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别青山》 1. 离异 [] 《鹤别青山》 文/吃一首诗 2023年11月25日小雨 *鹤群飞向远山的时候,一棵枯萎的老树下,年长的独脚鹤正在给灰姑娘的恶毒后姐讲买椟还珠的故事。 1. 苏南今年的冬,细密小雨里夹杂着雪籽,潮湿又阴冷。 比别处寒,点在红梅上,又白出几分浪漫来。 沉静的廊檐下,玻璃风铃碰撞好似数不清的碎银子在吵吵闹闹,避开热闹宴会,躲在顶楼阳台角落的张青寒眼神虚虚的落在雾蒙蒙的雨中,漫无目的数着青灰色鹅卵石上又消融的第39颗雪花。 耳边有咚咚的拍打声,节奏起伏错落间,沉稳有条,手掌擦过西装裤,掌心重重落在腿上,像石锤子敲打一块僵硬的朽木,力度不大,声音啪嗒啪嗒顺着飘下的雪花,在融成冰水的时候落在她心口上,凉滋滋,让人心惊胆颤,忍不住抖擞一下。 不知是冷的还是闲的。 张青寒探头,半个身子都跌出了栏杆外,抓在杆儿上的手心蹭了一片冰凉雪水。 一把扯开阳台帘子,她朝东边喂了一声,把自己拿在手上抓痒痒的老头乐耙子递给那人。 “拿这个敲,事半功倍,肯定比你的手有劲。” 在这待小一会了,隔壁一直传来敲腿的声音。 看他那架势,应该是天气阴寒引起的腿疼,不知道男人为何还不躲进暖和的屋里,但就他这敲法,就算腿不疼了那也是因为被他砸残没知觉了。 没心没肺的张青寒难得做好事,雪中送炭,帮他尽快敲残自己的腿。 她在说这话时,才终于看清隔壁阳台坐着的男人。 宽大的木藤椅上,男人背靠椅背,目光眺望着远山的白雾蒙蒙,初冬的零下五度,他裹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藏蓝色的格纹围巾,衬得只穿暖黄高领打底和青灰秋款毛呢外套的她有些单薄。 在这个衣香鬓影,杯影碰撞,摇晃的都是铜臭味,倒影的都是女人裸露香肩与酥|胸的上流宴会场上,男人随意雅致,似乎他们才是不伦不类。 他那锤子一般重重砸着自己右腿的手在她伸来痒痒耙时停下,微抬头,侧目看过来,那一双冰凉的眸子好似屋外雨夹雪消融的温度都卷在了其中,凌冽的朝她射过来。 张青寒手心的雪水都更凉了几分。 她翘唇,又往前递了递,“这个好用,敲起来不费手。” 新换的打底衫扎得慌,她的痒痒耙都还没用几分钟呢,更别说能在桑流的宴会上找到这么个玩意儿,本就难得。 她慷慨大方,男人倒也不惊异隔壁阳台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敲腿的手了转方向,修长的食指懒懒地点了下宽倚边靠着的一根拐杖。 那是根纹路清晰细腻,色泽动人的红色紫檀做成的拐杖。 不过也是一根恰好长度的木棍,真要拿起来敲腿,倒是比她的塑料痒痒耙好用许多。 张青寒也不尴尬,直接把东西往他腿上丢过去,“就算这阳台没人来,拿着根拐杖在这敲腿,被人发现了你这自残行为多不好看啊。” “自残?” 廊檐下沉静冰凉的十几分钟,才听到男人清冷的声音,卷着薄荷叶一般,从冰凉的叶尖滑落到心口,沁的人冰凉一哆嗦。 张青寒一点不惧,“难不成你这是在自我疗愈?” 她笑着打趣,目光在他手和腿上扫来扫去,调侃道:“对症下药,我看你这方法有用着呢,我以前胳膊疼,也喜欢用手砸胳膊,以毒攻毒,好像这样还真能缓解疼痛。” 她点了点痒痒耙,“借你用了,不费手,你要想抡拐杖,我也不拦着,就是你悠着点,让我先走了,不然你出点什么事,咱俩在同一处待着,我可承担不了。” 说完,她像真怕男人受不了腿疼,拿起棍子砸自己的腿来缓解疼痛后闹出麻烦,摆摆手,一溜烟就走了,一点没这有个腿疼不舒服的男人大概心情不佳,需要帮助,她留下来观望观望的好心模样。 风铃摇晃,雪粒与雨水夹杂,沿着玻璃流下曲折蜿蜒的纹路。 阴冷阳台重归寂静。 顺着螺旋楼梯而下,抬腿就溜的张青寒还未进入大厅,就被这场宴会的主办人桑流给拉住了。 “你跑哪了,不是让我给你介绍青年才俊吗,怎么一进来就不见你人了。”桑流恨铁不成钢地问,一只手捏着装了红酒的高脚杯,一只手死死扒着她的呢子外套,“我怎么交代你呢!礼服礼服穿礼服啊!你说你捂得跟个熊似的,怎么跟这场上的女人争奇斗艳!。” “交代一下,进来到现在,有几个男人跟你搭腔啊。” 张青寒腹诽,她身上这单薄两件都算是熊,那阳台那位得是躲在袋鼠妈妈口袋里的熊了。 “有。” 桑流闻言,两眼冒光。 “不过是我搭腔。” “什么?”他激动的红酒在玻璃杯里晃了几晃,“你主动?谁啊!” 要不是楼下大厅有太多人,张青寒相信他已经喊出声来了。 张青寒:“一个被你这破宴会整得腿疼,我主动把痒痒耙借出去让他挠挠的男人。” “啧。”桑流有几分扫兴,“这能怪我?青山这片地是苏南出了名的山清水秀好地方好嘛,你别山猪吃不了细糠,要不是今天突然雨夹雪,那在青山脚下举办户外宴会,看山头白雾缭绕,空气清新,鸟鸣阵阵,别提有多妙了!苏南最好的私人疗养院可就是建在这儿。” 说起这个,桑流脸上的不开心都快化为乌云降落一片雨噼里啪啦打在张青寒脸上了。 这场宴会说是由桑流主办,都是高抬他了。 看在他爸桑强的面子上,今天的宴会上才能邀请到苏南各界名流。今日宴会的目的,是桑流创业的第一个公司引流时尚刚小有成绩,今天这场宴会,桑强请了苏南商圈大佬,以此来给他打通人脉关系。 亨利·贾伊兰图沃思曼尼一级园干红,全球年产量也就3000瓶,十几万一支的酒跟不要钱饮料似的上,只有亲爹能做到这份上了。 据说就连最近苏南上流圈子风头最盛的那个男人都被他爸邀请来了,只可惜桑流以前不学无术,没机会见那男人,更没资格去服务那位大佬套近乎,只能他爸亲自去接见了。 即便如此,长袖善舞的和楼下一众人攀谈,觥筹交错间,桑流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 尤其是宴会本来在这栋别墅外的花园里举办,结果一场漂亮初雪夹着的淅沥沥小雨,淋得一个个本就单薄着装的贵客像抱头躲藏的落汤鸭子,灰溜溜跑回了大厅。 他刚把人都安排进楼下大厅,壁炉的火烧的发紫,热气缭绕,众人才算好了一些。 然而,还是有世叔家的娇弱小女人,浑身抖颤,鸡皮疙瘩冒了满身,握着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流儿是个有能力的,怪不得你牛叔总在我面前夸你。” 桑流都不记得这是牛叔换的第几个老婆了,只隐约记得这女人比他还小两岁。 他皮笑肉不笑的夸着牛叔有眼光,热络辗转在众人之间,愈发认识到他想扩充人脉,这些人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更同样的是,这所有人的人脉都只指向了一个人。 那位至今没有露面,却直接导致今日宴会参加人数从二十多上升到近百的苏南商圈第一人——赵貉。 众人问的他头晕脑胀,上厕所间隙看到张青寒,他像是抓到了个喘息机会,滔滔不绝抱怨吐槽,自己那张要死不活的□□总算能扯掉。 “操了,都什么玩意儿,一群人慕名而来,就是想结交那老鳏夫。真要想见找我爸去啊,问我干什么,我要知道他在哪,还跟他们斡旋个什么劲,直接抱住大佬的腿认爹,让他随便投我几个亿了。我不信就这还搞不死那几个垃圾公司!” “老鳏夫?”张青寒笑笑,“那男人老婆死了啊。” “谁知道呢,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是财有太多,官没兴趣,婚又离了,已经人生圆满了。哪像我,才开始创业简直困难重重啊!”桑流拉着她胳膊,一副随时哭倒在地的凄惨样。 桑流这人说来也犟,校园里关于他的传闻都是:那个桑流啊,不好好努力,需要回家继承上亿家产的可怜富三代。 爸妈对他没什么指望,花天酒地也行,颓废堕落也行,只要不创业,家里资产够他霍霍。 桑小公子,偏偏对酒色全无热爱,就醉心于创业,励志搞出一个比他爸还大的产业来。 今年刚毕业,就磨刀霍霍开了个小模特公司,注资不到五百万,对桑家来说洒洒水,公司里签的第一批模特,就有还在上学,下半年刚升大二的张青寒。 两人同一专业,算是师兄妹,但是桑流还在学时两人交集不多,他创业回学校选人,倒是立马相中了张青寒。 张青寒差钱,桑流差人,两 2. 蠢货 [] 2. 张青寒分手一周,不堪前任搅扰,头疼的找到李漾漾。 “给我介绍个男人。” 整个大学城,帮人谈恋爱这件事她出马,就没选修课教谈恋爱的老师什么事了。社交场上的交际花的头把座椅名字,一直写的就是李漾漾。 李漾漾听完她的电话,飞快从不知道哪个美男的温柔乡里跑过来。作为大四即将毕业的学姐,她除了搞男人,更热衷于保媒拉纤。 用她的话来说:“拉皮条怎么了,那些个叽歪女人,背后酸我的哪个又不嫉妒我呢,这年头工作这么难找,给我的好姐妹介绍个钻石王老五不香吗,三方协议算个屁,五险一金又算什么保证,都没直接给钱买房实在。” 且不说她的三观是否契合社会主流,在她的撮合下,学院里还真成了几桩美事,肩背的手拎的从几千块的LV跨步到十几万的爱马仕,更有甚者刚毕业就嫁入了豪门,关上门婚姻状况如何不知,但朋友圈晒出的贵妇生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服表专业的同学们茶前饭后的八卦热点。 作为学院这一届出了名漂亮又身段好的张青寒,早就被李漾漾盯上了。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想谈个什么样的恋爱?问我啊,我给你介绍,什么样的我都有资源。” 这句话李漾漾说的嘴皮子都快秃噜了,谁料后面来了个二愣子吴翔林,狗皮膏药,死缠烂打追了张青寒一年多,不给她见缝插针介绍优秀资源的机会不说,还严防死守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大尾巴狼,稍不注意,就能把他那单纯无辜的小红帽吃了似的。 李漾漾无数次心里翻白眼,学校里真找个人畜无害的小羊羔,转一圈估摸也就能拎出个吴翔林。 气归气,有吴翔林在,她看着张青寒这样的养眼大美女也无可奈何。半个月前听说那二愣子追上张青寒了,气的她差点把床上的男人踹下去,一颗好白菜还是被猪拱了! 结果扭头就一周,两人就分了。 更稀罕的是,张青寒主动联系她求介绍。 李漾漾狐疑地打量张青寒,“看不出来啊,你就那么喜欢吴翔林?” “嗯?” “要不是因爱受刺激,你欸!我之前说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心动过。”不是这个原因,她想不出艺服院花,怎么还会需要她来介绍男人! 张青寒嘴角抽搐,“我喜欢他就不会分手一周就找其他人。” “那谁知道呢。”李漾漾嘀咕着,不过她也不在乎,两眼冒光,一脸八卦,“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张青寒浅笑,好整以暇看她,“这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了,这件事,没人比你更合适。” 李漾漾作为院里首屈一指的白富美,换男朋友如换衣服,而且每一个皆是钱和颜都占。追她的人或许不缺钱财,但在李漾漾这样的家世面前,那些人还是差的太远太远了。 “哦?”李漾漾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微眯着眼,长睫扫过她灵动的美眸,高挺流畅的山根,红艳勾人的唇,落在她一颦一笑自带风情的脸上。 张青寒:“我找男人,只有一个要求。” 她靠近,缓缓道:“最有钱。” · 宴会一角,张青寒靠着罗马柱子,目光随意的逡巡过在场的西装绅士们,最后落在李漾漾鲜红的美甲上。 “看见他的拐杖了吗?”李漾漾问。 张青寒回想,那个木藤椅边随意放置的那根被她开玩笑可以用来抡腿止疼的木棍,“嗯。” 她知道李漾漾想说什么:“紫檀木。” “对,小叶紫檀,寸檀寸金,别人拿来只是做个手串雕个笔筒,他倒好,上百万的东西当个木棍做成了拐杖,木棍上镶的那颗玉石……”她抬头打量了一圈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换这一栋房还能再送你一栋。” 张青寒黑睫轻颤,她对玉没兴趣也鲜少研究这些,但不是没听过苏南第一富是做玉出身,原本还是玉石世家。现如今,他的生意从奢侈品发展到新媒体,集团发展蒸蒸日上。 有人调侃,若不是离个婚剥了层皮,全苏首富他也不在话下。 她轻笑:“他倒是不低调。” 黑色羊绒大衣是DanielLee在Burberry的秋冬秀场上的最新设计,一条普通方格围巾是CarolinaHerrera在国内还未有货的新品,上上下下单是衣服就快七位数,他只要最新和最好看。 “还有些骚包。”她好笑。 对于这位离了异的黄金单身汉,金钱在他眼里怕是真的只是排数字。 李漾漾拍手,“你就说,符不符合你的需求吧!” * 宴会结束这三天,苏南的上流交际圈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莫过于苏南那位离异黄金单身汉现身在了桑小公子的宴会上。 而苏大校园里,最近两天服表专业最劲爆的新闻莫过于和吴翔林大少爷分手后,院花张青寒仅在几天后就火速换了个更有钱的男朋友。 据说两人是在桑流的宴会上认识的,那有钱男人对张青寒一见倾心,在她失恋这个空档乘胜追击,靠着比吴大少更阔绰的家底,立马在宴会结束后把人拿下了。 一向骄矜自傲,眼高于顶的张青寒坐着那男人的兰博基尼Sian,在炸街的声浪中离开了宴会。 一时间,关于她的绯闻甚嚣尘上,成为茶前饭后耐人咀嚼的新热点。 学校里热议不断,各种传闻褒贬不一,而张青寒请的十天假才刚到期,回学校后她先去找了辅导员销假,还没走进服表的大楼,老远就见到朱禾和师惠菊一左一右从远处走过来。 朱禾先看到她,挥着老长似猿人的手臂就过来了。 服表专业,对身高的要求是默认的,女生一米七的身高在这个专业都算个小矮子,而在这里面,朱禾人如其名,不知是小时候家长拔苗助长,还是基因突变,今年才17岁的她有着一米八七的身高,是服表女生里面最高的那位,更别提她细长的手臂,老远甩起来,像攀爬树木的猿人。 “我可听说了啊。”朱禾撞撞她肩膀,“桑哥的宴会,有个富二代对你紧追不舍,你还坐人家的车走了。” 服表专业不乏有钱人,桑流也不只邀请了她,有这样的传闻她不惊讶,况且,在她身上的议论又何止这些。 “帅吗帅吗,和吴翔林比怎么样?”师惠菊听八卦的魂熊熊燃烧,两眼冒精光,嘴上仍咔滋咔滋咬着一个红苹果。 张青寒拿走她手里另一个苹果咬起来,“蹭个顺风车,你还会注意司机长什么样?” “切,院里传的神乎其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都睡了,结果就蹭个车?” 张青寒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容有几分微妙。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有人注意到就行。 “欸,我午饭。”师惠菊可怜巴巴看她手心,得,今天午饭从两个苹果缩减到一个了。 张青寒:“最近都布置了什么作业?我落下了几科?” 朱禾扫兴,“问惠菊,你知道的,布置作业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你俩能上点心吗,最近作业可难了,服装设计的选修课让我们期末设计一件中式旗袍出来啊!”师惠菊头疼的巴拉巴拉说起来。 设计旗袍不难,难的是推陈出新啊! 张青寒无视往楼里去时一路不断向她扫来的目光,拿着手机备忘录记下她接下来要赶的作业。 “你这样,别人会以为你心虚不敢抬头呢。”朱禾在旁边坏笑。 “嗯,我是虚。” “嗯?”她跃跃欲试,“你虚什么?怎么,真和那位超跑男有纠缠啊。快说快说,怎么回事?” 张青寒可不是随便上人车的性格,就这学期,学院楼前停的超跑那还少了吗,也没见她上过几辆。 什么顺风车,她才不信。 师惠菊嘴也停下,砸吧着嘴里那点酸苹果的后味,竖起耳朵。 “这么多作业,我能不虚吗?” 她请十天假,一是桑流的公司要拍杂志,二是接了个自媒体博主的拍摄宣传。 回到学校,谁能想到铺天盖地涌来的全是期末作业,每一个都是地狱级别的难度,然而现在到期末,留给她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了。 张青寒忙了几天的作业,下午从学校的设计室出来,准备回家一趟,还没来得及打车,刚出校门就被拦住了。 “寒寒,你在躲我。”吴翔林沉着脸从一棵大树后面冒出来。 张青寒吓了一跳,要不是那头烟铂灰的微分碎盖太有辨识度,她差点一书包砸过去。 她表情不大好地瞧着他:“我躲你?” “我去你们院找你好几回了,你都不在。”他眼神委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经管的事也挺多,没事你就别用脚丈量校园了。” 她绕开他往马路边走。 吴翔林大踏步冲过来,挡在她面前,“寒寒,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才和我分手,你、你就、就和其他男的在一起。” 吴翔林一副心如刀割的模样,他不明白张青寒为什么和他交往才一周就执意要分手,更不懂分手才一周竟然能又和别的人在一起。 他双眼 3. 离家 [] 3. 张青寒在本地读的大学,回家路程开车不过20分钟,但是她很少回家。 因为选修作业,她才想起来之前在图书馆借的一本书被她拿回家后一直没还,现在赶作业需要,不得不再回去一趟。 十一月的冬,天黑的愈发早,她到家时已经彻底天黑,昏黄的车灯划开黑暗寂静的街道,关车门声惊起大门声控灯。 很快,一条半腿高的边牧从别墅里跑了出来,一路穿过院子,停在铁门前。 张青寒点点侧门上的按钮,“憨憨,给我开门。” 分明很聪明的边牧不用她说,前腿趴到墙边给她开了门。 张青寒摸了摸它的头,一人一狗往灯火通明却无人出来的别墅里走。 刚推开门,融融暖气迎面扑来,跟着是欢快的生日歌曲,从客厅拐着弯的钻到她耳朵里。张青寒拍开哈着舌头围着她傻乐打转的憨憨,面无表情脱下鞋往里面走。 客厅,喜气洋洋的一家四口看见她都静了一下。 “青寒,回来怎么没给爸爸说一声去接你。”张科俭说着,脸上有几分尴尬。 张青寒没什么表情的从桌上那三层高的蛋糕扫过,后妈不语看她,后妹拧着眉毛,后弟怀里抱着一双大几千的AJ,不大乐意地扬着下巴盯她。 她淡淡移开,“我回来拿些东西。” 脚步都不曾往客厅方向去,她径直走向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张科俭脸黑了一下,瞥到小儿子不乐意的表情,又笑起来,“诶,别管你姐了,来,看看爸爸给你的生日礼物。” 静了一下的客厅很快热闹起来。 张青寒回到房间,关门动作被挡住,扭头才发现边牧跟了上来,吐着舌头朝她笑。 “找我干什么,这没吃的,找你主人去。” 这条憨憨是她那个蠢弟弟张元真养的,和他主人看到她就往天上翻白眼或者横眉竖目不同,每次回来这条傻狗都爱黏着她。 张青寒嫌他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时间久了习惯叫它憨憨,张元真哪受得了自己的心头狗被人叫憨憨,两人因为这事还闹过几次纠纷,最后在她冷笑威胁剪坏他所有AJ后,张元真不敢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憨憨被她轻斥,没往外跑,反而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张青寒微讽,看着傻傻对她笑的憨憨,关上了门,不管它找起那本书来。 原本天太黑又太冷,她计划在家里睡一夜,现在想到楼下场景,只想拿了东西赶紧走,瞥到衣柜里冬天的衣服,索性拖出了行李箱,结果东西还没收拾完,门先被砸响了。 张青寒一点不意外,冷着脸起身开门。 张元真靠着门,笑的吊儿郎当,“姐姐,我生日呢,你都不下来吃个蛋糕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做一家人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排挤我们。”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几个星期前你刚问我要过生日礼物,又生日?” “那次是阳历,今天过我的阴历生日,怎么能一样呢。” 她都快不记得自己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他朝边牧喊“大帅过来”,又说:“姐,你既然回来了,也看到了,怎么都得送我个生日礼物吧,不然别人都要说你这姐姐做的也太不称职了。” “你失忆了?你房间架子上的签名篮球不是我送的?”如果不是短信疯狂的轰炸和张科俭苦口婆心的“别生事,以我的名义,我掏钱,你就送一个礼物给弟弟吧”的不厌其烦,张青寒不可能给他送篮球。 “我也说了,那是阳历的,你还欠我一次。” 张青寒讥讽,“一客厅的礼物,你就差我的?” “毕竟是和我有同一个爸爸的姐姐,当然缺你的了。” 张青寒没时间搭理一个十六岁小男孩的阴阳怪气和莫名戾气,关门打发他走,结果张元真撞开门进来,拿起她柜子里的香奈儿包。 “姐,这包放在这都要落灰了,不如让我拿去卖钱了买点学习资料啊。” “全校倒数,有这钱学习,不如去看看你的脑子。”说着她一把夺回包,结果张元真更用力的抱着,“反正这包也是别的男人买给你的,你那么漂亮,再去哄点男人的钱不就得了。” 张青寒脸色冷下来。 张元真:“咱爸一年工资才多少,你天天一万多一万多的奢侈包背着,难怪别人背后说你在外面做……” “啪!”张青寒抄起旁边的奖杯砸向他,锋利玻璃从他脸边划过,落下一道血痕,随后砸在门背上接着重重落在地面。 啪的一声巨响回荡在二楼,片刻死寂后,尖锐的争吵在别墅里发生。 半小时后,哭闹不停的张元真终于在沙发一角安静下来,旁边,霍燕心疼的用纱布按着儿子受伤的侧脸,拧着眉瞪张青寒。 张科俭脸上青筋突起,面色涨红,手掌重重拍着光滑的大理石桌面,“张青寒!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你弟弟难得过一个生日,你非要搅和的每个人都不开心,他想要包你给他不就行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爸,那我也想要,我都还没背过香奶奶呢。”张雨滢见缝插针地说,翘着腿一边欣赏自己美甲上的水钻,一边兴味盎然的吃瓜。 她爸虽然是个玻璃厂的经理,但年薪也不过一百多万,若不是多年前拆迁了几套房子卖了换成现在的别墅,她家才住不到富人区里面,更别说三不五时的换个名牌包背背了。 “实在不行,姐,你的包借我背背啊,那么一大柜子呢。” 张青寒冰冷道:“我的房间,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出。” “胡闹!”张科俭愤怒,“张青寒,反了天了!你还有没有把这里当你的家!你妹妹就是想借你的包背背,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爸爸这些年是有亏待过你吗,让你对我们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亏待?” 张青寒讽笑,觉得今冬的冷气尽数吹到了她胸口。 她啼笑皆非,看着这一屋子冷着脸看她,如瞧不速之客,琢磨着如何把她这个好氛围破坏大王赶出去的一大家子,涌到胸口的那团火在剧烈燃烧后又忽然灭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什么话也不想反驳了,只是尖锐道:“我房间的东西,谁敢动,别怪我报警把他当贼看。” “简直荒唐!”张科俭气的眼前发黑,差点喘不过那口气,“这是我家,张青寒,你爸没死呢,这家还轮到你说一不二,你要再每次回来都要搅和的家里鸡犬不宁才罢休,就给我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不,我不可能走,这房子的一半本就是我的!”张青寒转身往楼上走,“别怪我没说过,谁进我的房间,我就不客气了。” “忤逆不孝!张青寒,我看你是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张青寒头也没回,完全无视了气得跳脚的张科俭。 房间里,憨憨缩在角落可怜兮兮望着她,好像知道这一切有自己的缘故,缩着脑袋委屈心虚。 张青寒吐了口冷气,“你主人有你半分可爱,都不会像条狗一样愚蠢。” 她收拾完东西,转身瞥到了桌上被她放在首饰盒里的玉佛像。 这佛像是她妈留给她的,不是什么高级玉,但张青寒一直放在自己身边,想到那男人拐杖上的龙纹玉环,腹诽还不是贵在了玉上面,雕工还不如自己的佛像活灵活现。 她顺手把佛像塞进行李箱的内部口袋,打包好东西下楼。 一楼空空荡荡,餐桌上还有切开的蛋糕,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变凉,原本暖融融热闹的房间变得黑魆魆,冰凉又安静。