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替身剑尊手下成功存活》 1. 001 [] 宵禁时分,扶玉才将将回到位于绮霞胡同的宅子里,门房小七早就在等,急得一头尽是汗。 “夫人可算回来了,再迟些天黑下来可怎么才好!” 近来岚州不太平,频频有妙龄女子失踪,官府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年头女子命薄如冰,丢一两个自家人都不报官,官府也不会上赶着去忙。 只是失踪的女子多了,总会有去报官的,一起又一起,官府细细一算,这失踪的女子前后加起来,竟已有二十多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重视起来也没什么用处,失踪女子仍在增加,就连知州千金也因外出上香而没了踪迹,连跟车的四个美貌丫鬟也没能幸免。 及至此,岚州女子人人自危。 州府设下宵禁,天黑之后任何人不得外出,由正值壮年的男子结成卫队,每日在宵禁时刻巡逻,发现晚归的都会尽快送回。 若寻到罪魁祸首的蛛丝马迹,也会追踪过去。 可这都快三个月了,案子仍是一筹莫展。 “快过年了,铺子里事忙,今日就晚了一些。”扶玉回头看看天色,也有些落汗,“要不是阿紫催着我回来,怕是真赶不上宵禁,要在半道被卫队送回来了。” “能遇上卫队那还算好,要是……呸呸呸,大过年的,轮奴才胡说!夫人快进去吧,暮食早就准备好了。” “说多少次了,不要自称奴才。” “是是是,下次小人一定记得。” “小人也不行。” 说着话,扶玉已经进了院子。 她在宅子里并未置办婢女,只请了个厨娘,每日给她做晨食和暮食,午食她会在铺子里和其他人一起吃。 厨娘是位寡居的大姐,年约四十,名唤郑瑛,为人爽快,干净利索。 她住在扶玉这里,不做吃食的时候就帮她打扫宅邸。扶玉的宅子不大,不过两进,本没有这样的要求,但人家做了,她就多结一些月钱,自己也轻省些。 “夫人回来了 。” 郑瑛系了围裙,身上的衣服虽然陈旧,但洗得干干净净。 “暮食都在桌上,夫人洗漱过就能用了。” 扶玉谢过她就去里间洗漱,岚州四季如春,二月里气候也不算冷,她忙了一天都在铺子里,并不怎么脏。 手浸在温水中,扶玉不禁喟叹一声。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洗手时有温水用,家里点的起灯,总有人在灯火中等着自己,用饭也不是没有盐味的野菜汤。 刚穿越来那一年的艰苦生活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是的,扶玉是穿越来的,还是身穿。 三年前她来到岚州时也是这样一个二月,这样一个夜晚。 若非被一个好心的婆婆收留,可以想见她这样一个孤身一人,衣着打扮对古人来说几乎算是不着寸缕的女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洗漱完毕,用了暮食又换了衣裳,扶玉就去了耳房里。 耳房供着两个牌位,第一个就是收留她的婆婆。 婆婆没有具体的名字,只说自己是陈氏。 陈婆婆年纪很大了,带她回家时已是一身伤病。 她没钱看病,甚至没银钱吃饭,却愿意收留扶玉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扶玉知恩图报,也确实无处可去,被收留之后干脆就不走了,一心想着在陈婆婆身边过日子,给她养老送终。 陈婆婆看出她没去处,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仅剩下的就是一丁点口粮和一间茅草房,没什么可让人图的,扶玉愿意留下,那就留下。 刚好这些东西待她死后让旁人占了也可惜,给她正好。 可惜陈婆婆是真的命不好。 明明再等等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却任凭扶玉花光艰难赚来的全部积蓄,也没能救回亏空到底的她。 大夫当时说,若非扶玉花钱拿药吊着,陈婆子早该两个月内就走。 可以多活大几个月,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是福分吗? 牌位前的火苗跳了跳,扶玉回神,又去看另一个牌位。 说来有些可笑,穿越前无亲无故的她,穿越之后反倒多了可以祭拜的人,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个牌位上写的是:亡夫兰荷之灵位。 兰荷到底叫不叫兰荷,这世上已经没人可以告诉她了。 她就当他叫兰荷好了。 这名字是她给他起的,因为救他回来那日,他染血的衣裳上绣了织金的兰花荷花。 兰荷二字很衬他。眉心一点天生的朱砂痣,面若观音,温雅出尘,只一眼就能让任何女子轻易为他打开心房。 扶玉是那个抗住诱惑的人。 色令智昏地捡他回来已经是多了一人的口粮,只等他醒了就赶紧走,生怕惹事上身。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失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自己为何受伤。 扶玉纠结了好几日,试探多次,才确定到他是真的失忆,不是假装。 要说假装,她也没什么可被他图谋的,美貌的话,他自己照镜子已是风华绝代。 叫她把这样一个一身是伤,记忆全无的人丢到街上去,道德上她也做不出来。 反正也不知怎么的,他就长长久久留了下来,陪扶玉一起“创业”,给她做账房先生。 记忆虽然没了,但他的学识还在,算账和识文断字都不难,给那时还不能认全这个朝代文字的扶玉帮了不小的忙。 她后面认字,也全都是他一个个教的。 他教她总是很耐心,像是生来就没有温和之外的脾气。 再后来,陈婆婆死了,扶玉一个未嫁女是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去做生意的。 合计之下她就找上兰荷,希望他能和自己假成亲度过难关。 日后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再解释清楚,和离就是。 兰荷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扶玉至今还记得他那时候的笑。 观音面,芙蓉笑,暮春时他去相邻的镇子帮她看新店的选址时,也是这样笑。 那时候扶玉就想,不如与他做了真夫妻。 这般相貌,性子温柔,对她千依百顺,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相处一年多也不见有什么官司找上门,看来确实没有祸端在身,那他们做了真夫妻又何妨? 扶玉心一横,在兰荷脸颊上亲了一下,看到他错愕震惊不可置信的眼眸。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兰荷再回到她身边时已经是一具焦尸。 除了随身携带的玉簪还残存他的痕迹,再找不到原来半分模样。 夜风吹动窗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扶玉将手中香置入香炉,最后看了一眼牌位上的字,关上窗户离开耳房。 今夜起风,明日怕是要下雨。 下雨的话,她没马车,要撑伞去铺子就得更早起身,今夜睡得越早越好。 只是她一个素来无梦的人,今夜无端地做起梦来。 还是个非常奇幻的梦。 大约梦总是这样光怪陆离? 扶玉本身是个无神论者,从不信神鬼之说,即便有穿越这种事发生,她也觉得应该是某个时段恰好发生了什么量子纠缠,她不幸遇到才穿越。 总之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就对了。 但在这个梦里,她成了神仙,还是九天仙盟盟主的女儿。 梦里她叫琴桑,人人见了她都尊称一句绮霞元君。 在梦中她也成了亲,嫁的人可比兰荷厉害千百倍,乃是凌虚剑派的剑尊谢清霄。 仙界之中,位分天尊、道君、元君和真君。 天尊兴许不是修为最高的,却是神权最大者。 谢清霄正是凌霄剑派的天尊,称做剑尊。 谢清霄应该不满意她这个道侣,婚前只匆匆见了一面,话说了不到三句,婚后更是房也不圆,每天忙着拯救世界,几乎不与她见面。 梦里她也试图和这位夫君联络感情,但作为琴桑的她性格真是有点……说好了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说难听了,就是 2. 002 [] 重新躺在床上,感受着被子里冰冷的温度,扶玉还是没办法自己骗自己。 