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航渡》 1. 第 1 章 [] 陈意安回燕京的时候正是十一月底，天气降温，冬意渐浓。 航班是晚间降落的，燕京国际机场清冷许多。 她不算疲惫，伦敦至燕京，十几小时的航程她睡了一路，只是脖颈酸痛，陈意安揉了揉脖子，去领了行李出关打车。 这个时候已经没了地铁。 她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挎包放着随身证件。 抬头看天，深蓝色的一片。 机场外面停着不少接客的出租车，司机都在外拉客。 “姑娘去哪儿？我便宜，接完这单回家了，甭管您说去哪儿，五十内成么？”跟她打招呼的是个中年男人，“正经出租车，晚上拉最后一单收工了。打表也行，就是远了贵。” 陈意安莫名觉得这人像她爸，老实巴交的，就点了头。 男人麻溜地帮她拉着行李，知道这个点儿的乘客非困即累，一路上也不多话，就等红灯的时候点了下手机，稚嫩的女孩声音传出来：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后半截说了一半，男人就赶紧关了声音。 陈意安没睡着，她坐在后排，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30。 Judy的电话也跳了进来。 陈意安按了接听。 “飞机落地了啊，我刚下课，”Judy那边有点嘈杂，“你别忘了明天去面试啊，早上九点，我和我表姐打好招呼了！” “你这让我光明正大走后门啊？”陈意安听她信心满满地声音，扑哧一声笑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企业，我估计我面试都够呛能过。” “我表姐可是总部的人事总监，再说了，虽然咱硬性条件不行，但咱软性条件牛逼啊，我就说要是一群人里不选你，就算他们公司眼瞎错过你这么个人才……” “行行行你别夸了，反正我先试试呗，就算没过也没事，中国这么大，我还能找不到工作了？” “实在不行我毕业回来养你……” “Stop，”陈意安笑着打断她，“你赶紧写作业去吧。” “等会，你身上钱够花吗？” “够。” “不够了吱声，姐的辉煌又回来了。” 陈意安挂了电话，一路的疲累散了不少。 凌晨的燕京原来也这么热闹—— 大约是路过了工体，之前Judy就说这儿附近不少高校，除了大学生就是外国人，热闹得很，她想起伦敦亦是如此，到了凌晨，那些餐馆哗啦开了灯，一下变成了热闹的酒吧，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路边儿排队。 原来大都市的夜生活都如此相似。 陈意安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她其实离开这片土地不算太久，掰着手指算算，也就不到六年，城市变化是真大。 “前面儿就是那个什么Kenton集团的大楼，特大气，”司机想活络一下，“听说在国内就七八个分部呢，现在这名字，应该叫，叫什么来着……互联网大厂！诶哟说这大厂……” 陈意安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抬眸看。 这是2013年的初冬。 一栋栋大楼在燕京的市中心拔地而起，楼层越来越高，六十层、七十层，灯光闪亮，无数的窗户如同镶嵌的一颗颗的钻石。 她仰头看到楼体上方的Kenton标识，仿佛没入了云端，是独一无二的桂冠。 红灯有些漫长，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所以看到了Kenton门口开出了一辆宾利，一个B的logo很是清晰，然后一道身姿颀长的身影从大厅里走出来，距离不算远，所以看得清楚，男人穿着裁剪得当的西装，良好的廓形，修长的裤管，模糊的轮廓却格外瞩目，他手中扶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司机下车帮他放进后备箱，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接听，神色不辨，低头弯身坐进了后排。 