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关门时摸了摸边牧脑袋,“憨憨,去睡觉吧。” 她拉着行李箱,离开陷入黑暗的别墅。 冬天晚上的车不好打,尤其是城郊的别墅区,等张青寒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双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寝室楼已经上锁,她想了一圈的人,最后拨通了李漾漾的电话。半晌,那边响起刺耳的蹦迪声。 等她连喊三遍,那边才无所谓地说:“哦,来我家借住啊,来呗。” 她说了一串密码,随后就挂了电话。 李漾漾家里有钱,学校附近有套自己的房这事谁都知道,找她是最方便的。 凌晨两点多,张青寒按开密码,再次走进了暖融融的房间。 她无意打量李漾漾家中酒店样板间似的装修风格,推开客房的门,套上拿的被罩,洗漱完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紧跟着,她在咚咚咚的响动声中醒来。 睁开眼,看着白色天花板和黑灰色墙纸,反应了几秒才掀开被子出去。 “你在啊。”李漾漾扔掉高跟鞋朝她走过来,带着满身酒气,像是刚从酒桶里爬出来。 张青寒下意识皱眉,“你喝了很多酒?” 李漾漾:“小意思了,不过几瓶乌苏。” 她这么说着,却直直朝张青寒倒了过来,然后就没音了。 张青寒:“……” 大乌苏,号称一杯就倒。 她把人拖回房间,脱了鞋盖好被子,帮她把浓烈的妆卸掉后走进厨房做了锅粥。 拿着行李回学校,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了辅导员电话。 “昨天你们寝室旁边的水管爆了,朱禾给你说了吗?寝室铺盖都被浇湿了,需要你回来收拾一下,但是下水管道出了问题,要修好还要一段时间。你也知道,学校寝室一 4. 要求 [] 4. * “你说的这个……最有钱的人,叫什么?” 张青寒有些惊讶,实际上她对李漾漾提出这个要求,也只是一个泛指,目的当然是希望她介绍个有钱人。 没办法,她除了爱自己,其次就是爱钱。 只是她没想到刚说完,李漾漾立马拍手,两眼冒光。 “那不就是他!” 她笑容越咧越大,“苏南首富,赵貉!” 张青寒隐隐听说过,“名字里是一丘之貉的那个赵貉?” “你管他哪个,你只要知道,现在你朝南北走四百公里,朝东西走三百公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有钱的男人!” * 郜腾的尖叫声刺起的耳膜疼意还没弱下,张青寒已经站在了颁奖的舞台上。 主持人激情昂扬的介绍词就在耳边,她只从“玉西集团CEO,玉西集团董事局主席,星娱传媒创始人,融通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总经理,荣获''影响中国''年度教育人物”等等头衔后注意到了台下那个人。 上万人的体育馆,欢呼与掌声中,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的视线依旧沉静如大海,在周围喧闹嘈杂声中,一切都好似被毛玻璃彻底覆盖,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耳边的风声渐渐被抽空,她站在台上,他在台下,依旧一高一低,他宁静无声的审视着她。 主持人终于激情说道:“……隆重欢迎赵貉先生为我们模特大赛的第一名获奖者——张青寒同学颁发奖杯。” 她看着赵貉随司仪小姐走过来,一步步逼近她,停到她身前,递上奖杯,送上鲜花。 她接过大捧还带着水珠的扶郎花,有几束香槟玫瑰正灿烂绽放。 赵貉:“你很优秀。” 张青寒笑露八颗齿,微鞠躬,克制礼貌,“谢谢。” 赵貉点头,黑沉目光移开,迈步下台。 结束拍照,张青寒离开,隔绝体育场上的喧嚣和热闹,莫名的长长呼了一口气,扯了扯衣领往外走,一路遇到不少打招呼的同学,或艳羡,或尖叫。 “你也太幸运了!” “赵貉给你颁奖欸!” “张青寒,看见行走的亿万钱财是什么感受啊?” “……” 一路寒暄,离开体育馆已经是颁奖结束的半小时后了。 冬季凌冽的风兜头吹过来,缓解了几分后台的闷热躁动。 想到期末作业,她拿着东西往校门口走。 从体育馆右拐,有一条长长的大道直通东门,也是学校的主干道,夏天的时候,两边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将这条大道彻底笼罩在林荫之中,秋季的时候,满地的金黄色梧桐落叶,有单车骑过,碎裂的沙沙声是青春的响动。 这条主干道也因此常有外来游客打卡,此时这条大道很是安静,大概半数以上的学生都去体育馆凑热闹了,原本她还想颁完奖后继续待会,但一路上遇到的接连不断的问题,让她选择了回家。 正想着昨天的稿子要改动的地方,身后传来汽车行驶声,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冬日校园,像雪花丁零落在了眉心,清清凉惹人注意。 回头看去,一排并不熟悉但难以遗忘的“ZH6666”闯入视线,张青寒下意识抬手去拦,等她反应过来时,那辆迈巴赫以并不快的速度匀速从她身边驶了过去。 她收回手臂,并不意外地看着那辆车越行越远,然后停下来。 停?停下了? 迈巴赫毫无预兆地停在路边。 她愣了一下,便快步走上前去,后排车窗已经降下,露出男人陷在暗影里的冷峭侧脸。 她启唇,刚想说话,司机下来打开车门,紧跟着紫檀色拐杖敲在地面,大概是几百万的威力,落在柏油马路的响动,也在她心口砸了一下。 男人走了出来,右手按着拐杖,抬头看向她。 张青寒身高177,在服表里算中等水平,此时她还站在马路牙子上,男人右腿几不可见的微弯,撑着拐杖,目光却还是往下看她。 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这个瘸子,倒还挺高。 他眉毛微动,似是挑眉问她想干嘛,又最终不发一言,只是冷冷清清望着她。 张青寒咳了下,笑:“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吴翔林的……小叔叔?” “是。”赵貉应。 张青寒虽然从来没听吴翔林说过这层关系,但不妨碍她接下来的话,“既然是他的家长,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张青寒摸不清对面这个男人的脾气,到底是客气还是傲慢。 “看好你家的小孩,别让他再来骚扰我。” 不知道是否是他在管着,这段时间吴翔林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是该拨的电话一个也没少,张青寒已经拉黑了十几个陌生号码,他依旧能够搞到新的号码联系她。 “电话对我来说不仅关系到学业,我做的兼职也要求我保持时刻的联系畅通,您侄子的骚扰,已经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赵貉沉默了几秒,在张青寒想说,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管教,我帮你出个主意的时候,他轻描淡写道:“你放心,他不会再来骚扰你。” 她顿了下,没想到事情解决的如此轻松容易,卡了一下才接话道:“既然这样,那最好,但是……你怎么保证?” 赵貉目光从她怀疑的视线落到那根被他握如国王权杖的拐杖上,她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他道:“他再骚扰你,就采纳你曾经的建议,用这根棍子,抡断腿好了。” 张青寒:“……” * 中式旗袍的设计,从初稿推翻到第七稿,张青寒两眼乌黑地看着窗边的太阳升起,难得和夜场回来的李漾漾步调一致,双双倒进了被窝里。 等饿醒的时候,她做完午饭,闻着味道的李漾漾出来,两人一起吃了饭。 “最近怎么没见吴翔林?”吴大少自从知道张青寒在她这住后,没少打电话威胁别带坏她家未被社会大染缸浸染单纯且过于美丽的张青寒。 对此,李漾漾只有翻白眼和挂电话。 这几天手机太安静,她还不大习惯了。 张青寒咀嚼动作慢了一拍,“大概,有家长管着了。” “哈?他爸妈?你难道不知道他妈对吴大少采取放养政策,捅破天都未必露个面的吗,他爸更是个大忙人,进账按秒来算的,怎么可能分出心思管他。” 张青寒耸了耸肩,没再多说。 拿着总算满意的第七稿,她回学校的设计室开始动手做衣服,结果刚进去没多久,门就被砰地推开了。 她蹙眉看过去,只见吴翔林无精打采,银灰微分碎盖杂的跟鸡窝似的出现在她面前,整个人狼狈的像是从车祸现场逃出来的。 她愣了下,脑子里想的竟然是男人冰冷果决的话。 还未问出来,吴翔林一声大喊,叫苦连天道:“寒寒,我好想你啊!” 他说着快步走过来,整个人却像是重心被抽离,半个身子歪在右边,像被人打残了半边身体的丧尸一般拖着左腿朝她颠伏走来。 张青寒目光看向他左腿,只见那条修长的腿此时如多余出来耷拉着的一坨废肉,被他高挺的身体拖着往前走。 她毛骨悚然,登时寒毛都立起了几根,瞬间瞪大眼睛。 “你,腿真被打断了?!” * 嘈杂拥挤的医院走廊尽头,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冷着脸走进来,携着凌冽寒风,让人如置身北境的冬。 拐杖咚咚砸在地板的回响,让这个吵闹如菜市场,热气开的极大,闷得人喘不过气的走廊都无端安静和冰冷了几分。 黑色的皮手套似乎卷着冬日最尖锐的寒风,停在病房门前时,手还未落在白色门板,里面似乎已经知道是谁来了,长久疼痛难受压不下去的哀嚎彻底没了音。 张青寒从座椅上起来,颔首道:“赵先生好。” 声音平缓,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微妙的笑。 赵貉漆黑眸子直直落在她的唇角, 5. 入住 [] 5. 张青寒敲定第十稿的这天,搬进了园丁苑。 距离学校一公里,环境清幽,周边基础设施健全,住户基本是大学城的老师。 前段时间她刷到朋友圈有教授出售这里的房子,挂牌价每平方两万五。这样的地段,对于张青寒这样的在校生来说,基本毫无可指摘之处。 她也从善如流,顺顺利利搬了进去。 李漾漾知道她这么快要搬,拉着挽留了好几回,“我下次回来小声点,不打扰你学习,留下给我做个伴嘛。” 她哭笑不得,“没说你干扰我。” “那你还走。” 张青寒耸肩,“总是有理由的。” 她搬进去三四天,去学方便,做作业环境完美,就连吴翔林也真的没再出现过,她深感现状非常舒适,直到聂阔阳不停出现在她的单元楼下。 橄榄色的兰博基尼Sian实在与保守沉闷的水墨色建筑格格不入,尤其是轰鸣的声浪,炸的对门老教授家笼子里的鹦鹉都不敢出声了。 “走呗,我送你去学啊。”聂阔阳在她黑着脸看了他四五秒后,终于熄了火从车上下来。 张青寒最近忙着作业,都快把那天宴会上蹭的顺风车主聂阔阳忘了。 * 宴会当晚,李漾漾正扒拉着张青寒肩膀,八卦她见到赵貉的场景,要知道,为了让她能见到赵貉,她狠下了一番功夫。 视线不经意瞥过楼梯上出现的男人,咂舌征然,所有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靠……不会就是他吧……” 虽然是问,但根本不需要回答,那样的气度和独一无二的拐杖以及全场的安静,也只有是那个男人。 大厅同一时间看向楼梯拐角,男人拄着拐杖,八风不动,慢条斯理走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似乎害怕自己混乱的呼吸扰了男人沉稳脚步。 哒哒哒。 男人走的极慢,每一个台阶落下的动作都慢于常规速度,檀木拐杖碰撞大理石地面激起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偌大的,有着几十人却过分安静的大厅里。 无人有异议,欷歔他的迟缓。 赵貉穿着他厚重的大衣,系着的格子围巾没有要摘的意思,在这个时不时还有冷风灌入的大厅,他的着装成了最合时宜的那位。 清冷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的外泄,高挺鼻梁一如黑沉的眼睛般凌冽,就连他的唇也很薄,即便不说话,也透出几分傲慢骄矜和刻薄来。 