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1. 第 1 章 [] 今年委实是个寒冬,腊月二十三,京城又落了一场雪。 比两日前方停歇的那场还大一些,真如鹅毛散又凝,将本已污了一地的残雪重新遮盖,显得这偌大的长安城再次整洁冰清。城墙脚下,因天寒却因无一瓦避寒活活冷死的流民尸体也被重新冻住。士兵倒是乐见此景,毕竟抱起来丢入推车,往城外乱葬岗弃置时,手也不至于被变得黏糊的尸体弄脏。 惊鹊门内,踏入登瀛门,走过积雪的九曲桥,便是蓬莱院。如今院内一片白茫茫,唯有雪中寒梅极为夺目,传来阵阵幽香,伴着一旁的流风亭和已彻底结冰的偌池,虽略显肃杀,但也符合惊鹊门众人的品位。 当今圣上登基前曾被兄弟陷害,更因此遭流放,是其幼年好友莫世涛抽丝剥茧,还其清白。圣上登基后,觉不少地方衙门行事迂腐,难以主持公道,便令莫世涛择了些伶俐的后辈,另设“惊鹊门”,封莫世涛为惊鹊门正卿。 惊鹊门是查事判案之所,门内多为文人,都曾登上金銮宝殿,思维机敏,见多识广,大多为皇上钦点入门。 近二十年时光如白马过隙,虽莫世涛已于两年多以前病故,这正卿之位也一直空悬,皇上身体亦多有抱恙,精力大不如从前,逐步放权,惊鹊门多由太子主理,但惊鹊门也仍是天子心腹之所。 天下太平已有一段时日,两日前大雪骤停,门内众僚还曾在流风亭烹雪煮茶,好不风流,而不过两日光景,这更大、更美的雪景,却无人有心思欣赏,身为惊鹊门少卿的莫天觉更是心绪不宁,摆在案头那明黄色的圣旨让他浑身发寒,哪怕屋内的碳火已不能烧的再旺一分。 里头的内容,从今早汪公公带来圣旨后,他已看了又看,短短一行字,早已能背下:五日内必须查出杨彦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外,还有没写在圣旨之上,但由汪公公特意带来的一句口信:太子殿下如今被关在思过阁反省,故而,此事,全权交由惊鹊门如今官职最大的少卿莫天觉处理,任何决断,不必向太子汇报。 无论是圣旨还是口信,都很随意,一点也不像圣喻,但越是如此,越让莫天觉心头一跳,皇上没有说明若五日内不能找出杨彦会是什么后果,交由他们去猜,自是希望他们往最坏的地方去猜测。 他是莫世涛的独子,今年才二十三,皇上念旧情,他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只是…… 莫天觉手中毛笔不自觉在宣纸上再次写下“杨彦”二字,接着又在旁边写下“抱桃阁”,再写下“昭华公主”,只觉更加心烦意乱。 杨彦乃是户部左侍郎杨永刚之子,腊月十八——也就是两天前于半夜失踪,满打满算,离他失踪,其实也只过去了一天两夜。 不过是个侍郎之子,失踪倒也没什么,但上个月十八,皇上才为他和昭华公主指婚。 昭华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看封号便可见一斑,她面容姣好,不但文采不输各位皇子,还略有武艺,甚至立过军功。 这么一位公主,婚事却是多舛。 昭华公主十七岁时,皇上为她指婚一青年才俊胡珏,那胡珏竟在游山时坠崖而亡;十八岁时,皇上又指了一个,是第一任驸马的堂弟,名为胡闻,结果这胡闻却离奇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民间议论纷纷,说昭华公主是男子命格,极贵极悍,绝不可能屈居人下,此为孤鸾宿寡克夫之相,决计娶不得。 皇上只当没听见,但也缓了两年没再指婚。 今年昭华公主已二十,过了冬至,虚岁二十一,皇上指了第三任驸马杨彦。 所有人都知道若娶得昭华公主,会受益几何,皇上宠她至极,绝不会刻意打压驸马职权,反而会竭力给驸马最好的。 可,被指婚的人,也的确高兴不起来。 杨彦一表人才,机敏风流,乃是有名的京城才子,年方二十五,任惊鹊门东院左使,官居从五品,前途不可限量。 今年九月,有人状告复州柳县郑知县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皇上密令惊鹊门前往调查,莫天觉知杨彦虽为人风流,但颇为聪慧,便将他派去处理。 此事,杨彦处理得极为完美,皇上对他极为赏识——竟赏识到让他当这倒霉驸马。 杨彦被指婚后,在最爱去的抱桃阁连醉了五日都不肯归家,莫天觉知他郁闷,也陪他待了几日,杨彦只不住呢喃,我不娶,我不娶她……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等莫天觉和其他同僚搀着杨彦出了抱桃阁,才发现抱桃阁外竟多了一队鹰卫。 鹰卫本是皇上设在惊鹊门内的,惊鹊门主文,鹰卫主武,鹰卫之内,多武功高强之辈,设鹰卫,本意是为惊鹊门打下手,可动手抓人,严刑逼供,收集情报。 后来,鹰卫人数越来越多,圣上约莫认为这样一来惊鹊门势力太过强大,便逐渐将鹰卫从惊鹊门中分隔开来,设了鹰卫所,不过鹰卫与惊鹊门的关联仍很深,甚至主要的主事人也仍都是莫世涛,只是鹰卫所也会另外设置一个指挥使,两边关系微妙。 一直到两年多以前,莫世涛去世,鹰卫与惊鹊门便彻底分割,鹰卫大小事宜,也交由擅武的三皇子来处理。 看见鹰卫,众人大惊失色,鹰卫之人只冷静回答,他们是圣上和三皇子派来保护杨彦的,除了鹰卫会随行,还有三位太医会轮流为杨彦每日勘脉,以免突染恶疾。 这保护,从另一种意味上来说,完全是恐吓,皇上对杨彦的安危越是紧张,越是能说明,这公主委实是娶不得…… 杨彦郁闷不已,但也只能默默忍受,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月,一切尚好,他同公主的婚事也会在开春后进行。 直至两日前,变故忽起。 杨彦夜晚照旧去抱桃阁喝酒玩乐,谁料昭华公主竟找上门来,一通乱砸乱骂,甚至当众扇了杨彦一个巴掌,手劲不菲,把杨彦扇得差点滚下二楼。 传闻中昭华公主虽文武双全,眉眼动人,但却极为跋扈——众人这时才知,原来,跋扈二字,还算是太客气了。 昭华公主闹了一通后便离开了,独留杨彦羞愧难当,躲入房内痛饮一番,没多久也醉醺醺地离开了。 他当着众人、车夫、还有鹰卫的面上了马车。 车夫照常赶路,鹰卫照常跟在两侧和后方。 到了杨府外,杨彦始终没有动静,连车内负责伺候的丫鬟阿奴也没有动静,车夫以为他们二人在车内颠鸾倒凤——也不是头一回——便安静地守在外头。 鹰卫疑惑,其中一个鼻子灵的闻到浓郁的香气混杂着血腥气,便猛地掀了车帘。 宽裕暖和的马车内,哪里还有什么杨彦? 只有一个倒在地上的阿奴,她被车厢内的香炉给熏晕了——那香炉里被人下了大量的安神散——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满身是血,已基本没了气。 众人大惊,鹰卫立刻原路折返,一路寻找杨彦踪迹,然而更诡异的是,那时夜已深,又极为寒冷,路上都是积雪,并无其他行人,可循着原路往回找,积雪上只有杨彦马车的车辙和鹰卫留下的痕迹,若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路过了一个叫花渡桥的地方,地上还摆放着一些形状各异的烟花筒,留着明日收拾,那地方本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脚印,可能是线索。 但,放完烟花后,恰好又下过雪,雪覆盖了原本因放烟花而杂乱的脚印,等鹰卫赶去花渡桥边时,上边没有任何新添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一路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而杨彦,是不会武功的。 此外,那马车虽宽裕,但窗开得极小,不过半臂长宽,以杨彦的体格,绝对无法跳窗离开。 哪怕是个会缩骨功的踏雪无痕的绝顶高手,也不可能在跳窗后不被任何鹰卫发现,不留任何痕迹离开,更何况杨彦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守在杨府的三位御医倒是派上了用场,他们手忙脚乱勉强把阿奴救活,阿奴却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杨彦这两个月的新宠,为人乖巧懂事,日夜被带在身边,据她说,自己在马车驶动后不久便感到头晕目眩,而后便失去意识。中间她感到过一阵剧痛,几欲醒来,却又昏死过去。 再睁眼,已是在杨府,被三位御医团簇着。 这实在令人觉得诡异,事发后皇上立刻命人寻找杨彦,然而毫无所获,杨彦简直犹如凭空蒸发,比那些化作水的积雪还消失的彻底。 这事儿很快又传开了。 已经是遭遇不测的第三个准驸马了,还消失得如此诡谲,民间再度议论纷纷,皇上大概也真急了。 从十八号大半夜开始,惊鹊门和鹰卫便不眠不休地调查。 抱桃阁去过了,所有人一个个审问过了;杨彦那日走的路他们反复走了数次;阿奴现在被吊着半条命,刚从鬼门关回来,也被他们询问了数次;那几个失责被关入大牢的鹰卫,莫天觉也亲自见了…… 饶是他,也没发现任何突破口。 但,莫天觉本想着,毕竟才过了一天两夜,尚可慢慢调查,不料皇上竟会下此圣旨。 五日,实在…… 莫天觉越想越头痛,放下毛笔,打算再去抱桃阁一趟——虽然大抵还是问不出什么,但同抱桃阁的老板娘蕊娘打交道,总好过和其他人打交道。 世上女子千万,有比蕊娘漂亮的,有比蕊娘体贴的,有比蕊娘聪颖的……但却没有一个, 2. 第 2 章 [] 什么?! 莫天觉瞳孔微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而张小鲤气势荡荡地说完后,又一扁嘴,回头几乎要哭了一般地看着张十四,将手放在张十四的膝盖上。 张十四轻轻拍了拍张小鲤的手,似在安慰她。 比起穿的颇少的张小鲤,张十四几乎整个人都裹在皮毛之内,被包的严严实实,这一下轻拍,才让莫天觉看见,他有一双极为白皙、几乎比女人还漂亮的纤细双手,但上边的青筋和骨节,又清晰地诉说着,这的确是一双男人的手。 兄长一派富贵,妹妹却像个乡野丫头,这两人的搭配十分诡异,不过,比起方才张小鲤说的话,这都不算什么了。 莫天觉惊疑不定,说:“……为何?你们为何有这般信心,又为何想要参与此事,你们想得到什么?” 张小鲤嘟囔道:“果然和兄长猜的一样,问这么多……” 抱怨完了,却又立刻回答:“没有信心,只是兄长猜到,皇上必不会给太多时间,他叫十四,所以要了十四天。若可以,当然也想要四十天。” 莫天觉不语。 还四十天,皇上可是只给了五日! 张小鲤接着道:“兄长想得到的,是官职,他是鞑密人。两年多以前鞑密被圣上平定,鞑密之人,莫不虔心归顺闵国。可鞑密之人长相特殊,一眼即知,在闵国备受歧视,兄长坚持不说闵国白话,便是为了以鞑密人的身份当上闵国官员,为鞑密人求得一份地位!” 莫天觉一怔,他方才便觉得这哥哥始终不开口说话极为奇怪,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等一等,什么叫他是鞑密人,他是你哥哥,难道你不是鞑密人?”莫天觉说。 张小鲤摆手:“我的父母都是闵国人,他的母亲是鞑密人,自幼跟着母亲长大。” 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莫天觉不语,张小鲤接着说:“而且,我们与杨大人在柳县也有一些交情,杨大人为人和善,我们想要找到他……” 柳县? 莫天觉愣了片刻,随即盯着张十四恍然大悟:“等等,莫非你便是那个在柳县帮杨彦查明凶案的那个人?!” 这便又要说回柳县之事—— 当初,杨彦要查那贪腐案,刚到复州柳县,柳县却又出了个连环命案,传说是恶灵作祟,极为可怖。但杨彦却很快破获此案,顺带揪出那郑知县贪赃之事,一石二鸟,而那所谓的连环杀人案,杀人者正是被告御状的柳县郑知县,他知惊鹊门的人要来,担心被威胁,索性痛下杀手,将所有掌控他贪腐证据之人一一杀害,并造出恶灵作祟的谣言。 一切本天衣无缝,却还是被杨彦给抓到了破绽。 不止皇上,当时朝廷中许多人都赞叹杨彦年少聪颖,连莫天觉也深感意外,杨彦虽是他派去柳县的,但他也没看出,杨彦有此等能力。 直到皇上赐婚,莫天觉与杨彦在抱桃阁醉酒时,杨彦才说,其实并非是他一人之功,在柳县,有两个怪人帮了许多忙,甚至可以说,真正的破案者,是那怪人。 不过对方不要什么报酬,只要杨彦举荐,令他入惊鹊门即可。 莫天觉是个求贤若渴之人,闻言便让他速速将人举荐来,杨彦哼笑一声说,这两人还有事要处理,要过些时日才来,而且他们即便来了,恐怕也难以入惊鹊门,就算太子殿下同意也没用——除非皇上点头。 至于为什么,到时候他们来了,莫天觉自然知晓。 当时莫天觉还觉得杨彦可能是忌惮那人抢功。 现在一望才知,确实奇怪,而且,要一个只会说鞑密话的鞑密人入惊鹊门,还真得是皇上点头才行。 自闵国灭了鞑密以来,鞑密人在闵国并不罕见,但大多只能做一些下等活计,女子也是常为奴为婢。虽圣上的意思是天下大同,但有许多守旧派对鞑密人的想法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中尤以三朝元老何太傅那群人为首。 圣上倒也不愿为了鞑密和老臣们闹得不愉快,故而一直没有动作,但无论如何,鞑密人多少是受到歧视的,遑论入朝为官。 杨彦赞过张十四慧眼如鹰,心细如发,如此向来,也能理解张十四为何敢夸下此海口了。 莫天觉迟疑片刻,说:“张姑娘,你兄长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张小鲤点头,很骄傲地说:“兄长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会学不会呢?他只是绝不肯说。” 张十四也轻轻点头,仿佛在表示自己听得懂。 为旧族守节,虽令人敬佩,但也多少有些禁忌…… 莫天觉说:“你们能不能入惊鹊门,我说了不算,你兄长这情况,太过特殊。” 张小鲤道:“我知道,我打听过,惊鹊门如今归太子殿下管,要么,你问问太子殿下?” 莫天觉心道太子正被关在思过阁内反省呢,还管得了你这茬事,一面摇头道:“太子殿下如今恐怕也无法拿定主意——但,若真能找到杨彦,我定会如实禀报皇上,加上之前柳县案,皇上向来惜才,我想,或许能成。” 张小鲤有些不悦地叉腰说:“或许,或许,又是或许……” 张十四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扶手,张小鲤立刻安静下来。 莫天觉此时已恢复冷静,说:“我不愿骗你们。而且,十四日太长,皇上只给惊鹊门五日。” “五日?!” 张小鲤瞪大眼,回头看了一眼张十四,凑近一些,张十四对她说了很久。 张小鲤转身,重新看向莫天觉:“兄长说五日便五日,劳烦莫大人了。不过之后的五日里,可否给我们一些权力,因为调查杨大人的案子,恐怕并不简单,我们要见很多人,还要一些钱财……” 说到这里,张小鲤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说:“我正好饿了,我们两个没什么钱,上京,已是不易……” 莫天觉眯眼看了眼天色,果断地说:“可以,正好,我带你们去抱桃阁,那儿可以吃饭,也可以问话,两不耽搁。” * 张十四腿脚有疾,颇有不便,但张小鲤人不可貌相,竟可徒手将自家哥哥抱上抱下,那轮椅只需挂在马车外头,倒是方便。 三人在马车内时,莫天觉本想多问些两人的情况,但张十四似乎极为疲惫,一上马车便靠在张小鲤肩头睡着了,莫天觉低声问张小鲤,为何她的兄长要以黑纱遮面,张小鲤轻声说,因为兄长长得太过漂亮,总被人觊觎,加之如今天寒地冻,他却吹不得半点风,所以索性常年带着黑纱。 这回答真让莫天觉哭笑不得,但张小鲤一脸真挚,他也不便说什么,又问张小鲤,张十四为何看着身体不大好,还有那腿疾,又是怎么回事。 张小鲤一脸沮丧:“是因为断魂。有人给他下了断魂,他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没有变成傻子,身体却彻底垮了……但兄长说,比起当个傻子,他宁愿当个废人。” 什么人会用断魂对付一个鞑密人?而这鞑密人又如此地气度不凡…… 当年老鞑密王病重,他的妹夫成巽掌权,为所欲为,整个鞑密混乱不堪,还不断侵犯闵国,圣上亲征鞑密,鞑密王室被屠杀殆尽,除了…… 莫天觉心中一跳,一时间涌出许多猜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杨彦,他压下心头思绪,问起柳县之事。 张小鲤听到柳县,登时来劲,眼睛亮晶晶地瞪着:“那时可好玩了,兄长猜到凶手,派我去装尸体,我在乱葬岗躺了一夜,果然抓到凶手……” 乱葬岗……躺一夜? 莫天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女子,外头传来采文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到了。” 莫天觉撩开车帘,赫然看见那熟悉的桃枝。 抱桃阁名字虽俗,实际却极为素雅,在这靡音袅绕的风 3. 第 3 章 [] 莫天觉摇头:“你这几日被问了又问,恐怕已无心力应对。” 蕊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也恰到好处,既不真显得苦闷,又确实带了些忧愁:“我生来便是劳累命,可躲不了。再说了,杨大人早一日被寻着,抱桃阁才早一日能重新开业,一切,都要靠莫大人你了。” 这确然是无妄之灾,莫天觉想到皇上那圣旨,又有点头疼,啼笑皆非地说:“哎。” 蕊娘已款步下了楼梯,她每一步都堪称摇曳生辉,婀娜多姿,姣好的身材令人挪不开眼,莫天觉是来办案的,自不会多看,便挪开目光,打算跟张小鲤和张十四说一下,结果就见张小鲤仍盯着蕊娘,仍张着嘴,口水几乎都要掉下来了……等等,口水真要掉下来了! 张小鲤猛吸了一下,勉强将口水吸回去。 莫天觉一阵无语,觉得这张小鲤实在粗蛮的不像个村妇,已经像个村夫了! 蕊娘带着一阵淡淡花香走到众人面前,也饶有兴致一般地说:“莫大人今日带来了两位贵客?” 莫天觉说:“噢,这是来帮我破案的张家兄妹,张十四与张小鲤。” 蕊娘不由得又扫了一眼蒙着黑布极为诡异的张十四,但识趣地并未多问,微微一弯身,含笑说:“奴家蕊娘,见过张公子,张姑娘。” 张小鲤总算回神,不伦不类地学她行礼,说:“呃,奴家……张小鲤。这是我哥,张十四,不方便说话,你就当他是个哑巴吧。你、你生得好漂亮啊。” 蕊娘微笑,说:“谢谢,姑娘生得也很可爱,这般年纪,竟已能为莫大人破案奔走,真令奴家敬佩。” 蕊娘要夸人,自是能夸进人心窝里去,张小鲤登时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小脸黑红黑红的。 莫天觉说:“先都入座吧,时不我待。” 众人在一旁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张小鲤将张十四也推过来,目光却不由得往另一张桌子上瞥了几眼,那桌上还有吃剩的一些食物。 蕊娘突然说:“你们用过饭了吗?我让厨房做些吃食罢。” 莫天觉下意识道:“不用——” “——要的,要的。”张小鲤像个饿死鬼一般点起头,双眼亮晶晶。 蕊娘微微一笑,对思竹使了个眼色,思竹立刻转身去吩咐了,另一边,又有个侍女为几人奉上茶水。 莫天觉这才想起张小鲤先前就喊饿,他如今心思都在案子上,这细枝末节自然抛诸脑后。而蕊娘这洞察力,实在令莫天觉觉得可惜,蕊娘这份能力,只能用在待人接物上,经营一个秦楼楚馆。她若是男子,自己定将她召入惊鹊门,定是前程似锦…… 蕊娘自然不知莫天觉心中所想,她道:“从何说起?从公主殿下来的那时开始说起,还是索性从杨大人入抱桃阁开始说起?” 张小鲤立刻凑近张十四,张十四说了什么,张小鲤说:“从头说起吧。” 蕊娘颔首,按了按眉心,说:“那是四日前,白天雪方停不久,或许是因为雪景怡人,那天晚上来了不少人,杨大人大约是酉时末来的,比以往来的晚一些——” 张十四突然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 众人看向张十四,张小鲤立刻上前,张十四说了什么,张小鲤复述:“他来的时候,带着那个阿奴吗?” 蕊娘一怔,点头:“带着。” 张小鲤说:“我知道了——兄长,你是不是想问,杨大人来此按理说应是来寻欢作乐的,为什么会还要自己带个女人来呢?!是不是!”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张十四,张十四轻轻点头。 张小鲤登时得意极了。 饶是蕊娘,也不禁被张小鲤娇憨的模样给逗笑了,她轻声说:“张小姑娘,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张小鲤道:“自然知道。我此前吃不起饭和师父吵嘴时,差点准备将自己卖了呢。” 莫天觉一时间说不出话,蕊娘笑容不变,淡淡地说:“别犯傻,这种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至于你的问题——男人来这里,一般确实不会带着女人,但阿奴,本就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 此事莫天觉当然知晓,神色淡淡,张小鲤倒是瞪大了眼睛,蕊娘说:“阿奴本是在一家茶馆中演口戏的,险些被人所欺,我恰好瞧见,便出手帮了她,她便跟着我回了抱桃阁。她擅口技,抱桃阁中恰好也没会表演口戏之人,我便想着是皆大欢喜,可是……” 蕊娘顿了一下,似有几分无奈:“大约一个多月前,杨大人从外地归来,与阿奴情投意合。” 张小鲤说:“情投意合?可那时,杨大人不是已知自己要当驸马了吗?” 蕊娘无奈点头:“驸马的侍妾,可不比其他,我劝过阿奴,但她执意要去。抱桃阁不拦人,我便由得杨大人为她赎身,日夜带在身边。阿奴念旧情,也从不捻酸惹醋,每每杨大人来抱桃阁,她也会跟上。若大人需要,她便和其他人一起随伺身侧,若大人不需要,她便来同其他女子聊天说话。” 张小鲤似懂非懂地挠挠头,然后说:“这个阿奴肯定有问题!” 蕊娘一怔,没见不悦,只是意外。 反倒是张十四敲了敲扶手,张小鲤凑近,张十四说了几句话,张小鲤挠头说:“知道了,我以后不乱下判断……好吧,蕊姐姐,你继续说,那天他们进来后,发生了什么?” “蕊姐姐?”蕊娘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说罢,她指了指二楼东北方说:“杨大人来了之后,一般都是去那间‘素香间’,是上楼梯后右转的倒数第二间,但那日杨大人没提前打招呼,所以已经有了人,我便安排他去了隔壁的‘馨香间’,也就是最右边的那一间。” 这个最右边,指的是整个抱桃阁的最东北方,也就是回字形的最右上方,顺着那间房间再往下,便是回字的最右边(东边)一竖条。 张小鲤微微仰头,看了一眼那个房间的方向,摸不着头脑地回头看了一眼张十四,张十四并没有什么反应,张小鲤只好又看回蕊娘。 蕊娘接着说:“杨大人那日看着心情不算好,好几个姑娘进去后,又都出来了,说是杨大人不理人,还显得烦闷。于是,我去了地窖,打算选一坛好酒,亲自给杨大人送去,结果戌时一刻左右,那位……便来了。” 她口中的那位,自然是昭华公主。 “那时我在地窖,上头发生了什么,大部分是听思竹和其他姑娘说的——” 意外是从一个抱桃阁的护卫被从外踢飞进来开始的,随即是第二个侍卫,第三个……他们被踢进来,满脸是血,砸坏不少抱桃阁的东西,那在烛火下制造五彩光芒的琉璃盏、那斟酒的玉瓷杯……通通碎了一地。 那位公主便这样在众人错愕惊恐的目光中踏了进来,她穿着白色的小皮靴,身披鹅黄色大氅,面色如玉,鼻尖和下巴都带着点翘,手里抱着一个暖香炉,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就这样睥睨着众人。 抱桃阁内,不乏漂亮的姑娘,但她们都被迫在这个世上以色侍人,她们已习惯于被观赏,被打量。昭华公主不同,她生下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其他人,让那些惯于玩弄他人的男子,也觉得不适。 她根本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亮身份,只这份气度和神色,便知她绝非普通人,场内连原本的喧哗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恐慌地看着她,和她身旁那些穿着黑色衣裳的女侍卫们。 她并未亮明身份,直接不耐烦地说:“杨彦呢?” 她是来找杨彦的。 只这一层关系,众人登时就晓得了她是谁,这几乎合理到不需要再多的缘由。 此时二楼的人也听到了声响,纷纷打开门,杨彦也打开了门。 他与一楼的公主目光只交错了刹那,公主竟足尖一点,手也靠着楼梯扶手接力,竟几乎是三两步飞到了二楼,而后手起手落,众人只听得清脆的巴掌声。 抱桃阁太安静了,安静到那巴掌声显得太响亮了,杨彦整个人被打得偏了过去,又因为醉酒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昭华公主,昭华公主却像是觉得不尽兴,抬脚直接碾在了杨彦的胸膛上。 杨彦叫了一声,昭华公主不开心地说:“你同我有婚约,便该守节,你身边那些婢女通房,本宫已睁一只眼闭只眼,竟还天天来这种秦楼楚馆……” 她说着,手中那香暖炉轻轻一晃,精致的圆球散开,里头竟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4. 第 4 章 [] “我进去时,杨大人已哄走了其他女子,只有阿奴坐在角落哭个不停,他浑身酒气熏天,不断地在喝酒,虽连我都赶走,但也令我留下了那好酒。”蕊娘叹了口气,“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阿奴先出来,眼睛红肿,说杨大人让她先去马车内点燃熏香,烤好碳火,免得车里太冷——杨大人一贯如此。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杨大人才下来,他大约是怕被人看见丢脸,所以特意等了个特别的时间才下来。” “什么特别的时间?”张小鲤好奇地问。 “那天,在对岸,戏台和花渡桥上,有一场花火会。”蕊娘指了指闭合着的窗户,“虽然外面冷,但我们也还是打开了窗户,让大家有余裕去看花火会。” 抱桃阁在听柳巷的最北端,北边也就是抱桃阁的上方,特意留出一部分空隙,用来停放达官贵人们的马车。东边也就是最左边,乃是高墙,西边则是花渡河和花渡桥,隐私性极好。 西边过了花渡河,便是一个大戏台,平日常有活动,那日似有个什么诗酒会,燃放烟花也很正常,抱桃阁借花献佛,故而开窗。 “当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花火上,但我瞧见了杨大人,他跌跌撞撞,低着头,身边也没人搀扶,我便上前想要搀扶他。”蕊娘回忆着说,“可他极为暴躁,竟踢了我一脚。” 蕊娘边说,微微往后坐了一些,掀开一点裙子,撩起下头的里裤,露出白生生的腿来,那腿并不过分纤细,甚至有些肉,而刺目的是小腿上的确有一道不浅的淤青。 蕊娘补充道:“杨大人平日绝不会对女子这般粗野,那日恐怕是太过烦闷,又大醉。” 张小鲤撇撇嘴,颇为不屑地说:“烦闷便找蕊姐姐出气?怎么不找那位出气?孬种……” 张十四又敲了敲扶手,张小鲤立刻闭嘴。 蕊娘含笑看了一眼张小鲤,似在感谢她的仗义执言,她说:“当时我跌坐在地,腿也疼,后股也疼,一时间没有爬起来,便见他已从侧门离开,直接上了马车。” 抱桃阁的门有两处,一处是西边的大门,一处是北边的侧门,侧门直接连接北面那停靠马车的空地,方便客人们直接走北门去乘坐自己的马车。 莫天觉说:“之后便可接上杨彦车夫和鹰卫还有阿奴的话,杨彦从侧门走出后,直接走入了自己的马车里,之后便是如今民间传言那般,生生不见了。” 张小鲤听得极为茫然,只能回头看向兄长,凑近低声问:“阿兄,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张十四颔首,张小鲤凑的更近。 这回张十四似乎说了不少,张小鲤听得一边点头一边满脸疑惑,随即坐回去,说:“阿兄……呃,想问,那个戴面具的男子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蕊娘和莫天觉都猜到他会问,蕊娘暗暗看了一眼莫天觉一眼,莫天觉犹豫片刻,轻轻颔首,表示应允。 蕊娘正要答话,张小鲤又说:“阿兄还想问,蕊姐姐你当时当真那么恰好进了地窖,又在殿下离开后才出了地窖吗?” 蕊娘一怔,莫天觉也愣了一下,看了过来,蕊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张十四片刻,说:“是假的。我看到第一个女侍卫出现时,就猜到这般声势浩大的女侍卫,恐怕是昭华公主麾下的蝶卫,所以立刻进了地窖。后面听到人走了,我才出来。” 蕊娘轻声叹息:“若我在,总要做些什么。可我能做什么?要么被杨大人记恨,要么被公主迁怒,这两样,奴家可都承受不起。” 莫天觉并不惊讶,像是早就看破只是没有说破,道:“此事,你也不必同其他人说,横竖与案子无关。” 蕊娘感动地看了一眼莫天觉,随即说:“至于那面具男子……是太子殿下。” 张小鲤惊呆了,她显然没料到这事会牵扯上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张十四。 张十四一贯地淡定,没有什么反应。 莫天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便是太子被关禁闭的缘由。抱桃阁虽然说着风雅,毕竟是烟花之地,一介太子来此地方,简直丢人。 尤其是其实太子相貌平平,是三个皇子里容貌最为普通的,个子也不算高,行事亦不是最机警的,论文不若二皇子,论武不如三皇子。 而皇上呢,又恰好喜欢相貌好看,性格聪颖的。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只因为他是嫡长子,在皇上还只是个皇子时,娶了第一个皇妃,两人感情甚笃,但那皇妃生太子时难产而亡,死前唯一遗言,便是“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皇上念旧情,故而登基那年便将大皇子立为了太子,追封太子生母为先皇后。 大皇子此前虽无出彩之处,但胜在行事小心谨慎,为人温和端方,极少出错,算是将“中庸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次出了丑,还刚好赶上这么悚然的案子,使得“太子也在抱桃阁”一事飞速流传,皇上勃然大怒,这才勒令太子进了思过阁。 张小鲤好奇地说:“太子这般身份,身边还缺女人不成?” 何必还要冒着风险,来抱桃阁? 蕊娘微微一笑,道:“你还小,不了解男人。家中的永远不如外头的,属于自己的,永远不如不属于自己的。” 张小鲤微微长大了嘴,看向莫天觉:“真的吗,莫大人?” 这…… 问他干什么?! 莫天觉一时无言,蕊娘当然不会让他尴尬,开口吸引了张小鲤的注意力:“总之那人身份,我很确定,他来的并不多,偶尔来此,也只是听歌赏舞,颇为正派。他应是见昭华公主大闹,认为不妥,故而出言阻止,也多亏了他,免去一场血腥之事。” 张小鲤挠挠头,回头又靠向张十四,张十四说了一句话,张小鲤便回头询问:“我可以和我兄长去楼上的房间看看吗?” 蕊娘颔首,正要喊护卫来背张十四,就见张小鲤熟练地把张十四往背上一背。 张小鲤毕竟比张十四矮不少,这看起来画面又悚然又好笑,蕊娘呆了呆,随即赞叹道:“张姑娘力气真大。” 张小鲤被蕊娘夸了,不由得得意起来,说:“嘿嘿,我不但力气大,还会武功呢。” 蕊娘意外地颔首,张小鲤已经利落地背着张十四上了二楼,有些粗暴地用脚踢开了那扇门。 屋内,陈设整齐地排列着,开门便可见中间是一方矮几,从门口一路到矮几处,奢靡地铺着一长条黑色长毛氍毹,这氍毹是以动物毛发和茧丝制成的软氍毹,之前是安国进贡之物,十分珍惜,后来闵国开了一个对外通商的渡口,便也得以购买售卖那些帕来品。 矮几后头是屏风,屏风后头有软塌,旁边还有装饰柜,柜子颇大,整体和整个抱桃阁的风格一样,简洁大气。 一扫眼看去,简直看不出任何名堂。 莫天觉跟在后头,也扫了一眼房间,说:“我们和鹰卫的人都来过好几趟,里里外外检查过,这房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搜寻出的一个东西,是一根银针。” 张小鲤一愣,说:“银针?什么银针?” 莫天觉道:“就是最普通的大夫的那种银针,那银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哪家药铺都能买到,而且上头也没有血,滚落在角落中。” 蕊娘道:“这个鹰卫与惊鹊门也问过我许多次,我实在毫无印象。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之前偶尔有大夫来看诊,为姑娘施针,每个房间都借用过,可能是那时遗留下的。” 张小鲤侧过头,低声和张十四交流了几句,然后说:“我哥想掀了面纱,仔细查看,可否劳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蕊娘询问地看向莫天觉,莫天觉并无犹豫,这房间他们都看过无数次了,这两人也不可能在房间里做什么小动作,于是颔首,同蕊娘离开。 张小鲤和张十四在里头并未看很久,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张小 5. 第 5 章 [] 张小鲤越发懵懂,忍不住问:“蕊姐姐,你为什么要送我衣鞋,还嘱托我这些话?” 蕊娘仍只是温柔地微笑着:“因为这么多年,你是在我妹妹后,第一个喊我姐姐的人。小鲤,你随时可以来抱桃阁找我,不管是饿了,渴了,不开心了……还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帮你。来。” 她说着,伸手,掏出一个小小的簪子,那簪子头上雕着桃花,和蕊娘自己头上的银簪几乎一样,不过是木簪。她将木簪插在张小鲤头上:“你来此地,他们看到你头上的簪子,便不会拦你。” 张小鲤仍感迷茫,但又有些感动,点点头,突然伸手抱了一下蕊娘,而后不好意思地退开两步,又飞一般地窜上了马车。 莫天觉撩开车帘,颇有点困惑地看着这一幕。 蕊娘对谁都很有礼貌,很温柔,但同时亦有分寸,有距离。这张小鲤,毕竟与她才第一次见面,她为何……莫非,真与她那从前并未提及过的妹妹有关? 张小鲤上了车,迫不及待地把穿得烂糟糟的麻鞋一脱,换上了蕊娘给的鹅黄色棉鞋,竟当真合脚,踩进去软绵绵的。 因这双好鞋,还有头上木簪,张小鲤暗暗乐了一路,但张十四令张小鲤掀了车帘,观察这一路。 莫天觉道:“这车夫正是那夜的车夫,我们走的路,便是那天杨彦行车的一路。今日,我特意吩咐了,会走的很慢,你们可以慢慢观察。” 张小鲤掀了车窗,微微掀开一点黑纱,令张十四可以从缝隙里往外看,自己也靠在张十四肩头,疑惑地看着窗外。 最初自然是听柳巷,虽然叫巷,但其实并不狭窄。 因是白天,加上杨彦案的影响,大多秦楼楚馆都紧闭门窗,出了听柳巷,便是白重街,街道更加宽敞,两边都是铺子,但也是开一半关一半,转过一个弯,便要往西过花渡桥,途径花渡河,之后便是秋弄,道路突然又变得狭隘。 张十四似说了什么,张小鲤便道:“莫大人,回侍郎府,只有这一条路么?平日里,杨大人走的也是这条路吗?” 莫天觉便微微掀了帘子,对那车夫重复了一遍这问题,车夫道:“不止这一条路。若是不往西走花渡桥,沿着白重街一路往前,便可进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往前,也可以直接拐入杨府的。平日里走朱雀大街比较多,自、自从杨大人要当驸马后,便一般走花渡桥,说是不想太扎眼,那天晚上,阿奴姑娘也提醒了一声,说这次更加不能走大路。” 张十四不语。 花渡桥旁,还零散地放着一些烟花筒,有方方正正的,也有长筒形的,都是放完丢在地上的,张小鲤好奇道:“这些便是烟花筒?” “花渡桥这边,时不时会有烟花节。”莫天觉颔首,“这些是十八号晚上燃放后剩下的,本要十九号早上收拾,但因为我们在此办案,一一盘问,故而有些还没来得及收拾。” 张小鲤更加疑惑:“为何要等到白天才收拾?不能一放完就立刻收拾吗?” 莫天觉无奈道:“深夜燃放,再趁夜收拾未免费力,看也看不清,如何收拾得干净?而且有些烟花筒看似放完,实则只是一时哑火,若着急收拾,会有受伤之嫌,此前,便有人因此受伤,故而大家如今都是等上一夜再行收拾。” 张小鲤点点头,又像看到张十四的动作,凑过去听了片刻,转头问莫天觉:“那夜,这街道上所有的商铺,还有开着的吗?或者,还有什么人家是有人燃着灯,没有入眠的么?” “除了听柳巷内的店铺大多开着,此后一路的店铺都已歇业,路上人家,也都是大门紧闭,黑灯瞎火。”莫天觉道,“这个,我们此前便确认过了。” 张小鲤点点头,张十四也没再问什么,一路沉默到到了侍郎府。 莫天觉倒是不意外,这条路他们用马车、步行、骑马的方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也没看出任何地方是杨彦哪怕从马车里逃出后,还能雪落无痕地离开的。 侍郎府正是杨彦父亲的府邸,并不大,位置也有些偏,府外才积的雪已被踏脏,足见来往人数之多,毕竟鹰卫怀疑,杨侍郎偷偷藏匿了儿子,侍郎府内很可能有什么密道之类的,侍郎府被鹰卫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一无所获。 而杨侍郎更是欲哭无泪,好好一个儿子,被公主那般折辱后又莫名失踪,他知杨彦性情,认定杨彦不可能撇下一大家子人和父母,就这样逃了。 可若不是他逃了,又是怎么了呢?死了?哪怕死了,也要看见尸体才对啊! 张十四倒是一点不想见杨侍郎,直奔阿奴房间。 阿奴如今睡在一个位置不错的客房里,毕竟她还死不得,他们刚走到房外,便见一个御医走了出来,正是宫中来的三位御医中的一位,姜太医。 姜太医微微行礼,喊了一声莫大人,莫大人关切地问:“她今日情况如何?能问话吗?” “一切都好。”姜太医道,“可以问,不过我仍是那句建议——不要问太久,她仍需要休息。” 莫天觉颔首,带着张十四和张小鲤走入阿奴房中,一走进房间,便可以闻到几乎呛鼻的药味,阿奴躺在床上,整个人毫无血色,看着虚弱非常,她双目微微闭合,听到有人来,又缓缓睁眼。 阿奴生的很漂亮,有一张巴掌大的脸,下巴很尖,眉眼里都透着南方女子的温婉,能理解为什么杨彦会将她带在身边,她的脖子中间有一颗黑痣,有些显眼。 阿奴睁眼之后,却不喊人,只看着莫天觉,又看向张小鲤,多看了一眼打扮奇异的张十四,最后,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张小鲤身上,带着一丝好奇,一丝困惑。 莫天觉道:“阿奴姑娘,我又来叨扰了。今日,还请你重新复述一遍当时的事,就从你离开抱桃阁开始说。” 他余光瞥见,张十四似乎又在嘱咐着张小鲤什么。 果然,还不等阿奴开口,张小鲤便说:“先不必复述了,其实莫大人你都跟我们说的差不多了,再听一遍恐怕也没有意义,我有个别的问题想问阿奴姑娘,可以吗?” 莫天觉一愣,说:“可以。” 张小鲤上前两步,凑近阿奴身边,阿奴一动不动,凝视着张小鲤。 突然,张小鲤把头压低,在阿奴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阿奴一愣,眨了眨眼,莫天觉也是一愣,而后听见张小鲤说:“还请阿奴姑娘您如实回答,你放心,除了我和兄长,其他人我都尽量不说……莫大人,我也可以不完全告诉他。” 莫天觉蹙眉,道:“张姑娘,我就在这儿呢。” 张小鲤却把手捂成筒状,放在阿奴身边,阿奴的睫毛又颤了颤,不知为何露出几分可怜的样子,张小鲤却逐渐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莫天觉有些着急,上前一步,张小鲤却突然一声惊呼:“阿奴姑娘?!” 莫天觉恰好挤到阿奴面前,只见阿奴突然闭上了眼,莫天觉大惊,伸手探阿奴鼻息,张小鲤也同时摸上阿奴脖颈。 还好,虚惊一场,鼻息正常,脉搏跳动也极为正常。 张小鲤说:“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昏了……话还没说完呢!” 莫天觉难得露出严厉的表情,说:“你方才究竟问了什么?!” 他虽是在问张小鲤,目光却越过张小鲤,投向她身后的张 6. 第 6 章 [] 莫天觉差点滑一跤,面前维持着镇定走到前院,眼下鹰卫、杨府侍卫都拔了刀,对着中心那红衣张小鲤,张小鲤脚上还踩着秀娘新送的鞋,手里也捏着一把细长的长剑,咬着牙,略有疲色,那双眼睛却还是亮得吓人,一副不屈不挠桀骜的模样,活像一只被围堵的小狼。 莫天觉大喝一声:“怎么回事?!” 见莫天觉来了,张小鲤大喜,说:“莫大人!你快告诉他们,是你让我蹲守在床底的!” 我何时让你蹲守了?! 莫天觉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鹰卫,说:“你们便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 其中一个是这次来杨府督守的副指挥使冯乐安,他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冷哼一声,说:“小姑娘?!莫大人从哪里找来这般的小姑娘,都打伤了三个鹰卫!她连声说自己是你的人,故而鹰卫们并不下死手,她却是招招不饶人!还险些打伤了——” 冯乐安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站在角落里的鹰卫打扮的人,那人人高马大,面上和其他鹰卫一样罩着黑灰色面罩,左臂受了点伤,几个鹰卫围着他,神色焦急,那人却一脸淡定,一双黑亮的眸子只冷冷地盯着张小鲤。 莫天觉意外,这才发现,张小鲤那细细长长的剑上的确是沾血了的。 这张小鲤……他本以为她只是力气大,怎么武功竟似乎也极为高强? 至少比他想的高强,毕竟这是一对多,毕竟那些人可是鹰卫! 等一下,那受伤的人,光看眉眼,怎么很有几分面熟—— 莫天觉尚未反映过来,张小鲤大声道:“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我若不下死手,死的说不定就是我了!阿奴姑娘莫名惨死,这杨府中的人,每个都有嫌疑,谁知道你们这群鹰卫里有没有,又会不会趁着抓我的时候,趁机杀我灭口!” 此言一出,鹰卫们都义愤填膺,蠢蠢欲动,冯乐安也怒发冲冠:“你鬼鬼祟祟在阿奴床下躲了一晚,她之死,你嫌疑最大,如今还想推给我们?!” 张小鲤竟理直气壮地说:“我说了!