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每天都在撩》 1. 第 1 章 [] 天将明未明,从豫州至京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新年已过,却不见枝头有丝毫春意,只有零星几声鸟叫声透过华贵的马车传入车内,声音似在哀嚎,又带着几分凄厉的寒意。 冷风从窗子缝隙灌入马车,冻得安阳打了个冷颤。 安阳拢了拢厚重的狐裘,她挑开垂着穗子的窗帘,探出头去。 那只掀开窗帘的手露在外面,不过几秒钟指尖就有冻人僵硬感,寒风打在人脸上,生疼得厉害。 入目是即将破晓的天,随着马车向北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人眼望去,越往北的方向则愈加荒芜。 安阳看了片刻,终是受不了外面的冷,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厌夏”她喊。 马车中尚在睡眠中的女子并未有所察觉。 “厌夏...”她又喊了几声,眼前名唤厌夏的丫鬟这才有所感应似的从梦中被唤醒。 她忙坐起来,有些迷糊道:“县主,可是有何吩咐?” “去问问我们到哪儿了。”安阳将她的衣襟拢了拢,对她道。 厌夏刚从朦胧睡意中醒来,此时还有些茫然,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李安风在问她话,她忙应了声儿掀了帘子出去问。 随着她掀起车帘,一股寒风又钻了进来。 安阳靠着车厢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是着急赶路的原因,还是脑中始终有一根紧绷的弦,让她这几日一直睡不踏实。 现在的处境,对她而言实在是不算好。 三个月前北梁来犯,荆王李骁率领十万大军镇守雁门关,打得北梁退守百里之外。此消息传回京城,当今陛下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 荆王李骁与当今陛下李顽虽非一母同胞,二人同在宫里长大,却也是如同手足兄弟。 于是连夜召礼部官员入宫,商议着该怎么封赏他,既让他这个做为皇帝的兄长有抚恤良将的心意,又能让他父亲感受到皇帝的重视。 加官进爵吧,头顶就是皇帝,封无可封;赏些金银俗物吧,又显得寒酸了些。 这些京官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个自以为聪明的折中法子——给自己赐了个封号“安阳”县主。 又将李安风兄妹传召入京,再给些贵重金银就算是皇恩了,毕竟荆王也是皇室,为天子守国门乃是分内之事。 因这件事,原本只担着县主的名头,在荆州肆意妄为惯了的安阳,糊里糊涂就被她母亲塞进了入京的马车,还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县的封地。 消息传到荆州时,是一个平静的早晨。只不过不幸的是,前一天晚上她酒喝多了,还没睁眼就被她娘拖起来让她跪在院子里。 她一脸不情愿,就连来传旨的太监都没注意到,还以为自己在外面喝了一晚上酒的事情杯被她哥告发了,脑子嗡嗡的就想冲出去找他算账。 结果怀里不知多了一坨什么东西,然后就当着太监的面扔了出去...... 再然后嘛,自然是被荆王妃给揍了一顿,不但发现了自己喝酒,还让她在祠堂跪了足足三日。 安阳嘴角一抽,她心中一烦闷就能想起自己入京前的悲惨遭遇,突然就有些庆幸离开了荆州。 只是陛下在这个时候让他们二人入京,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父亲方打完仗赶回家,好不容易能过个年,她兄妹二人却要在元宵刚过就匆忙入京。 她与兄长自从元宵之后离家,时至今日已是二月初九了。 荆州的风物随着一路往北逐渐在道路旁消散,走了二十多天了,还没有抵达京城。 她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晚至京城的欺君之罪,而是留在安州躲避刺客的兄长... 马车外传来厌夏与车夫说话的声音,然后帘子被掀开,她正想开口问问厌夏走到那儿了时,却是迎秋进来了。 迎秋与厌夏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平日里照顾她的起居。 她一进来就看见安阳神情恹恹,因为连日赶路的原因,她没怎么睡好,此刻眼下的乌青都加重了几分,原本日日带笑的脸上此刻却满是担忧。 迎秋一边为她倒了水一边道:“此刻已经在同州境内了,我问过了,至多今日天黑前就能抵达京城。” 迎秋将水递给她,又弄了些在上一个驿站买的干粮,李安风边吃边问:“迎秋,你说我的好日子是不是到头了?” 此去京城,路上遇见刺客,她们为了躲避向东绕行了两个州,今日才到同州。 尚未等她回答,又自顾自道:“陛下也不知怎的,他若有疑心病大可削了我们家的兵权,让我同兄长入京是什么意思?