陈意安脑补了一出高管出差的戏码——不愧是大城市，一视同仁的忙碌。 手机几番震动，Judy给她回传了几个PDF，不知道哪弄了一堆面试问题模板，让她赶紧看看做好准备。 陈意安扫了一眼，慢慢打字回复：顺其自然吧。 她和Judy聊了一会，车子也到了目的地。 在燕京五环外的一个老居民楼小区，楼梯老旧，楼道摆着杂物和煤球，还贴着一层又一层的小广告，她婉拒了司机的帮忙，在国外将近六年，行李却只有一个28寸的行李箱，她好像只是从一个大城市漂泊到了另一个大城市。 她拖着行李箱上三楼，一梯三户，墙上一个老式密码金属盒子，能塞报纸能放牛奶，她转了几下，拿出了里面的钥匙开门。 客厅留了壁灯，昏暗，但能看到格局。 她一个月前在邮件里看到过——那时还是贴吧招租，她看到一个女孩发布的信息：燕京五环外的老小区，三室一厅，50平，一次卧出租，1200一个月不包水电网，她觉得位置交通便利，遂发了邮件沟通，对方是个刚毕业的女生，计算机专业，目前在大厂实习，叫瞿颖，人也热情，给她拍了照片介绍了下，说民水民电，a完也就五十块附近。 租房的事都是两人沟通，就这么敲定下来。 鉴于陈意安飞机落地晚，第二天还得上班，所以瞿颖把备用钥匙放在了奶盒里。 算上陈意安，房子是三个女生在租。 瞿颖说另个女孩昼伏夜出，是做艺术相关的，人也不错好相处。 陈意安提着箱子不发出声音，推开门去了走廊拐角的卧室，就七八平，一张单人床换了新床品，一个衣架，几个还没拆封的收纳盒，书桌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盒牛奶，便利条上是女孩娟秀的字：欢迎新室友。 陈意安笑笑，她总算个幸运的人，在网络上找到了不错的房子，找到了不错的舍友，好像在这个偌大陌生的城市，有了一处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陈意安行李不多，几件衣服挂好，洗漱用品摆好，她吃了这份夜宵去洗漱，而后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她闭上眼睛，Kenton的大楼恍若眼前。 对于这次面试，陈意安信心没有很多，这是国际上都知名的大集团，她深知自己拿到面试的资格，也不过是因为Judy向她表姐极力推荐。 陈意安不是与世无争，是她知晓这公司的招聘门槛高，卡学历都能把她卡出局，但她心里也不是没别的打算，回家自然是不甘心的，如果被Kenton拒绝是预料内，她得留在燕京继续找工作。 她抗压，性格好，肯吃苦，这对她来说都是优点。 她的人生观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船到桥头自然直。 像每一个远离家乡寻梦的人，总想闯荡出一片天地，风风光光的回家。 陈意安也是。 她沉沉睡了。 早上七点的时候，小区的早上开始苏醒，有卖豆浆的，卖包子的，有叽里呱啦的说话声，陈意安睁开眼看时间，也隐约听到房门外的声音。 她起床去洗漱，家里整洁温馨，女孩子的东西居多。 瞿颖穿着卫衣卫裤，齐刘海，咬着皮筋扎马尾，挺爽快的姑娘。 “Hi新室友，来不及介绍了我得去赶地铁，咱小区门口有不少早餐摊你去解决下早饭问题，温晨刚回来睡下，晚上你有安排吗？” 瞿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帆布包里塞东西：纸巾、伞、梳子…… “诶那晚上正好熟悉熟悉，温晨结束了汇演请客吃饭，你也去，晚上我们在家碰面呀。”瞿颖眨眨眼，“别拒绝，咱们还得合租一阵子呢，互相了解嘛。” 陈意安点点头应下来，“那晚上见。” 瞿颖摆摆手，拿起钥匙飞奔出去。 陈意安看了看，尽头的房间门关着，另个室友悄无声息回来了。 门口摆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应该是个很酷的姑娘，她猜。 陈意安也没多想，迅速去洗漱收拾，她衣服其实不多，但都合身有质感，只是这些年在国外，那温度高些，回来后衣服显得单薄。 