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皆痴》 1. 重遇 他看向顾淞的眼睛,琥珀色的虹膜…… [] 乔辛曾发过誓,如果以后能再见到顾淞的话,一定要先照他脸上打两个耳光。 最好对方能过得落魄些,方便他冷嘲热讽几句,之后便要慢条斯理地掸掸衣服,不管对方如何解释都不屑一顾,只留下一个背影潇洒离开。 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栋商业大楼下的停车场,他双手拢着底部破开的购物袋,手指堪堪挂住要掉下去的门卡和钥匙,没受伤的一条腿歪斜地支撑着上半身,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狼狈又滑稽。 他知道顾淞心里正在这么评价他,面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么挺拔精致,穿着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西装,曾经微翘的半长卷发被剪短,一丝不苟地被打理在脑后。 他看向顾淞的眼睛,琥珀色的虹膜清澈见底,倒映着手脚慌乱的自己。 乔辛很没出息地背转身就逃。 “乔辛!”声音从背后传来,比四年前多了些沉稳,却更把乔辛吓得手发抖,那条经受了骨折还没好的腿也不争气,霎时卸了力。 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面朝水泥地倒下。 被后面大踏步追上来的人稳稳捞进怀里,本就破烂的购物袋在乔辛松手的那刻终于寿终正寝,破口大张,将里面的各种药品、速食撒了满地。 乔辛一时郁郁地想,还不如直接把自己摔死比较好。 人捞起后,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对视,顾淞似乎还没有从重逢的震惊中缓过来,一直保持着严肃的神情盯着自己。乔辛扭了下身子,从顾淞怀里退出来,开始蹲在地上捡东西。 在余光中,顾淞的皮鞋被擦得锃亮,在地面上来回踱步。 半晌,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乔辛耳中:“你怎么在这里?” 乔辛没接话,继续闷头探手捡那桶滚远的泡面。 在他无可奈何,打算再撑着腿站起来往前挪两步时,顾淞将那桶泡面递到了他面前。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乔辛心底评估,觉得这句可以回答:“摔的。” “多久了,去医院看了吗?” “上个月,看了。”乔辛把每句话简约到最短。 有了顾淞的帮忙,捡东西的速度快了很多,乔辛把快烂成长条的购物袋装进口袋,然后抱着零零散散一堆东西,也不打算说声告别的话,抬腿就走。 顾淞快他一步,又挡在面前,上下将站直的乔辛仔仔细细扫了个遍:“你瘦了。” 语气缠绵模糊,端得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感慨万千。 乔辛没忍住犯了个恶心,他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就要到极限了,心脉血管都在不住地抽动,疯狂叫嚣着要自己远离。如果再多看顾淞一眼,他不确实自己是会吓到崩溃还是气到发疯。 他没理顾淞的眼神,避开身子又要走。 再被顾淞一把拉住胳膊:“我送你回去吧。” “放手,”乔辛低着头,尽力往远侧开身子,想把胳膊抽出来,“放开!滚!” 这是从顾淞认识乔辛起,在他嘴里听到的第一句凶自己的话。 顾淞本能性地露出生气的表情,拽着乔辛,让他看向自己。 乔辛转过头,瞪圆了一双眼睛,有些发红,比起说被眼泪憋的,说是急红了眼倒更为合适。 “别碰我!”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也是咬牙切齿,满是憎恨,“别用这副语气和我说话,我觉得恶心。也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恨不得杀了我,现在装什么大好人?” 乔辛将憋在心里的话发泄出来后,反倒是自己先怯了场,他无意识缩了缩脖子,瞥了眼顾淞。 如今四年过去,乔辛本以为自己已经能从过去的阴影中大差不差走出来了些。 可当眼前再次出现当年的罪魁祸首时,他那些深埋起的、或者是被刻意忽视的记忆竟还能完整无缺地呈现出来。 时间唯一所做到的,就是将乔辛脑中顾淞的形象和不堪的回忆搅散,糅合,让他们成为了一个囫囵的、恶意的整体。 让乔辛看到顾淞的瞬间,就如同再一次体会四年前频频而至的绝望又难堪的过往。 这让他十分恐惧。 他只能强撑着,忍着呕意表示抗拒。 顾淞似是也体会到了乔辛的不安,他抬眼看了下停车场口,然后默默地吸了口气,重新看回乔辛:“对不起,我那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乔辛便抬手打断了他:“你别再说话了。” “真的很抱歉……” “别说了!” 乔辛看向顾淞的那双眼睛,他之前最喜欢的就是顾淞的眼睛,如同被雨洗过的琉璃天空,清澈得仿佛能一眼看到心底。 