明面上是恩宠,说的好听,实则还不是为了拿捏住父亲。” 迎秋在一旁听她抱怨,她一个丫鬟,也是从荆州过来的,心中虽然清楚却不敢像这样讲话:“县主,这些话莫要让人听到了......” 安阳毫不在意,往空中掷了颗花生用嘴接住,道:“这鸟不拉屎的路上,还能有人不成?” 迎秋拿她无法,只能摇摇头。 马车不久便在下一个驿站停了下来,她们一行人先是用了饭,并未休息多久就又出发了。 或许是已经接近京城,安阳在马车里坐着总觉得心中不安,明明只有一下午的时间就到了,可她却感觉时间无比漫长。 又拉着迎秋与厌夏在车里打了一会儿牌,这才缓过来。 末了厌夏还捂着嘴笑:“县主还是一个人待不住。” 马车进入京城的地界后,她便将东西都收了,让她们二人为自己穿戴整齐,上好了妆。 等太阳刚落入地平线,马车缓缓停下。 城门外站着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形稍胖的中年男子,见马车从前方驶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但看清只有一辆马车时,又朝后面望了许久,皱着眉头。 他身后整齐站着几位宫女,都是从宫里跟着出来的,此刻也望着马车驶来的方向,有些疑惑。 见了那辆挂着“荆”字的华贵马车在自己面前停下,他才恭敬出声:“奴才奉命在此迎接世子与县主二人。” 李安风听着外面的声音,并没有着急着出去,她先是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妆容,对迎秋与厌夏道:“一会儿别露馅了,记着我们是在安州照顾兄长才来迟的。” 二人齐齐答应。 这位太监名唤张春荣,早在陛下登基时就伺候在身旁,此时得了这样一个接人的差事,刚开始还高兴,不用在宫里日日伺候着各宫主子。只是一连等了好几日都没将人等来,此时内心早已心急如焚,生怕陛下因此事迁怒自己。 见车里没动静他试探着喊了一声:“世子?” 一声喊完后,帘子由人从内掀起,先出马车的是一片水蓝色的裙摆,然后就看见一位女子不急不缓地从马车里出了。 李安风将发髻高高 2. 第 2 章 [] 在城外寒暄一番,等到入城后天已经黑了。 马车一路往城中去,她离京十一年,从前的宅子早就不知道还在不在,此刻张春荣带着人一路往前走,她知道宫中对她们的住所早有安排。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下来。 安阳下车时,张春荣已经站在马车旁要伸手扶她了。 看着那双有些褶皱,却保养得当的手,安阳笑道:“我尚未到下车需要人来扶的年纪,公公自己站稳些吧。”于是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并未让他搀扶。 张春荣也识相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前面的府邸大门朱红,两旁立着石狮子,一看就富贵人家的大宅,抬头可以看见门上的牌匾,上面写着“盼月居”三个字。 张春荣适时开口:“这是陛下专门给世子跟县主准备的,原本住着前任刑部尚书,可他犯了事,这宅子就也留不住了。” 丫鬟在后面指挥小厮卸下行李,此时天黑已经有一会儿了,安阳便对张春荣道:“多谢公公一路相送,我刚入京,不懂的以后还要向公公请教呢。” 李春荣一听忙推辞:“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万万担不上请教二字,县主以后若有事请尽管吩咐奴才便是。” “张公公自谦了”安阳说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着急着赶路,此刻困的厉害,这宅子又是新赐下的尚未来得及收拾,请公公见谅了。” 说罢又朝厌夏示意,厌夏从马车里拿了些碎金子递给他,二人推拒一番后终是收下。 再三感谢后,张春荣将身后陛下赐的婢女留下了,这才回宫去复命。 厌夏抱着刚从马车里搬出来的软枕,看着张春荣离开的背影感叹:“这老太监还真是好打发,就是一脸笑的让人辣眼睛。” 安阳瞥她一眼,嗔道:“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实话!” 迎秋从马车后面过来,脸上有些紧张道:“县主,可是现在就换?” 安阳未做多想:“明日要进宫,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兄长在安州多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我今晚便去北衙找人救人,你先随我进去。” 说罢进去前她又吩咐厌夏:“你让人将里面先简单收拾一番,那宫里来的人,别让她们发现我不见了。” 迎秋与安阳的身形差不多,换了衣服不露脸也不会被发现,现在是夜里最容易伪装。 安阳换了迎秋的衣衫,避着府里闲杂人出去,刚出大门时,她其实有些懵了。 