音让人心道不好,“我觉得我们该回舞会上了。” 让伯格魂牵梦萦的苏珊娜是一个皮肤苍白的褐发女人,如果仅从外貌上看,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同样的年纪,她看起来比伯格还要成熟一些,可能是因为她过于沉静的目光的缘故,她是个性情极为坚韧的女人。 “我们不就在舞会上吗,苏珊娜,再陪我一会吧,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伯格的声音竟然有点像哀求,叫人听了不忍。 苏珊娜毫不心软地抽回自己的手。“伯格,不要逼我把话说的太明白,我要回去那个舞会——那里还有人在等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一时冰冻。伯格脸上的表情……实在难以言喻。 他想了那么久的妻子……以为会是温馨的重逢,可谁知竟然最后是这样…… 45. 四十三 冥界也闹贼 [] 高法依格从来不傻,而且这次反应得比平时还快,埃里克问她对苏珊娜眼前的幸福的看法,几乎马上就明白了埃里克的言下之意。 她当时一心只想着逃避,时隔很久又想到那一次,她本来应该怎么回答呢? 可能,还是得看人吧。 她头一次把埃里克和海姆达尔放在一起比较……当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又被吓了一跳。 她在想什么?埃里克就是海姆达尔啊! 他们注定会幸福地在一起……只是不是现在。眼下的幸福如果不能长久,耽溺其中又是何必? 她后知后觉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那一年在甲板上第一次遇见埃里克,没有立即将他收服,而是任自己沉沦在所谓“眼前的幸福”的陷阱。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吧。”当时,高法依格含糊不清地回答埃里克。 埃里克没有追问,她的逃避也是回答的一种。 看着他,高法依格的心里没来由有点抽痛,终是别开目光。 她下定决心,跳下花台,踮脚踩在那双备受嫌弃的红舞鞋里。 脚踏实地和重归疼痛,让她此刻清醒得不不能再清醒了。 “海拉可能还要找我……” 好明显的借口…… “那你去吧。” 高法依格冲他摆摆手,自己走出两步,回头看时,埃里克略显沉重的背影走向伯格的方向。 海拉跳够了舞,不管舞会还在继续,先回了宫殿里,高法依格随后赶来。 “说吧,今晚那个恩赫里亚是谁这么幸运啊?”海拉手捧一杯香槟,慢条斯理地啜饮,半是揶揄的微笑。 “没谁。”高法依格一口否认,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她需要冷静冷静。 冥界的美酒,估计也只有海拉可以享受的珍品,触碰舌尖却还是一样苦涩。 “我派人查了,是叫埃里克是吧?他跟你什么关系?”海拉自顾自说,照她的脾气,当然是提前把所有情况都摸清了。 高法依格没答话,进了室内,踢掉脚上的鞋子,整个人的气势都萎靡下来。她选中了海拉房间里一个单人沙发,光脚踩上去,蜷缩着窝在里面,盯着手里酒杯里澄明的液体发呆。 海拉静静等着,但是高法依格明显不打算回答她上个问题。 可海拉也是不知道让步的性格。语带调笑,道:“你说要找的情人……就是他了?” 海拉看着高法依格,不无感叹:“挺好的。比我好……你能往前看,我也放心了。” 高法依格将香槟饮尽,空空的高脚杯在沙发前面的小桌子上叫人胆战心惊地一磕,有些动怒的样子。 海拉表情始终平静,明明知道高法依格不喜欢这个话题,这会又装作无辜的样子:“怎么生气了?” “别说了……”高法依格雷声大雨点小,竟然示弱。她觉得自己好像才经历过一场大战一样,有点精力耗尽的征兆,懒得跟海拉斗嘴。 海拉这才感到事态有点严重,这样一点都不像女巫……发生什么了? 高法依格强撑着,想着还有正事:“我这次来,除了看你——”她顿了一下,有点心虚,“还有一件事。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请你帮我保管一个东西,现在我想把它取回来,” 海拉听完面露难色:“你说那个啊……” 高法依格察觉不对,问:“怎么了?” 说来话长,不过还是得说。 大概是,最近两百年开始的事儿……真要追溯,海拉也有点记不清了,突然有一天她意识到,她所管辖的冥界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什么宝库?有关九大世界秘密的宝库。冥界收容了来自九大世界除了神族之外的所有生灵,与死人一起被埋葬的秘密,也跟随着他们来到了冥界,有些秘密在现世中已经无人知晓,可随便一个都可以在当地引起巨大的震荡。 她决定把这个宝库利用起来,采纳了她其中一个总督的建议,决定开设一项生意,向九大世界的有意者□□冥界的秘密,买卖双方都受益,她作为中间人,也赚取了不少好处。 