他走下,像一滴水落在油锅,大厅霎时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来宾飞快围了过去。 李漾漾抓住张青寒的手晃,“你找个空档过去再加深点印象,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之后就算再见到他,人也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张青寒喝下一杯香槟,脸热了许多,雨夹雪带来的喉咙干涩减轻了几分。 场上已经有众多佳丽拢了上去,争奇斗艳。 她摇头拒绝她的提议,又拿了一杯香槟,也不喝,缓缓走入了宴会另一边。 李漾漾眼看着有几位男士,像池塘里看见诱饵就上钩的小鱼,灵活穿过人群朝她游了过去,张青寒那张美如冰雪的脸消融,染上美艳的笑,从善如流的辗转在几个男人之间。 宴会结束,她坐着当天最张扬的跑车离开,成了这个夜晚最受欢迎的女人。 * 张青寒不否认当天是有利用聂阔阳,但后来她也礼貌请他吃了顿饭,并婉拒了他之后的邀约,只是她没想到,沉寂一段时间的他会卷土重来,比吴翔林的追求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有趣的“我家猫会后空翻,去我家看看,今晚就留下别走的”再三暗示,看在那辆超跑的面上,张青寒可能会愿意和他接触一段时间。 张青寒:“我走小路回学校,只用十分钟。” “那陪我去吃饭,盘山路飙了一晚的车,肚子有点难受。”他自说自话。 张青寒摇头,擦过他往外走。 聂阔阳追了一小段,见她油盐不进,话都不说,啧了声,甩着车钥匙走了,结果过两天,他就又出现了。 连着几次后,张青寒终于忍不住联系柴明,“我要换房子。” 柴明——赵貉私人助理,之前入住和走手续都是他联系的她,说明原因,柴明回她:“我会向老板说明情况。” 当晚,她只收到一个回复:“换。” 两天后,她搬进了距离学校远一些,但是安保更加严苛,不是业主绝无可能进入的高档别墅。 张青寒入住当晚,久违的失眠了,想到她身下的地段一平要十几万,仿佛自己睡在几千万的钱堆上,恍惚自己怎么就少走了几十年弯路,已经到达了理想的彼岸。 结果仅仅三天,当她看到对门走出来的聂阔阳,像被人从后脑勺砸了一棍。 聂大少拽着条黑色大丹犬,笑悠悠晃到她跟前,“躲我啊,真是让我好找,你不知道吗?这片房地产开放商的老总姓聂。”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也可以不姓聂。” * 柴明听完,帮老板处理过无数麻烦事的他少见的卡壳。 “老板暂时……大概没有收购惠阳房产的打算。真的需要收购,那这必定是今年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从年初各个部门就会制定各种计划,评估这处地产的实际价值、商业利益、未来前景,直到这个项目结束,中间大概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而据我所知,公司今年的计划里没有这个项目。” 他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然后愈发确定。 张青寒听他一板一眼的回复,乐不可支:“我开玩笑的,你不知道吗?总裁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天冷了该让他凉了,或者不好意思,你的公司已经被我收购。” 柴明大概从未听过此等言论,公事公办说:“老板从来不说这样的话,超过五千万的项目,他都会仔仔细细过目,夜以继日,综合评估。” 像是忍不住,他终于情绪外露地说了一句:“我老板的钱,无缘无故少了一分都会让他失眠的。” 而且老板的口头禅…… 柴明嘴抽了抽,选择闭嘴。 张青寒:“……” “是吗。”她干巴地应,不敢想她这么住赵貉的房占他的便宜,他是何等的难受。 “是。”柴明坚定应答。 “那麻烦你还是通知一下他,我还是要换房。” 之后一个月,张青寒连着搬了五次的家,最后她忍无可忍,“告诉他,如果还是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交易到此结束。” 第二天 6. 垃圾 [] 6. 张青寒搬过去之前,因骨折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的吴翔林终于要出院。 他说到做到,即便无人监管,也没有再联系过张青寒。 李漾漾打电话过来叹气声一次高过一次,“那小脸枯黄的,好歹是谈过,出院那天你就去看一下他吧,之后也算老死不相往来了。认识一年多,人也挺好,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她想到吴翔林出现在设计室那天,半边身子拖着那条腿朝她走来,脸上却是傻乎乎的笑容灿烂,裁剪布料的剪刀终于停下。 吴翔林出院这天,张青寒、李漾漾以及和吴大少还算熟的桑流三人去看了他。 走进病房,吴翔林的眼睛就沾在张青寒的脸上再也揭不下来了。 李漾漾无语,桑流咳嗽,“哥们,不是,这还有我呢,你好歹给个眼神行吗?” 吴翔林眼眶湿润润,淋雨小狗般:“寒寒,你来看我了……” 嘴一抽搭,眼泪就要落下。 张青寒:“憋回去。” “咻。”吴翔林委屈吧啦抿着的嘴唇立马平直。 李漾漾、桑流:“……” 张青寒看向他那条打满了石膏的腿,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我答应了你小叔的请求。” “寒寒!”吴翔林激动。 “你答应他的事也要说到做到。” 吴翔林那双明眸立马暗下来,挺直的腰颓下,“寒寒,你真的好狠心……我会做到的。” 他低低说,“给我两年时间,我会成长然后再站到你面前,拥有你喜欢的绅士、成熟、大方、理智的样子。你不要喜欢别人,等我两年。” “不是等你两年,是我在条件得到满足后答应了你小叔不去接触其他男人。”张青寒需要他搞清楚这个逻辑。 “好,只要你不去接触其他男人,我相信等我再出现,你会喜欢上我的!”吴翔林对这件事充满了信心,“有我小叔看着,我相信其他男人都靠近不了你。” 桑流呦喂了一声,“你就不怕近水楼台啊,你小叔不是男的?” 闻言,吴翔林表情奇奇怪怪。 “?你那什么眼神。”这第一个正眼相看是怎么回事。 “在没见到你小叔之前,我可就听说你小叔是商界男人的NO.1,他本人就是绅士、成熟、大方、理智的代名词,本来我还不以为然,结果……” 说到这,他忍不住炫耀,“宴会那天,我可算借着我爸的光跟他说话了,你说都是男人,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光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人家就有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一个上位者,对我这个小辈提出的稚嫩见解,他都会耐心倾听!” 说到激动处,桑流俨然要因为那晚的简短一面成为脑残粉,忽略了吴翔林忍不住抽搐的嘴角和很是微妙的表情。 “桑流……”吴翔林似乎想说什么,临到嘴边改成:“是,我小叔叔他……” “哈哈……是,是挺斯文绅士。” 沉浸在赵貉给他提出的公司发展建议并为之膜拜的桑流哪注意得到他的尴尬和不自然,反而怪起了吴翔林。 “你小子藏得可够深的,和苏南商圈第一人认识,你闷不吭声的也不给兄弟介绍介绍,你知道我爸请人家来费了多大功夫吗,前两年我爸亲自飞苏黎世好不容易拍的一个宋朝瓷瓶,转身就送他了。” “你说你俩这姓也不一样,他怎么会是你小叔呢。” 张青寒挑眉,也看过去。 吴翔林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和赵貉的这层关系。 吴翔林沉重叹气:“他和我爸是忘年交的好兄弟,我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这么多年,就一直叫他小叔叔了。” 他说着,像是想到不堪回首倍受压制和剥削的过往,脸上露出痛苦表情。 “那你就真不担心,你小叔和……”他目光瞥向张青寒,不言自明。 张青寒抱臂,看不出什么表情地望着吴翔林。 吴翔林却是舔唇笑了,看了她半晌,最后古怪地说了一句:“寒寒,和我小叔住一起,心累的时候想一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张青寒:“……” * 赵貉的私人庄园彻底隔绝了聂阔阳出现的可能,张青寒想到自己那遭水浸泡的寝室和家里那几个人,毫不犹豫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小木房。 回去那天,除了上班的张俭科,其他人都在家里。 她路过客厅,张元真冷哼了声。 她漠然走过,上楼打包了柜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挎着被后姐弟俩都盯上的香奈儿包离开了。 她东西都搬进去已经过了中午,跑了一早上,昨晚又在赶着旗袍最后的制作,她一直没休息好,饭也没顾上吃,行李拿过来,换了新床单倒头就昏了。 听到楼下响动时,她睁开眼,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楼下,柴明偷偷瞧着老板的表情,汇报行程的话堵在了嘴边。 赵貉看着地板上放着的寒酸行李箱和上面的一个老的都能当古董的香奈儿,蹙眉问:“为什么这么多垃圾堆在门口?” 柴明对上老板疑惑眼神,后背冒了层薄汗。 “老板,这应该不是垃圾,是,是……” “是我的行李。”张青寒从侧边的楼梯走下来,目光从那个棕色的放在家里都快要被抢走的香奈儿包移到赵貉身上。 四目相对,她说:“上面那个包是我毕业的时候,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买给自己的,赵先生可能觉得像是垃圾,但是对我来说,它是我人生最珍贵的礼物之一。” 柴明一脸抱歉,愧疚地看着张青寒,嗫嚅地瞥了瞥老板,又沉默了。 赵貉按着拐杖与她对视。 张青寒浅笑。 赵貉:“既然是珍贵礼物,就放在它该放的地方。” “好,多谢赵先生的提醒。” 张青寒走过去,拿起她的行李往楼上搬。 “张小姐,我来帮你。” “柴明,明天上班前,把你手头的项目书都发给我。” 柴明迈出去的脚立马收回,“好,我这就回去整理。” 他对张青寒点了下头便大步离开了。 三百多平的小木屋,一时只有两人。 赵貉挽起袖口往楼梯走,撞上拉行李上去的张青寒。 偌大山头,不知道为何就建个这么小的房子,就连楼道都窄的勉强两人通过,她的行李刚好堵在了赵貉身前。 “赵先生请过。”她把东西撇到上一台阶,空出地方。 赵貉站在第一个台阶前,看着她,眉心拧起。 张青寒愣了愣,忽然想到宴会那天他缓慢下楼的场景,顿了下飞快道:“楼上东西还没收拾,我先上去。” 说完,顾不得行李,从楼梯上逃离了。 闪回房间,片刻,楼梯上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夹杂着紫檀木拐杖撞击铺着暗沉红地毯的木楼梯发出的沉闷咚咚声,每一声都像年久失修的铁锈器物撞在了骨头上,发出令人心头震颤的声音。 那道声音停在二楼,然后变得愈来愈低,消失在与她对立的走廊最东边。 张青寒压着呼吸,等了片刻,探出房间,飞快拿了行李回房。 她收拾完,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回,楼下的饭香味隔着厚重的木板都传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下楼。 “赵先生,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吗?” 7. 偏见 [] 7. 青山远离闹市,清幽空灵。 清晨属于露水和绿叶的绵长亲吻,静谧悠闲,给钢筋水泥的写字楼里快节奏的乏味机械生活添了不少轻松的润滑剂。 然而,过往三十多年,赵貉第一次于小木屋中在刺耳尖锐,仿佛有一把锯刀架在他脖颈,反反复复摩擦的噪音中醒来。 赵貉脸色阴沉,头顶笼着一片浓烈乌云,攥着拐杖出现在张青寒的门口。 他出声,嗓音变得温柔客气,脸上是那副礼貌绅士的模样,“张小姐,我想你的搬东西,应该不是一种蓄意报复。” “嗯?”挪动柜子一角,已经累出薄汗的张青寒看向他,无辜问:“我的行为,难道不是在回馈赵先生的慷慨相助吗?” 