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魔族太子后只想逃跑》 1. 【1】 [] 三千魔域,京畿魔郡,野舍。 结束野舍一天的屠宰工作后,玉霎换下血迹斑斑的黑衣,坐在椅子上擦拭自己的两把尖刀。 尖刀不过十来寸,魔兽骨头比一般的走兽结实,而她靠着这两把刀分骨错筋利索得很。 “阿玉,今天要不要一起喝点小酒?” 一旁的女魔靠过来,胳膊压在玉霎肩膀上。 玉霎生得高挑利落,肩膀也比一般的女魔宽些,她的腰很细,屠宰时把围裙一勒,令人怀疑这样细的腰是怎么能扛起仿佛小山庞大的魔兽,袖子挽起来时总是能看见她手臂上的肌肉健美,骨肉亭匀。 她虽不爱打扮,但五官柔和漂亮,只是两条眉毛浓了些稍稍添了英气,只用发带系着垂到腰际的马尾。 虽说眉眼阴郁,可人品不错。 野舍这群同样是屠夫的女魔平时也是粗鲁凶暴的恶徒,但大家都喜欢玉霎。 旁边的同僚在屠宰空闲之余都喜欢喝酒,放工之际相互约定好一起去花楼喝点小酒,问玉霎要不要去。 她沉默了下,摇摇头,说道: “不了,你们玩。” “嗨呀,问玉霎肯定都是不去的,你瞧她来我们野舍多少年了,有三十六年了吧?去喝酒她有哪次响应的啊?” 女魔转头对玉霎说: “欸,玉霎,近来主干那条路别走了,总是有几个大魔在那里闹事,咱们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就别去跟前晦气。” “知道了,多谢。” 玉霎推门出去。 得知今日大路上有大魔出没,她决定从小路穿过柳巷回家。 在魔域的三千郡里,半人魔种是最下等的存在。 虽身处魔气最浓郁的魔域,但修炼的功体不够存粹,不能像直接有修士堕魔的魔修或者是那些直接由魔气化形的大魔能够快速在污浊的魔气里修炼。 他们也只能承担很低级的工作。 即便生存条件如此艰苦,但魔域对他们的欺凌不曾停止,因此半魔很少会走大路,怕有心情不好的大魔在路上拿他们来练手。 打得过便罢了,打不过还敢还手的下场很惨。 玉霎来到魔域三十六年也亲眼目睹过不少半魔因不堪侮辱而对大魔出手被斩杀接头的倒霉蛋。 为了安全,她出门一般不走大路主干,都是挑一些弯弯绕绕的小巷。 小巷一般都会通向各个秘密里开着的花楼,这种巷子也被称为柳巷。 花楼柳巷里有只贪修为的合欢宗堕魔的修士们,也有弱小但生得漂亮的半魔。 三千魔域之中备受歧视压迫的半魔平日里积攒的怒气怨气大多都会发泄在柳巷更可怜的倌儿身上。 玉霎的小院子和野舍正好隔了整片柳巷区。今日赤红色的乌云又笼罩在柳巷上方,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她听着回荡在柳巷上方的暧昧声响,时不时有倌儿受不住发出的惨叫求饶,面上波澜不惊脚下步子加快。 在路过一处高大的楼阁琴花台时,玉霎见得一队看起来是附近花楼的打手正在寻找什么人。 花楼的倌儿总是受到非人对待,不仅受到恩客的打压还要受到花楼里的管教,逃跑是时常会有发生的事情。 玉霎只瞥了一眼那队像是在焦急搜寻什么的打手,并未多想,继续快步打算穿过这片巷子回到家中去。 在即将离开柳巷区时,路过一个隐蔽的拐角,她的衣服被人揪住。 玉霎顿住脚步。 “麻、麻烦姑娘……” 身后传来细弱的哀求:“能帮小生买个解药吗?” “……” “若是不行,烦请姑娘给小生指条路……小生不熟悉此处,走不出去。” 这个声音不像是前来谋财害命的魔修或者是凶神恶煞的大魔,玉霎回头去看——抓住她衣服的手骨节分明,再往上看,对上一双慌乱的眸子。 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衣的少年。 只见他扎在脑后的低马尾散乱,似乎挨了人的打或者是经历了剧烈地挣扎,颊边的乱发缝隙里能看得出来白皙皮肤上明显的红印,衣衫乱糟糟的,一手捂在半边脸颊像是极力忍耐什么痛苦。 他身上的魔气不重,应该也是个半魔。 但身上的衣服……是很名贵的鳞织纱。 缥缈蓬松的衣料上排列着浅浅的繁复松针暗纹,非常好看。 卑贱的半魔有这个能力买得起鳞织纱么?况且,也只有供养在花楼身价昂贵的头牌才能买到一两尺。 身在魔域中,少管闲事命才会长是玉霎时刻铭记在心的金科玉律,她断然不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跟花楼的产生纠纷。 在玉霎的注视下,少年语气窘迫: “小生路过此地…误信了奸人的话,被骗进了……风月之地。” 懂了。 花楼把倌儿视为货物,他们进货的手段多种多样,抢、骗、偷。 但和她有什么关系? 玉霎想把衣服扯回来撇下他离去。 少年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察觉她冷漠地想走,还想挽留但不慎朝前一倒,扑在她的怀里。 他紧紧地扒住玉霎的衣服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继续解释: “他们骗小生喝下那杯酒,原是要把小生卖给、卖给魔将,可小生不愿意……还请姑娘能够搭救……小生一定会报答你。” “……” “小生会报答姑娘的,真的。” 他仰起头,终于让人看清楚了他的全貌。 少年有一张长得实在好看的脸,唇红齿白,眉浅而长,像是两条墨意的山脉,颜丹鬓绿,当真堪比花楼里值得人一掷千金的头牌模样。 玉霎看着他的脸怔愣了好一会,耳边又传来打手正在四处搜捕的粗鲁推搡。 不出所料,方才看见的那队人马必然是来寻找眼前这个人的。 此人生得如此美貌,想必是有利可图,花楼是一定不会放过摇钱树。 “这边找过了吗?” “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 那队人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该死的东西,等我们捉住了他,还不得好好赏他一顿鞭子吃,低贱的小畜生就该打断他的腿才会安生!” 玉霎心下一紧,怀里的少年不知道推开还是如何处置,跑也跑不得多远,于是干脆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少年裹了,将他推到墙根边上。 她原本就高挑,多年的屠夫生涯也将她锤炼得颇为魁梧,把少年的头按在怀里,手展开撑在墙上,作势吻下去——两个人靠得很近,呼吸相闻。 玉霎眼见怀里少年的脸更红了,他的呼吸微微洒落在她的脖颈处,带起暧昧的痒。 “对、对不起。” “收声。” 玉霎把少年抱得更紧,眉间不悦,一副被打搅了的神情,秀丽的脸凶恶起来也是杀气腾腾。 前来追捕的打手知道打搅人的办事下场如何。 况且玉霎后腰上交叉的两把尖刀表明了她是野舍里常年庖丁魔兽的屠夫。 魔域的屠夫都是一群恶徒,而且相互认识,底层有底层的规矩,最好少惹。 打手望见被玉霎惊扰好事侧头望过来的眼神,止步,没有继续往那边靠。 头领皱眉,想看清楚玉霎怀里的家伙,又见那女屠夫的手摸上了后腰上的尖刀,像是被坏了好事的震怒,咳嗽一声: “算了,这边没有,继续去找!” “晦气。” 人走了。 怀里的少年抬眼看玉霎,说:“谢谢。” 他的脸很烫身体也很烫,抬眼看她又忍不住撇开头,玉霎也连忙松开他,侧过脸去,说道: “抱歉。” * 在这样一张脸的苦苦哀求之下,玉霎把思绪混乱的少年带回了家里。 少年实在是瘦,抱着也不算什么重量。 才关上门,天空便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把外面的世界隔绝。 混合着瘴气的雨对半魔的伤害很大,绝对不能多淋,若是任由他一个人在雨中遭情毒的折磨,不知能不能活到第二日。 玉霎把怀里的少年放在椅子上。 见他因为药效摧残略有萎靡,于是想找点解毒的药给他吃。 但才将少年放下,手又被拉住。 