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此刻站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街上,有些找不到方向。 好在她绕了几条街后,终于找回了些许儿时的记忆,又绕了几圈才找到去北衙的路。 羽林军驻扎在皇城以北,做为皇帝禁军,驻扎之地少有人踏足,所以她过来也算是比较隐蔽,并未有人察觉。 衙外有禁军值夜,腰间带着刀在四周巡视。 羽林军做为皇帝禁军实力不可小觑,安阳站在远处看着左右带着刀巡视周围的士兵,心中暗自打量。 凭她手无寸铁想要溜进去,怕是还没到门口就被人给乱剑射死了。 她并不打算直接闯进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从远处大大方方往大门前走去。 尚未等她靠近,门外的士兵见她,立即警惕起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安阳这才停下,她一路赶着时间入京,到了盼月居只简单换过一身衣裳,此刻脸上都带着疲惫,活像是一个日夜操劳的可怜女子。 “民女是来寻亲的,请问庞从新大人可在这里当差?”她怯怯问道。 士兵并未放松警惕,“找庞校尉寻亲为何不去他府上?北衙是禁军驻扎之地,赶紧离开!”“大人!”安阳声音凄苦,“我从外乡来,家中父母早亡,只留下一个不足六岁的弟弟,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她往地上一蹲,便开始哭了起来:“我弟弟如今病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这里寻人的。” 守门的士兵见她哭的情真意切,摆摆手道:“那也不可目无军纪,我这儿实在是不能放你进去。” 安阳见他们态度坚决,想了想道;“那大人做做善事,帮我去告诉庞大人一声吧,我就待在这里,我不进去!” 这人还想拒绝,旁边的人却过来拉他,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转过来便对她道:“那你在此处等着。” 安阳便知道这是行了,她再三感恩戴德地道谢。 庞从新在羽林军中任校尉,官职虽不高,却也足以决定一个兵的去留,她知道他们不敢得罪他,所以扮演这一出便是最好的办法。 有心的人看见她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即便是现在在门前他们不让她进去,里面的人看见这一出也会悄悄赶去给他报个信,她只待坐等人出来即可。 说起庞从新,她仍有记忆。 不知是哪一次战役,他父亲说在战场上救了一个人,这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便自作主张将他带回了荆王府。 可他伤了腿,大半年的时间都无法走路,便在王府一住就是大半年。 父亲似乎很看重这个人,闲时便经常找他下下棋,而她是个爱玩的性子,每日缠着她爹,所以就经常能见到这位庞大人。 等了一会儿,庞从新便从北衙出来了。 此时接近戌时末了,他仍是一身甲胄,脸上细看还有些汗,应该是刚从校场上出来,尚未来得及脱下。 庞从新听到人说有亲戚入京来找他时,心中诧异。他远在边陲之时,亲人边不是被北梁的乱军杀了,便是为躲着北梁往南跑了,早就多年不见踪迹。 可凭借多年在战场上的敏锐,虽有疑惑,他还是出来了。 安阳在她尚未开口时就扑了过去,哭喊着叫:“二叔!” 他在安阳扑过去时及时伸手将她扶住,并未让她碰到自己:“你......”他满心疑惑,在看清安阳的脸时,神色先是恍惚,然后便是惊讶之后露出的喜色。 “我们借一步说话。” 庞从新带着她进了北衙,却并未往里面去,在大门往里一些的值房里,他才转过头来打量她。 安阳正要开口,他却抢先出声:“你是小安风?” 她笑着回答:“想不到过来这么多年,庞叔还记得我。” 庞从新忙走到她近前,声音中满是惊讶与感慨:“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机灵鬼的做派,我原想着陛下召你们兄妹二人入京,等你们到了京城就立马去看看你这两个小儿,却没想到你找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说罢又见她身上的衣裳款式简单,今日也并未多打扮,忙问 3. 第 3 章 [] 二月的夜里尚且寒冷,京城不比荆州靠南而居,夜里的风北风来得尤其猛烈。 安阳穿着迎秋路上穿的厚衣裳,此刻夜深了都被冻得不行,她搓着手心抱着自己加快脚步。 庞从新从城外校场带着人去找她兄长,她也算是放下了一路以来心中的担忧,这一路上因为这件事睡不好又吃不下,不知道过得多难受。 此时放松下来,看着街道旁一座座府邸,一道道高墙,红墙绿瓦间尽显高门姿态,连门上镶嵌的都是宝石玉珠。 从一道道门前经过,这些与荆州相比起来,荆州终究算是小地方罢了,就算土地肥沃些,百姓安居乐业,也入不了京城高官勋爵家的眼。 