是莫大人让我躲在下头的——昨日,我们故意设局,说阿奴愿意在醒来之后告诉我们真相,便是想引蛇出洞,想着凶手心虚,定会对阿奴下手……你们虽守在门外,但却毕竟马虎大意!而且,我见过太多房间,看起来被守的水泄不通,里头却还是出事了。” 说到这里,她又有几分得意:“比如,我昨天晚上,不就在你们看似严密的看守下,趁着你们换岗,潜入了阿奴的房间吗?” 冯乐安脸色难看得很,扫了一眼其他人,那几个守夜的鹰卫顿时神色尴尬恐慌,冯乐安又看了一眼角落中受伤的那人,颇有几分惶恐。 莫天觉顿时意识到那受伤之人是谁,脸色微变,拱手便要行礼,那人微微抬了抬没受伤的手,止住了莫天觉的行为,随即开口,是十分健朗的少年声音:“当真是莫大人让她来的?” 张小鲤有点紧张地看着莫天觉。 莫天觉并没有戳破张小鲤——正如张小鲤,或者说张十四所能预料的那样。 他只是说:“是下官思虑不周……” 那人思索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说:“罢了,我们鹰卫也思虑不周,这姑娘说得对,偌大鹰卫,竟被她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听那人这么说,张小鲤还颇有几分得意,莫天觉简直无奈,转头看向张小鲤:“你进阿奴房间时,她是否还活着?” 张小鲤认真点头:“我特意探过鼻息,摸过脉搏,一定还活着。之后,我便躲入了她床下,一整晚,哪怕一刻也没有睡去,我可以保证,整晚上没有人进她房间!” 莫天觉说:“她怎么死的?” 张小鲤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在床下,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到快破晓时,那呼吸声就极其微弱了,但我这人容易困,一困起来,听觉也会不好,加上外头还有鸡鸣,杨府的人也都开始走动,太吵了,我便以为只是听不到了。现在想来,她应该差不多就是那时候死的,不过很快就有人进来了,我也搞不清。” 一直目瞪口呆听着他们聊天的杨侍郎赶紧开口:“天一亮,姜太医便照常为阿奴检查,一开门便见阿奴嘴角溢着黑血,已没了气。” 冯乐安说:“接着我们便也冲了进去,阿奴那模样,像是中毒而亡。” 此时恰好阿奴房间方向,姜太医和另外两个太医都快步走了过来,三人神色极为凝重,姜太医对莫天觉微微行礼,说:“莫大人。” 莫天觉说:“可查出死因?” “中毒而亡。”姜太医叹气,“是剧毒断魂。” 莫天觉眉头紧皱,目光似电看向张小鲤。 这断魂,张小鲤那儿不正好有一瓶么?! 张小鲤大惊失色,望着莫天觉,头却剧烈地摇着,目光炯炯,并无被识破的恐惧,反而极为坚决。 莫天觉脑中种种思绪飞快掠过,最终平静地开口:“断魂?” 另一个太医拱手道:“断魂原料为鞑密附近的一种毒草,叶白花淡,名为断魂草,可制为毒液,也可制为毒丸、毒粉……毒性略强,略量足够,服之即亡,若量极少,或有一线生机,能否救活,全凭运气。此外,有些人被救活后,也会有不少后遗之症,有的是意识混沌,宛若稚童,有的是恶疾缠身,久不能愈,也有的身形残缺,终身不治。” 冯乐安盯着张小鲤,道:“你说一晚上没有人进出,凶手除了你还能是谁?!” 冯乐安不等张小鲤说话,转头看向莫天觉:“莫大人,就算她是你安排的人,我们鹰卫恐怕也必须秉公办理,将她带走。”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又求救地看向莫天觉,莫天觉也不由得看向那受伤之人。 那受伤之人却没有开口,仿佛想静观其变。 莫天觉只好开口说:“冯大人此言差矣。张小鲤是我派去的,理由也说的很明白,她怎可能杀阿奴?还有,她既能避开鹰卫进去,自然也能杀人后立刻出来——何必等到早上,被你们抓个现行?” 张小鲤愣了愣,有些感动和感谢地看向莫天觉,莫天觉对她使了个眼色,令她稍安勿躁。 冯乐安嗤了一声,说:“那她怎么死的?莫不是醒了以后想不开,索性自杀了?噢,身边还得刚好有那断魂 7. 第 7 章 [] 自从莫世涛去世,鹰卫与惊鹊门彻底分割后,两边关系多少有些微妙。 一个主文,一个主武,难免有互相轻视之处。何况,冯乐安和莫天觉除了皇上之外的唯一上级分别是太子和三皇子——而三皇子的胞兄二皇子声望很高,隐有威胁到太子的可能,如此一来,太子怎么可能与三皇子关系好? 两位主事人关系一般,连带着下边也时有摩擦。 莫天觉对这些党争毫无兴趣,但毕竟是局中人,不可能完全摘得干净。 好在当年莫天觉曾在一个案子上帮过三皇子,三皇子约莫对他印象始终不错,故而鹰卫上下,包括三皇子,都对他颇为客气,愿意卖几分面子。 方才冯乐安一肚子火,也只是因为这次张小鲤伤了三皇子。 张小鲤喃喃道:“我本也不想伤他,但他功夫不弱,我若手下留情受伤的就是我了。偏生他的招式也太好猜了,我不自觉就——” “——够了。”莫天觉无语地摇头,什么时候了,还在回忆这个! 两人走入房间,昨日还只是憔悴的阿奴,如今死状竟有点吓人了—— 阿奴躺在床上,嘴角还有没擦拭掉的紫黑色血迹——这是中断魂的迹象之一,面色白中透黑,但最可怕的,还是她嘴角那一抹微笑。 是的,阿奴死前竟然在笑……她死前在做梦吗?梦里梦到了什么吗?她笑的时候,知道自己快死了吗? 这一抹笑,实在太过诡异,莫天觉站了一会儿,见太医也跟上了,便招手:“她脸上的笑是怎么回事?你们有摆弄过尸体吗?” “不曾。”姜太医拱手,“她脸上确然带着笑。” “此事,莫大人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三皇子也阴魂不散地出现在门口,旁边还站着欲哭无泪的杨侍郎,和目露凶光的冯乐安。 显然,杨侍郎也后知后觉地认出了三皇子,盯着三皇子手臂上那个包扎的伤口看,几乎想下跪。 三皇子饶有兴致地说:“如实禀报么?自作聪明,设局,却害死了这个阿奴。” “自是如实禀报,怎敢欺君。”莫天觉叹息地说,“何况,我不认为这是自作聪明——阿奴就算活着,那些话,那些问题,她都回答了一万次,也没有任何作用,我们甚至都认为,阿奴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么?” 杨侍郎不由得道:“是啊,这凶手费尽心思杀个阿奴做什么?” “因为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莫天觉垂眸,看着嘴角带着诡异笑容的阿奴,“而且,很可能知道的不少……” 冯乐安忍不住道:“莫大人的意思是,阿奴死了,惊鹊门反而有功?” 这种挑衅,莫天觉本不打算回应,张小鲤却理直气壮地说:“她若不死,这条线便算是断了,她死了,反而重新有线索可以查,怎么不是立功了?” 莫天觉一愣,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冷血,果然,连冯乐安都蹙眉,三皇子也皱了下眉头,目光在张小鲤身上扫了片刻。 张小鲤想起此人是三皇子,又弱了下去,悄悄往莫天觉身后躲了一下。 三皇子朗声说:“你一个女子,这般冷血,视人命如草芥,又胆大妄为,真是可恶至极。不过,却也很适合鹰卫。此案若真能破获,你若当真不是凶手,或许我可向圣上请旨,额外开恩,让你当第一个女鹰卫。” 这邀请倒是颇为真心实意,张小鲤面上露出喜色,随即又意识到什么,道:“什么叫我当真不是凶手,我本来就不是!” “可你如今是唯一的嫌疑人。”三皇子敲打地说,“无论如何,守夜的是鹰卫,我们总要交出个人,不可能因为莫大人你一句话,就放过她,莫大人,你说呢?” 莫天觉不语,重新看向床上的阿奴片刻,缓缓开口:“三日。” “什么?” “三日时间,惊鹊门会找出杀害阿奴的凶手,若找不到,便把她带走吧。”莫天觉说,“其中关节,我今日便会禀报皇上。” 张小鲤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三皇子竟爽朗地一笑,说:“好,拭目以待!” 说罢,看了一眼张小鲤,露出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扬长而去。 张小鲤不可置信地说:“莫大人!你怎么能……” “三日时间,不够你那个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兄长救你?”莫天觉转身看着她,“你方才那番话,肯定也是你兄长教你的,你们兄妹对人命都不甚上心,尤其是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自然不在意别人的——不过,恐怕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你。” 张小鲤眉头紧皱,嘟囔道:“三天,都不知道阿兄身体能不能好……” “他哪怕是躺着,也不耽误动脑子。” 张小鲤突然有点生气:“那你呢?你可是惊鹊门少卿,也破了不少奇案!” 莫天觉好笑,指了指阿奴的尸体,“我自然也是要破案的,不过我可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三日时间,我绝无信心。求人不如求己,你与其指望我,不如同我一起检阅这尸体,回去后一一告知你兄长。若他情况好转,也可再来一趟。” “知道了。”张小鲤倒也确实半点不怕,低头开始检查阿奴的尸体。 莫天觉说:“你先别乱动,我们从头开始。先粗略查探一番,晚些仵作会来。” 莫天觉也学过验尸,且经验颇为丰富,他伸手,先在阿奴的脑袋上一阵摩挲,仔细检阅,确定没有任何伤口。 接着,莫天觉缓缓褪去阿奴的衣服,张小鲤愣了愣,说:“这,会不会不好?” “你连人命都不在乎,这时候倒计较礼节了?”莫天觉觉得有点荒谬。 张小鲤说:“她虽然死了,但肯定也不想被陌生男子看到自己的身体……” “我也不想看。”莫天觉无奈,“但不看不行。” 张小鲤只好同他一起褪了阿奴的衣裳,莫天觉扫视了一下,阿奴身上也没有什么异样,唯一问题就是胸口处那个可怖的刀痕,如今已愈合的差不多了,伤处是软软的粉色的嫩肉,可惜还未能完全愈合,人便已死了。 莫天觉说:“既然你在,我便不上手了,你翻动四处检查一下。” 张小鲤点头,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番,她的确半点不怕尸体,最后蹙眉说:“唔,一点儿外伤没有。” 意料之中,莫天觉让张小鲤重新为阿奴穿好衣裳,又开始检查更细微之处,张小鲤见阿奴头发也乱糟糟的,伸手不熟练地为她扒拉着头发,突然看见发丝里一点黄色碎末,疑惑地捻了捻,说:“这是什么?” 那像是什么纸张的碎末,摸起来还有点油腻,莫天觉也捻起来看了片刻,道:“似乎是什么纸张,也可能是油纸伞的碎末,或许是撑伞时落在头发中了。” 张小鲤撇嘴,把那些碎末弹开,一脸苦恼:“阿奴若一直昏迷,如何吞下那些断魂?” 莫天觉想了想,说:“这事儿按理说,没人能比你更清楚,你在床上待了一晚 8. 第 8 章 [] 张小鲤沿着墙一路风驰电掣,好在长安道路虽多,但都方正,她三两步上了个酒楼,翻身上了最高处,眯眼细看。 张小鲤视力极佳,没一会儿便看到一辆棕色马车,正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行驶,张小鲤毫不犹豫又翻下酒楼,快步朝着那马车追去,而后在自己这边先放了个烟花为莫天觉指路。 天寒路滑,马车行驶的较慢,张小鲤很快就要追上。 但那马车在眼前了,张小鲤又有几分犹豫:若真是姜太医所为,他后头应当有真正的主使者,若她现在贸然上前,是不是会打草惊蛇? 于是她没有立刻上前,反正前面的人也没发现她。 然而跟着跟着,张小鲤便发现了不对——这马车驶去的地方,怎么那么金碧辉煌,那么宏伟壮观,那么像传说中的……皇宫?!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张小鲤本专心盯着马车,这一瞥眼看去吓得差点从墙上摔下来,朱雀大街最前方是九道廊桥,廊桥后便是有九道大门的巨大宫殿,那所建筑之辽阔,几乎一眼望不见边,虽她不知皇宫是何模样,也晓得这应当就是皇宫了。 姜太医居然要入宫,而皇宫外站着一排排禁军,森严戒备,若他进去了,只怕自己是神仙才能把他给按住……不管了! 张小鲤足尖狠狠一点,恰好马车也逐渐放缓速度,要遵循礼制,缓缓踏过最侧边廊桥,在过廊桥以前,张小鲤几起几落,咬牙一发狠,终于一把抓住马车尾部,而后狠狠借力,丝毫不怜惜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借着惯性把自己往侧边一甩,甩上了前方车辕处,那车夫驾着车好好的,旁边突然多了个红衣女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但他尚未能惊叫出声,就已经被张小鲤一脚踹飞了出去,而后张小鲤一把接过马绳,狠狠一勒!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马车也终于在上桥之前堪堪停住,张小鲤一只手猛地掏出腰间的小烟花点燃,那烟花猛地窜出,在空中爆发出剧烈的声响——这声响毫无疑问地吸引到了廊桥对面的禁军,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有一行队列甚至立刻朝着张小鲤这边冲来。 张小鲤虽心中忐忑,但另一只手也掀了车帘,姜太医一脸震惊害怕地看着张小鲤,随即意识到什么,竟想掏出一个药丸服毒自尽,张小鲤毫不犹豫往前一靠,狠狠掐上他下颚,咔哒一声,姜太医的下巴便脱臼了,只能大张着嘴。 姜太医却并不肯放弃,竟还伸手摸索着要找什么似的,张小鲤呵斥了声“老实点”,索性将他的双手也反剪,一把拖出,使他狠狠摔在地上,而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姜太医身上。 那边,禁军已赶来,如铁桶围住张小鲤和姜太医,为首之人严厉地道:“什么人,胆敢在宫外燃放烟火,是何居心?!” 无论如何,看到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女子时,众人还是有些愕然,张小鲤说:“我不知宫外不能放烟花,我是为了抓这个人——” 张小鲤扯着姜太医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 禁军吓了一跳:“姜太医?!” 他不再犹豫,手中长枪就要对着张小鲤戳来,张小鲤堪堪躲过,一边嚷嚷着:“是莫大人!惊鹊门的莫大人让我这么做的!” “胡言乱语!”那禁军竟丝毫不信,仍是要攻击张小鲤,张小鲤只好手一晃,手上那枚老旧的古铜色戒指里闪出一点寒芒,那是一把戒剑,虽极小,却也极锋利,稳稳当当地抵在姜太医脖颈上,“你们若动手,我便杀了他!” 姜太医:“呃呃呃啊啊啊——” 他很想说话,然而下颚脱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口水疯流。 那禁军仍是不信,似乎也不在意姜太医死活,继续出招,张小鲤暗骂一声,只能从姜太医身上一个鹞子翻身起来,那禁军小头目出招,其他人自然不会闲着,一起围攻起张小鲤,张小鲤虽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肩头、手臂、大腿上都有了伤,张小鲤心道不妙,将鞋子蹬了,身体轻快了许多,正思索着怎么才能逃走,哪怕缺条胳膊少条腿,能留住命就行—— 突然一阵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刀下留人!邱大人!”莫天觉的声音骤然响起,不啻于天籁,张小鲤猛地抬眼,莫天觉居然不是坐马车而是骑马赶上来的,他大概是怕出岔子,还好,若他坐马车,慢吞吞的,恐怕什么都晚了。 莫天觉勒马而后翻身下马,那“邱大人”自是那个禁军小头目,他都被莫天觉点名了,自然不会再动手,当即停手,也令其他人停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莫天觉,莫天觉三两步上前,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一点薄汗,他微微喘了口气,勉强稳定气息,只觉平生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扫了一眼张小鲤,见她被众禁卫围着,当真无奈,短短一天,已经两次见她被围堵了…… “莫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邱大人有些恭敬地行了个礼,疑惑道。 莫天觉摆摆手:“晚些再说,姜太医呢?” 张小鲤也回过神,方才她性命垂危,哪里顾得上姜太医—— 众人回头,却见本匍匐在地上的姜太医此时已仰面朝天,手上抓着一把匕首,而那匕首的另一头,在姜太医的胸膛之内。 他趁着众人混乱,竟自杀了。 众人一惊,莫天觉三两步窜到姜太医身边,张小鲤也不顾自己一身是伤,撑着身体凑了过去,莫天觉探了一下姜太医脉搏,立刻面黑如碳,咬牙道:“死了。” 那位邱大人一头雾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小鲤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这下更是眼前发花,只觉得肩头和手上的伤都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莫天觉回头凝视着她,眼中尽是灭而复起的怀疑与怒意:“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搜他的身?我跟你说过他可能会自尽!这次,你又有什么理由?” 张小鲤嘴唇抽动了一下,只说了个“我”,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莫天觉和她离得最近,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本疑心她是装晕,但手上一阵滑腻触感,才意识到张小鲤浑身是血,只是因为一身红衣,故而极不明显,也不知道为何,鞋子也被她自己蹬掉了,白色的袜子上一半是残雪,一半是血。 她一夜未眠,又费力追踪,又同将近二十个禁军过招,这禁军小头目邱直虽然官职小,但武功却极为高强,只是性格鲁莽才一直没能升迁…… 思及她之不易,莫天觉一时间心绪复杂,张小鲤并不瘦,莫天觉则手无缚鸡之力,想将人打横抱起,又感到吃力,更别提抱上马车,只能说:“邱大人,劳烦搭把手,先将她送上马车,其他的事,我晚些会告诉你。” 邱直更加茫然,点点头,和莫天觉一起将张小鲤抱上了马车。 * “中了……高中了!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噼里啪啦!” 前者高亢激动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响亮的爆竹声里,随即是喜极而泣的哭声,再是一拥而上的道喜声,再是唢呐大响,锣鼓喧天,欢庆鼓舞…… 红色,全是红色,无边的红色…… “小鲤,小鲤,小鲤……?”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呼唤着,张小鲤猛地睁眼,下意识就要 9. 第 9 章 [] 张小鲤说:“单姐姐也是我在柳县遇到的,那时她去游医,却在我住的客栈被流氓地痞调戏,我英雄救美,故而有了渊源。她恰好还对断魂有所了解,便允诺我,若我来京可来逢春医馆找她,她愿意免费治疗我哥。” 英雄救美…… 莫天觉继续板着脸说:“那刀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小鲤很肯定地说:“那刀不可能是他身上的!我把他压在地上时,摸过他身上了,根本没有匕首!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那群禁军中有人趁乱杀了他?” 莫天觉摇头:“我也怀疑过,但要知道,自己握着匕首捅进胸膛,和他人捅匕首,伤口是很不同的。他的确是自杀。” 张小鲤一怔,大惑不解,说:“不可能啊!” 莫天觉见她表情不似作伪,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你情急之下没有搜到?” “不可能!”张小鲤认真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刚撩开车帘时,他掏出了毒药想服毒自尽,所以我才卸了他的下颚。” 莫天觉微微颔首,这是真的,姜太医的下颚可以作证。 “当时他伸手想去摸药箱,肯定是想用药箱里的药或者什么东西自尽。”张小鲤越分析越觉得自己厉害,“若他当时身上有匕首,何必去摸索药箱被我拦住,他自己从身上拿匕首刺自己、刺我,都可以啊!” 莫天觉打量了张小鲤片刻,缓缓说:“药箱里的东西,是玫红色的银针,我派人查验,的确是断魂。” 张小鲤只觉头皮发麻,说:“真是他……他进了房间,第一时间刺了阿奴一下,然后再大吼大叫……可恶。居然真这么简单?根本没什么牢不可破的密室,没什么诡异的杀人手法,只是我太困,当真搞错了阿奴是什么时候死的?” 莫天觉继续观察着张小鲤的表情,说:“也未必是搞错,阿奴呼吸渐弱,可能是因为当时她的确性命垂危,毕竟阿奴活到今天,也是数次靠三位太医不眠不休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张小鲤眉头紧皱,还是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听力犯大错而懊恼不已。 莫天觉继续道:“那你觉得,匕首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听你辩解,若你说不出,把张十四想办法弄醒,替你想个理由也行。” “不需要!”张小鲤恨恨地说,“我昏迷前就有猜测了!” 莫天觉有些意外。 张小鲤说:“那些禁军有问题……尤其是那个首领,那个什么邱大人的!我都说了,是你让我来抓人的,可他跟聋子一样!我这辈子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莫天觉无语地说:“那是他们的本分,你在宫外那么近的地方放烟花,你知道代表什么吗?若他们不围堵上来,万一有人想造反,而你是发信之人,怎么办?” 张小鲤一呆,说:“难怪一放烟花,那些禁军全都疯了……” 莫天觉无奈,张小鲤却突然说:“不对啊,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怀疑我是造反的……那,不是更应该留活口,逼问我吗?可那个邱大人,招招都是杀招……” 莫天觉一怔,谨慎地问:“你是说,从第一招开始就是杀招,你确定?” “我确定。”张小鲤思索道,“我武功比他略胜一筹,若我不是一宿没睡,应该我略胜……三筹,因为我个子比他小,很轻盈,而且身上还有暗器!” 什么时候了,她还比这个! 莫天觉心中无奈,但也没有打断。 张小鲤继续说:“我会受伤,只是因为我不敢真的对他下杀手,他若死了,我恐怕要被举国通缉,故而连暗器都不敢用。他绝对能感觉到我没下死手,却对我下了死手。” 莫天觉眉头紧皱,回忆起方才自张小鲤昏迷后发生的乱局,他令采文和两个侍卫护送张小鲤来逢春医馆顺便检查张十四是否也在,自己则和邱大人一道立刻面圣,毕竟事关杨彦一案,这一个早上接连死了阿奴和杀害阿奴的凶手…… 皇上知晓一切后,虽然因如今线索暂时断了而有些不快,但仍夸赞莫天觉颇有才能,短短两天时间,倒是令阿奴这条线不再似一潭死水,如今姜太医虽死了,但死的人越多,那幕后之人便会越快露头。 莫天觉没有揽功,大概提了一下张氏兄妹,皇上有几分兴趣,说:“既是可用之人,不必在意身份,用着便是,你虽年轻,却向来能识才惜才。” 莫天觉坐在御书房里,看着面前的皇上,缓缓地说:“多谢皇上。还有一事……其实,线索并未断……” 虽略有些年迈,但仍是一派不怒自威的皇上凝视着莫天觉,说:“哦?爱卿有何见解?” 莫天觉起身,拱手,跪拜,磕了三个头。 这是极为庄重的大礼,显得有些诡异,尤其是在皇上已赐座的情况下。 但对面的皇上并不惊讶,他似乎已经完全猜到,为什么莫天觉要行此大礼,也认为莫天觉为了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而行此大礼,是应该的。 莫天觉深吸一口气,说:“姜太医杀阿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向身后之人禀报得手的消息……” 而他去的方向,是皇宫。 皇上垂眸,看着莫天觉片刻,轻笑一声:“你这样,又让我想起你父亲了,他也是这般,心思缜密,却又一板一眼……皇宫便皇宫吧,此案朕既下令必查个水落石出,那查到哪里,都要继续往下查,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这四个字便是个免死金牌,是个通行证,皇上的意思十分分明了。 此事牵连深宫,恐怕后头的牵扯复杂到无法想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你干什么?突然发什么呆?”张小鲤的声音令莫天觉猛地回神。 他看着张小鲤片刻,说:“你的意思是,你很确定邱大人想杀你……但他当时在和你打斗,应该没时间偷偷给姜太医递匕首。所以,那群禁军里还有人知道这些事,甚至,邱直所领的那一整队……都和姜太医有勾结?” 张小鲤说:“这我就不清楚了,要是我哥在还能问问他怎么想的……哎呀,反正和我真没关系——我再说一次,如果阿奴和姜太医的死和我有关系,以我哥的脑子,和我的身手,我绝不至于沦落 10. 第 10 章 [] 张小鲤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倒不是多怕,只是才休息几个时辰,身上的伤还痛着,而内舍的门此时大开,里头燃着的煤炭根本填补不了那铺天盖地涌进来的寒意。 她跪在地上,便只能看到那双镶着金边的小羊皮靴,那靴子很新,很整洁,一点灰尘也没有,真奇异,鞋子是用来踩在脚下的,是用来阻隔灰尘的,可确实就是有人连鞋子也能半点不弄脏。 有的人生下来,或许就是在天上,偶尔,才落下来,为的只是……踩他们这些蝼蚁一脚。 “抬起头来。”那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张小鲤慢慢抬头,终于能仔细看清眼前这位昭华公主的脸。 她的皮肤不是蕊娘那略施粉黛的白,也不是单谷雨那般由于种族不同而天生的白,但也不是张小鲤那样的麦色,那是一种很特别的,俏生生的白,白里又透着一点粉,像是被小孩子打上胭脂的雪人。 她头上戴着一顶象牙色浅金绣绒帽,帽子两边还有鹅黄色的莺羽为点缀,帽子略大,更衬得她头小脸小。奇异的是,尽管她也在打量张小鲤,尽管她站着而张小鲤跪着,但她也没有选择低头看张小鲤,她仍是那样,仰着下巴,只睥睨着扫视她。 好像,这位殿下的一切都是往上的,从张小鲤的角度来看,昭华公主有翘起的下巴,翘挺的鼻尖,还有眼睛,那双眼睛并不是蕊娘那般狭长而有魅力的眼睛,更像张小鲤一样,是偏圆的杏眼。但,又截然不同,张小鲤的眼睛圆溜溜的,她的眼睛到了末尾,突地又上扬了,显得有些锐利,有种上位者的骄矜。 她的身后,门开着,带来的不止是冷风,还有太阳,太阳就在她身后,映在她身上,使得她的周身像是渡了一层光,令人看久了便觉得眼睛发酸。 又漂亮,又张扬,不施粉黛,不曾讨好……这的确是一张公主的脸,也只可能是公主的脸。 可,她怎么会找来这里? 张小鲤脑袋里晕乎乎的,昭华公主终于打量完毕,开恩地摆摆手:“起来吧。” 张小鲤有点站不起来,腹部疼得要命,公主身边的两个女侍卫倒是非常有眼见力,一人一边,几乎将她架了起来,又扶她在床沿坐好。 昭华公主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倒是不嫌弃这里简陋,说:“你那个坐轮椅的哑巴哥哥呢?” 张小鲤说:“我哥……还昏着……” 昭华公主理所当然地说:“噢,没事,要让一个人醒总是有办法的。” 张小鲤:“……” 昭华公主眯起眼,看了一眼内舍旁边的另一个房间,那里面有一点点动静。 她的侍女动了动,要去开门,张小鲤哀求地说:“殿下,我哥自中毒以来,始终是吊着一条命,求您放他一马,他如今受不起任何惊吓……” 昭华公主置若罔闻,于是那侍女动作不停,猛地推开门。 张十四坐在轮椅上,还是那副样子,黑纱遮面,一动不动。 张小鲤微微瞪大了眼睛,极为担忧。 侍女扬声道:“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张十四沉默着,只微微拱手,两只手都藏在袖中,显得极为虚弱。 张小鲤赶紧说:“兄长不良于行,无法下跪,也无法开口,求公主见谅……” 侍女眉头紧皱,似乎恨不得将张十四从轮椅上踹下来,昭华公主却微微抬手,那侍女的动作便停了,退到了一边。 昭华公主起身,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枚蝶纹玉扳指,饶有兴致地在张十四面前站定:“不行礼也没什么,看一眼都不行?” 张十四仍沉默着,像一尊雕塑。 张小鲤眼睛红红的,说:“求公主见谅,我哥曾立下毒誓,不查清一案之前,绝不露面。公主若威逼太过,我哥气急攻心,一定会、会……” 张小鲤几乎要哭出来,昭华公主回头看她一眼,昭华公主突然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就像是一个小公主突然看见了一只小鸟那样,是一种很天真,很恣意的笑声:“真奇怪。” 张小鲤闭了嘴,一时间不敢说话,她揣摩不出公主的意思。 昭华公主说:“听说你们兄妹,一个字都没说,就害死了那个阿奴,还有姜太医。噢,还将我三皇弟给伤了……本宫还以为,会是什么厉害角色呢。” 张小鲤很想辩解,她觉得这不能算是她和张十四害死的…… 不过她还是老实地保持了沉默。 昭华公主接着说:“结果,怪是有点怪,却这么不禁吓……还这么天真,以为眼泪就能让本宫心软——” 她说着,突然伸手就那么一甩,张十四头顶的帽檐便整个飞了出去,黑纱顿时飘扬。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然而很快,昭华公主也愣住了—— 那纱帽下,竟还有一个小扁帽,帽子下也有黑纱。 张十四仍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张小鲤回神,一边不顾伤口,跑到了张十四面前,对着公主跪下,也算是防止她继续动手,哀求道:“殿下,求您,不要……” 昭华公主眨着眼睛,看着张十四黑纱之下的黑纱,又看了眼眼前因为剧烈跑动伤口重新裂开,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的张小鲤,竟然又忍不住笑了。 笑了一会儿,她重新坐回去,说:“好玩儿……行,本宫这次可以不看,不过,本宫有一个要求。” 张小鲤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说:“殿下尽管吩咐!” 昭华公主说:“你们在找杨彦,对吧?” 张小鲤讷讷点头。 “莫大人说,有你们相助,杨彦必能有下落。”昭华公主继续拨弄那个玉韘,“莫大人从不打诳语。不管你们找到他的时候,杨彦是什么处境,但送回来的时候,一定得是一具尸体,你功夫不弱,杨彦只是个书生,应该没问题。明白了吗?”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 昭华公主这意思很明显了——若找到的是尸体便罢了,若找到的是活人,就杀了。 那两个贴身侍女听到公主这样说,似乎也毫不意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张小鲤只能说:“明白了,但……但也不明白。” 昭华公主挑眉:“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自己的准驸马死?” 张小鲤小心翼翼点头。 昭华公主微微一笑,她这样抿嘴笑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和她整个人张扬跋扈的气质截然不符。 “杨彦空有风流才子的名头,本质却是个纵情声色的草包,换了你,你愿意嫁吗?”昭华公主反问。 张小鲤思考了片刻,说:“愿意……我是村妇,若能嫁京官,哪有不愿的……” 昭华公主一呆,又笑了起来,这次看起来非常真心实意,几乎笑的前俯后仰。笑完了才说:“你倒是诚实,有点意思。嗯,也是。可惜,对于我来说,他就是一滩烂泥。本宫凭什么不当公主,去当低贱的杨夫人?” 张小鲤 11. 第 11 章 [] 那房中房内并无窗户,漆黑幽暗,唯一的光源便是她们打开了房门后传入的微弱的光线。 借着这一点光,可以看见床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单衣,黑发如瀑,从门缝里投入的那一点光芒如一条斜线,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的左眼,他的瞳色是淡淡的棕色,鼻梁高挺,皮肤竟和单谷雨白得不相上下,由于常年黑纱遮挡不见阳光,那白在男子脸上,显得有些病态,嘴唇也毫无血色。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其清丽的男子,甚至可以说是漂亮,他虽很高,却极其瘦弱,那双狭长的眼眸里此刻尽是茫然,睫毛轻颤,显得极为无助,甚至,左眸下方还有一颗泪痣,显得有几分可怜兮兮。 看见张小鲤,眸光才转为欣喜,张了张嘴,但看见旁边的单谷雨时,又立刻捂住了嘴。 张小鲤没好气地说:“捂什么嘴?你记性太差了,我跟你说过,单姐姐什么都知道,你不用保持沉默。” 这句话对于张十四来说也需要思索,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开口却是说:“小鲤……我好饿……” 意料之中! 张小鲤无奈地看了一眼单谷雨,单谷雨盯着张十四,半晌,叹了口气,说:“我去拿些吃的。” 张十四说:“要……糖葫芦……” “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张小鲤说,“冰天雪地的,谁给你搞糖葫芦……欸,不对,外边确实有一根。” 莫天觉送的。 莫天觉其实没看错,张小鲤的确盯着卖糖葫芦的看了,不过她是在思考要不要买给张十四吃,好让他更听话一点。 单谷雨说:“我去拿。” 张小鲤感谢地点头,单谷雨离开,张小鲤一瘸一拐地在张十四床畔坐下,张十四疑惑地眨眨眼,盯着张小鲤片刻,才恍然大悟,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小鲤……受伤了?小鲤……” 虽然平常总被这个蠢货弄得焦头烂额,但真的被关心时,张小鲤又难免有些感动,毕竟从小到大,真正关心她的人也没几个。 虽然,这家伙是因为失忆和被药坏了脑子才会如此关心她,像个稚子。 谁能想到呢,如今恐怕在京城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轮椅探子,其实根本就是个傻子。 单谷雨回来得很快,不但拿了糖葫芦,还带了点吃食。 看见糖葫芦,张十四眼睛发亮,张小鲤却一把夺过,说:“你要先吃饭,不能先吃糖葫芦,否则你吃了糖葫芦就不吃饭了——你身子这么弱,不吃饭可不行。” 他还不能死呢! 张十四撇撇嘴,倒是很听话地端起食物开始吃,他虽然心智幼稚宛若三岁,但胜在大部分时候安静听话,令人怀疑他是不是三岁时就和别的顽劣孩童截然不同。 单谷雨好笑地看着两人的相处,神色又转为忧郁:“小鲤,如今连昭华公主都找上门,你恐怕更加难以脱身……” 张小鲤却低头,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那枚玉韘:“不,昭华公主能来,对我来说是意外之喜。” 单谷雨面露讶异。 张小鲤抬眼,眼睛很亮,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若我们在长安遇见,我就告诉你,我真正的故事。” 单谷雨安静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瞥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张十四,说:“其实,他根本不是我的哥哥,他不叫张十四。” 单谷雨微微瞪大了眼睛:“那他是谁?” 张十四疑惑地抬眼,略有些不满地说:“我就是张十四。” 张小鲤说:“是是是,你现在是。” 张十四心满意足地低头吃饭,张小鲤看向单谷雨:“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我捡来的,在柳县的时候,我在一个破庙休息,他被人围堵,逃进破庙,当时已中了断魂的毒,我见他身上有金银,想趁他死了把钱拿走,结果他还有一口气……我便觉得,拿人钱也不好就这么不管,所以将他带去了医馆。最后他活下来了,人也傻了。” 单谷雨仍是不解:“尽管如此,你也没有必要将他带在身边,还将自己的言行,都转移给他。破案的是你,功劳却成了他的。” “这有什么。”张小鲤不在乎地说,“我的目的,本也就是利用他进惊鹊门——惊鹊门根本不招女人,若不利用所谓的哥哥,我要怎么接近?” 单谷雨并不惊讶,说:“我已经大概猜到,你是想进惊鹊门,可,为什么?” 张小鲤抿了抿唇,说:“这故事有点长……要从我九岁那年开始说起。” 单谷雨有点意外,但没有插嘴。 “我没有哥哥,但有个姐姐。”张小鲤缓缓开口,“九岁那年,我和姐姐走散了。一直到去年,我终于打听到姐姐的下落,才知她在柳县的一个豪绅那儿做妾,但我赶到柳县,才知那户人家早已在四年前惨遭灭门,而当时的知县结案,说是我姐姐与奸夫勾结,灭了豪绅满门。” 张小鲤怔怔地说,眼圈有点发红:“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直保护着我,那么善良温柔……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污蔑。” 单谷雨安静地看着她,轻声说:“我明白这种感觉……这种看着亲人受难,却发现自己帮不上忙的感觉,很痛苦。” 张小鲤疑惑地说:“你也有姐姐?” 单谷雨没有回答,只是说:“所以,你不信你姐姐会做那样的事,对吗?” “一定不会。”张小鲤坚定地说,“当时负责结案的是柳县郑知县,也就是杨彦去查的那个人。其实在杨彦调查他之前,我就找过郑知县,威胁过他。他告诉我,当时惊鹊门的大人来了柳县,真正负责我阿姐案件的大人,名为胡珏。” 单谷雨微微蹙眉:“有些耳熟……” 张小鲤说:“胡珏是五年前的新科状元,出身名门,也是三年前被指婚给昭华公主的第一个准驸马——就是坠崖死的那个。” 单谷雨轻轻瞪大了眼睛。 “我找杨彦打听过,胡珏此人虽出身不错,算是平步青云,但科举是正儿八经考的,脑子也聪明,破案也有一手——这样的人,不可能那么轻率地断命案。尤其是郑知县说,当时是胡珏主动揽了我阿姐的案子负责。” 单谷雨了然,说:“你怀疑胡珏和柳县灭门凶案的真正凶手认识,相互勾结?” 张小鲤重重点头:“没错。但是胡珏回来后不久,便被皇上赐婚,没多久又莫名其妙坠崖而亡……我觉得,他一定不是意外坠崖死。就像这次一样,一个坏蛋的死,往往是因为他们背后更大的坏蛋想要堵住他的嘴。这后头一定有 12. 第 12 章 [] 彼时张小鲤为了阿姐的案子去蹲守郑知县,发现郑知县行踪诡异,还□□。张小鲤去乱葬岗待了几夜,发现半夜有很多人来偷偷弃尸。 之后,张小鲤发现郑知县找的一个刺客去了一个富绅家中,那刺客杀人后逃窜,没注意到黄雀在后。 张小鲤于是一袭夜行衣,蒙面找到郑知县,要他解释当年阿姐之事,郑知县这才胆战心惊地说出了是胡珏一手结案。 张小鲤问出情况,便翩然远去。 郑知县为何要杀那富商,张小鲤本不感兴趣,既知是胡珏所为,她本欲启程去京城,不料杨彦从京城赶来,开始调查郑知县。 这下,张小鲤反应过来,定是郑知县有问题,所以朝廷派人来查,他为了遮掩自己的丑事,居然杀人灭口。 杨彦来后,这郑知县为证明连环杀人案与自己无关,下令彻查,并又安排了两起案件,这两次倒不是简单粗暴的刺客偷袭,而略有编排,都是买通对方家中仆人或小妾动手,因此显得案件极为怪异难以勘破。 可惜,当时张小鲤已锁定凶手,偷听了郑知县的所有安排,她还特意去了被害人的家中,悄然围观了那两起凶案。 此后,张小鲤便第一次大展身手,她推着张十四出现,敲击鸣冤鼓,以张十四的传话筒身份做作地来了一场破案。 公堂上,她以张十四的口吻,一一破解了谜题,但实际上,这都是她根据已知道的一切牵强附会。 比如其中一个人利用客栈门牌巧妙地杀了人,却恰好被张小鲤看到,而公堂上,她却反着说,说自己是根据一些细节推断出了不对。 总之,把所有看到的事情,牵强附会地倒着逆推,足以令杨彦目瞪口呆,拍案叫绝,所有人都为之沸腾,他们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有如此完美的观察力,和丰富的联想力。 杨彦自然对两人上了心,但他并非是多么宽宏大度之人,虽张小鲤提了兄长想进惊鹊门,但杨彦既忌惮又怕惹祸上身,还有点妒才,自然是有诸多推诿说辞。 张小鲤虽然装傻扮憨,但当然是能看出来的,更知道自己越是催促,恐怕杨彦越是不肯,于是索性又换了口风,说其实兄长对于做官并没有兴趣,因为他连中原语言都说不好,又怎能做官?是自己羡慕其他女子穿衣用度,哥哥才想要以才能换功名,换金钱,为的就是让这个妹妹过上好日子。 如此这般,杨彦果然松懈了一些,还很恬不知耻地干脆将柳县的另一个陈年旧案交给张小鲤一并查办,张小鲤知道杨彦是自己必须攀附的人,所以也只能答应。 “但你也知道,我哪里会查案,虽然嘛,我自认还有点小聪明,要查也不是完全不行,还是有思路的……但绝不能是什么神探,所以耽搁了不少时日。”张小鲤说,“然后,就遇到了你。” 她没骗莫天觉,她与单谷雨的相遇,就是一场普通的英雄救美。 当时张小鲤推着张十四四处奔走,住在一家客栈内。 她推着张十四在客栈一楼用餐,正好看见一堆恶霸调戏单谷雨。 张小鲤轻松解决他们,单谷雨十分感激,主动提出请客吃饭,顺便等单谷雨的药童小雪回来。 当时小雪外出采买药品,单谷雨落了单,才会被恶霸盯上。 得知张十四中了断魂后,单谷雨便说要帮忙看看能否治疗张十四。 张小鲤当时正埋头吃饭,没留神单谷雨居然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张十四的手上——当时张十四的手就耷在扶手上。 