她确实看见了谢清霄。 那么大个人站在那,还和她说了话,怎么可能是假的。 但那又怎样。 不想面对。 将被子拉过头顶,扶玉装死片刻还是坐了起来。 显而易见,谢清霄把她当成了梦里的琴桑。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做这么奇怪的梦,还这么巧刚做完梦就看见谢清霄,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是琴桑。 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岚州糕点铺老板,既不能点石成金,也不会飞天遁地,怎么可能是被烧成灰的绮霞元君?? 等等。 绮霞…… 她住的地方就叫绮霞胡同。 置办这处宅子的时候,听赁宅子的人说过,此处原先是某个神仙的庙宇,后来不知因何神像坍塌,人们也不敢再供奉,干脆就连庙也拆掉,全都建了宅子铺子。 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扶玉猛地坐起来,撩开帷幔就看见屏风后面端坐的男人。 果然不是幻觉。 真的是谢清霄。 他不但没走,还不请自入。 不得不说,哪怕在梦中做琴桑的时候,性子傲慢独断,很是看不起别人,她也在心底不甘心地承认过,清霄剑尊当真是六界难得的美男子。 他确实与魔尊有七分相似,但出身仙界世家的嫡长子,自有一派与魔完全不同的沉静开拓,似苍山负雪,青莲自严,毫无阴邪气息,是那种非常中式的美男子。 这样的他,哪怕是魔尊亲至也不会输了风姿。 当然了,在梦里扶玉只记得“她”觉得谢清霄美貌,不至于玷污她的眼睛,尚可接受与他共度余生,其实是看不清楚他究竟何种模样的。 现下却是能清清楚楚看到。 只在门外当做幻觉那几眼,扶玉就扫不开脑海中那张脸。 她不得不搬出自己那有名无实的亡夫,才算是将脑子清理干净。 真难为兰荷,冤死这么久,不但没能等到她查清真相洗刷冤屈,还要替她清静脑子。 扶玉深呼吸了一下,下了床一步步走到屏风之后。 想过兰荷,再见到谢清霄很有冲击性的美貌,她已经可以从容应对。 谢清霄坐在中堂的桌案边,手中把玩着碟子里的糕点。 那都是扶玉的私家配方,发家致富全靠这调配手艺,看剑尊似乎感兴趣,她也找到了打破沉默的话题。 “这是荷花酥,是用糖粉、猪油和面粉做的,馅料是海运回来的椰丝碾成的椰蓉,风味同现下常见的甜点很不一样。” ……说这么多做法干什么,神仙辟谷,说了也不会感兴趣。但扶玉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不止看着好看,吃起来味道也好,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谢清霄闻言,非但没有品尝,还将荷花酥轻轻丢回了碟子里。 明明力气不大,但也不知是不是点心做得太酥了,这么一丢就四分五裂。 扶玉禁不住哆嗦一下。 完了,又想起梦里被烧成灰时自己七零八碎的模样了。 说到这个还真是奇怪,她做梦记得琴桑和自己生成一张脸,那真实的总不会也长得一样吧?? 也不是她妄自菲薄,琴桑可是仙女啊,长得总不会和她一个凡人一样吧? 触及谢清霄投来的视线,扶玉也没心思再想这些了。 很难有人在对着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思考的事情与他无关。 谢清霄有一双丹凤眼。眼瞳黑灰色,下眼睑比常人要红,凌厉剑气在眼尾凝结出银色剑纹。 他自上朝下的眼神,如他的无量剑刃,薄若蝉翼,轻如无物,却摄人心魄。 对于扶玉的话,他给出的回应是:“凡尘污秽,用进食五谷的方式吸收力量,浊气自生,低等浅薄,无趣。” ……………… 扶玉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清霄剑尊,居然没有无视她的话直接动手? 但这话也太拉仇恨了一点! 你又有点什么高等的方式和趣味?? ——他好像还真的有。 神仙了不起吗! 什么屎…… 冰冷的视线投射过来,扶玉突然额头生汗。 糟糕,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还好只有最后一句。 扶玉硬生生扭转自己的语气,笑吟吟地说了句:“史!真是史无前例,发人深省的观点啊!” 谢清霄并未理会她的虚与委蛇。 他缓缓起身,握剑一步步朝她走来,他们之间距离本就不远,屋子也不算大,很快就到了她跟前。 扶玉这下是全身冒汗了。 她屏息片刻,看谢清霄的眼神不亚于看到阎王爷。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随我走。” 扶玉盯着阎王爷两片开合的唇瓣,清醒地明白他的未尽之语:如果没闹够,他不介意用一点手段让她再也闹不了。 她吞咽了一下,道:“走?走哪里去?这里是我的家。” 谢清霄的声音极有质感,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既给人压力,又不会让人喘不上气的音域。 “家?” 他发音简短,似乎并无其他意思,只是随口重复,但扶玉感知得到其中的意味深长。 她深呼吸了一下,给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解释:“事情说来也确实奇怪,在今日晨起见到您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好像变成了别人,还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扶玉简单复述了一下梦境,然后认真道:“见到剑尊的第一眼,我是真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我素来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神仙,但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那个梦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剑尊也是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但我真不是那个人。” 扶玉手心里都是汗,紧紧攥着,虽然很不敢看谢清霄那双眼睛,却因为要显得自己问心无愧而必须与他对视。 她心里好似压着巨石,分分钟就要和梦里一样化为灰烬。 “剑尊有所不知,我住的这处宅子盖起来之前,原是供奉绮霞元君之处,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您今日来了这里,勾起元君残迹,让住在这里的人都做了这样奇怪的梦?” 扶玉绕到门边,心惊肉跳地感受着谢清霄的视线随自己转移。 “我这就去寻家里的其他人问问看,他们肯定也都做了那个梦!” 扶玉跑出门去,正看见等不到她来用饭,前来叫起的郑瑛。 “夫人这是怎么了?”郑瑛惊讶地看着扶玉面无血色的样子,“怎么脸色这样差?魇住了?” “可不就是梦魇了吗!”扶玉如同看到革命友人,激动地握住郑瑛的手,期待地问,“瑛姐是不是也做噩梦了?来快说说你做的是什么梦!” 生怕屋子里的谢清霄听不见,扶玉还拉着郑瑛往门边靠了 3. 003 [] 赶往铺子的路上,如扶玉昨夜预料的一样下起了大雨。 雨来得又急又快,好像生怕扶玉及时赶到一般。 扶玉将本来半抗着的未央转而抱在怀里,这样可以稍微替她遮挡一些雨水。 “再跑快点!” 她喊了一声,自己先加快速度,带着长棍的小七立马跟上,郑瑛在最后提着菜刀,不住地喊:“夫人慢些,打伞啊!” 好容易赶到铺子里,人都还在没有离开,扶玉却无法庆幸半分。 阿紫实在狼狈,被一群衣冠楚楚的白衣青年围在中央,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满手满脖子都是血在淌。 铺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连扶玉费了好大功夫建起来的窑都被波及,碎得不能再使用。 扶玉瞧见,气得眼睛发红。 “东家。” 阿紫看到扶玉,本来不屈的眼神瞬间软和下来,泪水顷刻间如雨落下。 “东家,对不住,都怪我,他们要抓我,我未曾见到你,不肯就这么离开,争斗之下才毁了你的窑。” 都这个时候了,她最关心和抱歉的居然是她的窑。 郑瑛带着一身的雨水追到扶玉身后,扶玉扫了扫对上那群白衣青年有些怯场的小七,面无表情地从郑瑛手中夺过菜刀,一步步挤过那群男子站在了阿紫面前。 “东家……”阿紫怔住,一双狐狸眼泪眼朦胧。 若是还没做梦之前,扶玉肯定不会觉得,这些风度翩翩还穿着整齐校服的人会是什么仙门弟子。 她一直以为是什么江湖门派被官府招安了,才夜夜在这里巡逻。 “不用怕。” 扶玉身姿窈窕,个子不高不低,其实不能将阿紫完全挡住。 但阿紫听着她口中沉稳的三个字,竟然真的不再害怕了。 东家问都不问就挡在自己面前,完全的维护姿态,这让阿紫眼泪流得更凶,也无法真的将事情都丢给扶玉去处理。 “东家,我没事的。”阿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素白的手牵住扶玉的衣袖,“我只是和他们有些误会,待过去与他们解释清楚就好了。” 她勉强地露出笑容,见到扶玉交代过后,她就打算要和这些人走的。 阿紫转而望向那群一直未曾开口却气势不减的白衣青年,目光倏地冷漠下来。 “我跟你们走,不要为难这里的其他人。” 青年之中有为首者,外貌看着不过弱冠,五官俊美,语气冰冷:“轮得到你来提条件?这里的人对你诸多维护,难保不是共犯。即便不是共犯,亦有包庇之罪,一样要带回官府。” 扶玉一听了不得,这是打算把她的铺子一锅端了? 她这一年多也没少和官府打交道,做生意嘛,肯定要招待好上面,再者兰荷之死至今她也不信是官府所说的什么意外,一直在追查真相,很明白那群人是什么样子。 “我倒要问问,我们犯了什么罪要被缉拿?” 扶玉蹲下来,一手提着菜刀,一手仔细检查阿紫的伤口。 剑伤泛着寒气,看着十分奇幻,她心中更确定了这群人的身份。 不是什么凡人卫队,是仙界来的。 “你的问题官府的人自会为你解答。现在就闭店随我们离开,再有迟疑,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种被他们浪费了宝贵时间的高贵模样,刺得扶玉闭了闭眼。 她提刀而起,一步步走向说话的青年,青年淡淡扫了一眼她手里菜刀,没有半分畏惧。 是了,神仙怎么会怕凡人手中的一把菜刀呢? “你们是神仙。” 扶玉突兀开口,整个铺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她也不停,继续说:“你们不是官府的人,是来解决此地女子失踪案的神仙。这个案子怕是和妖孽扯上了关系,惊动了你们。你们抓着阿紫不放,是将她当做罪魁祸首。” 小七、郑瑛和未央听得一脸错愕茫然,但阿紫眼中并无茫然,只有惊慌。 被她戳破身份,除却最初的意外,风度翩翩的青年也无意再隐瞒。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并不无辜。”他更确定此案就是这一铺子的妖孽所为,示意身后的弟子上前抓人,“不必再耽搁,全都拿下,送去官府再行处置。” 本来身上就都有妖气,还点破他们的身份,不更加可疑? 在此地缠绵数月都没能解决这个案子,宗门已经在怀疑他们的能力,意图召回换人。现下终于可以有个结果,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决一切赶紧离开。 扶玉直接将菜刀横在身前,一字一顿道:“无辜不无辜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凡事要讲证据,你们断定是我铺子里的人祸害女子,要拿人,那证据何在?” 青年蹙眉,觉得扶玉实在胡搅蛮缠。 “证据?这就是证据。” 他一抬手,仙法落在阿紫身上,只见跌坐的阿紫臀后冒出一条狐狸尾巴。 “这狐妖隐匿身份藏在你店里数月,若非昨夜里露出马脚,不知还要瞒过我们多久,如此还要什么证据?” 扶玉确确实实因为阿紫的尾巴呆住了。 不是怀疑她真害了那些女子。 而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妖怪,还是狐狸精,世界观再一次被摧毁了。 她控制着想摸一摸那毛绒尾巴确定它不假的冲动,再次望向施法的青年:“就这些?这就是证据?” 青年眉头皱得更紧,一个字都不想和扶玉说了,直接就要施法卷了他们一起走。 扶玉在那之前又开口:“让我猜猜,不会就因为发现她是妖,哪怕没有其他证据,也要把岚州发生的怪事全都按在她头上吧?” 阿紫被迫在扶玉面前暴露尾巴的时候已经羞愤欲死。 她觉得好对不起东家。 那年扶玉外出采购,救了身受重伤无法化形也施展不了法术的她,将她从贩子手中买下放生。 要不然她早被剥皮抽骨,做了哪个富贵人家的狐裘。 痊愈之后她一直想报恩,好不容易以烟花女子从良的身份得她收留,帮她管理起了铺子,哪成想会发生这种事? 看到满大街的仙门弟子时,她就知道自己怕是完蛋了。 阿紫生怕牵连扶玉,哭着上前抱住她:“此事真的和东家还有其他人无关,你们要抓就抓我一个,他们身上的妖气都是我留下的,我们朝夕相处,难免会沾染气息,近日岚州不太平,我也怕她们跟着出事,才在她们身上加重了妖气,让作孽的东西知道她们有妖庇护。” 说着话,阿紫就施法将自己的狐气收回。 青年定睛一看,果然除了阿紫,其他人身上再无妖气,确实是凡人无异。 青年迟疑一瞬,阿紫已经跪拜下来。 “要抓就抓我吧,我不反抗,要如何都无妨,不要连累别人,尤其是东家!她最是个大好人,铺子里收留的都是孤寡女子,她们走投无路已经足够可怜,不能再因我遭难了!” 扶玉听不下去阿紫哀求别人,将她拉过来抱起,目光划过她颈间伤口,若不是妖,这伤口不及时处理必然致命,这些人下手是真的狠。 扶玉使劲睁了睁眼,把懵懂的阿紫塞到身后。 她一开始就点破对方身份,是因做梦的时候知晓仙界的几条法则。 仙界中人在凡界行走有三不可: 不可在凡人面前使用灵力; 不可干涉凡人因果; 不可主动透露仙界真的存在。 简单来说,就是除了有仙缘、经过考验确定要招揽的弟子,其他凡人绝对不可见神迹。 那些透过庙宇彰显的神迹并不包含其中,神仙受香火,为庙里祭拜的信徒显露几分神迹不算违规。 方才这青年在她面前施展法术,是觉得她们都是妖,阿紫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可是让他紧张起来。 扶玉抓住机会道:“若没有确凿证据,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把阿紫带走的,阿紫真犯错,我绝不包庇,甚至愿意亲自动手。可你们除了她是妖之外,拿不出别的证据,要我如何放人?阿紫跟我一场,待我真心诚意,她不辜负 4.004 [] 在扶玉那个梦中,所有人都面目模糊。 梦的内容大都发生在凌虚剑派,像万物生,她只听说过,不曾真的见过。 梦的长度有限,她也不知道这位参与了救治谢清霄的大佛师真正性格是怎样。 说实话,闻到万物生一身酒气,又见他生了一双狐狸眼时,扶玉心中很容易将他与妖僧挂上钩。 眼下看他护在他们面前,免不得有些惭愧。 虽然他握着菜刀,谈笑间就准备动手的样子,依然和扶玉印象里慈悲为怀的和尚不太搭,但他确实在帮他们。 “多谢法师。” 扶玉左手护着阿紫,右手护着六神无主的未央。小七早逃到了她身后,郑瑛是唯一不需要她太去费心的人,安安静静守在她身侧,面上也有些茫然。 这些人的主心骨明显是扶玉,她也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只她自己确实不太好。 狐妖的血染了不少在她身上,她是冒雨前来,身上素净衣裙早就湿透了,发丝黏在脸颊上,发尾还在不断往下滴水,说一会儿话的功夫,已经在地板上积起了小水潭。 她根本顾不得自己如何,刚松口气就来谢过他。 万物生若有所思地扫了扫她的脸,那个眼神让扶玉后知后觉地想起被自己丢在宅子里的谢清霄。 ……说是去问做梦的事,结果有去无回,看上去更不靠谱了吧。 万物生这样看她的脸,扶玉心中颇有不妙,不会琴桑的相貌还真和她一样吧?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从过了子时就开始不顺,到这会儿也没有回转,甚至愈演愈烈。 罢了。 算球。 生活可能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吧。 万物生有动手的意思,非但没让凌虚剑派的人退缩,反而让那为首者冷静下来。 “万物法师是打定主意要站在这群凡人和妖孽那边,与凌虚作对了?” 天界仙门无数,凌虚剑派不是人最多的,也不是名头最响的,但却是硬实力最强的。 那群用剑的行家实在太能打,也太好战护短,如今最顶头的一个就是谢氏的落地金仙,不过三百岁已经位列天尊的谢清霄。 九天仙盟都要主动与凌虚联姻,谁要正面和凌虚为敌,都得先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格。 