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褒姒之后》 1. 第一章 [] 「请记住,周天子的自暴自弃值达到100%时,西周会灭亡,褒姒会消逝,历史进程不可更改。」 「人类,祝你好运。」 颊边若有松风拂面,耳畔似有雄厚悠远的雅乐,萦回山谷,久久不绝。 姒云在雅乐声中徐徐睁开眼。 连绵群山层层绿波倏忽映入眼帘,一缕春晴刺破群山上空厚重如席的云层,悄然洒落山谷间丛林掩映下的宏伟庙宇。 庙宇正前是方一望无垠的空地,空地正中是座肃穆而古朴的祭坛,仿似凭空筑起,气势巍峨,巧夺天工。 祭坛正中供着一尊四方鎏金鼎,金鼎正前的供台上,五谷与牲畜堆摞成山。鎏金鼎内升起袅袅紫烟,氤氲山色,遮住台上人雍容肃穆的玄黄大裘冕冠十二旒。 一缕山风拂过,八音雅乐随风落入耳中,姒云逆光远眺。 祭坛四周有礼官身着玄衣黄服,面容肃整,鼓瑟笙箫。 礼官后头,披甲带刀的虎贲军威风凛凛镇守坛前。朝臣与宫婢伏跪在后,九行九列黑袍黑履,妆容与束发别无二致的女子伏跪在人群最外围,她正是其中之一。 这是将她送来的祭祀现场? 身为华国龙头开发商重点项目部的一员,姒云刚刚带领团队拿下苏城一号新区开发案,正带着满身荣耀赶往集团总部,一辆超载大货车将她送来了此地。 此话或许过于简略。更准确的说法是,在一片空茫的虚无里,她被告知现世里的自己已经进入脑死亡阶段,只有接受祂的安排,回到西周末年找出烽火戏诸侯的真相,她才会被送回现实世界,而且能康复如初。 浸淫商业社会多年,姒云笃信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身为一名合格的经济人,她本该理性分析各种风险与变量,权衡各个选择的可行性,然后再得出于她最有利的最优解。 只是当接受和拒绝两个按钮浮现在眼前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占据高地,她毫无犹豫按下接受键。 再睁眼已是眼前。 三叩九拜,祈禳问天。 礼毕,玄黄冕冠的周天子伴着浑厚有力的钟鼓声不紧不慢迈下祭坛。 “咚!” 钟鼓点一步一叩,步步相协,只不知为何,周王迈下第九阶的刹那,东方鼓突然多敲了一下。 周天子步子一顿。祭坛下方,齐整划一如复制黏贴的文武百官神色骤变,窸窣私语如涟漪四散开去。 这是? 人群后方,初来乍到的姒云翘首眺望高处,两眼微微眯起。 不知古礼如她,也能想象的到,祭祀之时出此差错,怕是了不得的不祥之兆。 “果真如此,连上天都不收供奉……”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再旱下去……” “……” 拂面而来的风里若有碎语纷纷,紫烟缭绕处,一名玄衣朱裳的长者款款走向周王,倾身行了个揖礼,你来我往间若有争执之意。 “系统,让我听听他们俩在说什么?” 「主人将我创造出来时内置设定,不得无故干预蓝色星球上的人与事。任务者必须靠自己的能力收集史书上不存在的资料。」 姒云黛眉微挑,眼底噙着淡淡笑意,循循善诱道:“主人把你创造出来,是为了用最短的时间搜集最多最全的信息,如果连那两人的身份都不知道,任务者要如何推进任务进程?耽误进程,等同于耽误你主人的项目进度。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而已,再怎么也不至于耽误历史大趋,对吗?” 「……」 山谷松风环绕,只刹那,坛上两人的话已随松风送至她耳畔。 “……大宰待如何?莫不是要朕杀了她们八十一人赔罪?” “大王,区区女御之命,如何能与大周国礼相提并论?” 什么?姒云波光流转的桃花眼霍然圆瞠,双手陡然蜷起。 “系统,就因为敲错了一拍,他要让八十一人以命谢罪?” 果真如同书上所说,周幽王暴戾恣睢,治国如游戏。 「人类果然有趣,这位周天子的『自暴自弃值』已近临界,可他的神情依旧不慌不忙,和祭典开始前一样。」 姒云哪还顾不得什么自暴自弃值,一边偷瞄左右礼官,一边道:“乐师击错了拍子,为什么要让女御赔罪?” 「那位乐师是因为无意间窥见了本不该抬头的美人面,才会击错鼓点。」 “美人面?什么美人面?” 「周王迈下祭坛时,四方礼乐齐奏,百官叩拜,人群里只有一人不懂大周国礼,把脸露了出来。」 姒云目光微沉:“你是说,我就是那名惹出祸端的后宫女御?” 「你前后左右,九行九列,共八十一人,皆为周天子宫中女御。」 思绪只凝滞刹那,姒云恢复冷静,沉声道:“唐朝繁盛,宋朝文雅,三国多英雄,我猜,愿意回来西周任务者并不太多?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又要从头开始寻找新的任务者,实在耽误你主人搜集资料的进程。” 两岸松风阵阵,几步开外春水泛绿波,仿似新上任不久的奸妃系统眼含笑意,却不应她的话。 「主人英明,这个朝代的男人,不论过错大小,果然都喜欢怪罪到女人头上。」 “若今日之事非要见血才可罢休,余下八十人本无过错,不如就让她……” 耳边再次响起周天子若无其事的声音,人群之后,姒云的心重重一沉。 