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女》 1. 惊雷(已捉虫) [] “不好了!不好了!五姐快去瞧瞧,前面大堂里闹起来了!” 花格子窗外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紧接着就见小丫头金盏急急忙忙跑进屋里来,脸上满是惊慌。 房里的五姑娘李玉娘正趁着今日的好天气,拿了针线箩筐,支开格子窗,坐在窗户底下绣手帕,没防头的被金盏一吓,右手发颤就把个针头扎到了指肚上,流出一滴血来沾污了帕子。 哎哟——玉娘没顾上自己的肉疼,两眼只盯着手里那块玉色素绫帕子,可惜,实在可惜。 早知道今天就不绣了,玉娘心里后悔不迭,平白糟蹋了块好料子,这可是她费了半天口舌才从货郎手里折价买到的湖州货呢。 玉娘早起时就感觉自己身上不痛快,像是有石头重重的压在她身上。现下听着呼喊,便不自觉被勾起了心事,一重加一重,紧皱起眉头来先将金盏问个明白:“出了什么事闹起来的?妈妈就没管管?” “嗐!”金盏喘着气直跺脚,“可不就是和妈妈吵起来的么,都快要动起手来了,六姐一个人拦不住,叫了刘妈过来拦着,又让我快叫姐姐去帮忙呢!” 这可稀奇了。 玉娘含着指头止血,心里却觉得新鲜。 自己家里的李妈妈成日跟她们讲规矩礼仪,只有她骂女儿和丫头仆妇们举止轻浮毛躁的,怎么今天自己倒和人争吵起来没了体面。 再说了,就李妈妈那个身形体量,壮如松胖如钟的,若和一般人起口角,用身子怕是都能压伏住,只有人家吃亏的份,哪有她老人家输的。 只是既然前面六妹派人叫她,一家子同气连枝,要是真有人来上门找事,玉娘少不得也要帮口。 金盏年纪小,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玉娘也就不再耽搁,丢下手帕针线就疾步往正院里赶去。 李家的屋舍当初买来时就不算大,是一共也只里外三层,合计十来间的小院子。 后来李妈妈又专门把西厢房外砌了一堵墙,将西厢房的背面开了门窗,左右颠倒过来,砖墙一直砌到正房耳房外,硬生生隔出了个小院子给她们姐妹几个并丫头住。 又将影壁旁的葫芦门封了,此后她们便只能出了房门先去后院穿过正房再到前院,没法直接从西厢房走到前院门口。 六妹福娘只当妈妈是怕她们姐妹几个贪玩,跑出街去被人强掳拐走,玉娘却心知肚明,猜得门清,知道这是防着她们逃跑呢。 老六是李妈妈亲生的闺女,往上数其他五个可不是。 真金白银花了钱买的女儿,万一跑走一个可不就是吃亏。 顺着路右拐直行再走近些,平日里熟稔的道路现时倒是真有些不同,玉娘一靠近就听见有个婆子在那高声阔语,时不时还浪笑几声,嗓音粗哑难听。 这让玉娘瞬间就提起精神来,她知道自己干娘李妈妈是一个再讲究不过的人,若不是被气急了,怎么会不顾及脸面体统,忘记了让人关上房门好挡声音。 她从后边走进正房厅中,果然见李妈妈面色涨红,一口牙咬得狠紧,只不出声的盯着眼前人,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福娘和仆妇刘婆子则分站两边,面色同样不好看,一个吓得青白,一个气得红紫。 对面则站着个戴花穿锦的婆子,尖下巴三角眼,往上眉毛稀溜溜,用黑粉特意描画过,只是她脸上敷了粉,反而越发显得眉发乌黑,犹如两条蚯蚓一般突兀,这会子还叉腰赫赫的发着笑。 只是她年老嗓粗,笑声干哑,笑出的声音活像城外坟头子上的乌鸦,那叫一个难听。 玉娘便是再不认识人,一听笑声也辨认出来,恐怕这个婆子就是街面上花娘嘴里常骂的黑老鸹——郑婆子了。 也是和自家的李妈妈一样,在清平县里开着勾栏馆子,做的同一行买卖生意。 只是她们虽然馆子地方挨着近,同住在县城里,可郑婆子的名声却比李妈妈坏得多。 听隔壁宋院的小七讲,在郑家的姑娘们应邀出门唱曲,主家的赏银全都得交出去,每到临睡前每人衣裳还要被搜寻一遍,要是找出一个铜板来,呵,郑老鸹当场就能把人打成个烂羊头。 这样的行径,即便是在花娘这个行当,也算是狠辣无情的了。 李妈妈自诩是个体面人,像郑婆子这种货色,向来是看不起的,不该和她有什么往来才是,怎么今天忽喇巴的寻衅上了门? 玉娘扭头就朝金盏嘘声示意,别发出声响惊动屋里人,自己悄悄踮起脚尖,安静沿着边挪动。她想先听那郑婆子说话,知道个前因后果再说。 毕竟自己个的身量瘦小,真动起手来怕是会受伤。这年头受伤了去看病就跟彩票抽奖似的,能碰上个医术精明药钱便宜的大夫可难。 玉娘为自己的行为赋予战略意义,她要是莽撞过去,万一受伤了还得李妈妈花钱去治,治得好治不好都是一大笔钱,与其这样,还是稳妥的躲在后方更让李妈妈省心。 那郑婆子笑了好几声,见李家无人搭话,这才没意思的砸吧几下嘴,掐腰扭身继续说道:“我说李嫂子,你还是快些说个数吧,我这里好填了她欠下的坑回家去。” 郑婆子满面的苦口婆心,倒像是真为了李妈妈在操心:“你就是再僵下去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住在我那五进的大宅子里头了,穿的是织金衣裳,住的是黑漆雕床,吃的是鸡鸭鱼肉,日子比这好过几百倍哟,你这个当妈妈的,怎么倒狠心看自己女儿过苦日子?” “呸!”便是李妈妈再讲究,这会也气得骂出了声。 她起身几乎要把才染的嫣红指甲戳到郑婆子脸上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跑到我家里来夸富,就是我这里倒泔水的婆子也比你家的鸡呀狗呀的强!满县城里谁不知郑家院里什么脏的臭的客人都接,你这黑心钱,就是堆成山我也不要!” 郑婆子哪里是个能听人当面骂的,立刻就改了脸色,蚯蚓眉毛倒竖起来,冷笑一声不客气道:“好哇,我好心好意的过来劝开,大家一条街的场面上和和气气,照旧在县里做买卖生意,你倒是威风,啧,自家的门不看紧了由着人跑,只往我的窝里钻。来来来,让大家伙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家里脏得留不住人!” 两人斗 2. 忧心 [] 前面说过,李妈妈亲生的女儿只有福娘一个,可干女儿却养下了许多,买来的领养的统共五个,都记在了她的名下。 官府籍契写的是母女关系,可实际上嘛,哪个不知这女儿是拿来做生意买卖的。 只是和同行比起来,待遇好歹算是宽厚了,如今年月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好人在这个世道可活不下去。 自打被亲娘明码标价给卖出去开始,两辈子为人的玉娘就清楚了这个道理。 她刚被李妈妈买来时还想过拿裤腰带了结,可一来,谁能保证自己个死了就能回去,说说死容易,真动起手可难。二来她那会年纪还小,再瞧瞧外边其他院子和郑婆子家,又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说不准就能找到个活法。 她又不奢求什么富贵,也不祈望什么情爱,赶着岁数能攒笔钱赎身养老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这年头被家里人卖的哪有什么好,能好吃好喝的活着就是福气了。 李家的大姐娇娘,便是个外人看着有大福气的。 被县里主薄的儿子张衙内收了做妾,从此成了良家妇人,吃喝无忧,清清白白,便是花娘里想都想不到的顶顶好出路。 有着这门关系在,李家在县里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哪还有人敢欺负她们,是真不怕进县衙大狱吗? 福娘眉心几乎能挤出个川字来,“你还不知道,四姐,不,是那个黑心忘本的今日赴的就是咱们县丞老爷的宴席,也不知怎么伸舌头舔着巴结上的。她背后现站着的人腰杆子可比咱们家要硬,你算算,大姐夫的爹才不过正九品,哪能跟县丞的正八品比呀。”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个人,更别说这里还差着两级了。 道理只怕李妈妈心里也清楚,纵使她再怒气冲冲,再不情愿,可螳螂哪里能挡下马车轮,早晚还是得吞苦水把这事给认下去,要不然荣娘往县丞老爷那哭喊几声,她们李家还要命不要。 玉娘将前因后果在脑海里盘算了个清楚,有了把握,等着李妈妈出够了气,骂够了瘾,才走上前去扶着李妈妈真心实意劝说道:“妈妈且喝杯茶,别生气伤了身体。咱们家待人好不好,天上地下,县里县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凡事自有公论,没丧良心的谁看了不说。” 玉娘上前一步,望着对面狰狞的郑婆子,又不动声色地回撤了半步,站在了刘婆子身旁,顿时有了安全感。 她朝郑婆子摊着手掌算账道:“四姐在家里的吃喝用度,裁买的衣裳布料,请来的先生教学,哪一处不是记在账上,拿来算盘咱们一对便知。是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便是闹到衙门里头,大老爷也能判个准,郑妈妈,您说是不是,这里头二三百两可都填不下。” 玉娘曲起几根指头,冲着郑婆子摆动示意,便是面对郑婆子目露凶光,也没晃荡半点身形,面上毫无惧怕退让。 开玩笑,自己这会顶着个李家五娘的身份在,不说一辈子,半辈子都和李家绑在了一起,现在不联手一起说话,到时候谁来救她。 荣娘人估摸着是回不来了,可银子至少得留下来点,要不然这全家老小活不到下月就得去南门外的大运河里喝凉水去。 李家倒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哪还有什么活路。 做个丫头都算是幸运的了,命差些或掳或卖,然后到那些连院子都没有的巷子里做流妓? 光是想想这个结果,玉娘就不寒而栗。 她必须要活下去,平平安安全须全尾的活下去。 这是玉娘打穿越过来起就定死了的愿望,也是她一个现代人能坚持到现在的希望,谁也不能灭了这个火苗! 郑婆子在清平县里几十年了,除开最早出来做活时受过气挨过打外,后三十年可还没被哪个小丫头子拿话这样威胁过的。 直到这会子,她才正眼打量着敢站出来说话逞能的丫头,诶呦呦,年纪不大,模样倒俏。 白净个肤色,长挑身材杨柳腰,许是呆在家里,乌油油的头发只梳成了根辫子,规规矩矩靠在白颈边,樱桃小嘴牙尖利,粉面含霜弯月眉,尤其是那一对秋水眼,让人一见着就难忘。 “不错,长得确实不错。”郑婆子见色欣喜,不由得便连声赞叹起来,连才刚的火气也丢到了脑后,“这样好的容貌,再养几年,放出去一夜少说也得几两银子,实在是个好胚子。” 郑婆子自己那虽然也新买了几个丫头,可那都是寻常货色,干惯了粗活农活,就是她再耐心来养也不过是个三等,没一个能做她将来依靠的。若不是担心至此,何苦把个没脑子的荣娘拢到手中。 看着站前边的玉娘,又望望紧挨着李妈妈文弱娴静的福娘,郑婆子心中暗恨,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姓李的猪妇确实有些本事,竟然还养了两个好的藏在屋里不肯亮出来,若不是她今日闯进家里,只怕还被瞒在鼓中哩。 等着将来姐妹两个出头了才知晓又有什么用! 砍柴要用刀,杀人要剁脚,都已经欺上门来,那就决不能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郑婆子打定了主意,便收起心思讥笑一声骂道:“贼多嘴的小□□,这儿哪有你插嘴的份,等你大了多少男人□□不得的偏在这时候眼馋,快夹起你的狗扶嘴滚回屋去,你亲娘还没说话,怎么,你倒当家拿起主意来了?” “再者说,就是真去了衙门我也不怕,咱们大老爷最是个识人会判案的,天底下还没有个关不好自己门户,丢了东西反赖捡主的道理。李嫂子,我如今还是看在你家大姑娘的份上,好声好气的来赔补,你们可别蹬鼻子上脸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是一阵赫赫赫的笑声:“现下平安无事的过去最好,要不然,过阵子只怕你们举家卖身子求我的时候还多着呢。” 说罢,就将自己手里那小包袱中的四锭银子丢在地上扭头就走,连条子也不要,看样子倒像是笃定了她们不敢告官。 那么大的一个机会,在旁的刘婆子岂会放过,她常提水砍柴,力气上比不弱男人,上前一步就捡起了元宝就准备掷个满堂红,刚起个动作,就听身后李妈妈和玉娘几乎同时喊了停手。 李妈妈强行按捺住怒火,捂着额头冲着刘婆子摇头,“别扔,那老毒婆子素来是个窝里横,她今日这么猖狂上门,必定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依仗,你就是将她打个头破血流也无用,反惹官司在身,依我看,荣娘十有八九是不回来了。” 这道理刘婆子一个仆妇不知道不足为奇,可纳罕玉娘这么个孩子竟也晓得清楚,李妈妈不由得在心中高看了她这个闺女一眼。 玉娘见李妈妈没被怒气遮了头脑,暗松一口气,见福娘扶着李妈妈的左侧,自己便倒水端茶顺势站到了右边,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劝慰道:“妈妈别气坏了身子,那样的糊涂人走就走了,您还有我和福娘呢,女 3. 张家 [] 第三章找人手张家寻计 这句话里要说十成十的虚假也不对,多少还是有个三四成的真心。 玉娘确实是对李妈妈怀有感激,甚至于对荣娘福娘几个姐妹也有情谊在。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是县城外山坳子村上的一户农家女,原主个子在还没床腿子高起就要开始干活,养鸡拔草洗衣做饭搬石头,家里的杂活全都是她一个人干。 饶是如此勤劳,也还是因为家里穷困养不起多余孩子,且又是个丫头片子被爹娘给卖了出去换钱。 原主闹了一场,却被捆上手脚饿了好几天,又气又悲,又冷又饿,终究在临卖前一晚走了。 玉娘现在想想,倒觉得她走了也好,起码没受什么大罪,说不准还和她灵魂交换去了现代,过上再也不用忍饥挨饿的好日子呢。 只是苦了自己,剩下她面对这惨淡的局面抓瞎。 玉娘一醒来就被原主父母盯着给带去了县城,时机差到这份上,就是她脑袋再灵活也想不出破局的招来。 到了县城,为着她吃不饱饿得面黄肌瘦的干菜模样,钱牙婆故意往下压价,九岁的孩子还不如根簪子值钱,统共也就给了一两银子半吊钱。 若不是李妈妈伸伸手给了二两中途截下来,只怕她连私人馆子里的花娘都做不成,谁知道能被卖到哪去,做丫鬟?做童养媳?亦或是另外一家妓院馆子? 那大街巷子里可多的是接客人的私窰,干几年得了病随便卷个破草席子就扔城外,死不死全看天意。 若是真沦落到那步田地,恐怕就是玉娘再想活命,也只有抹脖子的份,那哪还能算是个人呢,她的尊严也不允许那样苟活着。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想想最差的结果,再看看如今的生活,即使她心里清楚李妈妈养活自己是为了挣钱,可还是对其有些感情。 毕竟人家是专门请了先生过来教学,打算盘珠子学针线活计,虽然比不上福娘能弹琴画画,可好歹也是正经本事,有这些技能在身,总比单靠身体强。 李妈妈的眼界高,就是卖,她也耐着性子挑贵客好人家才出手,大姐二姐就是个例子,替她换回了好一幅家当。 只是…… 玉娘迈着的步子渐渐沉重起来,若是她猜的没错,荣娘现在走后,家中已没了进项,又被带走了好些首饰,怕是不到一二年就难支撑下去了。 到这时候,李妈妈还会把她留在手中慢慢的挑贵客吗? 玉娘不敢将希望寄托在李妈妈的心善上,她该赶紧给自己想法子了。 ------------------- 李家院子坐落在百花十街的腊梅巷子里,离张宅倒是不远,这街本名只叫四街,连着四巷,只是后来那些花娘院子都买在了此处,人来客往的,故而就有好事的管这起了百花街的诨号,传着传着就把原先的四街撇了,只叫百花十街,以此显示街上盛况。 十街走进按着顺序,分别叫作迎春巷,夏荷巷,海棠巷和腊梅巷,因李妈妈是外地来的新人,所以轮到她时,前面三巷已经没了合适的空地,只安置在了腊梅巷中,在十街最里面,倒也合了李妈妈的心意。 横竖家里吃喝嚼用都是叫店里按月送来的,临不临街面倒也无关紧要,只让人别乱跑就成。 出了巷子临街面上就有好几台双人小轿和马车停靠在路边,这年月人工便宜,就是叫了两人轿抬过去也贵不到哪里去,才三分银子,一来一回合计六分,若是熟悉的还能到了月底再结。 事实上,这些轿夫也不敢收得太贵,毕竟在十街里讨饭吃,他们哪里敢得罪花娘们,人家招揽来的少爷们老爷们才是生意的大头。给轿马钱痛快不说,有时候为了在喜欢的娘子面前摆阔,还会额外再撒些赏钱。 往日跟着人出门的都是鲁婶子,现在换成了家里干粗活的刘妈妈,她没跟轿夫们打过交道,不熟悉外出的规矩。 玉娘便让金盏去街面上叫轿,她是鲁婶子夫家的远方亲戚,有鲁婶子在,李妈妈倒不怕她跑。 玉娘提着耳朵叮嘱她道,“记得和人先把价钱谈好喽,往常都是三分银子,若是他们一张口就要五分的就别叫了,糊弄你个小丫头呢,且告诉他们是腊梅巷李家叫的轿,按月算的账。” 金盏没趣地瘪瘪嘴,表示自己知道了,五姐什么都好,唯独在银钱上格外小气,上次为了三个铜钱能和货郎硬是争上半个时辰,亏她也不嫌麻烦。 玉娘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眼看着接下来没有半点收入了,可不得节省一些吗。再说了,买帕子针线那可都是她自己出的私房钱,能省为啥要多花。 这以后可都是她养老的花销! “噢对了,去叫的轿夫得看清楚了,是常在咱们这条街上熟人才行,要是今年才来的脸生就别叫了。”玉娘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她一句。 没法子,这年头实在危险,她这个人可比轿马费值钱多了,万一碰上几个亡命徒合伙掳了卖掉,靠县衙那班喝酒玩乐的衙役大爷们只怕这辈子也甭想被搭救回来。 安排好了人,玉娘这才放心回屋拾掇自己,张宅那边富贵人多,心眼也多,要是穿得简陋了指不定被传出什么话来。 玉娘拆了辫子改梳个双环髻,这发型简单方便,一个人也能对着镜子梳好。中心的头发高高扎个发髻,两边各梳拢扭成环,用红绳系在一处,再往上插几根银鎏金钗首就成。 又换上件立领斜襟鹅黄绫的长衫,底下是桃红湘裙,外头是方领丁香色的披袄,这都是过年时李妈妈特意请了裁缝崔歪嘴上门做的,三姐妹齐齐整整各做了五件新衣裳,算上裁缝工钱足足花了十几两。 怪道四姐荣娘心里有怨气,大院子全仗着她挣钱养家,结果李妈妈对她却并无什么特殊优待,相反还由着她们蹭自己的光,说不得四姐每晚入睡前都要骂上她们几百遍的拖油瓶。 大拖油瓶玉娘丝毫没有自我认知,对着梳妆镜左右来回美滋滋的照,见着确实打扮妥当没有疏漏才往袖子里塞了一方青绸布手帕,喊上提着食盒的刘妈往外走去,轿子已经停在巷子口了。 玉娘细打量抬轿的两人,确是自己曾见过的才掀帘入座,她这里住的离大姐家并不算远,过了十街往南走,北门街靠着县后街的起头那家就是张宅。 张衙内的爹是县城里的主薄,正儿八经有俸禄品级的大官,他家屋子自然比李家阔气多了,正门后门都还有专人守着。 往日里给大姐送东西传话都是玉娘过来,因此她和守后门的小厮来兴还算熟悉,玉娘便笑着托他往里传话:“哥请里边去看看,若是大奶奶精神就替我们请个安好拜见,若 4. 大娘子 [] 听鲁婶子讲,这位黄老爷从面相上看,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这要是相中了要娶亲,那可就真就成了一树梨花压海棠。也不知四姐自己心里是怎么计划,就是县丞地位再尊崇,胡子一大把的老叟能顶什么用呢。 玉娘还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厢娇娘已经开了箱柜,从匣子里挑挑拣拣选出了几样首饰。 金头莲花的一根银脚簪,镶青红宝石的两个耳坠子,另外还有两个素金戒指,俱都是实心沉甸甸的。 她一把递给玉娘道:“这些你先拿去给妈,或是当或是融了换些银子,暂且撑过这些时日再说。” 