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死去的心上人》 1. 第一章 [] 初夏的旭阳刺透云层,不过辰时,和煦的阳光已经将笼罩在京城的阴霾驱散,透过纱窗斜斜地落在房内的青石砖上。 这一抹亮光照亮了屋内的陈设,长桌一张,古砚一方,旧窑笔格旁边立着墨色香炉,清淡的熏香正从其中缓缓飘出。 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平静,女子的说话声也传到了屋内。 “小姐,你醒了吗?” 浅绿色的纱帘虚掩着床铺,架子床上,女子纤细的手腕搭在额头上,垂在如玉般脸颊上的浓密眼睑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苏琬琬直起身子,撩起眼皮扫视了一圈房间的模样。 入京五日了,距离住进这间房也过了五日,但是她还是不甚习惯。 她坐在床沿,应声道:“嗯,醒了。” 昨晚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时常失眠多梦,能够一觉睡到天明是少数。 苏琬琬穿戴好衣物,绕过屏风走到外室,将徐徐冒着香烟的炉子关上,又将窗子打开。 初夏的风微凉不刺骨,穿堂而过,令人畅怀。 露水将门微微推开,“小姐,那我进来了。” 苏琬琬从内将房门打开,瞧见露水双手端着木盆,手臂上还挎着一个食盒。 露水先将走到桌前将食盒放置在桌上,再转走到另一边的面盆架,将木盆放上去,动作干净利落。 “小姐来洗漱吧。” 净过面后,苏琬琬用软帕将脸擦干,又将帕子搭回架子上面。 浅浅吸了一口房中飘荡的香气,这香清新雅致,当是有着醒脑的作用。 苏琬琬道:“你何时换的香,我竟然不知。” 三年前那场变故发生后,苏琬琬就变得浅眠,往往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后来听了大夫的话,点上安神香才好一点。 昨夜,这炉子里面点的是安神香,今早却被换过了。 露水已经将一碟油酥,一壶热茶端出来放在桌上,撑着脸等待苏琬琬。 “卯时左右吧,我有些认床,进京后的这些日子都醒得早,想起小姐之前说睡醒后头疼,就自作主张换了香。” 苏琬琬点点头,“辛苦了。” 露水眨眨眼睛,招手,“小姐快过来用早膳吧。” 两人的关系亲近,一起用膳是常事,不然独自用膳难免乏味。 等苏琬琬捏起一块油酥,露水才跟着捏起一块,“小姐,张老夫人一大早就说要小姐去她那坐坐谈谈心,但是当时还早,我就没叫醒小姐。” 她是小姐身边的丫头,凡事自然是首先想着小姐的。 苏琬琬动作一顿,眉尾几乎是下意识地下压。 自从张开羽高中探花的消息传到张氏的耳朵里,张氏就开始在苏琬琬的耳边念叨,说是开羽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这吃穿住行都得讲究,当然最重要的,身边人也得讲究。 苏琬琬知道张氏是对她和张开羽的婚事不满意,奈何在张开羽进京赶考前两人就定了亲事有了婚约,她是正妻。 等会她去了张氏的院子,免不了又是听这些唠叨。 苏琬琬皱着眉头咽下两口油酥,只觉得失去了往日的风味,又饮下两杯热茶,早膳就这般草草了事了。 好在她和张开羽的婚事不同寻常姻缘,不然难免伤心难过。 如今的苏琬琬只觉得有些麻烦。 她站起身理了理袖袍,抬步要走。 露水看出苏琬琬神色间的郁闷,放下手中油酥,笑着给苏琬琬打气,“小姐应付完了就快些回来,我在这等着小姐呢。” 苏琬琬回首浅笑,“安心吧。” 张氏的房间在东厢房,距离苏琬琬这住着的西厢房,只隔着一个十米宽的院子。 这座宅子只有一进大小,不算宽敞,但是收拾得很整洁,是礼部体恤新晋进士在京没有住所,特意发放的,只能住三年,三年后需要搬出去另寻住处。 院子里靠近西厢房的地方,长着一颗四米高的桂花树,因为在初夏,如今只长着翠绿的新叶。 苏琬琬搬进这座宅子的第一日,张开羽与她一块站在树下,感叹:“若是一颗桃花树就好了,那是你喜欢的。” 走过最后一块青石砖,苏琬琬走到了张氏房间的门口,从敞着门的房间里,传出张氏的声音,“琬琬来了,快进来吧。” 走进门,苏琬琬一眼就瞧见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的张氏,她的脸上有肉眼可见的风霜,头发白了一半。右手手腕上带了一只崭新的银镯,银镯下是布满褶皱、暗沉发黑的手。 张开羽的父亲去世得早,张氏一个人不辞辛劳供张开羽读书,洗衣做饭刺绣等等,只要是活她都接。 直到张开羽十五岁那年,苏琬琬的父亲注意到张开羽的天赋,决定对他的学业进行支持,张氏才轻松了不少,可是依旧辛劳。 苏琬琬主动道:“伯母昨夜睡得可好?” 张氏面上很热情,拍着身侧椅子:“这宅子我住着舒服,睡得好着呢!” 等苏琬琬坐下,张氏笑眼看她,“这个时辰了,吃过早饭了吗?” 苏琬琬点头,“方才吃过了来的,”她循着话头反问:“伯母吃过了吗?” 张氏点头,又拉着苏琬琬扯了一点家常。 一刻钟后,张氏终于按耐不住性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当年你父亲对我和开羽有恩,这些我都记得,我们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还上这笔恩情。” “但是琬琬,你读过书你知道的,”张氏用粗糙的手握住苏琬琬的手,“他刚中举,正是关键的时候,他现在不能娶父母双亡,没有靠山的女儿。” 话音到了后面竟然隐隐有一丝哭腔,苏琬琬有些诧异,抬眼看着张氏,张氏鲜少用温和的语气说起这件事情。 苏琬琬与张开羽的婚事不过是个暂时的约定,她并不打算用这件事情去为难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 她任由张氏裹住自己的双手,就像几年前她的母亲常对她做的,苏琬琬顺着张氏的话。 “伯母,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张氏虽然早就心中打定了主意,但是此刻话到嘴边了,看着眼前虽然只着素衣却依旧明艳动人的女子,也顿了一瞬。 低头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张氏柔着语气:“琬琬,能不能委屈你……做通房?” 苏琬琬直直地看着张氏,挺直地腰杆有些发麻发酸。 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睛里面淌出些许自嘲的笑意,苏琬琬想着,要是娘在,听到这番话,怕是气到拎着她就走,走之前还会狠狠唾上两口。 张氏被苏琬琬看的心底发 2. 第二章 [] 张开羽和苏琬琬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在院子里往前又走了几步,才在西厢房旁边的桂花树下站定。 这里依旧能听到张氏哭泣的声音,两人出门后,张氏的声音就变大了。 苏琬琬平静地问,“你何时回来的?” 张开羽中了探花又是初入京城,朝中各方势力对他这个新秀的了解都知之甚少,少不了要邀着把酒言欢,借此来了解他也好早做打算。 苏琬琬进京三日,除了第一日见他时能好好说上两句话,之后见面都很少。 张开羽眉尾下压,脸上带着愧疚之色,“昨日晚上回来的,今早听闻母亲房间的说话声,才赶了过去……” 他顿了一声,很是真诚地道歉,“琬琬,你受委屈了。” 苏琬琬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没事。” 张氏哭泣的声音仍然不断地从房间传出,苏琬琬往东厢房看了一眼,“不去开解一下伯母吗?” 张开羽叹气,“我最了解母亲,此刻在气头上,她是不愿见我的,待她气消,我会好好与她谈谈。” 他有心补充两句,仔细留意着苏琬琬的神色,“琬琬,我与母亲想的不同,”说到这里,张开羽撤回落在苏琬琬身上的目光,不敢直视,“这你是知道的。” 苏琬琬抿唇,面对张开羽这直白的言语,不知道如何回应。 她只能道上一句:“嗯,我知道的。” 张开羽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递到苏琬琬身前。 “你们进京后,还穿着旧衣,这些银子你拿去,买些新衣吧。” 苏琬琬正要拒绝,张开羽又道:“劳烦顺便,为我和娘也买上一件。” 苏琬琬看着他手里的钱袋,用的是以前的素色钱袋,但是瞧着鼓鼓囊囊,买几件衣服是绰绰有余。 “你何处来的银子?” 他还不曾受封为官,也没有圣上的嘉奖,这银子数目不少,还能从哪里来? 张开羽道:“宴席上,那些富家子弟赠的。” 苏琬琬将钱袋接过,但是眉头微微皱起。 她虽然不了解官场上的事情,但也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 苏琬琬心中有着顾虑,但是张开羽已经释然地笑道:“琬琬,很多时候,不拿往往会更得罪人,而我既然选择收了,那放着又有何意义,不如拿出来用了。” 他意有所指道:“而我早些进入那些圈子,说不定能更早完成我们想做的事。” 苏琬琬听懂了他的意思,虽然她不打算将大量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但是难免触动,苏琬琬郑重道:“辛苦你了。” 张开羽笑道:“何须客气。” 他两手平举,语气轻快起来,“我马上就要奔赴下一眼宴席,你且帮我看看,衣服可还整齐?” 苏琬琬认真地望着他好一会,最后走到他跟前,将脖子边上的衣领整理好。 张开羽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挥手与苏琬琬道别。 苏琬琬回到房间,露水还坐在矮凳上,苏琬琬不在的时候她也没有吃东西,只是撑着脸发呆。 见到苏琬琬进来,眼里放出亮光,“小姐,你可还好?” 苏琬琬笑道:“我不过是去见一面张伯母,能有什么事?” 露水放下心来,将装着油酥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小姐方才都没吃两口,要不要再吃些?” 苏琬琬走进里屋,打开床边的柜子,取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放在袖间,然后往外走。 经过眼巴巴望着她的露水时,苏琬琬道:“不吃了,我要去寻个布庄买些衣物。” 露水一骨碌站起来,“我与小姐一块去吧。” 小姐走后这院子里就剩下她和张老夫人了,平日她们都不说话,无趣得很。 苏琬琬摇头,不等露水劝就已经走出了房门,只剩下声音传进来,“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张开羽需要出席的场合多,穿衣上面要比之前讲究些,再像之前那样穿素布麻衣怕是不妥,他给的银子还算富裕,苏琬琬打算先去绸缎庄看看。 礼部发放的宅子位置很好,距离京城中心不远,在宅子不远处就有一家铺子,苏琬琬前几日出门的时候瞧见过,路过时扫到里面的衣服,布料样式都不错,就是价钱应当比较高,苏琬琬打算先去看看。 走近了,才发现这绸缎庄比起苏琬琬印象中的,还要奢侈一些,占地面积极大,庄子的墙壁外面刷了红漆,偌大的门口上方挂着一块漆黑木质牌匾,其中用黄金铺就成“织锦馆”三个大字。 苏琬琬犹豫了一瞬,迈步走进。 都到了门口了,总要进去看看。 馆内来往的人很多,不是穿金戴银,就是低调奢华,像苏琬琬这样穿着素衣的还是头一个。 饶是这样,仍然有小女侍迎上来,询问苏琬琬要买些什么。 苏琬琬道:“想给男子买一套应季的衣物,身高八尺左右。” 为了节约彼此的时间,苏琬琬直言道:“料子和样式都要好一点,大概要多少银子?” 小女侍看苏琬琬穿着素衣,开口便这般问,也大致猜到苏琬琬的财力。 她领着苏琬琬往里走,越过那些造价高昂的衣服,停留在一件月白色广袖长袍面,下摆有江山纹绣,腰间别着玉牌腰挂。 苏琬琬打量着这间衣服,与张开羽倒是很相配。 看到苏琬琬眼中的满意之色,不需要她开口询问,小女侍已经道:“总共十两银子。” 如此一件衣袍也应当这个价格,织锦馆看着阔绰豪气,做生意倒是实在。 苏琬琬简单说了张开羽的尺寸,小女侍点头,“可是巧了,这件衣服正好就合适。” 苏琬琬要下了这件衣袍,又让她带着自己去看看妇人的衣服。 虽然刚刚争吵过,但总归是要给张氏买一件绸缎的衣物,自己倒是可有可无。 没想到老夫人的衣服要难选很多,要价也并不低。 两人在挑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争吵起来,一名紫衣女子和另一名粉衣小姐,因为一件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流仙裙争吵起来,两人声响不小,彼此之间都不肯让步。 苏琬琬要看剩下的妇人衣物就要越过争吵的两人,去到另一边,但是小女侍的脚步停下了,有些踌躇,竟然是不敢过去。 苏琬琬问道:“怎么了?” 小女侍有些震惊,“你不认识她 3. 第三章 [] 苏琬琬抬头看了一眼这条街道入口的上方拱门上,刻着“断情路”三个字,她之前踩点的时候就注意到这条巷子的独特。 这条巷子不像寻常道路那样宽敞,两边还摆了一些小摊子,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巷子两边挂满了红色和绿色的灯笼,但因为是白日,灯笼都暗着,在风中微微摇晃。 只要越过这条巷子再右转走上一段路程,就能到御史中丞府邸了。 苏琬琬快步走在这条路上,在白日,这条路显得不合时宜的冷清。 眼看就要走到巷子中段,前方一家装横精致奢靡的店铺门口,突然驾出来一辆马车。 苏琬琬不做犹豫,靠着路边站立,这街道太窄了,她选择让马车先行。 