陈意安只能凑合了一下，门口买了热豆浆捧着，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就奔向了地铁站。 今天是雾霾天，Kenton的大楼没入雾霭云端，进出来往的都是步履匆匆的白领，她背了个托特包，其实里面儿还放着七八份别的简历，燕京不缺公司，今天面试也就半个上午，下午她去投投简历再采购下物资。 陈意安深吸了口气，迈进了Kenton的大楼。 前台给她做了登记，引她去一楼的会议室，今天的面试在这儿。 等待的大厅里好几个姑娘，个个看起来都比她稳重有气质，就差把学历写脸上了。 其实也不怪陈意安没把握。 Kenton集团的招聘要求是必须双一流本科和研究生，亦或者qs排名前50的专业院校本科以及研究生学历，且需要有相关的工作经验。 她呢，完全是打了个擦边球。 学历达不到、专业不相关，就占了个有点相关的工作经验。 当时Judy表姐透了个信，说目前招的实习生都太中规中矩，做事情太死板，和公司目前的变革不匹配，所以才临时放出几个岗位，择优留下，但这些实习生大多都是国外名校回来的，当时Judy表姐对陈意安的简历颇感兴趣。 Kenton集团是国内最大的互联网大厂之一，旗下的产品涉足金融、科技、数字化等等领域，公司部门分布在国内许多大城市，前几年Kenton集团并购了国内的老牌旅游代理公司及其旗下所有产品，完成了新一轮的商业版图扩张。 燕京的分部，正是这个全新的商业版图：Ken 2. 第 2 章 [] 面试都是需要录像的，好在Anna有足够的亲和力，她简单地介绍了下Kenton.Trip这两年的变革，大约就是前身本是国内最大的旅游公司，但目前不少中小型旅游产品上线，竞争力大不如前，业绩逐年下滑，所以后来被Kenton集团收购，目前Kenton已经进行了内部重组，还在改革变动中，总部很重视。 现在Kenton.Trip是以事业部为主的，共计二十一个事业部：酒店事业部、票务事业部、旅游事业部、商旅事业部等等，各事业部互相配合，有一定的业务往来，每个事业部下有营销岗、运营岗、广告岗、业务拓展岗等等。 “我们现在营销岗很缺人手，”Anna微微一笑，“这些都是团队作业，不过，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研究生休学吗？” 陈意安耐心听着，这个问题让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投入和付出不成正比了。” “怎么说？”Anna示意她不着急。 “因为我本想用本科专业做跳板，我的本科附带一门第三外语西语，我想这样就能在研究生的时候读同声传译，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职业，但很遗憾学校的同声传译专业没有给我下offer，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语言研究，想或许有机会phd可以选读，或者毕业留校，加之考量了下相关专业的后续工作机会，但这些都与我原本的规划渐行渐远，读博投入更大，所以我及时止损了，”陈意安说，“在伦敦的本科三年开支不小，我家是普通家庭，我有自己做一些兼职，我知道赚钱的不易，我想每一分钱都尽可能花在刀刃上。对我来说本科是足够了，研究生是会更好。我本科的成绩单也在简历里附着。” “看到你这个工作室，一共服务过189次，用户反馈竟然很不错，你当时背后做了哪些努力？” “因为我们受众群体都是学生吗，其实女孩子和情侣居多，我们会根据每位客人的喜好送一些力所能及的礼物：或者是跟餐厅协商送甜品，或者是跟酒店协商送伴手礼，”陈意安说，“其实更多的是真诚和用心，我们根据每一个游客的喜好去定制整个方案，我们的工作室不大，但都是亲力亲为，希望大家能玩得开心，并且能有一些利润就好了。” Anna点头，看向她的目光赞许，因为出于一个hr的第一判断，综合下来，陈意安在她这里能拿到高分。 她不像寻常学生一样稚气拘谨和紧张，却又有着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和热忱。 