张小鲤猛地抬头,一拽张十四的轮椅,但已迟了,单谷雨一脸愕然地看着张小鲤,然后轻声说,小鲤,你骗我,从脉象来看,你哥哥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是脑子…… 张小鲤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灭单谷雨的口,只含糊地告诉单谷雨,自己有苦衷。 单谷雨看着冷漠,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却有几分热心与体贴在,她也没有追问,只说如果张小鲤来长安,若有需要,她可以帮忙。 眼下张小鲤的确来找单谷雨,单谷雨的确也帮了不少忙,张小鲤便不打算瞒着她了。毕竟她和她的姐姐,其实都只是不起眼的小蝼蚁,无关紧要。 这些事告诉单谷雨,只会让单谷雨更清楚如何帮忙。 若张小鲤遮遮掩掩,反倒会把这个眼下京城唯一的助力推开。 “我处理完柳县的事来京城,就得知了杨彦居然成了驸马,然后失踪了!还失踪得如此诡异……”张小鲤郁闷不已,“不过我收到过杨彦的信,知道杨彦曾对莫天觉提过我和张十四,于是铤而走险,直接去了惊鹊门。” 单谷雨闻言,道:“若期限到后,你没能破案,你当真要张公子用命偿还么?” 张小鲤瞥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张十四,摇头:“不,其实我有个最后兜底的法子。” 张小鲤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云纹环佩:“这是当时杨彦给我的信物,说是可以凭这个来长安找他。此事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我打算实在不行,就最后一天去乱葬岗找个尸体把脑袋削了,给尸体戴上这个环佩,说那是他的尸体。” 单谷雨啼笑皆非,道:“能骗一时,骗不了一世,纸包不住火。” “从前我也害怕,但既然那位昭华公主也希望杨彦死了,想必她会帮我。”张小鲤有些不安地道,“再说……我也是拿张十四的命去打赌发誓的嘛。实在不行,我可能就找个地方把他送走,自己再另想办法进惊鹊门咯。” 单谷雨微微蹙眉,说:“小鲤,我不想阻止你调查你姐姐的案子,但我始终觉得,从你救我开始,我便欠你一条命,至少,也是欠你人情。你不因为我是鞑密人而对我另眼相待,还相信我,将一切和盘托出,我心中更已将你当作好友。” 张小鲤没料到单谷雨突然说这个,茫然地看着她。 单谷雨说:“你虽与我同岁,但在我看来,却像我妹妹,你待人,有一份自己的赤诚在,我很喜欢这一点。” 张小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道自己倒是讨姐姐们喜欢,单谷雨和蕊娘都说了类似的话…… 单谷雨接着说:“但你的这份赤诚,很可能令你陷入危险。” 张小鲤摆手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愿意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告诉你无妨,反而会令你愿意帮我。今日我还被莫大人瞪了,因为我说,虽然阿奴死了,但我们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线索,他似乎觉得我草菅人命。” “你只是在阿奴死了之后,说出了正确的结论,这没什么不对。莫大人瞪你,是人的伪善罢了,他自己不也正在享用阿奴之死带来的线索么?”单谷雨淡淡地说,“何况你最开始是以为你能保护阿奴的。如果能选,你会用阿奴的命换线索吗?” 张小鲤想说“会”,但张了张嘴,却一时间说不出口。 单谷雨看着她,目光沉沉:“你不会。你不愿牺牲阿奴的命,就像你不愿意牺牲张十四的命,这很明显,这是你的天性。” 张小鲤有点迷茫地说:“那,这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我说了,我很喜欢你这一点。”单谷雨认真地说,“可是,你现在要做的事,不允许你有这样的迟疑和鲁莽——方才你居然还敢探听 13. 第 13 章 [] 张小鲤已经躺回床上了,虚弱地说:“可以……” 莫天觉匆匆入内,便看见刚换下来的纱布,血淋淋地几大卷,像肠子一样堆叠在木盆里,而床上的张小鲤脸色煞白,看着已是半死不活。 莫天觉脚步一顿,道:“方才昭华公主来过了吧?你的伤……” “她折腾了我一下,但不要命。”张小鲤愁眉苦脸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刚到惊鹊门门口,就听闻她来了,只好马不停蹄赶回来。”莫天觉惊出一身冷汗。 张小鲤说:“公主就是逼问我杨彦的事。” 莫天觉早就猜到了昭华公主的目的,闻言道:“果然。那你同她说了什么?” “自然是老老实实,什么都交代了。”张小鲤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怕的是,她让我如果找到杨彦,便第一时间把杨彦杀了。” 这大概是莫天觉也料想不到的,他一呆,极为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说:“公主真是……她见到张公子了吗?” “见到了,还想掀我哥的面纱,但最后没掀。”张小鲤说,“我哥被吓到,又昏了过去。” 莫天觉嘴角微微抽搐,多少有点怀疑,正要试探点什么,张小鲤突然说:“我哥说,公主可能是故意的。”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打算和莫天觉探讨一下。 莫天觉一怔,下意识回道:“什么意思?” “公主定然不方便寻你说这些事,所以找到我们。”张小鲤作出重复张十四的话模样,“表现得仿佛自己当真对杨彦的事一无所知,还要我杀了杨彦。但万一她是故意装作自己不知道杨彦去哪里了呢?” 莫天觉脸色煞白,下意识看了看周围,随即一本正经地呵斥道:“没有证据,怎可这般随意揣测公主?” “有证据的话,我现在都没命了吧。”张小鲤撇嘴,“反正我觉得有点奇怪,除非公主是笨蛋,否则怎么会这么鲁莽地找到我,还让我这个平头百姓知道她想让杨彦去死?” 莫天觉说:“你有没有想过,也可能是因为,你的命也在她手里,所以她根本不在乎?你有任何异动,她就能杀了你和你哥。” 张小鲤一呆。 这倒是。 有的时候,她的思维还是太平民了,总觉得自己武功高强,能来去自如,但光是一队禁卫军,便也能让她受伤,公主那群女侍卫若一拥而上,她恐怕也是走不了的…… 莫天觉头痛不已,说:“行了,你别乱猜,之后也别轻易与公主联系。安心养伤吧,我先回去了。” 邱直还在等他呢! 他听到采文的汇报就转身离开了,生怕来迟一步就一切都晚了。 张小鲤圆溜溜的眼珠子在莫天觉身上打量了一下,说:“欸!莫大人,你这么着急走,是不是赶回去看卷宗啊?既然如此,恐怕是有线索了吧?既然有线索,却不告诉我和我哥,莫非,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还是,那些线索,你不想告诉任何人?比如那个禁卫军队长邱直,到底是谁的人?” 莫天觉回头,看着张小鲤,居然认真地说:“两者都有。我能查到的东西,目前的确不能告诉你们,不过,你们仍可以继续查。你什么时候休息好了,我便派人接你们去任何你想去之地。” 张小鲤不满地说:“什么时候?明天呗,死不了就继续查,查不出来死的可是我哥!” 莫天觉见她气呼呼的,一脸小孩表情,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余光瞥见那堆染血的纱布,笑容又消失了。 张小鲤莫名其妙:“干什么?” 莫天觉说:“你何必将自己……” 话没说完,摇摇头,转身走了。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说:“说话说一半,神神叨叨!” 莫天觉刚走,里头单谷雨就走了出来,神色有些难看,说:“小鲤,我觉得情况不太妙。” 张小鲤疑惑地说:“啊?” “莫天觉的态度说明,这案子的确和位高权重之人有关……” “那又怎么了?”张小鲤更加疑惑,“这不恰好说明,他有嫌疑人选了么?” 单谷雨缓缓摇头:“你太天真了。小鲤,消失的只是一个杨彦,虽然是驸马,却是一个连公主都希望他消失的驸马……若幕后之人位高权重,甚至牵扯到皇家,那很可能,即便你们找到了那个人也没用。这案……就算破了,也会变成没破。莫天觉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因为他也猜到此案可能最后会不了了之,所以要先观望情况……到最后,被卷进去的只会有你和张公子。” * 再度回惊鹊门的路上,莫天觉坐在马车内,又一次翻阅着姜太医和邱直的卷宗。 其实,他对邱直和姜太医并非毫无了解,心中也隐隐有几分猜测,但这卷宗,真是越看心越沉。 邱直和姜太医都是豫州人,但年岁相差很大,姜太医早年学医,而后因医术高明成为御医。邱直家中开镖局,后被当地贪官压榨,父母自尽身亡,当时邱直已经二十二,想和那贪官拼命,但贪官被查处,邱直算是大仇得报。 后邱直赴京考武状元,名次极高,却因身体抱恙最终没有参加殿试,最终只加入禁军,成了个寻常的禁军士兵,但他毕竟本事高,虽为人木讷,直言直语总是得罪人,但这三年时间里,也算是慢吞吞地升到了禁军队长,为六品官,官职不高,却是手握实权,且因是守卫宫中的禁军,自然不可小觑,整个禁军中,也不过十二名队长职务。 另外,身为队长,他并不需要在宫外巡逻当值,今日实在巧得过分。 三年前,那正是泰安十七年,那一年的豫州发了多年一遇的涝灾,死伤惨重,的确也有不少贪官遭到处置。 而被派去救援涝灾,整治贪腐的,正是太子。 邱直父亲的冤案,很可能也是太子出手为之平反。 向来端方谨慎的太子毫无差池地处理了这件事,虽没什么亮眼之处,但也没什么错漏,皇上颇为满意。后来皇上 14.第 14 章 [] “五日期限已到,杨彦之事却毫无进展,你既敢夸下海口,便要履行诺约,今日,便是你偿命之时!” 无边血色自张十四的嘴角溢出,染红了他苍白的脸,白色的上衣,却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多,像一条血色的河,逐渐将周遭的皑皑白雪也席卷,血,满目的血…… 张小鲤猛地睁开眼,眼前竟当真是张十四的脸,不过这张脸和梦中截然不同,一派素净,眸子天真,闪着微微的亮光,张小鲤尚未反应过来,张十四眨眨眼,说:“小鲤……做噩梦了?” 张小鲤胸膛剧烈欺负,尚未完全回神,张十四伸手,丝毫不嫌弃地为张小鲤擦了擦鼻尖和额头的汗。 他的手冰冰凉凉,令张小鲤打了个哆嗦,她猛地坐起来,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张十四,又想到梦中那个因断魂而亡的张十四,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的惶恐和……愧疚。 虽然她对单谷雨说,五日后若没能破案,可以想办法送张十四走。 可单谷雨说的对,她太天真了,她根本不知道长安里的风云诡谲,现在看来,她自己都未必能脱得开,何况是带上眼前这个傻子? 张十四眨眨眼,歪了歪头,说:“小鲤?吓着了?” 张小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张十四居然伸手,将张小鲤往自己怀中一带。 他毕竟高大,张小鲤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张十四像哄着小孩儿那般,轻笑着说:“小鲤不怕,小鲤不怕,梦而已……” 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张小鲤的脑袋。 张小鲤一颤,仰头看张十四,他也在垂眸看她,脸上带着和善天真又关切的笑。 从张小鲤这角度看去,可以看见他高挺的鼻梁,消瘦的下巴,还有很长的睫毛,以及那一滴独特的泪痣。他实在长得好看,是张小鲤活到现在为止,看过最最最好看的男子。 张小鲤猛地推开张十四。 张十四一脸无辜地看着张小鲤,张小鲤说:“师父说的没错,遇到面容丑陋凶恶的男人,要握紧刀,随手准备反击;若遇到面若桃花的男人,有刀都不管用,必须第一时间远离!” 这话张十四自然半个字也听不懂,只能迷茫地说:“……小鲤?” 张小鲤说:“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天色亮了,我来喊你起床……”张十四无辜地说。 “祸害遗千年。”张小鲤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你生得便是一副祸害样,五日……不,还剩三日了,三日后,你肯定死不了!” 张十四笑呵呵地说:“我不会死,我要一直陪着小鲤!” 张小鲤掀开被子,有些费力地起身,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随口说:“陪着我干什么?” 张十四说:“小鲤一个人很可怜,我一个人,也很可怜,所以我要陪着小鲤。” 张小鲤哼哼一声,说:“你是舍不得我给你买的糖葫芦吧?欸,我问你,如果以后你跟着我,吃不到糖葫芦,但你跟着单姐姐,可以随时吃糖葫芦,那你要跟着谁?” 张十四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没能给出答案。 张小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吧——我就知道!” 张十四张了张嘴,犹豫着要说什么,外头传来通报声,说是莫天觉来了,要他们立刻出来,有大事发生。 张小鲤随口说“大事,又有谁死了么”。 结果推着张十四到了外头,才知昨日傍晚邱直居然自尽了,还留下一封血书,一封阿奴的信,一口认下自己便是凶手,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阿奴。 张小鲤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迷茫地看着那封血书和信笺,又递给旁边的张十四。 张十四根本没在看,但还是装模作样地低下头,仿佛在看,而后把两封信还给张小鲤。 张小鲤说:“那……这案子破了?” 虽然张十四不用死倒是好事,可这么一来,他们几乎没帮上太多忙啊!那她入惊鹊门的计划岂不是也…… 莫天觉神色难看,摇头道:“邱直死后,我便派人去调查,阿奴的确是豫州人,但阿奴与邱直所居住之地相距甚远,且邱直当年已与另一女子有婚约,两人还是青梅竹马,突然又说什么与阿奴两情相悦,有些荒谬。” “这有什么荒谬的?”张小鲤不由得道,“毕竟是一个地方的,万一路上认识了呢?至于青梅竹马更算不得理由,阿奴那么漂亮,他会变心也是寻常。” 莫天觉本面色凝重,却被逗笑了,随即叹了口气,说:“这只是疑点之一。你有没有想过,阿奴会死,是因为你当着姜太医的面嚷嚷,说阿奴醒来后会说出真相——若阿奴和邱直当真情比金坚,合谋犯案,为的还是阿奴自己,那你这谎言便不攻自破!” 张小鲤一愣,完全明白了:“没错,按邱直的说法,这案子的主谋归根结底是阿奴……她是主谋,怎么可能会答应告诉我原委,邱直又怎可能信了这个挑拨,让姜太医杀人……还有,那信笺上的字迹,是阿奴的吗?” “的确是阿奴的字迹。但我仍认为,阿奴的确可能是合谋者之一,但另一个合谋者,绝非邱直。”莫天觉说,“邱直是武状元,虽勉强识字,但不可能写出如此凝练的遗书。我们在他死时房间的炭盆里发现了这个。” 莫天觉小心地拿出一张很细小的碎纸,那碎纸边缘都被烧成了焦炭,隐约可见纸上写着“恶果”二字。 张小鲤立刻道:“啊!是有人给了他一份遗书,令他对着照抄?” 这是决定性的物证,没什么再好说的了,毫无疑问,邱直的死,就是一场息事宁人的敷衍。 莫天觉点点头,看向张十四。 莫天觉:“张公子怎么看?” 张小鲤立刻凑近,假装听张十四说话,结果只听到张十四打了个哈欠。 张小鲤又坐直身子,朝向莫天觉:“我哥说,比起他,他更想知道,诸位大人怎么看。” 莫天觉挑眉:“哦?” “能让邱直自尽,背下所有罪名的人,必非同小可。”张小鲤回忆着昨 15.第 15 章 [] 抱桃阁仍是暂停营业的状态,侍从们却已兢兢业业开始铲雪,为可能的重新开张做准备,否则雪凝成冰,马车寸步难行。 那支桃花仍青翠欲滴,红蕊芬芳,但旁边却挂了一个白色的布,看着莫名有些凄凉。 张小鲤推着张十四,跟着莫天觉走入抱桃阁。 莫天觉显然已派人打过招呼,蕊娘正坐在大厅之内等待,她今日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妆却比上次淡了许多,眉眼竟显得十分素净,不似风月场所的老板娘,更似个舞文弄墨的才女,只那点绛朱唇仍带着一□□惑。 此外,不变的还有头上那根白银桃花簪。 莫天觉也很合时宜地穿了一身白衣,张小鲤苦于没衣服,单谷雨帮她找了半天,也只找了个暗红的外套,介于红黑之间,其实也有点诡异,但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她先是温柔地向莫天觉行礼,随即看向一旁的张小鲤,目光在她脚上的鞋子和头发上的簪子上过了一下,不由得微笑起来:“小鲤,鞋子穿的可舒服?” “舒服!”张小鲤点头,闻到蕊娘身上淡淡的花香,看见她丰腴的身材,真恨不得扑进她怀里。 若能在蕊娘怀中撒娇,肯定比被张十四那骨头架子抱着舒服万倍! 蕊娘道:“舒服就好。” 随即叹息一声:“莫大人……” 莫天觉说:“抱歉,我们并未想到,阿奴……” 张小鲤这才意识到,外头那白布,还有今日蕊娘的白衣,是因为阿奴之死。 蕊娘神色染上一分哀伤,道:“莫大人何必言歉,我们皆为浮萍一般的女子,雨打风吹,总是不长久。阿奴更是……自涉其险,如何怪得别人?” 莫天觉道:“你是否知道,她是豫州人?” 蕊娘摇头:“阿奴说,她是扬州人。这次莫大人同我说她是豫州人,且与杨彦有旧仇,我才意识到……那日我救下她的茶馆,也是杨大人爱去的地方,恐怕那日阿奴本也是在等杨大人。只是没想到我先出手,救下了她。” 莫天觉一怔,道:“的确有此可能。后来她意识到杨彦也常来抱桃阁,便在你们这儿待下,直到杨彦见到她,两人便一拍即合了。” 蕊娘轻叹一声:“我一介女子,却一时脑热,逞那英雄义气,本以为好歹算是做了一桩好事,不料却坏了别人的事,更将抱桃阁牵扯入内,实在是……” 莫天觉道:“无论如何,你是好心,这份好心肠,也正是你与抱桃阁独一无二之处。” 蕊娘苦涩地笑了笑,莫天觉道:“可否让我们再去馨香间瞧一眼?若阿奴是凶手之一,恐怕当时在馨香间,已有端倪。” 蕊娘颔首,喊了一声思竹,思竹匆忙从后院出来,手里还抱着个乐器形状的东西,看着有些局促。 蕊娘微微蹙眉,道:“怎么还没弄好?” 思竹鼻尖沁着一点汗,道:“实在是各类乐器太多……” 张小鲤好奇道:“这是在干什么?” 蕊娘温柔地回答:“冬季湿寒,抱桃阁又不知要歇业到几时,怕那些乐器受潮,得用油布纸重新一一包起来,全部一起放入地窖,再在地窖外保持点燃一小盆木炭,保证地窖温度适宜。” 张小鲤惊呆了,道:“这么复杂呀?包了油布纸,便不会受潮了么?” 蕊娘颔首:“这油布纸是抱桃阁特意定制的,工序复杂,但只要包裹得好,便不会有一丝水汽侵入。哪怕是平日,我们也是要包着的,只是放在各个房间之内,眼下,还是一道放进地窖比较稳妥。” 莫天觉显然知晓此事,倒是没有多问,张小鲤啧啧称奇,心道这东西必然不便宜。 又一时觉得怅然,她这些年走南闯北,多得是穷苦之人冬日连个暖身衣物都没,跟别提木炭和栖身之所,只能活活冻死。 人命,竟不如这些乐器娇贵。 思竹放下乐器,带着他们上楼再入馨香间。 张小鲤因腹部伤重,每一步都走得颇为勉强,就连张十四,都是让楼内的侍卫背上去再放回轮椅上的。 这里和之前来时一模一样,莫天觉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推开馨香间的窗户。 张小鲤好奇地往下看,这是二楼,离一楼并不远,寻常人跳下去都不会有大事,下方就是停靠马车的地方,此时空空荡荡。这个角落在最东北角,往右看是高墙,封死了一切可能。 莫天觉扭头,又看了眼左边,这一列过去,都是停马车的地方,再往左——也就是西,便是花渡河,隐约可见河对岸那大戏台,此时也是冷冷清清的。 他试着在脑中模拟那夜的情况——下方挤满了熙攘的马车,车夫与鹰卫们百无聊赖地聊着天打发时间,可能还有人会抽点水烟、喝两口小酒取暖。 接着,花渡河那边亮起了璀璨夺目的烟花,众人不由得都往左边看去…… 烟花的声音在脑中作响,光影浮掠之间,莫天觉依稀觉得自己即将抓住什么,然而那东西一闪即逝。 他睁眼,回头,看见张家兄妹凑得很近,像在说什么,好奇道:“张公子有何高见?” 张小鲤抬眼,内心尴尬得很—— 张十四刚刚轻轻戳了戳她,跟她说自己的腿坐麻了,受不了了。 于是她只能轻咳一声,说:“我哥说……想再单独看看这房间,莫大人什么时候看完,烦请出去一趟。” 莫天觉疑惑道:“为何?我在这房内,有何影响?” “因为,那夜这房内,最后也只有两个人——杨彦和阿奴。”张小鲤睁着眼睛瞎扯,“我哥想模拟一下当时的场景。” 莫天觉顿了一会儿,竟似乎被说服了,他说:“好,正好我想去楼下停马车的地方看看。” 张小鲤赶紧点头,莫天觉大步走出去,张小鲤赶紧关了门,确认莫天觉走远之后,低声说:“好了好了,起来吧——才坐多久,怎么就麻了?娇气!” 张十四站起来,一手锤着自己的左半边屁股,声音还有些委屈:“就是麻了,而且这个也闷得很。” 他另一只手将自己的帽子摘下,随手放在轮椅上,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贪婪地吸取着新鲜的空气。 张小鲤吓了一跳,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敢突然摘下帽子!” 张十四说:“现在又没有别人……那个莫大人,也会敲门。” 张小鲤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啊?哇,张十四,你变聪明了欸!难道单姐姐给你开的药,施的针,真的有效?该不会你最后会变回正常人吧?” 张十四蹙了蹙眉,说:“我本来就很正常。” 但说完之后,他就走向旁边的那个装饰柜,那是个对开的双门柜,似是杉木所制,黑漆断纹,一看便造价不菲。 张十四好奇地打开那柜子,里头进深颇深,半米有余,此时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点皱巴巴的油皮纸的纸屑,应该是之前包放在这里的乐器时落下的。 这装饰柜里头,先前应该装的就是那些比人命还金贵的乐器。 张十四突然说:“小鲤,你猜,我能不能藏在里面?” 张小鲤莫名其妙地说:“我猜这个干什么?!这是人家放乐器的地方,你别乱来。” 16.第 16 章 [] 张小鲤强笑着说了谢谢,接过那糖葫芦,莫天觉却仍死死地盯着张小鲤,仿佛要将她看出一个洞,张小鲤简直魂飞魄散——莫非,莫天觉已完全发现她与张十四的秘密了?他是不是完全不信她的说辞? 是啊,方才莫天觉在楼下到底在干什么,她根本都不知道,万一人家并未东张西望呢…… “我知道了。”莫天觉突然一字一句地说,“原来如此。” 张小鲤双膝一软,没捏着糖葫芦的那只手暗暗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若实在不行,只能将莫天觉和蕊娘都打昏,带走张十四,先销声匿迹一段时日…… “那天在馨香间的,最后很可能不止阿奴和杨彦两人!”莫天觉厉声道,“张小鲤尚可以如此安静的环境下避开我视线,而那夜虽然这楼下车夫众多,花渡河对岸却有一场盛大的烟火……” 方才转瞬即逝的线索终于被他牢牢抓住—— “在所有人都转头去看左边的烟火时,这最右边的窗户旁会发生什么,根本没人会注意!”莫天觉慢慢仰头,顺着有些粗糙的墙面,缓缓抬眼。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夜,一模一样的场面—— 左边,是五颜六色,璀璨的烟火,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而这里,一道黑影,顺着墙壁,攀爬上了那扇窗,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馨香间…… 蕊娘和张小鲤也因莫天觉的话一同仰头,三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二楼那最右的窗户上。 令他们意外的是,那里飘着一道黑纱——是张十四帽子下的黑纱。 他在低头看他们? 那黑纱随风轻扬,看着竟像是祭奠时的黑布,格外诡异。 就连猜到肯定只是张十四好奇所以探头的张小鲤一瞬间都有些毛骨悚然,蕊娘更是吓了一跳,捂住嘴巴,但那黑纱一晃,又收了回去。 蕊娘平复心情,道:“张公子……是不是也猜到了什么?否则怎么会低头看我们?怎么会让小鲤从窗口跳下来……” 他知道个屁! 张小鲤欲哭无泪,但还是挤出一点笑容:“我哥没有细说,只让我试着下来,看看能不能不被莫大人发觉……” 蕊娘微微瞪大了眼,莫天觉也深吸一口气,随即竟苦笑一声:“我还以为自己的发现多么不得了,原来张公子先我许多,说到底,我是受他派你下来的启示才想到……” 莫天觉倒半点不嫉妒,甚至有些敬佩地说:“张公子实乃多智,令我佩服。” 说罢,一顿,也不知是别有深意还是怎么地说:“你们兄妹二人,配合无间,更是令人羡艳。” 呵呵…… 这阴差阳错的,居然又令张十四大出风头? 莫天觉这么一总结,连张小鲤都觉得张十四简直太聪明了,可惜,事实上,他只是个没人时,想玩躲猫猫的笨蛋。 张小鲤说:“莫大人,你别妄自菲薄嘛。我哥将来若入了惊鹊门,还是您的手下呢。” 趁此机会,再强调一下张十四要进惊鹊门的事…… 莫天觉不置可否,三人重新走入抱桃阁,张小鲤有伤,不好抱张十四下来,是让抱桃阁侍卫抱的,在侍卫来之前,张小鲤质问他为何要去窗边,张十四一脸无辜地说:“我听到你们在说,冰糖葫芦……” 张小鲤绝倒,多么意料之内的回答! 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冰糖葫芦,张小鲤安慰道:“接下来你乖乖的,这糖葫芦我一口不碰,晚上全是你的,好不好?” 张十四乖乖点头。 四人重新在抱桃阁一楼坐定,蕊娘隔着黑纱打量张十四,尽管再是好奇,她也飞速地收敛了视线,蕊娘便是这般知分寸,懂隐藏,像是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莫天觉倒是光明正大地看着张十四,而后道:“张公子聪明绝顶,除了意识到有人会借那夜烟火玩一出‘灯下黑’,在众人眼皮之下爬进馨香间,是否还有别的发现?” 张小鲤假模假样凑过去,然后说:“我哥说,他是想到了一些事,但还需要理一理思路,不便贸然开口。” 莫天觉凝视张十四片刻,倒也没有逼问,转头看向蕊娘,道:“那夜之后,可还有人进过馨香间?还有,阿奴是烟火之前还是之后离开的?” 蕊娘回忆着地说:“方才莫大人说完那些之后,我便认真地回想了一番,从头梳理——酉时末,杨大人带着阿奴前来;戌时一刻,昭华公主来了,又很快离开。杨大人怒火难消,将所有人赶出了馨香间,点了不少酒。整个戌时,杨大人和阿奴都在馨香间内。戌时末,阿奴下楼,说是杨大人醉得厉害,准备回府了。她要先下去准备。” “等一下。”张小鲤不解地道,“下去准备什么啊?” “马车停在外头很寒冷的,这些大人都有个习惯,在离开之前,会先让仆从入马车燃炭、点香、再以体温坐暖马车,免得冻着了。”蕊娘习以为常地说。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那般舒适的马车还怕冻着自己,他们是金屁股不成?” 说罢,还忍不住瞥了眼莫天觉的屁股。 蕊娘一时无言,莫天觉好气又好笑,道:“我可不曾如此,你不必瞧我。还有,你别胡乱打断。蕊娘,你继续说——若我没记错,那烟火便是在亥时对吗?” “没错,在戌亥相交之时。”蕊娘道,“当时不少楼内人也开窗,顶着寒风看了那烟花。那烟花持续时间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在这之中,杨大人便醉醺醺地下楼了,我猜到他是想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烟火上时离开,但他步履太过匆匆,整个人摇摇晃晃,头上的毡帽都耷下来了,接着就是我说过的,我想搀扶他,反被他踹了一脚。” “等一下。”张小鲤突然开口,“毡帽?当时他带着毡帽?” 蕊娘和莫天觉同时看向张小鲤,都对她这么大的反应有些意外。 蕊娘说:“是啊,这个我之前就同鹰卫还有惊鹊门说过。” “毡帽垂下,那蕊姐姐你看见他的脸了吗?你确定那是杨彦吗?”张小鲤说。 蕊娘和莫天觉对视一眼,心中都了然了,莫天觉说:“这个问题,你觉得我们没问过吗?” 蕊娘说:“毡帽比较短,不是张公子这般带厚重帽檐的帽子,虽然垂下,但也只微微遮住额头,他头发当时有些乱,可能也稍微挡住了点眼睛,但其他地方都非常清晰,定是杨大人无疑。当时,虽只有我敢上前搀扶,但其他人听到他踹我的动静,也都看向他了,这些人,惊鹊门和鹰卫,应也都一一盘问过。” “嗯,当时在场的,不乏与杨彦交好的官员。”莫天觉说,“我们都问过了,有的说当时没注意看他,有的说不敢多瞧,不过,但凡是瞥了一眼的,都说是杨彦无疑。除非这世上,还有个人,从眼睛往下,都长得一模一样。” 张小鲤说:“还有易容术啊!就是用蜡做的那种……当时昏天黑地的,万一那人有很高超的易容术,化妆成杨大人呢?” 莫天觉瞥了一眼蕊娘,蕊娘思索了片刻,说:“这,我对易容术不大了解,但观杨大人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蜡,但,也可能是我看不清?” 莫天觉认真地问:“张小鲤,我不懂你们江湖上的事,江湖上难道真有人能易容得那么出神 17.第 17 章 [] 蕊娘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似是懂了,又似是没懂,并不插嘴或追问。 她见两人似乎已聊完这段,这才说:“那,我继续说?” 莫天觉颔首,蕊娘道:“那夜我本想让人立刻去收拾馨香间,空出来了,或许晚些还有大人要来,可以用上。结果隔壁素香间……太子殿下的两个随从侍卫喝得大醉,走错了房间,在里头吐了一地,一边吐一边嚷嚷,太子殿下十分不快,令那两名侍卫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反省……一直到快子时,太子殿下离开,才让人抬着那两名侍卫一起走了。” 蕊娘说到这里,神色微变,显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此事,之前大家也知道,但因为都觉得杨彦是活着离开抱桃阁的,所以这件事也没被重视。 但如果杨彦在馨香间就死了,那太子这两个侍卫,醉的未免也太是时候了…… 莫天觉和张小鲤都没说话,半晌,莫天觉才说:“此前这两个侍卫的事,恐怕连我都没有多问。那么如今,我要多问一句——那两个侍卫是怎么离开的?” 蕊娘脸色发白,声音却还是很柔和,说:“我本想说不记得了……但,莫大人询问,蕊娘不敢撒谎。” 她闭了闭眼,说:“两个侍卫,都是被背着走的,脑袋上都带着毡帽,脸埋在前头那人背上,完全看不清长相……两个侍卫,都似乎醉的毫无意识了。” 这“两个侍卫”中,恐怕有一个……是杨彦的尸体。 莫天觉闭了闭眼,才缓缓说:“那两个侍卫醉后进入馨香间大吐一场……所以你们在杨彦离开后,并未看到馨香间里面是什么样子?” “这倒不是。”蕊娘思索着摇头,“我们虽没进去,但看到了里面的状况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里头确实躺了两个侍卫,也确实吐得一塌糊涂。” 莫天觉说:“这是故意打开门让你们看一眼……那屋内可有藏身之所?那个柜子?一个成年男子……或他的尸体,可能塞进去吗?” 蕊娘一时迟疑,张小鲤猛地想起张十四不久前蹲进去的样子,立刻说:“可以的。” 莫天觉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张小鲤,张小鲤说:“我哥上回……便试过,让我将他放进去,确实没问题。” 这话,还不算撒谎呢。 莫天觉不由得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张十四,说:“张公子……莫非上回就想到了杨彦可能死在馨香间?” 张小鲤心里呵呵一声,摸了摸下巴,张十四轻轻颔首。 莫天觉轻叹一声,似在惋惜自己与张十四之间的差距。 莫天觉道:“那两个侍卫穿的什么衣服,你可还有印象?” “嗯,是纯黑色的棉衣。” 莫天觉颔首:“我知道了。” 蕊娘轻声道:“我所知的,到此便没有了。莫大人必还想与张公子、小鲤聊一聊,那蕊娘便先退下了。” 她着急离开,便是晓得这再聊下去,实在是听不得的内容。 哪怕是现在,她都已经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张小鲤也憋得慌,但也不想把蕊娘扯进来,见她转身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凑近莫天觉,轻声说:“莫大人,那凶手,难道真是太子?那怎么办,他算不算你的顶头长官呢?” 她太着急,没控制好距离,嘴巴几乎要亲到莫天觉耳朵,热乎乎的气息喷在上头,莫天觉呆了片刻,猛地捂住耳朵,转头看向张小鲤。 张小鲤见莫天觉一脸愕然,不由得疑惑起来,把声音放得更轻:“怎么了?这不能说吗?都这么明显了……还不能说啊?” 莫天觉深深吐了口气,恨不得对着她脑门狠狠敲一下,但还是说:“当然不行。我们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如今一切只是猜测,连杨彦的尸体都没找到,如何定……那位的罪?” 张小鲤大吃一惊:“还要找到尸体?那万一被丢进海里,被埋进乱葬岗了呢?别说我们了,阎王爷都不一定能找到他尸体!” 她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莫天觉哭笑不得,手也从耳朵上拿下,说:“就算找不到尸体,也要搞清楚手法——就算我们刚刚猜的都是对的,最大的事情,也没破解——那个凶手在车上,是如何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 张小鲤痛苦地哀嚎一声,抱住脑袋,莫天觉见她这样,不由得想到书斋里撒泼打滚的顽童,有些好笑,正要说什么,鼻尖却嗅到一股味道。 莫天觉一怔,拉起张小鲤。 他们之前离得远,尚闻不出来,刚刚张小鲤凑近了,这味道便逃不过他鼻尖了,是血腥味无疑。 莫天觉目光如炬地看着张小鲤的衣裳,她今日穿了件单谷雨为她准备的红黑色棉袄,边沿有白色的绒毛,那绒毛上已沾了点血。 “哪来的血迹,你偷偷与人打斗了?和谁?你做什么了?”莫天觉充满怀疑地伸手去探那绒毛,脑中飞速地闪过方才张小鲤何时独处,可能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张小鲤却嘶了一声,低头说:“难怪真有点痛,原来出这么多血了……” 莫天觉愣了愣,这才发现张小鲤脸色煞白,她一点不在意男女有别,当着莫天觉的面颤抖着解开那外袍棉袄,莫天觉尚来不及挪开视线,便见里面那白色的厚中衣上,犹如绽了数朵血梅,靠腰间那一串更是红透了,几乎是触目惊心。 莫天觉微微瞪大眼睛,声音也有些变了:“你自己伤口崩开了自己不知道吗?!” 张小鲤疼得发抖,几乎站不稳,说:“全神贯注地破案,也没觉得多疼,以为可以忍得住……看来比我想的要严重一些……呃……” “这是一点吗?!”莫天觉觉得自己脑门青筋都在突突地跳,“蕊娘!” 好在蕊娘虽离开了,但也 18.第 18 章 [] 此时思竹带着大夫小跑着走入,莫天觉回神,退开一点,又退开一点,走出雅间,随即盯着地上的血痕发呆。 思竹看了莫天觉一眼,轻声道:“大人是否需要座椅……奴家可以去拿。” 莫天觉回神,摇头道:“多谢,不必,你去把张公子推进来吧。” 思竹点头,立刻去把张十四推了进来,两人进来时,大夫正为张小鲤施针止血,而后才上药包扎,折腾得张小鲤够呛,好在她也耐疼,抿着唇一声不吭。 张十四安静地坐在床边,没什么反应,莫天觉也已整理好思绪,跟着走近一点,床上张小鲤闭着眼睛,看着比昨天还要苍白两分。 他按了按眉心,道:“大夫怎么说?” 蕊娘道:“让她这几日不要乱动,安生修养。” 张小鲤有气无力却不满地说:“什么这几日啊……过了今晚,就只剩下两日了,找不出凶手,我哥便要死了!” 张十四仍是没什么反应。 蕊娘轻声叹息:“大夫说了,你若再这般胡乱蹦跶,你才要死。你腹部的伤很深,不能轻视。” 她的语气倒真似个担忧的大姐姐,张小鲤嘀咕道:“死不了,我师父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是阳刃驾杀之格,身旺至极,只是克尽亲朋……” 蕊娘好笑道:“胡言乱语,那你师父现在死了?” 张小鲤撇嘴:“他就是听说我命格不好,所以丢下我的。” 莫天觉安静地听两人聊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方才想到一个问题——张小鲤的伤口崩开,血都流了一路,若他们在此杀了杨彦,何以你们没见着半点血迹?” 蕊娘一怔,道:“莫大人沉默不语,原来是在思考这个,我还以为您是担心小鲤呢。” 张小鲤撇嘴道:“莫大人一板一眼的,怎会担心我这个打手?不过莫大人这个问题也问的稀奇,就非得流血吗?万一是被毒死的呢?”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小孩子般的嗔怪,只是自己并未发现,蕊娘却是眉头一动,看向莫天觉。 莫天觉并未接张小鲤前半句话,只是说:“你之前也说了,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将杨彦挤到馨香间去的,而这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右边的那扇窗——那扇窗,只能令人攀爬而上。” 张小鲤反应过来:“啊,我明白了,若是让阿奴下毒,就不需要再让人爬上来杀他了。” “而且我们刚刚也猜测阿奴可能和这案子没有关系,那他们也没有下毒的途径。还有,我方才在想,为何凶手非要安排两个人在馨香间大吐一场,恐怕,是为了遮盖血腥味。” 莫天觉很谨慎,仍称呼为“凶手”,并不直接说“太子”,仿佛这凶手除了太子之外,还可能是素香间的某个人似的。 张小鲤说:“难怪……蕊姐姐,你们当时进去打扫,那些呕吐物有什么不对劲吗?” 蕊娘沉吟道:“我不插手这个,思竹?” 思竹立刻应声入内,听了这问题,大概是想起那腌臜劲儿,不由得蹙眉,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特别臭,而且吐了许多,原本地上铺着氍毹,都只能丢弃了。” 张小鲤想起那奢华而低调的从门口一路铺到矮几边的氍毹,一愣,道:“氍毹……那氍毹上都是呕吐物,你们是不是没查过有无血迹?” 思竹意外道:“那倒没有,氍毹名贵,我们是先清洗了一番,发现洗不干净,才忍痛丢掉的……负责洗毯子的有好几个侍女,没人提及有血迹。” 张小鲤一怔,又突然想起柜子里的纸屑,当即几乎要叫出来:“啊!油布纸!思竹姐姐,那天,包馨香间的乐器的油布纸都还在吗?还是后来你们丢掉的?” 思竹一怔,认真回忆片刻,才小心地道:“在我印象中,我没见到。我以为是有手脚麻利的,一同将油布纸给丢了,毕竟同在一屋,怕沾染味道也是可能的。” 莫天觉却是心领神会,道:“那油布纸什么模样?” 张小鲤道:“我方才在柜子里看到了碎屑,是黄色的,而且摸起来和阿奴头发里的一模一样。难道,阿奴也曾躲在那柜子里?可她躲进去做什么?” 莫天觉闻言不由得陷入沉思,此时外面传来通报声,思竹赶紧前往,片刻后领着一个一身绿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皮肤白皙,发尾微卷,正是单谷雨。 单谷雨背着医箱,快步走到张小鲤身边,张小鲤说了声“单姐姐”,单谷雨默不作声,直接一探张小鲤脉搏,而后眉头紧锁,盯着张小鲤。 张小鲤被这么一盯,莫名有些心虚,讪笑了一下,单谷雨将她手放下,又冷冷地看向旁边的莫天觉:“杨大人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么?惊鹊门……便是如此用血染出的?倒不如改名为……杜鹃门。” 杜鹃啼血,未有尽时,她倒是敢说。 蕊娘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单谷雨。 单谷雨之前在逢春医馆冷漠以待,莫天觉也没放在心上,如今一句一刺,饶是好脾气如莫天觉,也有些忍不了,他淡淡地说:“不把人命当命的,恐怕另有其人。” 张小鲤也被单谷雨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赶紧道:“单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自己从二楼跳下去,一时疏忽……” 单谷雨闻言一怔,一分薄怒凝在那澄澈的双眸间,盯着张小鲤:“你出门前我如何嘱咐你的,看来你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张小鲤哀求道:“以后绝对不会了,莫大人和蕊姐姐已替我找医生包扎过,没有事了。时间紧急,我在这里歇一歇,你先把我哥带回医馆好不好?” 单谷雨见她那样,也不再说什么,叹了口气,留下一瓶药,道:“这是健体丸,一会儿喝过粥后记得服食一颗。” 而后又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颗药:“这药是我自己制的,名为谷雨。可解大部分毒性,也可暂时令身体强壮。你若有危难,服下后至少能自保。” 张小鲤一愣,极为感动地看着单谷雨,握紧了那药。 单谷雨点点头,起身去推张十四。 张十四之前被蕊娘推进来,腿就卡在张小鲤床边,和张小鲤挨的很近,单谷雨要将他推走,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张小鲤放在被子外的手上。 张小鲤的手在女子里已算大的了,但还是能被他的手包住,且张小鲤的手很黑,上边密密麻麻地都是各种伤痕,看着脏兮兮的,而张十四的手很苍白,消瘦,很漂亮。 这两只手看起来真是天差地别,放在一起,实在格格不入。 