她站立的旁边摆着一个摊子,上面摆满了各色的面纱和长纱斗笠,摊主看到苏琬琬在旁边站住了还以为来了生意,兴致勃勃地问道:“姑娘可有看上的?” 苏琬琬偏头刚想回复,视线掠过不远处的店铺门口,“不用”两字还没说出口,就尽数滞在喉咙里,视线像是黏住了一样,落在一处地方迟迟收不回来。 就在那马车停稳后,一名身量极高的男子,也从店铺里面走了出来。那人脸上带了面具,看不见模样,苏琬琬只知道他跨过门槛时,举手投足都像极了一个人。 男子的身段纤长而略显消瘦,举步时下巴微扬,一举手,一抬足,都是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矜贵与风流。 与记忆中竟然是一模一样……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两年半之前不就已经死了吗? 苏琬琬的手指紧扣,心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狂跳起来,慌乱与痛苦不断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可即使是如此痛苦,她的目光依然紧紧地落在男子身上。 既然没死,为何不传回半点消息? 曾经言之凿凿许下承诺,不过两日就销声匿迹,怕不是惧了怕了,便趁她不在逃之夭夭。 苏琬琬深吸一口气,她当时是被刀光剑影吓傻了脑子,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他。 曾经炙热的情愫都被这盆凉水浇灭,悲痛不在,只余下被欺辱的可笑。 许是落在身上的视线太过强烈,玄衣男子要上车的动作,心有所感地扭头,向着苏琬琬这个方向看过来。 而苏琬琬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接过摊主手里的长纱斗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这才回复摊主的话,“这个我要了。” 玄衣男子只是扫视一眼,就收回视线,抬腿上了马车。 在他后面,又有一位男子进了马车后,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 苏琬琬站在路边,隔着一张轻薄的长纱,看着这辆黄褐色的马车从她面前缓缓经过。 苏琬琬的内心依旧激荡,恨不得冲进马车里面为当年的事情讨一个说法,但是三年的沉淀磨练了她的理智,而这份理智稳住了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来京城的目的,她要找到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目前也只为了这份目的活着,在完成它之前,她不会再为自己招惹其他的麻烦。 任何可能的麻烦,都不可以。 初夏的清风将马车的车帘卷起一角,露出马车内男子的仍带着面具半张侧脸。 他们在短暂的时间交错而过,一方隐藏在纱帘之后,一方仿佛毫不知情。 等到马车彻底越过苏琬琬,苏琬琬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好自己的心情,往既定的方向走去。 而在马车中,周南行看着齐峥身侧的窗帘,似乎能够能够透过那窗帘,看到马车之外的女子。 周南行神色难明,“主子,她看到了。” 齐峥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张扬略显锐气的五官很平静,看不出情绪,只余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看着袖袍上的锦绣纹路。 半晌,他身子后仰靠在车厢上,发出一个“嗯”字。 * 苏琬琬往巷子的另一侧出口走,等到终于走到了,却被告知此处路口暂时不允许通行,还放了两排栅栏,显然是不允许通过。 苏琬琬都走到这了,那里肯轻易作罢,她昨日来的时候,明明都还可以通行,怎么近日就不行了。 她试图往前与守在门口的守卫沟通,“这是为何被拦起来了,昨日都还好好的?” 守卫也不明所以地摆手,“上面传达下来的消息,我又如何知道?” 苏琬琬看像栅栏的另一边,白日来这条巷子的人像是极少,但也有人试图进入这条巷子,无一例外都被拦住了。 苏琬琬没办法,只好问道:“那除了这条巷子,可还有其他稍微近点的路,可以去南屏街的?” 守卫刚要回答,旁边走出来一位女子。 这女子看着上了些年纪,眼角盖了厚厚的脂粉仍然能够看到皱纹,但是能瞧出容貌是上好的,穿着一身碧绿长裙,头戴玛瑙玉簪。 绿裙女子道:“我恰巧也要往南屏街去,我领着你一块吧。” 她说话的时候尾音偏长,语调上扬,有一种懒散随意的感觉,苏琬琬听着有些不习惯,很少听见女子这般说话。 这是人的一片好心,苏琬琬亦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应道:“那便多谢了。” 绿裙女子笑了一声,“倒是个好性子的美人。” 苏琬琬暗道此人性情确实少见,她试着和画本上潇洒的江湖女子联想起来,却又觉得不对。 她这般想着,两人已经往断情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距离断情路的出口还有百米的地方,绿裙女子领着苏琬琬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这条巷子比起断情路还窄上不少,苏琬琬估摸着怕不是只能三个人并肩而行。 “这里原来还有一条路,”苏琬琬有意道。 绿裙女子应声:“是啊,京城知道的人都是少数,我是这里的老人了,自然要带你走最近的路。” 这条巷子人很少,走了一段路都瞧不见人,好不容易瞧见了也是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扫了苏琬琬两人一眼,就飞快离去。 这里,很安静。 在绿裙女子走在前,穿过一扇拱门时,苏琬琬抬头看着那扇不高的拱门,停下了脚步。 苏琬琬往腰间一摸,有些焦急,“我的钱袋丢了。” 绿裙女子转身,漫不经心地看着,“你可记得丢在哪了?” 苏琬琬摇头,看向来时的道路,“既然是丢了我如何知道是何时丢的,我只得沿着路往回找了,”她扭过身开始往回走,“多谢你带了我这一路。” 在她身后,绿裙女子突然掩嘴笑起来,“不仅是个好性子的,还是个聪明的。” 苏琬琬的脚步没停,但是随着那名女子的话音一落,在她身前的路上,巷子两边的墙头,都出现了穿着家丁衣服的男子,看着苏琬琬,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苏琬琬的后背开始发凉。 绿裙女子道:“怎么发现的?” 苏琬琬没抿嘴没有回答,她一名不会武的女子,又如何抵抗的过近十名男子。 为什么发现不对劲,一时因为两人走的路太过偏凉,二是她突然将巷子里面的红绿装饰与烟花 4. 第四章 [] 很快门外就传来开锁的声音,一个年纪看着有些大的老婆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布条,走到苏琬琬面前。 “姑娘站起来吧,我给你量尺寸。” 苏琬琬看着她,明知故问:“为何要量尺寸。” 老婆子撇嘴,“马上就要去待客了,不得量好尺寸换身合适的衣服?” 她看着苏琬琬一身素袍,心下一番了然,又是一个被掳过来的,好歹还算安静。 苏琬琬听话地站起身,将被绑着的手腕抬起,方便她测量。 “马上?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吗?” 老婆子手上动作不停,量了肩宽又量胸围,皱眉,“你这姑娘太瘦了些,这可不好。” “准备?就算我们愿意,有些大人物未必愿意。待会有人伺候你沐浴上妆后,就差不多到时辰了。” 量好后,老婆子就出去了,也许是看苏琬琬足够听话,走之前用随身的剪子将绑着苏琬琬双手的绳子剪了。 剪子也被带走,不能留在房间,免不了有些想不开的自寻短见。 门口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苏琬琬独自坐在椅子上,秀眉微蹙。 本想等到晚上,青楼人满为患的时候,再制造混乱趁乱脱逃,现在看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静静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苏琬琬提高声响,确保门外的人能够听见。 “我想要如厕,不知道可否让我出门去一趟茅厕?” 在门外守着的是一个绿衣丫头,刘妈妈给她的名字叫绿荷,当年她父亲为了筹集供弟弟读书的学费,将她卖到这青楼里。 刘妈妈收了她,但是因为绿荷相貌并不出众,所以只是安排了打杂的差事。 绿荷经常被吩咐守在刚拐来的女子的门口,女子借口如厕然后试图逃出去的情况,她碰到好几次,所以后来她想出一个法子。 绿荷道:“房间里有恭桶,你先用恭桶吧。” 房间里很快传来走路和寻找的声音。 “我并没有找到,恭桶在哪里,我有些难受,能否帮我找找?” 收拾这间房并不在绿荷的工作范围之内,她并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做活不小心,把这事给忘了。 绿荷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另外一位女子,她身量比自己还高,有她在不会出事。 为此她放心地打开门锁,进门后瞧见苏琬琬就站在里屋的一个墙角,脸色有些发白。 绿荷打量了一遍,确实没有看见恭桶,但有些时候为了房间看着整洁,他们会将恭桶藏在柜子里。 绿荷转身将门又关上,防止苏琬琬趁她不注意冲出去,然后往里走,走到一处柜子面前,将柜子打开。 这个柜子没有,她又走到下一个柜子面前,蹲下身子。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苏琬琬已经默默地站在了她身后。 绿荷将底下的柜门打开,看见里面的恭桶,正要说话,一把银亮之物抵在她的脖颈处,女子压低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安静。” 绿荷的脖颈处打了一个寒颤,寒意直冲天灵盖,身子僵硬在原处,竟然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苏琬琬的手握着刀柄,“跟我过来。” 她带着人走到原来她坐着的桌椅旁边,捡起刚刚还绑着她手腕的长绳,“把外衣脱了。” 绿荷心中害怕,“为什么?” 苏琬琬没有回答,只是将刀抵得近一点,刀锋刺破了绿荷的皮肤,鲜血顺着伤口滑落下来。 绿荷没敢再问,利索地把外袍脱下来。 软帕被苏琬琬捏成一团塞进绿荷的嘴里,确认塞得死死的,才空出手将她的手脚都绑起来。 绿荷心里一片死灰,不知道如果苏琬琬真的成功跑了,自己又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苏琬琬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将匕首压在脖子边上,然后抽出她口里的帕子。 很快,门外的另一名女子就因为绿荷迟迟没有出来,开口问,“绿荷,你怎么这么久没出来?恭桶没找到去就拿一个。” 苏琬琬在绿荷耳边道:“说我在害怕,你在开导我。” 匕首的压制让绿荷失去反抗的勇气,“她在害怕,我在开解她。” 苏琬琬掐着时机装出几声哽咽的声音。 她要感谢这间房是为了给达官贵人准备的,隔音做的非常不错,除非刻意说话,房外听不见声响。 门外的女子顿了一瞬,像是提醒一般:“绿荷,你可别犯了大忌。” 这次苏琬琬没有给出提醒,只是神色淡薄地看着绿荷。 绿荷知道这大忌是什么:不要对其他的女子产生同情。 她现在怎么会,她只会同情自己。 绿荷欲哭无泪,腿肚子都在抽搐,“我知道的,你放心。” 两人的交流就此结束,苏琬琬没有犹豫,又将帕子塞了回去,将绿荷拖到床边然后抬了上去。 她脱下自己的素衣,然后穿上绿荷的外跑,走到床边将素袍裹在绿荷身上。 绿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 苏琬琬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等会我会烧了这间屋子,但是你不会出事,你穿着的我的外衣,她们定然会把你先救出去。” 说完这话,苏琬琬没有再管绿荷,将窗边的灯罩打开,拿起油灯走到窗边,然后扔在精美的窗帘上,火苗瞬间翻滚而上。 燃起来的火并没有迅速引起其他的注意,苏琬琬也有意等火大一点。 直到火势席卷了小半个屋子,朝着床榻蔓延时,苏琬琬才将油灯两边的黑灰抹在脸上,然后大声喊道:“着火了,着火了!” 她将门打开,涌进的空气让火势瞬间增大,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火声呼啸中,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的脸,她又折回去,试图去扑火。 门外的女人被吓得不轻,大叫:“绿荷你不要命了,赶紧先出来。” 但是绿荷没应声,纤细的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女子担心玉兰趁机跑出去,道:“我去喊人,你记得守住玉兰。” 她前脚刚离开,苏琬琬就飞快地将茶水泼在绿荷的身上,然后转身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快步离开。 