但她更勇敢，更理智，更独立。 Anna知道这些都是她看好的品质。 在Anna的眼里，员工就像零件，只有放入正确的团队里，才能够让整个部门更流畅稳定的运行。 面试完陈意安后，上午的面试就告一段落。 “不太适合你们广告创意部，”Anna跟旁边的Liam说，“倒很适合市场营销岗，这个岗位比广告创意更适合她，营销更注重客户需求。” “我们部门现在还五个实习生呢，确实更适合营销部门，但是我们创意、营销和市场调研都兄弟部门，以后也少不了合作。” Anna点点头，抱着手里的资料上楼。 霍清澜是总部临时调来的，前任首席技术官的办公室还没腾空，好在他并不挑剔，随意选了一间。 Anna敲门进去的时候，霍清澜正在看报告，听见声音，他抬眸扫了一眼，“有事？” “最近分部的人员变动，新政策还没完全落实，市面上三四个新上线的旅游产品都很强势，你应该看得出现在我们老客户的流失还有新客户的选择倾向都对我们不利，”Anna耐下性子，“我知道你用人苛刻，但问题是我们没有那么大面积几个月的时间去慢慢挑人。年底将近，这是新一轮的旅游黄金期。” “决策的事情需要人事介入？”霍清澜垂眸翻看着面前的报告，眼底越来越冷淡，他不看模棱两可的句子，只准确地抓住了最后的数字，而后按了内线，声音冷成冰，“告诉Henry月度报告重写，下午两点前送上来。” “Henry不满意他们营销岗目前的实习生，不出意外月底都会fail，Henry他们几个总监已经快有意见了。” “所以？”霍清澜说，“目前营销岗用人规则太散，所以前车之鉴，把好第一道门，不要什么歪瓜裂枣都来混实习。” “所以我想关于学历别卡那么严，这次在陈意安前的几个人你也看到了，都是名校毕业的相关专业应届生，实习报告完全不如陈意安出彩，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她专业不相关也可以试试吗？”Anna颇有点儿苦口婆心，“因为我是读社会学和公共关系的，我知道她这种专业有多枯燥，而她全科成绩都是最佳，这说明她非常努力，能耐得下性子，抗压能力强。如果她想继续读完Ma，她的毕业成绩一定会很漂亮。另外，技术岗他们学历要求都是双一流本科或者qs前50本科，如果对标他们的要求，陈意安是完全可以的。” “不是因为校友滤镜？”霍清澜反问一句。 “G5和常青藤的优秀毕业生我也不是没挂过。” “试用期的结果我不可能破例。” 这个答案Anna已经很是满意了。 - 陈意安有点忙，她回来之前背着Judy还投了几家别的大厂的简历，毕竟鸡蛋不能全放一个篮子里。 不过她走过场似的面了几个，待遇平平，各种黑话，Judy给她科普过：弹性工作时间就约等于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包住宿要么住几人宿舍要么公司偏远，什么扁平化管理约等于老板看你干活没什么晋升…… 陈意安忙活了一下午，又直接坐地铁去了趟超市买了些简单的日用品，等她拎着俩包回来的时候，瞿颖也刚进门。 “哎呀你买这么多干嘛，有些东西咱们共用就好了，”瞿颖帮她整理，热心肠的姑娘，“我和温晨平时都不怎么在家吃，就周末有空能吃一块去，一会你去见见温晨，特好的一燕京姑娘。诶，你哪里人？我甘肃的。” 瞿颖终于有时间和她互相认识了。 “我？泉城的。”陈意安买了点橘子，俩人分着吃。 “齐多甘泉，冠于天下，”瞿颖说，“我甘肃小地方来的，没什么意外，我以后争取留在燕京了。” 陈意安觉得她特别乐天派，像个小太阳。 瞿颖说，“你们那儿人高，我162。你是不是一米七多？” “175，”陈意安噗嗤笑了，“骗你的，我就169。” “没事儿，穿个高跟鞋弄弄头发，咱也能说不到180。”瞿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票，“喏，今天是咱们室友温导演的演出，看完结束后我们去吃火锅。” 陈意安哇了一声。 “你没看过？” “没，在国外没机会看，课程太满了，而且贵。”陈意安坦诚的实话实话。 瞿颖挽着她的胳膊点头，“是哦英镑汇率高，咱们国内好多这种演出，后排票就几十块钱，有时候还打折呢。” “你喜欢看啊？” “不然一个人在燕京，总得找点事儿做嘛。” 