哪怕灵尊圣宫是西天乐土的首座也不例外。 “听小仙君言词,似乎很瞧不上妖孽和凡人。”万物生狐狸眼一眯,笑吟吟道,“凌虚厌弃妖魔,只要见到就地格杀,这般作风哪怕贫僧远在乐土也有所耳闻。贫僧与贵派清霄剑尊还算有些交情,知他也是如此,那么上行下效,你们如此也不奇怪。” 听到谢清霄的尊号,白衣青年更有底气,气势猛地一起。 但万物生转而道:“只是不知何时,贵派竟连凡人也瞧不起了。” 黑白袈裟的佛师走上前,手中菜刀闪起卍字金光:“观小仙君气象,应该尚在修行之中,不知师从凌虚哪位剑君?小仙君自己都还没真正得道升仙,就已经开始看不起凡人,此番心境可不太适合习剑啊。” “万物法师慎言!”白衣青年再次慌乱起来,“在下从未看不起凡人,法师不要偷换概念!” “‘天道之下,大道为公,人人平等,皆可修行,皆成正果’,这是凌虚的立派之言。” 万物生一步步迫得凌虚弟子直往后退,挤在一起靠在了墙上。 扶玉十分担心自己那墙撑不撑得住这些神仙全力依靠。 “‘人人’之中不包括妖魔,但总该包括凡人吧?”万物生话音落下,金光四起,“贫僧有无偷换概念,你心中究竟如何作想,你该最清楚。” “小仙君可以不问青红皂白抓人抓妖,怎么贫僧如此待你,予你罪名时,你就受不了了?” “贫僧便亲自来看看你如何作想,拿了证据送给清霄剑尊,由他来说句公道话罢。” 万物生一脸仁慈,嘴上念着我佛慈悲,动手却果断利落,看得扶玉目瞪口呆。 ……这和她以前看的小说里那些和尚可完全不沾边。 “是悲风!”凌虚弟子里有人在喊,“师兄,法师要用诸法空相!” 诸法空相,听起来应该是一种法术,约莫还是万物生的独门绝技。 那站在最前的弟子分明心如死灰,半点不见刚才的气势了,可他依然没求饶认错。 “莫要以为这样我们便会妥协退让,我们既领命出来,就不能给凌虚丢脸!” 他咬牙硬撑,万物生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下一瞬,赞赏消失,瞳仁变金,就要出手。 剑刃铮鸣声响起,刺得所有人捂住耳朵。 扶玉感觉自己可能耳膜穿孔了,因为放下来的手心里有血。 她赶紧去看其他人,还好他们都没事。 耳鸣稍稍褪去后,扶玉才往前去看,万物生不知何时已经退到她身前,所有凌虚弟子都站直了身子,一副激动无比的样子。 轰鸣雷雨之中,有人从门外缓缓走进来,他不知来了多久,听到多少,雨水在他身上自动分开,水雾氤氲了他的脸庞,但遮不住他一身的光华和剑意。 是谢清霄。 “拜见天尊,天尊无极,统摄万灵!” 凌虚弟子无人不识得谢清霄,但谢清霄却不是每个弟子都认识。 “犯错不丢脸,人都会犯错,我也会。” 谢清霄站定脚步,挡在万物生与弟子们之间。 “知错不改,执迷不悟,才是最大的不应该。” 谢清霄的语调仍是和扶玉说话时那个音域:“道歉。” 他不过轻描淡写两个字,胜过万物生和扶玉长篇大论,凌虚弟子立刻诚恳跪拜道歉,不但对万物生,还对扶玉她们这些凡人。 阿紫是特例,哪怕此刻他们依然对狐妖深恶痛绝,恨不能除。 扶玉有些紧张,下意识往后一退,这个退步让谢清霄将目光从她身上划过。 明明他的视线未曾多停一瞬,扶玉就是骨子里发颤畏惧。 “你们是哪间学宫的弟子。执法堂不该派你们来凡间执行任务。” 谢清霄语气平静,弟子们却因这话和扶玉一样发颤起来。 “我们是‘越雷池’的守卫弟子。”为首的青年顶住压力艰难道,“守卫罪妖罪魔实在是个苦差事,我们想寻些变通,便凑了些好处拿到这个任务,预备积攒功绩,早日离开‘越雷池 ’。” 他丝毫不敢隐瞒,该说的都说了,万物生听见,念了个佛号。 “原来不是该执行这项任务的弟子,那多有不周也是理所应当,剑尊息怒。” ……好茶! 被这 5.005 [] 事情彻底缓下来,扶玉才有后知后觉自己身上的不妥。 前襟血迹斑斑,衣裙湿透,二月里的天,冷得她呼出的气都是白的。 还好怀里小狐狸热乎乎,给了她微薄的热量,让她不至于站都站不住。 谢清霄还在看她,扶玉低下头,眼睑微垂,掩去眼底神色。 万物生忽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之间那难以说清的复杂拉扯。 “剑尊不愧是剑尊,一开口就说中了关键。”万物生念了佛号,转向扶玉,“严老板,不知你可愿借小狐妖来给贫僧帮个忙?” 怀中白狐浑身一紧,扶玉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望向说话的和尚:“不知大师要她帮什么忙?她有伤在身,恐怕帮不了您什么。” 万物生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行动之前,贫僧会先为她疗伤。” 稍顿,他意有所指地扫了扫谢清霄:“不随贫僧去,就得留下来面对剑尊了,严老板和小狐妖可以考虑一下。” 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要挟呢? 之前看万物生阴阳凌虚弟子,扶玉还觉得很解气,现在轮到自己,就只剩下憋气了。 她还没什么表示,谢清霄忽然就消失了。 万物生:“……” 扶玉:“……” 小狐狸抓抓扶玉的手,扶玉立刻道:“既如此,我还要给阿紫看伤,就不多留大师了。” 谢清霄都走了,还想让她答应阿紫去冒险? 想多了大佛师! 万物生似笑非笑地凝望扶玉,并不挪步,扶玉半晌等不到他回应,只能问他:“大师还有事吗?” 万物生慢吞吞道:“无甚要事,只是新奇夫人从前和剑尊关系并不融洽,如今历尽波折,仿佛有些转变。” “……” 果然,琴桑怕是真的和她一个模样。 万物生都把她当做琴桑了。 “我不是琴桑。”扶玉面色严肃下来,“大师明鉴,我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万物生说:“贫僧确实看见严老板的凡身,想来是剑尊一剑劈界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不但魔尊隐隐有气息回归,夫人也以凡人之身重生。” ……能不能不要自说自话了。 “法师知道我姓严,恐怕来铺子之前就知道会遇见什么,也打算好了若我不同意阿紫帮你,就拿这些事来堵我。” 扶玉语气不太好,她把今日所有莫名其妙的遭遇都复述了一遍,包括那个梦。 “我说了我不是琴桑就真的不是。我只是个凡人,我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朋友,流的是自己的血。法师也好,清霄剑尊也罢,你们到底如何才能不把我当成那个人?” 主要是琴桑留下的一堆麻烦。 听万物生方才透露,魔尊好像也没死透。 这命也太硬了,都碾成泥了还能重生吗?? 要是真不想到方法证明自己,搞不好这魔尊之后也会把她当成琴桑找过来,到时候处境就更差了。 “这真是太巧了,贫僧刚好有个法子,若严老板真不是绮霞元君,这法子就能为你验明正身。” 扶玉闻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抱紧了怀里的小狐狸不愿开口。 万物生温声道:“不必害怕,法子说难也不难,只要严老板一滴血,完全不会有任何痛苦。” 扶玉咬唇,半晌才道:“条件是我将阿紫给你?” 万物生略带歉意地朝她鞠躬,虽然没有直接说是这样的,但意思也一样了。 “不行。”扶玉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不能为自己让阿紫受累。” 阿紫却直接化为人形,主动走到万物生面前:“不知小妖能帮法师什么,只要法师开口,小妖绝不推辞,还请法师为东家解决麻烦。” 扶玉一把将她拉回来,表情严肃:“我不用你替我冒险。见你原形,该是海市上遇见的那只小狐狸。你到我这里来应该是打算报恩,你帮我顾店那么久,早还清了那几两银子的恩情,再多的我不会受。” 阿紫不肯退让,扶玉只能去看万物生:“法师不要听她的,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想办法。” 万物生看她们互相推拒,不禁叹息一声。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一人一狐顿住。 “贫僧寻这狐妖也是取巧。今日来意主要还是拿到失踪案的处置权。如今剑尊让步,正巧狐妖可以替贫僧当个诱饵,省得再去寻找别的妖物费力沟通,浪费时辰罢了。” 万物生缓缓道:“时间紧迫,能省则省,若严老板自己愿意做这个诱饵,那是再好不过。” 扶玉怔住,很快明白过来:“……你想让我替你引诱失踪案的罪首。” “正是。”万物生道,“明日满岚州都会知道卫队今早进了你的铺子,带走了‘罪首’。