高法依格听了瞠目结舌,想到了那句“富贵险中求”,还有老板罗嘉尔的座右铭:这个世上不能没有商品经济! 也得亏对方是海拉,才能震得住这样的生意……可这件事,跟她拜托海拉托管的记忆碎片有什么关系? 海拉面色尴尬,接着往下说,这确实是一门危险的生意,即便是她……没错,她是想说,她翻车了。就在这批恩赫里亚来前不久,她的宝库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盗窃一空,而高法依格的灵魂碎片,就在被盗之列。 海拉也有一个宝库,和高法依格一样,却又不一样。她收藏东西可比高法依格有条理多了,按照价值排序,从外到里整整有五层,有些什么东西,也都一一登记在册。说来也是奇怪,前四层一个东西都没丢,那伙人的目标明确,只将海拉存放最重要东西的第五层洗劫一空。 “亲爱的,你交给我托管的东西,我当然也是,呃,放在最重要东西的那一层了。”海拉说。 第五层东西不多,除了高法依格的那张灵魂碎片,剩下就是海拉收集来的冥界她觉得最有价值的秘密,这些秘密个个有价无市,海拉从她的居民那收集来,甚至怀疑能不能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她想着,管他呢!先收藏起来,准没错!——然后果然就傻眼了。 “那个东西,你必须得要吗?”海拉陪着笑脸,问高法依格。 高法依格翻个白眼,不然叫她白来一趟?她可不干! 她心想,还好她来了,顺便帮海拉抓贼,对她来说,不跟吃一块蛋糕那样简单? 她还没说话,海拉摇摇头:“可真没那么容易。” 她的宝库里有重重限制,在前四层都没被惊动的情况下直接进入第五层,而且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带走,直到次日被看守的总督发现……过程顺利的难以想象,一点也不简单,甚至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完美的计划,就说明对面的力量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不管是这两种可能里的哪一个,都不是海拉想要看到的。 她已经派人去查了,到现在还一无所获,态度就不是很乐观。那些秘密一经泄露,会引起什么天翻地覆的效应,海拉还不很担心,谁叫她生为神族,况且有着在神界也高不可攀的身份,大概除了奥丁,没人能多干涉于她——这种自大倒是与高法依格有些微神似,她想着,或许那伙人不多时就会主动联系自己,目的或许是为了要挟她? 所以她如今唯一有点惭愧的,就是弄丢了高法依格的东西。 高法依格现在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海拉又能看透她在想什么了……好像是从进这个房间开始吧,她放下戒备,也忘记武装自己的心思,也就是说…… 46. 四十四 地下城市 [] 海拉地下城才是真正的冥都,地上的是后来建造,据当地人说,大家都叫它“镜城”。 恩赫里亚们一个个进入通道,向地下走去,伯格在埃里克前,踏入前一刻,听见埃里克低声嘱咐:“屏息——” 自从昨天的舞会,他一直精神恍惚,这次反应也慢了一拍,那个黑色的洞口,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大概……有点像水的质感?他一只脚先踩进去,觉得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咳,咳……” 伯格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地下城里了。先行的同伴都在周围,听取咳声一片。 他们都有类似的遭遇,像是在水里踏入一个深坑,但周围没有浮力,只有吸力,他们像是什么格外柔韧的材质做成,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粗鲁地对待:先是吸入,随即弹射着颠倒了个个儿。这个过程中他们毫无准备,所以都经历了类似呛水的反应。 瞬间上下颠倒,天地互换,他们像是被倒着吸附在地面的小人儿,一开始实在有些恐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倒挂的感觉又过了一段时间才逐渐消退,灵体们逐渐习惯了地下新的倒转的重力,总算重新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伯格试着用自己的头发做参照——它们还好好地贴在自己的头发上,朝着他的脚的方向,这样一想,好像也就和在地上没什么差别了。 