俩人一边说一边走路过去，地方是个话剧院，去了才知道是燕京电影学院导的经典话剧四世同堂。 可惜场子也就坐了三分之一，一大半观众都是大学生 3. 第 3 章 [] 陈意安在燕京晃悠了一个星期。 也不算晃悠，她给自己置办了几件衣服，燕京温度不抵伦敦，她买了几件实用保暖的，期间几个小公司给她打了电话，陈意安当成了个备选项，毕竟现在Kenton还没回复，不管Kenton拒绝还是如何，她都不至于没有工作。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意安也会躺在床上计算和思考。 她计算自己这些年在国外投入的学费和生活费，这起码是百万起的费用，所以如果只有两三千的月薪，她自己是不甘心的，所以如果说目前的最佳选择，那肯定还是Kenton.Trip：薪资高、待遇好、有晋升空间。 这一个星期里，陈意安的心情起伏，从期待到紧张，再到准备去做最坏的打算时，她终于收到了来自Kenton集团的邮件。 那是一个周五下午的17：28分。 她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邮件末尾的一句话：欢迎加入Kenton.Trip大家庭。 瞿颖哇了一声，恭喜她拿下了offer，瞿颖说这种大厂的试用期都是一到三个月，个别情况会是六个月的试用期，不过瞿颖很乐观，她说陈意安一定能行。 陈意安终于度过了一个平淡、放松的周末。 三个姑娘在家里涮了一顿羊肉，温晨时间自由，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化妆打扮出去，瞿颖说温晨有个男朋友，开了个酒吧。 陈意安收拾着自己明天要带的证件和东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她给自己加油打气，既来之则安之，工作么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周一是个晴天，陈意安特意早早收拾打扮，她让自己穿的看起来就“靠谱”“都市”一点，牛仔裤风衣运动鞋，有点儿学生气但又不多。 这回报道的地方是一个lounge，hr简单介绍了下流程，而后说一会各自岗位的负责人会过来接人，陈意安这才有了点儿职场的概念，几十个实习生，一组一个圆桌，各自按照部门和岗位坐在一起自由讨论。 她所在的职务部门是旅游事业部的营销岗。 她们这桌就三个人，两女一男。 一会旅游事业部的大老板带着两个女人过来，一看就很职场OL。 男的看起来就很精英，反倒两个女人，一个年龄稍大短发看起来有点冷，一个长卷发看起来有点像Judy。 “小孩过来。”长卷发对她勾勾手指，坐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陈意安茫然，“我？” “对呀，就你。”长卷发拍拍身边的位置，“拿着你的东西。” “哦哦。领导好。”陈意安抱着自己面前的合同挪过去，眼看情形有点儿诡异。 卷发美女乐了，扬扬下巴示意，“那是咱们部门老板Henry，另个linda姐。” Henry客气笑笑，他言简意赅，“咱们事业部的薪资都是部门老板决定，你们的薪资目前都是我和资深员工商议的，你们对于业务和合同条款以及待遇有任何异议都可以随时提问。” 三个新人安静了一会，就一个人提出了几个疑问。 Henry耐心解答后目光扫过她们两个女孩，陈意安摇摇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于是Henry起身，“Hedy，Linda，咱们部门的资深员工，也会负责带你们新人。” “我带这个就行了，多了我带不过来，Linda姐那俩交给你了你介意吗？”卷发美女也站起身来，显然不是询问，“小孩过来，姐带你去转转。” 陈意安有点想笑，觉得这人还真是Judy的翻版。 Hedy直接带着她出去，公司都是景观落地玻璃，视野光线辽阔。 Hedy带她转了一圈，了解了公司的布局，旅游事业部、酒店事业部、票务事业部属于兄弟部门所以挨着，位置就在30-36层。 