赵貉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清晨六点。” 张青寒抱歉:“今天我有一天的课,七点要赶早八,为了不让赵先生回来看到我的垃圾还放在你的五百沓美金上,我想你能理解并感动于我大早上就起来搬东西的辛苦。” “我想我应该理解,如果现在是七点半的话。” “那我该怎么办?”张青寒手离开柜子,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赵貉太阳穴跳动,薄唇抿出并不如他克制表情那样的客气:“既然开始了,那就请张小姐继续吧。” 他说完,几不可察的黑着脸要走,脚步忽又顿住,“……你就准备这么把它挪下去?” “难不成赵先生真指望我背起来扛下去?”张青寒不太客气说。 “这个柜子会把木地板刮出印痕来。” 他的口吻里潜藏着难道你不知道这木地板是按照厘米来计算价格的质问,面上还是那么的绅士。 “我是腿脚好,不是腰板好。”她要是能扛下去几百斤重的木柜,还做什么模特。 她冰冷回完,目光看了眼他的腿又抿唇,“抱歉。” “呵呵。”赵貉终于忍不住嘲讽,“张小姐当然不是腰板好,你是长得好。” 美的吴翔林五迷三道闹出现在这个局面。 张青寒脸也沉下来,“赵先生若是不愿意我住在这,大可以直接说明白,不用这么大清早的就在这里阴阳怪气。” 赵貉自知失言,“抱歉。” 张青寒面无表情看他,瞧出他的真诚,但也没有就这么翻篇的意思。 赵貉捏捏眉心,心疼地看了眼木地板,“算了,你……继续搬吧。” 张青寒冷哼一声,不理他继续干活。 赵貉走出门外,没走多远,忽然听到咚咚两下撞击声,他健步如飞走回去。 说实在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利索的行走过了,哪怕是有重要的会议在等着他。 等到看清柜子撞在墙上磕出的一角,他忍不住斥道:“这柜子是民国时期的!” 赵家祖传,一百多年了就没人磕着碰着过,现在斜后方少了一小块,虽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但已经在赵貉胸口挖出了血淋淋的一大块肉。 他眼前一片黑,短短几秒在痛打吴翔林和赶走这个女人之间徘徊了许多次。 “我知道!”张青寒瞧着上面繁复漂亮的花纹和古朴气息,当然不会这么不识货,有些歉疚和心虚地看向赵貉:“我不是故意的。” 这都是实打实的海南黄花梨,她还不至于拿这些东西和他怄气。 赵貉太阳穴突突地跳,提唇笑的呲牙咧嘴:“我想张小姐当然不是故意的。” 张青寒伸胳膊比了下柜子大小,“我光抬一边肯定挪不了,你要不想再撞了,帮我抬一下另一边。” “我?” 赵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十二年前右腿出了问题后,他走路都有人恨不得背着他,别提说让他抬桌子了。 张青寒瞥过他的腿,又落到他脸上,“就让你搬到门外,走不了几步,你就搭把手还干不了吗?” 要不是很显然他不欢迎任何人进出这栋房子,张青寒卖了那个香奈儿包也要雇人来搬。 赵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鬼使神差,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搭在柜子上,拐杖靠在墙边,“你往外时慢点。” “我知道。” “好,起。” 美好的清晨六点多,一女一残,扛着沉重的柜子,砰! 柜子一角又撞在门栏上,赵貉看看柜子磕出的痕迹,又看看墙纸的撞痕,脑袋嗡嗡嗡的有如火车进站般轰鸣,半边身子都麻了。 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赵貉收回手,拿出手帕重重擦拭指腹灰尘,声音从牙缝里泻出:“行了张小姐,闹剧到此结束,你把柜子搬回去。” “为什么?”张青寒问。 “你知道这短短几分钟,你已经让这柜子行情降了快一百万了吗!” 赵貉脸上青筋凸起,第一次没了绅士的体面和骄矜的克制,黑着脸瞪着眼看她。 张青寒眨了眨眼,咂舌地看了看柜子两处撞痕,又看他,“如果你真这么介意,我可以找人帮你搬……” “你,搬回去。” “你不怕我又磕到……” “这个家里,出现一个你已经够了。” 说完,他像是再也不忍目睹此处的狼狈和可能还会有的损失,拿着拐杖,颇有点健步如飞的意思消失在了走廊东头。 等张青寒把柜子又挪回去,已经是快七点了,想到刚才赵貉的愤怒,她颇有些于心不忍地看了眼这柜子,好在上面没有再弄出撞痕。 想到昨晚他意味深长地提起痒痒耙,张青寒捏了捏眉心,显然这男人看出她出现在阳台的用心。 张青寒粗重地叹了口气。 下楼时,正撞上对面过来的赵貉。 他已经换上一套西装,带着黑色手套,肘上搭着一个藏蓝色呢子大衣,拄着拐杖往这边走来,气定神闲,从容骄矜,哪还有刚才情绪外泄的气急败坏。 他瞥了她一眼,礼貌颔首,然后在楼梯边停下。 张青寒怀疑他留学过很多年,接受过宗教洗礼,不然不会有这么古板又深入骨髓的女士优先的做派,一如西方的虚伪绅士,上一秒横眉怒目的和女人吵架将她贬的一文不值,下一秒在女人难堪说要离开时大方起身,礼貌地摘下帽子合在胸口鞠躬说再见。 好像她的狼狈不是由他造成。 她下楼,柴明已经等在客厅,看到她,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点探看似的把她瞧了一遍。然后微妙地看向后面,快步走过去,帮老板穿上外套,蹲下帮老板压下西装裤腿。 赵貉长身玉立,按着拐杖站在那里,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昂首又傲慢地等着下属帮他整理衣服的细微褶皱,像穿上刀枪不入的铠甲,横平竖直的纹理让他变得凌厉尖锐,如高高在上的王椅上独坐的国王。 张青寒瞧着赵貉的气度变化,一个小时前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微乱着头发,带着点惺忪意,吝啬刻薄的和她计较柜子损失,心痛得脸上青筋凸起的男人仿佛不是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貉直直的目光看过来。 张青寒:“祝赵先生工作顺利。” 赵貉看了她两三秒,“厨房的东西你随意用吧。” “为什么?”总不至于是她这点吉祥话吧。 “家里的垃圾已经够多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拄着拐杖往外走了。 张青寒:“……” 牙尖嘴利,斤斤计较的刻薄狗男人! * 张青寒 8. Cheap Man [] 8. 张青寒沉着脸回到房间,挑了一下午的包连打开挎一挎的心都没了,想到楼下的人,重重喘了口粗气。 过了许久,她下楼做晚饭。 客厅里摆满的购物袋已经消失,据她之前观察,进出这栋小木屋的佣人,只有那个年事已高,满头银发的高挺管家。他多数时候不会出现,只用悉心地帮赵貉搭理着这个庄园。 餐厅的长木桌前,赵貉已经在用餐,银灰色小刀划过磁盘,不发出任何声响,静悄悄的好像不存在一般,他的餐桌礼仪总是周到的和他这个人截然相反。 张青寒细微的脚步声引得他转头看过来,隔着褐红色的松软沙发,幽深的视线对上明亮的瞳孔。 赵貉朝她点点头。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的咧唇。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继续低头用餐,一个进厨房做饭。 张青寒也不太饿,只简单地拌了些蔬菜沙拉。 正犹豫自己在哪里用餐,电话忽然响起,接连不断,十万火急一般。 瞥到李漾漾,她看了眼门外不远处吃饭的人,冷峭的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索性拉了点木门,靠着橱柜接通了电话。 “寒寒!你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张青寒嘴抽了抽:“我看见就接了。” “不重要不重要,你猜我刚和你分开遇见谁了?” 就李漾漾的人脉,这无厘头的问题简直大海捞针。 “谁?”她干脆问。 “那……你先说,上次给你介绍那个,还有想法吗?” 闻言,张青寒漂亮的眸子错过门缝,视线直直地落向了门外,男人穿着剪裁得当的衬衣,将他精致的腰身更衬挺立纤长,也更加不近人情,举手投足间是游刃有余的气定神闲,单是用个晚餐,就带着强势的气场和凌冽气息。 张青寒:“呵呵。” “嗯?”李漾漾满脸问号,“什么意思?” 上次宴会,她分明还非常满意她的推荐。 “不过你不喜欢也行,我打电话就是想说,黄金单身汉有钱是不假,但是他要好相处,不可能那么有钱媳妇还要跟他闹离婚。”李漾漾叹了口气,“是我太莽撞了,那样的人,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得到的,哪怕你……那么漂亮。” 她唏嘘不已,接着说:“要不,咱们换一个目标吧。我刚才回来遇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发小,他初中就出国了,前一阵子刚回来。这小子人虽然不太靠谱,但是家里可比我家还有钱。在苏南,他就算排不到第一,也绝对掉不出前十。” “是吗?”张青寒转身,拿着叉子往嘴里送着黄瓜,没滋没味的咀嚼着,一边说道:“这么有钱啊,那我是可以考虑考虑啊。” 话音落下,她感觉后背有一道冷淡的视线,从门缝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必须的必啊!就这条件,你还犹豫什么!” “我不犹豫啊。”张青寒面色不改,嚼着西红柿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我这么喜欢钱,我犹豫什么,天天连个饭都不能好好吃,不就是为了保持个好身材找个有钱人吗?” “寒寒!你可太有觉悟了!你不阶层跃迁谁跃迁。”李漾漾在那边疯狂拍手叫好,已经在幻想第一院花成功嫁入豪门,周围人给她投来的艳羡又佩服的目光了。 停在后背身上的视线意味深长的停了很久,在她嚼蜡烛似的嚼完一个西蓝花,应着“好,微信推给我”后,那道视线终于轻飘飘离去。 李漾漾欢呼:“寒寒,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张青寒垂眸,细长的眼睫在眼睑落下薄薄暗影。 “当然了,我喜欢钱呐。” 挂掉电话,微信已经弹出一个新的朋友添加框,上面简单的备注了两个字“石铳”,张青寒指尖在页面停了一拍,点了通过,然后拿起沙拉碗,走到外面,在一米长的桌子对面坐下。 叉了个小番茄喂进嘴里,笑着靠上椅背看向对面。 赵貉抽起桌上丝帕,慢条斯理擦拭嘴角,然后抬头朝她看过来。 “很意外吗?”张青寒笑问,“赵先生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赵貉:“出现在隔壁阳台,也是她帮的你?” 张青寒耸肩,“你可以忘记这件事。” 赵貉沉默看她。 张青寒笑,“有什么想说的,赵先生还是直说我习惯点。” 赵貉:“我在思考,以前对吴翔林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 “噗嗤。”张青寒被他的直言不讳逗乐,“同情他啊,喜欢我这么个拜金女。” “喏。”她点着下巴回想,“他倒是出手真挺大方,有钱也是真有钱,只是……人要是不是那么傻,更对我胃口就好了。” 赵貉就坐在那里,却像是在看一个昂贵物件一般,从上到下把她审视了一遍,最后给出了价格:“以张小姐的条件,确实可以人钱两得。” 她点点眼前那一盆食之无味的蔬菜,“条件也是我创造出来的。” “那我祝张小姐好运。”他起身,俯视她,傲慢地笑了笑,“钱确实很重要。” “不用你说。”张青寒翻了个白眼,“聪明女人都知道,没钱,男人英俊潇洒,多才多艺有什么用?没钱,我还怎么享受怎么浪漫?我最喜欢钱,钱就是我的第一位。” 她缓缓地把他从上到下也扫了一遍,“赵先生在不屑于我的拜金的时候,不妨先想一想自己,如果你要是个CheapMan,还有没有有资格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那我只能感谢自己,刚好是有个钱人。” 说罢,他笑了笑,“只不过张小姐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张青寒吃吃笑:“你觉得我会和那人谈恋爱?”