周围亮了起来,区别于在地面上那种灯光营造的状态,从此时的天穹上漫射出久违的自然光,伯格抬头看去,和周围人一样,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说是天空,其实有点像一个半透明的巨大的囊,望也望不见尽头,里面似乎有液体,包裹着一个像是光源的东西在缓慢地流动,呈现在众人眼前,是人间晚霞的余晖一样微微发红的颜色。天上亮着,柔和而不刺眼,姑且也算是白天,照的在场所有人怔怔的表情上一片暖色。 他们这些人先到,目睹后面的人经历同样的过程,几乎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和他们想的差不多,地上的人在进入地下的瞬间会经历无重力的倒错状态,趁着这三四秒钟足以欣赏旁人的丑态。 多数人咳嗽,有的承受能力差一点的,扶着一旁的柱子就干呕起来。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遭遇狼狈的时刻。有人数着顺序—— “十二!” 是埃里克……好没意思,过。 埃里克从容走到伯格身边,被众人象征性地忽略,计数则一直在继续,连着几个过度的反应给在场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十七!” 米秋……身经百战,过! “十八!” 罗嘉尔……估计米秋教的,过! “十九!” 马苏里拉甚至记得捞着自己的长发,姿态别提多优雅了,虽然她的表情很嫌弃(“像马桶抽水!”后来,有人据说听到她这样嘟囔)……过。 “二十!” 一连几个都没看头,喊数的人浑然不觉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当然是富有责任心的苏赫利,而他贡献了所有被害者中最为可怜的反应。被呛到咳嗽的声音之大,让人疑心他再用力点会不会把肺也吐出来…… 这只能说明苏赫利一早不知道这一点,不然早就提醒他们了。因为是受人爱戴的苏赫利,恩赫里亚们的嬉笑有所收敛,罗嘉尔上前照顾,不忘怒斥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他可是死于溺水啊!” 苏赫利不知是气得抑或是呛得翻白眼,胡乱用手够他的脸,大概意思是叫他别说了。 他们这边自己人看自己人的笑话,殊不知隔得不远,还有一帮冥界居民也正看着他们咧嘴笑着。这才对嘛,这里才是平时冥界居民居住的地方,一下添了许多人气。他们身处海拉广场的地下,这里也是与其上一模一样的海拉广场,位于城市的最中心,来往的居民不绝。城市的布局和他们之前看到的也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以广场为中心辐射而出的居民区衍生了很远很远,而不是之前看到的无垠旷野。 居民们的注视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监督的左右,在苏赫利恢复过来之后,众人出发去做真正的任务时,显得十分有干劲。 昨天已经见过面的冥界卫兵们——首领名叫贝德的,带恩赫里亚们一起去往任务哨点。 恩赫里亚们此次的任务,代表神界打击偷渡,直到贝德解释前,他们都还以为是防止冥界亡魂偷跑上界——这种情况之前确实偶尔发生——原来是反过来。最近在冥界发现了有来自其他世界的生灵入侵的痕迹。 然而贝德看起来,并不当回事的样子,他直言不讳:“唉,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一个总督都因此失踪了,本来海拉大人都不愿意报告给阿斯加德的。” 他看了看苏赫利,欲言又止。苏赫利的总督身份,显然不仅仅是实力的原因,也有一部分凑巧的因素。 海拉下辖共十一个总督,每个总督分管一个聚居区,就是从海拉之城外延伸出去的那些。亡灵们还大部分保留着旧有的生活习惯,按照自己的意愿聚集居住,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是同一种族生活在一起,几乎是默认的事实。人类因为数量众多,在十一个聚居区中占了五个,剩下巨人一个,烈火精灵一个,冰霜精灵一个,矮妖一个,巨怪一个,住在海里的管你是什么——一个。 这些聚居区以冥河为区界,他们的哨所就在在冥河的起点。恩赫里亚不由得联想到刚才疑似呛水的体验,会不会跟冥河有关呢?大概率是。 冥界的繁荣孕育在冥河之上,后者分流众多,无人知其何来,也无人知其所终。其他几大世界的亡灵,通过冥河进入冥界——不经过镜城,直达地下城。当他们的□□在九大世界的某一处消亡时,他们的灵魂会被牵引到冥河在当地的某处支流,一路漂流直达彼岸。 当恩赫里亚们在岸边看到一个接一个的黑色长条盒顺流而下的时候,都沉默了。好像棺材——没人这么说,但心里都这么想。不约而同想到了当年被灵车接去阿斯加德的场景……勉强算是,殊途同归? 假如他们没有被选为恩赫里亚,这样进入冥界,大概就是他们的归宿了。 按照要求,他们要一个一个的强开棺材板——啊不,盒子的小门,查验对方的身份,防止有生灵混入其中。 