但比起这两只手的差异,还是张十四突然的行为更令大家惊异。 在莫天觉看来,这还是第一次张十四有点头摇头敲打扶手之外的动作,幅度还不小。 张小鲤也有 19.第 19 章 [] 单谷雨见张十四松了手,也不行礼不打招呼,直接将人推走了,张小鲤则十分心虚,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万一莫天觉问起,她要如何解释方才张十四的怪异行为。 而莫天觉也在努力找回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也沉默着。 于是,这雅间内,气氛莫名诡异,蕊娘正思索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外头采文脸色煞白地走了进来,莫天觉立刻心领神会:“查着了?” 采文颔首,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张小鲤。 莫天觉道:“但说无妨。” 反正,太子大概率是凶手的事,张小鲤已一清二楚。 张小鲤实时插嘴道:“说得详细些,免得我听得摸不着头脑!” 采文愣了一下,莫天觉点点头,采文便老老实实道:“豫州治水征民兵二万三,整个惊鹊门上下一一翻阅名录,找到与阿奴父兄同名同姓者百人,再一一筛查,总算确定了……征了阿奴兄长的,果然是杨彦。但……” 采文吞了口口水,道:“征了阿奴父亲的,是……端王那边的人。” 莫天觉这下也愣住了,张小鲤则有几分茫然。 除了知道太子是惊鹊门之前的管事人,如今大概率是本案凶手之外,张小鲤对这些皇子公主真是半点搞不清,噢,昭华公主她是知道的,不但知道,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忘。 莫天觉没有说话,半晌,对张小鲤说:“你先在此好好休息,我明日来找你,若你情况好一些,我们上马车重走一遍那条路。” 张小鲤有些着急地说:“你要走?可是只剩下两天了!” 莫天觉说:“我离开这里,总不至于是去玩乐,你现在动弹不得,安心休养吧。” 说罢就要往外走,但蕊娘与思竹恰好回来,莫天觉便顿了一下,道:“如何?” 蕊娘沉声道:“我与思竹问了一遍,那日负责清理的人,没人碰过油布纸。” 莫天觉回头看了一眼张小鲤,张小鲤也神色沉重—— 张小鲤轻声说:“看来一切都是对的,那日杨彦就是死在馨香间,也的确有血,只是他们用油布纸垫着,这才没令血到处流。又用呕吐物遮盖血腥之味,可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一下,找补道:“一会儿,蕊姐姐,你可否帮我带口信给逢春医馆,让我兄长知道方才我们聊的事情,让他也能好好思索一下。” 蕊娘颔首,莫天觉道:“也好,让张公子且想着吧——张小鲤,你得休息。” 说罢,他步履不停带着采文快步离开,蕊娘上前道:“你把口信告诉我,我让人带去逢春医馆。” 张小鲤敷衍地把线索总结了一下,蕊娘便派人将那些话带回逢春医馆,见张小鲤还瞪大着眼睛,黑色的眸子咕噜咕噜地转,柔声道:“别想了,莫大人都说了,你得安心休息。” 张小鲤眼皮子其实的确有点打架了,她说:“端王又是谁?是哪位皇子么?” 蕊娘叹息道:“不是,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比皇上小八岁,素来是个闲散王爷。” 皇上的弟弟…… 张小鲤道:“我很害怕,只有两天了,蕊姐姐,两天后要是找不出凶手,我哥……不,我和我哥都要完蛋。” 她已经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蕊娘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靠近张小鲤,她的指甲留得有点长,修得略尖,但有个圆圆的弧度,很漂亮,很干净,就这么像孔雀羽毛一样拂过张小鲤的头发、脸颊,弄得张小鲤从腰椎开始生起一股酥麻感。 张小鲤喃喃道:“好舒服……” 蕊娘道:“这叫绕指柔,能哄人快些休息,我刚还让思竹给你点了安息香。” 雅间里确实开始香香的,但很淡。 蕊娘凑近一点,用气音哄着她:“你不要担心,若两日后,真的没找出凶手……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和张公子离开长安。” 张小鲤本都要合上眼睛了,闻言意外地看着蕊娘。 蕊娘温柔地笑着:“抱桃阁这里,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送两个人出去,我还是能办得到的。” “可这样的话,你便得罪莫大人了……”张小鲤喃喃道,“为何要这样帮我……” 蕊娘笑而不语,仍轻轻拂着张小鲤的脸。 安息香白色的烟雾轻轻弥散,蕊娘伸手,在张小鲤半开半合的眼前丝丝缕缕地掠过,令她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闭上眼睡死过去。 蕊娘收了手,轻笑着看着张小鲤,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笨。助你活命,怎么会是得罪莫大人?是卖他一个人情才对。” * “本宫早就说过了,只要你娶本宫,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 端王府上,莫天觉一脸头疼地看着面前这穿着白色貂绒长袍,倚在小塌上的昭华公主,她显也是才来不久,脸被外头的风雪冻得微红,手也没从暖袖里抽出来。 来找端王,居然碰上这么个……活祖宗。 莫天觉拱了拱手:“下官自知没有此等福气。” “你不喜欢本宫,本宫也不喜欢你。”昭华公主跟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这不是再好不过吗?成婚之后,我们一切如常,就跟不曾成婚一样。何况,父皇亲口允诺,做我的驸马,不必担忧被削权,相反,我手中那些武功高强的女蝶卫,还可以成为你的兵马。本宫的芳菲阁,日进斗金,你也可分一杯羹。” 这些话,莫天觉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他还是拱手:“下官曾娶妻,乃是鳏夫,如何配得上您这等金枝玉叶。” 昭华公主噗嗤一笑,喝了口旁边的热茶:“没洞房便死了,也算娶?再说了,你现在拒绝有什么用?等你守孝期一过,父皇必然下旨赐婚,反正到时候我可不拒婚。” 莫天觉实在不想同她聊这些,此时外面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莫天觉如蒙大赦,转头,果是端王推门而入。 端王名为翟耀宁,但为人同“宁”这个字是沾不上半点边,他虽是皇上亲弟弟,但比皇上小了足足八岁,今年也不过刚三十二,性格又过分开朗,故而与这些人相处,更像同辈人。 因着年纪小,且与皇上是一母同胞,二十年前圣上与康王的夺位大戏,与当时不过十二岁的他几乎毫无关系。 噢,要说完全没有,也不算,那时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圣上这边,不过才十二岁的他带着一批对先帝忠心耿耿的侍卫和大臣打开了城东门,让圣上毫发无损地潜入了长安,重击废帝康王。 圣上记挂这份情谊,也向来纵容这个小弟,知他生性懒散,是个乐得轻松的闲散风流王爷,所以从不短他任何吃穿用度,也不逼他处理太过麻烦的政务。 端王自己性子爽朗逗趣 20.第 20 章 [] 同昭华是绝对不能讲道理的,莫天觉心知肚明,他道:“微臣绝非此意。” 端王“啧”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昭华道:“昭华,你一边要莫大人当你驸马,一边又这般动辄撒气,我若是他,也决计不敢娶你,我看你此生是不想嫁人了。” 昭华不咸不淡地说:“皇叔才没资格说我,你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老光棍,我若嫁不出去,也是你带的坏头。” “老光棍?!”端王好笑道,“翟初!” 昭华公主真名为翟初,意为皇上的第一个女儿,其中尊贵之意不必细说,但恐怕也只有皇上和端王能这样直呼其名。 昭华公主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昭华公主向来是这样,她总喜欢突然丢东西,突然给人一脚、一巴掌,让人觉得她一定是生了天大的气,虽然不知她为何会如此勃然大怒,但也只能跪下求饶。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公主一怒,按理说后果也会很严重…… 但,恰恰相反,与她高频率的怒意相比,后果往往其实并不严重,她那看起来惊天动地的愤怒,就像方才一样,只要端王或随便什么人开个玩笑哄一哄她,她觉得好笑,怒意就像被吹开的云,一下就消散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刻是会发怒还是发笑,因此,在她身边的人,比伺候任何人都更要小心翼翼。 总而言之,喜怒无常到了极点。 这一点上,昭华公主与皇上最为相似。 莫天觉拿出那份卷宗,道:“端王,您可还记得三年前,您曾同太子殿下一起前往豫州治水?” 端王把玩着那鼻烟壶,道:“记得,皇兄非说要我去撑撑场子,豫州的烤鸡,味道很不错……” 莫天觉将卷宗递上去:“您可还记得,这个王老五被征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端王一脸莫名,道:“王老五?豫州叫这名字的恐怕数不胜数,我如何会记得?” 昭华也有些疑惑地盯着莫天觉。 莫天觉认真道:“微臣知道要想起此事恐怕不易,但还请端王殿下仔细想想。因为这王家,其实当时已有一个男丁被征,按理说,王老五不应再被征。而且,王老五当时年事已高,更不在被征的行列。当时此事若非您亲自负责,可否将负责人喊来,令下官一问?” 端王困惑地敲了敲眉心,道:“等等,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印象……那时佑茂找上我,说自己有个心仪女子,他想让我做个恶人,将这王老五征入民兵,然后他再出面替那女子解决此事,英雄救美,博个芳心。” 佑茂便是太子。 莫天觉一愣,昭华公主也有几分惊讶,随即嫌恶地说:“大皇兄也就是表面端方,看来私下很是沉湎女色啊。”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端王诡异地一笑,“你以为只有我因风月之事被皇兄教训过?当初,佑茂还曾因想收几个鞑密女子入东宫,被皇兄狠狠骂了一顿,进了思过阁呢。” 昭华公主道:“我知道大皇兄曾被父皇关过思过阁,却不知是因为此事……不过,你为何要强调是鞑密女子?” 端王意外道:“哦?你这也不知?皇兄下过死令,所有皇子,都不得与鞑密女子来往,有一点鞑密血统都不行,尤其是那种来路不明的。” “这都是你们男子的事,我如何知晓?才没人会告诉我呢……”昭华厌恶地皱了皱眉,“如此说来,那日在抱桃阁看到他,我不该那么惊讶——我还是对你们这些男子了解得不够深,你们就没人不去抱桃阁是吧?” 端王一脸冤枉,道:“那也不是,老三就从来不去,老二也去得少。不过,我是佑茂的皇叔,他开口相求,我如何能不答应——雅正,你特意来问我此事,是怎么了?我当时随手行了个方便,不会还惹出什么乱子了吧?” 莫天觉一时迟疑,昭华公主不快地敲了敲桌子,道:“你劈头盖脸一通问,什么都不解释就想走?肯定和杨彦有关系,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莫天觉顿了片刻,道:“说起来,殿下昨日是否去过逢春医馆?” 端王看了一眼昭华,蹙了蹙眉,似是有些迷茫。 昭华傲慢地道:“是啊,怎么,去不得?” 莫天觉道:“去得。殿下可曾见到张十四的真面目?” “哦,此事本王听说过。”端王颇有兴趣地插嘴,“那对以命担保的兄妹?” 昭华道:“没有,我看那张小鲤头都要磕破了,也不想逼死人家,便放了他们一马,怎么?” “关于他们两个的真实身份,其实我已有猜测。只是现在揭穿并不妥当,待两日后再揭穿不迟。”莫天觉不动声色地道,“他们很可能是——” 莫天觉嘴唇翕动,说了几个字,面前的昭华公主与端王同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莫天觉继续道:“两日期限将至,我怕若不破案,他们担忧自己性命,会伺机逃走。所以,尽管下官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想明白,但也只能贸然行事。也因此,恐怕明日得请端王殿下出面作证。” 端王好笑道:“作证?作什么证?你来之后尽打哑谜了。” “只要殿下明日将方才告诉微臣的事,再说一遍。” * 张小鲤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白天,她几乎睡了一日一夜,不由得大为震惊,蕊娘亲自前来伺候,帮她递上漱口用具,为她擦了擦身子换了身衣裳,又准备好了食物,样样妥帖,最后还帮张小鲤梳头。 张小鲤大为感动,一边说:“不用帮我认真梳头,随便簪一下就行,太麻烦你了……” 蕊娘这才温柔地开口:“不麻烦,今日有大人物要来,你必须得打扮得端正。” “大人物?”张小鲤疑惑地望着她。 蕊娘道:“方才你还在睡时,莫大人派人来通知,说今日便要在此,破了杨彦一案。” “什么?!”张小鲤极其意外。 昨天走之前还只知一半,怎么现在就说破了杨彦案?他发现了什么?这倒是好事一桩,可莫天觉这行为,又莫名令她觉得极为不安…… 张小鲤好奇道:“在此?为何是在此?” “因为这里是案发地。”蕊娘无奈地道,“我们也很紧张。” 她这么一说,张小鲤才意识到,雅间外一直传来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可见是整个抱桃阁上下都在洒扫,迎接将要来的人,张小鲤道:“那,会有谁来?” “太子殿下。”蕊娘神色凝重地一一细数,“还有端王殿下、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以及……昭华公主。” 张小鲤一阵头晕目眩,但又隐隐有一些期待,如果她姐姐的案子和大人物有关,那…… 难道,这京城中,还有比这几位之外,更大的大人物? 张小鲤还想问,此时外边传来思竹的声音“莫大人”,随即便是莫天觉的一声“嗯”。 莫天觉快步走入雅间,张小鲤立刻道:“莫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必多问,一会儿听着便是。”莫天觉想了想,补充道,“如果我需要你说话,会提醒你,你到时候再开口。还有,我已派人送张公子前来——嗯?” 说人人到。 张小鲤抬眼,只见 21.第 21 章 [] 张小鲤正思索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不少人进来了,而门口的守卫竟也随之离开,张小鲤立刻凑过去仔细打量。 昭华公主似乎是第一个来的,已坐在那旁听的椅子上。今日她穿了一身极为华丽的金色衣裳,头上戴着金步摇,一身光彩耀目,非常喜庆,根本不似来听自己准驸马案子的,倒像是要去赴宴。 第二个来的长相普通,衣着低调,神色有些烦闷,衣着也极为朴素低调,他在左侧第一个位置上坐下,昭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大皇兄”,而后上下打量他,说:“思过阁伙食果然很差,短短几日,大皇兄消瘦了许多嘛。” 张小鲤明白过来,他就是太子。 太子面色难看,但显然也不想和昭华多费口舌,只说:“莫大人今日,为何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昭华也说:“是啊,父皇还特意下令让我们都来——我都不好意思了,不就是又死了个准驸马么,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昭华,你这话说的真是!”外头又走入一个男子。 这男子走入时,张小鲤也瞧见大门外似乎站了不少男女侍卫,几乎将抱桃阁包成了一个铁桶。 这要逃走,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若实在不行,到时候只能用张十四当掩护,自己先走了…… 张小鲤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张十四,又继续往外看。 那新走入的男子显然年纪比他们大些,但面容似玉,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正是端王,他在太子身边那第二张椅子上坐下,太子起身,有些意外地喊了声“皇叔”。 “您今日怎么也来了?”太子道。 端王摆摆手:“昭华非要我来,说定有热闹可看,横竖无聊,我便来瞧瞧。” 太子脸色仍是苍白,不再询问。 此时门再度打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前边那人张小鲤完全不认识,看着也不小了,约莫二十七八,面无表情,自带一股肃杀之气。 身后那人看着比他小了不少,两人生的颇为相似,都是英气的长相,但气质并不相同,小些的那个一身少年气,剑眉星目,不似前者沉稳,但很机警——入内之后,他第一反应是看看抱桃阁内左右,仿佛在巡视有没有人藏在暗处。 他这一扫,恰好与门缝里的张小鲤对上眼,张小鲤一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就是三皇子! 那日在杨府,三皇子戴了面罩,但露出了眉眼,一看便能认出,哪怕是普通人也是如此,更何况三皇子还生得十分俊朗。 如此说来,他前面的一定是与他一母同胞的二皇子。 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一两岁,却比三皇子大了八九岁,比起三皇子,实在沉稳许多。 三皇子显然也发现了张小鲤,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跟着二皇子先对太子和端王行礼,而后在右侧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昭华不咸不淡地说:“二皇兄安康,三皇弟随意。” 就她那动也不动的身子,懒洋洋的语气,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打招呼。 当然,也没人会同他计较,二皇子颔首,三皇子则开口道:“今日究竟怎么回事?莫大人,你破了案,那便按规章办事便是,怎么好端端的,父皇要我们全来此地?” 昭华不悦地道:“别的人不来也就罢了,你凭什么不来?若非你的鹰卫无能,杨彦怎会死?” 显然,这几个皇子里,三皇子和昭华关系还算不错,能你来我往两句,三皇子稀奇道:“皇姐这话说的——得知杨彦失踪,你可是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胡说八道,我又不是蚂蚱,还一蹦三尺高呢。”昭华有些得意洋洋地笑了,“再说了,我高兴归我高兴,鹰卫无能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怕再这样下去,你们鹰卫,还不如我那全是女子的蝶卫。” “欸,皇姐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三皇子翘着二郎腿晃啊晃的,“过些日子春猎时,好好比一比,若你们输了,可别说我们欺负女人。” 昭华“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莫天觉见他们寒暄完了,才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官惊鹊门少卿莫天觉,见过各位殿下。今日叨扰有请各位来此,是为找出杀害杨彦的凶手,之所以要劳驾各位殿下,自有其缘由。” “等等。”二皇子不疾不徐地开口,“找到尸体了?” “未曾。” “那为何笃定杨彦已死?” 莫天觉叹息一声,道:“虽然没找到尸体,但他定然已死,而且,就死在抱桃阁,公主登门大闹的那一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昭华微微眯眼,露出极感兴趣的表情,那感兴趣中,更是有明显的高兴,就差直呼当真?死得好! 莫天觉又对众人微微拱手,在座位上坐下,道:“虽然,微臣无能,还未能想明白一些关节,但大致情况,已有几分了解。这一切,要从三年前开始说起。” 众人皆是不解,但也没人再开口。 张小鲤悄悄观察着太子,他的脸色已有几分青黑。 莫天觉道:“三年前,杨彦与太子殿下,还有端王殿下一同去豫州治水,因此结识了一女子,名为阿奴。杨彦倾心阿奴,然而阿奴不肯沦为玩物。恰逢征民兵,杨彦以权谋私,将阿奴兄长征去,而她兄长有腿疾,本不该入选。” 三皇子不悦道:“杨彦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大皇兄和皇叔眼皮之下干这种事?真是色迷心窍……” “我早说他死得好,你们还说我过分。”昭华更加得意,扯了扯嘴角。 端王手里仍把玩着鼻烟壶,突然有些复杂地道:“老二,你府上不是有个侍妾是杨彦堂姐么?你可知他是这么个东西?” 二皇子一板一眼地摇头:“回皇叔,不知。我府上侍妾虽是杨家人,但入府后恪守本分,极少与娘家联系,我同杨彦,也并不相熟。” 三皇子赶紧道:“皇叔,二皇兄专宠那盲女三年有余,您难道不知道?” 端王一怔,二皇子冷冷地看了一眼三皇子,警告他不必扯一些无关之事。 端王却是想到什么一般,有几分了然。 莫天觉说:“可,以权谋私,威逼阿奴之人,还有一个。” 三皇子和二皇子一怔,莫天觉看向端王,端王颇为无奈地道:“此事,我可真不想被扯进去,但……罢了,佑茂,对不住,此事我若不说清楚,锅便要扣在我头上了——那时,佑茂也瞧上了那女子,故而……我也动了动手脚,那女子的老父也被征入民兵队列。” 昭华故作惊讶,看向太子,不嫌事儿大地道:“大皇兄,你从来端方,怎会做这种事?哎呀,如此说来,那日在抱桃阁见到你,倒也是合理的。” 说罢,又指责端王:“皇叔,你这可是助纣为虐!” 端王 22.第 22 章 [] 张小鲤本偷窥得认真,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推着张十四走了出去,出去之前,再三叮嘱张十四,在外面千万不要开口,一定要时时注意自己。 看见张小鲤和一身黑纱的张十四,众人都有几分莫名,只有昭华和三皇子知道是怎么回事,昭华嗤笑一声,三皇子说:“方才就看到这冷血的丫头一直从门缝里偷看我们,想着莫大人必有安排——就像阿奴死的那一晚一样。” 端王立刻反应过来:“噢!这就是那对以命相担的兄妹?” 张小鲤低着头,莫天觉道:“不错,张姑娘和张公子帮了我不少忙,不过张公子腿有疾,口也不能言,还请诸位多担待。一切,要由张小鲤张姑娘来说。” 莫天觉拍了拍张小鲤,道:“先行礼,再从那日你在阿奴房间待了一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你认定姜太医是自杀为止。”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道:“民女张小鲤,参见各位殿下!那日,民女奉命蹲守在阿奴床下……” 张小鲤把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但一边说,一边觉得奇怪——其实这些话,莫天觉自己代为讲述也完全可以,为何偏要她出面? 难道只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可…… 她也说不清哪里不对,总之,今日从开始,她便觉得不对。 一种小兽般的直觉,令她始终惴惴不安。 “……所以,可以推断,姜太医自杀的刀刃,一定是禁军中的人给他的。” 张小鲤说完最后一句话,看向莫天觉。 莫天觉赞赏地点点头,说:“正是如此。可见,他们的关系绝不只是同出豫州罢了,只怕,他们是都在为太子殿下做事。” 他直接去同太子对话,并未理会张小鲤和张十四,以至于张小鲤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太子道:“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揣测。即便姜太医杀了阿奴,又在邱直的帮助下自尽,同我又有何干?” “又是巧合,是么?好吧,还有更多巧合:先是太子殿下难得来此,并点名要了素香间,以至于姗姗来迟的杨彦,只能去馨香间;接着,是花渡桥边戌亥相交之时的那一场烟火,吸引了几乎所有人——包括楼下车夫们的主意。” 听到焰火,太子脸色微变,莫天觉道:“这场烟火会,是有商贾出资举办,这商贾似乎也与太子殿下有所联系。” 太子道:“那又如何?” “车夫们都忙着看烟火,自然注意不到这最东侧的窗户,有人攀爬进入了馨香间。”莫天觉坚定地说,“这便是凶手能在众目睽睽下进入房间,直接在馨香间杀害杨彦的法子。” 太子嘴角抽动,不屑道:“莫大人的联想能力实在丰富,即便如此,谁都可以入内,同我又有何干?” “因为等所谓的杨彦离开,你的两名侍卫又突然呕吐,占据了馨香间,使得其他人无法入内,等到子时,人几乎散光了,你才让人将那两个所谓醉酒的侍卫带走。” 太子道:“那又如何?我的两名侍卫玩忽职守,大醉一场,莫非也能怪在我头上?何况,杨彦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馨香间,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和我那两名侍卫醉酒,又有何关系?” 他虽是这样说,声线却微微颤抖,可见这两名侍卫,绝对是关键所在,莫天觉只能赌,他朗声道:“因为那个离开的,并非杨彦。” 太子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倒退一步,莫天觉心中微定,知自己赌对了,昭华好奇道:“不是杨彦,那能是谁?大家不是都看到他的脸了么?” “具体来说,只有下半张脸。”莫天觉只能赌到底,“他戴了毡帽,微微挡住了眼睛,而这世上,有许多人都生得极为相似——” 错了。 当莫天觉说出“有许多人都生得极为相似”时,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太子本已透露出几分慌张的脸上,突然蹦出一点喜色,又迅速转换为松了口气的安定——可见,从听到方才那句话开始,太子便笃定莫天觉并未真的彻底洞悉真相,他说错话了。 可,错在哪里? 莫天觉没想明白,而太子已欣然开口:“这世上怎可能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莫大人不妨掘地三尺,看看能否找得出来。” 莫天觉一派淡定,说:“可惜时间紧迫,微臣没有那么多时间。此事,太子殿下自然可以不认,可惜,做过的事,必有痕迹——那夜,在馨香间里头装醉的是两名侍卫,真正从大门走的,却只有一个,另一个……是从窗边跳下去的。” 莫天觉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布料,轻轻扬了扬,仿若惋惜一般地说:“可惜,那个跳下去的人,留了线索在窗沿,这衣料,与大皇子您侍卫的料子,一模一样吧?” 一个和杨彦生得几乎一样的人,的确几乎不可能会有,这也太过离奇,莫天觉当然不会全部赌这种可能性。 故而,他自有兜底的办法。 张小鲤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布料。 什么时候的事?莫天觉什么时候找到的,为何她没看到? 23.第 23 章 [] 很小的时候开始,莫天觉便见过昭华公主。 她面容姣好,脾气很坏,但极其聪明。因圣上宠爱,她自幼与诸位皇子一道在上书房学习,文采不输诸位皇子。 除此之外,她幼年时还同皇上的贴身铁侍卫学过武术,每逢蹴鞠会,公主定亲身上阵,轻盈似燕,身手不凡。昭华公子自幼便和皇子一般,什么都学,什么都精,皇上本就喜欢她,她又生得一日比一日明艳,令喜欢好看之人的皇上对她更是宠爱有加,也因此,虽皇后娘娘如今已年岁渐长,面容自不如新入宫的妃嫔,但因是公主生母,故而荣宠丝毫不减。 出生在帝王家的昭华公主,像是这个国度最幸福的人,她既拥有生在帝王家才能有的荣宠、富贵、高高在上,还拥有民间小孩才有的恩爱且宠爱她的父母,她占尽了好处,传闻,公主及笄礼上,皇上曾叹息,说自己虽有三位皇子,却都不如初儿。 又说,若初儿是男子,朕又如何会立佑茂为太子。 三年前,泰安十七年春,昭华公主也不过十七岁,圣上御驾亲征鞑密。 昭华公主大闹了一场后,竟当真被允许随军出行。 此事有个前情,便是昭华在此之前差点要嫁给第一任准驸马胡珏,于是昭华从皇帝手里要了两个最珍贵的嫁妆:蝶卫和芳菲阁。 昭华说其他皇子出去立府,都有一小支亲兵队,凭什么自己没有?何况自己在民间游玩,发现很多女子处境艰苦,会武的有潜力的可以当自己的亲兵,其余流离失所的,可以去她开设的芳菲阁工作。 皇帝自然有所犹豫,但昭华说,自己看了些前朝旧事,一些公主嫁人后下场凄惨。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蝶卫可以保全她的身,芳菲阁可以保她的荣华。软磨硬泡后,皇上终究是点了头。 后面虽胡珏意外坠崖,婚事没成,皇上倒也没收回成命。再后来,这支当时不过百人但训练有素的蝶卫,也让昭华被允许随军出征。 那时太子被留在京城处理政务,皇上只带了二皇子、昭华公主和端王。 到了扈州与烽州交界的天明关附近,不知为何公主带领蝶卫趁夜出袭,虽出其不意地歼灭了天明关南侧的鞑密军队,但公主自己也失了踪迹。 天明关不但是交界之所,还有一群无法无天的边匪肆虐,他们无恶不作,手段极其残忍。 皇上痛心不已,本以为凶多吉少,但昭华女扮男装,竟未露出破绽,非但活了下来,还成功作为内应,联络二皇子。这对兄妹里应外合,剿灭了边匪,并顺势乔装为边匪,出其不意地袭击天明关北侧鞑密军队,在二皇子的带领下冲破敌军侧翼,一时成为奇谈。 恰皇上亲自平定鞑密,鞑密从此再不成气候,鞑密人亦甘心成为闵国子民,圣上龙心甚悦,夸赞昭华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蝶卫虽几乎覆灭,但在此之后,反而扩充到了皇帝允诺的极限,四百人。 芳菲阁也做得有声有色,卖胭脂、卖布匹,那些女子就在里头造胭脂、织布,也算找些活计。芳菲阁越开越多,生意也好,故而公主的金库也十分可观。 昭华如今所谓的蝶卫,只是个泛称,毕竟大部分蝶卫,根本担不起“卫”,只能算是公主手下的女工。 但公主做这些事毕竟不光彩,故而这在民间倒是无人晓得。 昭华公主思索道:“可大家都知道,蝶卫略懂拳脚的最多四百人,实际上会武的,还不到百人。剩下的,不过是些在各地芳菲阁做活计的女工。” “不说四百了,光一百个会武功、能听训的女子,你知道有多大用处吗?”三皇子道,“大家都不会提防女人,我一直想着,鹰卫要也收几个女子才好,打听消息可实在方便。” “不提防女子,不过是因为瞧不起女子,有什么好说的?”昭华公主嗤了一声,道,“还有我那芳菲阁,虽开了很多,赚得不少,但女工也很多,要给她们酬劳,最后到我这儿,收不到几个子儿。” 三皇子道:“噢,这一点我和莫大人最清楚了——芳菲阁自然不赚,因是收容那些可怜女子为主。但比起盈利此等小事,更重要的是阁内女子因感激而忠心耿耿……这若稍微加以规训,可是个极为可怕的、遍布全闵国的网。” 昭华公主听得直挑眉毛,最终摸着下巴看向太子:“难怪……如此说来,大皇兄的确曾经向我提及,说我若嫁人,恐怕难以分心给芳菲阁,他可替我派人打理,必不欺辱阁内女子……” 张小鲤似懂非懂,但却知道这些事一定不是自己配听的,她那种不安感越发强烈,不由得扯了扯莫天觉的袖子,轻声道:“莫大人,这些事,民女不宜再听,兄长亦身体抱恙,不如——” “——你们不想入惊鹊门了么?”莫天觉也轻声回应,神色自然地盯着她,“你,们知道得越多,会越危险,但也会更让人忌惮。” 这…… 张小鲤一时犹豫了。 是啊,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今日走了,她还有什么可能为姐姐平反?难道,就要因为这未必准确的劳什子直觉,放弃等了这么久的机会? 太子此时立在椅边,长久的沉默后竟离奇地镇定下来,冷冷道:“说来说去,都是猜测,证据少之又少,即便有,也非铁证。今日将我叫来,你们你一言我一语,便是想围堵我,生生将我定罪。” 昭华一脸好笑,正要反驳,莫天觉已坚定地说:“动机和大致的作案手法已找出,这布匹还有那人证亦在,若太子殿下觉得微臣是胡言乱语,不妨一一解释清楚,您与阿奴、邱直、姜太医的关系,还有那日为何有个您的侍卫要偷偷从窗边跃下?” 他的证据固然不足,然而太子的疑点却更多,太子说:“我明白了——你这是在审问我?” “微臣不敢。”莫天觉铿锵有力地说,“只是奉皇上旨意,厘清杨彦之案。” “是了,父皇令我来此,便是给你机会审我。”太子面露仓皇与痛苦,“父皇竟半点不信我……由得你与二皇子勾结,这般污蔑。” 二皇子眉头一动,虽莫名被提及,却并不动怒,莫天觉说:“微臣不明白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事已至此,何必装傻。”太子冷冷地说,“莫天觉,你是惊鹊门之人,我念你为人孤直,一心探案,为民伸冤,从不想将你卷入无谓之风波,更不曾强迫你择边,而你……却和我想的截然相反。” 他的意思很明显——莫天觉已站边二皇子,所以才会这样反复论证太子是杀害杨彦的凶手。 端王显然不愿被扯入这种事,闻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手中鼻烟壶转得更快了,眼睛一直往外瞥,似乎恨不得马上离开。昭华仍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三皇子不似二皇子沉稳,不由得扬声开口:“大皇兄,此事与二皇兄有何干系?谁人不知惊鹊门由大皇兄你掌理,二皇兄为了避嫌,连马车都不从惊鹊门外过,与莫大人更是毫无私交——莫大人的问题,你一个都解释不了,反倒攀扯二皇兄……又是何必?” 太子又冷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对着只想给我施加罪名的人辩解又有何益?不过白费口舌,不若届时同父皇一一分辩!” 说罢,他一拂袖,竟是直接要走,然而在张小鲤之前待过雅间的对面雅间里却缓缓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待如何分辩?” 太子神色骤变,其他几人微微一怔,也都很快反应过来,顿时垂眸,只有昭华 24.第 24 章 [] 皇帝也缓缓转头,打量着张小鲤,随即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疑虑,张小鲤看着这里一层外几层的禁卫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她身负重伤,就算把张十四给推出去后逃掉,一路血迹蜿蜒,迟早被追上……凶多吉少。 就算吃了那谷雨,恐怕也没用…… 张小鲤看向莫天觉,心里竟没有什么恐惧,因为恐惧也没用,她只是不明白。 莫天觉垂着眸子,终于转头,有几分歉意地看着她:“抱歉,阿染朵,我不可能在识破你的身份之后,还任由你来去。” ……啊? 阿染朵? 什么阿染朵?这名字有点耳熟,可是…… 张小鲤一脸懵懂,莫天觉说:“至于张公子,或者说,阿染琥……也就是你的弟弟,双腿恐怕也是完好的,只可惜,是个傻子。” 阿染朵,阿染琥…… 这名字听起来是鞑密人啊?! 张小鲤茫然地说:“你说的是谁?鞑密人么?” 莫天觉道:“不必再装傻。从你们第一天来找我时,我便有所猜疑。三年前,皇上御驾亲征横扫鞑密,鞑密王室尽数身死,但鞑密长公主萜洛的一双儿女却不知所踪。众所周知,阿染朵是萜洛公主与中原男子所生之女,面相更接近中原人,而弟弟阿染琥则是萜洛公主与鞑密勇士成巽所生,面相完全是鞑密人——这也是为什么,张十四一直要带着面纱。” 什么……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张小鲤说:“莫天觉,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鞑密王室?!我这长相,和王室、和鞑密都没有半点关系吧?!再说了,若我是那什么阿染朵,何必自己主动提及我兄长有鞑密血统——” “——因为你怕总有一日,他要揭下面纱。”莫天觉笃定地说,“他一定是鞑密人的长相,你若不提前想好借口,将来被戳穿,更难以解释。” 这……倒是被他说对了。 莫天觉继续道:“况且,阿染琥服过断魂一事大抵是真,只是,身体恐怕无恙,出事的,应该是脑子——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他说不出话。” 张小鲤不可置信地望着莫天觉,莫天觉说:“你是不是很惊讶,我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其实一直都有猜测,只是不确定,一直到昨天,他非常不对劲,我也由此能够确认他脑子不清明。此外,最重要的是,昨天你受伤躺下时,脖子上的那个玉佩——那是鞑密王室的玉佩。” 什么?! 张小鲤更加错愕。 这玉佩,是…… 昭华饶有兴致地上前,说:“听闻萜洛长公主年轻时美绝鞑密,素有‘鞑密明珠’之称,她的儿女,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个张小鲤,生得像个小男孩儿,看来鞑密人很能吹嘘,那么,这阿染琥,必也算不得什么俊朗男子——” 她从来出人意表,突然伸手,猛地掀开了张十四头上的帽子。 帽上的黑纱飞舞,像颤抖的巨大蝶翼,那蝴蝶从他脸上飞速掠过,随着帽子滚落在地上,露出他白皙无暇的面庞,窄窄的脸,高挺的鼻梁——这些,毫无疑问昭示着,他的确拥有鞑密血统,但同样也有中原血统。 还有……那狭长而清明的双眸,和左眸下犹如墨滴的泪痣。 昭华愣在原地。 一方面,这人确然好看,好看的几乎有些惊心,另一方面,这人看起来,半点不是个傻子。 他的视线扫过场内众人,又看向旁边面色苍白的张小鲤,安抚一般地扬了扬唇,随即起身,果然毫无腿疾。 他先规规矩矩地对着皇帝行了礼,道:“草民林存善,参见皇上。此前因同小鲤约好装作不良于行,故而无法行礼,还望皇上与诸位殿下不要见怪。” 一字一句,彬彬有礼,口齿清晰。 张小鲤只觉像是一道雷横空劈在身上,脑中一片纷乱——他是从何时开始不傻的?!他为何不告诉自己?!林存善,那又是谁?! 张小鲤惊骇得不得了,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好似平白多了几根鞭子,噼里啪啦地抽着,一片混乱,但剩余的一丝理智令她清晰地明白,现在张十四……或者说,林存善的所有举动,都需要她的配合。 张小鲤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压抑住所有的愕然和抽搐的嘴角,她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从林存善那儿飞快地投向自己,要从她的反应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是最惊讶的人,却也是最不能表现出任何惊讶的人。 而这些目光中,尤以莫天觉的最为惊讶,他久久地凝视着张小鲤,却只能看到她握紧的拳和垂下的眸子,而这,可以有一千种解答方式。 皇帝盯着林存善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存善娓娓道来:“草民家中,从祖上开始,便在衡州泾县做着当铺生意,一直到草民这一代,家中生意愈发地差,父亲便起念要我娶个嫁妆丰厚,家世了得的女子。因我兄长是嫡长子,而我,只是个早已亡故的鞑密妾室所生的庶子……但我与同在泾县的小鲤意外相识,两情相悦,不得已,只能私奔。其后,我更中了奇毒断魂,沦为傻子,是小鲤不离不弃,一直照料我。” 什么衡州泾县当铺,什么两情相悦,私奔?! 还有,他怎么知道她是泾县人?! 张小鲤简直绷不住了,与其让这家伙在这里胡编乱造一些很快就会被戳破的谎言,倒不如赶紧放手一搏! 昭华果然忍不住开口:“满口胡言,你生得这般好看,张小鲤却生得那般粗糙,哪来的两情相悦?” 张小鲤:“……” 重点是这个吗?而且,粗糙也能用来形容长相?! 昭华接着说:“何况,即便你们当真是私奔,一个乡野女子,一个落魄当铺的公子,谁会费心费力,对你们使用断魂?还有,张小鲤的那个鞑密皇室玉佩,又是怎么回事?你继续编?” 昭华虽然态度嚣张,但每个不妥的点都精准地戳中了。 林存善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昭华公主,似有不快:“小鲤天真纯洁,可爱而不失坚毅,我与她为何不能两情相悦?” 随即,轻轻叹息:“我们要私奔,自要盘缠,可我囊中羞涩,只能心一横,从当铺偷些东西,其中,便有那块玉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几分迟疑,显然话中有假。 三皇子也不由得开口:“你说喜欢这个张小鲤,想同她私奔,我倒不觉得有问题。但到这里,也忒假了——鞑密皇室玉佩,谁会当?暴露行踪后,随时没命,我们鹰卫可是时时刻刻在搜寻他们。” 林存善不语,若有所思地将两手置于腰边,仿佛在叉腰,而后,状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张小鲤。张小鲤一愣,电光火石之间,竟离奇地明白了林存善的意思—— 张小鲤若是叉腰,对林存善来说,就是要林存善重重敲打扶手椅,让他表现愤怒,那么,若林存善叉腰,张小鲤自然也该表现愤怒! 她要表现什么愤怒? 林存善撒这么明显的谎,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之后的“真话”显得更有可信度? 张小鲤也不明白自己所猜测的正确与否,但还是扬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遮遮掩掩的,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吧!