从未被人如此牵手的玉霎有些不自然地想抽开手,但没有成功。 少年好似一只黏人的猫咪,不能让人离开。 他抓着玉霎的手握在手中,仰脸看她,目光涣散迷离,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眼神哀伤。 “不要走…我好难受。” 少年看着她,喃喃自语道:“小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姑娘呢?” “为什么小生看见姑娘…心里便觉得好难受,”他说着话,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掉下眼泪,好像很委屈似的:“我这是怎么了呢?” 玉霎皱眉,她猜花楼的人必然是给他吃了对半魔很有效的忍荷散。 忍荷散是柳巷常用的下流手段。 它会使得吃了药的人对面前的恩客产生绝对的依赖和莫名好感。 玉霎受不了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远看不像,可凑近了看便越发地像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他总是如同林海月光一样孤傲高洁,怎么会哭得如此惨兮兮呢? “你是谁?” 她盯着他看,不确定地问。 “小生名为月镜潮,字不休。” 月镜潮? 不是他。 况且,他是人族的修士,怎么会沦落到魔域来呢?玉霎这才安心了些。 不过此人明明身处魔域中,却学得人世的读过几本的书的秀才那样自称小生,难道他也去过人世么? “好难受…” 玉霎叹口气,弯下腰去拨开少年颊边的长发,说:“我去给你买解毒的药,你乖乖在此处待着。” “要…多久?” “大概一两个时辰?” 京畿魔郡的药铺离此处太远,来回怎么着也得有一个时辰,如今又下着瘴雨,什么时候能回来真不好 2. 【2】 [] 今日野舍送来的魔兽块头很大,长着粗老树根一样的角,女魔一刀砍断它们的角,语气嫉妒得不得了,口里声声说着真羡慕这些小畜生能长出角来。 玉霎听着她说话,出神。 她又想起昨天的荒唐事,联想到了少时的某些过去。 有些心悸。 “阿玉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 “今天怎么啦,怎么魂不守舍的?” 暴力对待魔兽的女魔手脚麻利地帮它们放血,动作之余不忘转头关心玉霎。 玉霎是野舍里刀法最精湛的屠夫。 雾林里猎杀的魔兽极难处理,若是想取用最精华的部分,唯有他们野舍能够精准地庖丁分解。 不过今天玉霎好像状态不是很好,一向得心应手的庖丁屡次失误,像是被什么困搅,心神不宁,总是不如往常利索。 “没事。” 她麻利地将笼子里的魔兽抗上肩头,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女魔帮她招呼学徒聚集: “过来,继续今日的功课。” 野舍新来的学徒同样站了一排,有满身肌肉的魁梧汉子,也有尖嘴猴腮细弱的芦柴棒,等候观摩玉霎的庖丁手法。 玉霎手挽刀花反手从魔兽的关节缝隙里一刀插进去,只听“咔吧”两声,魔兽前躯分开,在她面前分倒两半,血水飞溅。 “前辈真是厉害!” 玉霎解刨的手法很精妙。 不像是魔域任何流派的刀法,甚至也不像是屠夫…至少她来野舍之前,野舍对魔兽的处理非常粗犷。 “看清楚了吗?” 她不回答,只问学徒有没有学会。 太快了。 新来的半魔修为不够,当然没看清楚。 玉霎只好一步一步的分析,如何找到魔兽身上最薄弱的“眼”,一般来说,在薄弱之处施加力,就能用很小的力去破坏。 能发现最薄弱之处仿佛是她的天赋,其他人在反复教习之下才能勉强感觉到。 在忙着屠宰之际,玉霎还肩负着教习的老师傅责任,毕竟她的刀法确实优秀。 在魔域这种地方活下来,必须要靠硬实力说话,从野舍出去的屠夫,可杀魔兽也能断人的脑袋——屠夫和刽子手都是做这个的。 忙碌的一天在教习和庖丁完成后结束。 早晨送来的魔兽分解完毕,剩的一堆骨架和没有人要的碎肉,女魔饲养的小鬼会负责吞噬这些废料。 女魔们都会饲养鬼域的罗刹小鬼做为宠物,罗刹鬼长大后是凶猛的战将。 魔域无论老幼都是狂热的战士,都期待着在发动对人世扩张时有一番建树,因而获得军功,从此荣享富贵。 玉霎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她将平日里惯用庖丁的刀插在腰间的刀鞘,慢慢走出了野舍。 结束屠宰工作的同僚看她的背影,会心的一笑。 和玉霎熟识的一个半魔喝酒,摇头:“想不到一向沉默的阿玉,终于开窍了。” “什么意思?” “我看阿玉走路姿势很不对劲。” “啊?阿玉终于能明白去花楼的乐子了么?那可喜可贺呀!” “我看阿玉不像是会去花楼的人,她来到我们野舍也有三十六年了吧?你看她哪次愿意答应和我们一起去花楼喝酒?” “确实也是,我们这种卑贱的半魔色.欲可不比大魔们少,不知道阿玉是怎么忍了那么多年的。我也看出来了今天阿玉确实不太一样,她不会真的……” “哈哈,不知道能让阿玉腿脚不利索的家伙是什么来头。” 解骨剔肉的女魔想了想,说:“我觉得阿玉还挺漂亮啊,是那种大魔也会喜欢的长相。要是阿玉能够找到大魔作为靠山倒也不错,像我们这些半魔要在魔域里活着,真的太难了。” “对啊,今晚花楼又倒了一批倌儿,我们且去尝尝味道,如何?”她提议。 “去去去,不去多可惜!” 离开野舍的玉霎对同僚们的调笑一概不知,她离了野舍后直直朝黑市去了。 黑市位于邺郡的南郊,离她租住的小院落方向相反,若是她去了黑市,那又得花上好久的时间才能回到家。 毕竟她没有办法走大路。 大路上总有发酒疯的大魔会杀死她这种半人半魔混血的魔种。 “哦,是你。” 守在破败街道上小木屋卖药的老头认识玉霎,熟稔地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包药,拿给她: “近来略有动荡,药材涨价,就收你两个中品魔晶。” 一个中品魔晶足够买到很多东西了,往常一贴药剂不过只有一个中品一个下品魔晶。 玉霎不悦,还没等她说话,老头便先开口说话:“你是老主顾还怕小老儿讹诈你的的钱不成?实在是近来不太平,从人世来的通道被切断,这些药还是我惦记着你向其他同行调度的。” 玉霎脸色才好看些。 她虽说是和药店老板还算熟识,但也不是容易被人宰坑的冤大头。 老头把魔火划了一根,问:“来点?” 锤炼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上绑着不只是尖刀,还有一柄红线缠绕的烟枪。 玉霎摸出烟枪就着火点了,抽一口魔域里盛产的烟,拿刀的手握着烟枪也格外好看。 烟的滋味不错,魔域的老少魔修都喜欢没事的时候来一口。 高挑的屠夫吐出的烟雾被风吹得摇曳散开,颊边的碎发也跟着摇曳,颇有惆怅。 她随意地靠在药店的柱子上同老头说话: “你刚刚说人世的通道被切断,是怎么回事?” “嗐,你不知道吗?” 老头也在噗噗地抽着烟,抽美了脸上的褶子也一层层展开:“魔京那边好像出了点事。” “怎么讲?” “还不是人族仙盟闹的…听说是魔京里的某个小公子不见了…不知道是哪个魔将的小公子罢,大概率就是他们做的。近来连我们京畿都不太平了,如今半魔想要在此处生存真不容易…玉霎,你找到合适的侍侣了么?” 半魔要是想在魔域活下去,要么努力修炼,成为修为境界深厚的魔修,要么就是找一个大魔依靠成为他的侍侣,免受其他大魔的欺负打压,和随时面临的死亡威胁。 “没有。” 玉霎呼出一口烟,自然没这个想法。 “你也不能总是做一个屠夫,你看看你,长得这样好颜色又是个半魔,还是找一个罢…或者说,另寻他法?” “……” 她只是抽烟,不做声。 老头继续说:“最近人族仙盟那边潜进来的卧底太多,主道上那些到处伤人的大魔你也看到了吧?