说到这里,娇娘颇显愁闷地抿起嘴角:“这里虽说是我管着家,可银两用度上几钱几文都得记账,家里这位大娘子时不时的还要翻看总算,在这上头我是动不得什么法了。这些首饰都是我素日里不常戴的,就是不见了也没人知道。” 望着大姐有些黯淡的神情,玉娘连忙放下首饰,拍手安慰她道:“大姐说哪里话,就这些也够我们几个月了,哪还能贪求多少。总不至于姑娘出嫁了还要补贴娘家的,大姐放心,家里有妈妈呢,一定能撑过去的。” 她这里推辞来推辞去的,忽听得外边屋子那诶呦了一声,玉娘眼疾手快就将袖子里的帕子取出盖在了首饰上,扭过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春华便带着个穿青缎背心的丫头走了进来,她身量高,抢先一步站在了门口堵住了半边门,那丫头自然不能强挤进去,只得站在了春华后边。 春华回道:“是正房的兰香过来了,说是大奶奶醒了,想见见五姑娘。” 那兰香才留头,岁数不大,站在屋门口先是好奇似的打量了几眼玉娘,然后才行礼解释道:“大奶奶午睡了一会就醒了,听底下人说姨奶奶家里人过来送节礼,忙怪我们不懂事,说姨奶奶家里人自然也是亲戚,怎么不提醒她来接待,所以现赶着让我们来请五姑娘过去一聚呢。” 这话当然是抬举了。 玉娘虽说顶着个李家五姑娘的名头在,可清平县哪个不晓得李家是做什么勾当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尴尬身份,即使现在还没往外头去唱,可早晚的事,大姐又只是个二房,她怎么敢真把自己当成是张衙内家的亲戚呢。 只是既然大娘子如此郑重相邀,娇娘玉娘两人当然不能拒绝,点头颔首的就准备过去,玉娘假装腼腆的请大姐先动身,眼看着几人都出了门,连忙将首饰严严实实用帕子裹好放进了披袄内里缝的一个小插兜中。 这是她自己缝的手艺,外头卖的荷包锦囊虽然精巧,可挂在身上总觉着有丢失的风险,还是缝在衣服里的暗兜紧贴着身子最安全,拿取也方便。 她这里放完快步赶去,倒也没差多少时间,正正好的前后脚跟着娇娘就到了赵娘子住的正房。 正房可比娇娘住的东厢房宽敞,连上两边耳房一共有五间,三明两暗的格局,俱都是雕花格木窗子,厅上还摆设着花瓶香炉宝鼎,门边各站着一个丫鬟,屏气凝神,垂手肃立,见着了人到也不说话,只沉默着行礼。 好大的排场。 要是换成玉娘她妹福娘过来,小姑娘恐怕是要被这样大的规矩吓到打寒颤的。可换成是玉娘嘛,就多少差了点意思。 玉娘不仅没被震慑到,反而心里啧声,好家伙,真够能贪的! 张衙内不过只是有个当县衙主薄的老爹而已,才正八品呢,放电视剧里这连小反派都混不上。 他自己身上更是什么官职也没有,一介白身,名下也没经营什么产业店铺,可家里愣是比那土财主还富贵些。 光玉娘眼下就看见五六个下人了,还不包括在前院伺候的,以及洒扫做饭的那些仆妇们。 怪不得人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张还真是能够捞的。 等着见了面,那位赵娘子穿着就更富奢了,一件大红织金五彩的通袖缎子袍,底下妆花织金蓝缎裙,庄庄正正的坐在椅上,头上还带着貂鼠卧兔儿,倒是显得刚刚那丫头兰香的话可笑起来。 这样的庄重打扮,哪像是午睡起来的样子,头发一丝不乱,衣裳整整齐齐,显然是花功夫准备好的,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玉娘心里不由得升起几分戒备,明面上还是照旧的羞怯问好,端坐下来装她的腼腆小□□,不问不说话,一戳再蹦跶。 赵娘子因她生在六月的缘故,所以取名就叫六月,家里人只称呼她为六姐,后来嫁到张家,底下的人便尊她大娘子大奶奶,旧名少有人提起,只偶尔娇娘过来时,才称呼她几句六月姐。 这会娇娘见她这样装束,鹅蛋脸上收拢了客套笑容,语气平淡道:“大奶奶怎么不在床上躺着,我家五妹也不是外人,用不着虚礼客套,您这样折腾万一伤了风可怎么好呢。” 赵六月倒是不慌不忙,她眼睛如 5. 乱糟糟(已捉虫) []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底下两人心中顿时就是一咯噔。 玉娘眼见着坐前头的大姐像是惊住了神没来得及回话,她便站起身来十分欢喜道:“这可多谢大奶奶了,我就爱吃甜食,早听说地藏庵做得一手好糕点,偏刘妈每次去都抢不着,今儿可算是借大奶奶的光尝尝了,菩萨就是保佑也一定先保佑大奶奶,我们这起子人还得排着队呢。” 有她这么一打岔,娇娘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来,跟着笑笑就带了玉娘出去,面色如常,只在攥着玉娘的手上漏了分寸。 玉娘忍着痛,直等走到花园里才跺着脚要大姐放手,捂着通红的手忙不迭的就开始呼痛,一边呵气一边劝说道:“大姐放心,未必是四姐的事传开了,地藏庵在南门外呢,郑老鸨就是会飞也没这么快的。” 娇娘却脸色煞白,紧张道:“你不知道,赵教谕家就住在南门那边,郑老鸨的话传不过去,可要是大娘子家里人过来呢,县丞摆的宴席,怕是教谕家也邀请了,恐怕她们知道的比咱们还快些。” “那也没事!”玉娘斩钉截铁道,一脸的笃定,“就是大娘子真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姐夫难道是为四姐才娶的大姐你不成?” “大娘子顶多说笑讥讽几句,您左耳进右耳出的只当没听见,姐夫没发话,大娘子又三日五日的病着,这个家照旧还得您来管,外头风言风语的牵扯不上。再说了,咱们家还有妈妈在呢。” 清平县里赫赫有名的腊梅巷子胖头鹊,这名气可不单只是指李妈妈横吹竖长的二百斤肉,还有那多得叫人数不清的心眼。 一提起干娘李妈妈,大姐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下来。 毕竟她跟着李妈妈的时日最长,是见过李妈妈怎样从孤儿寡母的操持家业,乃至于最后在县城里扎下根来的,无非只是跑了个人,家里还有两个妹妹,玉娘和福娘长得也不比老四差,总是能熬过去的。 娇娘有了底气,那脸颊的酒窝便重新浮现出来,她拉着玉娘的手替她揉搓,见玉娘龇牙咧嘴呼痛,笑嗔道:“往日看不出来,你个小丫头今天倒是机灵,还有几分急智替我打圆场。赶紧回去吧,天色晚了街面上乱的很,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付来的。到家了和妈说,我这里好着呢,让她别担心。” 这话倒是没错,天色晚了确实不安全。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天一黑就像是给了那起子小人行动的庇护,大街上灯笼烛火照着,可能还收敛些,那小巷子墙根底就只能看自己运气了。 玉娘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发不发善心,既然大姐这里暂且没出什么意外,她就赶紧带着刘婆子坐上抬轿回家。 及至到了十街上才松口气,花街上是舍得出烛火钱的。院子生怕客人来了却找不着自个家门,天稍黑就高高悬挂起灯笼来,从街头一直亮到街尾。 巷子口也是如此,边上还有婆子和汉子守门,真论起安全性来,恐怕比县衙大街还要强,衙差大爷们可不会天黑了还苦哈哈的守在衙门口。 只是不知是玉娘心里藏着事,还是别的,下了轿后她总觉着周围守门的瞧她的眼神透露异样,似乎等着要看好戏。 还是海棠巷里的小七素日和她有些交情,探头探脑的蹲守在巷子口,一见着她急忙就往自家拉扯,“哎呀,你怎么这会回来了。快,跟我先回家里躲一躲吧,你家逼债的都找上门啦。” 这是什么话? 玉娘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跟着小七进巷子,才起意就醒悟过来急忙顿住了脚,刘妈还跟在后头呢。 她赶紧拉住小七,“是谁来逼债?我从没听妈妈说我们家外头还欠着账呢,是不是黑鸨子故意派人来捣乱的。” 小七听玉娘一说就拍手道:“可不对上了,我就说好好的怎么突然来人要账,三个人围着你家门叫喊,肯定是黑鸨子暗中使坏。你还不知道,大晌午的她出了你们家就在那骂骂咧咧,偏生我妈怕惹事,不让我去听。” 小七鼓着脸有些埋怨亲娘胆小,有新鲜乐子却不能凑上去听,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玉娘倒觉着宋妈妈做得对,郑婆子可不是吃素的,要是见着有人看她热闹,保不齐就记恨上了以后挖坑。 “没事,晌午那会的热闹你没赶上,大晚上的我送你一场乐子看,你确定就只有三个人过来?” 小七点点头,眉飞色舞得意起来,“那当然,我跟上去特意数过的,人我都打听清楚了,就是平常过来给咱们送米面粮油那几家的伙计,也不知拿了黑鸨子多少钱,猪油蒙了心的上门找事。” 既然知道了来人不过三个,且是认识的铺子伙计,玉娘就有了主意,她带着刘妈小七走过去,果然见腊梅巷子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跟着起哄想看热闹。 玉娘接过刘婆子手里拎着的食盒,先解放了她的双手,然后才在外沿圈哼唧一声,“婶子们姐姐们且让让,有什么热闹等我开了门大家一起进去瞧岂不是更好,冷风冷气站在外面仔细脚疼。” 见着玉娘回来,边上人倒不嫌她说话带刺,忙让了空地出来拱火道:“李家五姑娘回来了。” 那三个站门前喊话的伙计双眼一亮,扭身急忙就朝她跑来,一边伸手一边叫嚷着:“可算来人了,快还钱来。” 笑话! 有刘妈妈在还能让她们碰着自己个,玉娘连身子都不带摇晃的,镇定的看着刘妈妈左手擒抱住一人,右手推搡开一人,双脚那么一使劲,将三人牢牢挡在了身前,指甲盖都碰不到玉娘身上。 “好!”小七情不自禁就鼓起掌来,实在是好力气,怪不得刘妈妈在这一带从不见有人招惹。 玉娘没理会围观群众,只朝着那三人没好气道:“有话就好好说,什么还钱,哪家的钱?” 那几个见实在突破不了刘妈妈的铜墙铁壁,左边那个被卡着脖子喘粗气红脸的先说道:“还有什么钱,你家打元宵节起在我家每日订的菜蔬,总该交钱了吧。” “对,还有我家的柴火。” “还有我家的蜡烛。” 玉娘呸了一声,“我还没见过像你们家这样穷疯了的人,这账难道不是端午节的时候拿账簿来总计合算的吗,一年三节元宵端午中秋结账,打我们搬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规矩,哪有没到节就上门来要钱的,你们这几家生意怕是不想做了吧。” 十街上做生意,哪有说按日给钱的,都是记账等到了一年三节再上门算的,当初订货时就说清楚了的,她们家可从没拖欠过,年年痛快给钱。没想到啊,才刚出事就有往上泼冷水抽梯子的了。 这要是不压服下去,赶明天其他商户也学着来要债,传出去她们李家还不得破产喽。 玉娘看着他们直摇头,就这脑子还能做伙计? 她对自己赎身后转行再就业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你们且去打听打听问一问,十街上哪家院是给现钱结账的,”玉娘朝着边上看热闹的互动道:“七姑娘,你们家是现给钱的么?” “哪的话,不都是三节算账,现结账我们直接 6. 有用(已捉虫) [] 只可惜,玉娘的设想终归落了空,哪真有这么灵验的,她就是在心里默念死了一百遍也没用,李妈妈还是病了。 . 进到房中时玉娘只见李妈妈拆了发髻首饰,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口里有气无声的诶呦,面上还用手捂着一块帕子擦汗,看得边上福娘心疼得一直替她揉捏身子。 要玉娘说,该用帕子擦汗的得是福娘才对,汗水骨碌碌的从额头往下滴,领口都快湿一半了。 她看不过眼,坐在床边挤开了福娘,“你快歇着去吧,让我和妈说会话。” 一抬头瞧见玉娘回来,福娘苦瓜模样的一张脸瞬间扬起笑脸来,也不起身,紧挨着像只小哈巴狗似的问玉娘道:“你可回来了,才刚外头没了声响我就猜是你做得,大姐那边怎么说?” 玉娘刚想接话,就听李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声,指使福娘道:“蠢丫头,好没眼力见的,你五姐跑了一天,你不说给她端点热汤热菜,反倒问东问西。去,厨房蒸笼上还留着菜,你去看看还有气没气,冻伤了就让刘妈烧点柴火再热一热。” 被亲娘这么一训,福娘也反省自己思虑不周全,歉意的朝玉娘笑笑就往外快步走去,看得李妈妈又是长叹了一声,那口气倒比之前还要长些。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啊。 任李妈妈手段再高明,心计再高深,能从外省带着孩子一路闯到他乡买房舍挣银钱,心肠狠到可以将女儿当做商品推销,可面对亲生闺女时,还是一句话说不出的只能叹气。 见自家女儿出去了,李妈妈才开口仔细询问玉娘道:“你大姐怎么说的?” 玉娘没想藏着,自己今天出去从头到脚都跟着个人呢,隐瞒什么呢。 她便从进张宅起一言一语全叙说了个遍,末里还从暗兜里翻出娇娘给的首饰递到了李妈妈跟前,一共五件,“这是大姐的孝心,我也拦不住,妈妈收着吧。” 却不想李妈妈没把首饰放在心上,只随手放着,反而重点夸起玉娘的能干来,“好姑娘,不枉费我素日对你的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拿你们姊妹当亲闺女养的呀。” “这么多年你是亲眼见的,打小好吃好穿和福娘一样,从没亏待过你们,如今你四姐这么一跑,我不气她无情,只恨自己无用啊,她连句话都没留下,我就像是刀子扎进了心口,疼得难受哇。” 说到此处,李妈妈扭过脸去帕子遮着脸呜咽了一阵,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是不中用了,你也瞧见了,你六妹妹也是个不中用的货,咱们家接下来可就全靠你撑着了。好姑娘,李家院的牌子可千万不能倒啊!咱们家这些人的性命全指望你了!” 听往日要强的妈妈如今这样托付,玉娘哪里能忍住,就是哭不出来也得拿手捂脸使劲揉眼睛嚎啕,喉咙哽咽着在那赌咒发誓,“妈妈放心,您……您……您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您这是气大一时难受,修养几天就没事了。我一个毛丫头能顶什么用呀,院子全仰仗着您。妈妈放心,您养了我这么些年,我要是不报答,学着四姐那没良心的,将来就是死也留不得全尸,拿火烧了成个土灰,连坟堆子都立不成——” 在那样的年月,拿死后事发誓,饶是李妈妈这个久经风月场所的也觉得足够重了。 她满意地拍着玉娘的手,放缓了语气,“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快别这样说。我也没有疑心你的意思,是真的身子实在撑不住,头疼得实在厉害。我刚都听见了,如今院里只剩你这么个可靠人,你不管谁还能管呢。” 玉娘见李妈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那可就纯属给脸不要脸了,她便低低的诶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李妈妈便伸手从枕头底下寻摸出一把小黄铜钥匙来,“这是我那书房亮格柜的钥匙,你开了那最底下的就是账本,中间抽屉里装的是家底银子,至于账目,鲁婶是负责家里往来用度的,等回来了你问她就知道。这首饰你也收着,要是钱不够使,就拿到金银铺子换钱。” 玉娘捏着钥匙,饶是有所准备,可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就这么着,就这么快,她就成家里大总管了? 虽说之前她也想过四姐荣娘这一走,家里能撑门面的就剩下她和福娘了,可也没想这么快,李妈妈真就利利索索将家事托付给了她,半分犹豫也无。 这行为让玉娘直到和福娘交接回了屋也没想明白,她就不怕自己卷了剩下银钱也跟着跑路? 屋里饭菜已经热好,金盏殷勤的在旁边替她倒茶水,黑轱辘眼睛里满是对玉娘的崇拜,“五姐,您刚刚可真厉害,我以前常听别人说什么有人嘴巴利索的比刀剑还戳人,现在可算是见识到了。” 玉娘被她说的不由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怪话你从哪里听来?” “真的真的!”金盏拼命点着头,“以前四姐还在那会,鲁婶和我说的,她说别看四姐嘴巴尖刺不饶人,那是老太爷来妓院——外头威风里边软,半点不顶事。哪像二姐呀,行事做派利利索索,一张嘴谁也不让。鲁婶夸二姐就是用的这话,我看现在您跟二姐都差不多了,这话合该夸您才是。” 金盏这里提的二姐,就是李家二姑娘丽娘,五 7. 困境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许是心里惦记着事,等到了窗外日光透进内室时,玉娘倒比躺在床外侧的福娘早醒来,可惜她赖不得床,外头还有一大摊子的麻烦事等着她呢,这事不解决,她就是想安睡都难。 早春还是遗留了些寒冬的凛冽,玉娘没披衣裳就起身,不自觉就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将架子上的短袄披上,挪动着身子开始倒水洗漱。 多亏临睡前烧的那一壶大茶水,到现在虽说已经冰凉,可到底没结冰,玉娘凑合着还能用,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事把金盏叫起来干活。 论岁数她比妹妹福娘都还小呢,要是换成上辈子,才读小学三年级,玉娘平常使唤她都有些不落忍,还是让小孩再睡会吧。 只是用冷水洗漱实在难熬,直到外头鲁婶子都来小院敲门了,玉娘才堪堪整理完面容,连衣裳都还没换呢。 她正要答应着去开门,身后福娘却突然跳下床来拉住了她,手指头杵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面色凝重道:“五姐,你来红了。” 来红,对于花娘们来说,算得上是件人生大事,这意味着果子成熟,可以采摘了。 稍微讲究一点的花楼里,姑娘们都是要捂到来红了才开始见客,这倒不是那些做妈妈的心善,而是这样命能活得长些,挣得银钱更多。 李妈妈虽然不像寻常妓馆那样招揽客户走量,可女儿来红之后,她也该开始挑选合适“女婿”,为自己挣上一笔养老钱了。 偏生是这个时候!偏生是这个时候! 玉娘牙关紧咬,怪不得她从昨天起就身子难受,原来是初潮将至,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李妈妈这会子正生病,家里乱糟糟的又没了生计,自己现在来红,不是正好提醒李妈妈,她这还有个闺女可以推出来打擂台吗。 外头运河还冻着不能通行,商人们自然不会来,县里的公子哥们呢,还年轻的耐不住烦闷外出寻乐去了,略有些年纪的也有了几房妻妾。 除开他们,剩下有财力梳拢她的,还能是谁。不外乎那些个有毛病爱折腾人的,亦或是胡子花白了取向变冭的,矮子里面挑将军罢了。 还没等玉娘反应过来,福娘推搡着她就往床边走,“别愣着了,快把下衣脱了换给我,咱们里头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别人看不出来。” 说着就叉手将两人裤子解下准备换上,玉娘往底下一看,果然见自己裤子上点点血迹,只是已经干涸,显然分量极少,以至于她醒来时都没发现异常。 “你这是……”玉娘还有些难以置信,她不信福娘不懂来红了对花娘的意义,哪怕李妈妈是她亲娘。 福娘却已换好了裤子卧在了床上,摆手语气轻松道:“这有什么,我帮不上别的忙,躺床上休息总还是能的,你快收拾好开门,别让鲁婶生疑。” 说完就学着她娘昨晚上的模样,也开始诶哟起来,配合着她那雪白的脸,倒真有几分说服力。 玉娘也不在这个时候拖沓,领了福娘的情就赶忙换好衣裳开了门,朝已经喊了好几声的鲁婶忧心道:“婶子快瞧瞧,六妹说她肚子难受,才起来就喊疼。” 比起干粗活肌肉壮硕的刘妈,鲁婶身形就苗条多了,她是跟着四姐常出门见人的婶子,脸上常带着笑,看着和气,行事却很利索。 