否则我们谁也活不了!” 由于不确定,她的嗓音有些发抖,但却阴差阳错显得更加真实。 林存善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拱手:“也罢,时至今日,草民不敢有所隐瞒。那日我去当铺偷窃,却遇上了一个浑身是血的鞑密男子,因那天半夜,整条街,只有我那当铺开着门……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见我有鞑密之相,便将我当做可信赖之人,哀求我相帮为他包扎伤口,还给了我五两黄金。” 林存善顿了顿,颇为愧疚地说:“我接了黄金,但因恐惧父亲发现我偷了当铺东西,所以拖着他去了后院,并未及时医治他。不料,就因为我这一耽搁,等拖到后院时,他已断了气……我便,挖了个坑,将他埋了,把他身上的所有值钱玩意儿都拿走,天一亮就带着小鲤私奔,去了柳县……”< 25.第 25 章 [] 此言一出,满室凝静了片刻,本被压着仍有些恍惚的太子此时几乎暴起,怒道:“尔等贱民为求自保,竟敢在父皇面前大放厥词! ” 林存善那微微上挑的狭长双眸丝毫不惧,甚至连一点眼神也都懒得分给太子,皇帝淡淡一挥手,禁卫军会意地按住太子,皇帝道:“说说看。” 这三个字便是生机中的生机,张小鲤几乎不敢呼吸,转头看向林存善。 林存善却不见喜悦,仿若一切都早已料到,含笑道:“其实莫大人很聪明,很多细节,都已推断到位,只是,不够大胆。” 莫天觉没有说话,认真地看着林存善,并无任何不悦,反倒是虚心求教的样子。 林存善那颜色略淡的眸子轻轻一转,看向二楼:“方才莫大人已提过,杨彦死于馨香间,凶手乃是趁着花渡桥燃放烟火之际入馨香间——但实际上,那时入馨香间的,不止一人。” 此言一出,太子脸色煞白,显然,林存善说对了。 莫天觉疑惑道:“两人?杨彦手无缚鸡之力,杀他,用得着两人吗?” “草民也是后来才意识,杨彦一案,需两人之力。”林存善思索着说,“这一切,还需逆推。因为此案最不同寻常之处,其实并非是杨彦如何离开抱桃阁,正如莫大人所言,可以借着那毡帽伪装,可能有易容之术,可能有长得极为相似之人——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在马车上凭空消失。除非……那‘人’根本不曾进过马车。” “这不可能!”三皇子扬声道,“鹰卫又不是瞎子!杨府守卫、那车夫更不是瞎子!” “天色那般昏暗,鹰卫和守卫、车夫,不过是看到一个与杨彦有几分相似的身影进了马车之内。”林存善扬了扬嘴角,“而那人,其实之前早已进过一次马车。” 莫天觉恍然大悟:“阿奴!” 众人惊愕不已,莫天觉却只觉得脑中一片晴朗,之前所有被忽略的线索犹如散乱一地的柱子,终于被一根线彻底串起—— 太子浑身发抖,已是说不出半句话,面色几乎比雪还要白。 “没错,正是阿奴。”林存善缓缓道,“那日,阿奴先行离开抱桃阁,假意暖车。她走时,恐怕已给杨彦下了药,杨彦应当已是昏迷状态。而后趁着烟火燃放之际,隔壁的素香间杀手轻易从窗户攀爬进馨香间,并垂下辅助攀爬的工具,让同样乘人不备,从马车中溜出的阿奴,得以爬上二楼——依靠着马车作为掩护,阿奴的动作并不会被人发现。” 莫天觉面色极为难看,闭了闭眼,道:“而后……那凶手,砍下了杨彦的头颅。阿奴力气小,一个人恐怕无法完成此事,所以需要帮手。” 这话令张小鲤大吃一惊,三皇子也“啊”了一声,昭华挑眉,看向太子。 林存善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莫天觉,道:“看来,莫大人也明白了。昨日见医师为小鲤施针止血,草民才意识到那银针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银针,油布纸。”莫天觉喃喃道,“凶手用银针在杨彦的脖颈附近止血,避免血流成河,而后砍下其头颅。油布纸铺在地上,避免弄脏氍毹,还有一个作用,便是包裹住杨彦被砍下的脑袋——那脑袋尽管被施以银针止血,但恐怕还是会流血不止,所以阿奴的头上才会有油布纸的碎屑。” 说到此处,二皇子和昭华似乎都明白了什么,端王也停止转动鼻烟壶,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那被按在地上的太子。 皇帝自然也懂,他不语,只是沉默地坐着。 三皇子有几分疑惑:“等等,这和那个阿奴头上的油布纸碎屑有什么关系?” 莫天觉一时说不出话,林存善贴心地解释道:“回三皇子殿下,因为阿奴要顶着杨彦那尚在流血的头颅,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抱桃阁。为了避免头上染血,自要以油布纸相隔,当然,也是为了方便固定。” 说这话时,林存善的嘴角仍是扬着的,说这般血腥可怖的事,他竟显得像是在聊一桩风花雪月的故事,三皇子微怔,端王又摇了摇头,一副要作呕的表情。 “之所以毡帽挡着眼睛,是因为那眼睛恐怕是以浆糊将眼皮黏起,作出还能睁着的假象。”林存善那双好看纤长的白皙手指轻轻摩挲着,似在思索要重演案子的话,需要完善哪些细节,“只是死人睁着眼和活人睁眼的样子毕竟不同,所以还是得略微遮挡。” 莫天觉道:“此外,蕊娘说过,阿奴善口技,又同杨彦朝夕相对,模仿他的声音,说一两句话而不被人发觉不对,恐怕不难。这也是为什么蕊娘想去搀扶时,被她一脚踢开……还有,蕊娘说的浓浓的酒气,恐怕也是为了遮挡血腥之气。” 林存善颔首:“正是。阿奴刺伤自己,也是同样的原因,她一到车内,取下头颅,恐怕鲜血会飞溅,味道也会弥散,她只能以自己的血,遮掩杨大人的血。” “只有一个头颅和衣裳,的确好处理许多。”二皇子缓缓开口,“不过,也仍需处理。你们口中的阿奴,在抵达杨府后就几乎是半死状态,被众人拥簇,恐怕没余裕去丢弃此物。” 大约是为了证明这次太子被认定是凶手的案子与自己无关,绝非自己陷害,二皇子反倒是提出质询。 “是烟花。”林存善笑了笑,终于看向太子,并无任何侮辱的意思,仿佛只是真的在询问,“准确地说,是烟花筒——对吗,太子殿下?” 这话说出,太子彻底断了念,闭上眼,眼角沁出一点绝望的泪,混杂着之前的冷汗。 莫天觉显然也想到了,道:“只要在车内先藏好空的烟花筒,而后将头颅和衣服藏在其中,封死烟花筒,在路过花渡桥时,抛掷而出,那烟花筒便会混在其他燃放过的烟花筒中……所以阿奴那天特意对车夫嘱咐走小路。等到了杨府,众人回头去检查,慌乱之下也绝不会想到要一个个打开那么小的烟花筒——那里头不可能常藏人。等到第二天早上派人寻回带走便是。” 莫天觉顿了顿,叹息道:“至于杨彦的身体,其实仍在馨香间内,靠那两个装醉的侍卫阻隔外人进入,他们两人进入,屋内其实是三个人,和杨彦的尸体。其中两人从窗户离开,剩下一人和被伪装成醉酒人的杨彦尸体,则都被运出抱桃阁……” 说到这里,莫天觉看向手中布料,道:“方才说窗沿有布料,有车夫目击一人跳窗而逃,是我撒谎要诈一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为所动,反而要臣喊车夫来对证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又判断错误,不料,原来是错在跳窗离开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说到这里,作案手法一目了然,而能完成这一切的,毫无疑问,也的确只可能是太子。 终于,太子崩溃地嚎啕道:“父皇,儿臣糊涂,儿臣糊涂……儿臣只是觉得杨彦那厮风流成性,万万配不上昭华……” “这你倒是说对了。”昭华含笑接嘴,“不过嘛,大皇兄何时这么关心昭华了?恐怕,大皇兄不是觉得他配不上我,是觉得,他配不上我的蝶卫和芳菲阁。” 太子几乎是哀求地抬眼看着昭华,想要求她少说两句,不求雪中送炭,至少不要落井下石,昭华则吐了吐舌头,仿佛还觉得一切只是一场有意思的玩闹。 皇帝疲乏地按了按眉心,道:“先拖下去,关入思过阁。” < 26.第 26 章 [] “武功平平?!”三皇子点了点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你若算武功平平,被你所伤的我,又算是什么——我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呢!你的武功,恐怕只有铁侍卫能与你一战了。” 三皇子说着,瞥了一眼那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铁面侍卫,铁面侍卫虽被这样说,但也没有任何反应。 张小鲤登时无语,只觉得二皇子和皇帝的目光像箭一样射来,她简直想给三皇子磕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帝盯着张小鲤片刻,道:“非要入惊鹊门,为何?” “回皇上,民女毕竟是女子,不想去打打杀杀之处,而且此番查案,莫大人同我合作无间,想必也知民女虽擅武,但也擅长查案——” 皇帝有些厌烦地摆摆手,张小鲤尴尬地闭上嘴,他看向莫天觉:“如今惊鹊门上下,你这少卿最大。此事,你自己拿主意,若真是可用之才,无甚关系。” 莫天觉一怔,赶紧道:“是,谢皇上。” 张小鲤也立刻磕头:“谢皇上!” 她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将脖子上的玉佩掏出,恭敬地递上。 皇帝却没接,盯着那玉佩,一时间竟有些出神,片刻后,闭了闭眼,对二皇子扬了扬下巴。 二皇子立刻会意,接过那玉佩。 皇帝不再言语,太子的事显然令他极为烦闷,那玉佩似又令他陷入了某种更不悦的情绪之中。 昭华看了一眼林存善,本想对皇上说什么,但看见皇上的脸色,倒也难得识趣地闭上了嘴。 皇上转身,二皇子立刻跟着快步离开抱桃阁,三皇子见状,也拔腿要走,一边回头诱导地说:“张小鲤,你再好好想想,你武功那么高,不来可当真浪费,将来还可以上战场——开国第二个女将军!寻常女子求也求不来!若想通了找人来我府上告诉我!” 他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二皇子走了。 端王也起身,神色颇为忧愁,感叹了一句:“你们这些小辈,可真是让我们这群老人家操碎了心。昭华,你同我一道离开还是?” 昭华瞥他一眼,道:“不了。” 端王转了转手中鼻烟壶,道:“也好,听闻蕊娘在附近的清风茶馆,我去同她叙叙旧——好久没来这条街了。” 说罢,颇为期待地离开。 林存善瞥了一眼端王的茶杯——他的茶杯最为特别,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饮了茶,只有端王,连茶杯盖子都没碰过。 一时间,抱桃阁只剩下张小鲤、林存善、莫天觉和昭华。 张小鲤有些吃力地爬起来,感觉因为情绪起伏太大,伤口又有些要崩裂,起身的瞬间一阵头昏目眩,往后栽倒,林存善与莫天觉同时动了动要接住她,但张小鲤身后恰好是把椅子,她伸手按住扶手,站稳了,无需任何人扶。 林存善和莫天觉便都收回手,莫天觉神色有几分尴尬,林存善关切地问:“小鲤,你没事吧?” 张小鲤摇摇头,昭华很有兴趣地看着三人,随即道:“林、善、存——” 她是一个字一个字喊的,仿佛那几个字,在她的舌尖起舞。 林存善回眸看着昭华公主,恭敬道:“是,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昭华嘴角上扬,道:“当本宫的驸马吧。” 张小鲤微微瞪大了眼睛,莫天觉也觉好笑,无语地摇了摇头——昨日差不多也是此时,昭华刚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莫天觉的摇头,昭华却是瞥见了,她笑道:“莫大人摇什么头?莫非是吃味了?” 张小鲤不由得瞥了一眼莫天觉,莫天觉居然也瞥了她一眼,随即端正道:“此事是公主殿下与林公子的事,何必扯上微臣。” 林存善本人倒是丝毫不惊讶,只拱手,更加恭敬地道:“多谢殿下抬爱,然草民身份卑贱,绝非良配。何况,草民与小鲤两心相悦,绝不相弃。” 昭华被拒绝,居然没生气,意料之中地“噢”了一声,看向张小鲤:“那本宫要你将他拱手相让,你肯是不肯?” 张小鲤本就才缓过来,闻言更是两眼发花,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昭华却将张小鲤的沉默当做无声的抗|议与拒绝,冷笑一声,道:“也罢,你二人的身份尚未查证,不急于这一时——还有,那戒指,你且先留着。” 张小鲤这才想起,昭华还留了个戒指给她,可以联系芳菲阁的人。 为何她不收回去?杨彦事已毕,莫非,她在暗示张小鲤,若改了主意,也可以去找她? 昭华欲走,林存善却突然出声道:“殿下,草民有一事想斗胆一问。” 昭华转身,颇为期待地看着林存善,林存善道:“那日,殿下为何会突然来抱桃阁?” “本宫还当你要问什么呢。”昭华嗤了一声,“是有人偷偷给本宫递了信,一一细数杨彦过错,并说若不肯信,可去抱桃阁一观。定然是大皇兄写的——问这个做什么?” 林存善拱手道:“只是好奇一问,殿下不必挂怀。” 昭华道:“本宫自不会挂怀,不过,邀你当驸马,并非随口一说。这几日,你们都好生想想,若没想通,怕是平白留了遗憾。”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言下之意,她现在不纠缠,只是因为要等个林存善身份求证的结果,等结果一出来,若林存善并非林氏当铺小少爷,自要因欺君之罪而亡;若他没撒谎,这驸马不当也得当。 林存善仍是面色无波,恭送昭华离开,昭华终于走了,她一走,最后一波留守的蝶卫也终于撤走,虽还有一支禁卫军守在外头,但之前被围的好似铁桶的抱桃阁,终于有了空隙。 张小鲤也觉得自己终于得以喘息,哑声道:“你方才为何问公主那个问题?” 林存善没有回答,反而看向莫天觉:“单姑娘应在附近,我与小鲤恐怕不便离开抱桃阁, 27.第 27 章 [] 那时林存善被追杀,身上名贵的东西大多被张小鲤典当了,只有那枚玉佩,造型很别致,玉又特别好,连张小鲤这种不识货的,都舍不得卖。 加上她师父所赠的玉佩摔碎了——师父说过,行走江湖,女子佩玉可保平安。 于是,张小鲤便将那玉佩直接戴着了。 直到方才莫天觉说出那玉佩来历,她才知道自己蠢得令人发笑! 林存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憋着的笑意,道:“小鲤,你脸皮真厚。分明是你趁火打劫,把玉佩据为己有,现在反倒指责我这玉佩来历有问题?再者说了,你倒是个奇才,能编出兄妹身份,还给我来了个义薄云天的不肯说中原话的鞑密身份……若没这些,莫大人那玲珑心思,也猜忌不到鞑密王室上头。” 这人…… 张小鲤被他说的一时无言。 她怎会知晓,自己编造的自觉完美的谎言,会和事实离奇地重叠?! 林存善见她气得发抖,安抚地放缓声音:“其实昨日我恢复清明,见莫天觉注意到你那玉佩,便猜到莫天觉怀疑我们身份了。” 张小鲤一怔,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莫名其妙靠近我,表现的那般亲昵,就是为了为今日揭露所谓的眷侣身份做铺垫?” 林存善微笑颔首,张小鲤突然冷哼一声:“你见莫天觉注意到玉佩,便猜到莫天觉怀疑我俩是鞑密王室,可见,你很清楚那玉佩的来历,你就是阿染琥。” 林存善意外,随即竟笑出声来,夸赞道:“小鲤虽鲁莽,但也极为聪慧,真讨人喜欢。不过,你还是不够细致——你是否忘记,我为何会变得痴傻?你忘记追杀我的,正是鞑密人么?” 张小鲤傻了片刻,那日破庙画面浮现,的确,追杀林存善的人操着一口张小鲤听不懂的话,张小鲤还以为是哪里的方言,如今一回忆,竟确然是鞑密话! “我懂鞑密语,他们追杀我,便是要我交出那玉佩和王子。”林存善长长地叹息一声,“我一听便知大事不妙,想诱哄拖延,奈何他们根本不信,我只能一路仓皇到了破庙,之后的事,你都知晓了。” 张小鲤闻言眨了眨眼,一时间竟觉得这故事毫无破绽,但她绝不敢轻信林存善,于是道:“就算你是林存善,也留不得。昭华公主看上你,要你当驸马,你又表现得同我情比金坚,她之前审我一次差点要我半条命,可不能再来一次。” 林存善丝毫不慌,道:“什么叫表现得同你情比金坚?这三个月来你悉心照料我,对我这般妥帖,从小到大,还没人对我这么好——我俩本就情比金坚。” 张小鲤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想理他,这人生的这般好看,竟是个如此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之辈,连那极俊美的脸此刻都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我是半个鞑密人,又是商贾之家的庶子,皇上便是再宠昭华公主,也不会由她这般胡来。”林存善笃定地说,“何况,依我看,皇上心中已有人选。” 张小鲤疑惑地看着林存善。 她怎么没看出来?方才林存善忙着辩解身份,忙着破案,竟还有心思观察这个?! “自然是莫大人。”林存善微微一笑,“除了那个坠崖而亡的胡珏,莫大人本该是最适合的驸马人选,只是两年前——也就是泰安十八年,莫大人娶妻,不料成亲当天,妻子暴毙而亡。” 张小鲤瞪大眼睛,此事她丝毫不知晓。 林存善如数家珍地道:“不久之后,莫大人父亲也去世,莫大人当场声称,要为父妻守节三年。眼下是泰安二十年,但过了这个腊月进入正月,便是泰安二十一年,时间刚好——莫大人,是注定要当驸马的人。方才,你没听到公主同莫大人打趣,说他吃味么?公主那性格,你猜,能让她笑着打趣的男子能有几个?” 张小鲤脑中浮现昭华那极其娇艳的脸,还有她白皙的皮肤、张扬的神色,以及方才含笑问莫天觉,是不是吃味了的样子。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昭华,跪在地上,像一抔土,想起昭华像丢垃圾一样把戒指丢在她的面前。 张小鲤的心突然缩了缩,让她很不舒服,她抬眼,看见林存善正打量自己。 毫无疑问,他在观察她的反应,张小鲤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张小鲤充满怀疑地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还说你是林存善?!” 一个商贾家的庶子,怎可能知道这些?! “那些被你典卖的东西,你是半点没细看啊?”林存善好笑道,“没发现我那里头有个火牌?我之所以半夜撬自家当铺,不是为了同人私奔,而是为了买那火牌,直接上惊鹊门考试,有那火牌在,可免了前边繁杂的部分笔试。而既要入惊鹊门,怎能不打探长官情况?这根本不算秘密,是你太大胆,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冒冒失失闯京城。” 张小鲤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存善,喃喃道:“你,你也想进惊鹊门?为何?” “我自幼因长相和身份备受欺辱,本事虽高,也难逃父亲掌控。我一直想着,若能当官,总能用官职压父亲和兄长一头,要他们全部给我道歉下跪。”林存善的脸上罕见地敛了笑意,“鞑密人没资格参加科举,寻常路径要入官场难于升天。思来想去,只有惊鹊门这破格之地,有一线生机。” 张小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本觉得,自己同林存善会一道,只是因为一场意外,然而这世上莫非真没有意外,她为了查清姐姐之案而决心入惊鹊门,而林存善却是为了打压兄长而决心入惊鹊门…… “正因如此,你典当我的东西也好,利用我也好,我一点也不想计较,或者说,我应当真心实意地谢谢你。”林存善扬唇,“若非你破釜沉舟,我怎能入惊鹊门?怎能初次露面,便是在圣上跟前?以我的聪明才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这人还敢说她厚脸皮?! 可他这般笃定,理由又如此周全,竟让张小鲤再也无法怀疑他的身份。 毕竟,他现在当然可以信口雌黄,胡编乱造,可朝廷的人一旦去了泾县,但凡有什么不对,必然会被迅速查出。他绝无必要以命相赌。 张小鲤怀疑道:“那你如何知晓,我也是泾县人?” 林存善说:“我此前虽痴傻,却没聋。你被数个掌柜问起时,都说你是泾县人,我们又在柳州相遇,这如何不是缘分?” “是孽缘吧?”张小鲤没好气地说,“无论如何,同你在一起,实在是危险重重。你说皇上钦定的驸马是莫天觉也不过是猜测……万一昭华公主坚持,哪怕你 28.第 28 章 [] 张小鲤大吃一惊,下意识猛地站起来,又因伤口倒回椅子上。 这才破了杨彦一案,怎的又要死人了!死的还是……莫天觉?! 她才刚说恨不得莫天觉死,这也太应验了吧? 一时间,张小鲤觉得脑子都要炸了,林存善却是半点不吃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小鲤,随即颇为稀奇地问:“莫大人中了毒,你应当去找医师,来找我们两个做什么?” 采文喘息着道:“单姑娘说,断魂之毒解起来极为麻烦,蕊娘提醒她,曾给张姑娘一颗名为‘谷雨’的药,可解百毒!虽单姑娘也不知可否解断魂,但总得一试……” 林存善挑眉,凑近张小鲤,低语道:“解百毒……这可是好东西,你若不愿给出,那我便帮你撒谎说你吃了——” “——拿去!”张小鲤已掏出那枚黑不溜秋的丸子,往采文那边一丢。 林存善的话戛然而止,不过他并不惊讶。 采文感激涕零地转身,三皇子竟也没走,神色匆忙地赶过来,见采文神色,又见采文手里的药丸,只微怔,立刻道:“快送去!” 采文快步离开,三皇子稀奇地走进来,看着张小鲤。 三皇子说:“你就这么给了?听那女医师说的,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记恨莫大人,不愿给药。”张小鲤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亲自跟来,打算用您皇子殿下的身份压一压民女。您还真是担心莫大人。” 三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挲了一下鼻子,道:“毕竟我是亲眼看着你害死阿奴的,对你略有偏见,也不算什么吧?” 林存善板起脸,说:“三殿下,您对小鲤有误解,她虽偶尔举止粗蛮,言行直接,但心地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善良。” 这林存善又来了…… 张小鲤懒得接话,三皇子仍是有几分尴尬的样子,看着张小鲤,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毕竟误会一个人而已,也犯不着他道歉。 林存善适时道:“不过,敢问三皇子,莫大人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此事说来,委实稀奇!”三皇子说到这个,眼睛一亮,“又是一桩奇案!” * 半炷香之前—— 三皇子本要跟着皇兄与父皇一道回宫,但二皇子单独吩咐三皇子去旁边的清风茶楼做一件事——听端王说,那蕊娘身边有个叫思竹的,很擅长绘画,既是如此,也免得喊宫廷画师奔波劳烦,直接让她去见一见林存善,画一幅画。 此时端王恰好独自出来,见他在原地琢磨,上前询问了两句,得知此事,立刻拉他去了旁边的清风茶楼,说是不知思竹在不在,可以同蕊娘先聊两句。 此前鹰卫查杨彦一案时,三皇子并不亲自负责,但也听冯乐安说过,蕊娘聪颖温柔,哪怕是将她的抱桃阁翻得一团糟,或是不小心砸坏了什么贵重物件,也不见她眉头皱一下,反倒关心官爷们渴不渴,累不累,差人供着茶水吃食。 三皇子对这些风月场所一贯地没兴趣,对这些风月女子更是瞧不上眼,但他也晓得自己这皇叔曾风流成性,这条巷弄随便抓个人,可能都是他的红颜知己。 陪他去一趟,自己也能顺便探听一下抱桃阁有无密道之类的,也算一石二鸟。 今日听柳巷几乎被清场,他二人进清风茶楼时,除了旁边站着的两三个侍女,大厅圆桌上,便只有三人:蕊娘、思竹、还有个极漂亮的鞑密女子。 圆桌中间摆着一壶泡好的茶盏,三人面前各放着一个小茶杯,那茶杯非常精致,不过半个巴掌大,样式非常简单,茶杯底部被雕成了花朵模样,旁边是淡绿色的釉,花朵则上了红色的釉,素雅而不失精美。 旁边有个小木托,倒扣着三个还未使用过的一模一样的空茶杯,显然,这是一套完整的茶具。 见端王和三皇子入内,蕊娘大为惊讶,赶紧起身相迎,思竹也立刻行礼,只有那名为单谷雨的鞑密女子,似是不知道他们是谁,傻站在那儿,等蕊娘说出“见过端王殿下”后,才也赶紧跟着重复了一句。 端王好笑道:“蕊娘这般多礼,看来到底同本王生分了。” 蕊娘这才抬眼,柔声道:“自王爷说,再不来这些风月场所后,一晃已是一年有余,蕊娘都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自己,怎敢贸然相待?” 她说的便是端王被皇帝斥责荒唐,之后便洗心革面,如今也坚持了一年多。 端王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哈哈,没办法,没办法。” 蕊娘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轻轻扫过旁边的三皇子,轻声道:“这位公子器宇不凡,想必也非常人吧?” “蕊娘眼色,一向最好。”端王笑哈哈道,“这是我的三侄儿——三皇子。” 那三个女子又立刻行礼,三皇子摆摆手一笑:“不必拘礼,我同皇叔,都是随和性子,你们就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端王也笑呵呵地摆手,那三名女子才又坐下,只是面上有些忐忑。 三皇子好奇道:“你们抱桃阁,还有鞑密女子啊?” 此言一出,单谷雨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蕊娘赶紧道:“抱桃阁的确有鞑密女子,不过单姑娘并非抱桃阁中人,乃是逢春医馆的医师,也是张家兄妹的好友——对了,怎么不见他们?莫非是在阁内休息?” “还兄妹呢。”端王摆手,啧啧称奇,“他们可非兄妹,乃是一对爱侣 29.第 29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单谷雨一怔,道:“你们知道他之前神识混沌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治疗张公子,偶尔能感觉到他意识清晰一点,但很快又……总之,时好时坏。一直到今早,他才对我说,自己已大好。” 这一点,林存善倒是没撒谎…… 莫天觉眉头紧锁,口干舌燥,见还有两个空茶杯,随手拿了一个,自己拿起茶壶。 蕊娘道:“啊,民女疏忽,莫大人,我来为您倒茶。” 莫天觉摇头:“我都拿起来了,还要特意放下来,等你为我倒茶?你没见采文都没反应么?” 站在他身后的采文讪笑了笑。 确实,采文对莫天觉那是一万个尊敬,但要说他是否是个合格的仆役,决计不是,他跟了莫天觉这么多年,莫天觉的随和,实在是少见,以至于偶尔他也会有些懈怠。 “我啊,还没那么大的官威。”莫天觉举起茶杯,说完这句话,突觉莫名有点像张小鲤的口气,不由得摇摇头,将那茶一饮而尽。 浓茶入喉,先是甘醇,随即是一股有些怪异的味道,莫天觉微微瞪大了眼睛,直觉不妙,下意识站起来,然而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众人见莫天觉突然站起来,随即又砰然倒地,嘴角还渗出紫黑色的血,都吓了一跳,思竹和蕊娘站起来,其余人也全部涌向莫天觉,采文惊声喊着“大人”,端王则半跪着,抱着着莫天觉,只觉他呼吸都变得极轻,仿佛很快要死去一般,不由得心惊胆战地喊了两声“雅正”,而后抬眼道:“医师呢?!你不是医师吗?快看看雅正!” 单谷雨离得最远,在圆桌的对面,神色有几分迷茫,因大家都围着莫天觉,她几乎看不清莫天觉的脸,不知发生了何事。 被端王这么一喊,单谷雨才上前,立刻单膝跪下,一只手搭上莫天觉的脉搏,而后神色骤变。 三皇子催促道:“究竟怎么回事?” 单谷雨说:“似是中了一种剧毒……” “什么毒?”三皇子更加着急,随即对外吼道,“冯乐安!去请御医!” 单谷雨掏出一方手帕,轻轻一抹莫天觉嘴角血迹,凑近轻嗅,随即看向三皇子与端王:“莫大人所中之毒……乃是断魂剧毒,若不能及时相救,恐怕……命不久矣。” 话音刚落,莫天觉身体微微一颤,又吐出更多紫黑色的血。 * 清风茶楼一楼此时一片寂静,那大圆桌上的茶水和杯子都没有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蕊娘和单谷雨坐在左边,思竹和另外三名侍女一起站在后头,神色都颇为惶恐,端王则一脸严肃地坐在另一边,似在思索什么。 听见脚步和车轮滚动之声,众人抬头,就见三皇子和冯乐安一头一尾,中间是推着张小鲤的林存善——没错,这回是张小鲤坐在轮椅上,林存善推着轮椅。 当然,两边还有护送或者说看守林存善张小鲤的鹰卫。 这画面多少有几分搞笑,蕊娘、思竹等人都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存善——对她们而言,林存善根本就是个凭空出现的陌生英俊男子。 单谷雨有些激动地起身,道:“小鲤,你怎么了——” “——坐下。”端王微微蹙眉,瞥了单谷雨一眼,“忘记本王方才说什么了?你们每个人都有嫌疑,不得妄动。” 单谷雨神色变了又变,最终缓缓坐下,蕊娘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单姐姐,我没事。”张小鲤赶紧开口。 单谷雨点点头,没有说话,端王无奈地看着三皇子:“好端端的,你怎么把他们两个带来了?皇兄说了不许他们出抱桃阁。” “清风茶楼离抱桃阁才几步路,算不得什么。”三皇子自信满满地道,“父皇令鹰卫守着他们,那便是我负责,我亲自盯着,比什么都管用。再说了,这下毒之人总得揪出。现成的、近在咫尺的神探不用,岂不可惜?难道,皇叔要破案不成?再说了,思竹——” 三皇子看向思竹,指了指林存善:“你别耽搁,笔墨纸砚都摆好了,你就在这里画。画他,越像越好。” 思竹一愣,林存善了然,还对思竹微微一笑,让她画着自己。 思竹神色尴尬,坐到了另一张桌子旁,那上边已摆好笔墨纸砚,思竹拿起毛笔,舔了舔笔端,这才沾墨开画。 端王道:“下毒之人是谁,本王已有了猜测。” 三皇子一怔,道:“谁?” “其实很简单,这断魂之毒,寻常人难以搜寻到,除了……”端王意有所指地看向一旁的单谷雨。 单谷雨感受到端王的视线,抬起眼,丝毫不惊,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正因为很轻,所以显得格外傲然。 三皇子也看向单谷雨:“皇叔认为,是这位单姑娘?可若非她的那个神药,莫大人恐怕也无法起死回生。哪有人下毒后,又拿出解药的?” “那药,是蕊娘提起的。”端王道,“若本王没记错,她听蕊娘提起那药时,还有几分推脱。” 单谷雨冷冷道:“那药可治一些小毒,但能否治疗断魂,我完全没有把握,唯恐此药反而会加重毒性。何况,若我不想救,那药我也有办法令它不发挥作用。” “若你的目的,本就不是要杀了雅正呢?”端王凝视着单谷雨,看见她面无表情的那张脸,白皙,睫毛极为纤长,轻轻颤动,像鸦羽一般…… 三皇子道:“那是为了什么?” “本王也不知晓。”端王转了转手里的鼻烟壶,“可能是为了邀功,可能是因为本想毒杀其他人,结果阴差阳错杀了雅正,她和雅正无冤无仇,故而只好相救。” 单谷雨突然开口,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清冷:“王爷认为,我同在座的哪一位有冤仇呢?” 端王不语,只耸了耸肩,意思是他如何知晓。 单谷雨撇开视线,道:“既然王爷认定民女有罪,那民女也无从分辨。即便没有今日莫大人中毒一案,王爷想要民女锒铛入狱,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说罢,她起身,主动将两只手并拢伸出:“镣铐,戴上便是。” 她这态度,一时间倒让端王有些无措,张小鲤急得咳了一声,道:“端王殿下,单姐姐不可 30.第 30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知道。”采文仍有余怒未消,声音铿锵,“但除了那日大人让我将断魂放好之外,连断魂碰也没碰过,大人现在或许都换了地方藏着,我更不可能带出!” 张小鲤丝毫不退让:“你知道,别人也可能知道。你说你没带,但万一你带了呢?或者,有人带了呢?总之,以断魂妄断凶手,实在荒谬。” 端王被张小鲤这样说,倒也丝毫不生气,反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也是,是本王想得太浅。可不从这里下手,要从何处下手?要知道,那茶水和另外四人的茶杯,定是没问题的。而莫大人的茶杯是自己拿的,茶也是自己倒的,根本没人有机会下毒。” 林存善一直站着让思竹描绘自己,这才微微偏头开口道:“剩下那个没人用的茶杯呢?不是应该在桌上吗?” 那木托上如今已是空空荡荡。 端王道:“方才查过那空茶杯,里头干干净净,为保险起见,兑了水,一份给清风茶楼后院的鸡喝,一份给死囚犯送去了,如今鸡安然无恙,死囚犯的情况,还要等人回报。” “断魂之毒蚀骨销魂,只要残存一些,人或其他动物服用后,或多或少都会有反应。”单谷雨此时才开口,情绪倒是好了一些,“若是鸡没事,想必人也没事。” “也就是说,目前看来,下毒之人唯一能投毒的地方,恐怕只有莫大人的茶杯。”林存善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但是,凶手如何能算到,三殿下与端王殿下会临时起意入内?而且,还剩下两个茶杯,那人又如何算到,莫大人一定会用有毒的那个?” “这正是我觉得最关键的部分。”三皇子也点头,一脸严肃,“那两个茶杯并排摆放,同莫大人的距离相等,根本难以揣测莫大人会拿哪个,毕竟,凶手也一定也猜不到莫大人会坐在哪里。若我与皇叔没有入内,若是其他人进去了……凶手到底想毒谁?是否因为我和皇叔的意外闯入,打乱了计划?” “只在一个茶杯上下毒,自然是不想牵连其他人,只想杀一人。”林存善轻轻摇头,“但其实,您与王爷是意外闯入没错,可凶手又如何能确定莫大人一定会来?可见,这案子最奇异之处是——无论凶手想害谁,按理说,都不可能确定对方定会选那个茶杯。” “没错。”三皇子拍掌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林存善道:“敢问,那茶壶,可否给草民一观?” 端王摆摆手,冯乐安便拿了那茶壶递给林存善,林存善仔细查验,端王道:“我们都看过了,只是普通茶壶。没有任何双层构造。” 林存善将茶壶递还给冯乐安,又道:“那,这茶具是谁选的?” 蕊娘柔声道:“是奴家……这是清风茶楼内比较普通的茶具,就和另外几套茶具一起摆在外头,我见这副最为素雅,便选了这一套。敢问,您是……张公子吗?” 林存善含笑点头:“正是,在下姓林名存善,字知白,这些日子,多有叨扰。” 蕊娘轻轻摇头,林存善的目光莫测地在蕊娘身上打了个转,接着道:“茶叶,又是谁准备的?” 思竹小心道:“是奴家。不过,也是清风茶楼内的茶,因着茶楼掌柜同我们相熟,今日又被告知不得开业,她便同我们说了,楼内茶具、茶叶,随便取用。我、我便选了贵一些的雨前龙井。” “哦……”林存善突然道,“说起来,莫非,那时蕊娘美人救美人,救下阿奴,也是在此地?” 蕊娘点头:“是,清风茶楼是听柳巷内唯一的茶馆,不少大人也都喜爱来此饮茶。” “等等。”三皇子忍不住打断,“怎么还问到阿奴身上去了?这案子难道还能和大皇兄有关系不成?” 林存善微微一笑,说:“哦,回三殿下,草民不过是突发奇想——来都来了,顺嘴问问嘛。” 三皇子好气又好笑:“你可别告诉我,你方才问什么茶具、茶叶,也都是随嘴一问。” “那倒不是。”林存善的手轻轻在轮椅的椅背上敲了敲,这似乎已成为他的某种习惯——某种因为张小鲤的“驯养”而养成的习惯。 他思索片刻,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茶杯,是谁摆的?是谁送上桌的?” “是奴婢……”站在思竹身后的一个侍女颤抖地开口。 林存善像是这才看到那三名侍女一般,道:“你叫什么?” 那侍女一脸惶恐,道:“奴婢浅墨……” “还有我。”单谷雨突然说,“那些茶杯上桌后,我也碰过。” 端王叹息一声,摇摇头,看向林存善,仿佛在说——瞧? 浅墨愣了愣,犹豫半晌,道:“可,可其实只是奴婢没拿稳,木托险些摔了,单姑娘帮忙扶了一下,放在桌上。她……并未碰到那些茶杯。” 单姑娘蹙了蹙眉,虽被这样说,反而好像不开心似地看了浅墨一眼,像是在谴责她太笨,此事说出来,对她自己又有何益? 林存善眼珠子又转了转,正要说话,外头又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竟是昭华。 这么点时间,她已换过一身衣裳,看起来更为轻便,没有早些那么隆重,身后跟着两名黑衣蝶卫,她一脸不耐地跨步进来,众人纷纷行礼,张小鲤勉强站起来,林存善倒是心细如发,还特意搀了她一下。 端王和三皇子都十分意外,端王道:“昭华?你为何去而复返?” “皇叔当我想来么?”昭华忍着怒火一般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们派人去宫内请太医,闹得沸沸扬扬,说莫天觉要死了,父皇听后,自然逼我来看一眼。” 端王立刻了然,三皇子却更加糊涂:“为何要你来?” 昭华怒道:“翟仟凌,让你平日别只知道舞刀弄枪,眼下碰到事了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问,总有一日二皇兄会将你一脚踹开!莫天觉是父皇心中钦定的下一任驸马,但他自己又不愿,自然要本宫拉下脸示好咯。哼。” 张小鲤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林存善——莫天觉还真是驸马人选,而且看来皇上极为笃定,也希望这婚事是两成其好,你情我愿,否则也不至于要昭华亲自示好。 林存善也恰好看向张小鲤,得意地挑了挑眉。 张小鲤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撇了撇嘴。 三皇子被昭华直呼其名也不见生气,反倒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难怪你一肚子火,得亏莫大人这边是虚惊一场,否则,你又要死一个驸马了,而且,这次更狠,还没赐婚只是有此想法,就死了——可见你克夫之力越发强悍。” 昭华气得随手摘下头上一根金钗往三皇子身上掷去,三皇子含 31.第 31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三皇子道:“哦?认了?行啊,那你说说,你到底是如何下毒的?” 单谷雨抿了抿唇,只说:“是我下的毒。端王殿下说得对,断魂如今极为少见,除了我这个医师,又有谁能有断魂?” 昭华眯眼瞧着单谷雨,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眼神四处瞥了瞥,然后才道:“本宫明白了,这是来顶罪的——怎么,你们两个很熟吗?” 单谷雨深吸一口气,道:“不过几面之缘,只是……横竖你们只是想抓人了事,抓谁不是抓呢?反正,我们的命,于你们而言,比蝼蚁还卑贱,而我是鞑密人,更是命贱得很。” 昭华又笑了,看向端王:“皇叔怎么说?” 端王捏着手中的鼻烟壶,一时间没有说话。 “很感人,可惜——”一旁的林存善悠然开口,“蕊娘,还有单姑娘,只怕都非真凶,真正的凶手,草民已寻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极为惊讶地看向林存善,林存善却是一派悠哉笃定,昭华在片刻的愕然后欣喜道:“是谁?说!真有意思……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看你连破两宗奇案,真有意思。” 林存善扯了扯嘴角,道:“请恕草民无礼——下毒之人,正是端王殿下。” 一时间,整个清风茶楼都安静下来,随即三皇子怒道:“林存善,你胡说八道什么?!” 昭华也难得地皱起眉头,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推断?皇叔同莫天觉可是多年好友。何况,皇叔若想要莫天觉死,何必这么折腾?” 被点了名的端王反而不语,看着林存善。 端王生得面善,眉清目秀,眸中常带着点笑意,如今这笑意荡然无存,只余漠然。 “没错。”三皇子冷冷道,“此外,皇叔从头到尾都没碰过任何茶具,如何下毒?” “是啊,恐怕就连莫大人也想不到,那毒是他自己亲自下到自己的茶杯中的。”林存善轻声道,“端王殿下,实在……神机妙算。” 三皇子更加困惑:“什么?你说莫大人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到底是何意?!” “这毒不在茶壶,不在茶杯,而在莫大人的指尖。”林存善再次看向端王,“或者说……是在王爷的指尖。” 张小鲤恍然大悟:“方才三皇子说过,莫天觉入座之前,端王扯了他一下。” “不错,三皇子说的很清楚,王爷是扯着莫大人的手,将他生生扯到身旁,让他坐下。”林存善道,“当时,我还问了一句——是真的直接扯着手么。” 三皇子一怔,舌头几乎打结,说:“我……” 可,确实如此,因为当时皇叔确实是随手牵过莫天觉的手。 他不由得看向端王,然而端王神色却极为淡定,甚至有几分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眉心。 林存善道:“思来想去,能下毒的,恐怕只有这一个法子——王爷将毒事先抹在自己指尖,而后假借拉莫大人,将药粉蹭在莫大人手指之上,待莫大人端起茶杯后,便会自然地饮下毒粉。” 张小鲤也道:“没错,若非如此,王爷为何要扯莫大人的手?即便亲昵,扯衣袖也便够了。” 昭华突然道:“世人皆知,我皇叔最喜欢好看的手,无论男女,只为欣赏,而莫天觉的手,生得很好看,我皇叔也是因此才和他结为好友。” 端王也长叹了口气,道:“当初皇兄骂我,说我好端端地喜欢别人的手,动辄还上手,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迟早有一日,要为喜好这付出代价。那时我虽应了下来,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如今,不得不感叹,皇兄毕竟是皇兄啊。” 