然而直到最后他才知道那双眼睛只不过是两块精心伪装的单面镜,只有镜面上反射着的狼狈不堪的自己和躲在镜面后人心难测的顾淞。 “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别再让我看到你!” 乔辛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把想说的话说完后,他便把胳膊从顾淞的手里抽出来,侧转身子想要直接离开。 手臂上又传来一道不可忽视的强制力,乔辛差点被拽倒,他身子向左后方倾斜,被顾淞用身体接住。 乔辛挣扎着想起来,却无法撼动克制自己身体的力量。 顾淞把下颌贴在乔辛的耳侧,如同亲密的爱人一样低语道:“对不起,我真心地给你道歉,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其实有派人找你,但是没找到。对不起,离开你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乔辛身上顿时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他恨不得直接上嘴咬开顾淞抱着自己的手:“你把我放开! “你听着,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后悔。只要我们两个这辈子都别再见面,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明白吗?” 乔辛趁着顾淞松开力气的间隙,撞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他因着惯性向前多走了两步,继而转过身,看向顾淞:“算我求你,离我远一点。” 在慌乱之中,他的视线只匆匆在顾淞脸上扫了一下,语毕,他就直接要离开,谁料顾淞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拉住了他:“我知道现在这么突然再见面,你也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给我们双方一点时间,算是重新了解一下对方。” 乔辛觉得可笑,没搭话,继续闷头要走自己的。 “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顾淞仍是不死心,他上前两步挡在乔辛前面,双手握住乔辛的肩膀,半俯下身子,让自己微微抬眸,仰视着乔辛的眼睛,眼里溢满了真诚的恳求,“求你了。” 两人正在僵持着,突然从乔辛背后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顾总。” 一名男子从他们身后停下的一辆黑色商务车里冒出头,视线从乔辛脸上匆匆扫过,继而又看向顾淞。 顾淞眼底见了喜色,他用力掰过乔辛的身子,让他看向刚开来的车:“你看,正好我的车来了。” “你拿这么多东西也不方便,我送你回家可以吗?”顾淞从背后推着乔辛,“你放心,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就当坐了个顺风车。” 还没等乔辛说话,顾淞已经打开了后车门,一手将乔辛推进去的同时,自己也挤了进去。 “你家,现在在哪儿?”顾淞将手掌按在自己和乔辛中间的皮质座椅上,微微侧着头看向他。 乔辛稀里糊涂地被推上来,一番挣扎无果,只好妥协报了个小区名字,之后就将半边身子靠在车门上,偏头看向玻璃外一言不发。 顾淞先吩咐完司机让先把乔辛送回去,然后又向乔辛靠近了一点。 车子慢慢驶出停车场,开上宽敞的柏油路。 “就像做梦一样。”顾淞难掩声音里的愉悦,“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见你。在我们刚分开之后的不久,我就已经在想你了。 “……你过得还好吗?” 乔辛仍是看着窗外:“和你有什么关系?” “乔辛,你这样,是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我不需要。” 乔辛的声音还是冷硬的,后背也僵直着,他死死盯着窗外,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愿意给。 从上到下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 2. 钥匙 他浅浅吸了口气,垂下眼睛,看着…… [] 噩梦一如既往地从那间出租屋开始。 在狭小的卧室内,顾淞发了疯般地将自己画的所有画撕碎,他单手指着乔辛,骂他死皮不要脸,他双眼通红着,满腔的恨意如铺天暗云砸来。 乔辛双腿一软,跪在了满地的画布上,猩红的颜料顺着手心攀爬上来,倏忽间变成顾淞的手掌,狠狠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顾淞趴在他的身上,牙齿紧紧咬合着,手下也不断在收力。 乔辛眼前发白,却见身上的人恍惚变了模样,一会儿是之前的催债人,一会儿是他的父亲,一会儿是他的学生,最后又重新变回顾淞的脸。 