因卫队存在而稍稍平息的失踪案,在今日之后肯定会死灰复燃,失踪女子会比之前更多。贫僧有意让狐妖吞了丹药扮演凡人女子,狐妖最擅化形,性清狡猾多变,再合适不过。” “可要是被发现她本身是妖,只是吞了丹药才看起来是凡人女子……”扶玉欲言又止。 万物生道:“这确实是个麻烦,所以严老板肯自己做这个诱饵的话,是两全其美。我会先帮你证明身份,好让你能应对剑尊,然后再行计划。” 扶玉没说好还是不好,阿紫拉着她不住地道不行,太危险了,扶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她再开口,说的却是:“法师并不觉得我真是琴桑,一开始那样唤我,提及身份的事,就是为了引出现在这些话。” “啊。”万物生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感叹。 扶玉盯住他,半晌才道:“如此霹雳手段,法师不像和尚。” 万物生带着歉意道:“对不住严老板,事急从权,霹雳手段也能显菩萨心肠。” “东家!”阿紫急了,“你这样说莫不是要答应?绝对不行,失踪案的罪首连凌虚弟子都摸不到痕迹,只能拿我开刀,可见非同一般!你一个凡人怎可去冒险?!还是我去!” “你把她也弄晕,叫她忘了今日的事,帮她疗伤。” 扶玉快速说了一遍,万物生不给阿紫反应的机会就照办了。 看着躺了一地的自己人,扶玉脑壳发疼。 “严老板这是答应了。” 扶玉答非所问:“失踪案的罪首,和法师有渊源。” 这次万物生回答的有些慢,过了一会才道:“严老板聪慧。何止与贫僧有关,更与灵尊圣宫有关。但此事总归是在行善积功,严老板解命浮屠,福寿无量。”语毕,他手在阿紫脖颈处虚虚一拂,那迸发剑气的伤口就好了。 仙法真奇妙。 扶玉看完,忍不住说:“法师只承认前面就好,提到灵尊圣宫,是否透露太多了。” 知道的多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既然要和严老板合作,自然要有些诚意 6.006 [] 扶玉在梦里就知道谢清霄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处理完美。 包括人际关系也是,除非他不想。 所以作为琴桑的她才会在他的不假辞色和明显敷衍中愤怒失态。 作为天都名门谢氏的长子嫡兄,谢清霄冷静谨慎,虽然控制欲强,习惯掌控一切,但他行事圆融,不会让人觉得这样的掌控欲不舒服,所以反而受人敬仰推崇。 扶玉拖着病体从床榻上起来,一手捂着心口,艰难地挪动步伐。 谢清霄消失在铺子里,应该就是去安排了这些事。 这个在梦里斩杀魔尊和道侣眼都不眨的人,这个让她惧怕到极点的人,反而是帮了她的人。 扶玉心情复杂,绕到屏风后面,身上衣衫早就干了,皱皱巴巴,很不雅观。 头发也散了下来,漆黑的颜色,衬得脸庞越发苍白病态。 谢清霄换过衣裳。 这位风仪俊致的天尊白发银冠,冰凝莲花法袍,光衣袖就好几层,风一吹那衣袂,又柔又凉。 扶玉打了个哆嗦,失态地咳嗽起来。 谢清霄忽地站起,扶玉眼含泪花地望向他,看到他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了。 只是躺在里间床上的话,风不至于会吹到这里。 郑瑛去请大夫,走得太急,行事难免有些不够周到。 扶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但谢清霄仙法通天,却亲自去关窗,让她想到了一些事。 天界仙人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灵力。 他也看出她是凡人了。 扶玉稍稍松了口气,止住咳嗽后,嗓音沙哑道:“多谢剑尊。” 不管是关窗还是收拾那些烂摊子。 她是答应了万物生要冒险去替他引诱罪首,但不想用这种身败名裂的方式。 万物生或许有其他后招帮她洗脱冤屈,重归岚州,可他这样计划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哪怕知道罪首被抓,但只要失踪女子还没有一个归家,还是不会有人敢漏夜外出。 在此期间,真正的罪首还需要女子,扶玉一个人出去,对方一定会出手。 她只要找个理由,对外宣称要去别处置业,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罪首就不用担心她的消失再惹骚乱,暴露其并未真的被抓。 作为替对方找了替罪羊的铺子老板,神秘的罪首应该也对她很感兴趣。 万物生说她做这件事最合适,并未说错。 “谢我?” 谢清霄淡淡瞥来,偏红的下眼睑让他斜睨她时,有种超然的清冷。 即便他个人可能没有那个意思,但扶玉还是能感受到一种被俯视的轻蔑。 “多礼了,我只是为凌虚弟子在此地的任务做个了结,与你无干。” 扶玉:“……” 谢清霄他怎么回事,明明对着别人时哪怕再冷心冷肺也保持着社交的技巧,谁见了不得夸赞一声情商高,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完全变了呢。 是因为她的脸,还在怀疑她的身份? “我答应帮万物法师的忙,他许诺会替我证明身份。” 扶玉实在站不住,看看桌案又看看自己的床榻,确定床榻距离更近,又艰难地挪回去坐下了。 坐下之后终于可以省些力气,把话说完。 “我真的不是梦里害了剑尊的人。”她语气诚恳,充满疲倦,“还请剑尊别再为难我了。” “待失踪案了结之后,我会主动让万物法师替我抹去关于你们的记忆,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还请剑尊对我这区区凡人高抬贵手。” 区区凡人。 话说得确实没错。 谢清霄已经知道她身上的妖气从何而来。 见到万物生,也就清楚此地女子失踪案和她无关。 她应当是无辜,并未作恶,但她确实也试图包庇那只狐妖。 狐妖与失踪案没关系,但妖孽就是妖孽,自古以来,妖孽之中可得道升仙者寥寥无几,作恶多端生灵涂炭者却比比皆是。狐妖现在不害人,不代表以后不会。 她不但包庇狐妖,甚至为了不让狐妖冒险,自己挺身而出,走入万物生的言语陷阱。 谢清霄转向扶玉,一步步走向她。 扶玉坐在床榻上,因他的靠近本能地挺直脊背。 “怎、怎么了?”她语气有些紧绷,双手紧紧抓着身侧的被褥。 谢清霄停在她面前,看她满身狼狈污秽尚且没有时间整理。 她冒雨前往铺子,挡在别人面前,独自面对卫队时也像现在这样紧张。 即便卫队并不是神仙,只是数个普通的凡人男子,也是她这般体能无法撼动比拟的。 可她一身潮湿,紧张惧怕,却不后退一步。 当真是与他那位好道侣截然不同。 仿佛除了这张脸,还有她口中所谓的“梦”,她们真的再无任何关联。 “我不信万物生。” 谢清霄突然开口,在扶玉屏住呼吸仰视他时一字一顿道:“我只信自己。” “……什么意思。” 扶玉瞪大眼睛,看着谢清霄又往前一步。 太近了。 他们距离真的太近了,又是在床榻这样暧昧不明的地方,扶玉转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看到谢清霄又有了举动,他抬起手,手上银光闪过,覆上了冰织的手套。 “他所谓能帮你证明身份的方法,我不相信。我要亲自验过。” 扶玉整个人都不好了。 亲自,光听着就让人心跳如雷,难以安宁。 7.007 [] 扶玉好像回到了穿越之前。 眼前有个巨大的冰激凌,她仿佛中暑了,浑身无力,热得虚脱,呼吸凌乱急促。 看到那冰激凌就好想来一口,那似乎是她一身煎熬的良药,服下就能好转。 她强撑着起身,刚碰到冰激凌的脆筒,就被狠狠拂开了。 天老爷,真吓人,冰激凌长手了! “好可怕。” 扶玉喃喃了一句,顺势倒在床上,头疼得实在睁不开眼,就闭着舒缓。 不多久,人似被阴影笼罩,她再睁开,看到有人遮住了光线,伏在她身上。 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这个姿势实在太暧昧了。 她先惊悚了一瞬,然后意识回归,记起了一切。 扶玉面色涨红,张口想解释自己是烧糊涂了才乱说话,谢清霄已经又掐住了她的下巴。 他用了个巧妙的手法,让扶玉无法闭嘴,扶玉无端想起看牙医的时候,人烧得浑身发红,艰难地吞咽了几次,无法将口中津液吞尽,不可避免地因被迫启唇的姿态蔓延而出。 这时谢清霄的手套就起到了作用。 万物不沾身。 他面无表情,视线定在她唇齿间,若是伪装之术,顶级的障眼法,破绽往往在唇齿之间。 最不容易泄露的地方总会有最大的破绽。 他细细看过扶玉每一颗牙齿,她张口太久,实在难受,试图闭上,舌尖乱动,舔过牙齿,扰了他的视线。 他戴着手套,欲从速解决此事,不在人间浪费时间,索性拇指探进去,隔着手套触碰她的舌尖,正要扫到一边去,她自己就敏感地身子一颤,彻底瑟缩回去。 