都是要抓人族卧底的,他们都是魔主身边的魔将,我们可惹不起。” “魔主似乎有意上书魔尊陛下将城中的半魔和修为不高的魔修都赶到三千域外呢。” “被赶到三千域外,是不能再踏入京畿一步么?”玉霎若有所思地咬着烟枪,想了想,问:“近来动乱单单只是因为魔主的小公子被人族刺客掳走?” “也不全是吧,咱们魔域里诸位城主的公子不知道被潜入的卧底杀过多少个了……京畿这几个城主要保护魔宫里那位大统领免受受刺,自然要作出行动。” 老头说:“我觉得像你这样漂亮又独身的半魔,肯定首当其冲,对了,玉霎家乡是哪里啊?听你的口音,和北边疆域有点像,是北方的半魔?要不小老儿给你介绍一个大魔试一试?” “不必。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先走了。” 玉霎轻蔑地一笑,把烟抽尽熄了魔火,摸出两个魔晶放在台面上:“如果一个月后我没有来,那想必我是被赶到三千域外,不必再为我进药了。” “好说好说。” * 玉霎往日从这些飘荡着奇怪声响的巷子里来来回回路过,但今日再路过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淅淅沥沥的雨幕,一直挂起来的纱帐放下。 素白的躯体似蛇一样的交缠……很久不曾有过被取悦的感觉,这就是不知分寸的雏儿滋味么? 不错。 心情还算利爽的玉霎买了很多对半魔有滋补效果的药和慢慢往家里走。 路途才走至一半时,突然有巨大的恐惧感自脚下升起,头耳嗡鸣。 一瞬间,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压迫从头顶降下,逼迫人膝盖软下去。 这种感觉是……玉霎的眼珠向上看。 原本还平静的红月之夜有一缕黑雾弥散。 由六头焰狰拉着的车辇自邺郡上方飞驰而过,追随的魔将遮天蔽日,仿佛狂热的恶鬼。 魔尊出行,众魔跪拜! 统领三千魔域的魔尊乃是千年魔源化体。 斩龙顶一战杀死兄父执掌魔域大军,并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御下,扫平割据的魔域各大城主统一三千魔域。 现下魔域各城虽 3. 【3】 [] 魔域堆积的死人怨气会被上升的云流卷走,而后混合在三千魔域上方常年不散的乌云里,化作雨水浇灌魔域的腐土。 这是大魔的狂欢,但对有一半人族血统的半魔来说,蚀红之雨落在身上还是挺棘手的。 蚀红之雨会使得半魔的魔力受阻,让原本就修炼困难的半魔更弱。 红雨落到地上才会安全,它们会被腐土迅速分解。 下雨时半魔最好找地方躲起来,等候雨水止住。 把月镜潮赶走的玉霎才进屋,就听屋外的大雨倾盆,豆大的雨密集地落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作响。 往常若是下雨的天气,她必然是坐在窗前遥望着雨幕发呆。 雨幕之中,最适合怀念遥远的家乡。 她并非魔域成长起来的半魔。 可来路已远,望不见家乡了。 玉霎倚在柱子边上望着雨许久,现下没有酒,伸手去摸腰上的烟枪时,才想起来今日已经抽过。 魔烟的镇痛提神的效果太好,她近日太过依赖魔烟,这样不好,得戒戒了。 她叹气,把烟枪收起来。 玉霎心里有些烦闷,今日也足够疲惫,于是解了衣服往床上一躺,她就着雨声打算先歇息一会再起身煎点药来吃。 今日的行程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 只是,梦里多了轻轻的叩门声,一下又一下,掩在淅淅沥沥的雨里。 玉霎没有睡好,迷迷糊糊间,手指在枕头底下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抽出来一看,是昨夜和她缠绵帐中的月镜潮头上系着的发带。 不知道是不是忍荷散的效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两人都耗光了力气,月镜潮把脸埋在她的后颈上,像是悄悄哭了,弄得她脖颈湿漉漉的…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来着? “……” 玉霎猛然握紧发带从床上坐起来。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 雨还在下,而她不知道睡了多久。 此时玉霎才想到,那家伙也是半魔,雨下得又这样急这样大,他躲到哪里去了? 他要走也走不了太远,兴许还会碰见前来捉拿他的花楼打手。 那样漂亮的脸应该能给花楼带来不少收益…他是叫月镜潮么? 身穿鳞织纱,性情温和挺有礼貌,不像是受生活所迫的半魔种,兴许是哪位大魔和人族私通生下来的小公子? 她踌躇了会便起身拿伞,披衣服到外面去。 雨打在伞面上,分隔雨幕。 才推开门正要跨步出去,就看见一个白衣服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后门的檐廊不大,只是刚好能将她遮掩。 少年就这样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 他望着雨幕,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听到动静,转脸过来眨眨眼睛。 玉霎看了他半晌。 “玉霎姑娘。” 月镜潮偏过脸不看她,语气有些窘迫和局促:“小生在此处避雨…很快就走,还请姑娘不要生气。” 玉霎无言地看了他半晌,弯下腰去,伸手扳住他的脸,月镜潮被她突然其来举动吓了一跳,但不曾挣扎,垂下眼睛往一边看去。 “你,可有去过人世?” 她的目光灼灼。 月镜潮不知道她何出此言,摇摇头。 “不曾,不曾去过。” 不曾去过? 玉霎才终于又稍稍放下心来,但一瞬间又觉得有些恍惚,难道是自己太过恍惚了么? “怎么了吗?” 月镜潮见她面露疑惑,轻声问道。 “没怎么,雨下了多久?” 你在此蹲了多久? “兴许有一个时辰,小生…记不太清了。” 雨里有粗鲁的咒骂传来,玉霎侧耳一听,原来又是那些前来搜捕逃跑小倌的打手,脚步越来越近了。 “先进来。” 玉霎警惕地四下看看,伸手把月镜潮拉起来拢到伞内,在那一队四处搜寻的打手拐过弯前,把门关上了。 * 月镜潮的身体因为受了忍荷散的摧残,又被蚀红之雨淋湿了些或者本来就病弱,情况很不好。 玉霎只得把自己吃的药也煎了一份。 她坐在煎药的小炉子边上,看着摇曳的火苗舔舐小锅,思绪飘忽。 药好了,玉霎端给躺在床上的月镜潮。 他只穿着一身中衣,长发散开,白皙的脸上是病态的绯红。 很难想象,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是怎么敢一个人混迹在混乱的魔域。 “多谢玉霎姑娘。” 月镜潮接过药时,语气很惭愧,“玉霎姑娘屡次对小生施以援手,真叫人过意不去。” “以身相许的话便免了罢。” 玉霎一猜这呆子下一句话八成会是要报恩,先出声制止,“先喝药吧。” 月镜潮乖乖喝药。 举止休养都不错,放在人世里也是讨厌喜欢的小公子风范。 “你家住何方?” 带月镜潮吃过药再稍作休息后,玉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开始发问。 “家住魔京北域,家中仅剩阿娘一人,父亲早夭,兄弟唯有同父异母的兄长一位。” 月镜潮老老实实地回答,又想了想:“兄长现在身处人世,小生没有见过他。” “兄长?” 玉霎看他的脸,问道:“真的没有见过么?他叫什么名字,你可记得?” 月镜潮摇头,“兄长的信息小生一概不知。” 见她沉思,又犹豫地问:“玉霎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人么?” 