在将要被掐死的前刻,乔辛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将压在脖子上的被子推开,将自己窝成一团,蜷缩着坐在床上,夜风顺着窗缝窜进来,围着他游荡,在他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上激起一大片小疙瘩。 直到听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乔辛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摩挲着下床打开灯,推开门打算去接杯水喝。 刚一出门,就被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做噩梦了?” 应天和站在门口,似要推门进来的样子:“我听到你在叫。” 说罢他打开灯,观察着乔辛发白的脸色。 乔辛知也瞒不过他,抿着嘴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很久没梦过了。” 两人相伴着走向客厅,应天和去接水,过来时又在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他递给乔辛一罐。 “谢谢。”乔辛接过,有点迫不及待地打开,冰凉的液体入喉,将体内那些隐匿的焦躁不安短暂地压了下去。 应天和坐在他的身侧,也单手开了啤酒,在将酒罐送到嘴唇之前,先开了口:“别总想着以前的事。” “嗯。”乔辛点点头。 应天和就着喝酒的动作又看了乔辛一眼。 他头毛杂乱着炸成一团,整张脸灰败中泛着白,坐在沙发上就像是要渐渐失了生机一样,让他想起了乔辛在三年前上门跪着求他的时候。 这是他最见不得乔辛的样子。 应天和想着来气,给发呆的乔辛背上来了一巴掌。 乔辛猛地从走神中醒回来,像受惊的家兔一样惊疑不定地看向应天和,他眼珠乱晃,似在确认眼前人的相貌,等看清楚了应天和的脸,又缓缓地舒了口气,朝应天和坐得又近了些。 “对不起。”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还是被应天和逮了个正着。 “你和谁说对不起呢?”应天和扑上去摇乔辛的肩膀,“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你对不起的,只有别人对不起你,知道吗?” 应天和摇得劲儿大,乔辛感觉胃里的酒液都在翻江倒海,急忙忙点头认错,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一番折腾过后,倒也把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 应天和又坐回自己刚刚的位置:“你之后想怎么办?” 乔辛仰头想了一会儿:“就当没发生过,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该忘记了。至于顾淞,我们不在同一个阶级,这次遇见也只是巧合,躲着点就好了。” 乔辛说完,又觉得自己没有骨气,像个缩头乌龟。他白天遇到顾淞的时候,也是又惊又怕之下才敢一口气说出几句刺耳的话。但换成他现在的心理,他只想躲得远远的,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砂砾中,乞求着顾淞看不见他。 他一直都这样,胆小怯懦,连恨都恨不起来。在顾淞消失的将近四年里,他也是只敢在心底幻想下扇个耳光,对方过得比自己惨这些;多余的,再恶毒一些的,他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当面要求顾淞把当初欠的所有还回来,他只能私下安慰自己权当是丢了喂狗。 归根究底,也还是自己没出息罢了。 乔辛想着心虚,怕应天和又不高兴,虚着眼睛瞟他。 应天和长叹了一口气,把酒喝尽,站起来在乔辛头上胡乱揉了几下:“行吧,都听你的。” “但如果再遇到他,你要觉得你处理不了,一定要及时联系我。即使不来找我,你找玉书也行,知道吗?” 应天和又俯下身盯着乔辛的眼睛,直到看着他点了头,才心满意足地又直起腰:“行了,睡吧,明天我还有早班。” 乔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客房门口和应天和道了晚安。 这次酒精的作用起了效,再也没有别的梦境来打扰乔辛。 他一觉睡到了天亮,翻出手机来看了看,已经快十点了。 乔辛翻身下床,心里盘算着应天和应该已经上班走了,便将被子那些收拾好,打算直接回家。 没想到刚出门再被个人影吓了一跳。 但很快,乔辛眼里见了欣喜:“玉书,什么时候回来的?” 眼前人正是应天和昨天提到过的时玉书,他一副学生打扮,穿着一双白白净净的运动鞋,黑色长裤将白衬衫的下摆规整地收了进去,立起的两边衣领也是泛着温和的白色,露着些锁骨,把人衬得更加清秀。 时玉书露齿一笑,嘴角旋起两颗小梨涡,一双眼也眯了眯,盖住了些瞳孔里黑亮色的光泽,有些长的黑色刘海搭在眉下。在这汗水黏腻的晚夏中,倒是清爽得有些另类。 乔辛被这个笑容闪得晃眼,不禁心里感慨,上天若是要宠爱起谁来,那当真是毫不吝啬。 不过若要换作是他,想来自己也会一股脑的想把好东西都塞给时玉书。 