情不自禁地低吟溢出唇瓣,炙热的呼吸弥漫在他冰冷的手周围,谢清霄忽然意识到即便是为了验明正身,这行为也非常不妥,既冒犯对方,也亵渎自身。 他垂下眼去,正好与扶玉的双眼相对。 谢清霄倏地收手。 若非她身份不明,仿似凡人,一个法术就能做到的事,根本不需要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迫不得已,情非所愿,更无其他意图。 扶玉得以解脱,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用衣袖擦去唇边的水迹。 “结束了吗?” 扶玉的语气虽然不稳,但不妨碍谢清霄听出她音色里面的冷漠和厌恶。 没人会喜欢自己被这样对待,还如此失态。 谢清霄缓缓直起身,开口的话让扶玉开始绝望。 “没有。” 他理智且更加冷漠地回答:“远远不够。” 扶玉的崩溃来得突然,却也不是那么突然。 “出去。”她指着房门,身子颤抖道,“滚出去!” 谢清霄利落起身,丢下一句“余下的夜间再验”便出去了。 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去找一个更合理的方式。 扶玉抓起枕头朝着门边砸过去,来不及调整自己的情绪,郑瑛已经带着大夫进来了。 ……看来就算是出去,也不是全听她的话,而是因为大夫要来了。 扶玉衣裙干了又湿,满脸厌倦地躺下来,见进来的不止大夫,还有阿紫。 阿紫在所有人之后,犹犹豫豫,满面担忧。 扶玉努力调整自己,尽量平和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大夫一看她的脸色就叹气:“严老板还说自己没事,这风寒严重了也是要人命的,你现下就是那一拨的了。” 阿紫闻言仿佛快要哭出来,郑瑛也满面忧愁。 “大夫快给我家夫人好好看看。”郑瑛让开位置,自责道,“都怪我走得太慢,要是再快些回来就好了!” 扶玉心说,是啊,你再快些回来,她大概不用在谢清霄面前发出那种声音。 不过郑瑛是凡人,又是女子,脚程能有多快呢? 扶玉安抚地朝她一笑:“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死不了的。” 就算她要死了,现在这个情况,不说万物生,谢清霄都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 她闭上眼将手腕交给大夫,大夫细细诊断过,长吁短叹:“严老板这心脉跳得实在厉害,就怕风寒引起心脉失调,生出大病来。” ……扶玉听懂了。 这是说她心跳太快,怕她烧坏了心脏,类似后世的心肌炎之类吧。 大夫医术不错,当年也是他帮忙吊着陈婆婆的命,让她多活了大几个月。 可她这心跳,其实是因为谢清霄他……算球。 “我开一副方子先吃着看,若不行再调整。” 大夫蹙眉起身,郑瑛赶紧领着他去写方子抓药,吩咐阿紫好好照看扶玉。 “你怎么来了呢?”扶玉有些疲倦地问了句。 阿紫轻轻坐到床榻边,温柔地替扶玉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盖好被子,低声说:“东家病了,瑛姐要请大夫抓药,肯定不能时刻守在东家身边照顾,小七又是男子,我当然得过来了。” “铺子里呢?” “东家这个时候就别担心铺子了,关上一两天不耽误什么,年关的订单都做得差不多了。” 稍顿,犹豫道,“只是咱们的窑坏了,有一批要用窑的点心怕会赶不及产出。” “我好些就去修。”扶玉艰难道,“好好同人家解释,他们知道咱们铺子里出了什么事,应当会理解。” 阿紫点点头,咬唇半晌,鼓起勇气道:“东家……看出刘二是贼人,告给了官府,不知是怎么看出来的?” ?什么刘二? 扶玉脑子发昏,被谢清霄逼迫出来的清醒逐渐流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怕是谢清霄交代给外界的所谓“罪首”,一个杜撰出来 8.008 [] 扶玉是真不明白,清清白白一双眼盯着谢清霄,等待一个解释。 谢清霄沉默良久,不得不为她解释。 “天都道侣合籍后,血可相融,灵府可互相承载。” 当年意外发生太快,事情太多,直至琴桑被烧成灰,婚契都没来得及解除。 换言之,他至今还算是琴桑的夫君。 扶玉迅速和这人拉开距离,别人的老公,可得离远点。 然后反应过来,血相融……不可能的。 不可能。 她绝对不是琴桑。 她怎么会是琴桑? 她明明是身穿到这里不过才几年,记忆链完整,自我认知清晰,怎么可能是琴桑! 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导致他们的血可以相融。 扶玉正六神无主时,一声佛号传来,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扶玉立刻振作,激动地望向门口,果然见万物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时间紧迫,贫僧寻到法器就赶来了,见严老板处境不好,贫僧不请自入,还望见谅。” “见谅见谅,非常见谅!” 扶玉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谢清霄扔了衣衫蒙住。 她才意识到自己一身里衣,即便是长衣长裤在这个时代也不太方便见人。 她将外衫披上,简单系了腰带,理都不理谢清霄,紧紧盯着万物生:“佛师听见剑尊方才的话了吧?我肯定不是他夫人,您有什么法子可以替我证明?” 拜那祸世叛族之罪,搞替身和毒杀谢清霄比起这个都不算要命。 即便谢清霄后来没杀魔尊和琴桑,按照天都律法,琴桑也死一万次都不够,九天仙盟都保不住她,只会大义灭亲。 单就这个,就让扶玉想都不敢去想自己或许真是琴桑。 他太可怕了! 她一点仙女的福利都没享受过,绝对不要背锅。 万物生一笑,烛影摇曳在他脸上,他接收到谢清霄冰冷的眼神,但不为所动。 他既然许诺,就会如扶玉之愿。 “清霄剑尊不记得很正常,你那时神魂受伤被人抬回来,昏迷不醒,贫僧与其他几位天尊道君合力为剑尊修补神魂,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为你通体换过三遍血才将魔息祓除干净。” 换血。 扶玉彻底站直了腰,趾高气昂地望向谢清霄,就差叉腰了。 谢清霄也皱起眉,然万物生的话还没说完。 “剑尊所换之血,乃是从天地精华之中提炼而出,本源同属万物,可与严老板的血相融很正常,若剑尊愿意试试,应该也可以与贫僧相融。” 稍顿:“关于道侣契约的事,剑尊也有所不知。魔尊抢走绮霞元君时,见你们定有婚契,便随手毁掉了,那时你也昏迷着,鉴于这些事也没什么要紧,事后便也无人多提,多扰你烦心。” 所以谢清霄的一切判断都被推翻。 扶玉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但也忍不住瞪万物生。 他作为关键NPC一员,知道这么多,在店里还喊她什么“夫人”,可见就是故意所为。 她可不会忘记被算计的事,万物生现下说这些,仿佛站在她这边,不过是因为他们达成了“合作”,各取所需。 谢清霄静静站在原地,扶玉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毕竟现在的局面对他不太有利,好像也挺丢人的。 哪料他不但没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失了颜面。 他寻了椅子坐下,淡淡地望着屋里的其他二人。 “何其有幸,得佛师解惑。”谢清霄甚至称赞了万物生一句,转而道,“既如此,本尊便留在这里,看看佛师又要如何证明她不是那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自称本尊。 天尊无极,他的神权至高,平日并不自诩身份,此刻却有所转变。 万物生自然不能拒绝。 扶玉便也只能接受。 “其实我不明白。”她突然开口,“你看起来很希望我是那个人。但你都杀了她,难道不是希望她再也不要出现?我不是她的话,你不该高兴才对吗?” 为何结论被推翻,他脸上半点不见悦色,只余阴霾。 谢清霄静静凝视她片刻,冷静道:“因为不管你是不是,本尊都要带你走。你是那就最好不过,少却诸多麻烦。你不是……” 他音调疏淡起来,阴霾一扫而空,又是目不染尘八风不动的样子。 “即便你不是,也不过多些步骤,耗些时日。” 扶玉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凭什么?”