为保住余下那八十名美人,周王要她一人以死谢罪? 从商务谈判的角度,她完全能理解周王的策略和决定,可眼下被牺牲之人是她自己…… 死生一线,姒云实在无心理会系统忽如其来的感慨,冷然道:“系统,能不能帮我个忙?” 「不得干预其他人与事。」 “不会干预,只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铜镜?” 「铜镜?」思绪停顿一瞬,冷冰冰的机械音很快响彻脑海,「东南方百步之外有玄色车辇,辇中有铜鉴高三尺,应是周天子御用之物。」 彼时坛上两人仍在争论不休,左右宫婢皆敛眉垂首,不敢四下张望。 姒云顺着系统的指示抬眸望去,东南方向靠近沣水边,果然有驾车辇! 脑中计划成形,姒云不再犹豫,蹑手蹑脚退至人群外,趁无人注意,拔腿朝车辇方向飞奔而去。 「龙纹浮雕铜鉴,高三尺,厚三寸,重二钧,周王御用之物。你偷铜镜做什么?」 “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铜镜实在厚重,去往沣水的一路,姒云连拖带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大周祭祀不同于寻常场合,朝臣与宫人都不敢擅动。 趁坛上两人仍无定论,姒云奋力抱着铜镜,迈入冰冷刺骨的沣水中。 她的想法说来容易。 古人最是迷信,若是在祭典结束之时,祭坛附近出现祥瑞之兆,朝臣百官必会忙着恭贺,进而忘却方才的小小不快。 正巧头顶上方阴云四散,春日高过山头,身后的沣水光滑如镜,滟滟随波千万里。 天时地利齐备,姒云忽而生出心思,那个华国老幼皆知,利用镜子和光滑的水面照出彩虹的实验,能否在这里重现? 只要有铜镜,她或许就能手动制造出“祥瑞”! 回到当下,春水漫过足屡,升至腰间,姒云似全然不闻春水冷寒,抵达河中央,举目看清白墙所在,铜镜没入水中,小心翼翼调整光线。 “那是?!” 祭坛正下方,一声 2. 第二章 [] “回夫人的话,今岁壬戌年,新王登基已两载有余。”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据房中侍婢回禀,因为破虹有功,她被破格晋封为褒夫人,赐居褒宫。 礼官的措辞略有不同,在姒云听来,大概等同于她一不小心帮了集团董事长一个大忙,而后被破格提升为董事长的随身秘书之一。 董事长秘书的办公室自然与先前的群居宿舍不同。 姒云接过侍婢递来的茶,抬眼打量房中上下。 一席珠帘间隔里外,外头是开阔且齐整的明堂,堂下若有夕光斜照。 珠帘里间另有一榻一案,长案紧邻西窗,右边是只长颈暗纹白底瓷瓶,一枝木兰沐浴在斜照而入的夕阳里,将开未开,恣意舒展。左边是只三足金兽香炉,袅袅青烟如仙人写意,落窗成画。 看那鎏金香炉制工之精细,凤纹长案雕刻之栩栩如生,西周宫廷之奢靡,果真如书中所述。 再看躬身在前的侍婢,十五六岁年纪,柳眉杏眼,挽发如云,一袭白袍长过膝盖,神色很是清冷。 对穿越套路虽不太熟悉,多多少少总听说过一些,姒云盯住那侍婢,冷静道:“你唤何名?可有什么小字?” 侍婢眼里若有迟疑,很快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姓姒名洛,是自小跟在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自小?”姒云眨眨眼,“若我说,落入沣水之时,我的脑袋被石头磕了一下,前程皆已忘怀,你可相信?” 姒洛陡然抬眸,眼里藏着几分试探,犹豫道:“什么都不记得?” 姒云摇摇头,无奈道:“你既是我的贴身婢女,可否直言相告,我姓甚名谁?为何在此?” 姒落黛眉微蹙,凝眸打量许久,倏地后退一步,恭敬道:“夫人姓姒名云,是褒国国君,大夫姒珦之女。” 姒云轻出一口气。 虽说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奸妃系统,古装剧标配没变,第一个出场的贴身侍婢总会前因后果一一分说清楚。 不对! 意识到什么,姒云手里的茶微微一晃:“你方才说,我是谁?” 褒国姓姒之女?“我是褒姒?!” “夫人息怒!”姒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系统?系统?!”姒云无暇他顾,紧攥着茶碗无声呼唤。 「您好,奸妃不奸很高兴为您服务。」 姒云黛眉高挑,怒道:“只是要弄清烽火戏诸侯而已,穿成宫里的谁都行,为什么让我穿成褒姒?” 「您曾说烽火戏诸侯的真实性有待商榷,依照主人的设定,最有可能探知事情真相的人物必须是事件的参与者。依照华国史书,这个故事的主角有三位,周天子、褒姒和虢石父,其中只有褒姒是女子。」 姒云:…… 事实证明,任何决定前,都要三思而后行。 穿越第一日,她好似一不小心知道了一个史学家永远无法探知真相的隐秘。 ——褒姒是穿越者。 夫人为何不爱笑? 夫人并非天性不爱笑,只是一不小心穿到奴隶社会,手握真假不明的亡国妖妃剧本,营业十年就能遗臭万年,换谁能笑得出来? 