乔辛在心里幻想着,如果是自己还能再给些时玉书什么,不由得再次出了神,嘴角还下意识对眼前人回着笑脸,不免显得有些呆愣。 直到时玉书喊了两声,才猛地回过神来,硬是咬着牙把臊着发红的脸又憋成了白色,他装摸做样地咳了两声:“你怎么来了,天和走了吗?” “天和哥已经走了,是他打电话叫我来的,让我送你回家。” 说罢,时玉书探出一只手来搀扶乔辛,话里话外有些埋怨的意思:“怎么受了伤不和我说?” “你不是忙着实习嘛,再说我也没啥大事,修养几天就好了。”乔辛对待时玉书不像对应天和那么“谨言慎行”,反是多了些糊弄,跟哄小孩儿一样。 “你实习不是要 3. 约饭 自己又一次,被顾淞摆弄着做了决…… [] 乔辛是上了出租车之后才想起把手抽出来。 时玉书坐在他的身侧,当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对乔辛笑了笑:“老师,我这么做,你没有生气吧。” 在时玉书刚说出那句话之后,乔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由着时玉书将他拉近怀里。 顾淞一瞬间表情变得有些错愕,又很快地压了下去。 他的视线在乔辛脸上,时玉书脸上,还有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来回绕了绕,接着,他张开口,还没说出话。 一辆出租车打着喇叭停在他们身侧,是时玉书叫的车到了,乔辛没有再看一眼顾淞,就被时玉书先推进了车里,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似乎刚刚只是和陌生人简单地搭了句话。 回到眼前时玉书的问话,乔辛摇了摇头:“以后别这样了,对你不好。” 时玉书不满地瘪起嘴:“有什么不好的……” 乔辛抿了抿嘴,没说话。 顾淞的出现搞得两人也丧失了叙家常的心情,乔辛自己心态不好也能理解,但时玉书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一时让乔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进了屋,时玉书也是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撞出一声短促的、闷闷的声响,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非得搞出点什么破坏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一样。 乔辛顺着上了钩,问:“怎么了,一路不开心。我那句话也不是在说你,就随嘴一提,你还年轻,别让人误会了。” 时玉书听完,泄了气般地往沙发上一躺,把脸埋在靠枕后,竟然连乔辛也不看了。 半晌,才悄悄开口:“老师,你会回头吗?” 乔辛疑问性地嗯了一声,听懂了他在问什么,直接回答:“不会。” “我有点害怕。”靠枕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怕你再受到伤害。” 我怕你再对他心软。 最后一句话,时玉书没有说出口。 乔辛没想到时玉书担心这么多,他从心底把时玉书当成自己的学生看,当成弟弟看,从没想过让他介入到自己这一团糟的生活中。便安抚性地拍了拍时玉书的胳膊:“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别担心,能处理好。” 时玉书没了声响。 乔辛看了会儿他的后脑勺,觉得他性子应该过去了,又突然想起来,补充了一句:“今天的事情,别告诉天和好吗?” 倒不是想藏着掖着什么,主要是怕应天和脾气不好,如果再让他知道顾淞就在他家小区门口等了一整晚,怕不是得气过去。 看着后脑勺点了点,乔辛也终于舒心地笑了笑。 两人今早一顿折腾,还都没吃早饭,乔辛把带回来的排骨热了热,再炒了两个小菜,两人早饭午饭算一起吃了。 乔辛一边夹菜一边问:“实习得怎么样?” 时玉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挺好的,我可受欢迎了,领导还说要等我毕业。” 见时玉书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求表扬模样,乔辛失笑,嘴里顺着夸:“那你可真厉害啊。以后要去吗?” 时玉书摇摇头,又点点头,顿了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说道:“算个备选吧,看到时候能不能找到更好的。” 乔辛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时玉书的专业是软件工程,就业前景还算不错,而且时玉书学习能力强,脑子转得快,性格也好,有所作为并不是什么难事。 乔辛还暗暗可惜过,如果时玉书能忍着再深造一个阶段,估摸起点会更高。 只是……,乔辛抬眸看了下时玉书吃得正香的表情。 算了,他如此决定也有自己的考量。 吃完饭后,时玉书还要回宿舍收拾东西,和乔辛一起把碗洗了之后,也就先走了。 两人这边过得和睦惬意。 但顾淞那边就不是这样了。 