盒子里亡者们一副备受打扰的样子,先是惊怒,继而对卫兵的问话感到茫然。 “你确定你死了吗?真的确定?”看过贝德等人的做法,恩赫里亚们交换个眼神,将信将疑。 这样问就可以吗?难道是根据对方对问话的反应随机应变——那样高级的? 不,真就和表面一样形式主义。以贝德给他们示范的上个放行的亡者为例,对方看起来是个尚在壮年的财主,两只手上戴满了黄金和宝石戒指,被问了以为还有希望,连着摆手,发出叮叮琅琅的声音。 “真不一定,真不一定!谁知道呢……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贝德在自己可有可无的记事簿上划了一道,不为所动地假笑了一下:“我们会酌情考虑反馈的,有消息会通知您。您去这里——唔,去西八区等一下吧……嗯嗯,继续漂不远,看到标识就是了……下一位!” 贝德语气很尊敬却另有一种强硬,财主看起来垂头丧气,争取无果,还是被棺材带走了——当然这只是个例。大多数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亡者都觉得很冒犯,皱着眉头没好气:“你自己不会看 47. 四十五 翻转末日 [] 贝德长着一副毛发旺盛的年轻脸庞,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看起来生命力很强。一头茂密的黑色鬈发,浓眉大眼,二十岁时,嘴唇上方已经有了一片灰色的胡茬。 听了苏赫利的问题,他反应了一会,似乎是记性不太好,一拍脑袋:“怪我!忘了给您介绍了。” 苏赫利老好人忙摆手:“不碍不碍事。” 贝德先问:“说起镜城……你们听说过翻转末日的传说吗?” 没人回应。这些人之中,大概只有看过九界之书的埃里克还有高法依格知道一些,但他们自然也不会在此时站出来出风头。恩赫里亚们装作没人在偷听,乃至苏赫利的目光扫过他们一圈,只有冲贝德摇头说:“不曾。还请赐教。” 贝德便和盘托出,约等于从世界之树的起源讲起—— 在世界初开之时,其实是不存在现在的冥界的,有的只是重火之地之上,尼尔夫海姆下的一片荒原。那时的灵魂死后逡巡在生前之地,久久不散,奥丁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才开辟了“冥界”,将所有灵魂通过冥河引渡至此,由当时的冥王哈迪斯掌管。 由于靠近重火之地,冥界的地面上并不宜居,亡灵们主要生活在地下夹层里,一步步建成了他们现在所在的冥都。 有一个传说从那个久远的年代一直流传下来。据说,有一日,世界之树会倒栽过来,九大世界的格局,也会因此翻转。 亡灵们头顶的天,按世界之树的相对位置,本来处在他们之下,等到翻转的那一天,将会变成真正的天穹,那被半透明的囊包裹的温和的光源,会孵化出剧毒烈日,带着重火之地的恶炎倒灌下来,吞噬这片土地,亡灵因为这场浩劫将重新踏上漂泊之旅,可如今的他们已经不为其他生灵的世界所接纳…… 也不知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但头顶着如此弥天大祸,冥界居民总得奋力自救……在哈迪斯陨落之后,奥丁之女海拉负责接管冥界,在数万年前成为新的冥王至今,到了她所辖的时期,冥界的地表依然发生了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将灵魂烤干的酷热,于是,在海拉殿下的筹划下,镜城计划展开。 好,据说末日来临,世界不是会翻转吗?那冥界就先一步翻转给你看——他们在地面上一步步建起一模一样的冥都,是为镜城,有朝一日,他们都会到镜城里生活,那时就算真的翻转末日来临,也不足为惧。 …… 看着其他人脸上露出遐思的表情,贝德扑哧一笑,将凝重的氛围打破。 “你们真的信了?哈哈哈哈……”转头也冲一脸忍俊不禁的酒保一摆手,“我就说他们恩赫里亚会买账吧!” “……”众人一脸不忿的表情,又听贝德真诚道:“没事,当年我刚从恩赫里亚退下,来到冥界的时候,也被这个传说唬了一大跳呢。” 这话好歹缓和了一些,不然真怕有哪个脾气暴的就冲上去跟他打起来。 “且不说末日传说过了几万年也没个征兆,咱们在座的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吧……就说真的到了那一天,九大世界翻转,最下面的可是阿斯加德!神族和奥丁不是应该更焦虑些?” 说的也是……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诸神的黄昏’?”人群中有一个开口道。 此话一出,其他人不觉点点头——并非赞同,只是叫人惊异末日预言的相通之处。他们是第一天听说翻转末日的传说,可“诸神的黄昏”,他们在阿斯加德服役这些年,早已耳熟能详。而诸神的黄昏的预言已经被破——据说打开诸神黄昏的钥匙、邪神洛基在两千年前被海姆达尔所杀……这样看来,翻转末日的传说果然只能听听而已。