她真的破防了,“我都不是琴桑,跟你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是人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凭什么要跟你走?” “我不去。”扶玉情绪激动,咬牙道,“我绝对不会去的。” 谢清霄似乎被她的歇斯底里吵到了,半阖长眸拂袖闪躲,甚至抬步欲走。 扶玉连忙道:“你若真是死心了要走,那就快点,如果还想用其他法子逼我就范,那趁早放弃,别白费心机。” 谢清霄头也不回:“我现在同你说话,你未必愿意心平气和去听,这些事换万物法师来解释也一样。” 话音落下,他已经推门而出,扶玉追到门口,只看到天际边一抹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是不必克制使用法术的。 等离开人界,回到天都范围,哪怕扶玉是凡人,他也可以不用再有所避讳。 扶玉紧蹙眉头,立刻回房,看到万物生正在桌案上摆设什么。 以她从前看小说的理解来判断,那应该是什么阵法。 “谢清霄是什么意思?” 她快步到万物生身边:“你也知道?” 在天界,从没有人敢对谢清霄直呼其名,也无人会用这种直接的语气和万物生对话。 哪怕是之前那群凌虚弟子,被逼迫到极致也要尊称一声“法师”。 万物生倒适应得很好,仰起头笑了一下道:“贫僧确实有所耳闻,但在清霄剑尊开口之前,一直不曾完全确定,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假的?他就这么走了,也不看你替我证明了?” “他不信我,看不看并不重要,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我推翻了他的判断,他若仍然坚信自己,就得再想其他办法,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 “我并不会为他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而感到高兴,我需要的是他永远不要再出现。” 扶玉重病在身,得不到好的休息,还精神紧张,这会儿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万物生放下手里的一切,转过身来,语气温和道:“其实事情正朝着严老板希望的方向发展,不用这样抗拒。” 扶玉满脸困惑,长发披散,衣衫凌乱。 万物生是佛,是和尚,深夜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哪怕他并不忌讳那么多,也不妥当。 他示意了几次,让扶玉自己整理一下,但扶玉精神越发涣散,根本没接收到讯号。 万物生迟疑片刻,只能自己伸手,替扶玉将衣领拉好。 扶玉愣了愣,低头看他给自己整理衣裙,赶忙后退,自己全部弄好。 万物生欣慰地念了句佛号。 “严老板不想见到剑尊,剑尊也不见得愿意多留此处。”万物生客观道,“贫僧之前不是说过?魔尊有回归临世的迹象,严老板是绮霞元君,反而会安全一些。” 魔尊是琴桑姘头,他重生回来的话,肯定要找琴桑。 扶玉是琴桑的话,与对方是一拍即合,不是的话……魔尊不是谢清霄,梦里扶玉看着那身影模糊的魔,心里其实会有不安。 那就是个怪物。 琴桑面对谢清霄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但面对魔尊不行。 他比琴桑情绪更不稳定,琴桑已经像是患有某种神经缺失症一样,控制不了情绪,也懒得去控制,魔尊比她更甚。 简而言之,那就是两个疯子,他们在一起,祸乱超级加倍。 “如若你真不是绮霞元君。”万物生的语气没那么平和了,“剑尊可以寻迹追踪到你,魔尊便也可以。严老板遇见他,可不会像面对剑尊这样尚有争辩余地。” 扶玉彻底安静下来,后背满是冷汗。 “魔尊实力非凡,万年难遇,当初他诞生,众仙家便难以断定是祸还是福。” 天才和疯子总在一线之隔,实力非凡者,好了是谢清霄,不好就成了魔尊。 “他成为魔尊之后,无数仙族弃仙修魔,荼毒生灵,追寻至强之道,至此,天都不得不联合起来将他封印,安抚众生。” “这些我在梦里都知道。”扶玉干巴巴地说。 万物生语气重新变得温和:“是,正是因为你知道才很奇怪,虽然贫僧站在严老板这边,私以为你确实不是绮霞元君,但你为何会做这个梦,贫僧也想不通。” “贫僧为严老板证明身份,也是在证明自己所猜不错。” 万物生朝扶玉伸出手:“你的 9.009 [] 天亮起来,扶玉躺在床榻上,看大夫再给她把脉。 “严老板昨夜没睡好吗?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心中积郁,不利于养病。” 郑瑛闻言往前一步:“夫人睡不好?大夫能不能在昨天开的药里加些助眠安神的药物?” 大夫起身道:“我试试吧,若明日还不能退热,就危险了。” 扶玉躺在那心说,我也想退热,可一想到之后要发生什么,就想着干脆热死算了。 郑瑛忧心忡忡地跟着大夫去抓药,阿紫安排好店里的事情,又来看扶玉。 见到她,扶玉心神恍惚了一下,缓缓坐了起来。 “东家怎么起身了?”阿紫快步来到床边,“快躺下好好歇息,看您这脸色,仿佛一夜没睡。” 可不就是一夜没睡吗? 现在也没多少时间了,更睡不着了。 “我没事。”扶玉搭着她的手站起来,有些疲倦道,“陪我去一趟铺子。” “东家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去铺子里?大夫走之前说了,您千万不能见风!” 扶玉坚持着:“戴个帷幔就是了,你去请了马车来,不就没风了。” “东家可是不放心阿紫,才非要去铺子里看看?”阿紫有些红了眼睛。 扶玉望着她,半晌才摇头说:“当然不是。” 是对她太放心,才一定要和她尽快去一次铺子里。 扶玉决定的事,向来少有人能置喙,最终阿紫还是顺她的意思,帮她洗漱换衣,套了马车去店里。 上车之前,阿紫见到了万物生。 他仿佛一个寻常和尚,自在地朝他们诵佛号,阿紫完全没有那日的记忆,看着他些许愣住。 “东家,这是……” 扶玉淡淡扫了他一眼,这人本可以避讳与她的家人见面,却又大大方方在宅子里出入。 “是来借住化缘的苦行僧。” “……苦行僧?” 阿紫艰难重复了一遍,观察万物生身上质地不凡的僧袍,头一次觉得东家说话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出发吧。别管那么多了。” 她身子难受,实在是撑不了多久。 阿紫赶忙扶她上去,两人乘车前往铺子,因为距离不远,速度很快。 下马车的时候,阿紫撑着扶玉,余光瞥见那去化缘的和尚就落后一些。 “……和尚跑得倒是快。” 扶玉顺着看了一眼,没有回应,带着阿紫进铺子。 这会儿客人正好不多,她便召集了所有人,细细地将自己对未来的计划讲解了一遍。 从如何再次打开周边市场,如何给新店选址,如何装修,如何批量生产,都说得清清楚楚。 走到被破坏的窑边,扶玉抓住阿紫的手,亲力亲为地教她如何修复和建造。 这窑结合了一些现代的构造,和古代的土窑很不一样,工匠都没图纸,是扶玉拿土窑一点点自己改的,不算大,通常接单的这类点心也不多。 “你知道如何做了,以后可以再造新的,或者更大的。” 扶玉这么说了一句,气息已经十分短促。 阿紫脸色非常难看:“东家这是在做什么?只是个风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东家不要胡思乱想了!” 怎么闹得好像交代后事一样。 扶玉勉强站立,将自己好不容易开起来的铺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眼底也有些惆怅。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知道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好,我也该回去躺着了。” 这病再不好,万物生怕是该等不及,让她就这么出发了。 想到谁,就见到谁,在铺子门口,扶玉看到万物生坐在马车上,头顶斗笠,一副车夫的样子。 她微微怔愣,听他解释:“车夫临时有事,贫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严老板驾车。” 扶玉还没什么表示,阿紫已经上前拒绝。 自从出了“刘二”的事,她对男子异常警惕,和尚也不能放松。 