顾淞是在乔辛走了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的,他像没事儿人一样走回车里,然后掏出手机,在联系人列表里搜到一个备注“赵开廪”的人,点进了对话框,敲下了几行字。 【帮我查个人。】 【乔辛。】 【具体住址,工作,什么时候来的申城,能查到的我都要。】 【还有时玉书,一起查。】 最后一条信息发送后,顾淞疲倦地抬手捏了捏鼻梁:“回公司吧。” 坐在驾驶位的张行语回了声好,发动了车辆。 他无辜跟着他的老板演了一天闹剧,心底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只是没想到还有人能让堂堂顾总做小伏低,这个叫乔辛的人他之前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昨天在停车场,刚开始还欣喜地以为是薄情寡欲的顾家二少终于为谁动了心思。 不过等看到乔辛长相的时候,他又有了些疑惑,虽然说长得确实算清秀,但比起那些对顾总明送秋波的莺莺燕燕来说,还差了些档次。更何况,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有家世背景的样子。 他到底是凭什么,还是作为一个男性,能被顾总这么下功夫。 张行语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一言不发地载着顾淞,径直向公司的方向开去。 两人回到公司,虽说昨晚在车上熬了一夜,但工作却不会体谅人。两人几乎是连小憩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就全身心地扑在了事务处理上。 顾淞派张行语先去跟进其他部门递上来的汇报邮件和部分合同,其余重要的合同和会议留给自己主导推进。 工作起来后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顾淞再从文件中抬起头后,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 放置一边的私人手机也适时亮起屏幕,顾淞拿起一看,是赵开廪回信息了,乔辛的资料查齐了。 乔辛是在三年前孤身一人从岱城来的申城,刚开始没有工作,也不怎么出门,大概是借住在朋友应天和家里,后来做过一段时间杂工,进了一所教育机构,偶尔还兼职做家教,工作从来没停过,看起来很缺钱。 两年前搬进了一家小区,之后再也没换过住址。 时玉书是三年前考进了申城的大学,一直都是住校,寒暑假都是回家过的,只有今年大三暑假在外地实习了快两个月回来。 和乔辛偶尔会见面,但不像是在谈恋爱。 顾淞将发来的资料草草做了个总结,才缓缓松了口气。 信息的最后附了张乔辛的工作证件照。 他穿着一身老旧的黑色西装,站在镜头前,嘴角微微勾着些,眼睛呆呆的睁圆了,不像是在笑,倒像是被人胁迫了一样。 顾淞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乔辛虽然比自己大了五岁,却永远是一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样,一双眼总是绷得大大的,像时刻警惕周遭的兔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主动走进别人的陷阱里。 4. [] 乔辛第一次见到顾淞,是在一家鱼龙混杂的酒吧里。 即使乔辛是不情不愿地被老板胡曼曼拉来的,也在看到顾淞的时候愣了神。 顾淞很好看,几乎囊括了所有混血儿该有的优势,如同冬日落雪般的白皙肌肤,棕发微卷,眼窝深邃,还有相称高挑身材的纤长手指。 与清冷外表相反的是,顾淞有着温和谦逊的品格、虔诚光明的理想、和凄苦悲惨的身世。 这是乔辛给顾淞定下初印象,也是让乔辛无可救药地爱上顾淞的理由。 而到最后,是顾淞亲手撕下了这些假面,除了那张人模人样的表皮,真正的顾淞几乎完全处于乔辛所理解的对立面。 本以为顾淞是能照亮自己人生的救世主,结果却是他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又潇洒离去,还没忘在临走之前给乔辛已经够烂的现状再补上一脚。 乔辛还记得顾淞与自己诀别时说的那些话,还有顾淞那深深刻在语气里的厌恶与唾弃。 他是真的很讨厌自己,乔辛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以往将近一年共同度过的时光,只对于乔辛来说是蜜糖,对顾淞而言,则是自轻自贱的耻辱。 乔辛时时刻刻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顾淞那双溢满憎恨的双眼,如同吊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当乔辛难过得回想起以往时,这把眼化作的剑就会落下,将乔辛一击毙命。 他这辈子都不敢忘。 乔辛想着,心底渐渐升起了战意,反正今天也躲不过了,不如直接和顾淞摊牌掰扯掰扯,之前的旧账也最好能一口气算清楚。 要是走了运,能让顾淞把钱还给自己,那今天这波就算大赚。 