满室光影摇曳,错乱如同她久久不能平稳下来的心跳。 有什么法子让她能躲过遗臭万年,生死不明的结局? 「杜撰也是真相的一种。」 系统的话倏忽跃入脑海。 彼时她离体不久,神识正游走在一片虚无里。自称高等文明的奸妃系统凭空出现,提出了送她回西周的交易。彼时她曾提出质疑,历史上或许根本不曾出现过烽火戏诸侯。 系统却说,杜撰也是真实。 仿若旭日初升破云海,她满是迷茫的眼睛里倏忽浮出一道光亮。 即便她是褒姒,可要是褒姒不曾成为宠妃,不曾出现在骊山烽火台下……系统不能肆意干涉人类社会,她却能自主。 她举目望向窗外,余光里映入姒洛跪坐在旁的身影,连忙搁下茶碗,一边扶她起身,一边道:“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用再行跪礼,以往我都唤你什么?阿洛?还是小洛?” 姒洛眼底浮光忽闪:“夫人有时唤奴婢小洛,大多时候唤阿洛。” 姒云颔首,轻快道:“阿洛,今日之前,我与周王关系如何?” 姒洛一顿,随即敛下目光,摇着头道:“宫□□有女御八十一人,因位份低微,平日里鲜少见到周王。夫人今日之举,不成功,便成仁,实在冒险。” “……你以为我是为了引起周王的注意?” 两人大眼瞪小眼。少顷,姒云扑哧笑出声,一边拉她落座,一边又道:“我再问你,现如今宫□□有几位夫人?平日里见到周王的频率如何?” “连同夫人在内,宫中现有一后两夫人,见到周王的机会不少。” “还有一位夫人?” 姒洛颔首:“晋国夫人,晋侯之女姬氏。” “姬姓国?”姒云不自禁挑眉。 周王给不同族群赐姓,正是为实行同姓不婚,宫中怎会有夫人姓姬? 姒云甩甩头,将不相干之时暂且抛诸脑后,继续道:“王宫上下守卫如何?若是想出宫,难不难?” “夫人想出宫?”姒洛神色不解,眨眨眼道,“有大王应允,有虎贲陪同,夫人可自由出入宫门。” “或者说,”姒云拧起眉头,单刀直入道,“我若是不想见到周王,阿洛可有法子?” “不想见到周王?”姒洛面露迟疑,“这恐怕,不瞒夫人,您还没醒时子澧大人已经来传过话,说是今夜宣夫人侍寝。” “侍寝?!” 一失手,姒洛白皙的腕间赫然多出两道红印。 姒云连忙松开,慌张道:“他都不曾见过我,为何会点我侍寝?” “夫人此话何意?今日才从女御晋为夫人,今日召幸,才是正常。” 姒云:…… 西周后宫版的升职宴,就是让人侍寝?! “系统!” 姒云大步走向窗边,仿似只有如此才能喘上气,衣摆随同她的步调翩跹不迭,漾起满室光影摇曳。 「奸妃不奸竭诚为您服务。」 “送我来西周忍了,让我穿成褒姒我也忍了,还要陪睡?!你们单位任务者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些?!” 院外梧桐昭昭,随春风翩落,仿似此间春华秋实,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听懂她的控诉,系统只停顿一秒,冷冰冰道:「以往也有任务者遇到过类似情况,这边的建议是,您可以尝试深度睡眠。只要您睡得足够深,周天子或许会放弃原本的打算。即便他癖好特殊,依旧不愿放弃,别忘了,这具身体本身并不属于您。」 竟有几分道理。 眼见夕阳落山头,姒云不再犹豫,转身朝姒洛道:“阿洛,房里的宁神香再多点些,我有些乏累,先睡会儿。” “现在?”姒洛望向窗边更漏,提醒道,“夫人,天时不早,现在休息的话,怕是……”“周王来了也不必唤我!” 不等她说完,姒云缩进被中,切切道:“天塌下来都不要喊我,若是周王问起,就说我今日落水,受了寒,可记住了?” “诺。”姒洛替她掖好被角,颔首,“夫人且放心,阿洛记下了。” “系统?” 待房中剩下她一人,许是紧张之故,姒云心跳如擂鼓,许久不得安眠。 “系统,打个商量,有没有法子让我深睡八小时 3. 第三章 [] “还不起?” 姒云脑中正纷乱,头顶上方忽然投下一道暗影。 周王不知何时收起竹简,起身站定在床前,垂睨着她。 “起?”姒云迎向他有些不耐的视线,眸底若有困惑。 此话何意?起身之时依稀听他提起一句“天时不早”,莫不是到了侍寝环节? 可他样貌再好,于她也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下意识错开目光,因着脑中那些不受控制的天马行空,颊边泛起滚滚热意。 “作何迟疑?”周天子敛下眸光,将她脸上的变幻不定悉数纳入眼中。 姒云心下一横,不如先给口糖吃,再假托身子不适。 顶着周天子满是探究的视线,她掀开衾被,站定在他身前。 地上是方软和平整的毛绒毯,黑色为底,更衬得她玉足纤纤,盈若白玉。 夜凉四合,她下意识缩起的足尖漫上宛若小荷初绽的浅粉色,五指内收,足弓弯起,乍眼望去仿若柳梢新月初展颜,不容人错目。 周天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绒毯中缩起的盈盈一握,窥见她眼底无措,笑靥秋波,瞳仁寸寸暗敛。 四目交汇,姒云笑靥倏隐,耳下洇出不自知的绯红。 不知拥抱能否让他满意? 