林存善一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只是见莫大人手好看,下意识便扯了扯。” 端王耸肩:“正是。” 林存善道:“王爷这样说,草民也无法反驳。而且,草民想,殿下和莫大人如今的指尖一定都很干净,毕竟,您有太多时间处理了。” 端王盯着林存善,视线里竟有几分叹服:“若非我知我自己没有这样做,恐怕连我都要信了。这下毒手法,看似粗糙随意,却非常好使,甚至可以说,很实用,防不胜防。嗯,看来本王在外坚持不吃不喝,是对的。” 昭华不悦地道:“皇叔,你闲扯这些有什么意义?若不是你做的,你何须解释?我们走人便是。” 言下之意,就算是端王做的,他们也可以一走了之。 实在是…… 端王摇头:“林存善,你有没有发现,你这推断虽可行,但有个问题——你方才说的法子,得是他喝完第一杯后放下茶杯,喝第二杯时候再拿起,嘴唇对准了第一次举杯时指尖碰触的位置才行。可雅正是喝第一杯茶后就立刻毒发的。” “又或者,他举起茶杯后,转动过茶杯。”林存善并不退让,“敢问,诸位可有人注意到?很多人饮茶前,并不会立刻饮下,尤其莫大人恐怕当时心事重重,很可能转动过茶杯。” “这个,本王倒是没注意。”端王一笑,看向蕊娘思竹和单谷雨,“你们可有人注意到了?放心,只管说,哪怕说他转动过了,本王也不会迁怒于你们。” 蕊娘等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几分茫然。 思竹的画笔一顿,也有点不知所措。 说实在话,谁会注意到莫天觉有没有转动茶杯这种细节?! “思竹,你继续画。”端王还有余裕摆摆手,“采文,你呢?” 采文面如菜色,似乎在努力回想,但显然什么也没有想出来,最后只憋出:“属下……不知。” “够了。”昭华有些烦闷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今日这般折腾,本宫实在乏了。何必把事情弄得这般复杂,莫天觉有没有转杯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等他醒了,不就知道了么。” 三皇子本也在纠结,闻言立刻拍掌道:“不错,正是如此!而且莫大人那般聪颖,他是当事人,恐怕能回忆起更多线索。” “在此之前,你们几个都不许离开,一起去抱桃阁待着吧。”昭华懒散地说,“三皇弟,辛苦你们鹰卫咯。” 端王指了指自己道:“那本王也?” “皇叔自然是回端王府。”昭华理所当然地说,“有人有异议吗?” 满室安静。 自然无人有异议,也无人敢有异议。 只有思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奴 32.第 32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单谷雨为张小鲤重新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蕊娘看着张小鲤和林存善的互动,不由得一笑,轻声道:“方才……王爷说,你们并非兄妹,乃是……” 因恐端王信口开河,蕊娘没有直接说出口,林存善却拱了拱手,道:“没错,我与小鲤乃是恋人,此前因系私奔出逃,实在不雅,加之我因断魂头脑混沌,只能改换身份,绝非有意隐瞒。” 单谷雨本正低头包扎,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张小鲤,眼里有无声的疑惑—— 当初,张小鲤说过,会把一切交代,为何现在林存善完全换了身份? 这目光里倒是没有谴责,但让张小鲤觉得极为尴尬,蕊娘也颇有些意外,张小鲤只好急急开口:“主要是,他当时脑子坏了,我觉得……告诉别人,我和一个傻子私奔,实在很丢脸,所以,所以……总之,不是有意瞒着你们。” 林存善“哈”了一声,也没争辩,单谷雨似乎也没计较,看了一眼张小鲤,道:“你浑身是伤,不宜与人同床,这几日还是单独歇着。” 张小鲤疑惑道:“什么叫这几日?难道我伤好后,应当要与人同床才好?” 这话问得众人都有点尴尬,单谷雨道:“……并无此意。” 张小鲤却不信单谷雨的敷衍,她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子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之前我是和林存善同房,但那时他是傻子不能照顾自己,现在他已神智清明,本就不必再同房了。” “咳。”林存善憋着笑,看着众人神色,尽量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此前多亏小鲤照顾,不过我同小鲤呢,发乎情止乎礼,并无任何僭越,诸位不必多心,这房,自然是要分开睡的。” 张小鲤隐约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便对单谷雨和蕊娘说:“这次实在牵连你们了,尤其是单姐姐,因担心我才在清风茶楼等我,却被卷入这么讨厌的事。” 单谷雨摇头道:“万般皆由命,既是要遭逢的,躲也躲不过,同你有何干。” 张小鲤知道单谷雨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愧疚,却因此更加愧疚。 蕊娘此时也起身,对单谷雨盈盈一拜:“方才在茶楼内,多谢单姑娘出言相助。甚至为了搭救我,还说毒是自己下的。” “也并非是为了救你。”单谷雨淡淡道,“我只是讨厌闵国这些皇族。何况,被抓了,我也比你更有自保的法子。” 这话说的很有几分傲然,蕊娘经营抱桃阁数年,认识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单谷雨却说自己比她更有办法。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片刻,却都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张小鲤突然道:“对了,蕊姐姐,端王殿下中毒之事,你可否告诉我们?他是在哪里中的毒,为何会这么小心?” 蕊娘一怔,说:“和……这次的案子有关吗?” “或许。” 蕊娘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此事,王爷不喜欢别人提及。大约是一年多以前,其实,王爷虽说是在外中的毒,但那毒似乎是等他回了府才发作。” “什么毒?” 蕊娘犹豫片刻,声音更低:“我也不知,听说,很像断魂。” 张小鲤和林存善对视一眼。 张小鲤道:“那他也被救活了?而且,似乎也无后遗症。可断魂就算服用的再少,也会立刻昏迷,能救的时间也不过半盏茶……至多一盏茶,从外头回王府,时间如何够?” 蕊娘点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总之,当时王爷确实差点……后来勉强无事,但那之后,王爷不再出门,加上皇上又烧了他的画纸,更令他一蹶不振。这之后,王爷似乎极少离开王府,也不再同外人有过多往来。” 蕊娘说完,疑惑地看着张小鲤,似不明白这件事和莫天觉的案子有何干系。 张小鲤想了想,说:“我知道了,谢谢蕊姐姐。天色已晚,我实在倦得很,想必你们也都累了,不若都先去休息吧?” 蕊娘自然不会追问,点点头,道:“抱桃阁房间很多,莫大人歇在一楼雅间,有采文和鹰卫照顾,为避嫌,我们其他人都去二楼选房间住下吧?” 张小鲤突然笑了。 单谷雨莫名其妙:“你笑什么?莫不是脑子也坏了,手伸出来,我再给你把把脉。” 张小鲤忍笑说:“我是觉得,蕊姐姐说话有时婉转得很好笑。什么为了避嫌,明明是怕莫大人一不小心又中毒,这次真死了,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蕊娘微微瞪大了眼睛,又吃惊又有几分想笑,最后只能无奈地低声道:“小鲤,你胡说什么呢……” 单谷雨这冷美人却是难得地勾了勾嘴角,被张小鲤缺德的笑话给逗笑了。 林存善则丝毫不掩饰,几乎要笑出声来,就连一直忧心忡忡的思竹也偷偷笑了。 采文恰好从莫天觉的房间出来,就见大厅里众人都眉开眼笑的,几乎要被气死,道:“你们……大人刚从鬼门关出来,你们居然笑得如此开心!” “你家大人又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毒害的。”张小鲤毫不犹豫地回嘴,“你对我们耍威风,倒不如过几日好好对端王殿下摆脸色!再说了,你家大人不过是虚惊一场,但他可是真心实意地想将我送入鬼门关呢!” 采文抿了抿唇,愤恨地转身要走,林存善却上前几步,按住他,对他低语了几句话。 采文一怔,愣了愣,有些惊愕地上下扫视了一下林存善,林存善含笑对他挑了挑眉,采文快步回了莫天觉房间。 张小鲤好奇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林存善微笑道,“就是我自中断魂以后,胆子很小,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所以问问他肯不肯今夜来陪我困觉。” 这人真是张口就来! 他不想说,张小鲤也懒得逼问,林 33.第 33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房间里有热水和新衣裳,单谷雨给张小鲤重新包扎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倒也没问张小鲤她和林存善的事,只是反复叮嘱,这几日正好趁着被关在这里,好生养伤。 张小鲤老实答应了,换了衣裳,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却一时也睡不着,此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只一声,随即敲门之人便轻轻推门,又轻手轻脚地踏过氍毹,绕过屏风,在张小鲤面前站定。 张小鲤裹着被子,看着来人——自然是林存善。 他显然也洗漱过,换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袍,手里举着一个火折子和烛台,微微一挥,点燃蜡烛,昏暗之中,只余烛火幽微,映在他如玉的面庞和那一点泪痣上。 他点完蜡烛,这才含笑抬眼看着张小鲤:“小鲤姑娘不栓门,是等着在下呢,还是等着在下呢?” 张小鲤打了个哈欠,说:“你不是说我心悦莫天觉么?他如今同我就一个楼梯之别,我在等他呢。” 林存善“哈”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你方才连同房是什么都不懂,现在倒是想明白了?” “我只是不太懂,但不是傻子。”张小鲤伸出两根手指,这么一并,“心悦的男女,便会同房,只是如你所说什么止乎礼的,礼节规定,不可以。” “聪明。”林存善颔首,“女子清誉十分紧要,你之后说话可得小心些。” 张小鲤撇嘴:“女子清誉紧要,男子便无所谓了,是吗?” 林存善好笑道:“你若嫌清誉束人,我也可以配合你,大不了大吼几声,让大家都晓得我在你房内。” 张小鲤满不在乎地说:“喊啊。” 林存善张了嘴,又闭上,摇头:“我知你心中没有儿女情长,不在乎这个。但之后要入惊鹊门,若被人抓到把柄,以此构陷,也实在麻烦。在为你姐姐翻案以前,你还是稍微在乎一点吧。” 张小鲤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说:“你方才……是否是在嘱咐采文,让他时刻派人待在莫天觉身边,不可只在房门外守着?” “小鲤聪颖,更胜冰雪。”林存善含笑点头,“看来,你知道端王并非下毒之人。” “在清风茶楼时已猜到片刻,方才就更加确定了。”张小鲤忧心忡忡地说,“你我都知道,断魂无论是粉末还是汁液,都有一股奇怪的霉味,若按你说的,靠指尖在杯子外壁抹上,恐怕莫天觉凑近一闻就会察觉不对,怎么会傻到还一饮而尽……一定是下在杯内,靠浓茶的味道遮盖。” 林存善连连点头:“正是这么个理。” “你不怕王爷反驳你?”张小鲤盯着他,“万一他指出你的错漏,你就是故意冤枉王爷,指不定要掉脑袋。” 林存善一脸无辜道:“单姑娘和蕊娘险些被抓时,你都吓得发抖,我知你不想让任何人入狱,所以先行拖延时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端王顶罪,反正罪不上王爷嘛。” 张小鲤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怕吗?” “怕啊。”林存善道,“怕掉脑袋,也怕就算留了一命,未来仕途受阻。不过呢,为了你别伤心,怕也要去做啊。” 张小鲤呆滞片刻,更加怀疑:“又在花言巧语,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林存善不满地哼了一声:“什么呢?” 张小鲤眉头紧锁:“方才蕊娘说,端王自己很可能也中过断魂!那他肯定也知道断魂有异味,所以他一定知道你的推断错在何处,但他丝毫不为自己争辩……甚至,是纵容你冤枉他,纵容你把这事儿拖延到莫天觉醒来为止,为什么?” 林存善好笑道:“你方才问蕊娘端王中毒之事,我就猜到你已想到了。小鲤,说真的,你实在很聪明。” 张小鲤道:“别闲扯,快告诉我,你肯定知道为什么。” 林存善挑眉,一脸惊奇道:“我为什么一定知道?” 张小鲤忍怒道:“你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吗?” 林存善又被逗笑,说:“我就算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王爷的秘辛我又从何知晓,也不过是猜测。我想,你应该也有猜测,不如你先说?” 张小鲤纠结再三,轻声道:“是不是因为……王爷和蕊姐姐有一段情,王爷猜到是蕊姐姐下毒,所以有意庇护。” “为何是蕊娘?”林存善好奇道。 张小鲤叹了口气:“因为那茶具……那茶杯底部恰好是红色,而断魂是玫红色,若是断魂汁液藏在其中,不容易被发现。” 林存善思索片刻,道:“我和你想的,稍微有点不同,不过嘛,我也觉得端王和她们三个中的某个有私情。” “三个中的某个?”张小鲤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单姐姐和思竹姐姐也……等一等,单姐姐确实身份成谜,她曾对我说过,自己还见过太子。她是鞑密人,能见到太子,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以什么身份呢?至于思竹姐姐……我不知道,她也很漂亮。” 张小鲤越想越纠结,林存善突然隔着衣袖按了按张小鲤的眉心:“好了,别想了,现在这么点线索,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而且端王风流,为私情就为那女子背下一时罪名,也有些荒谬……说来说去,不过是瞎猜。” 张小鲤有些嫌弃地打开林存善的手说:“说话用嘴就行,动什么手。不是说女子清誉要紧吗?这些条条框框,你们要我们遵守,自己却可以随时破坏,到时候还倒打一耙,反成我们不遵守,我们罪有应得!” 她突然这样激动,林存善一愣,有几分委屈道:“我这不是隔着衣袖么!而且我何时要你遵守条条框框了,那不是提醒你么,你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林存善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住了嘴,有些苦恼地摸了摸眉毛。 张小鲤看向他,眯眼:“又怎么?” 林存善眼珠子一转,扯开了话题:“与其想端王和谁有一腿,不如想想,怎么帮你那三位好姐姐脱困。我有个好办法。” “什么?”张小鲤也恢复了平静。 “不是还有三个侍女么?你可以找个人顶罪。”林存善挑眉。 张小鲤无语地说:“我不知道怎么陷害别人,更不知道陷害后怎么让大家信服。” “本就不需要任何人信服,只需要一个交代。毕竟这事儿牵扯了端王,端王自己又希望息事宁人。”林存善理所当然地说。 张小鲤叹为观止:“你真够冷血的。” “我冷血?”林存善居然一脸冤枉,“你怎么不想想,我若是冷血,何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得罪一个王爷?那不都还是为了你的这姐姐那姐姐么?” 张小鲤不语,林存善循循善诱道:“小鲤啊小鲤,你不能真把自己当菩萨,谁都想救。你就算是菩萨,也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善得过头了。” 张小鲤也懒得和他生气,喃喃道:“三皇子和莫大人都说我冷血,你却说我善,可见你才是最冷血的,你不但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还是天下第一 34.第 34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张小鲤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而谁知天蒙蒙亮,便被鸡鸣之声吵醒,那鸡鸣声极为嘹亮亢奋,一声接一声,等鸡鸣渐渐停了,外头走廊上也渐渐响起了脚步声,应是其他人也被鸡喊醒,都起床了。 张小鲤痛不欲生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好在外头哪怕有脚步声,也比之前的鸡鸣声轻许多,她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小鲤,小鲤?”一阵推搡令张小鲤猛然惊醒,她几乎是弹坐起来,下意识地问,“怎么了?又死人了?!” 映入眼帘的,是蕊娘和单谷雨有些愕然的脸,再抬眼,林存善抱臂站在屏风旁,没有走近,脸上忍着一抹笑意,手里则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羽扇。 看他这表情,张小鲤便知没有出事,她脑袋有点疼,蕊娘赶紧说:“你没事吧?哎呀,是我们在下边吃朝食,见你一直不下来,我和单姑娘便有些担心,故而上来找你……” “担心?”张小鲤有些迷惑。 “毕竟,林公子昨天说,可能会有再出事,我们的心里总有些不安。”蕊娘尴尬地说。 很显然,蕊娘和单谷雨也并未完全相信端王是凶手,她们也怕有人再遇害,所以林存善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她们心有余悸。 单谷雨蹙眉说:“小鲤,你为什么不栓门?这很危险,你即便武功高强,眼下还受着伤,不该如此掉以轻心。” “是啊,方才你这门一推就开,我吓坏了,走进来一看,你又缩在被子里,那样子简直……” 蕊娘不由得轻轻拍抚着胸口。 她没栓门? 张小鲤一怔,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了——她再次抬眼,林存善嘴角的笑意果然更加明显。 还不是因为昨天要等这人来找自己聊事,他走时也的确不可能从外头把门锁了,而她当时又昏睡…… 张小鲤扯出一点笑,道:“我……我太困了,回来便倒头就睡,之后绝不了。” “很好,所有人都平安地活了下来。”林存善做作地鼓掌三下,“小鲤,你也赶紧起床,下来同我们一道吃朝食吧。” * 张小鲤洗漱一番,哈欠连天地在一楼大厅坐下,见桌上摆放着粥、小菜、还有饼食,不由得眼前一亮。 思竹贴心地为张小鲤盛了粥,张小鲤这才发现那粥上还飘着梅花,不由得有几分疑惑,说:“这上面怎么还有梅花啊?” “笨,这就是梅粥。”林存善已经吃完了——在座这么多人,只有他丝毫不等张小鲤,先一口气吃了——他似乎心情不错,“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这抱桃阁,当真是风雅之地。” 蕊娘有几分惊讶,道:“林公子还真是见多识广。” “从前在春昂楼——”林存善突然一卡,摸了摸鼻子,说,“我那兄长拉着我去,所以吃过一回。当然,这都是遇到小鲤之前的事情了。” 蕊娘当然看得出林存善绝不可能只去过“一回”那劳什子春昂楼,不由得有几分担忧地看向张小鲤,而张小鲤哼哧哼哧专心喝着粥,脸都几乎要埋进碗里了,根本没听他们讲话。 蕊娘一时啼笑皆非,道:“喝慢些,这里还有这么多呢。” 张小鲤连连点头,夹了一筷子小菜,满足地说:“小菜也好吃,虽然吃不出是什么。” 接着又夹了一块饼,那饼被炸得金黄焦脆,张小鲤一口咬下,又瞪大了眼睛:“里头居然有……肉!” “小菜是笋和萝卜,你喜欢吃就好。”蕊娘好笑,“饼里加了些肉沫,会香上许多。只可惜现在被围着,鹰卫送来的东西有限,我们这儿最好的膳夫也不在,否则,能吃得更好些。” “这已经很好了。”张小鲤感动地说,“而且我吃过,上回来抱桃阁探案,你不让人做了好吃的给我吃么,说真的,还挺让人魂牵梦萦的……只是我没料到,连朝食都能吃这么好。平日我都是就着温茶吃两口干饼充饥。” 蕊娘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张小鲤,随即无声地看了一眼林存善。 那目光仍是温柔的,没有一丝露骨的谴责,但林存善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对蕊娘一笑,丝毫没有尴尬和抱歉。 蕊娘暗暗摇头,问张小鲤:“小鲤,你中午想吃什么?” “鸡!”张小鲤立刻回答,“把早上那几只嚎叫不止的鸡都给剁了吃了吧!吵死人了!” 蕊娘一怔,思竹好笑道:“小鲤,那鸡不是我们养的,我们这儿怎么会养鸡,是附近一个饭庄后院养的鸡,数量不少,不可能杀完。” “而且,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蕊娘好笑道,“随着鸡鸣起床,不是正好么?” 张小鲤愁眉苦脸地点头:“是……哎,算了,也就是这两天了,否则平日,我本也是起得比鸡早练功。” “你现在绝不可乱动。”单谷雨已姿态优雅地喝完一碗粥,“好生躺着,我替你要了药材,已让人在煎药。” 张小鲤打了个饱嗝,说:“我知道了。” 她吃饱喝足,便要用衣袖擦嘴,被一旁的林存善拉住,他递来一方帕子,说:“别这般粗鲁,我是不嫌弃,但你很快要成为惊鹊门第一位女官,这仪态可得多多注意。” 张小鲤想了想,此言不差,便接过帕子,胡乱擦了嘴,思竹惊讶道:“小鲤要当女官了?!” “此事还未定呢。”张小鲤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还得看……嗯,莫大人醒来之后,是怎么个意思。” 蕊娘也不由得夸赞道:“如此说来,杨大人一案,当真是你破的。小鲤真是厉害极了。” 其实此事她们三人显然昨天开始便很好奇,但也一直没问,张小鲤摇头道:“不是我破的,是他。” “妄自菲薄。”林存善摇头,“你查案查出一身伤,蕊娘和思竹可是亲眼所见,若只有我,怎可能破?应该说……嗯,你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35.第 35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查证林存善身份之事,兹事体大,此事皇帝交给二皇子处理,二皇子也不敢轻慢,令亲信郭新荣亲自前往调查,郭新荣武功高强,和冯乐安是好友,本也是鹰卫之人,可又极为谨慎妥帖,丝毫没有冯乐安那般的莽夫之气。 二皇子看重他的稳妥谨慎,便将他从鹰卫调来自己身边,这一晃便是七八年,哪怕后来郭新荣受伤跛了脚,也十分看重他。 郭新荣等人急行一天一夜,抵达泾县,而后稍作休息,等天亮正式开始调查。 泾县位于衡州,衡州地处长安西北,与此前鞑密都城扈州中只隔了一个常年交战的天明关以及烽州,也算是交接之处,故而也常有鞑密俘虏被卖至此地,也有鞑密叛逃者在此定居,因此在衡州,常有人的面容带一点鞑密特征,这并不算稀奇,甚至此地不少人都会一点鞑密语,林存善若是生长在衡州,的确是合理的。 郭新荣先远远地踩点,确认了林氏当铺的位置,而后先派一拨人乔装打扮,在附近茶楼问起林氏当铺,言辞间,故意提起听说林氏当铺有个小儿子,有一半鞑密血统,生得极其俊朗。 不料此事竟不少人知晓,因为四个月前,林氏当铺才发生了一桩荒唐事,林老爷击鼓鸣冤,状告自己的小儿子林存善卷了当铺的钱和不少珍宝出逃,他认定林存善还在泾县城内,请求彻底搜寻。 当然,搜寻半天,一无所获,但这桩子偷父,父告子的闹剧,为泾县人士津津乐道。 还有人插嘴,说毕竟那林存善的生母是个鞑密妾室,鞑密人便是这般难以养熟。 又有人议论,但那林存善确实生得极为俊美,只可惜为人放浪形骸,总是要么去赌场,要么花天酒地。 郭新荣找到泾县最大的赌场,假借讨债之名,亮出林存善的画像,说要重金寻此人。 那画像栩栩如生,一打开,赌场不少赌鬼围上来,随即哈哈大笑,说此人欠你的钱有何稀奇,连自己父亲的东西他都偷呢!此前,他确实是赌场熟客,也常来此一掷千金,赌运却极差,所以大家都喜欢和他赌。 接着,又去了秦楼楚馆,最好的几家老鸨,也都认出了林存善,说林公子为人风趣幽默,出手大方,楼内女子都爱极了他,甚至不少人都不信林存善会偷父亲的财宝潜逃,还为此哭了好几日呢,都说有泪痣的人多情,这多情,倒也伤人。 这些人,三教九流,绝无可能都是林存善事先安排好的,除非他能只手遮天,能控制一整个泾县——但这不可能。 此时日已西沉,郭新荣打扮成商贾模样,进了林氏当铺,假装自己是京城来的富商,专爱搜罗各地稀罕珍宝,还拿出了一枚玉牌,要林老爷帮忙清理,以检查林老爷是否真懂得维护、保养这些名贵之器。 他出手阔绰,林老爷一望即知是贵客,当即一脸谄媚,分文未收的情况下,主动替郭新荣将那玉牌以专门的粉末轻轻擦拭,使得玉牌光洁如新,郭新荣便作出颇为满意的模样。 近距离看,这林老爷实在生得平平,和林存善简直没半点相似之处,市侩之气无法遮掩。大儿子林承志倒是生得颇为端正,可见生母必也是个美人。 郭新荣表现得极爱鞑密物件,一边挑拣一边随意闲聊,说自己不单爱鞑密物件,也爱鞑密美人,只是鞑密美人大多脾气不好。 林承志当即应和,说自己曾有一鞑密美妾,奈何心性高脾气大,嫁进门没多久便去世了。 郭新荣一笑,说自己听闻了令郎之事,子偷父,实在骇人听闻。 林老爷极为尴尬:“此事实在是家丑,我那庶子,自幼不争气,惹人嫌恶,整日只知寻欢作乐,越大,越是畜生不如……”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恨恨一拍大腿:“哎呀,要是这畜生不曾偷走那些鞑密珍宝,今日郭老爷必能尽兴采购一番!” 郭新荣道:“这样啊,那似乎不是一个人……不过,好端端的,他为何要偷家里的东西逃走?” 林老爷神色有几分尴尬,但又很快压了下去,说:“我如何晓得?本念着他如此不务正业,还特意为他说了一门亲,想着若成家了总该好些,谁知他……罢了,孽子,孽子!” 郭新荣了然。 看来,林存善所言不假,是因为一桩他不喜欢的婚事。 不过,外人提起林存善,虽也说他喜好玩乐,但不乏夸赞之词,无非是说他性子好,风趣幽默,从不与人结仇,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更满是赞许,说他风雅,虽无定性,但也胜在不起色心,说他脑子极为聪明,很多小事,别人都想不通,但他却一想就透,简直像神仙在世,和姑娘们聊天,也总是能一击即中,猜透她们的所思所想,配上那张俊脸,令人只想多和他聊上几句。 总之,除了有些纨绔之外,总体是个极为不错的男子,但到了林家老爷嘴里,却是完完全全的十恶不赦,有几分可笑。 这对父子身上再问不出什么,郭新荣便直接宣布了自己实际身份和来意,两人都错愕不已地跪在地上行礼,郭新荣摆手,其他侍卫们一窝蜂冲向后院,开始掘地三尺。 埋尸之处并不难找,后院种了些零散的花草,显然一直不怎么认真打理,其中有一处花草枯得厉害,将那些花草翻开,往下挖,臭气逐渐蔓延而出,正是一具尸体,那尸体面容已几乎完全腐坏,但通过头骨仍能看出眼窝很深,鼻子很高,的确是彻头彻尾鞑密人的长相。 林家父子万万没料到当铺后院里还埋着一具尸体,尤其林老爷吓得几乎当场昏迷,林承志也连连磕头,说他们世世代代遵纪守法,绝不可能杀人私藏尸首于后院。 调查至此,一切已分明,林存善是半点假话没说。 郭新荣将所查情况简略写下,放飞飞鸽送往京城。 但放完后,他思索半晌,犹觉得不放心,为求稳妥,又生出一计,若这一关林存善也 36.第 36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晚膳开席后,采文也没躲了,蕊娘招呼他一道来吃。 林存善调侃道:“你好好珍惜吧,将来我和小鲤进了惊鹊门,当了大官,可就不是和你同桌吃饭了,是和你家大人一起。” 采文一时无言,只能道:“林公子破案入神,张姑娘功夫神勇,你二人要当大官,是注定的,我也没甚好遗憾和羡妒的。” 他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发笑,林存善笑得最为大声,又阴阳怪气地说:“不过,指不定小鲤还会成为你的——” “——虽没厨子,但也很好吃啊,是谁做的?”张小鲤打断林存善的话,问道。 “是奴婢,是奴婢。”浅墨迫不及待地说,顿了一下,又赶紧说,“不过流朱和汐砚姐姐也帮了许多忙。” 张小鲤见她们三个没上座,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便说:“你们也坐上来啊!” 浅墨还真起身要坐,汐砚咳了一声,浅墨又僵住,流朱含笑道:“谢谢张姑娘,不过您看,那边其实只有两个位置了,我们这边有三个人,坐在小桌上也挺好。” 汐砚轻轻点头。 蕊娘也道:“她们若坐过来,自己也不自在,没事儿的。” 桌旁燃着炉子,上头醅着酒,蕊娘招呼道:“大家喝酒么?这可是阁内好久,天寒,我便想着小酌,暖暖身子。” 张小鲤对酒的兴趣一般,因以前喝过师父的便宜烈酒,只觉得像烫刀子刮喉咙,丝毫感觉不到乐趣,喝完还头痛。 但蕊娘拿出的酒却有一股幽香,林存善喜道:“这可是泾县酿?” 蕊娘赞许道:“正是,林公子莫非连酒也——” “——不不,我对酒是一知半解。”林存善喜道,“但泾县是我老家,我家附近还有个酒庄,从小闻着这味道长大,长大后,也常饮,故而泾县酿的味道我一闻便知。没想到长安也能喝到。” “泾县酿以竹筒盛酒,饮之清甜,却不失其真味,在长安一直十分流行。”蕊娘道,“既是如此,我为诸位斟酒。” 单谷雨道:“喝酒易气血涌动,小鲤不能喝。” 张小鲤本都跃跃欲试了,闻言只好点点头。 林存善想了想,也道:“我也才刚大好不久,便也先不喝了。” 张小鲤想到什么,道:“对啊,单姐姐,你有没有帮林存善把脉?他真就这么好了?” 单谷雨一怔,显然是没有,林存善摆摆手道:“应是无碍,何必劳烦单姑娘。” 单谷雨思索片刻,居然起身,走到了林存善身边,道:“林公子,请。” 蕊娘不由得笑了,道:“单姑娘和小鲤,都是直率之人。” 林存善只好伸出手,单谷雨为林存善把脉片刻,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外边突然传来车轮滚动之声。 众人回头,从马车上跃下快步走来的,竟是三皇子和冯乐安,那冯乐安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 “参见三皇子殿下。”众人当即行礼。 三皇子爽朗地一笑。 “不必客气,还好赶上了,看来你们吃得真开心……我今日来,是给你们加餐的。”三皇子摆摆手,冯乐安将那食盒摆上桌,思竹赶紧帮忙一起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顿时肉香扑鼻。 烧鹅、烤鸭、煎鱼、炒肉……简直应有尽有。 三皇子趁着侍女摆餐盒的功夫去了一趟莫天觉房间,估计是见莫天觉恢复的不错,故而心情也不错。 三皇子道:“这可是我最心仪的厨子小柳所做,你们尝了便知什么叫人间至味。” “还有这个!”三皇子笑着指着一坛酒,“这是我从二皇兄那儿偷偷带出来的山间露,张小鲤,你不是伤筋动骨了么,喝这个,好得快!” 冯乐安拍开那酒坛,顿时一股酒香飘了出来。 单谷雨闻言皱眉,直言不讳地道:“恕民女无礼,可小鲤有伤,如何能喝酒?” “这可是上百种名贵药材泡成的。”三皇子道。 单谷雨丝毫不让,道:“再名贵的药材泡的酒,那也是酒。” 三皇子蹙眉,看着单谷雨,一时间没有说话,张小鲤赶紧道:“不必如此,这样吧,单姐姐,无论如何,也是三殿下一番好心……我小酌一点,不会碍事。再说了,你看,你们都有酒,就我没有,多可怜。” 张小鲤悄悄扯了扯单谷雨的衣袖,单谷雨冷着脸,没有说话,但也知此事不可能拒绝,没有再说话。 “你就喝一点,行了吧。”三皇子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扫了一眼桌子,“咦,你们还当真在喝酒?正好,加两双筷子,不介意吧?欸,正好还有两个空位!” 蕊娘惊讶道:“三殿下还未用膳?思竹,赶紧将我们的碗筷收了……” “不必了!”三皇子在空位上坐下,笑着道,“我呢,虽是个皇子,但自幼被我父皇和兄长糙着养,跟着铁侍卫学武术学到十岁,之后又被丢去鹰卫和军营……哎,扯远了,总之,我常和我的侍卫同吃同睡,他们可是臭气熏天的大老爷们,而你们是娇滴滴,香喷喷的女子——” 他的目光扫过采文和林存善,补充道:“哦,还有采文,采文和我也算见过许多面,更不碍事。至于林公子,面容姣好,不输女子。” 这是夸人吗?若不是,三皇子也说的忒真挚了些。 张小鲤瞥了一眼林存善,他却不见分毫怒意,反而似乎十分受用,摇了摇手中羽扇,颇有点仪态万千地无声致了谢。 张小鲤内心暗叹佩服。 大厅内气氛有些诡异,蕊娘含笑道:“既然三殿下不嫌弃,那草民们自是求之不得,冯大人也坐下吧。” 流朱手脚利落地加了两双碗筷,冯乐安还真在三皇子身边坐下,没有任何不适,可见三皇子说常同属下同吃同住并非诳语。 三皇子道:“不必拘谨,今夜也不必自称草民、民女什么的,既是一同吃饭,便是平起平坐。” 蕊娘柔声道:“三殿下深夜前来,若只是为了在抱桃阁小酌,同我们一道吃饭,那可是抱桃阁的天大荣耀,奴家定要好好记下。” 她其实是在拐弯抹角地问三皇子来此做什么,三皇子豁朗一笑,说:“当然不是,我是受皇叔所托,来看望莫大人的。他本想亲自来,但又觉得自己身为嫌犯,似乎不适合来此。” 一时间,气氛又有些诡异,采文起身道:“大人在房内,殿下要不要……” “不急不急,一会儿再去看。”三皇子前言不搭后语,采文又只好尴尬坐下。 三皇子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感慨道:“莫大人吉人天相,我信他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似是威胁似是调侃,道:“当初胡珏身故,我因也在山脚出现,险些被牵扯 37.第 37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其他人也是一呆,林存善丝毫不管,微微眯眼,转动那筷子。 他们所坐的是个圆桌,位置按顺时针排列是采文、林存善、张小鲤、单谷雨、蕊娘、思竹、三皇子、冯乐安。 原本采文和思竹是一头一尾,中间有空位,三皇子来之后就直接在思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冯乐安便坐在他身边,大家也不好再调整座位。 张小鲤一眼就看出林存善想耍赖——他力道放得很轻,这筷子到时候会正好顺时针转一圈回来多一点,最后一定会指向张小鲤。 无聊至极。 偏生张小鲤也不能让林存善自食苦果,让筷子指着他自己,到时候林存善肯定会立刻说一堆和张小鲤特征一模一样的油嘴滑舌之语,到时候方才吃的晚膳都要吐出去。 罢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游戏是三皇子弄的,就让他自己说好了。 张小鲤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桌子,施了点力度,眼看着那筷子就要停在她面前时,又往旁一转。 林存善顿时面露失望,张小鲤略有几分得意。 然而张小鲤忘记了自己还受着伤,力道比之前小一些,所以筷子没按预期地停在三皇子面前,而是提前停了,正好指着思竹。 思竹一怔,顿时有些脸红,举起酒杯道:“我,我喝酒吧。” “啊?”林存善简直是谁的热闹都想看,“不过是说心悦之人的特征,又不是让思竹姑娘你说名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总不至于,你心悦之人就在场上吧?” 思竹被他这么一说,吓得又放下酒杯,张小鲤深吸一口气,忍耐地看了一眼林存善。 蕊娘也有几分好奇地看向思竹,思竹有些磕巴地说:“奴、奴家心悦的人……要沉稳,要聪慧,有才华,有气度……” “这么具体?”蕊娘轻笑,“算一算,思竹也大了,也是该有心悦之人了。” 思竹几乎连耳朵都红了,道:“蕊娘……” 张小鲤看着思竹这小女儿姿态,有几分稀奇,她从小跟着师父生活,离群索居,不曾与同龄女子亲近,她自己没有女儿家心事,更不曾听人诉说女儿家心事,那些曲折浪漫的话本,她也没看过,情爱之事对她来说,远得像天上的云。 所以被林存善说她心悦莫天觉,或说莫天觉心悦她,她都只觉莫名其妙。 思竹慌慌张张地说:“好了,我说完了,那我来吧。我要问……呃……那就,一样的问题吧。” 思竹转动筷子,而那筷子转了两圈,竟指向了三皇子,三皇子一怔。 思竹微微瞪大了眼睛:“殿下若是不想答,可以不——” “——那怎么行,我自己定的规矩,怎可能违反?”三皇子摆摆手,不假思索地说,“我喜欢,与寻常女子不同的那种,要有傲骨,有话直说,各方面能与我打个不相上下——最好是功夫甚至不输我的那种!” 他说着,不由得瞥了一眼张小鲤,想看张小鲤是什么反应。 其他人也忍不住看向张小鲤,张小鲤本正往嘴里塞吃的,囫囵吞下,好奇道:“除我之外殿下还曾输给过其他女子么?” 她这样坦然地问,三皇子一怔,道:“除了昭华,只输给过你。而且,输得心服口服,你像是多长了一颗心,总能猜到我下一招要出什么,令我十分佩服。” 张小鲤点了点头:“此事说来也怪,我学武的天赋之一,便是直觉远超常人,有时总能料到对方的下一招,从而先发制敌。不过,三皇子的尤其——你功夫并不比我弱太多,只是太好揣摩,我不知不觉便赢了。” 冯乐安蹙了蹙眉,三皇子却似乎不觉得此话是冒犯,含笑道:“或许,这便是心有灵犀吧。” 这话实在露骨,林存善脸上泛起一抹冷笑,张小鲤却道:“依我观察,昭华公主的蝶卫下盘稳、气息静,武功绝对不弱,可见这世上能打的女子还是不少的。三殿下身份尊贵,容貌出众,完全可以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三皇子有些愕然。 张小鲤认真点头:“三皇子不知吗?民间很流行的,摆个擂台,您可以自己守擂。” 采文瞪大了眼睛,蕊娘低头按了按眉心,思竹看着酒杯,单谷雨微微蹙眉。 众人沉默,林存善面无表情地举起羽扇,挡住了脸,却挡不住笑到发抖的肩膀。 冯乐安忍不住吐了口气,正要开口,三皇子也不由得大笑起来:“父皇总催我选个皇妃,我所有理由都快用尽了——很好,下回再被催,我就让父皇为我设个擂台。咳,不聊我了,我来转,被转到的人,就说一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吧,要完完整整地说。” 毫无疑问,三皇子和林存善一样使诈了,而张小鲤也懒得阻止,反正她的身世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她任由那筷子停到了自己面前,道:“是我,那我便说了吧。你们也知道,我同林存善一般,是衡州泾县人。只是,他是城中人,而是我来自泾县下的三留村。我父母都是种地的。十年前,我九岁,战火又起,衡州与烽州离得不远,也受了牵连,加上旱灾,村里闹了饥荒,我和……我和家里人都没东西吃了,我娘便说,要把我和我阿姐送去城中的亲戚家,那亲戚很有钱,我去了,就再也不会挨饿……” 张小鲤说到这里,喝了一口酒,单 38.第 38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采文呆了一下,说:“我的故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定要说的话,和张姑娘的有点像。我也是穷苦人家出生,父母早亡,只有我和我妹相依为命,后来我俩各自被人牙子拐走,就此走散。我进了莫府本要做苦力,但少爷和老爷发现我识一点字,就让我跟着少爷当书童了。” 张小鲤意外,好奇地问:“你那妹妹有什么特征?说出来,兴许大家能一起帮忙呢?” 采文苦笑了一下,说:“她……小时候生了眼疾,目不能视。不过,倒也没什么要找的必要了。” 他这样说,张小鲤猜到一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三皇子意外道:“你们怎么都有那么一两个走散甚至离世的弟弟妹妹啊,鹰卫里也有许多人与兄弟姐妹走散了的。” “我们本都是最底层、最落魄那一群人,如我们一般的人,大多是相似的经历。”蕊娘轻声叹息,“远的不说,抱桃阁里的女子,又有哪个不是流落失所,与亲人们失去了联络呢。” 旁边小桌上,浅墨突然抽噎了一声,在这安静的大厅内显得格外明显,众人都目光都投向浅墨,张小鲤好奇道:“怎么,浅墨,你也有走失的兄弟姐妹?” “啊,我,我很小就被家人卖了,这倒不记得了。”浅墨没料到大家会注意到自己,脸霎时间涨得通红,“只是方才听采文说他妹妹是盲女,我想到抱桃阁刚开时,我们这儿也有个盲女姐姐,待我极好,但在抱桃阁免不了客人趁她看不到所以动手动脚,她便离了抱桃阁,之后再也没消息了。所以一时难过……” 采文愣了愣,蕊娘有些冷淡地说:“浅墨。” 浅墨意识到此时其实并不是自己抒发长篇大论的场合,赶紧闭上嘴,低头夹菜。 三皇子蹙了蹙眉,道:“父皇时常感慨民生之多艰,已十分体恤民众,奈何闵国太大,这一层又一层的官员,这一寸又一寸的土地仍是难以完全掌握。只盼大闵越来越好,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少。” 蕊娘立刻道:“是啊,如今圣上圣明,诸位皇子、大人又这般贤能,想来大闵百姓的日子,总归是欣欣向荣。” 这话说的三皇子都不信,他笑了笑,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冯乐安,冯乐安立刻道:“殿下,属下突然想起,今夜鹰卫有要事。” “是吗?”三皇子叹了口气,起身,“那你可真是失职,现在才告诉我!罢了,我在这儿,你们也吃得不开心,我先告辞了——哦,我再去看一眼莫大人。” 