她摇摇头,只说:“不。” “家中自有母亲在,你既然习人世的章法便该知道,父母尚在不远游的道理罢?你一个人擅自离家的吗?” 玉霎转移话题,上下打量一番看起来单纯清澈叫人一眼看穿的月镜潮,皱眉奇怪道。 月镜潮转头去看帐子说:“近日我总是睡梦不好,梦里常常会出现某个面目模糊的人…小生觉得应该知道她是谁,但小生一点也记不起来。” “这个梦困扰了小生很久,一想起梦中之人,头就好疼,心里也很难受。” 他掉下一颗眼泪,说:“小生应该去找她的,可是,小生记不得她是谁。” “把梦告诉了阿娘,她只说记不得面目的人暂且不要回想,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在她给小生安排的命运路上。” “近日小生被梦境困扰得越来越难受,于是求了阿娘给小生一年的时间,这就离开家乡出来寻找她…” “小生是要去见她的…一个长着角的女孩。” 月镜潮自知失态,想去摸手帕来擦泪,但左右都寻不见一张能用的手帕,只得不好意思地将脸捂进双手间。 长发滑落肩头,好不可怜。 玉霎明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在脑内大致推测出了来龙去脉: 小公子月镜潮为了找到遗忘的女孩而公然对抗家族掌权者母亲,继而得到出走的机会…少年人的执着也真叫人感动。 可,她毁了月镜潮的清白。 虽说是迫不得已,玉霎觉得自己是有些轻率。 她给月镜潮递了手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生实在是太过蠢笨,居然那么容易就受了人的欺骗,如今发生这种事情…幸而小生得玉霎姑娘救助,但因此污了姑娘的清白,身上的财物皆被人骗去无以报答,只得、只得…” “行了,我说了不要再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玉霎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头,说: “你既然有心上人那便寻她去吧。钱我已经给你,你狠狠心就当做一切没发生,今日过后速速离去就好。” 月镜潮固执得像是个小老头,摇摇头说:“小生只是想寻她问个明白,小生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想起她便头疼很,明明不记得…但是玉霎姑娘,小生毕竟对你做出了这种事,阿娘说,人不可滥情…从一而终最好。” 从一而终? 如今他只是因奸人之计失身于她,那他若是真的和那姑娘情深意切怎么办? “小生愚拙,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恐怕失态会不可控制,如此大恩…小生无以为报。” 他抬头,用泛红的眼睛看玉霎,语气郑重:“思来想去,小生还是决定求娶玉霎姑娘为妻。” 又来了。 这家伙和人世里的呆子一模一样。 “…昨晚,你叫我什么?” 玉霎自然不会答应,话题岔开,问。 月镜潮愣了一下。 他侧开脸,展开那块帕子, 4. 【4】 [] 三千魔域乃是独立于人世之外的一块浮洲,混沌恶念频生,与人世对抗。 魔域的子民由魔尊统领且自有修炼体系在。 按修炼体系分别是天生依托纯种魔气降生的大魔。 他们骁勇善战,是魔域攻打人世的主力,若是境界高未来还可能成为诸位魔主手底下的魔将甚至取代魔主攻城略地。 再者就是由人族修士堕化而来的魔修,一般堕化成魔修的修士境界不低。 虽然堕化的理由千万种,但魔修给人的印象无一例外都是理智又阴暗的疯子,脑子还比大魔好使且喜欢抱团,大魔不会招惹他们。 最后则是由人族和魔族结合诞生的半魔。 半魔和力量弱小的魔种被混为一谈,在人世他们受尽歧视,在魔域也是。 他们承担了魔域之中最低层也是最劳苦的工作,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并不关注这群几乎是奴隶一样的半魔生存状况如何。 杀多少,就让大魔去掠夺人族再生回来。 半魔们是最下等的存在,从魔域里获取魔气的速度很慢,修炼的进程也慢,在大魔面前就是被任意欺凌且没有还手之力的菜把子,只是作为玩物的存在。 可悲的是,半魔想在魔域好好活着,除了依附大魔或者魔修,几乎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近年来,由于魔修野心的扩张开始频频进犯人世,人世的仙门组成仙盟抵御反抗。 两方互派了卧底刺探,终于在扼守三千魔域的某个城主的子嗣被暗杀开始,矛盾爆发。 人世的卧底潜藏在三千魔域的各个角落,他们可能混迹魔修里,也可能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半魔。 前期魔主对半魔和魔修的不屑,通常造成了导致近来骚乱频起。 有魔主上书魔尊,说要把临近京畿的半魔和来历不明的魔修全部迁至三千魔域的边缘,令其在边境生产,成品反送回魔京王城内。 虽然魔尊并未应允,但随着潜入魔域的刺客增多,要不了多久,近畿的半魔和魔修真的要清理。 近来近畿出现的大魔增多,应该也是出于防范的需要。 “那些大魔下手可没个轻重,不知道他们到底嚣张什么,平时打压我们就算了,现在竟然一点活路都不给。” 素日里和玉霎交好的女魔在一旁剁肉,气愤地说:“玉霎你不知道大魔猖狂到了什么地步,我跟你说哦,我租住的院子附近有一个尚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被他们捉去了,活生生被玩坏了……嗐,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就是一些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罢?” 玉霎系好围裙,从后腰拔出来称手的尖刀,不做声。 她在魔域混迹三十六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大魔的恶劣呢? 大魔恶劣极其欺辱人,但她没有办法,在魔域里,很少有半魔能反抗成功。 “玉霎,这些日子有一个魔修在追求我,我打算同他一起离开。” 一旁的女魔接过玉霎给的魔兽肉条,还是在喋喋不休,“你怎么办?还是留在这里吗?” 面前的魔兽已经被切得只剩骨架,玉霎转身去角落的笼子里摁住一头魔兽的角,将小山一般的猎物从笼子里拖拽出来。 魔兽还活着,挣扎,被一刀送进咽喉,喷出来的血溅在玉霎的围裙上。 “我不想离开。” “哈?为什么?” 女魔不明白,“现在郡中的半魔可在陆续离开此处,你一向聪明,不可能没察觉到此次事态严重。” “野舍怎么办?” 玉霎扭转手中的尖刀,魔兽的血沿着刀上的凹槽流出,她在给魔兽放血。 这些生长在雾林的畜生血里藏着剧毒,对人族可是剧毒,对享用它们的大魔来说却不算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野舍?” 女魔不懂,“野舍不过是个屠宰场,弃了之后还会有其他野舍的。” 玉霎摇摇头,“我好不容易在此站稳脚跟。” “也是,毕竟你在郡中买了一座小院子呢。我要是有自己的院子,我也不走,我要和我的小院子共进退!” 女魔以为她话里的意思是在野舍工作三十六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处自己的宅院。 要想在生存条件这么恶劣的魔域有自己的宅院可不容易,况且,魔宫王城的近畿地区的屠宰野舍里有名望的屠夫,都是她的徒弟,出了什么事也好照应。 “……” 玉霎不言语,抓住魔兽伤口那点皮毛,踩在魔兽身上,起手用力一撕——只听布匹撕裂的声响过后,整张兽皮被她扒了下来。 