大开间，看起来环境特别好。 有各种茶水间，餐厅就四五个，中西自助餐，下午供应下午茶，各式饮品甜点水果。 “但你知道嘛，Kenton是并购了老公司重新成立的，所以公司里就两股势力，老人和新人，新人就是Kenton总部调来的，比如我。Linda就是老员工，”Hedy说，“当然咱们超级大boss也是总部来的，他办公室和咱们一层，看起来不太好惹但工作效率特别高，你没事儿别惹他，这周他把几个事业部的老板骂几回了。” Hedy和她站33楼门口，“试用期一般也就三个月，有转正答辩，基本上只能留一个转正，你争气点儿啊，你可是我看上的人。” “啊？”陈意安抱着自己的包和合同，一脸茫然，“你看我简历啦？” “废话，你薪资就是我们仨定的，”hedy指给她看，“你看泾渭分明，这边是咱办公室，我们叫‘乘风破浪打工人’，右边叫‘浑水摸鱼队。” “……” “反正我亲自带你，你争气留下，墙头草随风倒，公司决策层都是新调来的，你懂得，职场嘛，”hedy说，“等会你去体检办理入职，下午回来开始熟悉业务。” “你是选我了吗？”陈意安觉得这事情发展都有点儿奇妙，她竟然情不自禁的脑补到了甄嬛传的后宫党派。 “当然啊，所以你知道站哪一队了吧？”Hedy故意逗她。 “啊？真要拉党结派啊？” “我说你就小孩，你先平稳度过你的试用期。”Hedy乐了，“赶紧去体检吧小朋友，赶着两点回来吃下午茶。” 陈意安点点头，Hedy带她去技术部领了电脑，办公居然是分配MacBook，陈意安觉得真不愧是大公司，她注册了公司内网账号后就迅速去了医院体检，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时候，电梯正好要关。 她匆忙按了按键，电梯门再度打开。 里面有人。 准确来说，里面的人她见过。 就是那天面试她的那个男人，传说里的大老板，首席执行官。 Eric。 陈意安跑着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她屏住呼吸尴尬点头，然后挪到了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霍清澜站在前面，正在打电话。 金属的电梯四面是镜子，她悄悄在镜子里看他，真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他个子很高，身形更为优绰，身上的西装是上好的布料和裁剪，所以格外的挺括有型，电梯里有淡淡的松柏和烟草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她忍不住做了几个深呼吸。 霍清澜在电梯门的反光处看到了她。 拘谨地站在角落里，像一只紧张的鹌鹑，半点儿声响都没有，还偷偷看他，他冷冷地在电梯门的反光处盯着她，陈意安的视线果然飘忽了一下，又站的笔直。 他视线下移，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一沓东西。 应该是体检报告。 33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Hedy已经来接她了，瞧见里面先出来的男人，Hedy也正经了一点，老老实实喊了句老板好，霍清澜只是点头，就迈着长腿去了前面的办公室。 Hedy感叹说，“比之前的CEO好多了，之前是个秃头啤酒肚，这属于女员工的视觉福利了，我给你拿了星爸爸和蛋糕。” 陈意安点点头，办完入职回来，还以为有什么介绍，实际上并没有，大家都各自忙碌，Hedy说是因为新boss来了之后，实习生一轮一轮fail，大家都懒得结交了，互相知道名字就行了。 陈意安坐在Hedy旁边，她桌子上摆着几个卡通马克杯，摆着加湿器、咖啡、气垫儿、口红、镜子…… 她看见了Hedy的工作牌，张海迪。 果然很像Judy，Judy就叫朱迪。 陈意安觉得Hedy更亲切了，第一天她也没什么事做，Hedy一边给她介绍业务一边闲聊，一个下午，陈意安知道了她们营销部门最近在做几个旅游策划，她们还得兼顾市场调研，基本就是制定选题策划、寻找客户、市场调研，然后完成汇总报告，制定出完整的营销方案后交接其他部门，当然整个流程里都需要和其他部门时刻沟通对接。 