姒云垂敛下眸光,轻吁一口气,双手环住腰间,作势斜倚入他怀中。 安神清香铺天盖地,飘忽缱绻,心上那些忽上忽下的心思仿似突然消隐无踪。 “哧。” 姒云没来得及说出腹诽已久,“身子不适”等推辞,轻笑声拂过耳际,周天子张开双臂,倾身向后:“这是哪一出?” 姒云仰起头看,经分明下颌,过高挺鼻梁,循堂堂眉宇,汇入两汪泠泠无波的寒潭。 姒云心下一沉,她理解错了?双手刚刚松开,周王冷然的音调自头顶上方响起。 “莫行无谓之事。” 丢下六字,周天子再不看她,只身走到床前,旁若无人和衣而眠。 案头烛火噼啪,房中只剩簌簌晚风,烛影摇曳。 无谓之事? 姒云看向帘后假寐之人,实在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为侍寝,莫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暖床?如此倒正合她心意。 现下周王已经安寝……她两眼一转,捻起衣摆两端,福身道:“臣妾先行告退。” “告退?”帘后传来周王不闻倦怠的质问声,“去何处?” 姒云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周王不知何时已撑开床幔,支着脑袋,神情似笑非笑。 “那?”姒云下意识环顾四处,试探道,“等大王睡下,臣妾再走?” 周王抬眸看向她身后,似漫不经心扫过外围的美人榻,脸上忽又浮出笑意,朝里让出半尺,拍拍床褥道:“是朕之过,上来。” 姒云眯起双眼。 莫不是久居上位之故?周天子实在喜怒无常,看他现下语调之轻佻、神情之戏谑,竟与她逗弄家中布偶猫时别无二致。 主人与爱宠,这才是奴隶社会时期周王和后宫的相处日常? “谢大王。” 眼见对方再度合衾躺下,她不再多问,怀着十二分忐忑,小心翼翼缩进龙榻外沿。 烛火明明灭灭,安神清香若有似无,姒云原以为自己会夜不能眠,窗外夜风凛凛,子归声声啼,不知何时,她恍恍惚惚再次入了梦乡。 “咕咕——咕咕——” 再醒来时,房中烛火已熄,满室琳琅沐浴如霜月华中,宁谧且安然。 窗上树影摇曳。姒云正盯着摇颤不定的月影出神,忽觉后背一凉。 这感觉? 她下意识放轻呼吸,攥紧衾被不让它挪到,而后按下如雷心跳,悄默声转过身—— 四目交汇,姒云双瞳骤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周王眸间染月华,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目光仿似鹰隼盯着猎物那般冷锐而森然。 姒云下意识拉起衾被,纯澈如水的桃花眼里盛着冷月,凝着惊惧。 “大大、大王失眠?” 周王敛下眸光,满头青丝绕过指骨间倾泻而下,凝着霜寒的目光仿似落在她眼里,又似透过她,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呼吸可闻的距离,姒云看清他眸间空寂与清寒。 天子恣睢,幽王尤甚,何事让他夜不能眠? “大王?” 窗上嶙峋影影绰绰,子归不知何时没了声息。 俄顷,周王眼底掠过一丝涟漪。 “大王?”他重复姒云口中称呼,面露沉吟。 姒云一慌,莫非宫中妃子并不以“大王”相称? “天王?王上?……夫君?” “呵!”轻笑声如珠串落银盘,倏忽炸裂在耳际。 皎皎月色漫入眼瞳,姒云仿佛窥见冰封多年的瑞凤城迎来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风过境,万里焦土瞬息风月无边。 她心口一松,下意识跟着他扬起嘴角:“大王睡不着?” 周王垂目看她,脸上笑意因着她的追问隐下三分,敛目思忖片刻,似笑非笑道:“王夜不能眠,夫人待如何?” 姒云身子一僵。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大王妃子……她为何要多嘴! 幔下月色如潮,两人呼吸缱绻,青丝交错,似已难解难分。 这可如何是好? 姒云先他错开视线,脑中絮柳纷纷乱,她似全然不闻。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转身朝向周天子,朝他嫣然一笑:“大王若是疲乏,云儿替大王推拿一番,可好?” “云儿?”周王眼里兴味愈浓,低沉的嗓音有夜色作饰,无端多出几分轻柔与缱绻,“你名唤云儿?” 姒云眨眨眼,正要应答,又听他追问:“何为’推拿’?” 姒云仰起头看。 许是月华晃人眼,她倏忽想起些他事。 亡国之君周幽王,三两行字不足以书其事,可眼前人,再如何看,不过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放到现代,或许还在学校里招摇过市。 身为现代人,她太清楚王朝更迭非一人之过,如果十年后的西周覆灭非褒姒一人之责,或许也非幽王一人之过。 现下只幽王三年,因缘际会误入此间,她如何能用对方未行之事,来定他十年后将犯之过? 撞见他眸中不解,姒云敛下目光,噙着笑意,轻摇摇头:“大王只需背对云儿,平躺下就好。” 