她随手丢给身后的小家伙们。 此番操作令见习屠夫们纷纷夸赞,接过被完整扒下来的兽皮看了又看,手法凌厉果断,当真不愧是以利落精准出名的老师傅。 “看明白了么?” “看明白了。” “那剩下的几头都交于你们,在不破坏品相的前提下,残留在皮上血肉尽可能少。” 玉霎收了她的刀,干脆把剩下的魔兽都交给徒弟们去解决,她想出去咬两口烟枪。 诚然正如女魔所说,近来近畿之地不太平,有危险嗅觉的半魔能走则走,免得到时候受到那群蛮不讲理的大魔的侵扰。 半魔的魔力可不似天生纯正大魔那样雄厚,若是真能把作恶的大魔杀了也便罢,魔域一向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要是能杀死大魔,即便身为半魔也没有人敢瞧不起。 可前提是,区区一个半魔也敢在大魔面前如此出风头么?大魔也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打了一个,难保不会有更难缠的家伙出现。 但困扰玉霎的还是魔尊要把近畿的半魔赶到边境的谣言。 “阿玉你去哪?” “抽点。” “等等我,我也去。” 女魔赶上玉霎,两人在野舍后门的巷子里一站一蹲,点了烟枪抽上了。 近来绯红雨季还没有过去,巷子后的一大片区域还是湿漉漉的。 在潮湿的天气里,魔烟确实是消除疲劳振奋心神的好东西,怨不得那些上点年纪的老头都喜欢在雨天要烟杆子。 说是出来抽点,但玉霎的眼神被心事缠住,举着烟杆半天也没有抽一口。 女魔看靠在红柱子上宽肩窄腰身材高挑的玉霎出神,眯起眼睛笑,也学着她平日的模样抽了一口,吐出暗紫色的魔烟。 “真奇怪。”女魔说。 “什么?” 遥望远处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玉霎回头看她。 “我怎么觉得玉霎你最近和平时不太一样,你是不是有了心仪对象?” 稍微收敛了点表情的玉霎咬了一口烟枪,问:“怎么说?” “记忆里,你总是眉头紧 5. 【5】 [] “你在此处做什么?” 从芭蕉里钻出来的少年脸上沾着零星几点的泥印子,挽起来的袖子露出的胳膊上几道抓痕,衣衫也有被水浸湿的痕迹。 听出玉霎语气里的不解,月镜潮连忙把手背起来,脸偏向一旁,又怕玉霎生气,瞄了她一眼,欲盖弥彰地挠了挠颊边: “那个……没什么。” 话音刚落,玉霎便听到了有极其细微的猫叫从一旁的芭蕉丛中传出,是走丢的幼猫在呼唤母猫。 她又看向月镜潮。 月镜潮踌躇了下,坦白着说: “我捡到了一只被母猫丢弃的猫儿,因实在觉得可怜,所以我便将它带了回来,未同阿玉姑娘商议,还请不要生气。” 说罢,他弯腰朝芭蕉丛里摸出了一只皮毛杂乱的白橘色幼猫。 幼猫又瘦又小,被月镜潮捧在手里。 “你看,它还是蛮可爱的。” 他露出一个笑,“是吧?阿玉姑娘。” 少年的笑颜温柔无害,像是独秀于夜空的烟花,偏偏不清冷如月,带着亲近和真实。 玉霎垂下睫毛,向后退了一步。 但就是下意识地后退,让少年愣了下,把手里捧的小猫收回来,亲近的笑意慢慢变为失落。 他抬眼瞄了一下玉霎,又看了看手里的猫。 “阿玉姑娘,不喜欢小猫么?” 月镜潮以为玉霎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把它抱在怀里,用袖子盖住,面上略有歉意:“抱歉,我……我这就把它放走。” 猫儿实在太小,若是被放出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死的。 这家伙都还是寄居在别人的屋檐下,就开始同情起更弱小的猫了么? “不必,你若是喜欢留着吧。” 玉霎看他脸上的失落,到底是心软了,绕开月镜潮往屋里走,嘴里问话:“你出去了?” “是,因为小猫叫唤了好久,我便打开后门循着声音找它。” 月镜潮略带歉意。 今日在家中打理家务时,他听得后院有小猫凄厉地呼唤母猫的声音,远远地从巷子一头传来,最后停在院子附近,叫唤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他于心不忍,还是出门把小猫抱了回来。 “我确认过,周围没什么人的。” 月镜潮再三保证,“而且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 “嗯。” 月镜潮抱着猫赶上她的步伐,问:“所以,阿玉姑娘同意我养小猫了么?” “你要留着它,你自己想办法养活罢。” “好哦,阿玉姑娘。” 他很高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 得到养猫许可的月镜潮接过玉霎带回来的肉,积极地去准备晚饭。 他先切下一点碎肉喂小猫。 猫窝安置在柴房里,用松针和稻杆搭建了一个小床,他剪裁了一小块衣服给它做了被子,小猫饿坏了,抱着肉就开始吃。 月镜潮身体病弱且外头又有人在抓捕,自然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在家中操持家务,例如洗衣做饭,打理院子,喂鸡种菜。 虽说他言行举止也是人世里不通世事的书呆子,恪守礼仪,但操持家中同样细心,并不会像酸秀才那样,一旦认定了自己是读书人便两耳不闻窗外事。 月镜潮体谅玉霎在外面做屠夫的不易。 他同样是魔域里成长出来的人,再怎么不谙世事,从府邸之中一路走来,眼看耳闻,半魔什么处境他都看在眼里。 玉霎放工回来什么也不想做,她照例是躺在摇椅上,盖着被子小憩。 屋内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常年随意堆放的杂物摆放整齐。 此前因为没时间搭理和添置的厅房显得格外空旷,现在越发地精致漂亮起来,摆上了种植的花,库房里的屏风和帘子也被找出来挂上。 野蛮生长的玉霎突然精致了许多,正如女魔说的一样,整个人精神了很多,像是得到了灌溉的禾苗。 今日照例下班后躺在摇椅上,身上盖着的毯子新晒过,还带着淡淡的皂角和花香气味。 玉霎望着窗外,还是在思考魔域近来要将魔修和半魔赶出去的传闻。 若是真的被赶走,那么……她好不容易在这里站稳脚跟,就要功亏一篑了么? “阿玉姑娘,今天你是想吃炖肉还是炒肉呢?” 还没等玉霎思绪飘忽,月镜潮从门外探头,拿着锅铲问小声地问她今日肉菜怎么做: “我今天去抓猫猫时,其实还买了街边婆婆卖的冬果……听婆婆说,冬果做汤很好。” 唔。 玉霎侧脸去看腰上挂着围裙的月镜潮。 这小子要怎么办? 现下局势那么乱,若是真的被驱逐出去,要带着他走么……病发的时间越来越不稳定,身边没有人照应也不行,不过,他身体也不好……两个病秧子怎么能在三千魔域的边境活下去? “阿玉姑娘?” 出神之际,月镜潮已经来到了她跟前,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担心地问道:“阿玉姑娘可是不舒服?又发病了吗,我这就给你煎药去。” “不。”玉霎看着他的脸,摇头,说:“我没事……就炖肉吧,好久没有吃炖肉……算了,我来做吧。” “啊?真的吗?” 月镜潮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没有做过炖肉,我也能做好的。” 虽然他手脚勤快,但做饭这方面真的是……一言难尽。 玉霎平日里不在家里吃。 她是半魔,修为也算过得去,长时间不进食没什么要紧。自从月镜潮到来后,他总是热衷给玉霎做饭。 玉霎来来回回吃了几次,在少年希冀的眼神里又说不出伤人的话,只得点头说还行。 今日她打算还是自己做点。 她起身,从客厅里出去,身后跟着月镜潮。 门廊上挂着的铜风铃发出细碎的动静。 月镜潮被安置睡在客厅,用屏风隔开一个小空间里放着一张木床就充当他的床。 