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当然神族也不能保全。不过,要是那些自大又惜命的神族真的相信了这个说法,肯定连夜跑来冥界定居,你信不信?”贝德开着玩笑,说起神族,目光却发冷,不光是一开始发问那个人,其他人也都一时愣住,好在贝德马上把话头移了开去,“反正,现在我们很少真的把镜城当作避险项目了……反正现在地面上的温度也还可以忍受,有朝一日,当然是想都住回地面上去了。现在就是,一直在建着,但是速度不快,也不知道还要几代人才行。” 原来他们自己人也知道这效率堪忧啊!据说是从几万年前开始的项目了,结果现在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海拉广场…… “你们不知道,”贝德叹气,“海拉广场好建,是建周围聚居区的时候遇到了问题。还是因为众口难调,一个区里不少顽固派,有时一区总督自己就是……意见总达不成一致,能建起什么?空气吗?” “好在拉斐尔总督提出了个办法,喏,就是‘镜时’了——本来是为了让居民对镜城有归属感,折算能够待在镜城里的时间,不过现在也成了流通的货币,一举两得!你们不知道,之前冥界里是没有买卖做的,只能以物易物,我刚来时都很不习惯……有了镜时,感觉日子好过多了!” 贝德振奋人心的声音,举起酒杯,就差眼含热泪:“敬拉斐尔大人!” 恩赫里亚们出于礼节,只有跟着做,虽然他们都还不知道那个拉斐尔究竟是谁……算了,能喝酒就行——敬拉斐尔! 贝德十分崇拜这个名叫拉斐尔的总督,据他说,他是个商业奇才——听到这话,罗嘉尔停下兜售的脚步赶来,硬挤进卡座,紧紧挨着苏赫利,苏赫利低头抿了口酒。 这个叫拉斐尔的总督是一百五十年前来到冥界的,据说一开始他的恩赫里亚积分并不高,在阿斯加德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满载着金吉利来到这里,却大失所望。他致力于让冥界变得更宜居,理念得到了海拉赏识。他第一个提出了镜时的主意,从此让商品经济像光照进洞穴一样在冥界蓬勃发展起来。 他也第一个发掘了冥界之酒的魅力,这周围能开起成片的酒馆,他就是最大的投资人。他将他在阿斯加德的商业帝国带来了冥界,就像他说的,致力于把冥界打造成更宜居的地方,继而扩大其在九大世界的影响力。事业上的成功还在其次,生活中,他也是一个和气慷慨的人,为人低调谦逊,不光是在他的辖区,都有很好的口碑…… 念起拉斐尔的好,贝德滔滔不绝,恩赫里亚们一开始还听的进去,后来就有点走神了,唯有吧台对面的酒保,听着贝德讲他幕后老板的事迹一脸认真,时而别过脸去,十分感性地揩去眼睛附近的水迹。 ……等等,他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气氛有点不对,怎么贝德越讲那位总督越悲痛了…… “可惜啊!”贝德说不下去了,嘴角一撇,长叹一声。 有人再忍不住了。 “拉斐尔怎么了?” 贝德闻言抬眼,开口的人竟是一直默默喝酒的苏赫利。只见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酒杯,脸上是毫不 48. 四十六 商业奇才的对决 [] 高法依格的决定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就像以往每次一样。她觉得与其再去找其他有关盗窃团伙的线索,不如就先从手上的查起。那个拉斐尔失踪如果真是盗窃团伙做的,说不定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她这样想着,心念几转,甚至连找人的方法都想好了,那就是——黄金罗盘! 黄金罗盘,她的法宝之一,指示持有者当下最想要的人或物……兴许可以吧? 她主动跟苏赫利搭话,视其态度决定要不要拉人入伙,一定要动机强烈才行呢!高法依格有一刻担心过,她的安慰会不会反而叫对方释怀了……还好,并没有。苏赫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直接叫苏赫利拿着黄金罗盘直接找就好——但是那样可能会暴露她女巫的身份,高法依格不能冒险,所以顺势坐到他们身边,拈起一颗罗嘉尔为了哄苏赫利开心免费摆出一堆的花生嚼吧两口,含糊道:“可能有。你先多给我讲点关于你的朋友的事情吧。他大概什么样?越详细越好。” 苏赫利将信将疑,本来不愿意说,无奈高法依格步步紧逼,害怕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苏赫利迫于无奈,还是开口了—— “他……嗯,个子很高,深色头发,我在阿斯加德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上年纪了,但是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画像,很英俊的……唔,在这边的话,应该是那样吧。” “他对所有人都很和气,几乎不发火,也不爱出风头,有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很冷淡,但其实心里是个温暖的人,当年照顾了我很多……” 苏赫利越说越迟疑,声音本来就很小,更小了。 