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接触,赵貉比任何人都清楚,身处名利场应该早已看厌。 她和那男人即便见上几面,也远够不上违背约定。 他看的比谁都透,所以模棱两可的说了句:“小林会难受。” 没料到他会提起吴翔林,张青寒无所谓的笑僵在唇角,赵貉已经端起碗碟,擦过她进厨房,洗完碗筷后在客厅坐下看文件。 张青寒脸上露出几分难看,低头接着嚼自己食之无味的菜叶子,然后起身,拿起干净的基本不用洗的盆子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洗碗。 一百多平的安静一楼,只有缓缓的水流声和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她把碗碟放下,拿起厨房抽纸擦手时,客厅响起咚咚咚的敲腿声。 张青寒看过去,赵貉低着头,眉眼认真,依旧在看着资料,右手却是起起落落,用力地敲在他的大腿上。 今日天冷,阴潮湿漉。 她默了下,想起初见赵貉的场景。 * 李漾漾拉着她,鬼鬼祟祟地说:“我都给你打听好了,人就在顶楼阳台,钱都花出去了,有人带你过去。” 张青寒愣了下,看她紧张又按捺不住地激动,“那个……非常有钱的人?” “是最最有钱,NO.1。” 她朝那边摆手,唤来Waiter。 张青寒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往上,从富丽堂皇的大厅到安静悠长的走廊,拐弯至顶楼,服务员使了个眼色,点了下往前的左手边房屋,然后便离开了。 隔绝了嘈杂吵闹,纸醉金迷的世界,静悄悄的顶楼木屋,她好像意外走进了桃花源。 走廊尽头的窗户前,风铃摇曳,白色的窗纱飞舞在空中,灰蓝色的天幕下有晶莹融雪落下旋转,飞进屋内,缓缓落在绵软的红色地毯上,消融在繁复漂亮的花纹里。 鬼使神差,张青寒错过那间屋子,走进了隔壁的阳台。 站在木栏杆前,廊檐下轻纱吹拂,青山下初冬的雪夹杂着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远山白雾缭绕,山色空濛,淤堵在胸口的气不轻不重地吐了出去,让她索性待在那里,忘了来时目的,静静地看起雪景来。 直到一片沉重戾气的敲打声砸在腿间 9. 摔落 [] 9. 临近期末,期盼着回家的同学本就有几分懈怠,加上今日的早八和降温,即便老师有可能点名,班里的人还是少了许多。 浓烈的困倦和枯燥的马哲碰撞,前面几排在课间休息时瞬间倒下,中间挺直的白色羽绒服像是一个异类。 朱禾看了眼她的平板,“这场秀你都看多少遍了,怎么还在看。” “03年的维密被称为诸神之战,这样的经典看多少遍都不足为奇。” “大哥你是真不困啊。”打着浓烈哈欠的她已经瘫到桌面,脑袋要栽下去时瞥到她的耳垂,“欸,你怎么只带了一边的耳饰?” “嗯?”张青寒抬手去摸,才发现右耳上的珍珠耳钉不在了。 这对耳钉是她在一个杂志上看的,中间辗转联系好几个海淘才拿到,总共也没戴过几回。 她在座位附近找了一圈,又回想今天打车过来的一路上,最后作罢。 无论是掉出租车上还是路上,一个指甲大小的珍珠耳钉,她都无从找起了。 好端端丢了一个她耗费小半个月心血买到的耳钉,加上放学回去时山风四起,枯枝料峭,天阴沉沉冷得厉害,寒气直往心口涌,冷得她心情更低沉了几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把她瞬间包裹,好像噼里啪啦的小火苗在身上燃烧,冻得她身体发抖的寒意被剥离,她吐出最后一口白色寒气关上门。 “咚”的一声巨响,随着她关门的动静,从楼梯上传来剧烈响动,砸在地面的闷哼让张青寒瞪大了眼睛,心口也被动静狠狠撞了一下,迈下门口台阶往楼梯口跑。 看清眼前景象,张青寒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比刚才山间所有的风直面吹来还难看,垂在腿边的手微抖,惊慌地看向赵貉。 台阶下,赵貉滚落地面。 不远处,一个小腿假肢摔了出来。 张青寒看到他右腿下面空荡荡的西装裤,胸口被重重抓了一把。 外界只传他是瘸子,对于缘由讳莫如深,无人知他是…… “赵先生……”她立马去扶。 “滚!” 赵貉暴戾喊,疼痛让他脸上没了血色,脸庞上尽是滚落楼梯和假肢直接摔出撕裂肉|体的疼痛,额头青筋凸起,狰狞的脸上是压不住的疼意。 他狠狠打开张青寒的手,啪的响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张青寒冷白手掌瞬间浮起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掌印。 她脸也沉下,看着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又疼的额头起了一层薄薄虚汗,气喘吁吁靠上墙的男人,说:“你要是不想疼的更厉害,就不该拒绝别人的好意。” “出去!”赵貉急喘着,本就因为湿冷的天气疼痛的腿在直接滚落楼梯后,有更强烈和尖锐的疼痛在他断腿上肆意撕扯,他闭眼靠着墙,能够清楚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落在那条截肢的腿上。 他扬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张青寒不可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这处木地板没有铺地毯,以他腿的情况,受一点的凉都是长久的折磨。 “我找柴明帮你。” 她转身要出去打电话。 “打消你的念头!”赵貉在她身后尖锐质问:“这种时候嘘寒问暖,趁机讨好,是要钱还是要人? “怎么,在我身上捞钱的心思还没歇?”赵貉讥讽地问,疼痛和狼狈让他比任何时候都刻薄:“有钱人也不是有人送上门就要,倒是你为了钱一点也不挑,连个残废都想扑上去。” 张青寒拨号的手停下,冷冷看他。 “叫人过来,你就带着你的垃圾给我立马滚出去!” “呵呵。”话到这种份上,张青寒也不再忙活,站在旁边抱臂俯视他,“怎么,怕人围观你的狼狈啊。” 她这么说着,视线却始终没有再往那条瘪下去的裤腿看过。 赵貉并不搭腔,只冷道:“滚开。” “当初是你拜托我答应你的请求呢,现在让我滚开就滚开,你以为我是你那听话的下属还是唯你是从的佣人。” 张青寒捡起摔了一米多远,撞在沙发凳腿上都多了一道印痕的拐杖,拿过去递给他。 177身高的她挺立,一米八五的他瘫坐墙边,递出的拐杖隔在两人中间。 “哝。”张青寒:“不是要自己起来。” 她弯下腰,又往前送了送。 赵貉瞥向她,接过去,在她松懈站直时,忽然扬手,猛地一把朝旁边狠狠扔开了拐杖。 噼里啪啦! 木棍砸在一米高的玻璃鱼缸上,随着刺耳尖锐的破碎玻璃声,几条黑橙相间的佐士金鱼掉落地毯,半缸的水倾泻而下,哗啦打湿一片地毯,溅的茶几上丢的几张文件都已经湿掉。 “你发什么疯!”张青寒瞠目。 赵貉冷笑,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尽是冬日凌冽汹涌的寒风,薄唇紧抿,“我说了,滚开!” 张青寒扬眉,更冰冷地说:“我不走。” 她俯身,弯腰与他对视,“让我走,你就不该这幅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这、幅、样、子。” 他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咀嚼着这几个字,有透彻的寒风在骨头里乱窜,像是吞下了无尽的血和肉,微眯的眼眸里是冰冷尖锐的情绪,任谁看到可能都会害怕后退。 张青寒抱臂,一动不动。 “怎么,你现在什么样子,还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吗?” 她视线慢条斯理环视周围,又落在他的身上,从他的脸,到他按在木板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着地面的手指,莹白如玉的指甲上,此时有鲜红的血流出,食指的指甲盖触目惊心的裂开,还有血在往外渗。 “你,残疾、狼狈、可怜,需要人帮助,怎么,还想我说的更清楚一些吗?” 张青寒清楚地看到赵貉的眼里冒着危险的光,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如果站得起来,愤恨狂怒的火焰会把她烧个粉碎。 “你很愤怒,觉得被人蔑视了,很生气,对不对?”张青寒摇头笑,“赵先生啊赵先生,昨日的你,前日的你,每次见到我的你,都如现在一般,用你那平静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评估我的价格,蔑视我的一文不值。我只不过是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怎么,就受不了了?” “你觉得自己有无尽的怒火发不出去想要砸了这一切,觉得我□□了你?” “你有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价,哪怕是现在狼狈的坐在这里,社会凝视我,蔑视我的,也只会是我, 10. 争斗 [] 10. 空旷的房间,坟场一般死寂。 张青寒话音落下,赵貉手指死死抓起沙发上的毯子,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冒出杀人般的怒火,凶狠尖锐地看着她。 沉重压抑的空气里像有一枚细针卡在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呼吸。 “带着你的垃圾,现在,立刻,滚出去!” 愤怒让他冷薄的表情变得狰狞,一口淤积的气从胸口里吐出来,他抓在毯子上的手指依旧气得发抖,身后那颗珍珠如此刺眼,一颗那么小的垃圾,就让他像废物一样滚下来。 不用他赶,张青寒自知不可能再留下,作为罪魁祸首,她无话可说,同他剑拔弩张时的戾气尽消,低下头真诚地说:“抱歉。” 她回房收拾东西,空荡荡的客厅只留赵貉坐在沙发边。 那条假肢靠在一旁,嘲笑着他的残缺无能。 安静的一楼,响起啪嗒啪嗒的水声,几条摔落在地上的金鱼,在木地板残留的薄水中垂死挣扎,无能为力的身体苟延残喘的拍打水面,激不起太大的水花。 楼梯又响起快速的脚步声,来人一路停在他跟前蹲下。 “滚!” 赵貉眯眼,目光冰冷地看向腿边的女人,薄唇吐出不客气的话。 张青寒毫不退让,打开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巴掌拍了过来,她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下,药箱没有被碰倒,但是他的手却正好拍在她手背,白色的掌背又是落下红色印痕。 张青寒敛眉,脸色同样难看地瞪他。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因她而起,她绝对起身就走。 “滚开。”赵貉尖锐道。 张青寒:“手拿过来。” 赵貉死死瞪着他。 张青寒:“你也不想我强制动手吧。” “你敢。”他的声音从咬着的牙齿里泻出,像是一头彻底被惹怒的狮子。 她挑眉,手又去抓他,一副强硬的你看我敢不敢的模样。 赵貉甩手要躲,张青寒起身,岔开腿直接坐在了他腿上,修长的腿挟持着他的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直接将他顶到沙发背,居高临下:“我练过三年的柔道,你最好不要跟我拼武力。” “你找死!”赵貉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目光死死瞪着她,冰冷漆黑的双眼里有滔天的怒火如爆发的火山凶猛的燃烧。 他挣扎要反抗,但是单那条疼痛的残腿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后背是薄薄的冷汗。 张青寒轻松压制着他,像落在蚂蚁身上的一片叶子,已经让他无法抗争。 她露出笑来,故意压在他腿上的力量松了许多,“你别动,我也不想故意和你对着干。你乖点,上完药我们一拍两散。” 赵貉咬牙死死瞪着他,狂风卷着怒雪在他眼底汹涌降临,张青寒面不改色,又重新取了棉签抹了碘伏,下巴点点他的手。 