这家青楼很大,而且构造复杂,苏琬琬在走廊下往下看,得知她目前在青楼的第四层,因为是在白天,楼里没有多少人。 她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楼梯,沿着楼梯开始往下,碰到家丁正提着水匆匆忙忙地往上走。 苏琬琬扮演好绿荷这个角色,“着火的地方就在楼上,上去后右转一直走!”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楼,打算继续沿路往下时,发现刘妈妈竟然就站在第一楼的楼梯处! 她身后站了好几个家丁,视线巡逻着能看到的每一处。 苏琬琬刹住脚步,因为是死角,她这个位置还没有被看到。 她听见刘妈妈愤怒的声音,“玉兰跑了,这么短的时间肯定还没到一楼,把楼梯都堵死了,一楼一楼地搜!” 她又补充道:“她穿的应该是绿色的衣服。” 消息竟然传得 5. 第五章 [] 齐峥认出她了,她入门后的两句话,让齐峥认出了她。 苏琬琬只觉得嗓子发干,连说句话都如此艰难,“你……” 门被从里面拍响,使得门外的人有些错愕地安静了一瞬,很快就焦躁起来,试图推门而入。 齐峥不悦地“啧”了一声,握住苏琬琬手腕的手往旁边一拉,将苏琬琬的身子带到侧边。 然后他撑着门的手转而将门闩抽下,主动打开了门,留下一条并不宽的缝隙。 门外的人脸上刚流出的得逞的笑意,就被门后露出来的那一张黑金色面具惊得说不出话。 颤颤巍巍地道了一句,“大人……” 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大人什么模样,但是见过刘妈妈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模样,忌惮的程度比起很多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还要深。 他们瞬间后退两步,试图为自己找到理由:“我们在找一个下人,看到房间没有亮灯,以为没有客人,并不是有意打搅大人的。” 苏琬琬立在门口,门只开了一点点,她不会被发现。 她知道自己暂时逃离了青楼这一方的追捕,可是心跳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平缓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苏琬琬只要抬头,就能看见齐峥的大概轮廓,整张脸都隐藏在面具之下,但是从下面看,下颚线清晰得有些过分。 三年不见,齐峥看着瘦了些,但是却也更成熟,高大的身躯撑着这身玄色黑袍,站着就是满满的压迫感。 苏琬琬没办法将三年前的那个齐峥带入此刻身边的男子,毕竟两人再次重逢竟然是在青楼。 青楼代表着什么,还需要再说吗? 即使重逢,也最好是擦肩而过,生死不往来才好。 他既然没死,那就是不辞而别,继而装死不闻不问三年,曾经答应自己的事情怕是也忘到了九霄云外,当真是好生快活。 苏琬琬的目光没有遮掩地落在齐峥身上,试图去猜他会怎么应付门口的这些人。他那样桀骜张扬的性子,定然不会是什么好态度。 果然,齐峥单手扶着门,另一只手还握着苏琬琬的手腕,眼睑下压将眼尾拉长,语气蛮横:“自己掌掴二十,滚远点打。” 而门外的人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很是利索地跑开了。 将门合上,齐峥偏头的时候对上苏琬琬的视线,眼睑缓慢上移变成原来的模样。 “为何来了京城?” 语气虽然平和很多,但是他天生就不是一张笑脸,面具后面的眼睛显得有些凉薄。 他没有解释自己假死的事情。 苏琬琬沉默了一会,权衡是否能装作没认出带着面具的齐峥,很快被否定,这会显得很愚蠢。 订婚后,来京城寻未婚夫婿的。 她想这么说,但是这种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早就假死抛弃她的人并不会在乎。 久等不到苏琬琬的回复,齐峥拉着苏琬琬往里屋走。 前行的过程中,他单手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曾经时常出现在苏琬琬梦境里面的脸。 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更白了,眉眼因为成熟而更加锋利。 他举手投足都在影响苏琬琬的情绪,这让苏琬琬内心并不舒服。 在走到罗汉床之前,苏琬琬用力将手腕抽出来,越过这个话题。 苏琬琬面色平静道:“三年前你答应过帮我一件事,原来的那件事情没有完成,那就换掉,换成今日带我离开这里。” 齐峥侧身看着她,随手将面具丢在罗汉床上,转身坐下,说话时眉尾轻抬,“我不答应。” 两人看着彼此,之间的气氛像是在对峙。 没过多久,齐峥率先别过脸,坐在罗汉床上,面具在他的右手上被把玩着。 两人之间像是隔着天堑,许久都没有人说出一句话,像是无声的对抗。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刘妈妈讨好的声音传进来:“大人,方才下人不知道大人在房间,还请大人赎罪。” 房内无人理会刘妈妈。 苏琬琬是因为不敢说话,齐君赫却是神情一松,无奈地轻笑起来,伸手再次扣住苏琬琬的手腕,将人拉下坐在自己身边。 两人挨得很近,苏琬琬刚要挣脱,手腕就被主动放开。 齐峥空出的手,从颈后抵住苏琬琬的后脑,一只手伸到苏琬琬的脸边。 他问:“带帕子了吗?” 苏琬琬被齐峥的动作惊到,尚未反应过来就回话:“刚用掉了。” 用来堵绿荷的嘴巴了。 齐峥半垂着眼,浅褐色的眸子映着苏琬琬的身影,“好吧。” 齐峥的指尖是凉的,就像初夏的风一样。 这抹凉意从苏琬琬的脑门,从上至下擦过她的下巴,苏琬琬懊恼地皱起眉头,“你在做什么?” 齐峥只是挑眉,霸道地在苏琬琬的脸上继续擦着。 看着灰烬被擦去,漏出原来白嫩的底色,齐峥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问:“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做什么?” 苏琬琬偏头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镜子里的自己,脸上被她抹上的灰黑竟然被齐峥慢慢地擦干净。 而就在她的旁边,齐峥坐着,长腿因为罗汉床的高度太矮而屈起,双手触碰着自己的脸。 她的心头几乎是猛烈地跳动了一瞬,这个场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身上。 苏琬琬推开齐峥的手,站了起来,“够了,齐峥。” 门口的刘妈妈久久得不到回应,焦虑地不行,在门口团团转。 在她身后,方才还叫嚣着的下人都肿着脸,满心焦躁地等着屋内人的回应。 等了一会,刘妈妈接着道:“大人,您还在房间吗?”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门后露出那张代表着身份的黑金面具。 在她身后,苏琬琬下意识地往齐峥的身后躲,并不想让刘妈妈看见她的脸。 齐峥扫了一眼门前的刘妈妈和跪着的大批人,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如同罗刹。 “想活吗?” 刘妈妈惊出一身冷汗,“想!想!” “掌掴四十。” 齐峥没有再理会他们,牵着苏琬琬穿过甬道,下了楼梯。 刘妈妈的眼神在看到苏琬琬的瞬间,眼神就从害怕到惊恐。 玉兰竟然是……的女人,她真是活够了。 这女子当真是漂亮,哪怕是穿着绿叶那身丫头绿裙,粗糙的样式都掩不住那窈窕的身段,模样更是精致。 难怪……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到青楼的大门口,没有一人敢拦。 等彻底跨出这道大门,苏琬琬将手腕抽出来,方才接触的地方竟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苏琬琬不知是以何种心态,在风中眯了眯眼,浅吸一口气,“从此我们便两清了,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齐峥低着头垂下眼皮,细细回味了这个词,他很快就浅笑一声,像是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 很快有人将苏琬琬之前斗笠送过来,但是因为在起火的房间中放了一会,有一股烟尘气。 齐峥反手将斗笠戴在苏琬琬的头上,收敛了笑意,眸子盯着她发问:“如今住在何处?” 6. 第六章 [] 苏琬琬捏着甜糕的手顿住了,神色复杂,“开羽,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我们当初便说好的。” 三年前,苏家上下一夜间死于非命,获得了苏琬琬的感情,答应为她报仇的齐峥,又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段时间她几乎失去了活着的勇气。 而恰好,张开羽会试落榜回到县城,对苏琬琬无微不至,后来知道那位凶手或许是位高权重时,主动以为报苏家恩情为由,承担了一半的仇恨。 两人年纪还小时,时常玩在一块也没什么,可如今年纪到了,苏家双老又已经死去,张开羽对苏琬琬的照顾,落在旁人眼里就显得意味深长,闲言蜚语也多了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解释的事情,时间久了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张开羽再次进京赶考的前几日,他一边准备着要进京赶考的东西,一边难以抑制地看向房中来回的苏琬琬。 自从他承担了这份仇恨后,科举做官就不再是他一人的事情,苏琬琬变得比他自己还上心。 张开羽神色温柔,喊住了苏琬琬,“琬琬,若是我成功蟾宫折桂,你以我未婚妻子的身份,进京去寻我吧。” 苏琬琬的动作明显顿住,看向张开羽的眼神中有些惊讶。 但是张开羽只是笑着不紧不慢地道:“我们既然是同船共济的战友,总要有一个站在彼此身边的身份。” 苏琬琬沉默了很久,她又不是天性愚笨,如何不懂张开羽的心思。 她冥思了一会,答应了。 齐峥消失以及后续传来的死亡的消息,让她痛苦难受,也决定不再将过多的希望承载在别人身上。 但是现在她需要的是家人。 独自一人在死寂的府中,在噩梦中被厉鬼撕碎而惊醒时,只能听见院子里呼啸的寒风,这样的感受,实在是太难以承受了。 而且她确实需要一个身份进京,需要在京中慢慢立足,找到那个仇人并想尽办法报仇。 她需要从张开羽这里获得这些东西,就不能什么都不付出,而张开羽给足了她余地。 不过是一个未婚妻子的身份和名头。 可是如今,苏琬琬看着张开羽的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汹涌着的情绪,是什么她都不敢深思。 但是他的这份感情温柔体贴,张开羽从来没有直接给苏琬琬施加什么压力,现在也是,他只是笑着说:“琬琬,你之前说过你曾受到追杀,来到京城也许会有性命危险,但是你还是来了。求皇上赐婚,能让你的名字被皇上得知,暗中的人要是想要动手,也要掂量一下。” 说完,他笑了一下,“不过我承认,这有着我的私心,但是这不会成为你复仇成功后,离开京城的阻碍,你要是想离开,我会帮你。” “所以现在,你可以当作不知道,选择自己更舒服的相处方式。” “琬琬,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张开羽的坦诚,像是一把钝了刀,一点点地磨着苏琬琬的心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苏琬琬低着头,默默地整理脑海里的思绪。 一条又一条,试图得出最后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回复。 半晌,苏琬琬主动握住张开羽搭在膝盖上面的手,“好,我知道了。” 她答应了张开羽提议。 张开羽的脸瞬间明媚起来,他反手握住苏琬琬的手,但是只是握着,没有一点其余的动作。 “你进京三日,我还没有陪着你逛逛。我看宅子里还缺一辆马车,后日一早我们就去看看吧,挑一辆在后院放着。” 苏琬琬想着后日是上朝的日子,御史中丞史大人定然在宫中上朝,不在家中,于是点头应下。 “好。” 下午酉时左右,一个小厮托着一个方形木案到了宅子入口,大声道:“我是织锦馆的小厮,你们买的衣服现在送过来了。” 露水正在做饭的关键时候,听见动静只能大声喊小姐求助。 苏琬琬很快走到门口接过木案,道了一声多谢。 木案上整齐折叠着两套衣物,上面的是月白色长袖广袍,下面的是给张氏买的紫红色长裙。 苏琬琬将衣服送到正房,张开羽听见脚步声就走了出来,迎面走到苏琬琬面前接过她手里的木案,看到最上面的那件衣服后,面色一喜。 张开羽将木案放在长桌上仔细打量,“这件衣服,我很喜欢。” “后日我便穿着这件衣服和你一同出去。” 说完他就发现不对,这木案上分明只放了两件衣物,下面那一件的花色,显然是母亲的。 张开羽看向苏琬琬,“为何不给自己买一件,可是银子不够了?” 苏琬琬摇头,“不是,只是我没瞧上喜欢的。” 她对于自己的着装打扮并不上心,衣服干净还算体面就可以。 苏琬琬道:“银子还剩下一些,等会我拿了还给你。” 张开羽摇头:“不必,你拿着就好。” 苏琬琬又将木案拿到了张氏房间里,张开羽本想着帮她拿过去,免得两人之间再起争吵,但是苏琬琬拒绝了。 如今是一个屋檐下面的人,不可能永远不见面,也不可能每次她和张氏在一块,都需要张开羽在场。 苏琬琬将木案放在桌子上,“这是新买的衣服,伯母看看可还喜欢?”