进屋先是问了福娘几句,又翻开被子瞧了瞧,确认之后才喜气洋洋恭贺道:“不是什么病,是咱们六姐成人了,这是好事。等回头烫一壶吴宫黄酒,加些蜜糖喝了就不疼了,之前姑娘们来时都是这样好的。” 话是这样说,可在玉娘记忆里,酒有活血功能,除非喝醉死过去,不然对解痛无半点作用,甚至于还会加重肝脏负担,哪里就好。 所幸福娘眼下没来,大冷天的少喝点酒也无碍,横竖不出屋子吹风,能瞒过家里人就行。 正房里李妈妈还在安睡,玉娘也不敢打扰,只和鲁婶去了右边的书房,当着她的面拿黄铜钥匙开了柜,取出了底下账本。 亮格柜中间还有个能拉出来的抽屉,内里是系上了绳子的两吊钱,边上木匣子里还有散开了的一两百枚铜钱,抽屉最里面是用红布包裹齐整的三锭银元宝,上面还盖着东德昌金银铺造的五两印,并十几颗用剪子剪碎了大小不一的小银角。 “怎么就这些了!”玉娘从上到下摸看了个遍,差点把柜子给拆了还是有些难相信,这可是整个院子的家底,统共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两银? 噢,郑婆子昨天倒是还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就在边上放着。 可玉娘仔细瞧了,那四锭都是私人偷铸的元宝,灰突突还泛着红,一看就知道往里边掺了铜锡,成色顶天了也就七八成,折价只能算作十四十五两的样子。 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三十多两,李家院子如今六口,人吃马嚼的能撑多久? 怪不得李妈妈这么放心将钱柜钥匙交给她不怕人跑呢,三十多两可不够她活一辈子的。 鲁婶子是知道家底的,闻言不由得苦笑道:“五姐 8. 大夫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玉娘才把账簿给理清楚,那边厢李妈妈也已经醒了,刘妈在抬水,鲁婶忙帮着伺候,见里面挤得很,李妈妈就没让玉娘进去,隔着门与她说话。 只是似乎病得还是很重,鲁婶从屋里出来时面色担忧道:“五姐,要不还是去请下处的许大夫过来瞧瞧吧,我看妈妈的病实在不小。” 鲁婶是李妈妈落户到清平县后雇来的人,距今已有七八年了,待在李妈妈身边的时间比玉娘还要长些,感情自不必多说,每月雇银也是院里最高的,足有一两银子。 这可比寻常县里雇工贵多了,成年男子每日也不过才挣三十余文,刘妈那样干粗活也才五百钱,只鲁婶一半工钱,就这还不算额外出门的赏钱及日常包了的开销,省吃俭用一些,鲁婶一年就能攒十两银,可以买五个玉娘呢。 这样的好工作,包吃包住不算外年底还额外发红包,鲁婶哪里肯让公司倒闭,比起毛还没长齐全的玉娘,她更信任李妈妈。 更别说鲁婶心里隐藏着的猜忌,担心到底玉娘只是个买来的女儿,她还真怕这会子趁李妈妈生了病,玉娘生出干脆拖着让李妈妈一病归了西,好接手这幅家业的心思来。 毕竟已经有了个四姐荣娘的例子在,谁知道五姐是不是也心动了。 出乎她意料外,素日抠门的玉娘半点磕巴也没就点头同意了,“我也这么想着,妈妈往日吃的那些安神丸,活络丹只不过是头疼治头,脚疼医脚的丸药,到底治不了根,要我说,就请个有名的大夫正式来瞧瞧,一剂药吃了说不准就除了根。” 这里提的名医,就是下处的许大夫了。下处是东门里的一处小巷子,只是比腊梅巷更远更偏,快靠近城门角了,地势也低。 县里常有人说若是买房买到了这里,可真是下下处,又说这样的地界连下脚之处也没有,久而久之,这里就被叫做了下处,原本的巷子名倒是没人知道了。 许大夫年已耳顺,头发全白,原本只是个会开平安药的大夫,医术平平,所以才居住在了此处,收费也便宜。 可令人纳罕的是,随着他的年纪增长,医术竟也高明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还没什么,后来就为着他老的缘故,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病了就常请他进内院诊治,又因花费便宜,十街上花娘生了重病也愿意由他开药。 许是经手的病人多了,累积的病例也多了,许大夫的医术在六十岁时便大有长进,成了一位在妇人科上擅治的圣手,名气都传到外省去了,还有人专程请他去都中扬名。 只是他家里儿女早先都已亡故,只留下一个孙子照看,所以不肯应邀,还留在下处屋地。 “不过请医的事,还是得和妈妈说一声,虽然妈妈病着,家里的大事小情还是要告知妈妈的。”玉娘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她是看惯了电视剧的,知道当领导的不管嘴上说着要放权,可要是底下人真背着他偷偷摸摸干事,管保心里头有膈应。 鲁婶得了玉娘的保证,心下担忧也消散了许多,答应一声就转身往屋里去回话,不多时仍旧皱着脸出来摇头道:“妈妈说家里银钱正急着用,哪里还要去请大夫,她再忍忍就好了。” 这话怎么说的,就是再缺也没法缺看病的钱呀。 玉娘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劝说办法,冲门内高声道:“不单只是给妈妈看,我想着福娘也难受着,她身子弱,干脆请了大夫一并来看吧,家里这些钱还是有的。” “什么?福娘病了?”一提起福娘,屋内的李妈妈顿时焦急起来问道:“是风寒么?” 鲁婶答道:“不是病,是六姑娘成人了。” “噢,噢,成人了,这样啊……那就请大夫吧。”李妈妈这回没有拒绝,点头就同意了下来,还忍着痛叮嘱玉娘道,“五姐,去请许大夫过来瞧吧,他最擅长妇人科了。先让他去瞧你妹妹。福娘还年轻,比不得我,活了这么久就是一时死了也无憾的,她小小年纪种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这就是亲娘啊,玉娘听着里边虚弱的声音感叹道。之前几个女儿来月信不过就是土方子偏方,一提起亲闺女生病立马就肯去请医生,自己倒宁愿搁在后边,李妈妈对福娘的心意倒真。 ------ 下处离十街不远,没一会子,鲁婶就将许大夫请了过来,身后跟着的那个提药箱的就是他孙子许济之,和金盏差不多年纪,头发却已经长长了,学着大人扎起了发髻。 每回许大夫来十街看病时,总会带着他孙子,偏他人小又爱装个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十街里哪家花娘没逗过他,只是近年长大了才行为收敛些。 玉娘和他也不陌生,说句玩笑话,这小孩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呢,五年前个还没有门槛高,又矮又圆乎。 许久未见,人确实抽条长高了,只是不像他爷爷那样亲和爱笑,只板着张脸,端端正正的随爷爷和玉娘见礼。 玉娘忍着笑也福了一福,“许大夫好,许小大夫好,妈妈请您先去给我妹子看看,她一早起来就说有些难受,倒不是很疼,只是妈妈素来溺爱我这妹妹,一时慌了神。她现下又病着,您去瞧瞧,若是没什么大碍也请开两剂药,好让妈妈宽心。” 许大夫多聪明,一听就听出来了玉娘的意思,待按过福娘脉息后就笑着抚须道:“六姑娘倒不是什么病,只是先天气血不足,是娘胎里的老毛病。依我看倒不用猛药,开个益气养生补血汤,手脚冰冷时就煮一副,用生姜大枣煎服,喝个两三天就好了。” “多谢许大夫,还请再去看看李妈妈,两边的药一起写了我好拿去生药铺子买药。”玉娘闻言心下一松,赶忙又让鲁婶送他两去了正房,自己留下空当来好换衣服。 福娘早替她预备好了,趁着上午的时候用细棉布缝了两层在里裤上,这会正好躲在被子里换上,一面又取笑她道:“既然五姐你也大了,等过了这些日子,想来也是要嫁人的,我已替你挑好了汉子,要我说,不如嫁给许大夫孙子好了。” 玉娘对此半点兴趣也无,趁着空收拾衣裳,“他才多大,和我差着三四岁呢,真等着他娶我,全家还不得饿死。” “那有什么,年纪小点好,会疼人呀。他爷爷和妈的关系又熟,真求亲妈妈碍着往日看病的情意说不准就答应了,他家又没有什么刁钻的婆婆小姑子,多好的人选哟。”福娘一一数着优点,倒像是真在说媒。 见玉娘摇着头还是拒绝,福娘疑惑道:“难道你还看上了别的汉子?咱们这还有什么好的?” 她们姊妹平日里只在这隔院里,就是出门也跟着婶子婆子,哪有什么见外人的机会,除开在十街上做活的伙计,剩下的就只有许大夫和他孙子这两个男人了。 玉娘自然不是芳心暗许别人,她看福娘还 9. 药方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玉娘倚靠着木门苦思冥想,忽然间就被眼前冒出的头颅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躲到门后拿门栓了,听见熟悉的笑才发现原来是宋家小七。 玉娘握拳狠捶了她一下,“坏丫头,你吓了我一大跳。” 小七比玉娘个子矮些,脚下又穿着她娘亲自纳的红绸如意千层底,走起路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脚步声。 她笑嘻嘻的仰着头道:“你又发什么愣,难道还有什么烦心的?才刚我娘还夸你哩,说了不得,李家五姑娘当起家来了,以后怕是就你来撑门户。” “这有什么好的,又不是都成了我的私房,家里人吃马嚼,算得人头疼。”玉娘自不会和她说起钱财的事,只是谈算账的苦处。 “这倒是,”小七信了她的话,也皱眉苦恼道:“我也最恨算账了,乱七八糟的还不能错个一点半点,偏生我娘逼着我学,三天两头的拿着账本簿子让我打算盘珠子。” 那一连串的数字,算得她脑袋都快晕了。 玉娘戳了戳她鼓起的腮帮子,恨其不争道:“宋妈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她亲生女儿,将来宋家还不是交到你手里,现下不学着算账,难不成你还想娶个管家帮你忙不成。” 小七闻言就抱上了玉娘的腰,笑道:“要别人干什么,我娶了你不就成了,咱们百花十街上独你算盘珠子打得最快,我娘都说你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要不然干脆就嫁到我家去好了,新嫁娘回门才走几步路。” “去去去,人还没我高,想得倒挺美。”玉娘扒拉开搂的死紧的胳膊,没好气的教训人。 “怎么,你看不上我家,难不成你也想找个官帽子?”小七皱起鼻头怀疑道:“该不会四姐真攀上了县丞老爷了吧?” ??? 玉娘有些震惊,这事小七又是打哪里知道的,不是只传出了四姐跳槽的消息么。 小七得意叉着腰,“这还用猜吗,你不知道,黑鸨子把荣娘换院的事传得满大街都听说了,怕不是和尚姑子们也听了一耳朵。她既然换院,大家自然都想知道为什么,那天县丞老爷请客参宴的人也不少,可不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小七忽然扭捏起来,眼神往下飘忽支支吾吾道:“就连我娘都让我过来打听打听,她说十街上都传遍了,想让我问问……那个……这个……李妈妈是怎么教的,连县丞老爷都迷上你家姑娘了。” 许是知道这话问的唐突,她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娘让我问的,不是我想问的。我也知道这肯定是你家的秘法,她抠门惯了,空着手就想套白狼,哪有这么轻易就把压箱底的本事往外传的,至少也得百金吧。” 玉娘一听就想笑,好家伙,这都已经传出她们家有秘法了,真够能猜的。有真有什么秘法,何苦她现在还为了银钱的事情烦心。 等等—— 玉娘突然顿住了身子,和小七再三确认道:“你是说,满十街的人都在猜李妈妈有什么能攀上贵人的法子?” “嗯,可不是,不止咱们花街,连码头那的散户恐怕都在猜呢,你想想,你家大姐做了主薄家张衙内的妾,你家四姐又做了县丞老爷的身边人,清平县拢共戴官帽子的才几个呀,都快被一网打尽了。” 是呀,玉娘也不禁点着头赞同,这样一看确实如此。 玉娘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年头官老爷的地位,那可是县丞老爷啊。寻常百姓别说见面了,怕是听都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姓。 托郑婆子宣传的福,四姐赴的是县丞老爷的宴席这事,恐怕大半个县城都知道了,能和县丞这两字搭上边,在别人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更别说在县丞宴席上闹事,这可不是不相干的人能做出来的,再想想大姐的婚事,谁不觉得李家女厉害。 可怎么就她家姑娘出众呢,娇娘荣娘不也是买来的么,和其他姑娘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凡事最怕深思,聪明人最容易想多。 玉娘欢喜得揉搓着小七的脑袋,感觉她往日聒噪的嘴今天格外悦耳。 终于,自己终于找出了一条活路! 现代还有人报班学怎么做网红自媒体的呢,放在古代,自然更有人愿意,这年头权就是钱,钱可不一定能搭上权来。 别说百金,若是李妈妈真有能搭上贵人的法子,怕连千金都有人送来求学。 不过嘛,玉娘心里也清楚,自家李妈妈是没这本事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郑婆子气到发病。 可凡事要是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了。 大姐确实嫁给了张衙内,四姐确实赴的县丞宴,她们也的的确确是从李家院学出来的姑娘,这总没撒谎。 十街里可不只有她们这家,花娘多着呢,总有人愿意花钱来培训培训的,哪怕接触不到县丞老爷也不吃亏,反正玉娘开价便宜。 用不着什么百金百银的,一口价,五钱银子一个月,觉得值就再续,充一年再送一个月。 她这想法一出,就听得小七龇牙咧嘴,看她的眼神都复杂起来,“好呀,怪不得李妈让你管家呢,还真会计算。” “你甭说这个,就问这消息一出,大家愿不愿意来吧。”玉娘做着调研。 “这个嘛,我娘肯定是不乐意的,她才舍不得花钱呢。但是我那些姐姐们说不定想试试,横竖一个月才五钱,哪怕学不到东西,蹭个名气也好。” “如今四姐身价贵得很,请她唱曲恐怕未必能来,有个同教学出来的花娘唱唱,那些商人郎君们想来也愿意请。”小七认真想了想,竟然发现自己也心动了。 若不是知道这是玉娘现想的,她还真以为这是李妈妈深思熟虑的法子呢。戳在了花娘的心头处,谁不愿意能攀上高枝做个良家呢,再不就是多挣些银子好赎身的,除了憨吃好色的,其他花娘哪个不为自己将来打算。 现花一笔进学,这买卖值。 很好,玉娘满意的颔首,连素来抠门的宋家姑娘们都心动,想来其他院也是如此,她也不用贪多,每月收上五六个,这就是稳定的三两收入;若是十个,那就是五两;一百个,那就是—— 玉娘压下了幻想,冷静冷静,哪来的一百个,顶天了能有十来个都算多了,况且这培训班贵精不贵多,收的就是少数,多了那就不值钱了。 这招人的事还得委托小七去做,也只有她那裤腰带般宽松的嘴说出来的话才有人信服,须知真佛也得有人请哩,自己巴巴凑上门的可不是什么好神仙。 果然,小七喇叭花的名字是真没取错,才一下午就有好几家院里的花娘打发了身边的丫头过来,羞羞怯怯的问玉娘李家院是否真的招人。 玉娘不着急,反而拿乔起来,犹豫道:“这……这只是玩笑话,是我先前和宋家七姑娘玩闹时提的一嘴,并不当真,李妈妈还不知道此事呢。” 她这么一否认,倒像是真的了,连最外头的迎春巷都遣人来询问,更有几个挂单在酒楼茶馆的散众,得知了此事也亲自捧着铜钱上门来求,看得金盏在旁边瞪大了眼,“五姐,你怎么白送的钱也不收哇。 10. 荣娘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章 “什么!” 听着丫头梅香的话,郑家院里噼里啪啦就是一阵瓷器响。 郑婆子整张脸拉得比驴还长,面庞气得紫青,没得撒气,顿时就将桌上茶具摔了个粉碎。 原先她听人说见着了李家仆妇跑去买药时还称心如意,觉着只怕真把个胖头鹊给气死了才好,哪想到没过多久,就耳闻得李家放出风来,说要招几个年轻貌美的花娘研学时新唱曲来。 隐隐约约间还提了一两句,说什么如今衙门老爷们就爱听这种曲子,之前的都老套了之类的话语。 郑婆子混迹行当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传言的用意,这是借着官老爷的势抬自己家的门面呢。 好啊,还真被这几条小泥鳅给钻出一条路来了。 郑婆子不想旁人,眼前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当日上门时站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来,凭她牙尖嘴利的本事,总觉着这里或多或少有她掺和,啐了一口咒骂道:“小浪蹄子,可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非要你个死。” “哟,妈妈这是受了谁的气,气成这样?”荣娘换好了衣裳刚准备出门,就听见郑婆子在那赌咒发誓要人不得好死,不由好奇起来。 郑家院子坐落在县前大街上,确实比李家要富贵得多,这地方紧挨着酒楼铺子绸缎庄,热闹自不必多提,离县衙门也比其他地方近。 因此荣娘接了帖子出门,倒比原先在十街上更方便些,哪怕天黑了也不担心,这会正好是花朝节的席面,门口已经有轿马等候着了。 见到是荣娘,郑婆子马脸顿时换了笑模样,态度轻和得不像话,“哎呀,荣姐儿,你还不知道呢,你原先那个家里倒是藏着能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想着收姑娘开馆子了,还说那先生之前教过你呢。” “哪来的什么先生,”荣娘嗤笑了一声,“老不死的恨不得全家银钱都供着她亲女儿,好养出一个千金大小姐来,哪里有闲钱还替我们去请先生。是她自己动手教的,不过就是月琴琵琶,曲子也是现成的,这样也敢收人?” 见着荣娘话语里对李家的愤恨,郑婆子脸上笑意越发浓厚,连黑眉毛都滑稽似的连在了一起,“啧啧啧,可不是,我都替你不平的慌,钱是你挣的,却是她亲女儿在花,换了谁谁能舒服。也不过就是养了你几年,吃喝早挣回来了,还欠她什么。” “荣姐儿,我倒是想问问,你底下还有几个妹妹来着?”郑婆子像是随口问着话。 “还有两个,老五玉姐和我一样,也是买来的,一根老实不出头的木头桩子,倒是最底下那个,就是她亲生的女儿,叫什么福姐的。”荣娘冷淡道:“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取了这个名,小丫头子仔细将来折了福,病怏怏的一看就不是个长命相。” 郑婆子听她的话,又和梅香的话有些合不上,“恐怕你是看错人了,我听梅香说,现如今管家的就是李家五姑娘,昨儿还把几个伙计给骂走了,脾气火爆得像炭,可不是什么老实头。” “是么?”荣娘诧异的挑了挑眉,又兴趣缺缺的抛在了脑后,“那她倒是变机灵了,这也搭不上咱们,妈妈,时候不早了,我该——”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宝珠给拦腰截断,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穿着桃红红的袄子 11. 席面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这年头的花朝节虽然不放假,可也是正儿八经的节日,又有迎接花神娘娘的名头在,还能借此踏青游园赏花,因此很受闺阁女儿们的喜欢,都当是正经大节庆贺,以至于都快和七夕一样被专称为女儿节了。 十街里有相好的人家,或是去他家中参宴饮酒,或是自己家里摆宴邀友,从街头到巷尾都十分喧哗。 李家自然也摆了宴席,为着李妈妈病愈,六姑娘福娘成人这两桩喜事,李妈妈特意发了话,让玉娘别省钱,从桃花源酒楼订起一桌席面来。 