马苏里拉看上去没有像在听。她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是想在记忆中拼凑出拉斐尔的样子……她和拉斐尔非亲非故的,真的很可疑。 苏赫利停下来,马苏里拉仍闭着眼睛,还不知他的怀疑和不情愿,一摆手:“不用说那些……外貌就可以,还得再详细点。比如,他穿多大码鞋?” “……” 苏赫利不说话了,一方面是因为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另一方面,则是觉得马苏里拉有点无理取闹,他现在实在没有兴致应付。 罗嘉尔在旁边,刚才一直听着,这会感觉轮到自己出场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马苏里拉有所感觉,睁开眼一脸无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罗嘉尔代苏赫利问。后者虽然脸色不好,到底说不出什么重话。 “我……”马苏里拉转转眼睛,很快想出说辞:“这不,找人得到处问啊。描述起来,我至少得知道他长什么样吧?越详细越好,难道不是吗?” “……”一个一个去问?搞半天就是这种办法?浪费时间! 苏赫利为自己有一刻对马苏里拉的提议感到动心而不值,脸色加倍暗淡下来,嘴唇紧抿。罗嘉尔在中间斡旋,这时帮马苏里拉说话,劝起苏赫利:“你别听她说的那么不靠谱,说不定真有办法,这可是我们把戏铺的王牌发明家——” 他话没说完呢,肩膀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不太客气的。 罗嘉尔不知是谁,只当是有人要买东西,转头看去——米秋的脸在眼前突然放大,给他吓了一跳。 对方两手抓着他的衣领,表情像是醉了,脸凑得很近,口气都喷在他脸上——好歹还算清新,毕竟那酒也没什么酒味,罗嘉尔还有空想到。 “你有什么事吗,米秋?”罗嘉尔主动问道。 “还钱!快还钱!”米秋近乎哭诉。他要闹了!他真的要闹了!顾不得他一直以来的良好形象在众人面前倒塌的风险,他——只想要回属于他的钱! “那是喝了多少啊……”远远望着,伯格小声说。 一旁的埃里克听了,往米秋的位置方向瞟了一眼,回答:“一杯半。” “……这酒这么厉害?”伯格赶紧放下,不敢喝了。 不知冥酒的劲儿那么大,扰乱灵体的重力感应,魂力也会随之搅扰不稳,不留意就会失去理智。埃里克的目光不乱看,看样子兴致缺缺,不影响酒馆另一头的风波,通过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入他的耳中。 罗嘉尔没料到米秋会突然发疯,被他摇的感觉脖子上都要散架了,发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你先……冷静……一下……” “我要怎么冷静?我身上全部的钱都赔给他们了!你得还我!” “好好好,一定还……不是说好了,等回阿斯加德的?我又不会赖账!” “我不管我不管!现在必须给我!” 米秋像个孩子一样耍赖,一屁股坐倒,发狠地蹬起腿来。众人沉默了,想到平时米秋的样子,有点风中凌乱。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几个点了续杯套餐的,第二杯还没喝完,也都纷纷发作。有人开始脱起了衣服,有人兴奋地在地上爬,有人和半人高的垃圾桶角斗……一锅粥似的乱套。 贝德从后厨回来,看到眼前这一切,毫不意外的样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单独扣下那几个发酒疯失去行动能力的恩赫里亚,让其他人继续做任务去,众人也都认可这样的处理方式。罗嘉尔花了点功夫,终于将自己从米秋的手下解救出来。马苏里拉甩着马尾跟着罗嘉尔和苏赫利两人走了。 “埃里克?”伯格回头,身边的人一晃眼的功夫就不在了,他忙往四处找,只见逆着人流,埃里克却朝米秋的方向走去。 米秋仍旧坐在地上,抓着手里一个东西不放,埃里克蹲下身去,也望着他握紧的手掌:“你手里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他的语气温和得和平时并无二致,但就仿佛什么命令一样。米秋乖巧地摊开手掌,用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稚嫩语气说:“罗嘉尔给我抵债的,据说值好多钱呢!”