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将早上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 张氏本想不理人,但是看见那衣服的花色和样式,又确实是喜欢得不行。 她进京后,每次站在门口望着外面,就会羡慕其他的老婆子有这样的衣服穿着,虽然年龄确实大了,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的漂亮人也就漂亮了。 她虽然现在看不上苏琬琬的身世,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机灵,讨人喜欢。若不是苏家突遭变故,这也是一门还过得去的婚事。 张氏硬着的心软了几分,“我还……挺喜欢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衣服的面料材质,摸着也是舒服的,苏琬琬没有在这方面抠着她。 苏琬琬脸上的笑意刚刚好:“伯母 7. 第七章 [] 听到苏小姐三个字时,苏琬琬几乎是愣了一瞬间。 三年前的变故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周南行接着道:“所以苏小姐,史保德如今不在院子。你上马车,我送护你回去。” 苏琬琬的意识瞬间回笼,若是他说得属实,自己现在上门拜访确实是无用之举。 而且史大人是朝廷的正三品官员,周南行说话间却没有半分降低姿态的意思,难道他的身份更高? 苏琬琬几乎是瞬间把这个想法扔了出去,他如此年轻,还是齐峥的随从,他如何能做到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 既然决定不再牵扯,苏琬琬的后退一步,然后转身离开。 “不必,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她并不只是简单地争一口气,也是不想让齐峥和周南行知道自己如今的住处。 周南行并没有劝导,而是跳下车,不远不近地跟在苏琬琬后面。 脚步声就这样如影随形,苏琬琬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转身,“你不必跟着我。” 周南行也停下脚步:“主子说,若是苏小姐不愿意坐马车,想要走一走的话,那我就跟在苏小姐身后护送。”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了紧,苏琬琬被这种无赖一般的方式烦得直皱眉头,她看着周南行。 “之前你不常喊他主子,为何如今句句皆是?” 她能感觉到周南行和齐峥在性情上都变了不少,而周南行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像是一块不近人情的寒冰,很难在脸上看到笑意。 周南行听了这句话却笑了,不过这声笑意像是自嘲,皮笑肉不笑,“之前是我太逾矩了。” 苏琬琬抿嘴没说什么。 她很快就想通了,拧不过周南行,如果一定要一块走,倒不如坐马车。 苏琬琬果断抬步,踩着车夫及时放好的矮凳,利索地上了车。 她坐稳后,周南心掀开车帘走进来,坐在苏琬琬对面。 两人都没有深入交流的意思。 两年半前,写着“齐峥已死”的那封信,就是周南行署名寄过来的。 如今苏琬琬知道齐峥没有死,却也没有了精力再追究,此刻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 周南行双手按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眼皮半磕,视线往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苏小姐,说一个地址吧。” 苏琬琬将宅子的地址说出来后,马车外传来车夫驾马的声音,马车开始缓缓摇动。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苏琬琬无意间看到周南行腰间挂着的一柄长刀,这刀与寻常刀身不一样,刀身偏细,刀尾微微上些,上面雕着鎏金雁翎。 这是绣春刀。 苏琬琬抬头看着周南行,惊讶问道:“你也加入了锦衣卫?” 三年前,苏琬琬就知道齐峥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身份仅次于指挥使。 没想到如今,跟在齐峥的身边的周南行也成为了锦衣卫。 周南行的视线也逐渐右挪,最后停留在绣春刀上。 语气有着苏琬琬难以理解的情绪,“是,我早就是锦衣卫了。” 从宅子到史府的这段路,苏琬琬走了小半个时辰,可是坐着马车慢悠悠地摇摇晃晃,只用了两刻钟。 苏琬琬让车夫在临家的转角前停下,免得让张氏看见了产生什么误会。 这次周南行没有阻拦,在苏琬琬掀开车帘下车的时候,道了一句,“那苏小姐,下次再见。” 苏琬琬没有回话,若是可以,还是再也不见的好。 苏琬琬回家时,露水刚刚做好饭。 她离家前嘱咐过,自己回来会有些晚,不必给自己做菜,留下两个简单的馒头能够充饥就是。 张开羽看见苏琬琬回来了,还是喊着一块用饭。 露水也在一旁搭腔,“小姐你就吃些吧,做的菜有多的。” 露水拉着苏琬琬的袖子,试图让她在饭桌前坐下。 苏琬琬并没有真的把露水当作丫鬟使,三年前发生了不少事情,两人之间也产生了一些说不清的羁绊。 三年来,露水一直都是同他们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只是她要是不坐着用膳,露水也就不好坐着吃饭了。 苏琬琬这么想着,就坐了下来。 露水进门前,特意去东厢房喊了张氏,但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会,张氏却迟迟不来。 张开羽站起身,“我去喊母亲过来。”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拿起一个空碗开始捡菜,“母亲让我捡些饭菜过去,她在房间吃,就不过来了。” 菜才夹了两筷子,张氏就站到了门口。 苏琬琬心有所感抬头去看张氏,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眼神实在算不得和善,嘴巴抿着,就连眼角的皱纹都绷得紧紧的。 “别夹了,我过来坐着吃。” 张氏的出尔反尔让张开羽有些迷惑,只放下碗筷招呼张氏坐下,没有多问。 她落座后,四人开始安静地用着饭。 可时不时,张氏就会用筷子重重地敲击碗沿,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几次过后,张开羽眉头皱起,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闻言,张氏再次盯着苏琬琬,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没什么。” 苏琬琬感到莫名其妙,一顿饭用得很是不自然。 露水先一步吃完,然后“啪”的一声将碗拍在桌子上,“我吃完啦!” “小姐,你快吃好了吗?” 苏琬琬的胃口已经被搅和没了,将筷子搁下,“嗯,用完了。” 两人走后,张开羽将筷子搭在碗沿,眉头下压,神色间有些无奈。 “母亲,今日可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明明昨日夜晚,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 张氏未曾明说,只是看着张开羽的目光中多了丝怜惜。 她方才闲逛回来,瞧见苏琬琬从一辆贵气的马车上下来,苏琬琬初次入京,能有什么好友,却从这样的马车上下来,她如何能不多想? 若是给开羽带了顶绿帽,开羽这满心情谊岂不是喂了狗? 只是过几日开羽就要上朝受封了,如今还是别说此事的好。 如 8. 第八章 [] 他三言两句就将这马市的好处说清楚,张开羽不必问多了,拱手道谢。 老板摆手刚想说不用,一直坐着不曾发言的斗笠女子说话了,“老板,去这马市的路上,可有邮差铺子?” 老板问:“送东西的?” “嗯。” 老板道:“有的有的,沿路走就能看到,京城内的话,一日就到了。” 苏琬琬两人再次道过谢,离开了这家豆腐脑铺子。 去马市的路上,苏琬琬瞧见了那邮差铺子,走进去将早就写好的信,交给了送信的人。 信上用了蜡封,不怕被人拆开。 苏琬琬要求这封信送到史府。 昨日上门却碰上史大人不在,苏琬琬回来后深思才发觉,自己直接上门,未免有些冒昧。 于是决定先写上一封信,信中写清楚了她的身份和来意,但是封面上却是用父亲的名讳落笔。 若是三年后的今天,史大人依旧顾念情分记着父亲,那他一定会拆开这封信。 在信的最后,苏琬琬的落笔是宅子附近的一家蔬菜铺子,让史大人若是愿意见她一面,就回信到这里。 蔬菜铺子那边她曾经打过招呼。 张开羽并没有和苏琬琬一块进铺子,等到苏琬琬出来的时候,张开羽还在门口站着等她。 太阳慢慢向着正空移动,越来越多的阳光洒向大地,其中有一部分清丽旭阳落在张开羽身上,映得他温润如璞玉。 听到脚步声,张开羽转过身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弄好了?” 苏琬琬走到他身边,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并不炙热。 两人一块并行着往前走,“不问问我,送了什么东西出去吗?” 父亲与史大人的关系,苏琬琬并没有与张开羽提起过。 史大人会是何种态度还未知,现在说只怕徒增希望。 张开羽道:“你没有主动提起的事情,我不会多问。” 苏琬琬也笑了,她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谢谢。” 青草马市确实很热闹,沿街做生意的商人自然不必说,客人也不在少数。 这马市里面,除了汉人,还有不少胡人来做生意,这得益于晋朝没有禁止与外域的通商,而胡人的货源往往来自草原,他们手里的马匹会更优质。 苏琬琬和张开羽并肩走在街道中,打量着四周的马。 两人虽然接触过马匹,但是对于如何挑选却并不精通,到了马市采取的态度也是先望而观之。 有商人主动走过来介绍,“两位是想买什么马,我这里种类齐全不妨看看。” 他的马厩中,约莫站着十多匹马,虽然担不上种类齐全,却也不算少。 张开羽看着苏琬琬,示意她选择自己喜欢的。 苏琬琬在马厩中扫了一眼,才道:“想买一匹平时可以拉车,也可以用来骑乘的。” 她从小时候就会骑马,深知要是到了一些紧急时分,驾马比起乘马车要快上不少。 商家笑道:“这驾马的车好找,但是要姑娘家也可以骑的马,这性子可就得温顺些。” 他拍了拍身边的马的脑袋,那匹马将头一歪,躲过商家的手,还往后退两步。 “你看,这样的马不听话,姑娘就买不得。” 苏琬琬点头,算是应承。 商家转身绕着马厩走了两步,走到一匹稍微瘦小一些的马的旁边,手搭在马脑袋上。 这匹马就没有动弹,眼皮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朵也耷拉着。 “你看这匹,就不错,性子温顺女子可以骑,平日拉车也可以。” 苏琬琬的目光停留在这匹马上,抿嘴正要说什么,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马鸣声,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视线凝固了一瞬。 商家有意想做成着门生意,问道:“姑娘,这马你要吗?” 他看不见女子斗笠下的深情,只能柔着声音试探。 苏琬琬道:“我们再看看。” 说完这句话,没等商家再说两句,苏琬琬已经转身离开了。 张开羽跟在她身后,问道:“不喜欢吗?” 苏琬琬摇头,斗笠的白沙随之微微抖动,“不是不喜欢,而是那匹马生病了,我家以前养了两匹马,多少能看出一点。” 张开羽眉尾上扬,忍住回头再次看那匹马一眼的冲动,叹道:“原是如此。”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方才鸣叫的那匹马跟前。 这马通体黑色,模样高大,一身的腱子肉。 它随意地跺了一下脚,晃动马头的时候,那双睁圆的眼睛对上了苏琬琬的白纱,看了一眼,然后把马头扭向另一边。 张开羽有些好笑,“这匹马瞧着很灵动。” 苏琬琬的视线在它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三年前齐峥出现在县城的时候,身边就跟着这么一匹马。 这处马厩的主人是一个胡人,但是汉语很好。 他刚在马头的另一边完成一单生意,看到苏琬琬两人,大笑着走过来,“都说汉人中意好马,我特意跨越了大半草原,带着草原骏马来到这里,果然深受喜欢。” 胡人性情豪放,直言直语表达自己的开心,却并不让人讨厌。 苏琬琬看着这只混血盗骊高高仰着头颅,浅笑道:“它是不是很难驯服?” 胡人道:“当然,这匹马是我这里最好的品种,虽然身上也有着盗骊的一半血脉,却长得八成像。” “毕竟,纯种盗骊我可拿不到,都是要留着进贡□□的,即使如此,它也有着盗骊的坏脾气,没办法让它服气,可上不了它的马背。” 说完,胡人有些惊讶地看着隐藏在斗笠下的女子,虽然她大半都被盖住,但是仍然能看出是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 “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苏琬琬轻笑道:“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 三年前,两人闲谈时,齐峥曾随意说起过,他的那马匹不是轻易认人的主,而且记忆里也不好,三天没见,就得重新训一次。 