也当然，她还知道了Hedy是东北人。 知道了大boss霍清澜是清北和常青藤名校的，知道了大boss芳龄32岁，燕京人，祖籍江浙的。 “所以我们就是跟兄弟部门配合好，旁边是广告创意部，具体的方案和预算我们都得看，还有日期必须要卡好，我们app的活动上线是绝对不能耽搁的，再就是活动的反馈需要重视，”Hedy正经了几秒，“然后大boss 会加班到很晚，咱们是早九晚五，实际上七点走最合适，因为能蹭晚饭，但你十点走也合适，再蹭个打车补贴。” 陈意安强忍着笑，看着Henry路过。 她悄悄抬头，看到最前面 4. 第 4 章 [] Hedy虽然看起来有点花里胡哨，但她对待工作是真的井井有条，Hedy给陈意安把目前正在跟进的项目顺畅捋了一遍，陈意安就知道该从哪里上手了。 冬季整体其实算得上是旅游的淡季，天寒地冻的，出行不便，黄金期也就年后的几天假期。 他们营销部历年推活动都是聚焦海南和云南这种地方，气候和煦，很适合冬季，不会出错。 Hedy指着一连串的文档压低声音跟她讲，“linda姐那几个老员工先选的营销方案，他们还是要重点营销三亚，推出了一系列的旅游套餐，但是新大boss来了，显然不太满意，但是气候在这摆着，我们还得再制定一个方案，这也是部门老板Henry的意思，三亚方案作为不会出错的保底，另外的方案我们要重新制定。” “我们这个组还没想好重点营销哪个城市，列出来了四五个。我们的工作流程：选定城市、实地考察、摸排当地的旅游数据和游客偏好，制定初步的营销方案，然后去对接当地的酒店和景点，做出一个预算链条，我们的营销方向打好基础，给Henry和财务部过一下预算，然后提交大boss、方案再给到广告创意部，然后我们和酒店部以及票务部同步一下，这基本营销方案敲定，最后提交到销售部那边，剩下的就是销售的活了，”Hedy讲的清楚，“这是我们售前的活儿。因为Eric现在很严格，我们目前每一步进展都要同时抄送给他。” 陈意安郑重点头，将关键的信息记了下来。 Hedy说营销部就这么十几个人，大部分实习生都在linda那里，她四十多岁了，确实是老员工的，她们人多，看起来活儿干得快。 她们这个组也就陈意安，Hedy，还有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Max，典型的职场好好先生，他七点多就下班回家，比起营销，他更像个程序员，他们三人共享文档，Max每天都准时更新进度。 也不怎么上进。 Hedy说她和Max都是总部调过来的，俩人也算战友了，Max人话少但是蛮好相处的，当个大哥哥就行了，Max在Hedy这儿评价颇高。 “现在是十一月底，大约二月过年，所以我们的营销方案一月初必须敲定，给广告部他们留好时间，广告部出了方案我们也得过，因为我们营销必须要明确客户的需求，广告是我们的表达，用来吸引客户和给公司打知名度，一月是我们兄弟部门交互的时间，二月初整体全部都要落实好，”Hedy对着电脑把几个压缩包传输过来，“最后一个所以呢，我们现在不是啥事儿没有，我们还有正在进行的其他项目，这个项目和过年项目两手抓，进度我现在发给你。这个城市的营销方案你肯定熟。” “哪儿？”陈意安下载了Hedy在内网发的压缩包，一连串的PDF和Excel冒出来，齐鲁滨岛城——青岛。 “这个项目刚起头，正好你完整地跟一遍熟悉业务，我和Max刚写好选题在Henry那边审批，下周我们出差去青岛考察一下当地的环境，”Hedy说，“周三去，周日晚上回。你，我，Max，Henry。” 说着，Hedy打印了出差清单，“给Henry签字去。” 陈意安点点头，乖巧听话地去Henry办公室，Henry正在打电话，他是典型的都市精英，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沉稳，却没什么压人气场，所以看起来很好相处，他接过陈意安手里的报表过了一遍，中性笔签了字，然后将电话拿远些，稍稍捂了下话筒，“Lilian，这个方案你拿去给Eric一下，让他签字确认，是我们部门上个月度所有的营销方案汇总。” 