张小鲤心中好笑,三皇子问完就走,一点也不遮掩。 采文领着三皇子又去匆匆看望了一眼莫天觉,他就马不停蹄趁着夜色走了,估计是要去泾县三留村调查是否有张小鲤这号人物。 三皇子一走,抱桃阁内的气氛的确瞬间好了起来,蕊娘惊魂未定地道:“小鲤,你方才也太大胆了。” 张小鲤正吃着鸭腿,好奇地抬眼:“什么?” 采文道:“你竟让三皇子比武招亲,简直荒唐!” 张小鲤蹙眉:“他自己说喜欢武功比他高的,这种事,自然得见真章。再说了,他要真着急找个女子度日,也可以来抱桃阁啊。” 蕊娘却神色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说:“三皇子……从未来过抱桃阁,想来,若非这次情况特殊,他本是一次也不会来。” 张小鲤才不关心三皇子来不来抱桃阁,方才被迫旧事重提,她心情不佳,闷闷地吃着菜。 思竹突然开口道:“小鲤,你和你那阿姐,后来还有联络吗?还是就此走散了?你没想过要找她吗?” 张小鲤愣了愣,含糊地说:“当然想,但也不是我说找就能找到的。” 思竹点点头,没有再问。 这气氛便因为这些旧事变得多少有些凝重,思竹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似有些心不在焉,其他人也各有心思。 眼见着月上中天,众人逐渐散去,蕊娘和思竹留着和侍女一起收拾碗筷,张小鲤也想帮忙,被单谷雨呵走了。 林存善打着送张小鲤回屋的名号一起往楼上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小鲤,你是否——” “——我知道,你要说,我是否知道,三皇子心悦我。”张小鲤抢白道。 林存善一怔,好笑道:“原来你不是没听出三皇子的弦外之音?” 张小鲤道:“他定是故意想让我以为,他想了解我的过去,只是因为心悦我,这也做的忒拙劣了,把我当傻子吗?还有你,别总说我和别人,你再这样,我便说,你下午故意同昭华公主攀谈,是想当第四个驸马。” 林存善意外道:“你怎晓得此事?嗯,肯定是蕊娘或者思竹怕我辜负你,偷偷告诉你……你吃味否?” 张小鲤嗤了一声,连回答都不屑。 林存善叹息道:“你心悦之人不是我,自然不会有反应。 39.第 39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但就在她想动手开门之前,一楼却又响起脚步声。 楼下根本没人,只有……莫天觉? 张小鲤心中一凛,眯眼从门缝看出去,却见居然是采文! 原来思竹根本不是站在张小鲤门口发呆,而是在等人。 思竹等采文上来,和他一起转身走了,那隔着门纱影影绰绰的火光也逐渐消失了。 张小鲤一怔,听着思竹和采文一起进了旁边不远的房间。 张小鲤目瞪口呆。 难道,思竹口中那个稳重、自持、聪明的心上人,居然是采文?! 这……这也相距太远了吧?! 不过,采文并未待多久,张小鲤不过默默熟了十五个数,采文居然就出来了,一边嘴里还说着“姑娘放心”。 这……听起来,两人似又并非有私情,而似乎只是在商量什么事,听着并无狎昵之意。 采文出来后,就快步离开了。 张小鲤才满腹狐疑地挠了挠头。 有什么事值得他们半夜悄悄说?若无私情……该不会莫天觉的死和他们两个有关系吧?! 难道他们今夜又要谋害莫天觉?可是莫天觉身边有四个鹰卫,不至于吧? 张小鲤脑袋里思绪纷纷,想去找林存善讨论,但转念一想,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她的房间在正中间,紧邻着上楼的楼梯口。无论是之后思竹要下去,还是采文要上楼,她都能第一时间听到。 张小鲤索性把被褥从床上拿下来,多亏从门口到矮几一路铺着长毛氍毹,加上被子和燃着的火盆,倒也不会太冷。 张小鲤就这么睡在门口,说是睡,但其实也没完全睡着,反正她确信,只要有人路过她房间,她一定会知道,她把脑袋露在外面,耳朵贴在地板上。 结果没想到,一整晚都安安静静的,等到天光熹微,那鸡鸣之声准时响起,吵得张小鲤头痛欲裂,待鸡鸣声暂歇,却突然听见旁边有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正是蕊娘的房门,不由得精神一凛,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蕊娘并未走出多远,而是在自己房间的隔壁停下,轻轻敲了敲门。思竹开了门,两人在走廊上站定,压着声音说了什么。 思竹大早上找蕊娘做什么? 张小鲤有些困惑。 突然,思竹说了声“我意已决”,便进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门,还上了锁。 蕊娘似乎心事重重,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突然叹息了一声,而后似是有怒意,也猛地关上了门。 张小鲤耳朵贴在地板上,又几乎完全凝神在耳上,这两次关门传来的声音几乎让张小鲤耳鸣,她抬起头,捂住耳朵,有些震惊。 思竹和蕊娘究竟有什么秘密,似乎最后还落了个不欢而散,可平日看来,思竹是十分尊敬蕊娘的啊。她们能有什么矛盾? 还有蕊姐姐,平日看起来,总是那般温柔,犹如清风拂面,软语温言,那双有些丰腴的手也像是柔弱无骨,只像是根本没有脾气,没想到居然有脾气,脾气还这样大…… 突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张小鲤猛地坐直身子,满脸警惕,然而下一刻,上楼之人就敲响了…… 她旁边的单谷雨的房间?! 张小鲤更加莫名,单谷雨倒是很快开了房门,也有几分疑惑地道:“采文?这是……” 采文道:“昨夜思竹姑娘特意嘱咐我,你们除了张姑娘和林公子,都喝了不少酒,恐今早起来头疼。那三位侍女这几日忙上忙下,昨夜又忙到半夜,思竹怕她们撑不住,让她们休息一下,问我能不能帮忙做醒酒汤,我有鹰卫帮忙守着大人,闲着也是闲着。” 单谷雨了然,道了声谢,接过醒酒汤,合上门,采文又去敲了蕊娘的门。 张小鲤的房间里,张小鲤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恨不得一拳把自己给打昏过去。 合着昨夜思竹和采文偷偷说话,便是在说这醒酒汤之事?! 那思竹昨天站在她门口,该不会是在对楼下的采文招手吧?!因为她的房间离楼梯最近,所以看起来才像是站在她的门口! 张小鲤头痛欲裂地捂着脑袋,她熬鹰似得熬了一宿,却和那次在阿奴床下一般,完全是白费功夫。 居然是想太多…… 还好昨夜没去同林存善说,否则定要被他狠狠奚落一番。 张小鲤欲哭无泪地抱起被子,打算回床上勉强再小憩片刻,然而外面突然又响起采文剧烈的拍门声,伴随着采文疑惑的声音:“思竹姑娘?思竹姑娘?” 张小鲤忍耐地闭眼,这采文真是固执,思竹刚和蕊娘似乎吵了一架,指不定也是气得一宿没睡,起不来也很正常—— 突然,采文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惊叫。 张小鲤一怔,猛地打开门,就见采文跪在思竹房门口,旁边摆着一个大托盘,上边垫着软布,还还有一碗没送出去的醒酒汤。采文的姿势十分奇怪,他的脑袋往下压着,脑袋整个贴在地上,似乎在从门的缝隙中往里看,嘴里还不断发出恐惧的惊呼:“来人啊,来人啊!” 大家都接连开了门,极为困惑,就连一楼守在门口的鹰卫都进来了两个,疑惑地仰头看着。 采文满脸惊恐,跌坐在地上,说:“思竹姑娘好像出事了……她就坐在那儿,但我这样拍门,她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张小鲤瞪大了眼睛,蕊娘一怔,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推开跌坐在门边的采文,也用方才采文的姿势探头一看,随即也倒抽了一口凉气,站起来,猛地伸手去推搡那门。 门被从里头 40.第 40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林存善又随手从一旁的屏风上挂着的衣服中扯了一件,为思竹暂时盖着脸,道:“单姑娘,你若不怕,可否稍微检查一下,思竹身上可有其他外伤?” 单谷雨点头检查,其他人的注意力则回到了矮几上。 思竹伏着的,是一张竖着摆放的空白的宣纸,她的右手边有一方砚台,里头有刚磨过不久的墨汁。 宣纸下方,则还有一张长方形的宣纸,两边都有木轴,似是一副被略加装裱过的画纸背面。 那画纸横着放在矮几上,方才思竹趴着的部分,也就是矮几靠内侧的部分已被血浸着晕染开了一些,那靠矮几外侧的部分,还有一抹划过的血迹,边缘的地上,也溅了一些血迹。 林存善自然注意到了这画,伸手小心地拿起两边的天轴和地轴,将那画翻了个面——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被那画吸引。 那是一个男子的画像,画中男子黑发以白玉冠束起,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执黑子,虽没画出棋盘,却也令人一眼便知,男子正在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但奇怪的是,这男子的脸,是空白的。 不过,看男子的那份深思熟虑和板正的坐姿,倒隐约有几分眼熟。 张小鲤一怔,采文尤为傻眼,似是已然猜到是莫天觉,说:“……这里有字。” 采文指了指右下方,果然有两行小字,她凑过去看,但却只认得一个“心”字,其他一个不认识。 蕊娘看着那画,似乎什么都懂了,迟缓而吃力地起身,凑过去,看到那行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又猛地捂住嘴,不肯发出一点难听的悲泣之声。 其他人也盯着那两行字,神色莫测。 张小鲤见蕊娘摇摇晃晃,赶紧扶住她,一边着急道:“你们别都不说话啊,我不识字,这两行字写的是什么啊?” “半世寻觅水东流,痴心惹恨空余疚。”林存善一字一句念出,知张小鲤听了怕也听不懂,解释道,“这应算是闺怨诗,说寻寻觅觅却成了空,犹如那东流的水;一片痴心未果引来恨意,最后只剩下愧疚。这句诗,应是对画中人所说的——蕊娘,你应当知道,画中人是谁吧?” 蕊娘有几分痛苦地说:“思竹除了擅画,也擅弈,京城中,棋技好,又曾常与思竹对弈的,恐怕只有莫大人。” 张小鲤哑然。 “奴、奴家心悦的人……要沉稳,要聪慧,有才华,有气度……” 张小鲤突然想起昨夜思竹一脸娇羞说出的话。 沉稳、聪慧、有才华有气度…… 莫天觉的确符合,甚至是完美符合。 思竹心悦之人竟是莫天觉?! 林存善叹息道:“莫大人真是易惹芳心啊。” “等等。”张小鲤愕然道,“什么叫痴心未果引来恨意,最后剩下愧疚,前面我都懂,愧疚是为什么?” 采文一时也头脑发胀,道:“你说呢?” 张小鲤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白盒子,登时不可置信。 “不可能……”张小鲤摇头,“思竹姐姐根本没机会给莫大人下毒啊?!” 林存善看向蕊娘,道:“蕊娘,思竹对莫大人的心思,你知道多少?” 蕊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如此循环数次,才终于勉强稳住,她说:“只是……曾经略有猜测。莫大人本从不来风月之所,是两年多前莫大人妻子与父亲接连亡故,莫大人自己要守孝三年,但皇上令他只守三个月便好,故而三月一到,端王殿下见莫大人形销骨立,神识浑噩……说他这样迟早会死,便硬拉他来。” 蕊娘顿了顿,继续道:“莫大人从不进雅间,只进一楼那些没有门的素间,端王殿下喜欢画人手,和思竹本就会切磋画技,所以也喊了思竹来,要为莫大人画一幅亡妻图,用以吊唁……但莫大人并不肯描绘亡妻模样,王爷又想到思竹棋技不错,便安排他们对弈……那时我看出思竹对莫大人有一些别样心思。所以,之后莫大人来,我便安排了其他女子为莫大人抚琴或跳舞。” 张小鲤不解道:“这是为何?思竹姐姐一定很伤心。” “奴家在抱桃阁,什么消息都能探听到一些,什么人也都见识过。”蕊娘轻轻摇头,“我如何不知莫大人必是良人?哪怕思竹能为莫府妾室,也是个绝好的出路。但……偏生我又猜想,终有一日,莫大人会成为驸马……若思竹进了莫府,家中主母那般地位,她岂不是要被折磨而死?就像那时我也劝阻过阿奴。” 原来林存善说的是真的,这么多人都知道,皇上真正属意的驸马是莫天觉。 张小鲤想起昭华蛮横模样,不由得点点头,思竹这般瘦弱,恐怕真不够昭华尽兴的。 不,她现在已经…… 张小鲤看了一眼思竹的尸体,心里泛出一阵心酸。 “莫大人对思竹本也就没有那些想法,谁去他都无所谓,大部分时间,莫大人来此,都不过是为了陪端王殿下。”蕊娘叹息,“后来,端王殿下不再来了,莫大人来得也很少,偶尔再来,一般是同我聊天。” 张小鲤微微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勘破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蕊娘一眼便知张小鲤在想什么,摇头,“莫大人对我绝无那般心思,每回我们聊天,采文也在。” 采文本盯着那画像发呆,听蕊娘喊自己,回神道:“啊,是。大人自老爷去世后,便一心破案,从无那些风花雪月。来找蕊娘,主要是因为抱桃阁什么人都有,有时甚至会有惊鹊门都没搜罗到的最新消息。” 采文一顿,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直接,赶紧补充道:“再者,大人也说过,同蕊娘说话很舒服,如沐春风。” “我如何不知莫大人来找我是为了那些消息。”蕊娘并不在意,“但同莫大人聊天,也令人觉得舒适,有些事,他愿意问我,令我觉得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反倒欢喜。偶尔我会喊思竹来,思竹并不表现得热切,我便想,思竹应当已对莫大人绝念,便没有再放在心上,我不知……” 说到此处,蕊娘又充满愧疚地落下一滴泪来。 张小鲤看着蕊娘哭泣的脸,想到昨夜的事,脑袋里几乎是一团乱麻,她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林存善身边,扯了扯林存善的衣袖。 林存善意外,跟着她往角落走了两步,两人这动静自然也引得其他人侧目,张小鲤却是顾不上了,道:“附耳来。” 林存善微微躬身,张小鲤垫脚,在他耳边低语道:“思竹确然是自杀,对吗?没可能是他人所害,对吧?” 林存善微怔,道:“为何这么问?” 张小鲤抿唇:“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林存善眼珠子转了转,道:“门是从里栓着的,窗户是封着的,抱桃阁我们之前就来搜寻过,没有密道。这木栓这么笨重,也不大可能从外面把它栓上,应当是思竹自己栓的门。还有这个几乎是遗书的画像……除了畏罪自尽,难道你还有别的猜测?而且,她明显是刚刚才死,大家都在。” 林存善这样说,张小 41.第 41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门外正是两个鹰卫搀扶着的莫天觉,他那向来一丝不苟束起的黑发散落着,唇上毫无血色,看着比两三日前消瘦不少,不过那双眸中犹如寒星的光芒丝毫未减,他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单谷雨道:“听闻是这位单姑娘救了在下的命,大恩难以言谢,若单姑娘有——” 单谷雨冷淡地说:“是小鲤善良,把我给她唯一的那颗药给了你。” 莫天觉一怔,看向张小鲤,迟疑地张嘴要言谢,张小鲤说:“莫大人,眼下死了人,你还要一板一眼地一个个感谢过来吗?你既醒了,快来判案吧!” 采文“呃”了一声,道:“可大人才刚醒……” “不妨事。”莫天觉吐了口气,走入屋内,道,“方才你们说的,我听到了一二。所以,思竹是给我下毒之人?” 无人作答。 林存善道:“莫大人可以自己看一眼那幅画。” 莫天觉垂眸,看着那幅画,感觉十分奇异,画中人与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思竹对他有意?为何他半点感觉不到? 莫天觉的视线转向那被盖着外袍的思竹的尸体,闭了闭眼,蕊娘跪下,道:“思竹一时糊涂,还望大人原谅,奴家身为抱桃阁掌柜,本应严厉约束她,却没能及时发现,还望大人惩罚。” “此事你并不知情,如何惩罚?同抱桃阁,就更没有关系了。”莫天觉摇头,随即道:“来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鹰卫行礼道:“莫大人。” 莫天觉吩咐道:“将尸体运去惊鹊门殓房,让胡仵作仔细检查。” 鹰卫道:“是!” 那两个鹰卫上前要抬走思竹尸首,蕊娘的眼泪又不忍地落下,张小鲤挡在思竹尸首面前,道:“等等,方才单姐姐已查验过了,是断魂之毒,身上也没有其他外伤……为何还要再查一遍?” 莫天觉道:“若不剖开胃部,如何确认死于口服断魂?方才林公子也说了,这房间虽固若金汤,但有个一指高的缝隙,万一是有人以淬毒的暗器射杀,再伪装为自尽呢?” “剖开腹腔?!”张小鲤不可置信地道,“这也忒……非如此不可么?” 莫天觉蹙眉,道:“张小鲤,你之后若要入惊鹊门,绝不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张小鲤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得抿了抿唇,也不与莫天觉多争辩,退开了一点。 那两个鹰卫将思竹的尸首给运走,莫天觉扫了一眼场内众人,道:“我先去吃些东西,接着,劳烦你们一位接一位地来见我。我与思竹接连中毒,若是思竹投毒而后自尽,此案便可结,但若并非如此,恐怕还需仔细调查。” 说罢,他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张小鲤,说:“张小鲤,你先来。” 张小鲤倒是很配合地拔腿就走,林存善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我和小鲤一起去吧。” “一个一个来吧。”莫天觉说。 林存善的脚步停滞,微微一笑,目送两人和采文离开,单谷雨道:“我们先下去吧?否则一直待在这里,徒惹伤心。” 蕊娘轻轻点头,含泪由单谷雨搀扶着离开。 * 张小鲤和莫天觉隔着一张桌子对坐在一个雅间内,采文站在一旁,门口守着两个鹰卫。 桌子上两边都放了些吃食,靠着莫天觉那边,那白色方瓷盒就摆在他面前,莫天觉盯着方瓷盒,有些出神。 张小鲤倒是不害怕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道:“莫大人要问我什么?” “我想知道蕊娘和思竹吵架是怎么回事。”莫天觉将视线从方瓷盒上收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粥,等吞咽下去后才开口。 张小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莫大人是在外面偷听了多久?” 莫天觉不答,只示意她赶紧回答,张小鲤撇了撇嘴,把昨夜听到的事情如实回答——反正林存善也说了,思竹只能是自杀,蕊娘也不可能是凶手。 莫天觉瞥了一眼旁边的采文,采文正奋笔疾书,丝毫不落地将张小鲤所说之话一一记载。 “确然有些古怪。”莫天觉思索道,“且蕊娘的好脾性是出了名的,究竟她能与思竹生什么气?” 张小鲤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莫天觉道:“你先出去吧,还有,我活下来,无论如何是多亏了你,口头言谢未免欠缺诚意,你有什么想要的?” “——莫大人!” 外头突然传来林存善的声音,有些焦急,张小鲤疑惑扭头,林存善被两个鹰卫拦在了门口,莫天觉道:“让他进来。” 林存善匆忙走入,宛若一阵风掠过,说了声“打扰了”,就直接拿起了莫天觉面上的白色方瓷盒,众人都是一愣,采文磕巴道:“你、你干什么?!” 林存善拿起那瓷盒,上下左右摩挲了一下,神色有几分意外,随即看向张小鲤:“这瓷盒,你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黏糊吗?” 张小鲤莫名其妙:“不啊。” 林存善一怔,将那瓷盒放回原位,对莫天觉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敲了敲自己眉心:“我居然猜错了……” 莫天觉道:“看来林公子又有新的发 42.第 42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 莫天觉完全愣住了。 此案乃柳县当初颇为轰动的一桩大案,董昆家的美妾南儿嫌弃董昆年老,竟与年轻力壮的管家勾搭成奸,想要携款潜逃。 不料两人计划败露,丧心病狂的侍妾竟在井中投毒,使得董家上下十二口人皆亡,但这侍妾此时发现管家在外头竟还有姘头,两人吵闹之下,她自己也被管家用石锤砸死。 当时的柳县郑知县抓到了管家,管家对一切都供认不讳,很快被斩首,那董家妾也成为了柳县当地最恶毒的女子的象征。 此事引起的震动极大,众人莫不惊愕世上还有此毒妇,于是铸其像跪在董府外,令世人唾弃,也给当地女子一个警醒,千万不要步其后尘。 莫天觉道:“你先起来,慢慢说——你此前从未说过,你还有个阿姐。是你的亲姐姐?” 张小鲤并未起身,抬头看着莫天觉:“是。阿姐大我五岁,父母待我冷淡,阿姐便是长姐如母地将我拉扯长大,我最爱的人,就是阿姐。她是我见过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有什么好吃的,她永远第一个给我吃,还骗我说自己吃过了;有新衣裳,她也装作不喜欢,让我穿。冬天很冷,我睡着了会扯被子,她被冻醒,也从不扯回去,直到自己染上风寒……” 张小鲤说着说着,眼圈泛了红,莫天觉指尖微微一动,要去抽随身携带的帕子,张小鲤却已粗鲁地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无法抑制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一直到九岁那年,村里闹饥荒,父母将我们发卖。我当时不知那是人贩子,但阿姐却发现了,她趁着我们休息时,将我带走,给了我一包干粮,让我快点沿原路回家,说自己无论去了哪里,都会把钱拿回家,拿给我,还说自己会带好吃的给我,给我好衣服穿。她会去城里,但我不可以去。” 张小鲤几乎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她被姐姐拉倒树林中,姐姐指着一条路,满脸忧愁地说,小鲤,你一定要走,就按这条路走回去,如果碰到人要对你不利,你就骗她说你家中有钱,让他带你回家,爹娘会给他报酬……听到了吗?! 而九岁的张小鲤只知道摇头,她拉着姐姐的衣袖不肯松手,哭着说不要离开阿姐,又问阿姐为什么要抛下她。 阿姐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狠绝地说:“因为你是个累赘,小鲤,你是个累赘……你只知道哭,生的又这样普通,偏生又比我小,我还得照顾你。我明明可以一个人去城里享福,凭什么还要拖上你?我讨厌死你了,你赶紧滚回家去,你只知道哭……只知道哭!你一点用都没有,你是我的累赘,是全家人的累赘!” 张小鲤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只觉得天都塌了,她哭得更加厉害,扯着阿姐的衣袖更加不肯放手,心里在痛苦之余升起一种模糊的恨意,她想阿姐越要摆脱她,她就越要缠着阿姐不放! 见她不放手,阿姐叹息一声,竟捡起地上石块,在张小鲤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猛地砸中了张小鲤的脑袋,其实并不用理,但张小鲤年纪小,一下就昏了过去。 “……我再醒来时,便是在那个树林中,遇到了我师父。”张小鲤抿唇道,“我师父想送我回家,但我已经不想回去了,我好讨厌父母,更讨厌姐姐,我一想到姐姐说我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哭,就特别痛恨她,也恨自己没用,所以我跟师父学功夫,特别刻苦,我要当一个很有用的人。”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说:“一直到今年,我才想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想到要去找阿姐,却发现阿姐已成了柳县董家灭口案的凶手,我怎么都没想到,时隔十年再见姐姐,只见到了她的铜像。而当年结案之人乃是胡珏。” 听到胡珏的名字,莫天觉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并未插嘴。 “我在乱葬岗找寻阿姐尸首,但四年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全怪我太蠢,若我能早些想通,阿姐便不会……”张小鲤挤出一个笑,“不过,我为查当年之事,才会撞上杨彦和郑知县,才能假装破案,为今日做铺垫……有时候我想,或许是阿姐在保佑我,让我为她翻案。” 莫天觉凝视着张小鲤,半晌没有说话,林存善轻咳一声,道:“莫大人,此事恐涉及甚广,小鲤一直不敢同任何人说起,因信任莫大人刚正不阿,故而告知。莫大人……可愿一查?” 莫天觉垂眸片刻,道:“胡珏聪颖细心,极少断错案,且他家世出众,断不可能收受贿赂或受人要挟。且,他醉心机巧,从不牵扯任何政事纷争,闲时便去做些木鸟、木马,是个极为清白脱俗之人。若只是凭你对你阿姐的印象,就认定是一桩冤案,恐怕——” “——我知道了。”张小鲤站起来,擦掉最后一点脸上的泪,平静地说,“莫大人的回答,我能料到,也并非要逼您替阿姐翻案。只是若能入惊鹊门,我自己定要调查此事。如今同大人说清此案,只是希望将来我若调查,大人可睁一只眼闭只眼。” 同莫天觉说清楚,至少到时候有些小事上,他可以行个方便,也不至于再胡乱怀疑张小鲤别有用意。 “你听我把话说完。”莫天觉无奈道,“此案,我会重新调出仔细查看,若有异,无论结案之人是谁,我都会重启调查。在此之前,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胡珏之死,到现在都是一桩悬案。” 张小鲤意外地看着莫天觉,半晌才点点头道:“噢……我知道了,多谢大人。不过,胡珏不是坠崖而亡的吗?而且,就我所知,他是一个人登崖,周围没有别人。” “是,但此事公主不曾放弃调查,不肯令我们结案。”想起胡珏案,莫天觉有些头疼,“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晓,对吗?” “还有单姐姐。”张小鲤道,“不过单姐姐不知具体情况,她是鞑密人,也不可能同胡珏有关联。” 莫天觉按了按太阳穴,道:“我知道了,但此事之后不要再同任何人说,进展也别告诉单姑娘。你先出去吧,我同林公子也要单独聊一聊。” 张小鲤一怔,疑惑道:“你们之间还有秘密?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这也太荒谬了吧?! “莫大人必是要探问我的身世。”林存善不在乎地一笑,掏出一方帕子,对着张小鲤的脸一通乱揉,“一脸鼻涕眼泪,快去洗把脸,再吃些东西,这一碗粥定填不满你的胃,还有,你是不是没搽蕊娘给你的玉肌散?脸都冻皴了。” 张小鲤一把抢过那帕子,眉头紧皱地看着林存善,完全不明白这人干嘛突然如此絮叨,她转身,大步走出了雅间。 林存善转头,和莫天觉对视着,微微一笑。< 43.第 43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张小鲤有些神思恍惚地坐在大厅,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还在为思竹之死难过,但另一方面,想到阿姐的案子很快就可以重新调查,她又不由得有些欢喜。 单谷雨坐在一旁,思索着什么,蕊娘此时从后院处走出来,手里提着两坛酒,脸上又沾满了泪痕,张小鲤道:“蕊姐姐?” “我去地窖找了些思竹爱喝的酒。”蕊娘将那两坛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想着今晚为她烧纸,为她倒些酒,让她不要那么寂寞……” 张小鲤有些难受地点点头,采文突然小跑过来,轻声道:“蕊娘,大人喊您过去一趟。” 蕊娘一怔,擦了擦眼泪,跟着采文进了雅间,不过林存善并未出来,张小鲤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单谷雨此时突然道:“小鲤。” 张小鲤看向她,单谷雨说:“你和林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张小鲤呆滞片刻,没料到单谷雨之前没问,现在突然提及此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说才好。 单谷雨认真地道:“你不必担心,我并非诘问你是否骗我,若是如此,我此前就该问。但我想,无论真相如何,你必有你的苦衷,我不会追问。只是,从我观察来看,你同林存善并非眷侣——我也希望你们不是眷侣。” 张小鲤道:“单姐姐为何这样说?” 单谷雨眉头紧皱,十分忧虑:“你可知林存善身子的情况?” 张小鲤摆手:“有些事我不太懂,但我也知,男女有别,除了有时候没办法,我会把他外袍解开,替他随便擦一擦上身和腿,其他时候,我都是雇人为他洗澡。” “我不是说这个。”单谷雨无奈道,“他身子底极差。” 张小鲤有些意外。 单谷雨说:“此前我每次为他诊脉,他的脉象极为混乱,时而浮缓时而短促,我本以为,都是断魂所至,可如今断魂已好,脉象逐渐平稳,问题却更加明显——他寒气入骨,水湿内生,虚弱非常。” 张小鲤眨了眨眼,道:“那,这是什么病?” “不是某种病,应当是从前受过寒没治好,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单谷雨思忖道,“他会不会武功?” “会一些吧。”张小鲤回忆道。 那时候在破庙,他昏迷前还还击了一下,武功虽不如张小鲤,但也算能自保的程度,而且张小鲤为他擦拭身子时,也瞥见过他身上有些练武之人会留下的旧伤。 单谷雨道:“习武之人大多身体强健,阳气内盈,他习武身子却还这般,可见从小便落了毛病,竟也一直拖着没治……” 张小鲤突然想起林存善说父兄待他很差,张小鲤那时候还觉得此人讲话一贯夸大,可如今想来,恐怕反倒是他说的太轻描淡写了。 单谷雨接着道:“正因如此,我不希望你同他是眷侣。你身体这样好,只要以后老实一些,别随便受伤,活到七老八十都未必是问题,他却断然不可能。” 张小鲤不由得道:“他……能活到多少岁?” 单谷雨摇头,斟酌道:“连算命先生都说,少年之人不算寿,我又怎可妄下定论。但……恐怕你看不到他头发花白的模样。” * 蕊娘坐在桌前,看着对面的莫天觉和角落里独自坐着的林存善,缓缓道:“奴家明白,莫大人喊我来,是为了弄清楚,我与思竹的争吵。我可以把所有吵架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林存善有些意外:“这么简单?为何方才在楼上蕊娘半个字也不肯说,态度那般坚决。” 蕊娘闭眼,竟又落下一行泪:“因为,小鲤不能听……” 只有张小鲤不能听? 林存善和莫天觉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困惑。 蕊娘道:“此事我告诉二位后,二位必也会……想方设法,瞒着小鲤。” * 这一轮问话下来,林存善和莫天觉又单独在雅间里聊了好一会儿,两人连午膳都没出来同大家一起吃,张小鲤满心莫名,但又因单谷雨说的林存善短寿而心情复杂,也懒得去细究二人在聊什么。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落了雨,隐有雷鸣,一楼的窗户也都紧紧地关闭着,只能从半开的大门中窥得外边的景致,这条向来最繁华不过的听柳巷,已安静了足足三日有余,静得连雨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宁静,众人都有些困惑且熟悉地往门口看去,猜到有人来了,莫非又是三皇子? 林存善和莫天觉也从雅间走了出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应是一列队伍,随即门口传来鹰卫的声音:“参见三殿下,参见冯大人、郭大人。” 还真是三皇子…… 随即是下马之声,大门被完全推开,三皇子一甩沾水的披风,身姿挺拔,随手摘下斗笠,丢给旁边的鹰卫,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大步走了进来。 他左边是冯乐安,冯乐安一脸莽相,与右边那人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人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神色却极为沉稳,生得也颇为好看,若非身材同样高大健硕,光看脸,倒似个书生,只是走起路来,略有些跛,正是郭新荣。 众人立刻行礼道:“参见三皇子。” 三皇子见众人都在,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随即走向莫天觉,开心道:“莫大人,你醒了就好。鹰卫先前就已来报,说是下毒之人已畏罪自尽,我本想第一时间赶来,但恰好郭大人也从泾县赶回,便耽搁了一会儿。” 莫天觉对郭新荣点了点头,三皇子道:“听说,下毒的是那个思竹?” 莫天觉叹了口气,道:“是。” 三皇子摇摇头,有几分可惜:“喜欢你便说嘛,何必用这种手段,我和郭大人本都还觉得她画技出众,打算同二哥说,让思竹去当宫廷女画师呢。” 他用一种很松弛随意的语气说着这话,一时间倒也无人应答,三皇子自己似乎也没觉得有何不对,道:“妄图谋害朝廷命官,本该株连,但在此地,想来并无家人,莫大人如何打算?” 莫天觉道:“此事系她一人所为,且下官毕竟并未出事,她亦以死赎罪,何必再追究。” “我就知道莫大人你向来心慈,那此事便不追究了,只是可怜我那皇叔,蒙受了不白之冤。”三皇子对林存善点了点,“林存善,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林存善含笑拱手:“是草民鲁莽,将来若有机会,得向端王殿下好生赔罪。” “行了,你也别草民草民的了,很快就要进惊鹊门了。”三皇子一笑,“郭大人在泾县仔细调查了一番,你的确是林存善,莫大人,这回你也看走眼了。” 莫天觉拱手道:“是。” 三皇子道:“二皇兄说,林存善的确不 44.第 44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上合街位于朱雀大街中间方位,与杨侍郎的府邸相距不远,离皇城要远两三个街区,已十分接近平民居所,但也胜在素雅清幽,自朱雀大街中向东转入,便是一排白墙青瓦,与京城其他地方的景致极为不同,此时淅沥沥落着小雨,倒像是来到江南水乡,显得别有意趣。 莫天觉的马车停在一座小院门口,车夫放了下马车的楼梯,采文先跳下马车,扶着莫天觉下了马车,张小鲤头戴斗笠,从马车上蹦下,根本不要那小楼梯,最后则是林存善,慢吞吞地走了下来,还不忘撑开油纸伞,避开脚下水坑。 张小鲤一脸期待,小院门口有个男子守着,见他们来,立刻行礼:“各位大人好。” 他忙不迭打开了院门,那院门在东南角上,院门一开,便是个山水影壁,张小鲤稀奇地瞪大了眼睛,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二进小院?” 她没见识,更没住过正儿八经的好房子,以为开门见影壁就必然是二进院打底。 “回姑娘的话,不是。”那男子满脸堆笑,代莫天觉回答,“咱们这是一进三合小院,不过呢,也很清雅,修造的极好。不输寻常二进小院。” 张小鲤哒哒哒地跟着那男子穿过走廊,向西一转,院子便映入眼底,院中稀稀拉拉地种着一些花草,但因是隆冬时节,大多枯萎,剩下的更多是等待种植新花草的贫土,不过,还有两颗梧桐树! 男子道:“姑娘瞧好了,咱们这是三正两耳,西边和东边各有一个正房,迎面您瞧见的北边则是最大的正房,附有一厅,两边各有一间耳房,可以供下人居住。靠西南角落还有个房间,是厨房。” 莫天觉道:“我本想为你们租个二进小院,但我手中也不富裕,想着你们也毕竟初来乍到,不宜太惹眼——” “——这已经很好了!”张小鲤开心不已地在内院里转了个圈,斗篷飞起,雨点在上面落下又旋起,“我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五个房间!足足有五个房间!还有自己的院子,这院子还这么大,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太好了,太好了!莫大人,谢谢你!” 她实在是很开心,脸都激动得红扑扑的,伸手要去拉莫天觉,又意识到不妥,在手碰到莫天觉衣袖之前收了回来——在京城待了这么些日子,她到底是学会了一点东西。 莫天觉嘴角不由得上扬,又忍不住又看向旁边撑着伞没什么表情的林存善。 两人对视片刻,莫天觉道:“知白,你觉得如何?你毕竟是商贾之子,恐怕之前住宿比这要好上许多。” 林存善微微一笑:“在小鲤身侧,有何不满意?” 张小鲤还在东奔西跑,推开西方的门,一边叽叽喳喳地问着那房牙子问题。 莫天觉颔首,道:“采文,你先去同他签了租赁文书,付了掠房钱。” 采文颔首,喊了那房牙子一句,房牙子小跑着过来,堆笑道:“敢问大人,那您们究竟是要一间,还是之前说的两间呢?” 张小鲤疑惑地回头:“两间?” 莫天觉肯定地说:“两间。” 房牙子大喜,道:“那自是极好的……另一间如我先前说好的,就在隔壁,诸位是否要随我去看看?” “知白,你是否要去看一眼?”莫天觉说。 张小鲤惊讶道:“啊,我们两个一人一间小院?” 这也忒奢侈了吧! 莫天觉转了转手中的伞,看向张小鲤:“你同知白虽相互倾心,但毕竟未成亲,同住一起,难免蜚短流长。且你如今身份特殊,更不可掉以轻心。” “应该的。”林存善笑道,“何况,我还有个兄长和钱叔要同住。说起来,他们靠脚走路,这雨又不小,他们又不识路,也不知何时能到。” 张小鲤心道他居然好意思这样说,分明莫天觉当时说了可以同乘马车,林存善却笑眯眯地替两人否决了,那两人哆哆嗦嗦的,也不敢抗拒。 不过,一想到他那破身体可能同他哥哥有关……罢了罢了。 采文和那房牙子去了外面签署租赁合约,莫天觉道:“我先为你们付三个月的掠房钱,之后若你们拿了俸禄仍手头不宽松,可以同采文说,我让他补后续费用。你们初来京城,应当有许多东西要添置,还得请下人,你们两个可以共用一个厨子,但侍从和管家得各请一个……” 林存善道:“我就不必了,钱叔本就是管家,如今只是换了个小家管理,至于侍从嘛,我兄长很适合。” 莫天觉有些无语看了他一眼,好笑摇摇头,但也没阻止,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出林存善同家人关系极差,于是对张小鲤道:“手。” 张小鲤迷惑地伸出手,莫天觉将一锭银子放在张小鲤手中:“该买的都买着,别到时候说我苛待了唯一的女属下。” 张小鲤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那银晃晃的一顶整银,她嘴唇发颤,说:“这个、莫大人也太、太客气了些吧,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一边说着,一边却又把银子往衣袖里塞去,生怕莫天觉反悔。 莫天觉道:“拿着吧,你对我满腹怒火,一锭银子而已,能同你这位未来的得力干将修好关系,也算值得。” 张小鲤有点心虚,赶紧须溜拍马道:“大人未来是我的顶头长官,下官有何怒火可言。” 莫天觉摇摇头,道:“关于你俩的官职,张小鲤,你为东院中使,为正六品。知白,你为监院副院丞,为正五品。” 林存善拱手道:“是,多谢大人。” 张小鲤听到正六品时本瞪大了眼,颇有些受宠若惊,但听到林存善为正五品时,又不由得道:“等等,为何他足足比我大了一级?!” 其实她对这些官职毫无概念,只是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 莫天觉道:“若我没记错,你不太识字。” 张小鲤一噎,莫天觉继续道:“惊鹊门分为东西两院,西院主文书、记录,通常是与礼部、户部、翰林院打交道;东院主外出探查,搜罗情报、破解悬案,要同鹰卫和吏部打交道。不过惊鹊门人员不多,拢共不过三十余人,所以规矩并没有那么多,分工也并没有其他地方那么精细而死板。 45.第 45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女子服饰和搽脸之物我不太懂,你便去芳菲阁采买吧,再去知音斋定一套书桌椅和文房四宝,无论如何,她也得习字,可以让林存善教她……” 采文记录着,表情欲言又止。 莫天觉道:“怎么了?但说无妨。” 采文道:“张小鲤……不,张大人之后是要穿戴官服官帽的,何必买这些?” “可她毕竟是女子,如今所穿衣物本就破烂,休旬日总要穿便服。”莫天觉疑惑道,“你为何不愿买,莫非对她今日那番话仍有不满?她不知情况,也——” “——不,我是担忧,这般采办下来,您这些年积攒的钱财要用掉十之八九了。” 莫天觉一怔,意外道:“怎会?” “那两间小院三个月的掠房钱并不便宜。”采文愁眉苦脸道,“您今日给张大人一给又是一锭银子。这些年您两袖清风,从不贪墨。圣上封赏,又总是直接分发给下边的人,有时瞧见可怜人,还会把俸钱分出一些给他们……哦对了,莫府虽然在您的要求下人员极度简略,但除了我,也有五个下人,得发月钱;您再节俭,再不愿添置新衣,但每年为了大宴,也都得购置新的冬装夏装起码一套……难道您以为您有很多积蓄吗?” “倒不曾这样觉得。”莫天觉思索地说,“只是从前从未短缺,每月还都有结余。一下字竟突然要花光了。” 采文见莫天觉那样,猜他是动摇了,赶紧循循善诱,道:“是啊,这积蓄可是大人您入仕六年以来的全部积蓄啊!” “六年了,却是第一次动用这些积蓄。”莫天觉有些感慨,“可见平日俸禄和圣上嘉尚全然够用,既是如此,这些积蓄留在又有何益?千金散尽还复来,花了去吧。” * 林存善想着今日蕊娘所说的话,一边揣摩真假,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事。 