安阳顺着来路往回走,她想起父亲在她临行前告诉她:在京城不要惹事,多听少说,方可保兄妹二人平安。 可笑的是,可她们的马车尚未来得及入京,她还尚未来得及惹事,就被别人先下手了。 如此明目张胆对荆州王两个刚入京的孩子下手,背后之人恐怕早就打算对她们有动作了。 她父亲如今看着如日中天,手里握着三万兵权,有心人难免要动些手脚。 她不能坐以待毙为人鱼肉,否则这京城迟早容不下她们一家。 安阳一路往回走,踢飞了一个差点绊倒她的小石子,石头从她跟前蹦到远处,然后滚了几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低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抬起头时,发现前面的路有点眼熟,却又跟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前方是灯火通明的楼宇,恍若白昼,有歌声隐隐传出,又有欢笑声盖过去。楼阁错落有致,如置身繁华仙境。 她看清了那座最高的楼阁牌匾上,明晃晃写着的‘望仙楼’三个字,上面还挂着红绸锦缎,仿佛女子的裙摆在风中飘荡。 光凭这夜里繁华的地儿,她就明白这儿是做什么的了,那些男女的笑声飘过来,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也不找回去的路了,直接向着望仙楼的方向走去。 果然京城就是热闹,这时辰换了荆州街上早没人了,而在京城却人声鼎沸。 安阳穿过人群,又跨过一座小桥,水面的画舫轻轻飘着似乎无人在管,只任它随波逐流。 望仙楼门前本就有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外站着,此刻见着她穿着也不像个富贵小姐的样子,就并未上来伺候她走进去。 “把你们这儿最好看的姑娘都给我叫上来!”她站在门口一声喊。 老鸨摇着扇子正招呼着一名男子,见了她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皱了皱。 但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万一是哪家的小姐躲着家里人偷跑出来,她有眼不识珠得罪了人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便露出一个笑试探道:“姑娘是......” 安阳知道她的意思,便也毫不遮掩:“我嘛......你自然是不认识的,本县主今日初来乍到,思虑不周请这位姐姐见谅。” 老鸨见她谈吐间并不露怯,反而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自得之意,便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得罪的主儿。 凭她多年的经验,半夜从娘子床上溜出来的、青天白日伪装成这楼里小厮的找情人的、小姐从府里出来会情郎的,她什么样的没见过。 安阳继续道:“我自荆州而来,家父荆王乃是陛下臣子,姐姐叫我安阳就好。” 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没错,听她说完拍手笑着:“哎呦我的娘耶,原来是安阳县主大驾光临,这这这......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呀!”她掩面笑着惊呼,一张脸上色彩斑斓,表情不知道的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不过安阳也并不在意她的表情,“姐姐说笑了,我今日来这里便是想好好享受一番,毕竟荆州路远,一路上可把我给闷坏了。” “哎呀,县主你这可就来对了”她用团扇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荆州可没有京城这些好玩儿的,今日我便让人好好为县主接风洗尘!翠兰——”她喊道,一名看着年纪尚小的女子从楼上应了声后立马下来。 “县主也不必跟我客气,大家都叫我一声红姨,您也这般唤我就是。”说罢似乎觉得有些僭越,“不过您若是高兴,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听着也高兴。” 这话说中的奉承可是再明显不过了,安阳摆摆手:“不妨事,我这个人还是很随意的,红姨您也随意些?” 红姨便笑了:“是是是,我就没见过长得像县主这般漂亮和善的人。” 贵族女子从来都是在闺中教养,少有人家会让这些娇滴滴的姑娘露面,一来坏了名声,二来对婚事无益。 李安风的封号是年前陛下亲赐的,原先她父亲在荆州老老实实当个藩王的时候,皇帝并未有多重视她们家,当然顶着藩王的称号面子上也不能不重视,只是年节时赏赐到位了就行。 