赵貉抓着毯子看着她不动。 张青寒叹了口气,放下药箱,抓来他的手,低头给他认真的上药。 冰凉带着点刺疼,药水的味道渗入鼻子。 “你知道劣质药上在我的手上有什么后果吗?”他冷冷问。 棉签小心点在指甲,张青寒抿唇看着裂开的指甲,十指连心,疼意具象化的触目可见,搞不清他怎么还有心情挑刺。 “最差就是再废只手喽。” 张青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说:“真废了我赔你。” 赵貉吐了口粗气,“旁边的柜子第三个格子里有药箱。” “你怎么不等我上完了再说。”张青寒白了他一眼,她拿的药箱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虽然没过保质期,但是放的时间很久,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药。 她从他腿上下来,拉开第三格抽屉,呼了一声。 里面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常用药,而且上面英文德文法文,多数是进口药。 她拿了他需要的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赵貉盯着她。 “怎么,还想我坐你腿上?”张青寒勾唇,挑眉问道。 赵貉黑着脸并不搭腔,显然已经被她气的话都不想说了。 他不应声,张青寒乐得轻松,麻利的帮他上了药,又用纱布帮他包了下手,“其他的……你去医院看看。” “呵,张小姐报销医药费吗?” “好,花了多少明细寄给我。” 赵貉嘲讽地看向她,虽然坐在那里,但是强大的气场充满了高傲和蔑视,“两万多的包,一千块钱的珍珠耳钉,浑身上下三千块的衣服,就你走的几场秀,你确定你承担得了我的医药费?” 张青寒沉脸,反唇相讥,“赵先生也说我靠男人拿钱的嘛,工作挣不了,男人那里我还捞不来吗?” 赵貉:“你知道这个假肢多少钱吗?更换一次它,你打算找几个男人给你垫付这笔钱。” 张青寒瞥了眼旁边的机械假肢,不用他说,刚才拿在手里并不沉的分量已经让她猜到这绝对价值不菲,“它并没有坏。” “但我不打算用了。”他冷峭的视线看向楼梯,“你知道我那栏杆有多贵吗?上面擦出的划痕你准备怎么补偿,那是我派人从瑞士运回来的顶级木材,找了国内大师雕刻了三个多月才做的,你觉得你卖几个包能赔偿我的损失?” “还有我的佐士鱼,是我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养了小半年,你觉得把你自己卖了能赔得了吗?” “打住,鱼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砸的。” 赵貉:“我怎么昨天不砸前天不砸刚才砸它!” “还有那个鱼缸,你知道里面的微景观布置了多久吗!那个海草是从大西洋找人深海潜泳挖上来的,三百多万你准备怎么还?” 张青寒咂舌,看着地毯上那一大滩草,瞠目结舌看他,“就这几个绿草,我河边沟里都给你拽了,给我扯什么大西洋!” “蠢笨的女人!鼠目寸光,你就知道买包你哪知道我这地毯是意大利工匠花了半年的时间一针一针缝的!你知道有多贵吗!” 赵貉彻底撕下了那层伪装的矜持,傲慢,绅士的外壳,像个菜市场里被人薅了两根菜叶子气急败坏的大妈,越说越激情澎湃,锱铢必较着他的每一个损失。 开头必然是“蠢笨的女人!” 结尾必然是“你知道有多贵吗!” 张青寒目瞪口呆地看他说了五分多钟,最后发现来这住这么几天,背了上千万的债。 最后,他气喘吁吁瞪着她,“要走就给我赔干净了!” 张青寒呐呐,“要不……我做你侄儿媳妇?” “刚才你说的,我当份子钱给你抵了。” 赵貉咬牙切齿地瞪她。 半晌,他终于爆发出一句:“我要打断吴翔林的腿!!!” 张青寒:“……” 已经在断了。 * 柴明接到电话,清醒的从被窝里坐起,看了眼屏幕上的日历。 不错,张青寒搬出去的时间比他预估的已经晚了好几天。 他不太意外的安排车去接张青寒,动作利索的 11. 前妻 [] 11. 张青寒猜到来人是谁,飞快松开圈着赵貉的手,从他身前起开。 “你说得对。”谁料,赵貉抓住了她的胳膊,按住又圈回他的脖子,接着伸手,将她扯到身前,按在腿上抱住了。 “???” 张青寒错愕地扭头看他。 赵貉眯眼觑了她一下,抓在她腰间的手将她困的死死,目光看回走进客厅的周艺舒。 “艺舒,深更半夜,你不该往这里来。” 周艺舒目光落在张青寒身上,从她圈在他脖颈亲昵的双臂一路看到她的脸。 两人对视,张青寒觉得对面女人深沉的目光犹如暗夜平静的海面,表面风平浪静,海底汹涌激荡,特别沉特别重的压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错开视线,牵强地扯出尴尬的笑,朝女人点了点头。 离婚不到两个月,苏南各种传闻风风雨雨,就是没有报道敢发照片露出事件女主的面容。 张青寒没想到,倒是让自己见了。 女人样貌清秀漂亮,有小家碧玉的温婉美,那双幽深安静的眸子带着点轻微的哀伤,在与人对视时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穿着最新款时装,高挑纤丽,像早春清透粉嫩的郁金香。 也不知她是怎么忍受赵貉这个锱铢必较、抠搜霸道、牙尖嘴利的守财奴三年多的。 周艺舒对女人体面的招呼并没有应,只是将目光从她妍丽美艳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沙发边靠着的假肢上,那个金属器物远比坐在赵貉身上的女人还刺眼。 她忍不住说:“你竟会在人前摘掉它。” 他最忌讳这个,从相识到结婚,周艺舒从来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摘下假肢,只是偶尔会看到他空荡荡的西装裤腿,然后小心避开,再见时他已经是裤腿鼓起,从容不迫的再站到她跟前了。 “不是……”张青寒要解释的话没说完,重重压在她腰间的手打断了她。 赵貉:“我不会一辈子都在人前穿着它。” 张青寒:“……” 你是不会,你倒是想穿,刚才谁耍脾气就是不穿。 张青寒好笑地瞪着他,眼神示意:我是不会帮你骗人的! 赵貉死死按住她腿,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闭嘴! 张青寒:凭什么? 赵貉:……你留下,这里由你住。 张青寒:呵呵,我不稀罕。 赵貉咬牙。 张青寒挑眉,笑着扭头就要与周艺舒搭话。 赵貉按住她下颌,脸靠了过来,愤怒地着抿唇,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低声用气音道:“钱、不、用、还、了。” “阿貉,你们在说什么?”周艺舒往这里走来。 “没事。”赵貉主动松开钳制的手,将张青寒放了下去。 张青寒眉眼尽是打趣得意的笑,站起来瞧了他一眼,就要从两人中间走开腾出空间。 一个手拦在了她腿前。 赵貉抬头看她,刻薄傲慢的脸上带出一丝温柔来,话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手来。 张青寒嘴角抽了抽,想无视直接走掉,最后弯腰,任他的手搭上她的胳膊,将他搀扶了起来,走到周艺舒面前停下。 赵貉抬手,摘掉了她围巾上落的很小片的枯叶,然后抬头看着她说:“艺舒,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张青寒咂舌,狐疑地瞧着两人。 难不成这场离婚,还是赵貉主导的?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走近了看,她才发现这位前妻的皮肤是真的好,细腻有光泽,鼻梁高挺,弧度完美,鼻头圆润可爱,对比起来,赵貉就像那《西游记》里的黑熊精,满肚子的贪念,好好的脸她看起来也面目可憎。 周艺舒:“这两天降温,我担心你的腿疼得厉害。” 她目光朝他的西装裤看过去,探手就要摸上去,赵貉侧身,避开了。 周艺舒愣了下,收回的手尴尬地理了理耳边碎发。 “是我冒犯了。” 赵貉摇头,“我派人接你回去。” 周艺舒摇头,“司机就等在外面,我只是来看看你。” 她瞥向鱼缸那边:“这是怎么回事?” 赵貉朝张青寒扬扬下巴,轻叹了声:“闹了点脾气,不是什么大事。” 张青寒嘴抽了抽。 周艺舒望他,“我找人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赵貉抬臂向门外,“我送你出去。” 他赶人的意思这么明白,周艺舒也不愿再待。 “阿貉,别跟我这么客气。”说着,她将目光看向张青寒,交代道:“这两天天阴的厉害,他虽然不说,但腿一定是难受的,你要帮他多揉揉腿。阿貉一向脾气好,性子软,身体又不太好,遇到什么问题不要欺负他,和他好好商量。” 张青寒:“?” 我?欺负他? 每个字她都听得见,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 赵貉! 睚眦必报的赵貉啊! 就刚才那剑拔弩张,嚣张跋扈的样,说他脾气好,脾气俩字都委屈! 她忍不住嗤笑,“真难受了他自己会揉。” 周艺舒愣了下,漂亮的眉微拢,蹙起小山丘,奇怪地看向赵貉。 他倒是从容不迫,点头说:“嗯,不用她来。” 简单几个字,被他这么一说,充满了宠溺包容的意味。 张青寒:“……” 黄世仁敢情还是个影帝。 周艺舒沉默,客厅一时陷在微妙的氛围里,张青寒脸上带着趣笑,赵貉眉眼里是疼爱,周艺舒漆黑的眸子让人难以捕捉她的情绪。 沉默几秒,她摇头,带着怜惜,“不用送我出门了,你上楼休息吧。” 说完,她笑的牵强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啧啧啧。” 张青寒目送女人悲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转头看回还真没往外送人意思的赵貉,一个劲的打趣摇头。 寒冷的山上,一束橙黄色车灯划破漆黑的夜晚,照亮了木屋外女人单薄的身影,正从台阶上走下来。 飞快赶来的柴明愣了下,下车迎上去:“夫……周小姐?” 周艺舒看向她,漆黑的视线染上了夜晚的寒冷,面色沉沉。 冷哼一声,她摔门离开。 柴明目送周艺舒的 12. 巴掌 [] 12. 柴明颤颤巍巍把老板送进房间。 啪! 门迎面关上,碰了一鼻子灰。 他在门前站了两三秒,奇怪地笑了出来,一边掏手机给老板的私人医生蔡氰打电话。 房间里,赵貉捏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 上次这么愤怒的骂人似乎还是腿出问题的时候了。 这个愚蠢又尖锐的女人,他就该把她撵出家门让她背上千万的债。 想到周艺舒,他重重的喘了口粗气,算了,既然答应吴翔林那小子了,他作为长辈的就不计较了。 他说服着自己,做长辈的总是要吃些亏的,低下头瞥到空荡的裤腿。 ! 愤怒的火苗蹭一下又从胸口爆发。 紧闭的房门里,赵貉的怒火在不断的压制和激烈的燃烧中起起伏伏。 满地狼藉的大厅,张青寒咬着一个苹果,靠着墙,看柴明训练有素的整理鱼缸边的杂乱。 “他每年给你开多少钱啊,你服务这么到位。” 柴明笑了下,朝她比了个数。 “咳咳咳……”张青寒噎了下,差点被那口苹果卡的换不上气。 她瞪大眼看他:“他还招人吗?” 她不是不能百依百顺! 柴明:“老板对学位和工作履历要求比较高?” “比如?” 柴明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 张青寒看着挽着西装袖口,手上拿着扫帚的常青藤经济学和法学双学位的博士,征然半晌,“要不……这地我来扫,你给我发钱?” 柴明好笑,“张小姐需要我来开工资吗?” “当然!” “张小姐既然这么喜欢钱,为什么还要和老板对着干?” “难道不是他一直为难我?” 他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和老板站在一起就有生钱的可能,从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为难。” “?” “张小姐如果真的爱财,就该牢牢抓住这棵摇钱树,无论……”他笑了笑,“你喜不喜欢。” “毕竟,没人会去在意摇钱树是脾气好,还是坏。” “能掉钱,就行。” 最后一句话,他笑容微妙。 张青寒咔滋咔滋咬着苹果,没有再应。 * 第二天,张青寒睡了个爽,醒来时已接近中午。 