周王眼里闪过迟疑,身子没有动弹,凝着她的目光里却多出几分防备与凛然。 姒云不曾察觉,挽起衣袂,双手探向他领下—— 只听歘的一声响,手指没来得及碰到周王,腕骨处一阵吃痛,姒云眼前的事物已经乍然翻转。 回过神时,她已被桎梏在床上,双手高举过头顶,颈下若有凉意拂过。 “说,何人指使?” 周王的脸陡然放大在眼 4. 第四章 [] “夫人,你的手?!” 姒云陡然回神。 原身肤白似雪,腕若白釉,现下却多了一道棕黑色的印子,像避之不及的枷锁,提醒她昨夜经历并非梦境。 “夫人,”姒洛瞟她一眼,很快垂下眸光,一板一眼道,“阿洛逾矩,若有下回,夫人还是劝着些大王。申后大度,可若是让晋宫那边瞧见了,怕又会惹出波澜。” 姒云:……你们古人懂得还挺多。 “阿洛,”思忖片刻,她一边拂下衣袖,一边抬眸望向春光潋滟的窗外,若有所思道,“如你所见,那日在沣水一不小心撞到了头,现下前尘皆忘,这宫里有几门几殿,几位贵人都已记不清。若是得空,趁今日天时尚好,不若陪我出门转转?” “诺。”姒洛上前一步,“夫人,奴婢替你更衣梳洗。” 一炷香后,收拾妥当的两人正要出门去,婢女木兰碎步而至,福身道:“夫人,大王来了,现下已进褒宫正门。” 大王?姒云步子一顿,心里浮出近似于后怕的茫然。 周王现下过来是何意?看她还能不能喘气? “阿洛,”她自镜中望向躬身在后的姒洛,“现下约莫什么时辰?” 姒洛看看窗外:“夫人,这个时辰,大王应当刚见过朝臣,从乾中殿过来。” “乾中殿?” 姒洛颔首:“前朝共三殿,从南至北依次为乾元、乾中、乾和。除却大朝,平时上朝,大王都只用乾中殿。” 姒云眯起双眼。 昨日召她侍寝,今日一下朝就马不停蹄赶来褒宫,落入旁人眼里,不知会引出多少遐想与猜测。 “夫人,”姒洛抬眼望向房门外,提醒她道,“依照礼制,夫人该出门相迎。” 镜中人黛眉低垂,眉眼间若有隐忧:“你先去,我再拾掇拾掇。” “诺。” 若是周王又犯病,她要如何自保? 房中剩她一人,姒云打开首饰匣子,掂掂这个,试试那个,一时拿不定主意。 “夫人,大王来了。” 只片刻,房门被推开,春风漾动珠帘,袅袅春晴翩跹而至。 “夫人还是生朕的气?” 周王踩碎满地春晴,掀起珠帘,施施然探身而入。 松竹清香拂过鼻下,姒云下意识盖上首饰匣子,飒然起身。 “云儿莫气,昨夜是朕之过。”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落到她肩上,配合她起身的动作,沿肩胛骨一路向下,直至纤纤杨柳腰。 四目相触,周王眼里漫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搭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姒云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撞进他怀中。 “朕亲自来给云儿赔罪,可好?” 姒云身子一僵,颦眉蹙起的刹那,心下已唤出奸妃不奸。 “系统,他现在自暴自弃值多少?” 「面上桃李春风笑,内里凛冬寒雪飘,不多不少,九十刚好。」 姒云眉心一跳,她双手撑住周王双肩,身子费力向后仰,拉开两人距离的同时,望着他的眼睛,试探道:“大王这是何意?” 凤眼微微下弯,薄唇勾出若有似无的弧度,揽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用力。 周王附耳轻喃,眸间若有情:“得夫人如云儿,本王喜不能自已。” 他抬眸扫过她青丝垂落的鬓边,抬手扶稳那支摇摇晃晃,像是匆忙戴上的云纹簪,让出间距,若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袅袅春晴跃入西窗,照向贝母珠帘,春风一吹,满室光影摇曳。浮光拂过面颊,乱了满池春湖水。 眼见周王的唇愈靠愈近,姒云身子一僵,下意识错开脸。 余光里映入珠帘之外,送他进门的姒洛此刻低垂着头,颊边泛起若有似无的红晕。 梧桐摇曳的窗外,依稀若有人影绰绰。 姒云心念微转。 他这般作派,莫非是为让宫人瞧见,他对自己是如何偏爱有加?偏宠无度? “阿洛!”眼见姒洛倾身欲退,她陡然抬手挽留,“先别走!” 姒洛两眼浑圆,似被她的举动唬得不轻,手里的帕子攥紧又松开,进退两难之意已呼之欲出。 周王却不见怪,似一心沉醉于痴迷人设,见她眼里漾出惶恐,忽地弯腰抵在她肩上,肩膀颤动,闷笑不已。 姒云:…… 天子恣睢,喜怒无常。 许久,似终于觉察出怀中人的僵硬与勉强,她揽住对方腰肢的手微微松开,直起身,凝望向姒云。目光状若缱绻,只有与之相对的姒云知晓,他眼里还噙着几分不与人知的戏谑与淡然。 觉察出他的松动,姒云黛眉微挑,撑在他肩上的手陡然用力。 哪知人没推开,颈上的伤口反而碰到了衣领,她倒抽一口凉气,双手下意识捂住脖颈伤处。 周王垂眸而望,看清她领下伤痕,刚刚松开她的手不自觉一颤,双唇不由自主平拉成一线。 领若蝤蛴,本不应多添桎梏。那棕色指印实在与她不衬。 姒云却已顾不上他是怒是喜,趁他松手,转身坐回到梳妆柜前,仰起脖颈,凑进铜镜细看。 