直到荆王李骁三个月前将北梁打回了老家,这才让皇帝这个老东西感激涕零,可感激之余也生出了畏惧。 王位嘛,谁不想坐久一点呢。 她们兄妹二人能来京城,都是拜皇帝所赐,只是一路惊魂,也不知是不是他授意。 若皇帝真的容不下她们家,那她其实怎样小心谨慎都没用,倒不如从此做个风流县主,让皇帝老儿安安心。 安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红姨一眼,红姨带着笑等着她开口,只见她缓缓道:“你们这儿漂亮姑娘,还有好酒都给我拿上来,歌舞也得来点儿。另外......” 她瞟了一眼周围,轻声道:“你派人往盼月居后门去,叫我的丫鬟拿了银子来。” 红姨点点头,这些规矩不用说她也懂,这儿是什么地方,做这些能光明正大才不正常。 翠兰引她往楼上走,将她带入了一个宽敞的厢房,赶紧让人上了酒叫了歌舞,安阳这才躺在美人榻上一边看一边吃着点心。 望仙楼最好看的姑娘叫忆君,此刻进来了就跪坐在她身旁伺候着,看着杯盏里的酒被她喝完,再亲自为她斟上。 安阳倒是享受的很,此刻躺在榻上连头都不想抬一下,就这么任由舞跳下去,歌一声高一声地低唱着。 一日奔波,此时靠着软榻感觉疲惫的很,安阳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很沉,可以说这是她这些天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觉,没有路上的马车里的晃荡,而是伴随着阵阵丝竹声的香甜。 梦中那位从陈旧朱门后提灯出来的老者,让她一路慢些走,然后下一瞬却是她兄长提着剑,满身是血地站在雨中,不过这些画面都是一闪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小姐!小姐!” 安阳睡的正香,听见了也当做耳聋,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那人锲而不舍的叫,见她半天没反应,又用手来摇她的肩。 她是被晃醒的,一睁眼就看见迎秋那张脸对着自己,用极其困倦的语气道:“干嘛呀,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迎秋见见她终于醒了,忙让人准备了洗漱的水,又给她一边脱昨天的一身衣裳对一边对她着急地说:“县主啊,现在天都亮了,皇上派人来请您入宫呢。” 安阳有些迷糊地“哦”了一声。 她任由迎秋摆弄自己身上的衣裳,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迎秋说皇上让她入宫。 望仙楼的酒醉人,昨夜喝的太厉害,她此时都有些头疼。 现在还是在昨天那间房中,她明明叫了红姨让人去盼月居找她丫鬟的,可迎秋此时才叫她起来,摆明了是今日早晨才唤人去的。 这也是些风流地老鸨的老谋深算了,让人一夜风流后第二日再上门去要钱,可比前一日去赚多了,万一叫来的不是丫鬟小厮,而是夫人可就有得闹了。 安阳洗了个澡,穿上迎秋拿来的衣裳,这才往宫里去。 临走前她还跟红姨说了一声,这屋子不错,等着她从宫里出来了还要来,红姨一脸笑意将人送了出门去。 安阳入宫时,刚过巳时。 她的脑子此时还有些混沌,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的感觉,看着张春荣那张脸时都有些脑袋紧绷。 一路上张春荣跟她搭话她也并不怎么搭理,他还以为是自己话多惹得她不高兴了,便讪讪闭上了嘴。 想着她一个小女娃只身入京,或许是昨日夜里太过想家没睡好,今日才神情恹恹,便安慰道:“县主也不必忧心,世子料想此时已经病好了,过几天说不定就能到京城了呢!” 安阳本想着见了皇帝要怎么装蠢扮笨,此时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 4. 第4章 [] 今日奇了,午时刚过太阳竟然从云后边钻了出来。 元宵以后路上不是下雨就是接连几日的阴天,连着让人心里都跟着烦闷了半月有余,安阳来了京城以后以为天气能好点儿,没想到却跟路上一样。 午时刚出来的阳光是透彻的,透过宫墙落在人身上时暖烘烘的,安阳眯着眼望向光来的方向,云层还被风吹着往前飘,阳光舒服得让人惬意。 她转头对迎秋说:“我们走一会儿吧。” 迎秋见了暖阳也很欢喜,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应了声,跟着安阳往回走去,一路上倒是难得的惬意。 昨日尚未来得及入府,盼月居此时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座陌生的府邸,回去后硬是一连拐错了好几个弯,惹得后面跟着的迎秋偷偷笑。 她知道迎秋不但是笑自己找不着路,估摸着还在笑昨天夜里她喝的烂醉。 等她回来时,厌夏果然已经让人将府上打扫了一番,还顺带去外面添置了新器具。 安阳拿着团扇,学着昨日红姨二月里摇扇子的样子,滑稽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四处打量她这间屋子。 