虽然没到最上等那十两银子一桌的档次,可也比寻常家常烧菜看着有水准的多,四盘果碟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收尾一道甜汤,全是酒楼大师傅现做好了让伙计挑来的,离得近速度快,送到了上桌还冒着热乎气。 因为天气冷,宴席没设在院里,而是选中了正房中央,抬来八仙桌,李妈妈独坐主位,福娘和玉娘陪坐两边,鲁婶刘妈在她们下首。 许是李妈妈今个真的高兴,没再在意规矩,看着金盏也说了句好可怜见的,干干巴巴小菜秧子,让她也坐在了桌尾,李家六口人齐齐整整的都吃上了席面。 果碟凉菜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市面上的菜式,蜜饯甜糕,枣子花饼,切肉熏鸡,鹅掌鸭舌,倒是热菜看出了大师傅的水平,一道葱烧鲜鱼和一道莲花鸭,都是桃花源酒楼的特色招牌菜,玉娘同福娘也没吃过几回,更别提其他人了,这次难得一尝,众人都十分高兴。 只是酒席上桌,自然少不了开场话语,见李妈妈还在长谈阔论,似乎没半个时辰止不住口的模样,金盏不由得就眼巴巴望向了玉娘。 玉娘也挡不住金盏那渴求的眼光,况且她也饿。 自己上辈子就最恨那些个说什么开会只讲三个点,每个点又有三小点的人了,这会见李妈妈也有那样的趋势,忙上前为李妈妈把盏倒酒劝道:“妈妈这回可算是大好了,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跨海桥,缺了谁都不能少了您,我们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可喜妈妈痊愈,这是才烫好了的东阳米酒,我敬妈妈一杯。” 被玉娘这么一打岔,李妈妈顺手就接下酒杯,她老人家说了半天其实也口渴,被打断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推着玉娘入座道:“我的儿,你也吃去,咱们今天热热闹闹的庆祝庆祝。” 瞧李妈妈真个抬起了筷子,众人这才敢也跟着开吃起来。还真不愧为招牌,鱼肉鲜嫩鸭肉软烂,再配上甜口米酒,即使花了二两六钱银子也配得上,玉娘强忍着心痛加快了速度,能多吃点就不算亏。 许是这招好用,接下来不用玉娘,其他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向李妈妈敬起酒来,先是打通关,再是划拳,几轮下来,就是最擅长猜拳的福娘也被狠灌了好几杯,粉面红腮的捂着酒杯只嚷头晕。 酒桌上气氛热涨,鲁婶刘妈喝得最多,听着外头丝竹声乐远远传来,酒精许是麻痹了鲁婶,往日精明的她这会半带遗憾道:“可惜荣娘不在,要是这会她能弹个月琴,管保把边上人都比下去,就是咱们喝酒,也更有滋味。” 话一脱口,就看桌上人吃惊的眼神,鲁婶自知失口,慌忙解释道:“不过咱们家五姐六姐自幼聪慧,想来也会弹几首,只怕比荣娘还要高明呢,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耳福。” “她们两就算了,”出人意料,李妈妈今日像是额外高兴,面色没恼,反而笑意连连的指着自己两个女儿,“当初教的时候就没正经让她们两也学,只怕连一套曲子都不会,还是等过上几日,我请了教学师傅来学了再弹给你听。” 见李妈妈没为提及荣娘的事生气,鲁婶子轻舒口气,连举酒来应和道,“那是,那我就等着过几天赏鉴了。” 玉娘却奇怪,当初四姐学月琴的时候,也没见李妈妈外处请人去,不是她亲自教学的么?这会子又能请谁? 清平县不过只是个小小县城,有名的乐器师傅几乎都在城中,能出头的还不就是街面上几个花娘,若是请了她们,又怎么好收人钱财。 玉娘揉了揉自己温热的脸庞,东阳酒度数不算低,后劲也大,饶是她往桌子底下都丢第三块湿帕子了也还是喝得有些醉,她强打起精神,端起酒杯又敬李妈妈道:“妈妈请再喝一杯酒吧。等过几日外头的人求学过来,只怕妈妈就不得闲了。对了,不知妈妈已经挑好了人选没有,我这里也好派金盏送帖子去。” “你那张纸上的人名我都看了,”李妈妈摇着头,像是有些不满意,“都是些庸脂俗粉,往常我见着都笨的很,哪里配来咱们家学东西。” 这—— 玉娘刚想提醒,若是不收人可哪来的钱呢?刚刚那顿饭又糟了不少银子,再没进项,家里面可真就没什么存粮了。 李妈妈也看见了玉娘犹豫的表情,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愁什么,这样,宋老鼠家的小七素日不是与你关系好么,就收下个她,前头迎春巷里喜麻雀家也收一个,我还欠他们家个人情呢。” “再有……”李妈妈抬首示意玉娘去看这一桌的饭菜,“明日桃花源的伙计过来取碗碟,你让他和武掌柜捎句话,就说让武掌柜帮我掌掌眼,瞧瞧他楼里有没有新来的巧嘴姑娘,要是有就荐一个来。收下这三个,再有你和你妹妹两人也够用了。” “至于费用,你原先的五钱一月实在太低,和她们说清楚喽,二两银子一个月,我这回可是要请有真本事的人来的,别 12. 昙花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等到了第二日,酒楼一大一小两个伙计上门来取碗碟时,便是玉娘开了院门前去接应,刘妈鲁婶去正房收拾碗碟、 说来奇怪,许是为着前段时间患难见了真情,也可能是生病事多松懈了,李妈妈对玉娘的看管比着以前放松了许多,竟然没派人跟着玉娘,真个就放她一个人在院门口和人说话。 也不怕我真跑了,玉娘心里嘀咕着,浑身打个激灵,只觉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没被人看着还不舒坦。 她晃晃脑子,把乱七八糟扔到了脑后,看着穿青布衫裤,腰里缠着粗褐布手巾的两人,照昨晚李妈妈的话转述了一遍。 那年纪大的浑然不记在心上,只一个劲的往玉娘脸上瞅,似乎能看一眼也是赚的,舔着脸和玉娘套话,“小娘子叫什么名呀,怎么妈妈单派你一个人出来,也忒不心疼人了。” 玉娘没理会他,横竖街上都是认识的人,要是敢动手,嚷嚷一句就能聚众把他打成个猪头。 再者,玉娘手边上就是胳膊粗的门栓棍子,说话难听些操起棍子就能揍人,屋里边还有刘妈呢,不怕打不过。 年轻的伙计倒是机灵,黑黑的脸庞还长着青茬小胡须,办事却比大的牢靠,拦着人教训道:“韩哥怕是又喝醉酒了,嘴里喷粪呢,快和我一起抬了盒子回家。” 边强压着韩伙计哈腰道歉,边和玉娘说会把话带到,等着拿了抬盒就赶紧带人离开。 到了下午他便一个人来到院门外,眼神规规矩矩的没往人身上看,只隔着门槛和玉娘说话,“麻烦姐姐告诉贵院妈妈一声,掌柜的今天特意挑了一天,现下已经选好了人,才十五岁,是今年年初跟着她亲姐姐来的酒楼,来历清白得很,也是咱们知根知底的熟人,就是手上手艺还差了些,这回正好跟着妈妈好好学学。” 他从怀里取出个荷包,谨慎得只提着绳子隔空递给玉娘道:“这是我叔叔先预付的一个月费用,让我交给李妈妈,等您这里师傅到了,再派人和酒楼说一声,我们这就把人送来。” 玉娘嗯了一声,看那伙计又犹犹豫豫的不肯走,磨蹭着鞋面好一会才尴尬开口道:“老韩是个老光棍,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漂亮姑娘,姐姐您可千万别和他计较,只求看在荷包的面上。” 玉娘愣了愣,见那伙计刺溜一下跑没影了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上午另外一个人眼神不规矩的事道歉。 怪不得能主事呢,连玉娘当时轻微的情绪都察觉到了。 她捏了捏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重量却很轻。倒出来一瞧,除了两颗约一两重的银锞子外,还有一包用帕子包好了的七八枚小茶饼子,玉娘嗅了嗅,淡淡的还有股子桂花香味。 这东西真挺稀罕,算是古时候的口香糖清喉片,含在嘴里醒神的,得去专门的香料铺子购买,价钱昂贵,就连玉娘也没见过几回。 想来不是这个伙计去大户人家时得赏的,就是桃花源酒楼专门给准备给贵客时他偷蹭的。 玉娘将银子放回荷包,顺手就把茶饼子塞给了在后面鬼头鬼脑探着头的金盏,“喏,给你尝尝。” “五姐不要吗,我看这是人家专门给你的哇。”金盏一边下意识攥紧了东西,一边又不好意思道。 “你五姐我肌肤生香,自带香味哩,要它干嘛使。”玉娘随口敷衍了一句,心思还在生计上,哪有功夫搭理别人。 她可没想到李妈妈的名声能如此管用,连人影都还没见到,别人就愿意把银钱送来了。 金盏没有体香,喜滋滋的就收下了东西。五姐不稀罕,她自己稀罕,连包东西的手帕都还能拿来抹汗呢。 这样的好事金盏满心盼望着能再来几次,这样她就攒出好几条手帕来。 只可惜…… 金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除开酒楼外,宋家和喜春来下午确实也来了人,可都是健壮嬷嬷,拿红布包着的二两碎银。说法一样,都是提前支付 13. 争吵(已捉虫)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娘子请喝茶。”金盏也摸不透这位的来历,不好跟着姐姐妈妈的称呼,只随大流地叫了个娘子。 “你该叫他昙花姑姑才是。”李妈妈当即就让金盏改了称呼,“她与我是当年结金兰的姐妹,七姐妹里数她的最小,年纪也轻,你瞧瞧,到了现在我人都老了,她却依旧花容月貌。” “莺莺姐,别这样说,当着孩子的面怪臊的。”昙花羞赧地端起茶盏来,先是闻了闻味道,喝一口忽地叹气道:“我也不在你面前演什么娘子小姐的,只是虽然知道你在这县城里安家落了户,可这吃喝比着当年差多了,亏你还能坐得住。” “我能有什么坐不住的?”李妈妈倒是不恼,反而十分骄傲,扬手指着站边上的两个闺女道:“你瞧瞧,现如今姊妹里哪个有我过得自在,有着房舍居住,有着银钱傍身,还养了两个懂事的女儿。” 说起这,李妈妈就招手让玉娘和福娘给昙花行礼。 昙花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片刻才扭脸夸赞道:“确实好,就是二姐当年也不过如此了,”她随即取笑道:“只是信里不是说教一个,怎么两人都拜上师了?” “诶,俗话说得好,一只羊也是赶,五只羊也是放。既然你来了,那可就别想轻易了事,不但面前两个,外头我还收了三个呢。这回姐姐我算是求到你身上了,好说歹说也得帮我这一回,教好这几个丫头,我今后的名声全在他们身上。” 这话说的显然就有内情,当着玉娘几人的面,昙花自然不好多问,从善如流就转过了话题,进入师徒流程,询问起玉娘和福娘打小学的技艺如何。 不听还好,一听她就忍不住撑脸笑了起来,“好哇好哇,你这是教姑娘呢?还是养管家?好好一个美人,怎么狠心让她去学打算盘,看账簿子去了。” “这个也罢,大的还算能用,小的怎么养出个千金小姐来,只会读书写字,莺莺姐,你还真打算把她正儿八经的去嫁人呀。” “那依你的意思是……”李妈妈也无奈,照着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她是打定了主意,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的,至于玉娘,若是那时家底富裕就陪过去,像娇娘似的,二房管着家里的事儿,不让福娘操一点儿半点儿的心就成。既然如此,那学算珠子岂不是正好的事儿。” 她养了玉娘这么些年,知道老五的本性,不是那种下狠手的,黑了心的狼崽子,既然如此,就是嫁过去,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也不会对福娘做什么,有她姐妹帮持着,自己闺女就是体弱多病些,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要不然自己白养着玉娘做什么,好吃好穿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不让出门。换了其他家,这都开始得跟着姐姐们出去练练胆了,好歹传扬出些名来,也好招揽贵客不是。 “要按我的主意,”昙花轻轻巧巧一句话,“全都得改,重新学。如今都中花娘都流行唱时新曲子,最怕的就是沾染上铜臭味,以至于和商贾为伍。老小学这些手艺,倒是能和那些个读书人唱和应答,只是穷书生未必能有几个钱,还是学曲子靠谱。” “这年头,谁聚会时不点个姑娘唱曲,干巴巴的几个男人能有什么趣,即便招不到男客,去府宅里给姑娘姐儿弹琴也是好的。” “那就去学,你这里列好了乐器名儿,我这就让鲁婶出门置办去。”李妈妈干脆利落就应了下来,照着昙花说的名单,专门跑了有大半个县城,还从库房里找出了些,总算买好了琵琶、箫、笛、琴,还有筝、胡琴、弦子等,几乎凑齐了乐班子全套。 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亦或是大姐夫的名上,东西倒不是很贵,只是给了个保本的实诚价,花了七两五百钱。 当然啦,价格如此实惠,乐器木料也就没高到哪里去,昙花皱着眉毛调音,无奈道:“若是在都中,看到有人拿着这样的东西来找我学琴,我必是要连人带琴都扔出去的。” “我也知道你的名声,纵使我在乡下地方,也知道长安都中有位妙音如来,这时要是传出你来了清平县城,恐怕想听一曲的人都要踏破了我这儿的门槛。”李妈妈夸赞道。 “这都是哪传出的名声,什么菩萨金刚的,真难听。我哪比得上你,你当初才是一把好嗓子呢。” 昙花刚提及过去,李妈妈就打断了话头,让其他人都先回屋去,显然不想让人多听。 玉娘正听得有味就被撵了回去,只好拉着福娘开始八卦,照刚才泄露的话语来看,李妈妈年轻时也在都中做花娘,声势浩大,竟然还结交拜了七姐妹,其中最小的昙花如今都名声显赫,昙花又称赞李妈妈比她更甚,自然这姐妹团里其他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不知道为何,李妈妈从都中安然隐退,转而来到小县城里安了家,这时候的县城哪有长安热闹啊,那可是天下的中心,繁华鼎盛。 想来李妈妈带着亲生闺女来到背井离乡,其中还另有故事。 面对玉娘的疑问,福娘摇了摇头,“你是知道妈妈的,她哪里会和我谈起过去的事,自打我记事以来就住在清平县了,也从没听妈妈提起过旁的亲友。” 若不是这次,她还以为妈妈是哪逃出来的,所以不敢和人联系呢。 两个小猹躲在被窝里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也没个定论,只好计划着从昙花那里旁敲侧击。 既然师父已经请到,李妈妈便派刘妈去向其他三家说了时间,次日一早,他们就将人送了过来。 宋家的小七自不必多说,就在隔壁住着呢,离得近关系又亲密,来了也不觉着自己是外人,熟稔得就站到了玉娘和福娘边上说起悄悄话来。“我妈这回可出了血本了,在家成天就和我念叨,让我一定得好好学,不然都对不起她花的那些银子。” “宋妈妈这次能送你来就已经挺出人意料了,得亏她就你一个姑娘,还能狠得下心。”玉娘也知道宋妈妈的性格,抠门程度和她不相上下,家里花娘没太出挑,可饶是这样也攒下了一份基业,实在是让玉娘素未谋面就想结交学习一下经验。 第二个到的是迎春巷的喜春来,这是已经闯出了名头的老字号,四曲小令的喜春来唱得极好,硬生生将这个曲牌名唱成了自己的招牌,以至于县城里提起她们家,都用喜春来代替了名姓。 她们家送来的是前年才买下的姑娘,叫做银花。这名字取得一般,凡是花娘,总爱带个金呀银的,珠啊宝的,这样招财。 可你要是将这姑娘的名姓连起来就有趣了,喜春来的妈妈姓金,这姑娘名字正合一味药材,连名带姓的读作金银花,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是味好药。 脾气却不像名字那样和气,反而有些自傲,笔直挺拔的脊梁,紧绷着的身子和那高高扬起的下巴,第一面看着就像是个难相处的,来了屋子也没和几人站在一处,自顾自挑了一边独立。 最后到的就是桃花源酒楼里送来的姑娘,名字叫做楚楚,神情也十分的惹人怜爱,站在中间左右环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紧张,揉搓着手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福娘是妹妹,她缩在了后面,自然该玉娘这个做姐姐的端起主人家的架势来,见昙花姑姑还没出屋子,玉娘便上前一步,将两人都拽了过来凑在一处。 她先介绍道:“李妈妈专程从都中请的师傅叫做昙花姑姑,咱们就是跟着她学习。我是家里的五女玉娘,这是我妹妹福娘,大家都是一个师傅底下的徒弟,只管按名字叫就是了,好不好也是几个月的相处。” 她这样一说,小七最先捧场,“那是,既然还要待上几个月,不如大家都坦诚些,你们只管叫我小七就成。” 有她撑场面,银花也点了下头,楚楚抿着嘴紧跟其后。都 14. 楚楚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等着昙花捧着花瓶回屋,这场官司已经了结,见五人都在老老实实的弹奏乐器,昙花总算满意了下来。 天赋不够汗水凑,勉勉强强也算是能过关了。昙花鼓舞几人道:“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我听莺莺姐说,石桥口的玉皇庙那里庙会最热闹,若是你们几个能在二月底前学会十首,我就同她讲,带你们也去庙会上见识见识,听听别人是怎么唱的。” “此话当真?”小七最先欢喜起来,就算她是宋妈妈的亲生女儿,手脚不受限,可也没去过庙会那样热闹的地方,小时候是怕走失,长大了是怕掳走,更何况但凡节日,都是花娘们最忙碌的时候,宋家哪还有多余的人手能陪她去庙会上的。 “那是自然。”昙花笃定道,“我才刚都已经与她们说好了的,你们自己家教人如何我不管,可到了我这儿,凡事那就得按着我来。哪有做花娘的成日家只待在屋里头闷弹琴的,把人学成个哑巴了,自然是该到处走走。” “不然等客人问起你时,你三句话聊不出两个屁,谁还和你说笑,只把你当做摆设来看。” 这话说的很是,花娘们除开别的,其余时间被客人叫去赴宴,可不就是要陪他们顽笑么,木头桩子可没什么生意。 见真的得了一个准话,不但是小七,就连楚楚和金银花都兴奋起来,福娘更是悄悄拉着几人商量道:“既然姑姑说是十首,那咱们就先把南曲几个大的先停一停,将那些小曲儿小令唱学起来,我数过了,那些字数少,难度也低,学会了调子只要背词就成。” “怪不得我娘说读书的人心眼儿多呢。”银花的嘴巴依然尖刺。 玉娘这就不乐意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嘴巴就这么讨人嫌。“福娘这不还是为了我们几个好,要不,你自个儿去学难曲子,我们几个就不跟了,到时候我们四个去,你自己在家可别哭。” “别别别。”银花咬着嘴唇服软,“我学还不行吗。” 玉娘心里颔首,知道还算是能教育起来,见银花认输也不再乘胜追击,顾着小姑娘家家的面子,在人前不好多说,等着散场了昙花回屋,她扯了银花的袖角,将人留了下来。 “你这是干嘛,我不都答应了吗。”银花有些羞恼,怎么还小瞧人呢。 玉娘盯着她认真道:“才刚的事已经了了,我现在为的是你打金盏的事。” “她?一个丫头?”银花鼻子里哼一声,“我没告诉李妈妈这丫头顶嘴的事就够仁善的了,换我们家,这样没规矩的丫头就该打一顿饿上一天,让她知道厉害。” “你也知道那是你们家,不是李家。”玉娘摇头道:“金盏不是普通丫头,她是李妈妈心腹鲁婶的亲戚,可没押着身契,人家真恼怒了说一声就能不干回去,哪里还能打。” 她见银花还是气不平,干脆吓唬她道:“我是为你着想,你也不想想,这丫头每日给我们端茶倒水送果子,你真得罪了她,就不信她往你杯子里吐口水?” 噫,银花光想到那个画面就恶心,恨不能吐,她抬眼望向玉娘犹豫道:“那我要是不喝她端的茶水呢。” “那还有她端的糕点,还有她捧来的果子呢,纵有千日做贼的,也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你在我们家一辈子不吃不喝做神仙吧。” 