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伯格见埃里克没有动,也朝那边走了两步。 他背对着埃里克,一开始没有看见埃里克的表情。不过目光移动,看到了米秋手上的东西——一副女人的耳环。 准确的说,一副金曜石的耳环。 他当然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埃里克转头,他浑身一凛。 只因埃里克的表情。那种酝酿着滔波的可怕平静。 他不太确定——因为他也没见过——可除此之外无法解释,埃里克生气了。 * 同一天晚些时候。 天空暗了下来,近似入夜,一天任务完成,到了恩赫里亚们休息的时候。 他们在西十一区附近找了个地方扎营,今天没有晚餐,不过恩赫里亚们还是生起了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罗嘉尔中途溜号去了城里,试图领略一番前总督拉斐尔所谓的商业奇才。只听别人吹捧,他才不服气!他想不出世上有什么人比他还有生意头脑,一定得去亲眼看看才罢休。 然后极受打击的回来了 49. 四十七 谈判与求爱 [] 在众人离开酒馆后不久,米秋恢复了清醒。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眼前有好几道黑影闪烁,他又过了一会,才认出面前站着的是埃里克和伯格。埃里克见他醒了,把手从他肩膀上收回,伯格接着凑过来,主动伸手要拉他:“先起来吧?” 他仍然晕头转向,有气无力,就同宿醉断片后的反应一样,之前的事情,他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 “你手上的东西,可以给我吗?”埃里克询问他,看起来彬彬有礼,奇怪的,他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仿佛不是对方在索要什么东西,他早该主动献上,迟一秒就是他的罪过一样…… 米秋乖顺地将手递上,此时看见,手里是一对金曜石耳环,埃里克接过,看了看,默默收进怀里。米秋这时想起关于那东西的来龙去脉——他好不容易从罗嘉尔那里要来的,据说是海拉的首饰,罗嘉尔推说身上没带太多现金,这个先抵一些……听上去就像赖账,等等……他怎么一开始会对这种话买账啊? 他的思绪凌乱极了,更重要的是,就算这东西真抵不了几个钱,那也是他的,怎么这么虚无地就让给埃里克了?他在想什么? 他正要反悔开口,可埃里克先他一步:“不会让你白给。” 一句堵了他的嘴。 埃里克沉沉的目光看过来,问:“你……想不想做生意?”他接着补充,“不是做代理商那种。我是说,自己做生意,像罗嘉尔一样。我能给你提供货源。” 米秋的眼睛倏地亮了。 埃里克的口碑如今在恩赫里亚中并不算太好——这里面一部分甚至还是米秋的抹黑,但米秋得承认,他自己心里知道,埃里克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 埃里克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还有实力,则递给他一个袋子。米秋颤抖着接过,首先,那个袋子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产品——接着他在里面看到了:脱胎丸,易容丹,寒冰箭……各种马苏里拉把戏铺的畅销宝贝!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显得太没见过世面——伸手从堆积如山的脱胎丸盒子里取了一个下来,显出几分生意人的谨慎:“我能验下货吗?” 埃里克如沐春风地笑了:“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米秋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还在酒馆里……有几个人在发酒疯,他莫名地看着,不知自己不久前还是其中的一员。他们走前冲酒保打了个招呼,酒保正擦着杯子,冲他们摆摆手。 ——他们后来才知道,其他人大多在六到八个小时后才恢复了清醒,酒保因此收了他们每人十个镜时的误工费和托管费……真黑啊。酒保和贝德肯定提前知道冥酒的副作用,却不提示,导致这一整件事情看上很像一个局。 米秋逃过一劫,当然是非常庆幸,不仅如此,后面更有天大的好事等着他。 米秋当晚笑眯眯地来到营地,步履之轻快,令人为之侧目——即便他现在知道其他人侧目还有另一个原因,即他早些时候颠覆性的丑态,只怕他现在也只会勉强着不笑出声。 周围有人不怀好意地跟他问好,反得到他热情地扑上去——“特大好消息!开业大酬宾,送脱胎丸五粒!” 仅花十五分钟,他就完成了手艺人把戏铺的第一次地推。