扶玉拉住阿紫,轻声道:“别担心,无碍的,你就留在这里看铺子吧,有事我会让小七来送信,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我……” 扶玉轻轻推了她一下,阿紫咬唇半晌,不甘心地瞪了一眼万物生,万物生和善地念了阿弥陀佛,扶玉走到马车前,一边上车一边想,阿紫要是知道万物生是神仙,大佛师,恐怕会很后怕自己瞪的这一眼,但怕归怕,必然也不会后悔。 脚下一空,差点摔下去,阿紫要上来扶,万物生已经就近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温热,干燥,有力,让她想起昨夜他替她拉紧衣襟的时候。 扶玉眼神一侧,对上万物生平和中正的眼神,借着他力道进了马车。 万物生朝阿紫颔首,驾着马车带扶玉回家。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扶玉想着,哪怕是神仙,驾驶凡间这类简陋便宜的马车,也没办法让它不那么颠簸。 颠簸着,又不禁笑了,能得西方乐土的大佛师亲自驾车,她也算不虚此行。 车子很快到了宅邸,扶玉主动往外走,这次万物生不等她摔倒就主动搀扶。 扶玉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搭着他的手腕下车。 落地时还是难免头晕,风撩起帷幔,万物生侧首来,正与她帷幔中的双眼相对。 为何他始终不觉得扶玉是琴桑,便是因为这双眼睛。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琴桑不该是这样的。 哪怕重生、扮演,也不会扮演到这种程度。 魂灯给出的结果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法师安心,不要着急,我接下来会好好养病,不会耽搁你太久。 10.010 [] 第二天醒来,不知是大夫的药起效,还是昨夜陪伴她入眠的佛经有奇效,扶玉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身上不那么酸疼了,应该是烧退下去了。 郑瑛进屋来伺候她梳洗,她平日是不需要这些的,做什么都亲力亲为,但现在有病在身,也就劳烦对方了。 “夫人气色好多了,孙大夫的医术还是那样好。”郑瑛一边帮她绾发,一边感慨着。 扶玉透过模糊的铜镜,只能看到自己大概的轮廓。 穿越这些年,她好像都没什么机会像以前一样,清清楚楚地看一下自己的脸。 最清楚的一次,还是梦里自己变成了琴桑的时候。 到底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扶玉真的很想知道。 可万物生都摸不到门道的事,她一个凡人又怎么会明白。 “我的妆匣里有一封信,明日你帮我去交给阿紫。” 扶玉摸了摸发鬓,轻声道:“今日瑛姐帮我梳个好看的发髻罢。” 郑瑛一愣,随即笑了:“好,当然好,夫人年轻,早就该好好打扮一下。” 说着话,她打开妆匣,看见了扶玉准备好的信。 厚厚一封,不知写的什么,她并不好奇,珍重地放到一边,就取出里面不多的几件首饰。 扶玉有钱之后很少添置首饰和衣裳,都拿去贴补铺子了。 虽然她和兰荷有名无实,在她想要和他做真夫妻时生离死别,有缘无分,但对外上,她和郑瑛一样都是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古代尤其,她素日里和郑瑛一样,哪怕年岁不算大,也懒得打扮,免得招惹闲话。 可今天不一样了。 扶玉拿起桌案上的一支蝴蝶步摇:“戴这个吧。” 郑瑛顺着望去,见到蝴蝶步摇,就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那时夫人还不是寡妇,小两口感情很好,一起去逛庙会,兰公子给夫人买了这支步摇。 步摇是银制的,价格不低,但也不算多贵,自从兰公子去世,夫人就再也没戴过。 郑瑛心底莫名有些不安,低声应了一句,给扶玉认认真真梳了一个双环髻。 这发髻看得扶玉心塞不已。 双环髻,似乎是历来仙女形象里最常见的发髻,梦中的琴桑也钟爱这一款。 “别了吧。”扶玉婉拒,“还是换一个,我不喜欢这个。” 郑瑛不明就里,但十分顺从帮她拆了头发从梳,这次梳的是倾髻,簪这蝴蝶步摇最是合衬。 衣裙之上,扶玉也难得换掉了素衣,拿出了柜子里最别致的衣裳。 岚州四季如春,年关的天气也不是特别寒冷,不需穿夹袄,扶玉这套裙子还是和兰荷在一起时,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背着兰荷做的。 她本来打算等兰荷回来,穿上这条裙子和他道明心意。 可惜,他永远没机会看她穿这条裙子了。 “夫人这样打扮真好看。” 郑瑛一直知道扶玉好看,她等闲不装扮,同样寡妇出身的她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就清楚扶玉今日打扮起来,有多么不寻常。 “瑛姐,我要出门去临镇给新店选址,之前夫君没做完的事,我要接着做完。” 扶玉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吹进来,郑瑛怕她高烧反复,想阻拦,被扶玉抬手制止。 她越过窗柩,看到万物生站在院子里等候,并不催促,面容和善,不减笑意。 “这么久了,我也没能替夫君查明死因,临走之前,本该去祭拜他一下,但……没时间了,瑛姐有空的话,替我去夫君坟前烧一炷香,帮我跟他说一声抱歉罢。” 郑瑛心中不安更胜:“夫人只是去选址,又不是不回来了,哪里就说得这样沮丧,不如叫小七陪夫人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家就行了。” 扶玉摇摇头:“我这次同借住的法师一起走,他有些武艺在身,吃了我的素斋,想来会用心保护我,回程的时候再叫小七来接好了。” 郑瑛还想让扶玉多带几个人,以前她出门也至少带三个人,这次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听劝。 真正离开之前,扶玉去了一趟耳房,在陈婆婆和兰荷的牌位前拜了拜。 手抚上牌位上亡夫二字,扶玉心中想着,如果这次可以活着回来,一定得帮兰荷洗脱冤屈。 “我走了。” 扶玉喃喃出声,本以为自己会不舍不甘,恐惧退缩,但她离开的时候,一次都没回头。 也是,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也是一个人走,没什么不适应的。 出来的时候,发现万物生仍然站在原地,风轻和淡,不骄不躁,非但催促着急,还问她:“可还要再去铺子里看看?昨日交代完了吗?” 倒是比她还耗得住。 扶玉摇摇头:“不用了,其他要说的不适合当面讲,都写在信里了。” 万物生很守礼,并不想偷听别人说话,但他耳力在那摆着,想不听都不行。他心里知道这信,更猜到了信的内容是什么。 昨日扶玉在铺子里,唯一没透露给众人的就是她的立身根本,一些复杂新奇糕点的制作方式。 常见的都好说,独特的,带有现代技巧的,扶玉都将制作方法写在信里了,阿紫拿到就行。 如果她真的回不来,铺子里那么多姑娘,还可以靠着那封信活下去。 “走吧。” 最后居然轮到扶玉来催促万物生。 宅门外有辆马车,和昨日郑瑛请来的一样。 万物生示意扶玉上去,自己仍坐在车前赶车。 和家中人最后道别后,马车徐徐向前,不多会,周围就寂静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了。 岚州很大,分四个镇,扶玉住的是州府所在之地,失踪案却不止发生在这里。 万物生这个时辰带她出发,应该是不打算让她在长居地出事。 扶玉松了口气,刚想撩开窗帘朝外看看,赶车的人忽然进来了。 扶玉瞧见他不禁怔住。 和尚换了衣裳,袈裟变道袍,光头也有了头发,和尚直接变道士。 “以防万一。”他这样解释。 扶玉其实有些不懂,如果是怕和尚的身份让罪首有所顾忌,那道士不也一样吗? 算了,随便他吧。 这样想着,扶玉不禁多看了几眼他的脸。 原来万物生有头发是这个样子。 也很好看。 但扶玉还是觉得他没头发更好看一些,有独特的佛性在。 “是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贫僧有佛性,多谢夸赞。” 扶玉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尴尬笑笑,手不安地扣着马车的板子。 万物生虽然不在外面,但马车还是在继续往前走。 他幻化过后,给了扶玉一串佛珠,叫扶玉伸出手来。 扶玉照做,看着他将佛珠待在她手上,不消一会儿佛珠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