玉娘觑着她的脸色确实有迟疑,乘胜追击道:“不过就是为着点小事,哪里就成仇家了,要我说,你就悄悄地找她赔个罪,金盏的性子我是能打保票的,小孩子忘性大,你送她个小玩意人就消气了,也不至于大家都知道。” “我......我......我这可都是看在你面子上。”银花纠结了一会,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她可不想每天都盯着丫头,担心她往自己茶盏里吐唾沫,多恶心啊。 这就对了,玉娘轻舒口气,总算解决了麻烦,这幼儿园班长的职位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偏满屋子缺心眼的缺心眼,没脑子的没脑子,她再不出头,这五人女团还没成团就该散了。 ---------- 银花的歉意比玉娘想象的要贵重得多,她听了玉娘的话,第二天就趁着大家还没来就先找了金盏,也不知说了什么,只看金盏手指头上多了一枚戒指就知道,这事摆平了。 楚楚个子高,座位自然摆在了最后,她在后面将情况看在了眼底并不言语,回酒楼时才和自家亲姐道:“姐姐,照我看,那李家五姑娘人倒是挺好的。” 她姐名叫许翩翩,是四年前来桃花源酒楼做的生意,没有 15. 妆扮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那其他人呢,好相处吗?”许翩翩关心道,她还是在意自己亲妹妹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花大价钱把她送到李家院去,饶是她和武掌柜签了契约半住家半散户,可那也只是帮忙出一半费用,另外一两可是得她出的。 虽然肉疼,可没办法,李家在县城实在有名气,已经出过好几个大人物了,比她们这些只能在酒楼为生的花娘厉害多了。若是能巴结上,不求妹妹也能似李荣娘那样攀上贵人,找个公子哥嫁做妾也是条好出路啊。 总比待在老家泥坑子里苦熬要好,生死全由他人,哪怕自己挣来的钱也做不得主,每日操持家务下田干活,活得还不如畜生。 “这……”楚楚停住了口,仔细回想一番,“金家的姑娘脾气大一些,只要说些好话倒不难相处,宋家的姑娘也是个好人,没什么心眼,只是下剩的那位李家六姑娘,倒是有些让我看不清。” “怎么?难不成她的性子古怪?” “那,那倒不是,”楚楚连忙解释:“她素日里不怎么和我们亲近,只爱巴着她姐姐,说来也纳罕,她家里四姐才跳马槽,她倒不疑心,还和买来的姐姐说笑。我说的看不清,是总觉得她和我们隔着一条线。” 楚楚没说完的是,她总觉得这个瘦瘦弱弱的六姑娘,看她们的眼神倒像是打量什么,就像是当初她来酒楼时武掌柜看人模样那会。 听说她是李院的正牌闺女,想来将来这院子也是要给她的,可能她这是以鸨母的角度来看自己吧。 楚楚和姐姐没提几句,就兴致勃勃谈起三月三上庙会的事来,正说着高兴,忽听到后边儿有人不耐烦的拍桌吵嚷:“嘿,那伙计,你摔了腿了还是绊了脚了,我是让你去厨房催菜,不是让你站桩子撒尿的!” 两人疑惑得往后头一望,却没看清是谁,只见有个人影慌里慌张跑厨房去了。 --------- 李家隔出的那个小院子里,其实就只有西厢房的三间屋子和一条通行的步道。 最左边那间是玉娘和福娘睡觉的地方,一张大大的木架子床,早春夜里凉,架子床上挂着两层帐幔,靠床两边各有一个衣柜,衣柜边是梳妆台,木矮子圆凳,窗户底下还有一张小几,左右两把锦凳,几上还放着玉娘的针线箩筐。 中间的屋子是吃饭的地方,摆了一张酸枝小圆桌,四张凳子,边上还有洗脸架,衣服架,一面磕坏了边角的美人屏风,那是四姐有次醉酒碰坏的,李妈妈没舍得卖,修补了放在玉娘她们屋中使用。 右边屋子更狭窄些,只靠墙有一张小小的床,边上放着好几个箱柜,还有水桶和一张长凳,这是金盏的卧室,原本只做库房使用,里边塞满了杂物。 之前雇来的人里,鲁婶和刘妈是睡在前头倒座房的,横竖平日她们也只在前面生活起居,不怎么往这个小院子里来,后来看金盏大了,为着方便才把金盏也安排到这睡觉。 所以这日午后,金盏来到西厢房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原就是她常来去的地方。 金盏左右环顾一圈,发现真个没人跟着自己,才悄悄进了屋子掩上房门,蹑手蹑脚地往左边屋里去。 两张梳妆台上都放了不少瓶瓶罐罐,金盏一进门就冲着它们过去,从袖子里抽出几张油纸,哆哆嗦嗦摆在桌上,显然还是有些惧怕。 可金盏一想起自己被人抽耳刮子的场景,咬咬牙就下定了决心,将那些瓶罐中的汁粉偷摸倒了少许,挨个包在油纸里叠好,快速返回了自己屋中,将这些东西都压在自己枕头底下。 一次得逞,金盏又有些不满足,她探出房门望望,见还是没有人影,便又跑到玉娘屋中,这回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打开瓶罐便尝试着往自己脸上抹去。 画了眉毛涂了脂粉,她见头发上可怜巴巴只有几根红绳和一朵珠花,又抽出首饰匣子,金的银的只管往头上试戴,对着镜子满足道:“我这一打扮上,和她们也差不多嘛。” 那个叫银花的,也不过和她似的一双眼睛一张嘴,凭什么她就能当小姐主子,自己就是个奴才丫头。 金盏还在臭美,不想耳朵边似乎听着有人在叫自己,慌忙间赶紧把 16. 庙会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这也不能怪玉娘,玉娘平日里就不爱往自己脸上糊弄东西,美观还在其次,重点是为了保命。 要知道这年头的化妆品又没有什么配料表,你哪里知道商家往里面能加什么东西。 为了好卖货,也为了多挣钱,小商贩们想的黑心主意多了去了。敷粉为了白净会加铅,定妆为了干爽会加滑石粉,口脂为了颜色鲜艳会加朱砂,将这些东西往脸上抹,这是嫌走着去阎王殿不够快,往自己脚上安滑轮呢。 玉娘惜命,自然不敢拿把这些往自己脸上抹,只是每日画个眉毛,天气要是冷了,就再涂一层面脂,并无其他。小姑娘年轻就是本钱,皮肤白净红润,暂时用不着化妆品。 因此她那桌上只有两三瓶东西,看着都可怜,金盏自然不会去动。 玉娘见福娘只笑不说话,心里叹气,她最恨谜语人了,干脆不借着询问,复又拿起月琴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再和我练练。” 玉娘桌上还摆着曲谱和词本,只是夜深了不敢打扰人,没有开口大声唱,只低低的轻吟。 这可是她以后吃饭的本事,谁知道这位昙花姑姑在这儿能待多久呢,多学一分是一分,反正是李妈妈请来的,自己学习不用交钱,四舍五入那就相当于每月白赚二两。 不过玉娘也相信,大晚上偷偷加练的不止自己一个,要不然怎么五个人的进度竟然相差不大,愣是找不出一个拖后腿的来呢。 待到二月底,她们五人便在正房里,都装扮好换上正经大衣裳,当着李妈妈和昙花两人的面,先是合作了一曲《宜春令》,紧接着又是《金莲子》、《黄莺儿》等四首欢快的曲子。 李妈妈又每人各自点了两首小令,见着确实像模像样的弹奏下去,调子熟练嗓音婉转,不由得鼓掌称赞道:“好极了,单凭这几首也够去宴席上讨彩头的赏钱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其他三人实在没法收,李妈妈都想将她们三个也买入家里,凑成五人乐团这样推出去,又新又奇,绝对能在清平县内一炮而红。 虽说买是买不到了,可李妈妈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五人不行,两个总还是有的,姐妹花的名头也不错。 大户人家女眷们过寿庆祝,最喜欢双数了,又好听又吉利;外头赴宴也可以,多有爱充场面的瓜头舍得出钱;又或者在家待客,抚琴吹箫的不单调……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李妈妈就已经想出了三四个赚钱的门路,没等他想第五个,昙花那边儿就颔首道:“马马虎虎勉强算个模样,既然如此,明日就放你们两天假,和家里头说好了初三的时候来我这儿,咱们一起去逛庙会。” 庙会呀,短短两个字而已,听得五人眼里却都充满了期待,那一定很热闹。 -------- 岂止是热闹,到了三月初三,整个县城都是过节日的气氛,张灯结彩,时有鞭炮轰鸣,住在城外的趁着这一天都挤了进来。 从十街出门,顺着北门街往南走,一直到老街再向东转,下马街往里一 17. 烧香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玉皇庙的建庙时间很早,听说是前朝还是前前朝时就建立的,因此占地极大,光是庙门口那就有一大块场地,往前百步过了石桥才是主庙口呢。 可惜名气不大,没什么神奇传说,也就这地方大,节日里又肯免费给大家摆摊,才有了庙会的热闹。 这会广场上已经被各样摊贩和杂耍覆盖,各自摊子上还竖立了根长长的杆子,上面挑着花灯挂着彩旗,等到晚上点起时一定好看。 玉娘望去,有叫卖花果的,卖豆腐豆浆的,卖素签、头羹的,卖蜜饯果子的;有卖养蚕农箩筐的,卖木头饰品的,卖草药香囊的,卖面具浪鼓的;还有杂耍的,踩高跷的,吞刀吐火的,桌案上倒立的,折身进箱的;这些还罢了,最关键是怎么还有卖肉食的。 生意还挺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隔老远就能闻到肉香。 “这算什么,长安有座观音禅院,那里和尚烧得一手好猪肉,就是宫里御厨也比不上他们,”昙花笑道,“等你日后去了长安,我带你去尝尝。” 好家伙,原来这已经约定俗成了么,玉娘只呼长见识,原来寺庙卖肉还成了招牌。 见小七有些跃跃欲试,昙花连忙喝住她道:“且等等再逛,先去庙里拜了神再出来,这会儿人少,等人多了小心香灰弄脏了脸,香火糊了衣裳。” 她们为了今天穿的可是新衣裳,被昙花这话一下就急忙收住了脚步,规规矩矩的就穿过广场,过了一道石桥,在山门外一人买了三炷香,打算进去供神。 玉皇庙的道士很会做生意,在自家庙门外卖香,还每人特意限了三根的量,说这符合道家三生万物的法意,虽然香烛还设置了上中下三等价钱之分,可限了数量就显得不是很贪财。 进了山门,先是面阔五间卷棚顶的大献厅,厅子前面还摆着个比水缸还粗还大的香炉,内里插满了香火,青烟直冲云霄,几乎一瞬间,众人就都闻到了那浓郁的线香味。 献厅里摆的是文武将军和瘟神爷爷的塑像,自然在玉皇大帝面前,这些都只是殿前小喽啰了,三根香自然不舍得给他们。 怪不得厅前烧个大香炉呢,若没有这个,将军们站班一天什么也没得到,可不是要震怒的。 紧挨着献厅后的就是面阔三间、单檐歇山顶的玉皇殿了,殿堂深深,厅屋宽广,内里供奉着玉皇大帝的神像,不知是泥糊的还是石塑的,已经被颜料覆盖看不出原本材料,只看见面相庄严的玉皇高高端坐,底下一溜长排的蒲团,凡人在那磕头烧香。 右边殿门处,还有个摆着桌子胡子花白的老道士帮人解卦。 昙花站在蒲团边上并没有叩拜,只让几人按着年龄次序点香拜神,香头刚要凑近灯火时,玉娘忽地停住脚步,询问起门口老道:“敢问道长,不知庙里头除了供奉玉皇外,还有什么灵验神仙?” 玉娘刚才瞧着有不少妇人并未在此停住脚步,而是绕过玉皇往更里头过去了。 那道士估摸着此刻无人算卦,自己正清闲得很,看见玉娘不花钱干问也没嫌弃,摸着胡须笑眯眯道:“几位小娘子怕是头回来,我们玉皇庙里除了玉皇尊神外,还有后面供奉着的泰山娘娘,求姻缘,求子嗣,护佑子孙那是再灵不过了。还有东西配殿里的文昌帝君和护法财神,那也有人还过愿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看进殿的人多,点香的人少,原来还有别处,没有蹭上热度,连玉皇老爷也吃不上饱饭哩。 玉娘想了想,而后开口道:“俗话说得好,神仙还有轻重缓急,到庙里总不能都拜一遍,求该求的人去。玉皇老爷坐拥天下,恐怕他老人家未必就馋咱们这三根香来,我想留到后头去点,你们是在这儿还是往后面去?” 这倒要人想想。 几人虽然都是花娘,干得一门职业,可各自祈求的愿望并不相同。 楚楚和银花想的是求段好姻缘,小七求的是钱财,福娘犹豫得最久,她既想拜文昌帝君,能让自己才思敏捷,写出几首留名的诗句。又想去求泰山娘娘,为自己求段姻缘,最好是比那县丞还要显赫的官位,替她娘争这口气! 纠结再三,福娘做了决定,“我和银花她们一起去后殿。”她到底还是最在意亲娘。 “玉娘你呢?”福娘问道。 “我自然是和小七一样去求财神。”玉娘丝毫没有迟疑,刚才一听道士讲述就下定了决心,求姻缘哪有求财好,若是天降横财一百亿,月老亲手给她绑红绳都不好使。 既然商量了路子,跟随的人自然也要分开。 昙花姑姑虽然比她们年长,可论起手上的气力只能堪堪与玉娘齐平,为了她的安全,也得留下一人。下剩三个妈妈,玉娘干脆推了刘妈让她去照顾福娘,自己和小七则带着宋院的徐婶去右边财神殿里。 “别怕。”玉娘朝着小七轻折起披袄衣角,露出自己腰里挂着的两个荷包 18. 意外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两人既然在财神爷面前许了愿,自然是要把香烧给财神爷吃的,因为财神殿里男女都能去拜,人群混杂,徐婶也不敢让小姑娘们在此久留,万一招惹上是非就不好了,急忙催着按原路返回了前殿,与昙花会合。 “姑姑,怎么你不拜么?”玉娘眼尖,见着昙花手里还持着散香,不由疑惑道。 昙花似笑非笑道:“你既然是我徒弟,就你帮我拜了吧。” “那姑姑要求什么?”玉娘接过香来问道。 “你拜自然你求,玉皇大帝和你沾亲带故,说不准就应允了。”昙花戏谑道,玉娘名字里也有玉呢。 这样啊,玉娘别过脸来认真思考,钱财已经求过财神爷了,玉皇老爷地位崇高,不如求个大的。 她深吸口气跪拜叩首,祈求尊神让她往后遇难成祥,吉祥如意,平平安安,万事遂心。 昙花都撑不住笑了,“你还真贪心,也不怕把自己撑着了。” 玉娘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怕玉皇老爷没听见么,多念几个,他听着了一件也是好的。” 昙花嗤了一声,“你还真信了不成,咱们这一行沾了铜臭,俗中最俗,从来就不得神仙的喜欢,就是拜了也没用。你也清醒些,天上哪有白得的馅饼,靠磕头就能如愿的。” “这话不然,”那老道憋不住插了一句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纵使昙花貌如芙蓉,可在庙里说求神无用也是戳了道士的心。 他正言道:“求神自然不是磕头就能应准的,还需积德行善才行,是看各人阴德福报的。” “譬如这位娘子,素日若是周贫济老,怜幼敬道,在神前求愿自有神人相帮,哪会不得喜欢。需知有阴德者必有阳报,做的善事多了自然好事临门,供神请香,救人治病,哪一样不是积德行善……” 道士抚须念叨起来,听里面久久不曾反驳,自以为得意说服了昙花,不料抬眼看去,早没了她们身影。 昙花哪有那耐心听道士说话,看福娘几人也已拜完回来,直接领着玉娘几人就出了殿,点齐了人数这才点头许诺她们可以自去逛逛了,只是每人身边还需得有婆子陪着,她自己在庙门口等着。 这话一出,哪还有人忍得了,欢呼着就带自家的妈妈去有兴趣的摊上选购,福娘当然不会和玉娘分开,姐妹俩携着手一起去逛,外面人多她心慌哩,有五姐陪着才安心。 说老实话,玉娘平日里买东西也只是等个货郎挑着担子上门,并没出门采买过,那货郎卖的价格昂贵不说,种类还稀少,统共两个背篓能装多少东西。 和他一比,眼下的庙会就如同百货市场一样,由着人尽情挑选,怎么能按捺住自己的购物欲呢。 玉娘握了握手腕,摸到几个硬疙瘩才安心,她那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手腕上紧紧系着条手帕,帕子里头包着玉娘辛苦攒的几钱银子。 她和金盏不同,当初就是李妈妈花钱买来的女儿,所以每个月并没有月例,只是节日过年的时候李妈妈给个红包完事。 以前四姐在时,她不爱动弹,又嫌弃金盏蠢笨,便经常的叫玉娘跑腿。虽然态度恶劣,可是总会给上一笔跑腿费,眼下她这一走,玉娘就断了条稳定的财路。 玉娘那些首饰和衣服可都是有数的,但凡没看见询问起来,脏了破了都得有证据,更别说想去卖了,那金银铺子都在十街外面,玉娘就是想去也没法单独出门。 不过眼下嘛,快乐的时候谁愿意想糟心事。 玉娘也不管之后的收入问题,横竖看李妈妈的意思,在端午节她是要和郑家别苗头的,那时候光是赏钱都有一大笔了。 现在玉娘手里捏着这点小金库,便自觉还够用,有了底气连说话都大声了三分,还敢开口问价格了。 广场上地方大,摆摊却像是隐隐之间有章法,最中心那一块是杂耍百戏的地盘,然后是卖首饰珠宝,日用品的,最外边一圈才是卖吃食的,石桥里沿着山门是卖香料鲜花的,借着石桥和人流断开,好让女客们可以安心挑选,慢慢欣赏。 拜神从里边出来,玉娘自己不爱看热闹,便穿过中心地带,先去了日用品那里逛了一圈,先大略看了一遍,然后才挨个挑拣。 走了好一会儿,玉娘才买了一把桃木梳子,粗头粗脑倒不像其他木梳梳齿细密,但用这种梳头,能按摩头皮,放松精神,玉娘上辈子就买过好几把,确实有点用。 福娘对这些不感兴趣,左右看了看,倒是在书摊子上挑了一块好墨和两把空白折扇,“我这几日想了半首诗句,等我做完写上,到时候生日送你。” “你倒是会盘算,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呢,现在就备好了礼。”玉娘的生日是四月二十日,赶着端午前满了十四,福娘的生日是十一月,比玉娘小半年。 “那我再写一幅对联给你,你要福延新日还是庆寿无疆。”福娘偷笑道:“亦或是交颈鸳鸯并蒂荷花,我都写给你。” “好哇,连我都敢取笑。”玉娘拧着她的腮帮子,“等回去了再给你好看,现在人多,不好施展。” “你也怕——”话没说完,忽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落水啦。 什么什么? 逛会的人群立马就停下了脚步,看见石桥那果然有人高喊快救人等话,连忙围了过去。 玉娘是知道县城人的性子的,没有娱乐的生活就想看热闹,她暗道不好,赶紧扯着福娘就往摊子后面走,还招呼着刘妈快护着人。 这会子不能停脚,得往边上走好让周围那些人上前去,省得被推挤,散开了就麻烦了。 只是人实在太多,一拥而上,小小的摊子挤不下三人,玉娘只得让两人蹲身,自己搂着那嵌进石头里的长木杆子,宛如泰山攀着藤蔓一般不撒手,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又有刘妈抱着脚两处生根才没被挤带过去。 李玉娘独家防身术第二条,最热闹 19. 阴德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出了这么大的事,昙花哪里还敢让她们多待,先是在石桥那逮住了小七银花,后又在柳木筐子底下发现了楚楚,蜜饯摊边看见了玉娘和福娘,找齐了人就带着她们坐上马车回十街去。 下车时小七利索的就跳下了马车,紧催着徐婶再去打听情况,这瓜要是不吃明白,她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头里因为自己跑得快,听到石桥那里出事了小七就钻了过去,被人群拦着硬是没赶上第二波热闹,不知道后续剧情快把她急死了。 有她在,玉娘就如同拥有了新闻报纸一般,什么街面小道消息都能及时了解,比她自己出去打听还快。 昙花本来只是想带着几个小的去放松放松,没想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进了门朝李妈妈疲惫道:“怪不得以前咱们出去,妈妈们总不情愿,我现在可了解了,唉,怎么这么多的麻烦事,才出去一趟就遇上了,我之前在长安几个月也没碰上。” 李妈妈之前就拦过,这会听了不禁嘲笑她道:“那你还充什么师傅样子,我之前还当你是转性了,记得以前数你最会偷懒,现在倒是能扛起事来,原来还是这么不经累。” “不经累才显年轻呢,像你操持一家子,都快成我妈了。”