他对于潜在顾客们从狐疑到惊艳的眼神转变感到无比自豪,毫不恋战,走过这一趟,就准备回去给埃里克报告。 众目睽睽,他没有当即服下脱胎丸,直接化成一道灵体,最后做了一个广告,美滋滋地离开了。 等米秋退场又过了一段时间,罗嘉尔才回来。 罗嘉尔得知了自己家的店突然多了一个来势汹汹的对手,本来就不太好了,又从别人口中得知,米秋家的新品脱胎丸甚至在功能上有所升级:一粒服下管四十八小时,在这四十八小时内,可以随时在实体和灵体的状态之间切换不受限制。 ——这一点罗嘉尔他们最初在商议脱胎丸药效的时候其实也讨论过,但是想到脱胎丸只有他们一家卖,出于垄断市场的傲慢,他说服马苏里拉放弃了…… “马苏里拉——” 高法依格还在缠着苏赫利询问关于拉斐尔的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叫她抬起头来,只见罗嘉尔号丧一样朝她奔来。 她往边上一侧身,罗嘉尔扑了个空,强势插入她和苏赫利中间,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高法依格问。 罗嘉尔将米秋新开店的事情跟她说了。 高法依格如今有正事,根本不想管,摆了摆手,当罗嘉尔是个嗡嗡乱叫的苍蝇:“当时咱们不是说好了?我只负责研发,台面上的生意,少来烦我……” “这可关系咱们的百年大计,你我的心血被这么挤兑下去,迟早退出市场,你怎么忍心——” “搞清楚!是你的百年大计,别拉上我!”高法依格没好气,“不就是打商战吗?你倒是去和人谈判啊!对方卖的便宜,你也跟着降价啊!一金吉利六十颗瓜子,你这种奸商有今天也是迟早的事!” 高法依格便想起舞会那晚被罗嘉尔坑了的事,数落里也带上了点个人情绪。看着罗嘉尔吃瘪想反驳又只能憋着的表情,心里畅快无比。 罗嘉尔脸都憋红了,不过出口,依旧低声下气:“不是……我去谈判了,但米秋让我来找你,说是两边的发明家一起沟通一下比较好……” “什么发明家?”高法依格懵然,对自己的定位认知很不准确,什么意思,那个叫米秋的,他的阵营里也有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倒霉蛋被拉上贼船? “你不知道吗?埃里克没跟你说?” 嗯?关埃里克什么事? “埃里克!就是对面的发明家啊!你们俩怎么回事?反目成仇啦?他干嘛跟你对着干?”罗嘉尔一拍大腿,观察高法依格的表情,得知自己的激将法约莫是成了。 …… 高法依格随身带了块怀表,这表在冥界,依然走着,到了晚上快十点的样子——她原本的计划是,十点整,她就去敲门。 秒针经过十点整……但她没有动,埃里克的魂灯就在不远处,她踌躇了。又给了自己十分钟的缓冲期,然后又十分钟——她那个必须准点做某事的习惯究竟什么时候能改啊! 十点三十,秒针一到,几乎同时,高法依格将魂灯前象征性的房门敲响。 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的期间,她的心情一派轻松。 这要得益于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暖色的灯光在他身后,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米秋,咱们谈谈——”高法依格开口道,话没说完,张口结舌地看着对面的人。 “怎么是你?” 高法依格以为是自己找错了地方,侧身去看魂灯上的名字——是米秋没错啊! 站在她面前的是埃里克,看见她倒是意料之中,也毫不隐瞒:“我让米秋转达罗嘉尔让你来的。——现在呢,还可以谈谈吗?” “……” 他垂着眼睛,没有看她,只是身子往旁边侧了一下,留出一个供她通行的空当,并没有掩饰他的期待之意,但是也不会热情地叫她太过负担。 高法依格深吸一口气,想着不能露怯,一脚踏入,走进埃里克的房间。 她是代表罗嘉尔谈公事来的!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心里有点隐秘的欢喜,在那天之后,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见面,真好啊。 她一进屋就明白了埃里克是怎么从米秋的魂灯里开门的——他在门口设了一个小小的传送咒阵,在此期间任何人敲响米秋魂灯,他都可以从自己的房间前去应门。 “……”难道说他已经猜到了,她不敢直接来找他,而是会去找米秋? 面对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的对手,高法依格如临大敌地咬着手指。 她答应罗嘉尔的原因,本来也只是因为埃里克。本打算好好审问米秋——埃里克从哪突然多了这么多本事? 魂灯里的房间不大,没有隔断,布置一目了然。最深处是床铺,高法依格在外面的起居室一个待客的桌子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