头顶上方倏地一暗,周王跟来梳妆台后,眉目垂敛,神色幽微。 “大王一早前来,是为何事?”姒云黛眉轻挑,忍不住放下铜镜,迎向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周王似漫不经心扫过她颈下,倏地抬起右手,顿在半空,许久没有动作。 俄顷,春光拂过桃花面,他的脸上再次浮起仿若戏谑的笑容,慢条斯理道:“昨日之事,云儿才开了个头……” 明晃晃的珠帘外,姒洛的头越垂越低,似不忍卒听贵人房中秘事,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姒云蹙起眉头。 一双凤目翦秋水,惯会惑人心。 他故作深情,故意将推拿说得似是而非,故意拖长音调,惹人遐想,是生怕外头的宫婢听不清楚? “大王是想再试一次推拿?” “夫人,奴婢……” “阿洛不忙!”不容她说完,姒云再次脱口而出。 害怕与之独处的心思昭然若揭,房中倏忽一片阒然。 姒云心头打鼓,只怕这阴晴不定的少年君王突然发难。 昨夜之事足以让她看清,系统或许的确给了她金身不破的设定,只这设定非但不能免去物理伤害,反而一次次提醒着她,死遁并非出路。 久不闻声响,她抬眸偷觑。方寸之地,周王依旧眸光垂敛,似笑非笑,好似百般纵容她的任性与心思。 姒云心思急转。 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人前装出深情模样,要留下姒洛或许并非难事。 双眸顾盼,笑靥如花,回想起电视剧里见过的绝世佳人们,她下意识放慢动作,衣袂半遮面,娇声道:“大王,让阿洛留在屋中,可好?” 笑靥美如画,只抬眼偷觑时,眼底那星光亮一不小心泄出了几分狡黠与心思。 见她画虎不成反类犬,明显不愿却不得不他虚与委蛇,周天子凝眸而望,扑哧笑出声。 不等她琢磨出下一句台词,周天子突然俯身上前,眼里挂着明晃晃的笑意,凑到她耳畔,亲昵道:“云儿要什么,朕都答应。” 姒云:!! 如此浑然天成的演技,她自叹弗如! 颊边生燥,她下意识避开他噙着热意的吐息,垂眉想了想,又仰起头,道:“大王只是想推拿?” 眼底的防备呼之欲出,周王视若无睹,只垂目看了看她旧伤未愈的手腕 5. 第五章 [] 「九里三门,九经九纬,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如您所见,周王宫的布局如同一张方方正正的棋盘,四面十二门,每扇门前皆有重兵把守,朝夕不歇。」 春风拂过,房中珠影婆娑。 姒云有理由相信,「奸妃不奸」已经洞穿她出逃的意图,只是假意不知。 “除却那十二道宫门,宫里可还有其它地方通往宫外?”她敛下目光,无声追问。 「周王宫西南角有个后花园,后花园里的莲花池底下有洞口直通宫外沣水。隔三差五就会有宫人妄图从池底逃脱,目前尚无成功出逃的记录。」 姒云眸光忽闪。 古人不善凫水,她却不同。莲花池下的出宫之路,莫不是为她量身打造? 榻上人睡得正沉,姒云替他盖上一条薄毯,轻手轻脚往门外走去。 “夫人?” 见她出现,姒洛快步迎上前,眼底噙着迟疑,试探道:“阿洛倒不知,夫人还会推拿之术。大王鲜少歇在后宫,今日怕是几个月来头一回。” 姒云一顿,又似没听清她的话,指指大门方向,示意她跟上:“阿洛,我见大王眼下泛青,应是许久没能安枕,今日既睡得沉,你且好生伺候着,我去……” “夫人要出门?” 话没说完,一道声音自头顶上方簌簌作响的梧桐树里落下来。 姒云被唬一跳,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姒洛拦在身后,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庭间梧桐葳蕤如盖,正巧春光斜照,错落丛生的枝叶间落下细碎流转的光与影,让逆光而望的人一眼辨不清形状。 若非那道不期而至的声音,姒云全然不闻树里还藏着个人。 敢藏身树冠,又敢如此光明正大与她说话,此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 “嬴大人?” 被她护在身后的姒洛从初时的错愕里回过神,上前一步,仰头朝树上道:“夫人有话要问,还请大人下来说话。 只听“飒”的一声响,姒云没来得及眨眼,一道玄衣金甲的身影似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目光垂敛,拱手道:“属下赢子叔见过褒夫人。” 姒云眯眼打量。 眼前人约莫二十上下,身量修颀,肩宽腿长,眉眼深邃似异族人。许是身材魁梧之故,旁人穿来臃肿不便的金甲落到他身上,反衬得整个人威风凛凛,身姿卓然。虽是屈人之姿,神色间却坦然自若,不见一丝瑟缩。 ——神似她想像中的少年将军,落拓模样。 “夫人,嬴大人在乾和殿当差。”姒洛附耳提醒。 姒云颔首,朝他道:“抬起头来。” 嬴子叔目光一顿,似没能料到昨日摆脱女御身份之人,今日竟敢在他面前颐指气使。 原本平整的眉心倏而蹙起,眼底若有寒芒一闪即逝,他的视线停留在姒云腰间,脊背直挺,一动不动。 