昙花哼了一声。 “去去去,不过随口夸一句,你越发上脸了,哎呀——福娘你怎么了?”李妈妈还待和昙花说笑,眼睛一扫,忽然见着福娘倚靠在玉娘身边,脸色不大好,急忙中断了话语,上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触手温热,还好还好,倒不像是着凉,问清楚只是走多了路累着了,李妈妈才松口气。 赶紧让玉娘扶着福娘回房休息,又怕出事惊吓到她,忙叫了鲁婶把自己常吃的安神丸拿来,煮了姜糖水让福娘吃了好安睡。 顺带着也没忘记玉娘,也煮了她那份,只是玉娘不爱吃丸药,自己倒了一杯姜糖水,坐在窗下慢慢喝着,走了这一天,她也有些累。 玉娘没等多久,及至晚饭前,小七就兴冲冲上门来了,得意道:“可算被我打听清楚了。” 费了她好大功夫,连过夜都等不及就跑着来李家分享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福娘半卧在床上揉着眼睛,还有些没睡醒,在庙会那会她只记着自己被玉娘一推,捂着耳朵蹲在摊角,后来又被刘妈紧紧护住视野受限,全程迷迷糊糊的。 “嗐,我和你们说吧,这事儿闹得可大了,被拐的是温举人他们家的孙女,听说就只有她这一根独苗,那叫一个宝贝,请了县里四五个大夫过去瞧病呢,许大夫也过去了。” “温举人气得抓住了拐子当场就把人给送县衙门去了,咱们县老爷亲自审问呢。”小七嘴里啧声称奇,“要不是这一出,谁知道他们家还能和知县老爷搭上关系,多少年没看见县老爷处置案情了。” 这话说得确实,清平县里这位知县夏老爷,实在是位闲人,从七年前来此之后就一直主张黄老思想,追求尊重自然、无为而治的理念,从来不爱操持县里事务,只好清谈学问,县里一应大小事务全都由县丞主薄典吏管理,以至于清平县人都快忘记这位青天大老爷长什么模样了。 这会拐子挟持女童之事,竟然能让他老人家亲自开堂审问,可见温举人家和县令的关系不浅。 不过嘛,县令老爷离玉娘这些平头百姓实在太远,玉娘到目前还没见过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官咧,只年末的时候巡检司派人过来收平安费时,见过两个办事的差力,连胥吏都算不上,勉强算是个衙门临时工。 “拐子?不是有人落水么?”在旁偷听的金盏疑惑道,刘妈和她说是有人落水呀? “不许插话,先听我说完!”小七瞪了金盏一眼,继续道:“咱们出庙之后没多久,不是就听见有人喊落水了么,原来是那拐子故意喊的,趁着人多就把那个小丫头给掳走了。” “那婆子还特意扒了衣裳装着石头丢到水里,倒像是真有孩子溺水了似的,把温举人家跟着出门的那两个婆子吓的呀,没看清就着急忙慌跳进河里去找。她自己倒装没事人一样夹着孩子往外头走。” 要不是被石头砸的叫出声来,引起大家伙的注意,说不准这孩子就真被这样拐走了。 “是谁丢的石头,还真是做了好事。”福娘感慨了一声,这可是救了那孩子一命,要不然被拐子拐了,或卖或养,一辈子与亲人分离不得团聚,多可怜。 “奇就奇在这!”,小七拍桌道:“抓着了拐子,那温家娘子是千恩万谢啊,想要找出救了自家孩子的恩人来,可哪想问了个遍都没人出来认呢。倒是有几个想要冒领,可一问他们是用什么砸的,愣是一个人都没说准。” 这么凭空出现又消失不见,实在是奇异。 “那玉皇庙的老道倒是出来说了,说温举人家素有阴德,是玉皇老爷派遣了身边天兵天将过去解救,温举人他们家还真信了,出了三两三的银子买香烛供奉玉皇。” 这话听得福娘金盏都有些愣神,难不成真有神鬼,照应灵验? 玉娘牙齿咬着腮帮子肉,努力不露馅,也跟着装出震撼的样子来,心里却在嘀咕,这道士还真会见缝插针,难怪做的好生意,一说起庙会都往玉皇庙里跑。 等着第二天五人相聚,经过一晚上查问,事情闹得就更离奇了,还有言之凿凿说看见了玉皇下旨给土地公,土地婆在地里抓住拐子脚,土地公用拐杖打的人。 也有和尚叫嚷,说不是玉皇,是一位路过的罗汉瞧见了此事,特意用金环打的。 传来传去,以至于李妈妈今日上香时,还特意买了四会产的柑桔,供奉给 20. 勾搭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县城里面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消息越传越广,十亭人倒有八亭人都得知了此事,就连楚楚待的酒楼里说书先生还特意新编了一段故事,好蹭热度。 名字就叫赶庙会拐子生奸计,积阴德玉皇暗除倪。 听说生意还不错,这几日常有人点,其他酒楼都冒出跟风的学着说起这段,内容都差不多,讲那拐子其实是妖邪转世,发誓要拐卖一百零一个女童,好拆散一百零一个家庭。 这一日来到清平县拐最后一个,偏偏那孩子家里素来敬神信道,玉皇便派天兵天将前来解救,其中还掺杂了好几回的神仙斗法,最终玉皇手持金印打倒了妖魔。 且不说这里拿来的什么斗法,就论最后结局,玉娘强烈怀疑是不是玉皇庙的老道塞了钱,要不然怎么力压县城大小神仙庙,硬是让说书的捧着玉皇大帝。 楚楚的岁数比玉娘大,心性倒比玉娘小,有些沉不住气。 为着玉娘个子高,昙花之前让她和福娘坐在后面,楚楚就时不时的扭头过来看她,显然有事要说,来来回回几十次,叫人看着都觉得脖子怪累的,玉娘也不去理她。 休息时她便实在憋不住了,干脆拉着玉娘神神秘秘道:“你是什么时候和我们酒楼的伙计勾搭上的。” “什么勾搭?”福娘瞪了楚楚一眼,“玉娘每日只在家里待着,什么时候出去勾搭别人了?你把话说清楚。” 楚楚拍了一下自己嘴巴,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说错了。” 她讨好地冲福娘笑笑,解释起来:“我是说认识,什么时候认识我们酒楼武掌柜的侄子。” “这话奇了,我从未见过这个什么武掌柜家的侄子呀。”玉娘惊讶道,哪冒出来的一个人? “啊?你不认识他么?”看见玉娘这样疑惑,楚楚原本的设想也立不住脚了,她睁大了眼睛道:“那怎么这人昨儿还在酒楼和我打听你呢?说三月三拜神的时候,没瞧见李家五姑娘过去,还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呢。” “我就奇怪,拜神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他在后殿门口那里等了许久,腿都快站麻了,却只见我和个不认识的姑娘进了殿里又出来。他担心你是不是病了,说本来见面时再问问,送的茶饼子吃着还合胃口吗?要不要再送一些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和你有交情。” 楚楚转述了一通,自己也纳闷,听那伙计讲得言之凿凿,她还以为两人真有情意呢。 一说起茶饼,玉娘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呀。 自己只当他是个送食盒的伙计,原来还是武掌柜的侄子。 “怎么,他真送你茶饼了?”福娘皱着眉,玉娘也太糊涂了,这事儿要是被妈妈知道,岂有不骂她的。 “嗐,”玉娘招招手就叫来了金盏,“我前些日子给你的茶饼你吃了么?” “吃了呀。”金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她拿这玩意儿当零嘴吃的。 “那你觉着味道怎么样。” 金盏撇撇嘴,嫌弃道:“又不甜又不咸,凉兮兮的吃着没味儿。”亏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四个。 “成,那你去把我屋子桌上的蜜饯盘子拿来,我分你一些,那个是我庙会上买的,他家摊子上的招牌呢,甜甜的不腻口。”玉娘笑道。 金盏答应着就高兴地往外跑,剩下屋里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都笑起来,玉娘和楚楚道:“你就把刚才金盏这话告诉他得了。” 好家伙,这伙计和自己不过才见了一两次面,怎么就蹲点了,怪吓人的。 知道玉娘对此人没有任何在意,福娘才放下了心,银花也别别扭扭过来警告玉娘和楚楚道:“你们两个要留心,我妈妈说了,这样的人最奸,看准了没出阁的姑娘好骗,他们随随便便说句话、送个东西就能把你们勾走,说什么两情相悦,呸,实际上连正经头面都买不起,穷鬼一个!” “真信了他们的话,末了还得你们去养他呢,等吃喝够了,他自己一拍手就走,剩下你辛辛苦苦几年,积蓄也无,名声也坏,他自己又去找别人去了,哪管你死活。你们别嫌我话说的难听,咱们这行,千万不能和穷鬼做生意。” 这怎么会,这是至理名言呢! 玉娘深觉有理,不由点头赞同。她也不是什么嫌贫爱富,只是如今自己这情况,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少同情别人吧。 21. 换母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实话告诉你们吧,在长安就是九岁出门唱曲儿的都有,谓之曰童妓,又叫初莺。内里也出过好几个人物呢。十年前就有个叫外号小百灵的,十一岁出得阁,一直红火到如今,生意都不曾断过的。靠的是什么?” “头五年不过是恩客,后五年就全仰仗着熟人了,听她曲子的人都听习惯了,哪怕她现在年老也还是叫她,挣下了好一份家业,连她妈妈都得看她脸色。” 昙花看着面前花骨朵似的几个小姑娘叹了口气,“姑姑我是真心实意和你们说这话,出名要趁早啊!咱们花娘的花期就这几年,不趁着早出阁多挣些银子,不然等老了去要饭么。” 玉娘听她说得真情实感,倒像是亲眼见过一样,散场了就乖觉地捧着新买来的柑橘送到昙花卧室,一边帮忙剥皮一边小心道:“等教完我们,姑姑就要回去吗?” “自然是要回去的,我撂开那边的事跑来县城,已经是有风险了,若是再呆下去,只怕都中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昙花见玉娘被自己的话吓到,嗤笑了一声,“你当长安都中是哪儿,那是京城,天下首善之地。在里边混得花娘多而且多,其中才华出众者、清唱双绝者、姿色/美/艳者数不胜数,若是长时间不出来,早被后边的人给赶下去了。” “长安人的喜新厌旧可是出了名的,管你之前如何,不出来就全都抛在脑后头去。要不是莺莺姐和我多年的交情,她又头回开口求我,我是断不会来的。” 见昙花提起了李妈妈,玉娘趁势便询问道:“姑姑来时,我记得您提过,和我们妈妈是金兰姐妹,这么说李妈妈之前也是在长安都中讨生活?” “那是自然。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不是我夸,就是整个清平县里都找不出能比得上她姿色一半的姑娘来,眉蹙春山,眼含秋水,粉面桃花,春柳迎风,这还只是其中一样,更有那一口好嗓子,唱时犹如黄莺啼转,不然何至于取名叫做莺莺。” “只可惜,”昙花长叹一声,“后来先皇驾崩,当今皇上纯孝,下令都城人皆守孝一年,不许宴席歌舞,你妈妈趁势就赎了身。我们都当她是回乡养老去了,不想却躲在这么个偏僻地方,吃的这么胖,要不是那声音,我都认不出来她了。” 原来是这样,李妈妈的肉是后来才长的呀。 玉娘细心的把这事记在自己脑海笔记本上,继续追问道:“那福娘呢,我瞧姑姑来时看见福娘倒不意外。” “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和你实说吧,这孩子是在长安生的,我们姐妹都还亲自抱过她呢,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这孩子的生父莺莺姐就是和我们也没有说过。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这么软骨头没担当,包下的花娘给他生了孩子竟然不敢认。” 见昙花对此也无从知晓,玉娘只好遗憾作罢。 福娘的生父是谁,李妈妈一直默不做声,纵使她如此溺爱福娘,可福娘要是无意间问起个一点半点,李妈妈便勃然大怒,训斥起福娘只管她那生了不养的老子,半点也不心疼养她许久的亲娘。 福娘哪里还敢多问,也因为此,就连跟李妈妈时间最久的大姐娇娘,对于这事都是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玉娘和福娘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原本想着趁昙花姑姑才来院中不知道内情,诈他一诈,却不想李妈妈口风如此之严,就连当年旧友也从不提。 她是在隐瞒什么呢? 不过就是个公子哥抛妻弃子的事,在花娘行当里也寻常,按着李妈妈平日的性格,她该闹得天翻地覆,毁了那公子哥的名声才对,亦或是借此狠敲一笔竹杠,好回乡养老的。怎么竟然默认了没有这人,跑到异地从头开始打拼,连长安也不敢回。 玉娘还在思索这事,昙花见她停下了手中动作,干脆将她手上那剥了一半的橘子拿去,自己笑眯眯的剥了递于她道:“说起来我倒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做了莺莺的闺女。” 这一幕好眼熟啊,似曾相识。 玉娘屈指算道,“我是九岁的时候被妈妈买来的,说起来也已五年了。” “这也不长,这几个月我冷眼看着,你倒是个实心眼的厚道孩子,要不我和莺莺姐说了,让你改认我做娘吧,我带你回长安去。”昙花突然提了一个旁人几乎无法拒绝的提议来。 她又道:“你在李家只是五姑娘,还有个亲生女儿在那比着。可你要是跟了我,我只你一个闺女,自然对你尽心竭力。你也知道长安有多热闹,富商公子又有多少,等跟着我回去,我必替你挑个好的,风风光光嫁过去,到时你再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岂不妥当。” 昙花的这个主意,如果换成除了玉娘福娘外的其他三人,玉娘相信她们肯定会动心。 清平县和长安一比,简直就是地与天的差距。 22. 实话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见昙花已经开始驱赶起自己,玉娘只得出来,又看手上满是剥橘子皮时残留的汁水,左右看看又瞧不着金盏的人影,干脆自己穿过正屋径直去了后院,准备现从井里打一桶水来,好洗个手的。 李家的后院原本是普通民居,最后面是一排的后罩房,李妈妈嫌弃那一片地方住人太拥挤,干脆就把后罩房给拆了,移栽了树木花卉,边上正好又有一口小小水井,倒也成了处悠闲所在。 夏日里支起四方帷帐,抬来桌椅赏月,边上弹琴吟唱好不惬意,还挺讨客人们的喜欢。 玉娘在院角那里去拿木桶,不想正好和躲在树边的福娘碰了个面。 “玉娘,你怎么跑到这儿了?”福娘似乎没意想到她的出现,双眼泛红,就直接跟玉娘对上了眼。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哭?”玉娘被福娘唬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了?好悬她没叫出声,这里离正房近,要是把李妈妈招来可就麻烦了。 “我……我是听着了你刚刚问姑姑的话,所以才哭的,没想到连昙花姑姑也不知道我的身世。”福娘抬起头来,眼底满是悲伤,“你说我这辈子,还能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么?” “这……”,玉娘实在不敢打包票,在李妈妈心里,显然福娘的父亲已经是个死人了,她咬口了不说,谁能从李妈妈的嘴里强行问到真相呢。 “你知道他做什么?你有妈妈,有鲁婶刘妈金盏还有我,那些个不知名姓,没有相貌的人,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玉娘劝说道:“你瞧我还有银花,我们俩倒是有亲生父母,可能抵什么用处,不还是将我们给卖了换银钱,有他们不如没他们的,四个人倒比不过李妈妈一个真心疼孩子。” “你这样哭,岂不是伤你妈妈的心吗?”玉娘见福娘还在感伤。不由得使出了杀手锏。 一提起李妈妈,福娘就连忙做了选择,无条件的偏向了她妈,捏着帕子角擦拭眼睛道:“那我以后不提了,你千万别和妈妈说。” “我也没让你把他忘在脑后,你就回房间偷偷的哭呗,躲在这里,妈妈就在前面屋子呢,离得这么近,你是怕她知道还是怕她不知道。”玉娘摇摇头,只觉得往日机灵的福娘一到这时候就蠢得可怜可爱了。 她顾虑着自己的手,提起井水倒着洗了干净,这才拉着福娘,用身子挡着她往西厢房去。 “幸好这会儿没人,你赶紧回去拿被子盖上,眼睛哭得这样红,怕是晚饭时候也不能出去了。”玉娘瞧瞧福娘那哭得红肿的眼睛说道,“我到时就说你有些着凉,少出门吹风,端来了晚饭我们两在屋里吃。” “到时再让金盏倒些热水来敷一敷,明天或许还可以瞒得过去。” 谁知他们才踏进院门口,就见金盏慌里慌张的从屋里跑了出来:“五姐六姐,你们俩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玉娘忙着遮掩福娘,上前一步护在怀里道:“你六姐刚被吹了风,有些头疼,正好,你去叫刘妈烧点热水来,我给她擦一擦,好发发汗。” 金盏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就跑去了,倒让玉娘奇怪,这丫头今天怎么不偷懒耍滑了? “她忙着给自己找客人哩,哪有功夫拖延?”福娘闷声闷气回了一句。 见福娘有功夫开玩笑,玉娘笑道:“要是真找着一个就好了,妈妈也能放心,咱们俩也能松口气。” 玉娘其实见过几回金盏偷摸描眉的场景,这丫头的画眉技术有待提高,明明原生眉毛长得挺浓密,偏偏她时不时的还拿眉粉把它加粗加黑,好几回忘记了擦,还是玉娘暗示她的,要不然早在李妈妈面前露馅儿了。 化妆嘛,人都有爱美的时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玉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没发现,也没敢把这事和福娘说。 福娘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看书也看得多了,她对待金盏就是标准的小姐丫头式对待,在她看来,金盏不好好琢磨着干活,反而偷摸调脂弄粉起来,是该告诉妈妈教训的。毕竟李妈妈最在意规矩两个字了。 在不触动玉娘的人生两个目标时,玉娘其实对待周围人还是挺宽容的,在这个世道上活着,都不容易。 这不,玉娘还打算等金盏生日的时候送她一套化妆套装呢,档次不高,只是普通的眉粉和米粉而已,但是好歹安全,拿来练练手什么的总不错。 她和福娘两边互相瞒,竟真个让金盏的行为瞒过了众人。 只是金盏的心里已经藏了事,这件小事上没露馅,在旁的事上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心思。 这几日趁着天气转暖,玉娘和福娘又已经把各自的乐器练习纯熟,且又背会了昙花所教授的曲子之后,玉娘便兴致勃勃地请福娘教自己吹箫,自己则教福娘谈月琴来,一个用嘴一个用手,要是两样都学会了,自己弹琴弹累时还能顺手吹吹箫呢。 这叫两不误,多一项技能,到时候市场竞争就多一项优势,玉娘时刻做着准备。 福娘自然不会拒绝,她还记得荣娘是清平县内弹月琴的好手,若不是当时昙花姑姑说她人小力小拨不动弦,只怕她就选了月琴,好在这一门上超过荣娘,给妈妈争气。让清平县人知道知道,李家谁才是真的弹月琴的好手! 她们俩自在西厢房里互相学习,金盏起初只是隔着门偷望,后来见玉娘和福娘并不在意她在旁偷窥,就大着胆子到了室内,捧着一根市面上买的粗陋箫管,请教起她们二人来了。 因为玉娘才初学,福娘从气息开始教她,所以才容得金盏在旁边偷听,若是单为金盏一个人,福娘可不会这么做。 可饶是如此,这样的态度也已让玉娘意外三分了,莫不成福娘真的变了? 