奈何这样的马却有着一个足够随意的名字:小黑。 胡人道:“那姑娘可要买这匹马?” 张开羽稍微靠近,轻声道:“你若是喜欢……” 他的话还没 9. 第九章 [] 杨子苓最后没能买下那匹马,因为它在杨子苓举着的干草和杨云简举着的干草里,选择了杨云简的。 马市的失利让她心情不佳,踏进马车归家之前,她进入了一家香料行。 买完香料后,杨子苓的心情也没有好转,在马车里,垂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香料。 马车前行了一刻钟左右,车夫的声音突然传来,“小姐,对面是史小姐的马车。” 这是小姐之前吩咐的,每次看到史小姐的马车都要及时通报,这条命令从未收回。 杨子苓从窗户探出去,果然看到史婉清的马车。 史婉清太喜欢荷花了,在车顶的四个角,都挂上了银子打造的荷花坠饰。 这样喜欢荷花,却为了一个无能痴昏的男子,去买素色的栀子花袖样的长裙,简直是愚蠢。她多次劝诫不听,最后还让两人落到决裂的境地。 这般想着,杨子苓气得不行,又坐回原位。 月牙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担心小姐之后念起来又后悔,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提了一句,“今日好像是史小姐的生辰。” 杨子苓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手上的香料盒,“是吗,我都忘记了。” 月牙哪里能信,小姐刚刚去香料行,挑了许久,最后挑了个荷花香的,就连盒子上面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荷花。 两辆马车眼看着就要相交而过,坐着不动的杨子苓突然掀开窗帘,对着旁边的那一辆马车喊了一声,“史婉清。” 两边的车夫都很有眼力劲地把车停了下来。 对面的窗帘被掀开,史婉清的脸露了出来,略显疏远地喊了一句,“杨小姐。” 杨子苓的拇指摩擦香料盒,略显生硬地打开话题。 “真巧啊。” 史婉清的表情很平静,“是,很巧。” 杨子苓知道史婉清和自己一样都是傲气的主,谁都没有脸先一步认错。 而她们吵闹争执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就分不清是谁先将她们的关系彻底剪短。 所以现在的处境很尴尬。 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杨子苓将香料拿出来,“这香料我买多了,”语气是满满的不在意,“本来想下个路口就扔了的,但是既然碰到了,就给你了吧。” 杨子苓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神色一软,接过香料,“多谢。” 她伸手的时候,袖子一并伸了出来,杨子苓一眼就看到上面的栀子花,捏着香料的手指都僵硬起来。 “你是从哪里回来?” 史婉清看着盒子上面的荷花,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从宫里。” 她今日好生装扮过,瞧着很惊艳,但是落在杨子苓眼里,就格外的刺眼。 “为了去见他?” 杨子苓没有具体地说出是谁,但是两人都知道指的谁。 当朝皇帝齐君赫。 史婉清没有否认。 杨子苓又问:“伯父知道吗?” “知道。” 杨子苓还是没压制住心底的火,“你傻了,伯父也傻了吗?你为什么,非要往火坑里面跳?” 她进出宫内多次,早就看清了齐君赫这一皇帝的真实面目,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百无一能的酒囊饭袋罢了,她甚至还偶然看到过齐君赫暴戾痴疯的模样,一刀割破了自己乳娘的喉咙。 京城传言皇帝昏庸无能,暴戾成性未尝没有道理。 这样的人还被太后紧紧捏在手里,满身桎梏,手里毫无实权,只能对太后毕恭毕敬,听之任之。 可气的是,杨子苓气急的时候曾与她说过齐君赫的真实面目,她却依旧坚定不移。 这样的人,史婉清怎么会如此死心塌地,不顾一切要进宫,她的身份地位容貌身段,什么样的好儿郎没办法找到? 史婉清心底的柔情渐渐褪去,对于杨子苓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神色紧绷起来,表示自己的不悦,“杨小姐,注意体面。” 杨子苓简直要气疯了,她将窗帘猛地放下,“史婉清,给我滚远点。” 史家马车同样放下了窗帘,但没有传来什么话语,两辆马车安静地相背而去。 史婉清捏着手中的盒子,越来越用力,盒子边缘都被磨平了,所以不会感到剧烈的疼痛。 她的心底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她也很在意这个朋友。 只是一年前的一个夏日,在府上,在书房门口。 青年迈步跨过门槛,狭长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一瞬,又凉薄地收了回去,她几乎要被那墨笔勾勒一般的秾丽容颜勾了神。 只是可惜,青年长指一勾,将额上的面具勾下,遮住了脸。 此后,这一画面常常在脑海中闪现,少年也在她心里留下了重重的痕迹。 而她知道,那个满身清骨的男子就是传闻中昏庸无能的皇帝,简直是可笑。 后来,父亲提起希望让她去到皇帝身边的事情,原因复杂没有与她细说,她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便应承下。 渴望见到他,而不是日日靠着梦境留恋。 * 苏琬琬这两日过得很安稳,在房间的椅子上度过了大半的时间。 可是时间转瞬即逝,史大人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她有些焦虑地将话本卷起来。 或许是他太忙了,还来不及腾出时间,他负责监查百官,手里的活怕是多得数不过来,再等等吧。 终于在第三日,苏琬琬收到来信。 史大人在信中,表达了对苏琬琬的父亲苏贞的悼念,并且因为事务繁忙,三年都没有前往县城为苏贞倒酒上香而抱歉。 同时,他很庆幸,当年的苏家惨案中,苏琬琬竟然存活了下来,京中并没有收到这个消息,若不是信中有关苏贞的陈述皆为事实,他几乎都不敢相信,不然他当初定然会派人将苏琬琬接到京城。 最后,史大人说后日下午酉时他就在史府,苏琬琬若是得空,可以那个时辰过来。 苏琬琬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这封信,言辞恳切,就像是家中长辈那样微微道来,让她想起了和蔼的父亲。 眼眶不知不觉就泛红了,她用指尖按了按眼尾,将涌上来的泪意压了下去。 信被她整齐地折好,放进一处柜子里。 做完这些,苏琬琬心头有种怆然的情绪,寻找凶手复仇这件事情在最开始原点停滞了三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丝进度。 就在苏琬琬拿到回信的同时,另一封信也送 10. 第十章 [] 苏琬琬毫不犹豫地夸赞:“好看!” 无需用更美好的词语,好看就是最直接的赞美。 露水也紧跟着道:“公子这身俊极了!” 张氏笑眯了眼:“个个都是有眼光的。” 苏琬琬靠在露水的身侧,笑眼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难得的一刻,让她觉得现在像是一家人。 几人的笑声从正房溢出,传到院子,融化在初夏微凉的风中,一起吹过院中的桂花树。 桂花树的新叶,在不知不觉间绿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张开羽推开门,在朦胧的晨光里走进院子。 昨夜他嘱咐过,家里人都不用一早起来送行,等到下朝后他就归来。 虽然如此,他还是在院子里,看到了坐在东厢房门口的张氏。 张氏见他出来,连忙走过来,从怀中拿出还是温热的包子。 “我一早出去买的,今日你要忙上一天不能归家,路上记得吃了不要饿着。” 张开羽接过包子,放进了袖口,于是这股温热隔着衣料触及到他的手臂,然后直达心底。 “谢谢娘,我马上就走了,你接着睡吧。” 张氏呵呵笑着:“走,走吧,早些回来。” 西厢房内,苏琬琬早就醒了,她穿着外袍,头发也简单地挽起,搬了椅子坐在窗边,透过不宽的空隙看着院子。 她的思绪已经飞走,送张开羽出门的念头也被暂时忘却,眼看着张开羽走到院子大门,推开门后,外面是官家派来的马车。 上车前,张开羽转身,看了一眼西厢房,才最终登上马车,消失在苏琬琬的视线里。 苏琬琬不知道心底是什么情绪,看着张开羽离开时的背影,高大宽阔,但是年轻朝气,一步步地向着目的前进。 可他主动替苏琬琬分担了一半的仇恨,在复仇这条路上艰难前行。 他不喜欢阿谀奉承,也不喜欢在权力的圈子里左右逢迎,但是为了这段仇恨,他选择躬身入局。 张氏被蒙在鼓里,又何尝不可怜? 苏琬琬垂下眼睑,好看的眸子隐去大半。 自己做的,对吗? 苏琬琬直到最后也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两种思维在脑海中无声地拉扯。 露水看出她兴致不高,还关切地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琬琬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她从来没有跟露水提起过有关报仇的消息,现在自然也不会说。 脑海中激烈的拉锯战,终于在申时休战,苏琬琬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藏入袖中,带上长纱斗笠打算出门。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张氏,她正仰躺在院子里面的躺椅里,手中捏着一个大蒲扇。 这大蒲扇还是她从县城带过来的,因为用得久了,舍不得扔掉。 也许她今日心情很不错,看到苏琬琬的时候还主动打了招呼。 “琬琬,这个时辰了要出门啊?” 苏琬琬将长纱掀起,也露出一丝笑意,“是,我晚些回来。” 张氏悠哉游哉地扇着:“去吧。” 走进南屏街,苏琬琬四下留意了周围的场景,确认没有一辆突然出现的马车要送她回去,才送了一口气。 苏琬琬走上台阶,没有踌躇,握着门环叩响了史家大门。 门很快被向内拉开,一名小厮出现在门后,打量了苏琬琬两眼觉得陌生,又想起自家老爷的吩咐,问道:“姑娘可是苏琬琬苏小姐?” 听他这话,苏琬琬就意识到史大人是特意嘱咐过的,这让苏琬琬本来还有些悬着的心安了不少。 至少,史大人是重视这次见面的。 苏琬琬点头,“是。” 小厮后退两步,又将门拉开一点,“苏小姐进来吧。” 等苏琬琬进门了,小厮将门关上走到苏琬琬身前。 “老爷吩咐过,要是苏小姐登门,不必通传,直接带往书房就是。” 苏琬琬跟在他身后前行,看着史府的院子和陈设。 这是苏琬琬看过最好的宅子。 府邸很大,一眼望去,布局规整,廊亭水榭交相辉映,亭台楼阁彼此交错,飞檐青瓦是满满的气势。 书房就在前院,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小厮上前敲门,得到回应后,道:“老爷,苏小姐来了。” 书房内很快传来走步的声音,房门从里面拉开,一名身量宽大,留着黑色长髯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约莫不惑之年,和苏琬琬逝去的父亲差不多年纪,生得一张国字脸,瞧着一身正气。 史保德眼中有震惊之色,屏退小厮后,他领着苏琬琬在书房的一方椅子上坐下。 旁边就是待客的方桌,上面摆了不少吃食,还有一壶茶水,热气正在从壶嘴中缓缓冒出来。 史保德为官多年,身上自带严谨和肃穆的气质,但是现在眉骨上扬,难掩开怀。 他看着苏琬琬,竟然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像,真是像。” 苏琬琬问道:“大人说的是我爹还是我娘?” “五分像你娘,五分像你爹。” 史保德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当年我与你父亲在约好,日后一起在朝为官,可是等他高中状元没多久,就带着你母亲去了青知省,此后见上一面都十分不容易。” 苏琬琬没有说话,父亲从未与她说起他在京的情况。 史保德将思绪拉回来,指着桌子上面的甜点,“你爹在给我的信中说过,你打小就爱吃甜食,这是我在回家的路上买的,我的女儿婉清最爱吃,你尝尝。” 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是苏琬琬吃过最好吃的。 她低着头将手中的糕点吃完,再次抬头时,眼角已经泛红了,眨了眨眼将险些冒出来的泪水压回去。 “谢谢史大人。” “叫我一声伯父就好,”史保德神色有些发杂,在他眼里,苏琬琬这般模样怕是因为受了不少苦。 他接着道:“我竟是不知道你还活着,这三年内,为何不写信告知我?” 苏琬琬道:“我是入京前,再次收拾父亲遗物,才知道伯父在京城。在此之前……不忍叨扰。” 苏琬琬一直知道父亲有一位知己好友,她还曾见过,但是并不知道他住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竟然官至三品。 她一直没有主动选择投奔,一是害怕寄人篱下,二是她一直想着报仇,投奔后恐会连累人家。 但是她一无人脉,二无门道,简直寸步难行。 