姒云黛眉微挑,若有所思。 “嬴大人莫怪,”姒洛上前一步,福了福身,不问自答道,“夫人自沣水破虹后,不忆前尘,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更不提宫中众人。” 嬴子叔轻一颔首,目光依旧垂敛向下,似在恭候她的问话。 姒云上下打量,好奇道:“你是秦国人?” 嬴子叔身子一僵,作着揖礼的手陡然握紧,只刹那,周身防备倏又溃散,神情恢复成初时的坦然,颔首道:“夫人好眼力,子叔生于秦国边地一村落,幼时因战乱与母亲离散,得召公相救,蒙他青眼来到镐京,常伴大王左右。” 姒云:不是我眼力好,是你姓的好。 她转头望向院墙外越升越高的春日:“既如此……”“夫人要出门?” 不等她说完,赢子叔扬声打断,拱拱手道:“夫人不忆前尘,或许不知,姒洛和夫人一样来自褒国,对宫里并不熟悉。夫人若是想外出走走,不若让属下带路?” “你?”姒云下意识看向里间,迟疑道,“大王还在歇息,若是与我出宫……” “无妨。”嬴子叔摆摆手,然后转身朝向前院方向,朝院里的老槐树遥遥招了招手。 姒云正不明所以,却见一道身影飞身而出,三两轻点螭吻琉璃瓦,身姿轻巧如春燕逡巡过屋顶与树梢,眨眼落定在几人面前。 “子季见过褒夫人。”少年抱拳拱手,见礼的同时,脑袋一歪,笑意已情不自禁染上眉眼。 正是十五六岁翩翩少年时,端的是意气风发,灵动模样。 “夫人不必担心,子季在此,定会护大王周全。” 姒云眸光忽闪。 前后院相距数丈远,他藏身风声簌簌的树中,依旧能将几人故意压低声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少年的听力怕是非常人能及。 见眼前的少年双目扑闪,一脸好奇模样,姒云受他影响,眼角情不自禁向下弯:“你们莫非还有两位师兄?一唤子伯,一唤子仲?” “夫人想起来了?”召子季两眼放光,连连颔首道,“子伯驻成周,子仲为山崩之事去了岐周,现下都不在宫中。” 果然如此。 姒云眼里泛起笑意:“既如此,便劳烦子叔陪我去、后花园走走。” “诺!”两人齐齐拱手。 褒宫门前春光正好。 姒云站定在廊下举目四望。 东南方向,九重宫阙煊赫巍然,正是汇聚治国安邦之能的前朝三乾殿。 西南方向,青石小径蜿蜒曲折,绕经一扇圆月拱门,左边桃李连枝,右边假山嶙峋,正是她今日的目的地,王宫后花园所在。 循九曲回廊一路朝里,但见黄鹂鸣翠柳,众卉柳如烟,园中春色正盎然。 许是春色如许惹人心折,行出不多时,身后之人忽地轻声感慨:“子叔入宫时,大王也才舞勺之龄,而今想起,已是十岁之久。” 姒云步子一顿。 十岁?自幼相伴,竹马之交,方能得周王偏信。 她伸手拂过园中春柳,任新柳绕过指尖,应道:“方才在褒宫,我见大王眼下泛青,似不能安枕许久,子叔久在大王身边,可知是为何?” 嬴子叔倏地眯起双眼,很快错开视线,想了想,摇着头道:“无甚新事,不过是为朝中事务。” 朝中事务?史书里酒池肉林声色犬马的周幽王会为朝事夜不能寐? 姒云折下一段春柳,一边把玩,一边试探:“何事如此麻烦,竟让大王多日不能安枕?” “夫人前尘皆忘,想来已不记得,如今朝中所议之事翻来覆去只为同一件——大王欲税,大宰不允。” 姒云回眸:“大宰?” 嬴子叔颔首:“大宰皇父,本朝卿事寮之首。” 虽不知官职,姒云心下估摸,许是类同于后世那些个一人之下的“内阁首辅”、“中书令”之类,如是权臣,与少年君王意见相左倒也不算奇事。 “大王欲税何物?” 嬴子叔敛下目光,徐徐道:“大王欲重征山川林泽税,大宰不允。” 姒云一怔。 山川林泽税? 若她没记错,历王时期便征收过山川林泽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依照此理,诸侯封地内的林麓川泽亦悉数归周王所有,诸侯若是要用,便需要和田地一样,缴纳山川林泽税。 6. 第六章 [] 是夜子时,春月西落。褒宫里外杳然无声,只有庭间青梧不知疲倦,依旧随风轻舞。 月影婆娑的里间,新晋的褒夫人无声下地,提起一早备下的行囊,步履匆匆往莲花池方向赶去。 一池春水如碧,越看越像她作别“褒姒”,重生成姒云之门。 莲花池前,姒云用力一扔,包袱在矮墙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嘭!”土墙另侧扬起浮尘,林间春叶纷落,两只不眠鸟振翅而起。 姒云脸上笑容不变,攀过矮墙,撩起衣摆,走进莲花池——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直到池水漫过腰间,心头忽地浮起没来由的不安,她停下脚步,凝眉思索片刻,暗道:“系统?” 「任务者,夜安。」 “你与我神识绑定,我在想什么,你自始至终一清二楚。” 「的确。」 “……我要逃离周王宫,你不阻止?” 春月拂照春湖水,满池娉婷摇曳,恣意且从容。 「系统不能随意干涉任务者的决定。主人给我们内设的任务是收集数据,而非处理或者预判数据。因为没有历史参照,我们无从得知历史上的褒姒是否曾经尝试过逃出周王宫。」 