他身上的财物不多,除了一件昂贵的纱衣,还有一个芥子袋。 芥子袋中全是人世的书籍……他的钱财都被人骗走了,难为他还留着那么多的书。 月镜潮托玉霎买些纸笔水墨回来,闲来无事时在家中抄书,再请她拿出去换了钱回来……他几乎没为自己要过什么东西,换下鳞织纱衣后穿的是玉霎换下来的两套旧衣。 他只托玉霎买了很多花种。 现下玉霎房间里幽幽开放的花,也是月镜潮种出来的,摆在窗台上,随着铜风铃摇曳。 很雅致。 跨进厨房的玉霎扎好头发,围上围裙。 她的刀功了得,把魔兽肉切得细条,一边告诉月镜潮炖肉的步骤。 魔兽肉于纯种大魔来说是一抿即化的鲜品,对半魔也有滋补的功效,半魔可不经常能买到魔兽的肉,一直还是用普通的兽肉果腹,风水和人世不同,能吃的兽肉也是又柴又干。 他认真地记,骨节分明的手浸在水里洗沾满了泥土的冬果……灶台边上堆着很多魔域特有的冬果,想来这厮是把看到的冬果都买了下来。 月镜潮看看手里的冬果,抿着唇羞涩地笑了笑,说:“一个婆婆拉着那么多的瓜果在街上,腰都压弯啦,我……我就全买了。” “不要相信和同情任何人。” 玉霎接过他手里的冬果,切了:“在魔域里,谁都不可信任。” 魔域之中,谁人都不可信任,谁人都可能会是歹毒的孽障,就算看着年迈看着体弱……心善的人在此处没有活路。 “我记得啦,抱歉,阿玉姑娘。” “没有责怪你,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玉霎回头看一眼坐在灶前的少年,火光将他白皙的脸映照沾染上暖意,垂眸拨弄柴火时,恰似有星星落在了眼睛里。 他察觉到了玉霎的视线,抬眼对她笑: “不过还好,遇见了阿玉姑娘,真是万幸。” 月镜潮生火,松木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小猫也从窝里出来了,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身边,蹭了蹭他。 少年朝它笑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也别太相信我。” 玉霎把 6. 【6】 [] 玉霎的目光停在那个镯子上。 镯子制作工艺复杂,似乎是精纯的魔族工艺,而且还是品阶不低的法器。 能用上这等法器的魔族商贾——玉霎又抬头看他,道:“我不要。你能联系上你阿娘了?” “嗯、嗯……” 月镜潮听她拒绝,攥紧了玉镯,低头,说:“前几日我把来时穿的那件衣服当了换了些钱,没想到我阿娘商会的人顺着这衣服找到了我。” “她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注意防备。” “……” “啊,对了,衣服换了五十个魔晶,”他把钱袋子解开,放在桌子上,顺手也把镯子搭在了魔晶上,很开心道:“都给阿玉姑娘。” 一尺鳞织纱衣的布料在郡中的价格就不止五十魔晶,何况是成衣。 这镯子也不是凡物……魔域能有如此财力的商贾家族都是大魔,看来这家伙确实出身不俗。 至少月镜潮身为大魔的阿娘实力庞大,才能在魔域养得出这么天真单纯的孩子。 玉霎挑了一粒米进嘴里,咬着筷子,睫毛下垂,说:“既然如此,你也算在此地有依靠,不如投奔了……” 总好过整日蜗居在她这方小院子里。 “不要!” 月镜潮第一次打断她说话。 少年垂下眼睛,说:“他们保不齐又会把我扭送回去,我才不愿意回去。商贾的人说不定会把我当成人质去要挟阿娘,他们可愿意这样了。” “阿娘是阿娘,我是我,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才不要他们插手,况且……我喜欢阿玉姑娘,阿玉姑娘还在这里,我不和他们走。我会努力赚钱补贴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不吃白饭。” 喜欢么? 玉霎连同嘴里的米一起咀嚼,再次认真端详面前的月镜潮。他脸庞仍带些许稚气,正因为是这份少年的天真无邪,让她更觉得熟悉。 “你此前一直住在家里的府邸里么?” “是的,不过……” “这样啊。以后会遇见更多你喜欢的人,不必总以那件事来束缚自己,用恩情要挟,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玉霎淡淡地说。 与她而言,月镜潮就是她因为意外捡回来的一只猫儿,和他捡到的猫没什么区别。 少年人的喜欢,不过是常年被压抑太久。 再说,他的道德感比魔域之人要强些,总是想着要报答她……不过是被道德裹挟罢了,并非真的喜欢。 她又挑了一粒米入口,在月镜潮变得更加沮丧之前,说:“吃快些,再晚就不是去黑市的时候了。” 月镜潮只能憋着委屈吃饭,同时还不忘记夸赞玉霎的手艺。 相貌过于出众的半魔出门最好是掩盖相貌,不然会招引来恶徒的觊觎何况月镜潮还被人搜捕,于是他头戴斗笠面纱,穿了低调的黑衣,老实地跟在玉霎身后。 他以看不清楚路为由,获得了牵着玉霎一根腰带的资格。玉霎是这几条街道的老面孔,自然不用藏头盖脸。 月镜潮要买的兽药在黑市才有,用于缓解病症的药不多了,玉霎正好顺路再去买一些。 往常她都是两个月月买一次,然而月镜潮身上也出现和她一样的病症,药材消耗得自然快些。 “你跟紧我,不要到处乱看。” “是啦,阿玉姑娘。” 月镜潮老实得很。 两人从小院子后门出去,打算从拥挤的小巷里穿过去。 卑贱的半魔藏身在这些阴暗的巷子之中,低矮的建筑歪歪扭扭地挤压着,还有数不尽的花楼,有些根本不能称作花楼,只能唤作花厅花堂,因为太小太破。 低矮的建筑和混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虽说嘈杂,但也有一丝悲哀弥散,小巷里多的是抽着烟枪一脸倦容、或凌厉或刁钻的女人和男人,他们正在招揽客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前来买.春的人。 月镜潮攥紧了手里的腰带。 他离家途径此地时,虽说小心但还是因为善良被人骗了进去,那些骗子拿酒灌他,又用术法把他捆了,说是要把他献给一个魔将。 若不是身上的香囊突然显灵,他也没法逃出来……太绝望了,他可不想再进去一次。 玉霎察觉到月镜潮的紧张,压低声音说: “不必害怕,跟紧我。” “好。” 玉霎想把月镜潮扯着的腰带抽回来一些,毕竟这小子扯得她的腰带有些紧,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月镜潮藏在斗笠后的脸立马红了。 “阿玉姑娘,小心地滑。” 走出花楼区域后,脸红的月镜潮主动要牵玉霎的手走过一段积水滑腻的道路。 玉霎不喜欢被人牵制,反握住他的手。 比起她,这家伙更可能滑倒。 “阿玉姑娘,你喜欢吃鱼么?” 被她牵着,月镜潮脸色通红,手上悄悄用力,也抓住了玉霎的手,开始胡乱找借口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喜欢。” 玉霎拉着他走过这段路。 其实玉霎是喜欢吃鱼的,但觉得月镜潮肯定做不好,还是没必要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这样啊。” 月镜潮窘窘,又看街边筐子里新鲜的橘:“那橘子呢?我剥给阿玉姑娘吃。” “不必。”玉霎传授她在此生活多年的经验:“不要在这种地方表露出你想买的神情,会有麻烦。” “好的。” 月镜潮似乎没怎么来过这等混乱肮胀的地方,所以又好奇又害怕,“阿玉姑娘,你一直这样生活么?” “嗯。”玉霎说。 月镜潮说:“不知道阿玉姑娘是哪里人呢?” “问这个做什么?” “阿玉姑娘都没有对我说起过……”月镜潮连忙改口,说:“没什么没什么,阿玉姑娘不想说便不说罢。” 