她这里一人教两人学,兴许是吹箫的要求并不高,也或许是金盏在一门上确实有天赋,勤学苦练之下,半个月下来,竟断断续续的真能吹出一首曲子。 玉娘弯眉夸赞道:“好丫头,再学下去只怕还能和我们合奏呢。” “真的吗?”金盏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似乎充满了期冀。 “能个屁,死丫头,前头叫你去帮忙,你不去,躲在这里和五姐六姐学 23. 出场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好,唱的真好。”乔老夫人高坐堂上,被一部《八仙拜寿》唱得眉开眼笑,对着台前五人称赞不已。 她如今是六十的岁数,最爱听人家祝她长寿的吉祥话了,好容易熬到乔老太爷死了,儿孙个个都有出息且孝顺,正是她该过好日子的时候,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快活。 不单单唱词讨巧,那曲调热闹,唱腔欢快,五个小姑娘又打扮得花团锦簇,甫一亮相,连带着周边围坐的娘子们也眼前一亮,不由得跟着赞赏起来。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三,乔老夫人六十大寿之际,玉娘几人早已练习纯熟拜寿专用唱曲,登场表演果然不负李妈妈厚望,当即便讨了个满堂彩。 乔老夫人十分中意,又点了弹琵琶的楚楚一首《寿山曲》,弹月琴的玉娘一首《双声子》,又赏了每人各六钱银子,一盒点心并一匹湘州红绫布,这可算是大手笔了,跟着的几个妈妈都欢喜得上来和五人一起行礼拜寿。 她们一行人出场完毕,自然有别家的也等着亮相,便有个穿青缎背心的管家娘子请她们去花园里暂歇,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可怜她们小孩子过来祝寿,也没吃上什么席面,便去花园里逛逛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呢,乔老夫人接待客人的地方就这么大,她们乌泱泱连带帮佣将近十个人,看着就显眼,还是让出地方来给正经客人为好。 玉娘她们也可以趁机在花园里捡点糕点,填填肚子。 众人来至右边的小花园里,待管家娘子走后,小七就拉住玉娘的手欢喜道:“你瞧见了么,刚刚还有人打听那个拉弦子的叫什么呢,我差点就想报家门了。” “还有我呢,”楚楚也十分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咱们这一唱,定是满县城里都闻名了,也不知道男人们听到了没有?” “谁管他们呀。”小七撇撇嘴,“这会子到了内宅花园,咱们还不逛逛去,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园子呢,一定有好多新鲜花卉,谁知道下回来能是什么时候。” 总不能等到乔老夫人七十大寿那会吧。 这话说得其实有道理,乔家的后花园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可比李家那点儿子地方大多了。 听说乔老爷是特地为乔老夫人营造的这么一个花园,知道自己娘亲早些年受苦,等着老太爷一去就把原先陪着的妾室都送乡下去了,把住的地方拆了给亲娘做花园散心,还特意请了姑苏先生来设计过。 假山奇石,雕窗玉栏,以至于柳树芭蕉,芳华碧景,都是几人之前没见过的,拘束在自家小小院墙里,顿感新奇。 “也对,咱们五个人聚在这儿,就是真有想搭话的都没法搭了,还是得散开为是。”银花难得赞同了小七一句,她妈妈交代过,自家相貌不算娇艳,和众人挤在一块儿就显不出特别了,群花里头哪朵才是主花呢。 这也不怪银花,其实她也不算太差,在五人里姿色不会很明显被比下去,毕竟是买来做花娘的,长得丑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就是楚楚,也自有一番动人神态,要不然她姐怎么就带了她来酒楼。 “既然如此,那你们去逛逛吧,”玉娘拉着福娘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我们自在这里休息。” 她可不想闲逛,碰见什么人对她来说都是麻烦,还是平平安安混过这几年的好。 福娘却有些艳羡,“这可真是大户人家,方才我看到乔老夫人身边紧挨着一位小娘子,想来她就是乔老爷的女儿了,真好。我听说乔老爷喜好藏书,书房里不知有多少名家古籍,想必这位小娘子是能时时翻看的。” 不像自己,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本书,要不然就是李妈妈书房里那些本佛教经书。 妈妈怕她移了性情,也不许让人帮她去买劳什子的书,明明小时候还特意请人来教她识字的,怎么越大越变了性子,对自己的管束也越发严格起来。 “这有什么,妈妈之前管着你,咱们手头又紧自然不好买,等过段时间我偷偷去买几本放在屋里,你自个儿慢慢看去吧。”玉娘摸着荷包里的银锞子拍胸脯应承道,钱是女人胆,她说话底气都足了。 对于福娘爱看书,玉娘还是很支持的,读书明智,也能开阔心胸,要不然整日待在小院里,玉娘都怕把人给待得傻了笨了迂腐了。 哪怕是那些个无趣的科举文章也好,多读总是能增长见识的,若是能供出个才女来,玉娘蹭着福娘的诗句说不准也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个名字来,像什么《赠玉娘》啦,《留别玉娘》啦,《送玉娘富锦返乡》啦,都可以,玉娘不挑的。 得了玉娘的承诺,福娘高兴许多,一双眉眼弯成个月牙儿来,推搡着玉娘道:“你也去逛逛,别老守着我。小七说的对,谁知道下回来是什么时候,快去逛逛吧。” 唉,傻妞,我留这不单只是护着你呀。 玉娘见福娘铁了心,知道自己的行为再留下怕是会引起怀疑,她不怕福娘,就怕回去了李妈妈知道这事多有猜忌,便干脆起身理了理衣裳,叮嘱她道:“你就只在这亭子里头坐,我逛完了回来好找你,别一个人乱跑,咱们来这儿是祝寿的,可不是客人,遇见了谁都没处讲理。” “知道了,玉妈妈,您快去吧。”福娘好笑不已,“我就把这亭子当家了,谁叫了都不走。” 这话说的,你知道以前有位匿名的神仙他师傅也是 24. 四姐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我走之后,想必老六没少在你跟前骂我吧。”荣娘见玉娘不出声,不由得嗤笑道。 “这也谈不上骂不骂,四姐,你这一走,把院里的生计都断送了,她是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岂有不着急的,别说她,就是我也有几句怨言。”玉娘正言道,为着荣娘这一跑,自己担惊受怕那么多天,别说福娘骂,就是自己夜里做梦也喊梦话骂人咧。 “你倒是直爽,这话也敢在我面前说。我和你实说吧,今儿我来乔府就是陪着黄老爷做客来的,但凡我在人群里说上几句,只怕李妈妈那一篮子精心设计就能当场给你们砸了锅。”荣娘又捻起一块糕,手指碾碎了边角洒在水边,勾着鱼儿来吃。 她这话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玉娘。 玉娘冷哼一声讥道:“既然是来做客,怎么荣娘子和我们一样跑到这小花园子来了。” “唉呀,你可真烦,”荣娘风轻云淡的形象装不下去了,干脆将手中糕点尽数撒在了河里,也不管大块的鱼吃着噎不噎,只拍着手恨恨道:“还不是那起子老婆娘们,自己长得丑也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好。我来了三推四否的不让我坐,反而说什么花园子请我去逛,把我硬领到这里来了。” “谁不知道她们的伎俩,拿我蠢人样的哄呢,既然请了县丞就该知道,他身边时常带着我的,又要又不要,呸!好不要脸。” 见容娘气得磨牙咋呼一个劲抱怨,玉娘才算暗自点头,这味总算对了。她就说嘛,四姐不过是跳了个槽而已,怎么从里到外性子都换了一遍。 她便也放松了身子,上前坐在荣娘边上,熟稔得帮荣娘顺毛:“今天毕竟是乔老夫人的大日子嘛,你也知道她以前受够了妾室的苦楚,要是生日的时候见着咱们坐在席上,岂不又勾起往事来把她给气病了。她都这么大年纪了,活也活不了多久,四姐你就全当是让让她,积了大德了。” “等着以后黄老爷纳了你,他又没有正经老婆,你不就相当于是县丞夫人了,清平县第三把手的娘子,多威风,到那时你在家里面想请谁请谁,自己坐在主席岂不更好。” “这倒是,”荣娘得意起来,但没过三秒又没了心情,“谁说他没有正经老婆的,我都问出来了,别说妻妾,连儿子都娶妻了,只是那一家子都在他老家种地,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接来?” 好家伙,老婆孩子都在外地,自己抛下他们一个人来这儿红香绿玉逍遥快活,显然靠不住啊,玉娘对这位县丞老爷的人品悄悄打了个减号。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们五个这回出的风头可真够大,等到散场回去的时候,郑婆子那边听到消息,恐怕又要砸碎不少东西了——哎呀,差点忘了,”荣娘一拍脑袋,询问道:“你平时在家不是窝着跟鹌鹑一样吗?怎么这几个月倒站起来了。” “还当起了李院的家,把郑婆子气得够呛,那张老脸板得就跟新死了亲爹妈一样,要不是我在她面前狠命踩你,只怕她就要盯上你了。”荣娘望着玉娘满是好奇,“老六是胖头鹊的亲生闺女,这个家自然有她担着,你在这里充什么好汉,过不了几年还不是像二姐一样嫁出去换钱。”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玉娘就恨得牙痒痒,“亏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走了,把家里的首饰银钱全都带走,何至于我出面。家里断了进项,靠那几两银子能撑多久?妈妈和福娘偏生又病了,可不就剩我一个能撑场面了,我不出头,一家子都得要饭去。” “谁拿走了呀!”荣娘听得火冒三丈,当场就跳起来为自己辩解道:“你瞧瞧我这头上能插几样首饰,你看看我的身上能穿多少衣服,那天去赴宴我拢共也就带了四五样……六七样……不超过十来样的东西,这几年给他挣的大头全在东厢房我屋子呢。少说几百两也是有的,哪里就没钱了?” 她笃定道:“那老砍头的一定是在哄你!” 看着荣娘脸上真心实意的火气,再加上自己前段时间的猜测,玉娘对这段无头公案已经有了判断,她苦笑道:“现在说又有什么用?横竖我已经被架上了独木桥,只能往前走,还能往后退不成。” 今天都已经唱上了,在众人面前也都亮了相,传出了名头,难道还能往后缩头?李妈妈连她亲女儿都压上了,谁能逃脱得了,顶多就是盼着她能找个好的吧。 县城里面给花娘找贵客,一般不是像普通酒楼那般,任意由客户来往,由着他们去点花娘,那样就显得廉价了,而且也卖不出去价钱。 像李妈妈,郑婆子这种已经有了自家院落的,就会矜持一些,虽然也会让女儿们去外头唱,可那都是在大户人家,女眷内阁之中, 25. 期待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荣娘被这句话气得黑着脸走了,剩下玉娘坐在亭子里头,和鱼分享那一盘子糕点,既填饱了自己的肚子,也没让鱼饿着。 不得不说,虽然乔家是大户人家,可他们做糕点的手艺却不如杂食巷里刘阿婆做的好吃,只一个劲的往糕点里加糖油,怎么的,显摆你家有钱白糖不要钱? 玉娘眼下又没有茶水搭配,吃得怪齁嗓子的,一上了马车就开始捧着提壶喝水。 “菩萨佛祖,你是走了多久,竟然渴成这样?”福娘惊讶道。 玉娘没和她提自己碰见了荣娘的事,点头应声道:“走了一大圈呢,可把我累坏了。” 银花和楚楚小七三人却没有疲惫感,还只说那恐怕玉娘看得最多了。往日一向话少的楚楚,今日格外有精力,与小七点评着宅内花卉景色,聊的兴起,她突然又神神秘秘压低了嗓音道:“诶,你们家妈妈有没有和你们说,什么时候给你们点蜡烛哇。” “这还早吧?”银花首先摇了摇头,哪有急赶赶就开始找人的,肯定要仔细查访,耐心寻找,摸着了确实有丰厚身家的再出手,花娘培养不易,不寻摸上一个贵客,挣上一笔,妈妈们是不会轻易点头的。 小七也摆了摆手,“我也还早呢,我娘说了,这次去只当是见见世面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按顺序也排不着我,自然该等她们嫁出去了,再考虑我的事。” 福娘同小七一样,是妈妈们的亲生小闺女,恐怕留着她们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楚楚问了一圈,及至到玉娘,神情有些紧张。 玉娘也推说道:“我还小呢,连身上也不曾来的,谁能看上我这么个毛丫头。” 这话一说,楚楚就放下心了,她在五人中年龄最大,已经十五岁了,清平县城就这么大,往来客人大致都有数,除了夏秋之际运河通畅,往来有些过路商客之外,其余时间清平县里有钱有闲的客人们不过两位数,要是五个姐妹都在这会儿寻客,她还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压过她们。 既然如此,就不怪我先走这一步了。 楚楚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吞吞吐吐道:“我阿姐和我说了,想这几个月就给我找好了人家,预备着点蜡烛哩。” 楚楚不想借住在酒楼,跟姐姐似的整日端坐台前等人点曲,时不时还要过去陪笑一会。一日下来手指酸疼不说,脸也要笑僵。 倒是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嫁过去就好了,不说攀附上什么达官显贵,像小武那样也很好,将来做个掌柜娘子、商人娘子的,衣食无忧多好哇,她也想过过请人来唱曲儿的瘾子。 玉娘看她如此急切,劝说了一句,“倒也没必要这么急,不如再挑挑,到了夏季,南北客商都打运河过,必定是要在县城里住下的,那时候客人多,再挑不也一样。” 到那时固然客多,可竞争的也多呀。楚楚心下已打定了主意,即便连银花硬邦邦过来劝说几句,拿家中姐妹举例,她也只笑着不说话了。 玉娘看着她满怀期待的样子,心里长叹了一句,真是作孽啊,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她也不再多说。 回到院中,李妈妈的消息十分灵通,已经得知了县丞赴宴还带着荣娘的消息,正在那里恼怒。 见着了玉娘和福娘回来,李妈妈就先叫住两人到了正房,给她们吃上一剂安心丸药,“没什么要紧的,她能去也不过仰仗着县丞的面子罢了,等县丞丢开手时,呵,你们再看她的下场如何,黑鸨子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李妈妈许是气得狠了,发恨道:“不过就只是个县丞而已,得意什么?我已经写信给丽娘了,托她在外打听,你也知你二姐夫在外省做着丝绸买卖,生意比咱们大得多了,想来往日招待的客人里阔佬也不少。我儿放 26. 六巧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初三日一过,果然就见不少人家给李院下帖子,邀两人去内宅唱曲,李妈妈看着那一摞帖子都快笑成弥勒佛了,美滋滋招呼裁缝赶紧给两个闺女做新衣裳,外出的时候总不能只穿一套,那可丢人。 去内宅唱曲的报酬其实不算高,一般来说是二钱银子的赏钱,外加一顿茶饭。若是主人家富裕,亦或是名气大,去一趟能得个五六钱银子,还有价值不菲的布料或是玩物赏下。 按每月三十日计算,单是唱就能挣个十五两银子来,足够六口人好几个月的嚼用了,这还只是花娘挣钱的小头,毕竟内宅妇人们再怎么手松,也不可能把大把的银钱砸在闲听曲的爱好上,她们还要为整个家宅上下人口做打算,业务排不满整个月。 大头自然是从男人们身上榨,例如找上个相好的,这一年三节的费用就全由他结账,每季的时新衣裳和金银首饰也是客人付钱,三五不时摆酒宴席也是花销,请客陪友另有说头,若是想长期结交,还得每月额外出一笔安家费,要不然花娘可不会答应只做一人。 按市面价格,像四姐这样的当红花娘,若是想包占住,每月至少也需三十两;像郑家金家那种就差一等,二十两左右;若是像玉娘福娘这样初出茅庐的,可能就在十两到十五两之间了,但她们这样的小倌人,还有一笔点蜡烛的大费用,加起来也不算少了。 所以这些个妈妈们才会这样舍得给自家女儿买衣裳下本钱,毕竟捧出一个红火的,实在是和摇钱树差不多,就是三五年后年纪大了,还能嫁人挣上一笔,与买人的几两想比,实在是划算。 因此李妈妈这几日待玉娘都和气了许多,见着她偷摸交代金盏去跑腿也只当没看见,谁能不喜欢银子呢,还是按月自动缴纳的银子。 张家,李家,王家,郑家,凡是那日参加过乔老夫人寿宴的大户人家,俱都给李院下了帖子,齐齐整整邀请了五人过去弹唱,仿佛是走什么流程似的,看得银花都摇起了头吐槽道:“她们哪是听咱们的技艺呀,分明是在拿咱们摆排场充门面。” “横竖赏钱是到了手,你管她们呢。”小七捧着个荷包开心道,她与玉娘银花不同,宋妈妈那是亲娘,所以她得的赏钱是不用上交的,宋妈妈干脆就让她自己拿着使。 这几日下来,小七几乎跑步着从赤贫冲进了有钱人的序列,眼下提议道:“姐姐们今儿散场干脆先别回去,到我家聚一聚如何,咱们也庆一回子端午,我请客!” 诶呦呵,好豪横的大小姐。 玉娘当时就搂过人来第一个赞同,“我是有时间的,只是……到时候某人可别耍鬼逃账。” “小瞧人呢,你七姑姑有的是钱哩,”小七拍着胸脯应承着,“我娘前些日子还得了一坛茉莉花酒,我再买些鸡鸭果子,咱们也学男人,来个不醉不归。” 这主意果然吸引了其他几人,楚楚犹豫再三,也实在难忍和姐妹们喝酒的诱惑,“那就托刘婶子和我姐说一声,免得她惦记。” 见四人都投了同意票,小七越发高兴起来,拉着人就上了马车直奔海棠巷而去,连后悔的机会也不给,塞进了院里就关上了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土匪强抢人呢。 宋院地方和李家差不多,只后院略大一些,还起了二层小楼房,那就是小七的绣房所在,为着她跳脱的性子,宋妈妈是千怕万怕小七会乱跑,干脆就让她住进了二楼里,这样每天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虽然耳朵受罪,可好歹心里安稳。 可事实上嘛,随着小七进化出走路无声这项技能之后,宋妈妈也难凭动静来判断姑娘在不在家了,愁得宋妈妈三令五申的不许小七随意出门,为着这个还让步许她招朋唤友的家里来。 玉娘看着动如脱兔蹬蹬蹬上楼的小七身影,只觉得宋妈妈养儿不易,确实费心,要换成李妈妈,福娘可不敢这样和她娘讲价讨商量,生怕蹦出半个不字就让李妈妈伤心。 要不然何至于把本《孝经》偷偷摸摸压在枕头底,连正经放在人前也没胆。 十街南边的东大街上是清平县著名的商业街,街上有个杂食巷子,里面全是各样吃食小贩,价钱便宜不说,手艺几十年传下来,味道也好得很。 小七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二钱,交给了徐婶子,让她帮忙买一尾鲜鱼,一只烧鸭,两碟子下饭菜,两碟子的果馅凉糕和一兜的瓜子,整治好了送上来,摆的满满当当。 又去撬了宋妈妈那坛子好酒,倒了两壶,也不顾宋婶子心疼的眼神,笑嘻嘻举杯道:“大家都尝尝,这可是我姐夫从外地得的,送了我妈一坛,她宝贝的什么似的,怎么也舍不得吃,说要留着过年再吃。我是等不及的,先来尝个鲜。” 一听说这酒来历,大家都颇有种不喝就是亏的心理,端起一杯就一饮而尽,紧赶着又倒了一杯。 谁料这酒看着只是花酒,却也度数不小,只是被茉莉花熏得没了酒气,所以喝着不烈,等玉娘反应过来时,已经晕乎乎了好几个了,银花更是踏在凳上高歌助兴,将喜春来拿手好曲娓娓唱来,旁边弹琴的弹琴,拉弦的拉弦,闹得动静比唱戏都大。 