直到她在一次偶然,知道了史伯父的官职,入京求援就成了 11. 第十一章 [] 出了史府,苏琬琬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天色的暗淡让光线弱了不少,她透过斗笠的白纱所看见的景色也不像之前那样清晰。 她刚走了几步,迎面走上来两个人,语气满是急切,“诶呦小姐,你怎么才来啊,杨小姐等了你好久。” 来人是一男一女,分别穿着家丁和丫头样式的衣服。 苏琬琬谨慎地后退一步,“我不认得你们。” 那丫头看着身子比苏琬琬还高不少,看着也健壮,快嘴道:“史小姐当然不认得我门,我们不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很少跟着我家小姐出来。” 知道他们是找史小姐,苏琬琬松了一口气,“我不是史小姐。” 苏琬琬将长纱掀开,露出自己的脸,以印证自己的话。 哪里想到,这两人不知道史小姐长什么模样。 他们本来是跟着月牙出来的,结果迟迟等不到人出来,月牙又因为肚子疼去茅厕了,派他们两个继续守着。 月牙姑娘说了,史小姐身段好气质高,相貌也是好看,认准这两点就不会认错人。 这好不容易等到人,他们怎么可能让人跑了。 丫头有些急了,“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不是史小姐?” 苏琬琬知道多说无意,转身就走。 只是没想到刚转身,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巨疼。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你怎么还把人打晕了,不是等人上了马车再加迷药吗?!” “她要跑啊,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愿意上马车?” 话音顿了一瞬,“我不管,你要帮我保密,不然你也是办事不利。” 那丫头抱怨两声,到底没怎么敢反驳,杨小姐虽然现在在气头上,对着史小姐发脾气,但要是知道他们两个打了史小姐,他们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丫头害怕地把手指放到苏琬琬鼻边,感受到呼吸后才松了口气。 家丁笑了一声,“放心吧,我有经验。” 他们一起把苏琬琬搬到马车上,斗笠从头上掉下来,落在一边,彻底露出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丫头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将人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嘀咕着:“没想到史小姐这般好看啊。” 他们忙完没多久,月牙就匆匆走了过来,“你们为何在马车上,史小姐可接到了?” 丫头生怕月牙看到史小姐是被打晕过去的,而不是迷药迷晕的,赶紧道:“是,已经睡着了,我们赶紧吧。” 月牙以为车厢里面已经下了迷药,就和他们一起坐在车前,“那赶紧走吧,时间可不多了。” 马车一路前行,最后在皇宫的午门前停下,几乎是掐着落锁的时间,在杨子苓给的令牌的加持下,苏琬琬被家丁送进了停在门后的轿子里。 家丁动作飞快,月牙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苏琬琬的脸。 * 这应该是乾德十三年忙到最晚的一次朝会,各种事情都堆积在一起,整整开了一天。 先是西北边境战事吃紧,京中有实力的武将应当赶紧勇赴前线,为巩固边境添砖加瓦。 但是现在都知道大赵已经不是刚建国的时候了,国库亏空,兵力虚浮,现在去边境可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好差事,说不定哪日就没了,因此愿意去前线的几乎没有。 二是秦岭以北的部分关中地区,已经几月不降雨。如今初夏,正是百姓播种,绿芽新发之际,土地干旱几乎是断绝了这一希望。 如何援助,谁去援助,都成了大问题。 为新晋进士洗尘封官,本来是今日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偏偏被推到了最后。 朝廷百官你来我往,为这两大难题出言献策,但是没有一个是让众官都心诚口服的。 齐君赫倚坐在最高位的龙椅之上,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落在胸前,冕冠的珠帘斜斜地垂着,遮住他的上半张脸。 百官在下面吵得不可开交,他却在低着头看袖袍上绣着的龙鳞,眼睑半垂着,没有一点视线落在官员身上,每过半晌就眨一次眼。 一些官员虽然早就习惯了皇帝这幅不着调的性子,但是每次余光扫到,还是不由得在心里念叨:坊间那些传言果真是没有错。 身为皇帝的齐君赫不理会这些朝臣,自然会有人理会。 在齐君赫身侧,立着一面屏风,隐隐透出后面的一道人影,每当有官员说话需要回应,屏风后面总会传出一道女声。 此人就是皇帝齐君赫的生母,当朝的周太后。 齐君赫初登帝位时,不过六岁,为了稳住朝政,周太后就垂帘听政,手握大部分的权利。 与她一起处理朝政的,还有当朝首辅,杨墨岭。 无需齐君赫发言,这两人就能管控好朝政。 就在众人炒得水深火热,纠结不知道该送谁去前线的时候,吏部侍郎站出来提议。 “杨总兵自从年初玉门关大捷后,便因受伤回来修养,三月已过,想来伤势已好。如今匈奴贼心不死,战事再起,杨总兵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站在一堆武将里面的杨云简闻言抬了抬眉。 杨总兵就是杨云简,这个人名曾在不少大臣心中浮现过,但是没有人敢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杨云简是杨首辅的侄子,几乎是明眼人都知道,杨首辅此次将人调回来是有别的打算的,没有人敢去触他的眉头。 这吏部侍郎听闻刚上任没多久,只是刚刚接触到权力的核心,所以才如此愚蠢。 果然,杨首辅很快就将这个提议打了回去,“大赵只有杨云简一个总兵了吗?” 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其中的肃穆让官员们的心齐齐多跳了一瞬。 杨首辅看了吏部侍郎一眼,“况且南方蛮族未尝不是蠢蠢欲动,杨总兵少时曾在南方游历,他更适合去南方边境。” 这几乎是将他的心思直接昭告了,没有人敢再提出别的想法。 “周将军曾在西北驻守多年,不妨由周将军率兵,将匈奴打回去。” 说话的是一位与杨首辅差不多年岁的男子,五十岁左右,要说杨首辅是严肃的代表,他则和煦很多。 很快有人出声附和,“姜太傅所言甚是。” 这几乎让很多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周将军虽然是将军,是武职外官,实际上在京统领着左右翼前锋营,手握这么重要的权利,如何能让他离京? 而且众所周知,周将军是周太后 12. 第十二章 [] 苏琬琬醒来时,入眼就是明黄色的床帘,这让她脑子一懵,不知道现在处于何处。 后脑勺落在软枕上,却依然阵阵发疼,这让她瞬间想起,在她晕过去之前,有一男一女缠着她,将她认作史婉清,要带她去某个地方,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如今她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嗅着阵阵悠长的木质香,除了床顶,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但即使如此,也不耽误她的心跳猛地跳动起来,目光落在床帐上,几乎是怔住了。 床帐上面,赫然用黑金色的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纹。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用绣了黑龙的床帐? 只要她还在大赵国土之内,她几乎是不用思考,都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龙床! 她现在竟然在龙床上! 若是让任何一人知晓,她苏琬琬就不可能活着度过今日。 恐惧让她飞快地思考着,身体的本能让她试图坐起来,在被发现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她刚一动,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她现在就像是一根直挺挺的木桩子,在床上难以动弹。 苏琬琬试图先移动双腿,让双腿移到床边往下,等脚掌贴合地面,就用腰腹的力量让自己坐起来,然后顺利站起来。 房中明黄色的陈设,让苏琬琬更加确定了现在的处境。 双手双脚都被绑着不利于她行事,她在房间环视了一圈,飞快地跑到被架着一柄长刀旁边,使刀刃穿过双手间的空隙,试图用刀刃将绳子割断。 割断了手腕的绳子,她又开始割脚腕的绳子,脑门已经急得出了汗。 而与此同时,就在乾清宫的大门口,齐君赫脸色发黑地跨进宫门,厚重的黄袍在发黑的天色中发出浅色的亮光。 周南行就站在宫门口,他正想说些什么,齐君赫就率先开口,“准备马车,我要出宫。” 周南行一怔,“宫外已经宵禁了。” 齐君赫偏头瞥了一眼,眼神裹带着锐气,明晃晃地告诉周南行,他并不想在此刻讨论晚不晚的问题。 周南行只好点头,没有说太多,转身离开。 他本以为齐君赫既然将人绑来了,那么今晚应该是不会离开乾清宫的。 这么多年了,他依旧猜不透齐君赫的心思。 而苏琬琬好不容易将脚上的麻绳割断,心跳声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顾不上去整理已经被裹得乱七八糟的衣袍,她直径跑向寝殿大门,打算将门拉开然后跑出去。 她刚跑到门口,就听见门外几乎是仅在咫尺的脚步声,苏琬琬的心简直到了喉咙,她下意识就要往回跑,可是还没来急动作,门已经被外面的人直接推开。 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对面的人。 齐君赫的手一瞬间紧抓了门,目光如狼一般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低沉的声音从喉中传出。 他几乎是咬着牙,喊出了女子的名字。 “苏琬琬!” 苏琬琬看见齐铮的一瞬间,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在面对绝境的时候,突然多了一丝寰转的余地。 她甚至没留意齐铮难看的脸色与带着怒意的语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完,她又想起齐铮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直隶于当朝皇帝,所以受到传召来到这里也是正常的。 齐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眼神犹如粘稠得近乎实质,落在苏琬琬身上,抬腿迈过门槛,一步一步地往房内走。 随着他的动作,苏琬琬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齐铮身上那明黄色的龙袍,上面的黑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珍珠制成的眼睛瞪着她。 苏琬琬在反应过来的刹那,几乎是抖了一下。 斗笠早就不知道丢去哪里,一身素衣的她身形消瘦,没有长纱遮掩,哪怕是一丝的抖动都轻而易举地落在齐君赫眼里。 齐君赫往前的动作迫得苏琬琬忍不住往后,她看着齐君赫,满眼不可思议,“你……” 齐铮……竟然是当朝皇帝,那个站立在大赵王朝顶尖的人。 所以他手里可以拿着锦衣卫的绣春刀、令牌。 他是皇帝,他什么不能有! 苏琬琬身上的恐惧飞快散去,力气也快速消散,麻木逐渐掌控她的身体和思维。 她停住自己后退的动作,脸色苍白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别过来。” 齐君赫本要继续往前走,他身量高,只需要再迈开两步,就能走到苏琬琬身前,将自己的心底的那不大愉快的情绪全部倾述出来。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濒临爆发的火山,压抑了很久很久,急需要一个宣泄口。 但是在触碰到苏琬琬眼神的时候,齐君赫眉骨下压,挺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苏琬琬现在安静得出奇,事实都摆在她面前,明晃晃地告诉她,你被骗了。 当朝皇帝,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大赵所有人的生死,曾经许下自己为爹娘复仇的承诺后,却转眼间就消失了三年。 若不是她来到京城,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苏琬琬都不敢回想三年前在县城的那段彼此相许的时光,是什么荒谬可憎的笑话!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不到苏琬琬说话,齐君赫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想起进门时周南行欲言又止的神色,他肯定知道这件事情,这说明苏琬琬进宫有一会了。 