玉霎说,“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 走到黑市时,已经接近傍晚。 “哎呀,你来了。” 药店的老板正在收拾药铺里的药材转头就看见玉霎来了,于是停下手里的活计,同她打招呼。 “你这是?” 玉霎近前打量,老头的药铺开了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他把药材都装上车有举家搬迁的举动。 “近来大魔屡次在黑市作恶,好像是在搜捕什么东西,西市那儿的店铺都被砸啦,小老儿必须要走,不然裤衩都赔光。” “你要去哪?” “去边境。” 老头看着玉霎,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看在你这么多年照顾小老儿生意的份上,剩下的药都卖你。” 他从后台里翻出一个箱子,说:“存货都在这里了,便宜卖你, 7. 【7】 [] “是真的,他就住在这里,我没看错。” 魔族老太一口咬定见过那个画像上的少年,她亲眼看着他走进这里的,就是这里没错! “那行,把门砸开!” 花楼打手来势汹汹,他们在附近一带搜寻逃跑的货物已久,逃跑的月镜潮原本是要卖给郡中的一位将军,谁知道叫这兔崽子跑了! 这小兔崽子跑了可要害惨他们,今日必得将他拿住。 一旁也早已经是怒气满满的打手手持大锤,要破门而入来个瓮中捉鳖。 在第一锤砸下去的瞬间,有一只手抓住了落下锤子,众打手一看,只见面前是个身材高挑,魁梧有力的女子。 “你们在我门前,是要做什么?” 玉霎伸手抓住那把锤子,冷漠地看着凶神恶煞的打手,神情冷漠,并不惧怕。 “你是……原来是你。”打手首领对玉霎还有点印象,看见她腰间缠着红线交叠悬挂着的尖刀,认出了她。 玉霎把手持锤子就要砸自家门开的家伙推开,“都滚,别站在我家门前。” “你家门前?”打手首领算是知道了,“所以是你,把那臭小子藏起来了吧?好哇,居然敢私藏我花楼出逃的货品,你不要命了?” “什么货品,我听不懂。” 玉霎冷脸道:“我不清楚,再说一次,快滚。” “还装蒜,”首领知道她肯定在撒谎,也懒得解释,“把他交出来,不然今日你连这扇门也进不了。” 月镜潮被玉霎藏在拐角处,正一脸紧张地往玉霎身上看去。 “是么?那么来试试我今日到底进不进得了这扇门。” 魔域并不阻止当街杀戮,诚然他们也不需要虚弱的魔族子民,玉霎若是能当街杀人,魔族律法怪不到她头上。 所以,在没必要继续谈论下去后,玉霎更快地拔刀,闪身躲过劈头盖脸下来的锤子,能剖开魔兽关节的尖刀上移,手持锤子的人手腕断裂,她下腰躲过扫过来的平击,肘击那人的腹部,另一只手抽刀,向前一捅而后借力扬腿,把欲图偷袭的家伙踢出去。 “有点意思。” 首领看着自己带来的十来个部下对阵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还不敌,启动了玉简,把附近游荡的打手都叫来。 能成为花楼打手的家伙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家伙,运气好还能遇到修为远在血婴之上的魔修,这些都是难缠的家伙。 玉霎一旦多管闲事,运气极好。 她一人对阵这些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家伙也不太现实,看着朝自己包围而来的打手,还是无可奈何地叹气。 “都一起上吧。” 她的手一抖,两把十来寸的庖丁尖刀注入魔力变作了十握之长长刀,刀身闪烁着莹白光芒。 花楼打手和魔修一看这女子甚是有意思,都狞笑着近前来了,恶战不可避免。 月镜潮看着不妙的局势,实在担心玉霎,他把头上的面纱揭了,捡起地上的剑要加入战斗。 但很不凑巧,他一个深宅中读书的穷酸秀才没怎么拿过剑,挥砍起来都那么笨重,一囫囵砍在魔修的背甲上,被人反手挥开。 “蠢货!你伤他做什么?!” 打手首领一看跌倒在地的月镜潮,呵斥那魔修道:“伤了他,还怎么卖出去?到时候你担责?” 他们的话语中,仿佛面前美貌的少年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一个身形羸弱的书生跑来凑什么热闹?酣战之中的玉霎还得分心来保护他,她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道:“你出来做什么?快跑啊。” “阿玉姑娘……” “快跑,不然咱们都得完蛋。” 月镜潮也知道自己真帮不上什么忙,捡起剑就又跑回去了,他心想自己真是没有用,帮不上阿玉姑娘什么忙。 抱剑自责了会,待他再探头去看时,唯有玉霎一人还全头全尾地站在地上,莹白的雾气从她周身析出,她身形晃晃,也倒了下去。 玉霎受了很严重的伤,她把尖刀插在门上撑住自己。她周身倒了一地的尸体,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半魔居然有这等身手。 “阿玉姑娘!”月镜潮从躲着的地方扑向玉霎,要去扶她。 “我没事。” 她摇摇头,随即昏倒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 玉霎身上很多伤,着急为她止血的月镜潮看着她后背上斑驳的疤痕,很是心疼。 是他不好,阿玉姑娘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诫过他,千万不要出去抛头露面,也不要对任何人报以同情,现在惹上了大麻烦还连累了她。 真是该打! 月镜潮很自责。 “越楼……” 满头是汗的玉霎病中睁眼,看见床前坐着的月镜潮,有些恍惚的呢喃,呼唤的是另一个名字。 月镜潮拧了毛巾给玉霎擦脸,被抓住手腕,她的长发散落,病容憔悴,倒是叫人忍不住怜爱起来了,气息微弱,张口便是:“越楼。” “越楼,我的眼前好暗……是晚上了么?怎么不开灯,也没有月亮……我是为你才来的,关山难越,但总能过去……我、我……” 病糊涂的玉霎睁着她的眼睛看着月镜潮,似乎正在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因为两人长得像,所以认错了么? “阿玉姑娘,我不叫越楼,我叫月镜潮……你也可以叫我不休。” 月镜潮睫毛垂下去,他握住玉霎的手,表情伤惨:“阿玉姑娘,越楼是你心里很重要的人么?” 玉霎没办法回应他,她犹如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后,淹死在了回忆和铺天盖地的疲惫里,挣扎不安许久,终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月镜潮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纱幔,着手煎药,一边伤怀,一边想着如何处理门外的尸体。 死的人那么多,要如何处理? 不说石板上腥臭的血迹,恐怕是把搬尸的人叫过来,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魔域每天都有半魔死掉,哪里收得过来,且不知道花楼那边会不会再来寻仇。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任由他们堆在此处。 他想着想着,打算去看看门外的情况如何,于是头戴了斗笠出门去。 才打开门,便看见门外站着一队面容肃穆而头上长着异角的大魔。 凶狠,肃杀。 “你们是谁?” 月镜潮警惕,后退一步就要关门:“要做什么?” 为首的大魔长得狰狞魁梧,这样的大魔会是征战沙场的勇士,如今屈尊来到此处是为什么? 面对面前少年的警惕和防备,大魔并未表现出不敬,只是亮出了手上提着的布袋子,身后的魔族也是如此。 