太阳暖融融,天气很是不错,她找出运动视频做了十分钟拉伸,换完衣服下楼。 今天周六,昨天晚上又经历那样的心惊胆颤,她打算让自己休息两天,也不接兼职,就在家懒懒地待着。 转弯从楼梯下来,对面的墙边已经重新摆上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大鱼缸,里面佐士金鱼又在欢快的游着,重新建造的鱼缸景观比之上个更加的精致漂亮,橙黑色鱼摆穿过海藻,一束金黄色的阳光从纱帘缝隙射入,在幽蓝色的水面荡起波光粼粼的碎金箔。 张青寒啧啧摇头,人不如鱼啊。 她拐弯去厨房做饭,正与东边拐角博古架前的赵貉对上视线。 他穿着浅蓝色T恤,灰色运动裤,手上拿着一个白色针织丝帕,正在擦拭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古董花瓶,昨日狼狈又暴跳如雷的男人好像是场幻影。 两人视线撞上,连颔首都免了,默契的移开目光,谁也没搭理谁。 吃完饭,张青寒摸出前几天专门买的棉花糖。 走到赵貉坐的桌边,咚咚敲了几下桌板,“借我用用你的小火炉。” 这间三层小木屋对于赵貉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真不算大,这不大的空间从一楼到三楼被他塞的满满当当,从博古架上的瓷器到专门摆放古籍的书屋再到琳琅满目的杂货屋,里面各式工具,应有尽有。 张青寒那天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火炉,便萌生了烤棉花的念头。 尤其今天天气不错,在三楼的阳台晒着太阳烤棉花,真的非常的让人舒缓心情了。 赵貉扫了她一眼,眼皮都没抬,又垂下视线看书,不咸不淡的从轻薄的双唇里泄了声:“嗯。” 张青寒笑着转身,后面淡淡道:“一次五百。” “?”张青寒睁大眼:“你坐地起价?” “我的小火炉壁上的花纹是景德镇青花领域的泰斗人物耗时三个月,一点一点在壁炉上勾画出来的,他为了那个花纹殚精竭虑眼睛都要……” “停!” 张青寒黑脸,“二维码。” 今天她心情好,这棉花糖她还就烤定了。 赵貉伸出手,收款码跳出。 她哼了声,利索转钱。 随着叮叮当当钱落下的声音,赵貉瞧着备注上的“铁公鸡!”,浑不在意地朝她点点下巴,“欢迎下次再来。” 张青寒白他一眼,拿着东西上了三楼。 露天阳台前养了一排的花,紫藤从木栏杆上垂落,摇曳在青山的风里,远处有白鹤悠闲的在湖边散步,偶尔两只白鸽飞起,在蔚蓝色的天空留下翩跹的身影。 张青寒架好炉子,穿上棉花糖,坐在长椅上烤起来。 悠闲舒缓的时光总是让人放松,她咬着焦黄的棉花糖,手臂撑着椅子,纵目欣赏远山的风景。 好像除了上次宴会,她有许多年没来过这边了。 青山很大,并不单指某一座山,它绵延十几个山头,赵貉私人独占的这座虽然小,环境却是雅致清新的多,当然也少不了人力打理的缘故。 张青寒目光放空,旧时的记忆卷着夏天燥热的风吹进脑海。 * 窗边的蝉无休止的聒噪着,脖颈细密的汗浮起又落下,青山某个山脚下的医院病房里,一股子的死气沉沉,热气萦绕不散,大山里的阴凉好像都避开了此处。 因着隔壁刚进来的病人腿动了大的手术,不能被空调冷风吹到,所以摔了胳膊,骨折在医院住着的小青寒也不能开空调。 六岁的小青寒哪忍得了燥热,想到自己为什么从自家的阳台上掉下来,更是悲从中来,嘴一抿,苦兮兮的又哭出声来。 哇哇哇的叫喊在闷热的房间里又又响起,这个本就闷热狭窄的病房像散不出热气的棺材,还吊着一口气的人后背洇湿,早晚死在闷热里。 暴热的橙红气温灼烤着肉|体,隔壁病人跟个木乃伊一样包扎的严严实实,进到病房两天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在小青寒一直担心自己要跟个死人睡一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终于发出一句: “真好。” “啊?呜呜呜……你说什么?”小青寒哭的泪流满面,想要抹下鼻涕,下意识用右手,扯到自己骨折打着膏药用绳穿过脖子吊着的胳膊,尖锐的痛意从胳膊一下扯到心口,像是脆弱的心脏被人用手往两边拽,哭的更加痛不欲生。 鼻涕一把,泪一把,夹杂着抽抽搭搭,即便如此,还是扭着身子朝隔壁床看过去。 她是个话痨,最近家里出了事情,她过得十分苦闷,爸爸妈妈都没心情听她说话。 白天妈妈很忙,都没时间来看自己,晚上才来陪床,而爸爸…… 小青寒更不想见他,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原本最最喜欢的爸爸。 妈妈好凶,爸爸好好。 可是爸爸…… 小青寒哭的更难受了。 旁边的死尸动了下,发白干裂的嘴唇用力的吐字:“还有人替我哭丧。” 小青寒听不懂床上行尸走肉的自我嘲讽,天真地问:“哭丧?我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过年的时候外婆死了,妈妈说过这个,可是……” 她把男人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半截右腿上,“妈妈说了,你是截肢,不会死人的,你别怕。” 她打开话匣子,想跟男人再聊一会,但是她说完这句话,不论她怎么安抚他不会死,男人都没有再应过她。 小青寒有些失望,闷闷地扭头看向窗户外面。 期期艾艾,放声又哭了很久,嗓子哑了,发现也没有人会关注她在意她,最后肿着通红的双眼,倒在床上,满脸泪水的累睡着了。 * 张 13. 活寡 [] 13. 张青寒瘫了两天,没等来赵貉的暴烈怒火,倒是先想起了李漾漾的保媒拉纤。 李漾漾电话轰炸时,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前两天通过了石铳的微信好友申请。只不过最近兵荒马乱的,她把这件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当李漾漾问起进展如何时,她阿巴阿巴,不知如何说了。 李漾漾哪里还不明白,气急败坏:“姐啊!你还在等什么,我这个竹马你肯定满意,腿不瘸,年纪不大,非常有钱,帅哥脸蛋。由你出马,保管拿捏啊!” 张青寒是不会轻易相信李漾漾的大饼了,但心动还是有的。 “好,我会联系他。” “你可别忽悠我,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行动,联系完给我说!” 她恨不得帮她发消息。 张青寒好笑,既然自己有意,也不会害羞,和她聊着电话,便给那边发了消息。 远上寒山:【你好,我是漾漾的朋友,最近有些忙没来得及联系你,不知你最近有时间吗?】 李漾漾啧啧,又是说她的消息太普通,又是夸她终于上道了。 那边很快回复,两人迅速约了时间和餐厅。 李漾漾叹为观止,挂电话前还不放心地交代:“他这个人吧,真要说的话也确实有点小毛病,娇生惯养的,有点少爷脾气,不过你放心,你俩要能成,他买的包包能拎到你手软。” 她含含糊糊说着“少爷脾气”,张青寒的注意力都留在了拎包到手软。 虚空的目光落在对面古董柜子里的LV包上,笑意染上唇角。 “有钱我自然不会不要。” * 张青寒出门时,裹着一个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将里面的米色蕾丝打底衫和包臀长裙包了个严实,脚上踩着一个笨重的雪地靴,上出租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了香槟色高跟鞋。 她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在客厅路过赵貉,他扯扯嘴皮,丢了个眼尾就低头看文件了。 走进餐厅,她已经是身穿得体裙子,脚踩高跟鞋,穿过高档雅致的餐厅,在这个女士穿着小礼服用餐的场所里,既不显得高调,又曼妙动人。 尽管赵貉并不觉得她能和这些个有钱男人发展出恋爱关系来,但想到那天赵貉最后的一句话,张青寒鬼使神差的想瞒住他。 万一的万一有结果,她便是违约了。 她当然愿意到时候出违约金或是其他,前提是有这个可能诞生。 Waiter带她走向预定好的位置,背对着她的男人起身,扎眼的宝蓝色西装在一片低调的暗色里亮起来时,张青寒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转身,男人领口闪着的碎钻晃过她的眼,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注意到男人伸过来的手。 “张小姐?” “你好,石先生。”她客气伸手,视线还长久停留在他夸张耀眼的酒红色头发上。 刚才这头酒红与背后暗红的墙纸相融,她一时没注意到,直到这烈焰的红在她眼底晃动。 石铳面庞确实不错,举手投足也没有李漾漾说的少爷脾气,因为张青寒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的穿着打扮上了。 张青寒作为一名服表生,兼职以拍杂志为主,平时重点关注的就是国际国内的秀场,尽管如此,她有个特别不符合这个专业的毛病——潮人恐惧症。 她能欣赏国际秀场上那些夸张变形的造型,但是回归现实,她难以想象一头烈焰红发的寸头男人,穿着高调宝蓝色西装,佩戴大的要覆盖整个胸肌的蝴蝶胸针,脖子上围着一圈碎钻镶嵌的细绳。 这东西她在女人乌黑的秀发上看过,纤细的手腕上看过,就是没见过一头短发的男人精致的系在脖颈上,偶尔擦过他的喉结,张青寒的薄汗都会冒出一些。 回到家,张青寒看着柜子上寒酸丢着的几个包,又觉赏心悦目。 隔日,李漾漾欢快的电话打了过来。 “寒寒,真有你的,昨天那小子给我打了两个多小时电话,把你夸的不行,那小调调撒着娇的,一个劲害羞,让我多替他说说好话。” 张青寒想象了一下一米八五寸头男害羞的样子,又想起昨天对方板正的脸,怀疑李漾漾的杜撰能力愈发的高了。 结果没多久,对方的电话打了过来。 那天刚好下了暴雪,张青寒困在学校,对方的车已经等在校门口,她便没有拒绝,一起用了饭后又去看了一场服装展。 石铳引经据典,聊起服装两人显然投机很多,当然,张青寒在努力忽略他夸张的服装造型,好像这个秀场最精华的部分已经全部集中在了他身上,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看秀看他就可以了。 这天回去,石铳并不问她为什么住这么偏远,只依旧是绅士的将她放在山脚,并不询问太多,在她推开车门的时候,递上了一个盒子。 即便是昏暗的路灯,那盒子上打眼的爱马仕logo没有女人能忽略。 浅浅推让,他温柔的让她收下,周到体贴,好似两人已经是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收下这个显然不会低于六位数的包,再合适不过了。 坐上接她上山的车,张青寒打开盒子,摸上鳄鱼皮,金钱的味道清晰可感的落在指纹上,她才想起来,男人姓石。 苏南地产大亨,便是姓石。 她忆起李漾漾对他家财实力的赞不绝口,就连潮人恐惧症,也不药而愈了。 张青寒和石铳接触了一个多月,两人吃了几次饭,看了几场秀,相谈甚欢之余,收获了五个包。 不长的时间,那个古董柜子上就摆了小三十万的包。 李漾漾有话在前,这样的手笔对男人来说实不算什么,张青寒躺在床上,撑着下巴看柜上的一排包,角落的LV真成了垃圾被压在了最下面。 她不由的哼哼出声。 突然,咚咚的拐杖声从门外传来,砸在她心口,让她的快乐哼哼声戛然而止,屏息凝神,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走廊。 随后,那道沉闷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张青寒撇撇嘴,翻身躺平,看着天花板漫无目的的发呆。 “砰砰。” 在她的意识信马由缰,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敲门声沉稳有序,在这个安静的黑夜里透出几分离奇的古怪。 住进来这么久,赵貉可从来没敲过她的门,更别提上次的一巴掌,两人关系跌入冰点,她的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惴惴不安等着它的随时落下。 她眨眨眼,揉了下瞪了许久有些干涩的眼睛,蹬上拖鞋去开门。 门只露了个小缝,外面,赵貉面无表情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