不得不承认,听到探花请求赐婚时,他感到怒火中烧,急着出宫也是为了见苏琬琬。 上次命周南行送她回去,齐君赫就知道了苏琬琬住在探花的宅子里,他每次去猜想两人的关系,心头的情绪就增添一分,心底的火就更旺一分,直到被今日的事情彻底引爆。 他们是最近开始的,还是三年前就已经…… 思考这个问题显得无用而可笑,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如同外界传言,某种程度上他是个自私自利的暴君。 三年了,他压制了三年。 苏琬琬只需要简单回忆被打晕前的事情,就知道自己被送进宫与杨家小姐有脱不了的关系,而其中又夹杂着她与史小姐的恩怨。< 13. 第十三章 [] 可是苏琬琬多久没哭过了,两年多了,她都没有这般情绪大起大落过,如今一时竟然控制不住。 丢脸得不行,一边挣扎一边将脑袋深深地埋着,只溢出些抽泣声。 齐君赫垂眼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底刚平复的情绪又渐渐翻涌,难言的话还是从他嘴里吐出来,“你就这么看中他?这么在意这门亲事?” 之前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跑出来,“什么时候?一年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就……?” 话音未落,苏琬琬用脑袋重重地撞了齐君赫的胸口,齐君赫一时不察被撞得后退两步,松开了苏琬琬的手腕。 苏琬琬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你在说什么?” 她直接宣判,“齐铮,无情无义、薄情寡义的人是你。” 三年前,她是多么愚蠢,一心一意,而齐铮不过是闲暇之余,寻了个乐子罢了。 多说无益,计较这些还能如何?她现在满心在乎的,只有仇恨,这是她一生的执念。 苏琬琬偏过头,再次要求,“送我出宫吧,皇上。” 齐君赫距离苏琬琬很近,方才的撞击没有让他后退多远,他神色难明地看着苏琬琬,许久没有说话,久到苏琬琬以为这位尊贵的帝王已经默许。 苏琬琬转身,抓住门框打算开门。 “我去找周南行。” 齐铮既然是皇帝,那么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周南行是什么身份,自然就不用多说了。 刚才他就在宫门口,如今应该走得不远,劝他送自己出宫,即使是碰到了宫口盘查的人,也不会受到阻拦。 可是门还没打开一个能供人通行的宽度,就被身后贴近的人一掌拍了回去,苏琬琬的手腕再次被握住。 她发现,齐铮真的很喜欢抓人手腕。 苏琬琬身子被一股力道翻转过来,她的眉头瞬间皱起来,本以为齐铮又会像方才那样将她困在门前,却没想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靠近,她的唇上贴上了一股凉意。 这股凉意先是试探地碰触了一下,苏琬琬被吓得愣住来不及反应,那紧贴的唇动作便开始重了起来,重重地研磨过她的唇。 温度骤然提升。 苏琬琬将还自由的手腕挪到两人之间,抵住齐君赫的肩膀,试图将人推开,但是身前的人就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巨山,丝毫不动。 齐君赫的动作反而越来越重,让她的力气飞快消散。 这样不行。 苏琬琬抬腿去踢他踩他,龙袍和黄靴上都是被踩踏的痕迹,这勉强将齐君赫的清醒拉回来一点,他短暂地仰起身,给苏琬琬喘气的空挡。 苏琬琬趁机去抽出自己被齐君赫抓住的手腕,无论如何,她现在要离齐君赫远一点。 她忍不住开口骂道:“齐君赫,你简直无耻下流!” 她的手腕被松开了,可是还没来得喘气,齐君赫已经一手拖起苏琬琬,在她的惊呼下将人抱起。 这个高度他很喜欢,他用手抵住苏琬琬的背往前压,让人离自己更近,然后再次吻了上去。 亲密的碰触令他心情愉悦,方才的不愉快和三年的压抑都被暂时抛掷脑后。 他轻笑起来,喉间溢出有些喑哑的声音,“苏琬琬,你就当作我是疯子好了。” 疯子会疯狂地追求,让自己愉悦的事情,无论合不合理。 苏琬琬的力气在女子中并不小,但是跟齐君赫比起来,几乎是蜉蝣撼树。 她被压住的第一反应,是用双手抵住齐君赫的肩膀,然后借力往后退试图这样躲开,但是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没办法使出最大的力气。 更别提齐君赫的手劲大得出奇,抵在苏琬琬背后不肯退让分毫。 苏琬琬察觉到两人的喘气声都越来越重,简直要被气哭了,当下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双手抓住齐君赫的头发,试图将人脑袋往后拉。 齐君赫下朝时就已经将冕冠褪下,只余下一方玉冠。 玉冠被苏琬琬粗暴的动作扯弄下来,摔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事实证明,扯头发是真的会很疼。 齐君赫深吻的动作停住,顺着苏琬琬手上的力道,脑袋微微后仰,嘴上轻“嘶”了一声。 “苏琬琬,很疼,松开。” 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让苏琬琬想起在县城时的齐铮,但是她不敢放松,手上力道不变,泪眼朦胧地试图谈判。 “你先放我下来。” 齐君赫挑眉,“现在放吗?” 齐君赫的嘴唇颜色一向很淡,但是今日却明艳得厉害。 苏琬琬点头,“三声之后一起放,你还得放我离开。” 齐君赫思忖一瞬,“可以。” 苏琬琬担心齐君赫只是应付自己,答应后又会出尔反尔,但是想着如果他真这么做,他的头发还长在脑袋上,自己总归也还能继续抓。 他都不在乎帝王的面子,自己也不必给他留了,简直是欺人太盛。 她开始数数,“一,二,三……” 苏琬琬松手的时候,察觉自己身子一松,知道是齐君赫放开了自己,便试图让自己下坠的时候调整姿势,好让自己可以稳当地站在地上。 可是只过了一瞬,她还没来得及调整,整个人就坐在了一方柔软的地方。 苏琬琬心头一空,猛地转头一看,她竟然坐在了龙床上。 方才两人纠缠的时候,齐君赫已经不知不觉间就抱着她走到了龙床旁边。 苏琬琬脸色难看,猛地站起来,绕过齐君赫就往外走。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周南行了,没有我的命令,他是不会送你出宫的。” 齐君赫的话让苏琬琬的脚步一顿,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上次看见周南行的样子,周南行变得沉默寡言,与之前跳脱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齐君赫说得没错,这样的周南行为什么帮自己? 她转身看着齐君赫,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被抹去,眼眶依旧通红,看着齐君赫的眼神充斥着满满的怒气。 苏琬琬是头一次,被气成这样。 反观齐君赫, 14. 第 14 章 [] 蹲着的苏琬琬瞬间站了起来。 方才她虽然生气,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不能跟齐君赫共处一室是一回事,跑出乾清宫在完全陌生的宫内找死是另一回事。 她只是想先躲着,等到杨家小姐发现送错了人,未必不会来接自己回去。 杨子苓有办法瞒天过把自己送到龙床上,应该也有办法把自己接回去。 可是她就这么躲了一会,就被齐君赫找到了,他提着个灯笼,把自己藏身的这一块照得亮亮堂堂堂的。 把她的心都照凉了。 齐君赫身量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不明,“不躲了?” 苏琬琬柳眉轻蹙,“你刚答应过我的。” 齐君赫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点头,“我答应了你明日送你出宫。” 苏琬琬又不说话了,说来说去又回到这,她的心里已经堵得不行。 “过来,那里蚊虫多。” 苏琬琬不动,“初夏,蚊虫不多。”她说话间都低着头,显然是不想再看他。 齐君赫有些无奈地摇头,趁苏琬琬抵着头的空挡,快步越过树丛走到苏琬琬身前,苏琬琬只来得看清他一闪而过的衣角,齐君赫已经将她拦腰抱起,搂着她双腿的手臂的手上,还提着那只灯笼。 苏琬琬试图挣扎过,但是她整个人像是被禁锢住了,几乎是动弹不得。 “放我下来。” 她的手默默缠住齐君赫的头发,打算重施故技。 齐君赫步子没停,意有所指道:“你可以试试。” 眼看着就要到宫门口了,苏琬琬手上刚用力,发丝刚在她的手里逐渐绷直,齐君赫就已经率先低下头,他发凉的薄唇再度贴上来,但是动作很轻。 苏琬琬手下的力道瞬间就重了,“齐君赫,你混账……” 话没说完,就被尽数吞下去,突然加重的亲吻像是暴风雨般的让人措手不及,温柔的亲吻变成唇齿间的交缠。 这惊涛骇浪一般的冲击让苏琬琬脑子一空,甚至将齐君赫的头发也放开了。 齐君赫将吻的时间拖得更长,直到她脑袋逐渐发昏,才缓缓离开,最后又浅啄一下,如同不舍的告别。 他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怀里脸色发红的苏琬琬,心中畅快愉悦,几步走到房间门口。 灯笼自左手换到右手,齐君赫将苏琬琬发软的身子颠了颠,让她的上半身都靠在自身上,才将右手腾出来将灯笼挂上。 苏琬琬正在努力地整理思绪,但是无论如何,她已经气得脑门发疼,除了用脚踢膝盖,还用拳头锤他,但是没有半分作用。 她被带着重新回到房间里面,这让她再次感到害怕。 耳边是齐君赫近在咫尺的声音,“沐浴吗?” 他虽然这么问着,但是已经抬手摇动不远处的铃铛,这铃铛连接着耳房,很快就会有值班的太监,将热水送过来。 苏琬琬的拳打脚踢都停止了,她开始忍不住地发抖。 乾清宫不冷,甚至还算得上温暖,但是她的心如同被寒冰笼罩,阵阵发寒。 她试图拒绝,“我不要。” 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齐君赫犹豫了一瞬就应承道:“这么害怕,那就算了吧。” 齐君赫将她放到罗汉床上,身下是厚厚的垫子。 “不要跑。” 很快热水就送了过来,就在苏琬琬坐着的软榻的旁边,齐君赫一人走过去。 水声就在隔壁响起,断断续续。 苏琬琬垂着脑袋,事情的发展超乎她的预料,她不知道齐铮居然是当朝皇帝,更没想到自己会以这么离谱的原因出现在皇宫。 大脑依旧在发热,她有些迷糊地想着,既然如此,她能不能求他帮帮自己,为父母主持公道。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很快消失不见。 简直是个笑话。 齐君赫回来时,坐在罗汉床上的苏琬琬手抱双膝,蜷缩在一块侧躺着,发出平静的呼吸声。 竟然是睡着了。 齐君赫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来,走了两步来到龙床前,将人放到床上。 苏琬琬被掩盖在袖袍之下的手指,没忍住曲了曲。 齐铮将手伸到苏琬琬的腰间,然后动作利落地解开了腰带。 本来还沉睡的苏琬琬瞬间睁开眼,一手抓住齐君赫的手腕,一边飞快地调整身子往后挪。 想着装睡着能够躲过一劫,没想到齐君赫却是个实打实的禽兽。 只是她后退的动作刚进行一半,禽兽两个字也还没来得及从口里冒出来,就被他按住自己的腰,控制在原来的位置,挪不动分毫。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外袍就被褪了下来,鞋袜也被脱了干净。 她像是被逐渐剥去毛羽的鸟,在暴风雨来临前瑟瑟发抖。 苏琬琬惊恐地看着他,脸色开始发白,身上发寒发冷。 齐君赫没有回答她,而是拦腰将她抱到床心,然后压了下来。 苏琬琬瞬间就哭了,她嘶哑地喊着,“齐铮,别让我看不起你!” 齐君赫却将身子一侧,在苏琬琬身边躺下,他长臂一伸,穿过苏琬琬与床榻之间的空隙,揽住苏琬琬的腰,将人拖到自己身边。 他将脑袋埋到苏琬琬的颈窝,就这么从身后抱着她,像是树懒抱着树枝一样。 “别多想,只是睡觉。”热气喷洒在苏琬琬的颈窝,“睡一宿,明早就送你出宫。” 苏琬琬的心跳随着齐君赫安静的动作和平静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经历刚才的大起大落,她都分不清现在的处境是好是坏。 苏琬琬睡在床的里侧,面对着床帐,房间中还留着微弱的灯光,她借着这些光线,去数上面的针线。 她打算等齐君赫睡着了再挪开,这个姿势让她很不自在,她也并不想再和齐君赫如此近距离地躺在一张床上。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悠长,就在苏琬琬以为齐君赫快要睡着了,一只修长的手掌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齐君赫有些眷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琬琬,睡觉。” * 杨子苓一直在酒楼的隔间里面等着,一直等到宵禁了,才得到月牙等人回来的消息。 可是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杨子苓看到她时,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史婉清不解,“不是你写信告知于我,要在这里见面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隐去了恩断义绝 15. 