连前院过来喝酒的都忍不住了,指着后边门窗紧闭的绣楼朝小七的姐姐六巧好奇 27. 见人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 原来这个陶二郎,全名叫做陶仲宾,是炉山县商行陶家的二儿子,因为清平县挨着码头比别处更繁华些,所以他一年里边倒有小半年都在清平县里活动,还在县城里买了一所小宅子居住。 陶家原本是做陶瓷器的生意,后来又因产业扩大,兼卖了绸缎香料等物,日久年长的,也算是一方大富。陶仲宾是家里二子,用不着呆着家里撑门立户,他便干脆自己领了一桩生意,每年夏秋来到码头边与商人买卖交易,也有不少赚头,又无人拘束,日子过得别提多潇洒了。 六巧也是最近才相上的他,两个人交好不过几个月,感情没有多深,银子也没多挣,如今见陶仲宾意欲给堂弟相花娘,她便从中谋划,好给自己抽点油水。 宋妈妈性子好,待手底下花娘也和气,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抠门,每人出局的赏钱都是十抽七八,只给她们留了二三份额,这够干什么的,得攒哪年哪月才能攒出一间宅子呀,六巧可也想做个鸨母,躺在家里收钱哩。 六巧晓得,自家这个小七和李院的五姑娘六姑娘素来交好,她又天生是个大嘴巴子,这事儿的内情实不能和她讲,连宋妈妈也得瞒着些许,省得坏事,两桌酒席抽成就有好几两呢,那可全是她自己的。 于是,六巧便只和宋妈妈说五月十五那一日,陶老爷要在宋家摆酒庆贺大端午,也不提陶仲宾还要带自己弟弟过来的事儿,只说是宴请朋友,三四个恐怕一桌坐不下,得摆两桌酒宴。 宋妈妈先是高兴,其后又犹豫道:“两桌的客人,你一个可唱不了啊,五喜那丫头偏生又唱不了,咱们家人手安排怕是不够。” “这有什么,”六巧笑道:“那些客人自然也有相好的,再不然,妈妈且瞧瞧咱们十街上,哪里还会缺唱曲儿的花娘,妈妈只管在相熟家请一个就是了。陶老爷的手头阔气,那些有名气的也不会舍不得。要我说,干脆请隔壁巷的李家的姑娘来好了,又近,又有名气。”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宋妈妈点了点头,她舍不得小七与人陪笑,可那李家的姐妹花倒是没问题。要是胖头鹊舍不得她闺女,派个老五来也行,两个人热热闹闹足够了。 话说到这儿,宋妈妈忽然又提起一桩悬案来,“前些日子你说请陶老爷喝了一壶茉莉姐,可我昨天去看了看,那坛子里头只剩下小半坛的量了,你——” “妈妈可别问我,”六巧不等宋妈妈说完就急忙摆手,这事儿若是她应承下来,宋妈妈管保要她出钱。 她伸手指着后头的绣楼道:“是您的好闺女充阔气摆酒请客来着,听徐婶说喝了足足有两大壶呢,这可不就和酒的分量对上了。” “哎呀哎呀,这个小七,这可真是白糟蹋了好东西!”宋妈妈算了一下酒壶分量,顿时就确认了真凶无误,在那里拍胸顿足心疼道。 这可是外头买也买不着的好酒啊,她原本还想着留到过年的时候,请院里那么几个客人来吃的,偏偏落在了外人嘴里,什么也挣不到。 不行! 李家的福娘和玉娘都得叫过来帮忙,宋妈妈打定了主意,要是只叫一个,那就相当于亏了,她心里可得难受死。 “要是按您这么算,喜春来和桃花源酒楼那俩人,您要不要也顺路请来。”六巧好奇道。 “那可不成,”宋妈妈反手就是一个拒绝,“她们俩家出来还得我付轿马钱呢,况且学的都是一样的曲子,叫了四五个来,要多吃上多少东西,不划算,不划算。” 六巧佩服地看着宋妈妈,将她一席话记在了心里,这都是当家鸨母的经典心得啊,自己还得多学学。 ------------------- 日子过得也快,五月十五眨眼间就到了,这也算是端午节,又叫大端午。是他们北边的风俗,不单只过五月初五这个日子,像五月十五,五月二十五都要庆祝一回,好凑圆满。 自然,普通百姓家是只过五月初五的,节日多了花销也多,日子紧巴巴的扣着过,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可花娘们不同,就是远房亲戚生日,也能借这个理由约相好的摆酒庆祝呢,有怎么肯舍下这个噱头,正端午,大端午,末端午,三个节日一天都不能少。 到了中午,宋家已准备妥当,她们家宴席是不爱去外头订的,宋妈妈常说开酒楼饭馆的人心黑,一钱的鱼敢卖五钱,还是自家买了菜蔬烹煮,实打实的进了肚子才划算。 她自己和厨房柳婶子都是一手的好厨艺,哪怕不做这一行,去当个内宅厨娘都绰绰有余,正经的四凉四热八碟菜,两道羹汤,另外糕点坚果鲜果全都准备妥当。 远远见陶仲宾领着一伙人过来,六巧便朝宋妈妈使了个眼色,是时候了。 对于宋妈妈的上门,李妈妈自是有些意外的。 也不知是什么大事,能让老鼠头出她那个金窝,一听她说起借人的话,李妈妈并没回绝,而是思索了片刻,后问她道:“在你那吃酒的是谁家的?” “陶家,就是炉山县那个陶家商行,在咱们这儿生意做的红红火火那一家。来赴宴的也都是素日在咱们这做生意的商人,好姐姐你放心,不是那些浪荡子弟,白吃干饭的。我你还不放心么。”宋妈妈打着包票,你也许可以不信她调/教/姑娘的水准,但是你绝不能不信她估算商人的眼光。 况且这 28. 石生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老爷这句话说哪里去了,这样的福分招招手就有的,您要是也想,我相熟的还有一大帮子人,不如都叫了过来,十个八个的陪一个,那才叫享福哩。”玉娘笑脸盈盈,像是真心为那人出着主意。 她这样绵里藏针一句话,浑然不像才出场的清倌人,六巧都禁不住笑了,在旁边撺掇道:“钱老爷有认识的么,再叫几个来,我家厨娘烧饭菜快得很咧,就是再备两桌也来得及。” 陶仲宾佯装生气板起脸来,“啊呀,你们几个怕是都串通好了,一伙人过来蹭吃喝哦,我这屋里哪塞得下。” 六巧挪近了身子扬手比划自己手上那满戴的三四枚戒指道:“不要陶老爷出钱,我这个宝石戒指拿去当当,钱当过来请大家吃,三老爷头一次来,我这个客还是请的起的。” 他们这么一说笑打岔,大家的注意力也就从末尾转移到了上头去,那位钱老爷乐得转移话题,又拿六巧开起了玩笑。 玉娘看这位三老爷陶叔谦闭口不语,一直低着头,干脆自己伸过手去,过了他直给福娘倒了一杯米酒,努嘴道:“等会就该到我们唱了,你还不快喝点酒润润嗓子。” 福娘见玉娘泰然自若的在男人间说话,只觉得自己这个五姐实在厉害,她看着人多心里都发慌哩,桌子底下的手都在发抖,嗓子眼里干巴巴的都快把喉咙给烫掉一层皮。 她接过酒杯喝了一盏,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玉娘冷静的模样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这才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也给玉娘夹了一筷子的胭脂鹅脯,“你也尝尝,才出来没吃饭呢,要是唱的久了该没力气。” “我自己看着呢,你吃你的,啊呀,三老爷要不要喝酒。”玉娘和福娘聊起天来,差点忘记横插在中间的这座大山,为了不冷落他,玉娘提起酒壶也想给他倒上一杯。 那陶叔谦面红耳赤的连忙捧起酒杯接酒,哼哼唧唧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来。 好吧,这可是你自己不说话的,玉娘尽完义务,便当这位真个是个不说话的屏风,自己和福娘说笑起来,好放松放松福娘的神经。 她们今天过来只是帮忙兼职气氛组而已,里头的人虽然有些银钱,可玉娘打眼一圈看了下来,心里就有了结论,全都不是李妈妈会看得上的,既然如此,还怕什么。 估计李妈妈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放了她们两过来,也没提前交代些,权当是来历练历练的,好适应一下职场生活。 许是玉娘说的笑话好顽,那陶叔谦也不是个死人,耳朵还是好使的,没忍住他也笑出了声,引起旁人好奇,那离得近的东边客人就道:“叔谦你笑什么,敢情是两个美人陪着,你高兴啦。” “不,不,不是,是——”陶叔谦也不知道玉娘的名姓,就尊称了一句,“是这位小姐说的话有意思。” “什么话,也给我们听听嘛。”陶仲宾笑道,“人家都坐过去了半天了你都不认识,左边的嘛,是——” 他也卡了壳,所幸边上六巧接了话茬,“三老爷右手边是六姑娘,叫福娘,唱得好,箫也吹得好。左手边是五姑娘,叫玉娘,更了不得,不但月琴弹得好哦,管家也是一把手,李院她倒是能当半个家。” 这话一说,大家都有些诧异了,看着玉娘只年轻轻娇滴滴的一个姑娘,不想这么有本事,怪不得才刚也敢搭话,有意思。 那东边客人也不管什么有本事没本事的,抓耳挠腮询问道:“啥子管家不管家,倒是把刚刚逗叔谦的话说来听听,不好笑啊,就罚你去替了白香去弹琴。” “要是好笑呢,”玉娘不怵这个打赌,她肚子里笑话一箩筐呢,上至盘古开天,下到太空漫步的,打小就背笑话大全和脑筋急转弯,要不是穿到古代,往后边再倒腾个几百年的,她也能做个笑话大师。 “要是好笑嘛,我敬你一杯酒,怎么样?”那客人圆脑袋方帽子,额头高高突起,这会努力挤着朝玉娘使劲,倒是显得有点像讨食的白鲸。 玉娘也不拿乔,将方才那个短的先说:“我是在和阿妹讲,以前有个石书生,走路被喝醉了酒的人拦住打了,换做别人肯定要还手的,但是他就叉手任凭酒醉的去打,一句话不说。 29. 配对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有玉娘这几个笑话打底,这场宴席气氛便一直很轻松,那花老爷要不是看着玉娘是陶仲宾托人叫来陪他弟弟的,只怕真就想把玉娘叫到自己身边解闷说笑了。 再者,就是他身边那个穿橘色衣裳的花娘叫珍珍的,和自己已经处了也有一年多了,感情好好的,总不能为着别人就伤了她的脸面,当着大家的面自己叫了别人,传出去总是会不好听的。 外人不说是客人喜新厌旧,反而该嘲讽花娘自己没本事了,拴不住相好的,反而叫他看上了别人。 因此这位花德多花老爷,并没强求玉娘坐过来,只在玉娘弹琴唱曲之后,又再三央求她说了一个笑话,这才满足的拍拍肚子,“好啊,这几个笑话够我顶半年的了,也值也值。” 他招呼后边跟着的小厮,朝玉娘笑道:“我平生最好听人说笑,今日多亏你,这一场笑得我浑身舒畅,我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带来,干脆啊,赏钱分你双份,希望莫要嫌弃我这铜臭商人。” “那是哪里的话?花老爷的礼正合我意。”玉娘笑眯眯的就接过荷包来,不用掂就感觉出来里面的分量不轻。 与其给她什么旁的物件,扇坠子香盒子,到头来都得上交回去,还不如金银靠谱呢。 这是客人除了叫局之外另外给的钱,属于玉娘额外提成,不用跟李妈妈分账。 这样一看,这位花老爷看似大大咧咧,其实想得还蛮周到的,知道她们这些才出来的花娘手头紧,缺钱花。 与他相比,另外一位钱老爷就显得有些尖酸刻薄了,虽然他也时常在酒席上拿人打趣,可总是用攻击性的语言,边上的人听着自然好笑,可实际上受奚落的可不会开心,要是遇见几个心眼儿小的,只怕就记恨上他,害他让自己丢脸了。 至于坐主位的陶老爷嘛,看他游刃有余的和六巧及另外两位客人聊天,时不时还能关照一下小弟,以及玉娘福娘两个新来的,还不忘同在场的白香珍珍,就知道这人做生意很有一手,前后都照顾得如此妥帖,是个仔细人。 目光再转到玉娘身边的这位陶三老爷,明显就差了他哥哥好几等。 明明是个富家少爷,却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大方,和边上的福娘挺像,两人都微低着头不说话,活像两只小鹌鹑。 下席面回到李院,玉娘就笑道:“要我说,你和陶三老爷倒是挺般配,两个人你不说话我不说话的,安安静静嘛倒蛮好。” “快别说了。”福娘有些垂头丧气,浑身上下都打不起精神。 今天是她头一遭做花娘去参加外头宴席,可哪想自己的表现竟然如此拙劣,不但没帮上玉娘什么忙不说,反而让玉娘为她操了不少心。 这哪里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花娘,鲁婶子一直跟在后头,将她的表现全看在眼里,回头和她妈一说,还不知道妈该有多失望呢。 “这有什么,你是头一次自然没经验,去的多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应付了。”玉娘宽解她道。 “可玉娘你不是也头一回,你怎么就这么老道?敢对着他们在那说话。我的手都在抖,还好听你的喝了酒,不然怕是连唱都唱不出来,这也是你教的呀。”福娘沮丧道,她和玉娘两个同吃同住同学习,同样的两个人,怎么偏偏出场之后就一上一下了。 见福娘头顶都快冒出实质性黑云了,怨念十足,玉娘一巴掌便落在她脑门上,驱散漫天乌云,不客气道:“废话,你能和我比,我帮荣娘跑腿那会儿你在干嘛?妈妈叫我去荣娘屋里帮忙收拾衣裳首饰时,你在哪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人,哪里能憋得住话哦,有什么鸡毛雀羽的全亮出来了,这一天参加的什么酒席,碰见的什么客人,客人夸了她的什么话,都不用我问,她就全一五一十吐露出来好炫耀了,我带着耳朵听着呢,自然早熟悉了。” “所以呀,你今儿不是和我比,你是和荣娘比,你想想她出场了多少次?能不熟练吗。” 这样的长篇大论一出,福娘瞬间就燃起了斗志,对,没错,错的不是我! 她挺起脊背重新恢复了信心,“那等晚上你和我说说,我也练练,下回一定不能输给她。” 看着福娘那渴求的目光,玉娘点了点头,自己这李氏激将法果然还是这么有用,拿四姐一刺就行。 好四姐,走了也不忘给李家留下秘籍。 ----------- 她们这里姐妹花散了场,那边的两兄弟却开始了会谈。 陶仲宾对陶叔谦今天的表现颇为不满意。 他自己也是十来岁出来做生意的,在这行当里跌打磕碰都是家常便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历练出来了。如今突然碰见这么个被自家大伯娘管的小姐似的堂弟,叫他也麻爪。 陶仲 30. 筹算 《勾栏女》全本免费阅读 “想得美哦!” 这提议一送到李院,就被李妈妈给当场喷了回去,“他当我们李家什么地方,还想着一收收两个花娘,我呸!美得他了。” “哎呀哎呀,又不是我说的。”宋妈妈举着手帕遮着脸,生怕李妈妈那唾沫星子砸到自己,她早说了这事不成,李家那老鸟可是吃肉的,凶得很,哪里会轻轻松松就把女儿放出去了。 谁知道家里的六巧也不知怎么想的,偏偏要自己带了她过来李家说服人,瞧瞧,碰石头了吧。 宋妈妈小心隔着帕子解释道,“我也和他说过,这事不成,可陶老爷说,这回是老天作定的姻缘,他们俩正好是对兄弟,你们家偏生又是双姐妹,可不就凑巧对上了嘛。你当我乐意呀,他那里还做着我姑娘六巧呢。” “要不是他应承了说只是陪着他弟弟,不断了我这边的银两供给,我才不会答应上门来和你说这一趟。”宋妈妈后悔不及,为了空口白话没到手的银子,害得她白白招了李妈妈一顿骂。 “你也是脑子发昏,自己手底下的客人拉不住,还帮着跑腿到我这里来,做人不做做头驴。”李妈妈明显看不上宋妈妈这副做派,一点底气都没有,哪里像是鸨母,被手底下的花娘一挑掇就出头了,到底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要是换成她,不对,都不用她出手,要是换成荣娘那蹄子,她敢担保那小妮能把什么个陶老爷挠个稀巴烂,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还要姑娘们自己上门,hetui! “教出来的姑娘一点个性都没有,只顾顺着客人,那你还不如卖给他当丫头好了。”男人们嘛,家里头对妻妾奴仆要求是百依百顺,可到了外头呢,又想找刺激来了,真要是乖巧听话顺着他,他又嫌弃起你太木头,没意思起来了。 李妈妈可是打长安出来的,对里头的事儿门清。 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清平县后,养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有前程,毕竟是降维打击,早摸准了别人的心。 和她一比,宋妈妈对底下姑娘们的教导就有些寻常。 倒是小女儿还有点模样,活活泼泼的,说不准就真有喜好这个性格的看中了,这可比木头雕的画上画的的娃娃生动得多。 “你——我又没真劝,你看你就急了,我也没想说让你家姑娘嫁给他呀,实话和你讲,这个姓陶的在咱们这儿做生意好几年了,专门在码头那借着水利收购绸缎再转卖到别,从中吃差价找补贴,赚的盆满钵满。你可别看他只是个小商人,在咱们县城没什么名气,六巧早摸清楚了,他身价至少这个数。”宋妈妈从袖子里探出一只手来,五指来回摆动。 “五万两?!!”李妈妈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佛祖哦,你怕是想钱想疯了,五万两?他就是纯金打的那么一个人也不值这价钱呀!”宋妈妈原先还想震撼一下李妈妈,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她给震撼到了,胖头鹊还真敢说,“我是说一千五百两的身家。” “你的眼皮子呀,啧啧啧,比那门头沟都浅。”李妈妈一听真实数字,瞬间就失去了兴趣,一千五百两只是他的身家而已,手里头的现金肯定没有这么多,顶天了五分之一,她嫁个二娘都能得三百六十两呢,这会子倒为三百两送出去两个闺女? 这点子钱她还要再与宋妈妈分分,还得前后想着万一出了事自家还得找人摆平,再分一份出去,留到手里顶天一百两,简直血亏。 李妈妈目前的计划就是拼命发动人手去寻摸有钱有势的公子哥,那些人身上掉一根毛,也比普通商人的腰粗,穷人的钱有什么油水好捞的,再说了,敲诈捞底这一行,她已经很久没干了。 清平县可不是长安,出了事有法子摆平,自家不过在这才住几年而已,强龙压不住个地头蛇,能在这里挣到这么大身家的人可不好骗。 “行了行了”,李妈妈伸手拦住还想说话的宋妈妈,朝只坐在边上不声不响喝着茶的六巧道:“我也看出来了,你妈妈是个糊涂蛋,这里头全是你的主意,再装哑巴,我连她带你全丢出去。” 小丫头充什么大瓣蒜,和她这唱三国戏呢。 六巧笑意僵在了脸上,也没想李妈妈说话如此果断,一言不合就想撵人。她连忙放下茶盏,咳嗽了一声殷勤道:“李妈妈果然好眼色,这么快就察觉出来了。” “我们妈妈是慈善人,她老人家可不糊涂,只是心善没瞧出我们小的心眼子来,您老可别怪错了好人。”六巧先是奉承了几句自家妈妈,接着才继续说道:“这事一开始就是我的主意,也怪他们陶家贪心,他们不是说什么缘法嘛,撞到咱们手里可不就是缘法了。” 六巧这几天已经探听清楚了,陶仲宾那个三弟陶叔谦,其实并不是他的亲兄弟,是他大伯家的遗腹子,当初他大伯跟着商行外出卖货,半路遇见水匪没了性命,只留下在家的娇妻弱子两人,为着他大伯早死的缘故,陶家商行才给了老二家。 “您说说,他们二房能不对大房有亏欠么?这时候老三要是出点麻烦事,他们能不拿钱?大的不好骗,小的还不好哄啊。我们也知道您疼女儿,实在是我们的家花娘没这个造化,谁能像您似的,把姑娘调理得跟水葱似的呢,我看了都爱,何况男人。” 在宋家,宋妈妈的胆子虽然小,可六巧骗钱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这番话一说出口,足以看出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盯上了陶仲宾这人。 了不得,李妈妈点着头看向六巧,这丫头还真是个人才。可惜托生在宋家,也不知是喜事还是祸事。 李妈妈沉吟片刻,有些心动,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她能在花娘这一行做到三四十岁,不是因为她聪明,而是因为她克制。 这事的风险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