大概是Henry被Eric训了太多次了。 陈意安想非必要不去惹他，但老板的要求，她只能应下来，Henry继续他的电话。 她手里拿着两份文件。 一沓厚厚的，是汇总方案，装订成册，每一个方案都单独夹起来，透明的封皮能看到里面的目录和页码。看起来非常条理。 陈意安默默记在心里：要条理，每一步都要落实。 老板们的办公室都是玻璃开间，她挪到最前面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到Eric霍清澜正在里面批评酒店事业部的部长，她等了一会，玻璃不算很隔音，她能大约听得清，男人的声音冷冽，明明是条理地提问，却因为太公式化而显得格外冰冷。 “总体预算，不同酒店的方案开支，针对不同顾客群体的方案，这些报告里全部没有写明，数据模糊，”霍清澜问，“不确定可以整合区间，精确到千，否则你们部门全部是在浪费时间。” “还有这，不同品牌的五星酒店待遇不同，受众群体不同，你们放在一起营销是怎么想的？” 酒店事业部老板没想到新boss花了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方案细看了一遍，竟然一句话都对答不上来。 霍清澜一看就知道，公司管理层迭代，管理混乱。 “Ddl明天下午三点半，交不上最后方案你内网提一下离职审批，带着你的人走2N补贴。” “……”陈意安听的有点心惊。 这就2N补贴走人。 还真是铁血无情。 “进。” 陈意安光顾着在外面心惊了，没意识到这个“进”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怀里抱着两沓文件，盯着自己的鞋尖继续等。 然后开门的声音响起。 陈意安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幽深冰冷的眸子，她心脏一下子有种猛烈收缩地错觉，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有点惊恐地看着他，他显然一天的工作都不顺心，之前的管理层混乱，连最基础的交接都做不好，这让霍清澜有一种自己浪费时间的感觉。 他讨厌一切形式的浪费时间。 讨厌无效工作。 讨厌一分钟能解决的工作要对接一整天。 所以他刚才说了一个“进”之后，等了足足3分钟都不见人进来，一看，一道身影站在外面盯着鞋尖儿发呆。 他心里有股无名的烦闷，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他看到陈意安眼里的惊恐，好像他多么可怖。 好像今天已经浪费了无数个三分钟，再浪费这三分钟，有点无足轻重了。 霍清澜到底是一句没说，开了门自己进去。 陈意安赶忙跟进去。 这么冷的天，办公室里不止有暖气，还都开着空调很热，只有霍清澜的办公室——他开的制冷。 过于凉快了。 连窗外的日光都显得毫无温度。 黑色的办公桌，黑色的椅子。 黑色的沙发，黑色的大衣挂在黑色的金属衣架上。 透明的玻璃被子里装着冰块。 桌上的文件有条不紊地摆放在办公桌上。 霍清澜重新坐回去，他好像并不感到冷，深灰色暗纹的西装，白色的衬衫，与西装同色的领带，规整的温莎结打法，领口规整到一丝不苟，他的手搭在桌面上，腕间一只金属的手表，修长冷白的手指，淡青色的血管与突兀的筋脉，指甲干净而圆润，很是好看。 在这个房间里略显单薄却又如此匹配这个过分清冷的办公室。 他一言不发，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还好陈意安没想多，赶紧双手捧着文件递过去。 “Henry让你来的？”他翻看着文件问。 “对。”言多必失，能一个字答就不两个字答。 “你和Hedy、Max一组？” “是。” “你们组手里最近有什么项目？” “青岛。” “……” 霍清澜眉心一皱，却又挑不出哪儿有问题，如果这是某个部门老板的态度，他一定会认为这是挑衅与不满，但偏偏这是个菜鸟新人，他的不爽好像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