第十五章 [] 首辅杨墨岭皱着眉头,“你又是为何深夜进宫,可是太后传召?” 这宫内,除了太后,没人喊得动她。 杨子苓摇头,几步走到杨墨岭身边,拉起他的袖袍,“爹,我不小心将一个无辜的女子送进了乾清宫,你既然在宫中,正好帮帮我找到她,然后送出宫去。” 父亲在宫内的人脉不少,找起人来必然方便迅速。 杨墨岭眉头皱起,不怒自威,“你把女人送进了乾清宫?”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后面就变了味,杨墨岭眼神一变,“送进去了?” 杨子苓有些迟疑,“不清楚,但定然是在宫里的。” 杨墨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既然都送进去了,还要送出去做什么,跟爹回去。” 杨子苓只好再次解释,“那女子是无辜被牵扯的,她在宫内不认识什么人,若是齐君赫对她动了怒用了刑,又或者被齐君赫赶出来,在宫内被太监宫女抓住,她就完了!” 宫外之人偷溜进宫,会被处刑的。 杨墨岭却依然道:“跟爹回去。” 杨子苓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顺着她的父亲,对这件事情却不肯退步,她见劝不动,便松开父亲袖袍赌气道:“你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找好了。” 她转头就要走,刚走出两步,杨墨岭发话了。 “月牙,把你小姐带回去。” 杨子苓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身,“爹,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她被娇宠着长大,我行我素惯了,一直无法无天,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观念。 父亲一直都是顺着她的,可是今日为什么面对这件事情这么反常? 杨墨岭走过来拉住女儿的手,声音软下来,“子苓,听话。” 他循循善诱道:“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父亲做的选择都是为了杨家好,都是为了你好。” 杨墨岭模样生得端正,看着就自带严肃,他这般说话让杨子苓平静下来,但还是道:“爹,你派人把她找出来送回去,怎么会对杨家产生影响?她不过是一个平民女子。” 杨墨岭没想到自己一番劝解完全没用,果然是随了自己的性子,但是还太单纯浮于表面不会掩饰。 他失去了耐心,语气下压,“月牙,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月牙没办法,走到杨子苓身边,“小姐,回去吧。” 杨子苓咬牙,知道要是月牙要是下定决心带她回去,她是没有办法反抗的。 父亲为了保护自己,派来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丫头都是会武的,功夫都不弱,对付她一个手不能提的大小姐轻而易举。 杨子苓心头发闷,却又无可奈何,冷哼了一声,“老东西,你以后别跟我说话了!” 她抬步就走,拒绝和杨墨岭共处在一块地方。 走出宫门后,上了马车也是勒令车夫赶紧走,决不让杨墨岭跟着上来。 马车奔驰一路,停在杨府门口,杨子苓因为生气,步子比平时快了很多,月牙紧紧跟在她身后。 杨子苓突然停步,转身看着月牙,气道:“我都回来了,滚啊,别跟着我!” 月牙只站在原地不动,无论杨子苓说什么都不肯走。 杨子苓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回到自己院子里。 一踏进院子,早就等着的官家就笑着走过来,通知刚刚得到的消息。 “老爷传来命令,说小姐做错了事情,应当在院中好好静思几日才是。” 杨子苓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陈伯,你的意思是要关我紧闭?” 自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杨子苓就再也不曾被关过紧闭。 陈管家却扭头温声道:“小姐这么说过分了,就是静思罢了。” * 苏琬琬一向身体发寒发凉,但是今日一早,她是被热醒的。 整个人都被在躺在身后的齐君赫锁在怀里,一条手臂自她脖子下面的空隙穿过,另一条手臂锢住她的腰。 耳边是齐君赫的呼吸声,缓慢悠长,他显然还没有醒。 这个姿势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苏琬琬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如同蚂蚁蚀骨一样让她难受。 好在天边已经破晓,光线穿透格窗散成光圈。 马上就要到早上了,齐君赫昨日既然如此肯定地允诺,今日应当会送自己出宫。 两人紧贴的部分有些过分温暖,让苏琬琬的后背都出了些薄汗,苏琬琬试图去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好让自己可以往边上挪动一些。 睡着的齐君赫手上没有多少力气,被苏琬琬轻而易举地挪开,她支撑着床铺,让自己坐起来。 “醒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能从中感受到他很浅的愉悦。 苏琬琬回头看着他。 齐君赫还没有完全清醒,或许是刚睁眼时,觉得照射进来的光线过于刺眼,右手浅搭在眼睛和额头上,冷白修长的手指遮去上半张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浅色的薄唇,流畅的下颚勾勒出他削瘦的轮廓。 许是容貌太过秾丽,在他身上看不出半分刚醒来的狼狈。 苏琬琬只看了两眼就撤回视线,简单地回应,“嗯。”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很快,苏琬琬的腰上缠上一只手臂,齐君赫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脸贴在苏琬琬的脊背上,说话声透过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给苏琬琬。 “时辰还早,何不多睡一会?” 苏琬琬眉头皱起,将齐君赫的手臂掰开,转身抵住人肩膀,将人一推,然后自己往床边挪过去。 动作一气呵成。 她不明白,齐君赫是怎么做到把以前发生的种种都忽视掉,然后做出这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这让她觉得很难受,很可笑。 苏琬琬坐在床边穿鞋袜,只留给齐君赫一个背影,“你昨日答应过,今日一早送我出宫。” 身后短暂地安静一瞬。 齐君赫越过苏琬琬,赤脚踩在暖玉铺就的地面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站在苏琬琬身前。 苏琬琬坐着,比齐君赫矮上很多,她低着头不想看他。 齐君赫觉得弯腰很累,干脆半跪下来,右手撑在苏琬 16. 第十六章 [] 周南行透过窗户看到苏琬琬已经走进宅子,便让车夫启程离开。 苏琬琬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张氏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张氏眉尾吊着,眼睛瞪得很圆,看见苏琬琬就立即扬手指着她,“你个狐狸胚子,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她虽然没怎么见过市面,但停在外面的马车样式材质都是顶好的,只要不瞎都能知道造假不菲。 而苏琬琬和她一同进京的,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认识什么正经的京中权贵,而且她昨夜还彻夜未归。 张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替儿子委屈,简直要哭出来,还没等到苏琬琬回应,就大声斥责着。 “你说,送你回来的是谁?你要是想要攀高枝,为什么还要连累我家开羽?” 张氏的声音有些尖锐,此刻不加控制直直刺得人耳朵发疼。 苏琬琬揉了揉耳朵,方才坐马车的时候,她心不在焉一时忘记让车夫把马车停在拐口前,如今被张氏看到了,要花大番力气去解释。 应付齐君赫已经让她心疲力竭,现在还要腾出精力去回应张氏的质疑,苏琬琬的脑袋涨得厉害。 苏琬琬试图安抚张氏的情绪,“伯母,你冷静些,那是我父亲朋友家的马车。” 听到这个解释,张氏的情绪明显平静了不少。 苏琬琬的父亲生前是一方知县,曾经还中过状元,虽然这为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升迁,但以前在京赶考时,说不定还真认识了什么朋友。 只是夜不归宿这件事情是张氏心中的一道刺,“如果你是去找你父亲的朋友,为什么昨夜不回来?” “昨夜聊起父亲的往事,聊得久了一些,那位伯母就做主让我在客房休息一晚上。” 苏琬琬不能将碰到齐君赫的事情说出来,只好说了一个谎,张氏也无法亲自确认她说的话。 在耳房里面的露水听见院子里面的争执,赶紧走出来,刚好听见张氏质疑的话。 “那你和你父亲朋友说话的时候,身边可有旁人?” 苏琬琬眉头一皱,张氏这是在想什么? 露水赶紧走过来打岔,“哎呀,张老夫人,你在说什么呢,京中的大人肯定都是讲礼的人,身边可定会有人陪着的。” 在张氏眼里,京城的人确实都是露水说的那样,都是高雅讲礼的,不是其他的土地方的人可以比的。 而她以后在京城住久了,定然也会变成那样。 张氏看苏琬琬的面色有些难看,意识到自己说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便转了话头,试图将刚才的不愉快回避过去。 她刚才看到那辆马车很气派,就连赶车的车夫都穿着铠甲,跟一般的可大不一样。 张氏问道:“苏老爷的朋友是京中那位大人啊?” 若真是什么高官大户,应该介绍给开羽认识,这样开羽才好借势然后飞黄腾达。 苏琬琬几乎是瞬间就猜到张氏的心思,她简单道:“未曾问起门户官位。” 张氏自然不信,还打算再问,站在苏琬琬身边的露水就再次说话了,她拉着苏琬琬往西厢房走。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应该累了吧,快回房休息。” 苏琬琬顺着她的话往回走,“嗯。” 张氏在后面大喊道:“姑娘家家的,如此小气!” 回到房间坐下,苏琬琬的心才微微落地。 露水一边倒茶,一边嘀嘀咕咕着:“小姐昨夜没回来,张老夫人就一直在念叨,我说小姐做事有分寸不必担心,她还骂我。” “好在张公子替小姐说了两句话。但是也很担心小姐,宵禁前一直在找小姐。” 苏琬琬昨日就猜到自己深夜不回去,会引人多想忧心,现在只能安抚着:“我日后会小心,早些回来。” 露水点点头:“小姐用早膳了吗?” 苏琬琬点头,“用过了。” 离开乾清宫之前,周南行端来了糕点,样式精美,但是苏琬琬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两口。 她现在也没什么食欲,只是道:“露水,我想沐浴。” 露水很快应声,“那我去给小姐烧水。” * 今日早朝,太后派人传话来身体不适,今日不参与垂帘听政。 偌大的高台之上只坐了齐君赫一人,姿态轻松地倚靠在龙椅之上,眉眼半压,神色悠悠地看着殿下站着的各位大臣。 随后长袖一摆,黑金丝线绘成的龙摆上闪着隐隐流光,他眉眼轻扬,给了身旁的太监一个眼神。 吴公公瞬间意会,扯着嗓子大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昨日朝廷之上刚进行一场龙争虎斗,今日众大臣都乏了,而且手中握了大权的太后都不在,今日即使做出了什么决断,明日太后也许会用一句“昨日本宫不在,今日重新商讨”来打回去。 综上总总,大臣纷纷决定,今日就停了那些口枪舌站,好生休息一日。 一个个大臣的脑袋都低垂着,从上往下看像是无精打采的鹌鹑。 齐君赫等了两秒,直起腰,身子前倾,注视着杨墨岭,“杨首辅,可有什么要说的?” 杨墨岭的心思早就不在朝堂上了,他今日进宫,是有别的事情。 听到齐君赫的话,他摇头,“臣无事要奏。” 早朝就此结束,大臣们纷纷自大殿鱼贯而出。 杨墨岭混迹在人群里,不少以他为首的官员都纷纷给他让出路来,他点头,未曾说什么,早就习以为常。 那些给他让了路的官员,等走出太和殿再去看,发现已经瞧不见杨墨岭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知道杨墨岭这是去哪了,但是无一人敢提起。 慈宁宫在后宫,距离太和殿很是有一段距离,杨墨岭刚年过四十,脚力还算是快,走了两盏茶的时间停在慈宁宫门口。 宫内的太监和宫女早就对此视若无睹,不仅不加阻拦,掌事宫女静云还过来迎接。 静云半弯着腰,跟在杨墨岭身后,“太后如今还睡着,大人请直接去里屋。” 杨墨岭边走边问:“太后当真身体不适?” 静云道:“回大人,有一点。” 如此回话,想来身体没什么大碍,周太后今日不上朝应该是心情不佳,毕竟昨日刚定下要她的兄长去前线。当然,也可能只是想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