很多事,在林存善意识尚浑噩时,虽看在眼里,却不解其意。 如今回想,却一一解开了其中的奥秘。 那时候他与张小鲤在一个房间,他睡地上,张小鲤睡床上。白天在轮椅上,林存善总是偷偷打盹,所以晚上睡不着,便总能看到张小鲤盖着被子、脸对着墙,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如今想来,应是在偷哭,是因为想阿姐了。 还有一次,他们住在董家旧宅附近的客栈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张小鲤突然说要出去,因为雨太大,自然没带上林存善。 林存善无聊,便从窗户往外看,刚好能看到董家旧宅门口的那座铜像,因大雨纷纷,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只有空茫的雨幕。 那铜像被铸在董府旧宅外,是个跪像,对着董家方向跪着,面容模糊,但身材却被特意打造得格外前凸后翘,香肩小露,很符合大众对浪荡而狠毒的女子的想象,她既要负责跪着忏悔,也要负责展露躯体,令人一边遐想,一边唾弃。 紧接着,一抹红色的身影,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穿破了那雨帘,她一点点走向铜像,在铜像身边站定。铜像是跪着的,比她矮上不少,张小鲤就蹲了下来,和铜像保持齐平,那把并不够大的油纸伞撑在她和铜像的头顶,在狂风骤雨中,几乎没有什么挡雨的能力。 但她还是蹲在那里蹲了很久很久。 * 冬天天黑的早,张小鲤附近和对面的院落显然都有人住,已陆续点燃灯笼,还有炊烟飘出。林存善住在张小鲤东边的那间一进小院里,张小鲤西边的一进小院里,那户人家似乎趁着雨停时,在内院里打水聊天,虽是一进三合院,但听着住了不少人,有稚子咿呀之声,也有女子笑骂声,似在教训丈夫不该天寒地冻的时候将孩子抱来院中,那丈夫笑着回了两句,其后又有个小男童的声音,还有另一对男女的声音,与先前那男女似是一家人…… 张小鲤本是出来点灯笼的,站在院子里,听着听着,就慢慢在内院花圃旁的界石上坐下,有些恍惚。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声音,在九岁以前,她也经常听到,但那已经很远了,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她甚至完全忘记了,现在听到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忘记。 张小鲤听着听着,那些声音慢慢也远了,化作记忆中阿姐似有若无温柔的声音,道:“小鲤……” “小鲤。” 一道轻柔的男声突然自身前响起,张小鲤一惊,仰头却见竟是林存善,他就站在张小鲤面前,垂头看着张小鲤,一只手中提着拉住,另一只手里撑着一把鹅黄色的油纸伞,那伞很大,盖住了他和张小鲤,同外边的漆黑天地与无声的雨幕一道 ,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天地排除在外,只网住了张小鲤和林存善,还有两人之间那摇曳的灯笼微光。 张小鲤这才意识到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而她坐在院中淋雨,竟一无所查,不,不但没察觉到淋雨,甚至连林存善来了也没注意到。 “你怎么过来的?”张小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疑惑道。 林存善说:“哦?原来你这次没锁门,并非故意等我。” 张小鲤一愣,看向东南角的大门,这才想起还要锁院门,林存善说:“若我没记错,你身上那些伤也才养了三日,虽知小鲤你身强体健,非同凡人,但这么着急出来淋这冬日冰雨,未免有些……” 张小鲤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说:“我是在想事,没注意到下雨了,嘶,好冷,我在屋内生了碳,走走走。” 林存善一笑,继续为张小鲤撑着伞,提着灯笼走入西边的正房,屋内确然燃着碳,暖洋洋的,张小鲤很有这方面的知识,角落开了一点窗,免得燃炭而亡,张小鲤把几个蜡烛都点上,屋子里登时 46.第 46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在鞑密被彻底扫平之前,鞑密人和闵国人的关系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有时打有时又好,这几十年关系倒是一直都不怎么样,不过也偶尔会有经商往来,也有鞑密女子被当做货物卖给中原商贾。 “你这么好看,你娘一定也很好看。”张小鲤想了想,说,“你那位兄长长得也不算丑,但比起你就差了一大截……可见你爹长相普通,你娘不喜欢他,也是有道理的。” “我娘死得早,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印象中的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可,你这是哪门子道理?”林存善好笑,“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便只看对方好不好看?” 张小鲤困惑道:“那不然呢?难道你娘喜欢你爹?” 林存善撇撇嘴,没有说话,张小鲤说:“我之前第一次看到单姐姐的时候就在想,世上竟有人可以生得这样好看,和她比,我就像一颗烤焦的鹌鹑蛋。” 林存善垂眸看着那盆碳,忍笑忍得肩膀耸动,张小鲤接着说:“你说你娘是你见过最美的女子,可见比单姐姐还好看,哎,真想见一见……” 她说着,竟托起腮,仿佛在畅想林存善的母亲到底能有多好看,林存善戳她一下:“我娘就算还活着,见到你也不会喜欢你的,她肯定很讨厌你,会对你冷脸以待。” “为什么?”张小鲤困惑道,“我觉得,我还挺讨女子喜欢的。” “因为你若要见她,名义上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她讨厌我,嗯……可以说不止是讨厌。所以,她也自然会讨厌你。”林存善勾起嘴角,戏弄地说。 张小鲤完全没察觉出自己被调戏了,在她看来,的确她现在名义上是林存善未来的妻子,由于此事在张小鲤脑中绝不可能成真,所以她也没当一回事,只喃喃道:“讨厌你?”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做父母的会讨厌自己的孩子?”林存善收敛了笑,淡淡道。 “不。”张小鲤摇了摇头,“我觉得很多父母或许都讨厌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孩子也没察觉到。比如我,一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父母大概一直都很讨厌我。” 林存善一怔,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说:“其实,我本不叫张小鲤,我叫梦鲤。” 林存善更加意外,道:“你怎么……突然肯跟我说这些?” “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张小鲤耸耸肩,“我身上可没什么秘密。之前不说,只是不愿提起。你记不记得我姐姐叫南儿?其实她叫梦南。因为我父母生下姐姐后,很希望下一胎是个男孩儿。我娘怀我时眠了胎梦,梦中一条鲤鱼越过龙门,便和爷爷奶奶都认定我是封侯拜相之胎,便提前为我取名为梦鲤,谁料生出来是个女子,全家都非常失望,只有阿姐对我好。” “整个闵朝,也只有天母圣帝在位时有过几个女官,而且莫不出身高门。之后百余年来,女官绝迹,这百年来,你是第一位。可见你娘那个梦是上天昭示,可惜他们自己不解其意。”林存善笑着说,“你改姓张是因为你师父姓张么?” “不是。师父是师父,随他姓也没意思。”张小鲤努嘴,“我就是想要一个,和任何人都没关系的姓,我不想再被那些东西束缚。姓张是因为有一次我听别人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我想张在池前,那我就姓张——后来我才知道,此弛非彼池。” 林存善不由得又轻笑了几声,道:“那为何还保留这个‘鲤’字?” “我不识字啊,只认识几个数字,还有大、小,最复杂的就是鲤了。”张小鲤说。 林存善一噎:“……居然是这么直接的原因。” 张小鲤想了想,说:“其实我挺喜欢鲤这个字的,小时候,我最是精力旺盛,爹娘常说我比别人家的男孩儿还调皮,总戳着我的脑门让我安分守己些,否则将来嫁不出去。有时候我在外面撒丫子乱跑摔着了,流了血,爹娘会故意无视我的伤,说让我长个教训,以后就不敢乱跑了——他们总是能把自己对我的讨厌说得很合理,好像是为我好。我很难受,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要在外边跑,摔的遍体鳞伤回家,我反而觉得满足。” 林存善没有嬉皮笑脸地插嘴,只安静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说:“但阿姐会心疼,她总是不顾爹娘的冷言冷语,去摘草药捣碎为我敷药。每到这个时候,我本来觉得不疼的,但阿姐一关心我,我就觉得好疼,就会哭哭啼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觉得心里好委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阿姐面前哭,所以后来阿姐为了救我,说我只知道哭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反驳,只能哭的更厉害。一看到阿姐,我就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噼啪。 眼泪自张小鲤的下巴处凝聚,又落在了地上,声音很轻,不如外边的雨,也不如面前噼啪作响的碳火,张小鲤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也没管那眼泪,也没管林存善在不在听,继续说:“阿姐总是不哭的,她要么就是对我笑,要么就是叹气,她说我真的像一条小鲤鱼,总是活蹦乱跳的,她喜欢喊我小鲤而不是梦鲤。她是我们村里最乖的,从不和任何人吵嘴,有时候我会和父母吵嘴,父亲就会用锄头木头的那一端打我,就算那样,我也不认错。阿姐总说,小鲤你太倔了,这样要吃很多苦头的。但是,她又说,你要一直倔下去,这样才不会吃亏… 47.第 47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一大早,采文亲自送来了官袍和官服,张小鲤问他今天下午自己能否去一趟惊鹊门,采文思索片刻,倒是同意了,说大人下午也会在惊鹊门。 张小鲤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拿起那惊鹊门官袍,惊鹊门有专门的官袍,以白色为主,有蓝色的卷云纹和青雀的图案,看着并没有一般官服那般死板,甚至有几分风雅之意,配着中阔素带,和一块牌穗,牌上写着“东院中使张小鲤”,下头穗子是红色的。 此外还配了两顶乌纱帽,和两双皁皮靴。 张小鲤迫不及待地换上,看着镜中自己,一时有些不敢认,她本来就是粗野之人,一朝竟穿上官服,做了女官! 她的官袍了,林存善的官袍一定也来了,张小鲤往外跑去,打算看看林存善的官袍和自己有无区别,刚开门就碰到迎面而来的蕊娘和单谷雨,蕊娘身后还跟着三个侍女,正是之前无辜一起被关在抱桃阁的浅墨、流朱、汐砚。 看见张小鲤这样,两人都是一愣,随即都行礼道:“参见张大人。” 张小鲤呆滞片刻,道:“哎呀,你们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我、我在你们面前就是张小鲤——” 她急得一把摘下乌纱帽,蕊娘和单谷雨起身,蕊娘脸上满是笑意,单谷雨那时常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泛起一抹笑意。 张小鲤意识到两人是在调侃自己,又好气又松了口气,先把两人迎进屋。 原来她们是约好要来为张小鲤暖一暖新居,恭喜她和林存善双喜临门,不但从一介白衣变成惊鹊门京官,还在京城有了自己一瓦遮雨。 单谷雨带了一些被褥、梳妆台之类的东西,十分破费。 蕊娘不但带来了张小鲤爱的吃食,还将浅墨和流朱推到张小鲤跟前,浅墨比张小鲤小三岁,活泼可爱,流朱则比张小鲤大两岁,沉稳温柔。 她们两个都早早流落风尘,后辗转到了抱桃阁,几乎是抱桃阁刚开时就在了,两人性子都很好,蕊娘也从未亏待她们,但两人始终都想离开风月之地,只是看多了一些人给人做妾,后又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更觉倒不如留在抱桃阁内。 如今张小鲤为女官,亟需侍女,蕊娘猜到张小鲤手头不宽裕,定也不会请太多人,故而带上浅墨与流朱,问张小鲤有无兴趣收下两人,两人只需很少的月钱——能在女官身边侍奉,其荣誉与好处简直数不过来。 浅墨与流朱一个生得珠圆玉润、脸眼惧圆,似一颗粉扑扑的桃子;一个纤细如柳,眼角微挑,似仕女画中的人物,两人都有些期待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没料到还有这种好事,一时间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蕊娘以为她不喜欢,有些意外,说先前在抱桃阁时,记得张小鲤就对浅墨印象不错,还夸浅墨憨厚可爱,做饭还好吃。另外,蕊娘又觉得浅墨和张小鲤都是活泼性子,得有个流朱在一旁照看,且流朱识字,能帮小鲤看一些文书,故而带两人来前来。 至于汐砚,她一直侍奉蕊娘,且正如张小鲤所猜到的,汐砚会一些功夫,甚至可以说得上武功不低,所以蕊娘不能缺她。 张小鲤赶紧说,哪有不喜欢,是太喜欢了!至于汐砚,她自然没有肖想的意思,又夸赞她们不但好看,还各有本事。 蕊娘闻言只是苦笑,说命若柳絮,用以妆点自己的,何止是脂粉与珠钗。 张小鲤没明白,蕊娘却也没解释,只不无严肃地道:“浅墨,流朱,还有一件事儿,我交代过数次,你们恐怕已听厌,但眼见着要来侍奉小鲤,我必须再说一遍——一旦你们对男子动心,便要第一时间主动告诉小鲤和我,若敢瞒着,私相授受,我一定会惩治你们。” 张小鲤没料到蕊娘手下还有这么一条规矩,当即有点茫然,浅墨和流朱却习以为常地应下了,张小鲤不解,道:“这、这是为何?” 蕊娘耐心解释道:“这本就是一般人对家仆的规矩,我只是挑明了说。少女怀春,本是常事,若光明正大地告诉我,我自会放她们自由,也算两成其好。谈婚论嫁,对她们自己也有保障。但若她们不敢告诉我,要么就是那男子有问题,要么就是她们心里很清楚,那男子无心相娶,只是玩弄她们。这样岂非自甘下贱,怎可以呢?” “原来如此……”张小鲤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更加不解,“不对啊,若她们知道那男子只是玩弄她们,怎可能心悦那男子,甚至还为此欺瞒你?” 蕊娘轻笑,单谷雨也跟着一笑,两人之前绝不可能聊过这话题,但此刻却有种你知我知的默契,让张小鲤一时间有点心急,更加迷茫。 蕊娘极为无奈地叹气:“小鲤,你想一想,若不是从前有这般情况,我怎会定下这规矩?女子重情贪爱,有时为了那刹那,甚至愿意帮着心上人自我欺骗,她们心中明知对方不可靠,却宁愿不去想……所以我立这么个规矩,也是要逼她们不得不直面此事,免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小鲤简直是目瞪口呆,于她而言,这完全是天方夜谭。 单谷雨却仿佛颇有同感,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句话张小鲤完全听不懂,好在话题已过,蕊娘幽幽叹息道:“总之,浅墨和流朱就留给你,只是她俩没有汐砚有眼色,你要多加担待,可惜,若思竹还活着,我定会让她来陪着你,思竹做事,最是稳妥……” 张小鲤闻言也有些难受,道:“蕊姐姐,你放心,我和采文说定了,下午就去一趟惊鹊门,我去问问,能不能将思竹姐姐的尸首早些要回来。” “还好眼下是冬天,尸体不至于腐烂。”蕊娘轻声道,“我找先生看了日子,正月初二适合入葬,到时候你来吗?” “自然。”张小鲤点头。 单谷雨看了看外头,疑惑道:“你和林公子不住在一起?” “我们没有成亲,如何能住在一起。”张小鲤用莫天觉的话术说,“他就在我隔壁,近得很。” 单谷雨思忖道:“我如今住在医馆,其实多少有些不便,但因太忙碌,也一直不曾找房子住,你这里离逢春医馆很近,又有房间空置,我可否付你掠房钱 48.第 48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张小鲤这是第二次来惊鹊门,上回是偷摸溜进来的,这回却是正大光明地随着采文踏过了登瀛门,走过了九曲桥,来到了蓬莱院。 蓬莱院内,花木扶疏,除了青石板铺就的正路,两边都是白沙与白色的石子,连石子都是白色的,可见何其讲究。 “蓬莱院是前院,上回你来过,我就不介绍了,你瞧,正中这个大的,叫玉堂厅,里头用来讲读,也放了一些比较粗浅,谁都可以翻阅的文料。西边是敬法房和殓房,敬法房是审问犯人之所,下头还有个地牢。惊鹊门不关押罪犯,但偶尔也有特例……噢,偶尔有对门内人的刑罚也在此处,不过门内同僚都很客气,很少用着敬法房,你们肯定也用不着。” 采文一边介绍,一边指了指东边一个很朴素的书房,上头写着“回风斋”三字。 采文说:“这个你们也知道,毕竟在门口蹲守过,是大人的书房,这靠大门太近,本是供几个仆役和守卫合住的耳房,但大人觉得住在这里,更能晓得发生了什么,所以略修葺后就作为书房使用,大人自己取名‘回风斋’。” 林存善道:“蓬莱银阙浪漫漫,弱水回风欲到难,这是根据蓬莱院取的名啊。” 采文喜道:“是,林大人博闻强识。我家大人说,用这首诗,可暗示上下求索真相之路总是极难抵达,但也不可退却。” 他正说着,莫天觉恰好和另一个穿着惊鹊门官袍的男子一道从书房里走出来,张小鲤三人立刻行礼道:“参见莫大人。” 莫天觉颔首,道:“这位是西院副院丞邵伟邵大人。” 这就是邵大人! 张小鲤当即拱手道:“今后劳烦邵大人了!” 那位邵大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留着长胡,生得颇为面善,他对张小鲤的热情有些困惑,但还是对她和林存善笑了笑,道:“两位想必便是圣上亲允入惊鹊门的林大人与张大人,听闻林大人才貌双绝,张大人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啊? 器宇不凡……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她…… 张小鲤莫名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学着林存善的样子,尽量淡定地拱了拱手,邵大人便往玉堂厅去了,张小鲤本有些紧张,不由得道:“我还以为,我一个女子当官,会遭人非议呢。” “你是圣上亲允,又破了杨彦之案,谁会非议你?”莫天觉说。 林存善补充道:“就算非议,也不会当着你的面,那种喜欢得罪人的,恐怕在见到你之前,就早已一路左迁了。” 张小鲤撇撇嘴,但也没反驳,她知林存善说的其实没错,她年纪又小又是女子,这些人不议论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不会当她面议论而已。 莫天觉说:“我正要去殓房与仵作讨论思竹之事,你想必是不愿看的,采文,你带他们继续走完惊鹊门。” 采文应了一声,莫天觉想了想,又说:“对了,你与知白的关系,还无人知晓,你们最好也先不要说,否则大家还是会对张小鲤有无端揣测。” 张小鲤求之不得,连连点头,林存善也没说什么,两人同采文往玉堂厅走去,玉堂厅颇大,也分为左右两边,一边有许多空位,显然是讲读或有重要事情发生时需要聚集时所用,另一边则整齐地码放着不少书文,一眼看去几乎看不到头。 “过了玉堂厅,便是穿堂游廊,穿堂游廊的尽头是永明堂,就是监院的办公地点,里面也有不少积攒的文书,需要林大人尽快看。” “东院如今在册人员有十二人,西院二十人,监院六人。”采文道。 张小鲤好奇道:“是不是西院都是文官,东院都是我这般擅武的?” 采文摇头:“不,你是特例。我们惊鹊门本就是文官任职,这东西之分嘛,主要看大人,之前也看太子殿下和圣上,一般来说,才思敏捷、不拘小节之人会来东院,心思缜密、沉稳细致之人会去西院。西院之人书生气比较重,但能进惊鹊门的,都绝非迂腐之辈。至于监院嘛,除了林大人和廖大人,另外四个都有些年纪,德高望重,圣上特许若无要事,可在家中待着,所以监院……一般来说,可能就林大人和廖大人,廖大人是监院院丞。” 张小鲤羡慕道:“听起来很清闲啊,就一个正院丞一个副院丞!” “这个嘛,因人而异。”采文摇头,“廖大人比较随性,年事又高,我家大人不便催促。林大人可不同,应当会很忙。” 张小鲤推了推林存善:“快去吧。” 林存善说:“你不用我陪你去东院?” 张小鲤莫名其妙道:“为何要你陪同?这不是有采文么?” 林存善微笑道:“没事,不用陪就算了。” 说罢,林存善拔腿就走。 采文道:“绕过永明堂就是后院,后院很广阔,不像前院只有个流风亭,有好几个亭,还有登高阁,东边是凤池,不过如今天寒地冻,也没什么好看的。你看,往西边走那一大排房子,便是西院,主要的办事地是中间那个典簿厅,旁边都是藏书阁。我带您进去看一眼?也让西院诸位眼熟您,呃……” 他突然有些迟疑,张小鲤心头一动,道:“怎么,西院的人,会不喜欢我?” 采文摸了摸鼻子,道:“西院不比东院,东院要外出行走,要破江湖奇案,而西院更多是整理文书、收纳卷宗,故而学究气更浓,对于您这种比较罕见的女官,只怕也会略感惊奇。” 张小鲤也觉得奇怪,道:“我也觉得惊鹊门颇为恣意,不似普通衙门,那为何还要弄个西院,弄个藏书阁?” 采文好笑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藏书阁才是惊鹊门的前身。” 张小鲤面露意外。 采文带着张小鲤往里走,一边解释道:“这藏书阁本为龙图阁,放置一些宫闱重要卷宗,也相当于之前先皇、还有诸位皇子们宫外的小书房。算是个闲职,却又是能近天子之位,故而品阶不高,地位却极高。莫世涛莫大人,便曾是龙图阁大学士,这才会和当今圣上成为好友。 49.第 49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张小鲤笑了笑,没有接嘴,齐浩然又好奇道:“那位林大人没同你一起来么?” “他径自去了监院。”张小鲤说。 齐浩然立刻站起来,道:“哎呀,我正好有些事要去监院找廖大人……” “坐下。”那位有点年纪的东院院丞耿大人冷冷道,“一下午就见你瞎忙活了,这个空棺案你查了两日,半点进展也没有,也不怕莫大人怪罪下来,乌纱帽不保。” 齐浩然悻然坐下,道:“该查的都查过了,就是没头绪嘛。”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走到张小鲤身边,将那厚厚的文书拍在张小鲤面前:“张大人,你可否抽空替我看一眼,看看你是否有什么思路?” 张小鲤盯着那文书半晌,摇了摇头。 齐浩然虽比张小鲤大两级,但显然也没有用品级压人的习惯——也可能是不敢欺压圣上刚刚钦点的人——无奈地抱起文书,道:“好吧,也是,张大人还另有要案。” 此时恰好一个着官袍的白衣男子抱着一沓文书走了进来,张小鲤又摇了摇头,说:“不,我不是不想帮你,是我不识字。”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众人都面面相觑,就连那刚刚走入的男子也愣在原地,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坦然地看着齐浩然和其他人:“怎么了吗?” “呃,没怎么……”齐浩然讪笑一下,挠挠头,抱着文书往回走,“没事儿,圣上钦点,张大人必有过人之处……再说了,咱们东院并非以看文书为主……” 那方才走入的男子却突然开口:“若不识字也能进惊鹊门,我们寒窗苦读十年,又是在苦什么?” 本就很尴尬的行云堂众人登时更加尴尬,齐浩然无奈地说:“念双!你你你,你这个西院的过来干什么?” “给耿大人送文书,顺道受众西院同僚之托,来看看圣上钦点的第一位惊鹊门女官。” 那位念双看起来非常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生得非常英俊,剑眉星目,这英俊中因年纪小,还带着一两分稚气与执拗,但说的话却是一板一眼。 他看着张小鲤,道:“没想到,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官。再过人之处,只怕也难以叫人信服。” “念双……!”齐浩然简直要厥过去。 “其实,我是想说,我虽不识字,但齐大人可以把那空棺案说与我听,我或许能给出意见。”张小鲤随手拿下挂在旁边的毛笔,玩似的转了转,“不过,若齐大人嫌我目不识丁,不愿同我交谈,我也能理解。” 齐浩然立刻道:“断无此意!念双……啊不,池大人也定无此意,他这人向来如此,虽年纪轻轻,却迂得很……” 张小鲤突然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按,那笔竟从中间折断,而后张小鲤以食指和中指夹住断了的一截,以锋利错落的木面对准池大人,嘴里道:“至于这过人之处——” 话音未落,手起笔飞,竟擦着他的脸飞过,而后狠狠插入了他身后的木门之中! 齐浩然长大了嘴巴,半晌,连连拍手,道:“张大人真是年少英才,竟有此神功……” 张小鲤盯着那男子,道:“如何?这过人之处,能教人信服吗?” “不能。”那笔若歪一寸,都会插到他眼睛,可这位池大人却半点畏缩之色也没露出,反而愈发坚定,甚至是嘲弄地看着张小鲤,“武艺高强之人,鹰卫、蝶卫、禁卫军比比皆是。此等过人之处,张大人来惊鹊门,似乎不妥。” “圣上钦点,莫大人赐位。”张小鲤压着怒火道,“既然池大人这么不满意,大可以同莫大人说,还可以上书圣上,请求他收回成命。” “确有此打算。”池大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小鲤深吸一口气,“你姓池,巧得很,我讨厌的人也姓池,难道姓这个的都这么讨人厌吗?你叫什么?” 那位池大人丝毫不惧被报复似地回头,又对张小鲤行了个礼,道:“在下池东清,字念双,任西院右使。” 啪嗒。 张小鲤手中剩下的那半截笔落在了地上。 * “要在殓房停放三日?”蕊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只能等正月四号,这样也好,我也可以让棺材铺的人将那棺材做得更细致一些……” 蕊娘说罢,抬起头,却见对面的张小鲤托着下巴,显然没听她说话,一脸魂游天外的模样;她身边的林存善亦是抱臂靠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某处,仿佛思索什么正入了迷。 “……怎么回事?”蕊娘有些忧虑,“小鲤?小鲤!” 张小鲤回神“啊”了一声,也惹得旁边的林存善收回思绪,两人同时迷茫地看向蕊娘。 “去一趟惊鹊门回来,怎么都这般魂不守舍了?”蕊娘柔声道,“莫非是思竹那边有什么问题,你们怕我担心,所以瞒着不告诉我?” “不是不是。”张小鲤摆摆手,“思竹那个真的只是惊鹊门的规矩,要两名仵作连验两次,以防有被买通的情况。我问过莫大人了,应该没什么不妥。” “那你为何这般心事重重?”蕊娘担忧地说,“莫不是你以女子之身去惊鹊门,受人为难?” 张小鲤一怔,那位池东清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她扯了扯嘴角:“大部分人还挺好的,至少没在我面前说些什么,但有的人确实很讨厌。” 林存善闻言疑惑道:“在惊鹊门里你怎么没同我和雅正说?” “同你们说有什么用。”张小鲤敷衍道,“你们能帮我做什么?莫大人用官威去压?还是你用你这张巧嘴?把必然有的矛盾强压下去,无非是让他们私下意见更大罢了。” 林存善道:“这倒也是,横竖你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不过,官场之中,可不是拳头说话,你千万别乱来。” 张小鲤点点头,蕊娘笑着看着二人,道:“若是小 50.第 50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张小鲤随手一指一个举着糖葫芦的人,说:“我是看到有人卖糖葫芦,想起你最喜欢吃了,你要不要买一个呀?” 她用林存善傻子时期的爱好刺他,谁料林存善朗声道:“承志,停车!” 他居然喊兄长承志!张小鲤一阵无言。 马车停住,林存善说:“确实好久没买了。” 林存善吩咐林承志去买两串,张小鲤说:“我不爱吃这个,我只是知道你爱吃。” 其实若是以前,张小鲤肯定不论喜欢吃与否,只要有东西就吃,但现在大不如前,食盒里还有蕊娘准备的梅花糕若干,她就稍微会挑嘴点。 但已经晚了,林承志动作利落,买了两串糖葫芦回来,用油纸包着,林存善笑道:“没事儿,不吃便不吃。承志,你先放着。” 马车重新向前驶去,林存善说:“其实,今日在惊鹊门,的确发生了一件我觉得很意外的事。” 张小鲤没接话,林存善说:“你真不好奇?这样吧,你把让你在东院发生的事告诉我,我就将我这边的事情告知于你。” “你就是故意的。”张小鲤了然地说,“你那边必然没发生什么大事,你是看我心里有事,又知道我定不愿说,所以打算和我‘交换’秘密。” 林存善“哈”了一声,说:“我在你心里就这般诡计多端?” 张小鲤用眼神回答“不然呢”。 林存善长叹一口气,道:“好吧,被你识破了,那我就直说了——你同那位西院右使争执之事,真不打算同我说?” “你这不是知道吗?”张小鲤没好气地说。 林存善道:“你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毁了行云堂的门,谁能不知道?还好你没真的伤那位池大人,我和雅正听闻你与人起争执,都十分担心。” 张小鲤冷哼一声,道:“我知道惊鹊门严禁同僚私下斗殴,才不会犯禁。” 林存善思索道:“那池东清的来历,你可清楚?” 张小鲤看他一眼,示意他往下说,林存善说:“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才十七岁,和六年前雅正夺魁是一般的年纪。听闻殿试时皇上非常欣赏他,夸他才高意广、逸态横生,有雅正之风,直接钦点入了惊鹊门,任职西院右使,为从六品。” “有莫天觉之风……”张小鲤重复着,突然嗤了一声,“那一板一眼的样子确然有些相像,不过莫天觉可比他好多了。两相比较,简直是折辱莫天觉。” 林存善稀奇道:“那池大人说你不识字,你竟气成这样?” 张小鲤不说话,林存善试探地说:“听闻,那位池大人,也是泾县……三留村人。” 张小鲤猛地坐直,侧头看着林存善。 林存善说:“莫非,你与这位池大人曾有娃娃亲,但池家相负……” “林存善。”张小鲤捏紧了衣袖,神色极为冷漠,声音凌厉,“我知道你很擅长抽丝剥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没必要将你的这份本事用在我身上!你把我当犯人对待么?就算你猜对了又如何,难道把我不想说的事挖出来,你有快感?” 林存善一怔,眨了眨眼,道:“对不起。” 张小鲤:“……” 此人道歉,实在利落果断……以至于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刚攒的一团不得不发的火,也瞬间偃旗息鼓了。 林存善看着她,有几分委屈地道:“我不是要把你当犯人,我只是关心你。但你说的对,你不想说之事,我不该去探听……以后不会了。” 张小鲤嘴唇翕动,最后只能摆摆手,扭头随手掀开车帘看着窗外景致发呆,寒风吹拂着张小鲤,令她最后一点怒火也散尽了。 旁边突然传来林存善轻轻的咳嗽声,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同坐一辆车内,张小鲤如何可能听不见,她突然想起林存善那破身子,赶紧放下车帘,回头看了一眼林存善,林存善看见她的动作,抿唇笑了笑,虽脸色苍白,但因嘴上沾了糖葫芦的色泽,倒越发显得唇红面白。 张小鲤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把自己的脾气往你身上撒,你这般柔弱。” 林存善轻笑一声,外边已经到了上合街,张小鲤下了马车,林存善却没下马车,而是坐在车上,张小鲤疑惑道:“你不下来?” “我想再去置办一些东西。”林存善微笑,“你要去吗?” “方才路上你不去,现在天都黑了你才去?”张小鲤莫名其妙,“不去了,我没心情。” 林存善像是能料到一般地点头,林承志又将马车调转方向离开了。 * 张小鲤在房间里发着呆,脑中思绪纷乱,等浅墨小心敲门,问她打不打算梳洗入睡时,才意识到时候已很晚了,她走出院子,突然想和林存善再聊两句天。 这家伙虽总是没个正形,但实则聪明至极,同人聊天就犹如神医对症下药,聊完之后,多少能开心一些。 然而出张小鲤意料,林存善的那小院里一片漆黑,张小鲤以为他是睡了,试着敲了两下门,却始终无人应答。 这么晚还没回来?采购什么东西啊? 张小鲤隐隐有些担心,此时马蹄声传来,张小 51.第 51 章 《不见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张小鲤早早上了马车,林承志为难地说,林存善昨夜大醉,恐怕要晚些,张小鲤不在乎地摆摆手,让他先载自己去惊鹊门。 齐浩然倒也准时来到,只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见张小鲤,他愣了一会儿,说:“张大人,我昨夜有些醉,送林大人回家时,似乎看见了你,如今回想,竟不知是真的还是做梦……” 张小鲤极其困惑地看着齐浩然,像是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齐浩然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这梦做的……欸,对了,我同你说说那宁县空棺案?” “好啊。”张小鲤点头,神色自然。 这宁县衙门空棺案,别说,还真有点意思。 长安人太多,相应的,罪犯也多,之前冬天闹过饥荒,不少人趁机打家劫舍,闹个不休,皇帝下令严查,故而一时间牢狱人满为患,险些引发瘟疫。 为缓解这情况,一些被判关押时间比较长的人,往往会被押送去宁县,宁县就在长安北边,因当地土地比较贫瘠,也没什么水流经过,还经常闹瘟疫,非常不宜耕地也不宜居,故而人烟较为稀少。 前些日子,宁县大牢又闹了瘟疫,接连有囚犯死去,据说连仵作都忙坏了,最重要的是,因怕这瘟疫传人,只能匆匆将囚犯尸体一个接一个地丢出去赶紧烧了。 后来这瘟疫稍微好了点,虽也还是有囚犯死去,但不至于那么可怖,此时便有死去囚犯的家属花钱上下打点,希望死者不必被随便一裹,匆匆丢弃焚烧。 但按规矩来说,外头的人是不能接触尸体的,否则万一鼠疫扩散范围变大,宁县又和长安离得这般近,后果不堪设想。 有问题就有办法,有个囚犯家属将棺材直接运到宁县大牢,让他们将尸体放进去,棺材里还有些纸钱、纸人,旧衣服,总之就是一些包裹。 之后这个棺材由狱吏直接抗出,在义庄转交给死者家属抗去墓地安葬,这样死者不会同外界有任何接触,但却能够安葬。 无非是多抗个棺材去义庄,还不比费心费力焚烧尸体还有一笔费用拿,狱吏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宁县郑知县自然也从中收取了极多好处,但是他也怕这样操作会有人假死脱逃,所以另外还定了两条规矩: 将囚犯尸体放入棺材后,必须要由狱吏们亲自钉上四边四排钉子,保证棺材不可能再打开,抗尸体必须要四个狱吏互相监督。 将棺材交给家属后,狱吏们至少要留两个陪同、监督死者家人直接将棺材运到墓地,直接下葬,之后会定期检查坟冢,一旦有坟冢被翻过新土的痕迹,立刻查验。 此事算是宁县一个半公开的捞钱手段,但由于并不触犯任何法律,且有瘟疫为由,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直到前些日子,一个囚犯死后,四个衙役照例扛着棺材到了义庄,那死者家人也请了四个抬棺的,结果其中一人正好犯了风寒,但又想挣这个钱,故而没说,人晕乎乎的,一时间脱了手,棺材狠狠砸在地上,竟使得那棺材口的钉子飞溅,棺材板整个歪斜,露出里边——竟是个空棺材! 四个衙役还没走,看见这一幕,简直瞠目结舌,他们四个可是亲手将那囚犯尸体放入棺材,然后亲自钉钉子的……这一路上除了刚刚在义庄交接片刻,他们也分明视线没离开过棺材,这尸体怎么不见了?! 他们正要责问亲属,结果那群亲属反应比他们还大,惊叫又嚎啕,问狱吏是否谎称亲属死亡以此讹诈,四个狱吏简直百口难辩,也不敢隐瞒,立刻上报给主簿,主簿又报给了黄知县。 黄知县认为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派人仔细调查,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而且第二天送了个死者,那四个狱吏用同样的方法送了出去,等家属接手后,突然撬开棺材,尸体却好好地在里面。 那空棺案想来只是个例,宁县黄知县自然打算息事宁人,偷偷将此事压下,谁知空棺案的死者之弟见官府没反应,当天就快马加鞭来了长安衙门击鼓鸣冤,此案比较特殊,过了两三日,又转给了惊鹊门。 张小鲤听完,觉得问题可能出在那个义庄上,要么就是宁县衙门内部有非常大的问题,她想着横竖那位邵伟大人尚未将胡珏的卷宗整理好,甚至要明日才出发去柳县,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同齐浩然一道去西院再取一些宁县衙门相关卷宗。 眼下西院这群人或许也已晓得张小鲤大字不识一个,神色颇为诡异,多少带着一些轻视或敌视,张小鲤目不斜视,丝毫不打算理会,只要不像昨日池东清那种闹到她面前的,她自能睁一只眼闭只眼。 谁料行至火雷噬嗑房外,竟隐约听得里头传来邵伟与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那男子的声音有点耳熟,张小鲤定住脚步,意识到是池东清。 “邵大人这几日都在翻阅柳县泰安十六年的卷宗,可是监院有旧案要审?”池东清道,“下官去年曾在柳县准备会试,兴许能帮上些忙。” 他的声音此时倒不似昨日那般冷冽。 “帮不帮忙,本官都得去一趟柳县。”邵伟笑道,“你竟在柳县备考,柳县风貌不错,可有乐事?” “满眼书卷,不知乐事,何况,乐自在书中。”池东清道,“不过,若要说起,柳县当地有一案,颇为触目惊心。” 此时齐浩然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张小鲤没跟上,有些疑惑地回头,见她定定地站在火雷噬嗑房外,不由得心里一跳,赶紧往回走。 恰好邵伟也问是何案,池东清道:“董家妾灭族案。” 邵伟这几日查看过不止一遍胡珏留下的卷宗,不由得“啊”了一声,池东清道:“邵大人想必也知道吧?那董家妾室卖俏行奸,与管家私通,竟心狠手辣杀害董家上下十余口人,此等毒淫之妇,实乃十恶不赦……” 齐浩然伸手在张小鲤面前晃了晃,道:“张大人?” 下一刻,张小鲤突然就消失了。 齐浩然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因为张小鲤跑的太快,所以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接着,火雷噬嗑房内传来了重物倒地之声,接着是猛击之声,最后是邵伟邵大人的惊叫之声:“张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来人,来人!!!” 齐浩然倒抽一口凉气,跌跌撞撞地跑进去,就见张小鲤居然一脚把池东清踹翻在地,脚死死地踩着他的肚子,身子往下躬着,手中的拳头像是雨点一般落在池东清的身上、脸上。 池东清颇为瘦弱,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无法还手,被打得鼻孔和嘴角都溢出血来,齐浩然和邵伟对视一眼,惊惧交加地拉开张小鲤,也有更多的西院官员冲进来,奈何他们都是书生,十几个男子,竟拿一个张小鲤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齐浩然急中生智,大吼一声,扑在了池东清身上:“张大人!再打要死人了!” 张小鲤的拳头一时间落不下去,邵伟见状,也赶紧扑了上去,道:“张大人,收手啊!” 于是那些个没能拉开张小鲤的官员们团团围住池东清,总算让张小鲤冷静了一些,此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莫天觉不可置信的声音:“张小鲤!” 张小鲤被那群抱在一起的男子阻隔在外,站在原地,拳头上都是血,看着十分可怖,张小鲤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莫天觉,还有不知何时来了惊鹊门的林存善。 “莫大人,莫大人!”西院一个官员几乎哭了出来,“您可算来了,再晚一步,念双恐怕要被这悍妇打死!” 悍妇。 他们刚刚劝架,尚能喊一句张大人,此时告状,却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正如池东清说的那句“淫毒之妇”一般。 张小鲤闻言,居然笑了。 她这样,看着实在吓人,那人猛地捂住嘴,不敢再说话,莫天觉推开张小鲤,说:“你们都让开。” 那些人散开一些,又小心扶起地上的池东清,池东清被打得吐了几口血,一身白袍被染得殷红,一只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但他意识还清明,能睁开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小鲤。 张小鲤也与他对视着,眸子泛着冷意。 莫天觉头痛不已,道:“采文,去附近请大夫来!” 邵伟道:“西院备着伤药,你们几个也去取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