越想越振奋,乔辛索性从床上趴起来去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换了身精神点的衣服。输人不输阵,证明自己混得也没多惨。 乔辛就这么带着熊熊燃烧的意志坐在阳台上等顾淞的电话。 但当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下来吧,我在小区门口。” 顾淞的话音落下,又静了一会儿,乔辛才咬着牙“嗯”了一声。 之后他站起来,在原地来回蹦跶了几下,然后飞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等到拍出的红印子消下去了,才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刚到小区外,就听到了一声喇叭响,乔辛寻声望去,与上次相遇时见到的黑色商务车不同,这次停在路边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跑。 乔辛虽然不是很懂车,但也能一眼看出上次那辆和眼前这辆都价值不菲。 看来顾淞在离开自己之后,果真如他最后所说的,飞黄腾达去了。 看到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乔辛也不再犹豫,径直走了过去,强撑着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 不出所料,顾淞就在旁边。 这次他将头发放了下来,微翘的头发在鬓角、额前搭着,随着眼睫垂下,自然地营造出一种温和感,恍惚中像是回到了22岁时与乔辛初相遇的模样。 乔辛看着晃神,又在心底狠狠唾弃了自己分不清时候。 他承认他是喜欢看漂亮的脸蛋,对顾淞色迷心窍也好,对时玉书有些偏心也罢,但好歹自己也是能知道该喜欢到什么程度。就像时玉书,只是在和考上大学的他重逢后多了些关照,该有的距离还是要拉开的;而顾淞,乔辛已经在他这里吃过一次亏,如果再分不清轻重,那才是脑子蠢到家了。 “你在看我吗?”顾淞的声音打断了乔辛的内心戏。 乔辛收回神,无视掉顾淞带着揶揄的眼神和勾起的嘴角,咳了两声转身看向前面:“现在是晚上8点,10点之前,我要回来。” 也兴许是刚刚乔辛的反应取悦到了顾淞,这次他意外地好说话,一口答应下来,吩咐了前面一声:“嗯,开车吧。” 汽车启动的同时顾淞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申城?” 虽然关于乔辛的一切,他想查的都查清楚了,但目前他还不想让乔辛对自己产生太多的警惕,让他知道自己查了他的住址、工作已经是下策,如果再让他知道自己还查了别的,怕不是会让乔辛的抵抗心理更重。 为了防止自己说漏嘴,有些事情还是提前再问一遍比较好。 乔辛这次本着想好好谈的心思,也回了实话:“三年前。” 顾淞在“你过得好吗?”和“为什么来申城?”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了个避重就轻的话题。 “你在职的那家企业,业内风评还不错。” “托你的福,被学校通报开除后,千找万找才终于有个教育机构肯招我。”乔辛话里藏针,针针往顾淞身上扎,“而且这边工资高一点,毕竟欠着人钱,我心里有愧,得赶紧还清。” “是那个时候欠的高利贷吗?”顾淞坐直了一点,“这个让我来还吧。” 乔辛为什么会欠钱,顾淞心里比谁都清楚。 当初自己沦落成个酒吧的工作人员,又因为不愿意曲意逢迎,导致身上没落得半分钱。是乔辛硬着头皮说要养活自己,还愿意出钱资助自己学画画。 那他都这么表示了,顾淞自然也毫不客气地从乔辛身上搜刮走了大笔的钱。等到那些钱都花掉之后,顾淞发现自己早就停不下来了,而且那时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他也是无可奈何才哄骗乔辛去借高利贷的。 还没等到顾淞履行两人一起偿还欠款的约定,他已经联系上了殷家。 潜藏在心底的野望近在眼前,那么抛下乔辛也成了理所当然。 “不用你假好心。”乔辛给顾淞当头泼了盆冷水,“有人帮我还了。” 乔辛刚说完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嘴硬什么,本来就该借着这个台阶让顾淞还钱的,脑子一热又给顶回去了。 “应天和吗?还是时玉书?”顾淞想了想,觉得以乔辛的人际关系,只能让这两个人帮忙。 “天和,我问他借了钱,先把那些人的还了,他的我再慢慢还。”乔辛慢慢吸了口气,手指扣住裤缝,“你要是真的觉得抱歉,就把之前从我这儿拿的,还我吧……” 乔辛说到最后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一边气自己毫无理由的没胆,一边声音越来越虚。 “好啊,我会补偿你的。” 乔辛转过头,看到顾淞正弯着眼睛对自己笑。 “不过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再骗我了。”顾淞又补充道。 乔辛知道顾淞指的是自己昨天谎报小区的事。 “也不能再和时玉书假扮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