只听他们声如洪钟但又严肃道: “吾等奉陛……会长的指令,前来为公子送生活物资。” 每个袋子里都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有的正在往外面渗血。 “什么会长?不认识,你们认错人了,还请几位大人速速离去,莫要同我们计较。” 月镜潮就要关门,一只大手架在门框上,拦住了他的动作,大魔比瘦弱的少年强壮高大不少,这个举动着实是凶狠了些,不过他们平日对待那些卑贱如猪狗的半魔都是如此。 8. 【8】 [] “你这个毁了我一生的杂种!低贱的猪狗都比你干净一千倍一万倍!” 衣着光鲜的女人的尖叫回荡在夜里,伴随着咒骂,手上的烛火也跟着晃动。 从蜡烛里流出来的蜡低落在面前瘦弱女孩伸出的手指上。 火舌跳动,牵引女孩颤动的躯体。 瘦弱的女孩衣衫褴褛浑身是被热蜡烫伤的红点,而她在面对阿娘歇斯底里地指责时,还要忍着哭声应声附和: “对,阿娘说得对,我卑贱,我就是一条脏狗。” 女人用最恶毒肮脏的语言咒骂她的女儿,大声指责她是那个卑劣魔物强迫她所生的贱种,杂种。 她和她的父亲——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魔物,毁了她的一生!实在可憎!可憎! “要不是没有办法,我怎么会把你这杂种生下来!要不是他们逼我,我一定会在生下你后把你狠狠摔在地上,让你不得好死!” “你看看你,和我们人族哪里像了?你头上长的这个东西,真是让人作呕,你顶着它时时刻刻在我面前乱晃,到底是何居心?提醒我被一个魔族侮辱了么?” 从后脑上伸出来的角被抓住,女孩不敢哭出声:“我不敢,阿娘,放了我吧。” 女子揪着小女孩的头发,表情狰狞:“我慈悲将你生下来,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如今将你送到伽鹤宗,你越发不听话,你是觉得同那群和你一样的魔物在一起就能脱离掌控?” “不,不是的,阿娘,”女孩在她手里求饶:“我没有……我再也不敢了。” “你和那些从魔洲来的魔族到底在做什么?你这肮脏的小贱种!” “说!不然,我便把你的角砍了——你是觉得我不敢吗?” …… 玉霎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才堪堪睁眼便看见了床边拧了毛巾正要给她擦脸的月镜潮。 满脸忧愁的月镜潮见她睁眼,明显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喜笑颜开:“阿玉姑娘!” “唔……” 月镜潮忙倒了水来喂她,一手扶住她,将她从床上扶起来,“来,喝点水。” 喝过水的玉霎靠在床边,看起来病恹恹的,但脸上添了生病的潮红,平日里屠夫的戾气退散,倒是更像一个平常的小姑娘。 “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她抓了抓头发,有些烦闷地问:“这些天可有人寻上门?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 她打倒了那么多打手,以花楼的势力来说,绝不会善罢甘休才是,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天你出去过吗?” 玉霎想了想,又问。 月镜潮摇摇头,带了羞愧说:“对不起,阿玉姑娘,原本这些事情都可以不发生的。”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玉霎看着他,说,“如果花楼的人寻来,恐怕你得离开这里,你知道仅凭我一人很难护你安全,我并非你要寻找的人,也不想因为你陷入这等泥沼中,离开对你对我都好。” “阿玉姑娘原是这样想的么?” 玉霎点头,说,“我也要离开。” 先前她还想着能想尽办法留在这里,只要谨慎些,但是现在不行了,一旦花楼的势力找到他们,单凭她一个是抵挡不住的,况且他们的目标那么明确,就是要月镜潮。 他的美丽在这种地方就是极大的罪孽,任何一个美丽却没有办法自保的半魔在这种混乱之地,都是刺向自己的匕首。 “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 月镜潮看起来很沮丧,“我炖了汤,阿玉姑娘,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他打开一旁的炖盅,炖盅里的是冬果魔兽骨头汤,汤色清亮,看得出很用心。 玉霎看着送到嘴边的勺子,垂下眼睛,张口吃了,汤很好喝,又抬眼看他,见他眼尾微红想是委屈,想起来他捂着脸掉眼泪的傻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阿玉姑娘?” “没事,汤很好喝。” 月镜潮笑,“多吃些罢,对身体好。”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而后颇有些伤感地垂眸,休止了。 “不必伤怀,你的归属不是这里。” 她说,“总归是要离开的。” * 要提防随时可能找上门的花楼势力和修养,玉霎在家里待了足足五天,加上她昏迷的三天,她八天没有出过门。 月镜潮因为愧疚,忙里忙外地伺候她,他把这方小院打理得很好,每日都有新鲜的花摆放在家中。 太宁静了。 一点异动也没有。 这倒是引起了玉霎的怀疑。 她打开门,门前本该堆放着的臭腐尸体也不见踪影,一直以来都污脏的小路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更可疑了。 为了打探消息,玉霎决定出门去野舍问问。 野舍那几个家伙的消息十分灵通,绝不亚于专门收集情报的组织。 到达野舍时,发现送来的货物不少,但负责处理它们的屠夫倒是少了很多。 野舍是负责整个邺郡魔兽宰杀和庖丁的最大屠宰场,规模很大,今日屠夫们集体消失的情况还是玉霎从业三十六年来第一次遇到。 她站在关押魔兽的仓库里,环顾四周,负责卸货的高老头搬着笼子进来看到玉霎吃了一惊。 “玉霎?你怎么来了?” “今日不是休沐日,为什么大家都不在?” “都跑了,不会来了。” “为什么?” “嗐,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不知道也正常。” 高老头一边搬动那些比他还要高大的笼子,一边说:“前些日子有大魔对野舍出去的魔兽不满意,上门挑事,老徐和大马被打伤,再加上花楼发生暴.乱,说是有一处花楼莫名其妙被杀干净引起周边的恐慌,现在你去那边看看,应该能看到不少大魔在附近游荡……前些日子说魔尊要把靠近京畿的半魔都赶走不是空穴来风,他们都跑了,去哪?大概是往西边或者北边跑了。” “大魔和人族之间的博弈,伤害的可是我们这些卑贱低等的半魔。” 高老头神色淡然,对要发生这种事毫不意外,或许玉霎突然突然出现在野舍更叫他吃惊:“你呢?你为什么来了?大家都觉得你明智提前跑了呢。” “我前些日子和花楼的人起了冲突,受了伤,没办法来。” “噢,这样啊,你现在知道了,快走吧。” “那你呢?” 玉霎看这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你不走么?” “我?我活得够久了,区区半魔活得像我那么老的年纪,就是受罪。”高老头终于直起腰来,拿起烟斗:“再说了,会有越来越多的半魔迁往边境,我一个老东西混在其中能活下去么?” 玉霎没有说话,她点了火,给高老头点了他的烟枪,自己的烟枪也点上。 两人就着此前的交情抽完了最后一支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