一缕细风拂过,半身湿漉的姒云忽地浑身一颤。 “言下之意,无论我作出什么决定,都有可能是通往已知结果路上的一环?” 「存在这种可能性。」 可能? 姒云敛眉不语。 月下水色潋滟,游鱼来又去,摇头摆尾,如在静候归人。 或者,换个角度想,只要不是100%,她就还有可能摆脱属于褒姒的命途。 收拾好纷乱思绪,姒云不再犹豫,提起包袱,小心潜进莲池。 莲池并不太深,加之是夜月色清朗,水里的游鱼和枝枝蔓蔓皆清晰可见。 现世里的她酷爱潜水,小小莲池不在话下。只片刻,她便游到了莲池边,嬴子叔口中那道青苔攀附的旧宫墙旁。 水下三尺……她一手拽住包袱,一手撑住砖墙,一点点往下潜。 俄顷,一道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只是这洞口……姒云蹙起眉头,游到近前,以手丈量。 满打满算不到四掌宽,难怪只有侍婢试图从此处逃脱,若是男子,怕是心有余而条件不被允许。 岸边依稀若有窸窣声传来,她没心思细看,双手撑住洞口,半个身子探进洞中。 嗯? 余光里掠过一抹光亮,她定睛一看,左手下方凹凸不平的石壁里,不知怎地嵌进了一粒碧色琉璃珠,看成色价值应当不菲。 莫不是前人经过此地时,被石壁一不小心勾了下来。 她伸手取下琉璃珠,刚收进袖口,忽觉左脚腕边一凉,有些像是游鱼一不小心撞到了她脚上。 她不以为意,转转脚腕,试图将那晕头转向的游鱼赶走。 “咕噜噜——” 忽地一串水泡声响起,不似游鱼嬉戏,反而——姒云心一沉,她潜水经验丰富,足以判断出身后声音并非游鱼,而是——身后有人?! 姒云大骇,正想退出洞口细看,忽觉右脚脚腕猛地一沉,有人拉住了她的脚! 姒云心下大乱,下意识翻腾后踹,哪知那人力道不减,拽着她的力道越来越大,如同理不清头绪的藤蔓,她越挣扎,对方缠得越紧。 姒云的心直直往下沉。 “不知多少人妄图从此处逃出宫去,却悉数成了池中冤魂……” “若非她们,这久无人打理的莲池,如何能成今日之景……” 嬴子叔不紧不慢的声音倏忽跃入脑海,姒云盯着一步之遥那道伸手不见五指的“自由之门”,错觉春水侵肌入骨,凛得她牙齿打颤,心口拔凉。 “吁——” 溺水之时最忌慌乱。 初时的惊慌过去,理智稍稍回笼,求生本能立时占据高地,判断出那人位置所在,她陡然收起没被桎梏的左脚,用尽全部力气,一脚朝那人踹去! “咕噜噜噜……” 吃水声乍然响起,桎梏着她的力道陡然一松。 她心口一松,来不及多想,双手撑住石壁,飞快往后退。 什么?!看清那“香魂”,姒云瞳仁一颤。 原来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魔,只是名眉目清秀的宫婢! 是一不小心落水之人? 她那一脚不管不顾,刚刚好踹在那宫婢头上,以至于眨眼功夫,那女子已经两眼翻白,神识不清。 难怪会死拽着她不放。 溺水之人死生一线,抓住救命稻草全凭本能,谁还顾得上抓在手里的是何物? 间不容发,她连忙游向那宫婢,一手环住她脖颈,一手拍打池水,用尽全力朝岸边游去。 ** “姑娘?姑娘?!” 见四下无人,姒云不再犹豫,连忙施展起每个穿越者的基本功之一——心肺复苏。 月下万物悄然,唯有她心无旁骛,不停重复着按压——吹气——按压——吹气的动作,直到额边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东方天幕泛白,终于,“噗”的一声,宫婢吐出一口水,扑闪着睁开眼。 “姑娘?”见她醒转,姒云连忙呼唤,“姑娘?可还好?” 视线渐渐聚焦,看清身旁之人,宫婢双瞳骤缩,一口气哽在喉口,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这张脸如此骇人? 姒云摸摸自己的脸,又连忙伸手探她鼻息。 确认她呼吸平稳,姒云长出一口气,拎起包袱,背起那身份不明的侍婢,往褒宫方向走去。 春色熙熙如故,宫阙重重如昨,满目繁华如云烟,她一边往褒宫走,一边忍不住思量,若非她正巧下水,若非她水性超常,新日初升时,那接天连日的莲叶下会多出几具尸骸? 旁人眼里,她们又是为何会落水? * “阿洛?” “夫人?!”褒宫门口,姒洛越过值夜之人,大步迎向她,“夫人落水了?!” 见她面色苍白狼狈模样,姒洛神色微变,一边接住她背上之人,一边招呼廊下两人:“木兰木槿,快去烧水,伺候夫人沐浴更衣!” “诺!” “慢着!”姒云连忙出声,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道,“沐浴更衣不必在旁伺候,木兰,去请医师,她掉进了莲池,不知为何还没醒。” “诺!” 木槿进门烧水,木兰急匆匆迈出宫门。 姒洛搀住那宫婢,来回打量片刻,蹙眉道:“天气寒凉,夫人快去沐浴更衣,余下事交给阿洛就好。” “也好。”姒洛颔首,“如此,有劳阿洛。” 一盏茶后,暖意氤氲的卧房内,待身上寒意尽散,姒云仰卧在浴桶中,信手举起那粒纹样奇诡的琉璃珠,照着春日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