窗边是新置办的床具,上面摆着矮案几,案几上面雕着卷云状的纹路。 案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几只院子里尚未凋谢的梅花,只是看起来不怎么鲜活,估计是季节快过的原因。 床榻上看起来倒是舒坦,厚厚的褥子铺着,香囊在里面熏着,左边的墙上还挂着她不认识的名家写的字儿。 厌夏刚让人在门前置了扇苏绣的屏风,此时进来便道:“怎么样,我这可是废了不少心思,好看吧!” 安阳点点头,用团扇撑着下巴又来打量她绣着鹤纹的屏风。 “不错!”她点点头,若有所思,“但屋里那幅字是什么意思?挂在那儿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什么有学问的大家闺秀。” 厌夏一脸认真回答:“这可是有讲究的,我今日一早便出门去找了京城最厉害的算命先生,他说我家主子在房中挂一幅名家字迹,在京中于这一年有利。” 安阳对于她说的算命先生毫无想法,她只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学的,挂这么一幅自己都不认的‘名作’,若是人家不问还好,问起来她什么也答不上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她拒绝道:“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撤了,要是让人看见了,我什么也不知道那才叫丢人呢。” 厌夏不怎么乐意,她天不亮就起来,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算命先生:“谁没事敢来您闺房啊,听算命先生的准没错,只管挂着今年有利。” 安阳:“万一有歹徒看中了你家县主的美貌呢?” 这......厌夏想了想,她其实也不是不能撤,何必编出这个理由来。 迎秋站在旁边看着她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出来打圆场:“县主身份尊贵,何人敢冒犯。” 安阳坐在窗下扶着额:“好啦好啦,就这样吧也不是不能看。” 府中一应大小事情都由厌夏跟迎秋打理,二人听她说话了,便也就这样决定了。 昨日虽未饮太多的酒,可望仙楼的酒醉人的厉害,让她此刻头都还有些疼,早上又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此时有些困倦了。 她于是让她们二人先下去了,自己在房中小睡了片刻。 一觉睡醒后,就听门上的小厮来禀告说有人找,安阳问是谁,小厮却回答说那人并未透露名姓。 她在京城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若非有什么事不会有人来找,于是便让人将人请了进来。 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的高壮,看起来是应当是个习武之人。 她问那人才说,自己是庞校尉派来的人。 说是庞校尉让自己同县主说一声,今日县主刚出宫,他就从城外的校场带着人往安州去了,路上恐或消息不及时,让她不必担忧。 安阳点点头,又问:“消息没有人泄露吧?” 那人摇头道:“并未有人知道,下官是庞校尉身边的亲随,此时在京中的除了县主,只有下官一人知道。” 二人又说了几句出城时的详细情况,安阳这才让人将他送出去。 等送走了人,已是申时末了。 庞叔做事一向缜密,这人悄无声息来,又悄悄走了,是他安排的不假,她于是放心了些。 安阳想了想,她昨日在望仙楼的事情还没有一点儿水花呢,便带着迎秋出门,又往望仙楼的方向去了。 此时天色尚早,她刚踏进门时连迎客的人都没有,估计是这个时辰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来,来了姑娘也不伺候。 安阳昨日一夜歌舞未停,又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进门之后虽无人,可这儿跑堂的立马就发现了她。 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裙,外面罩着厚厚的狐裘披风,站在这烟柳繁华之地竟不比任何人逊色,乍然一看还有一种让人见之心惊的美艳。 她本就生的白皙,纤长的脖颈露出一截在外面,又以红色绸缎相衬,就更加让人见了移不开眼。 跑堂的将她领进了上好的包间,里面的炭似乎一直烧着,一进门一股暖意就扑上身。 垂着的轻纱轻轻摇晃,仿若舞女柔美的舞姿。 安阳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红姨的笑声。 “哎哟我的祖宗!”她进门先是行了礼,这才抬起头看着安阳,语气亲昵“您今日来得这么早,可真是我望仙楼的福分。” 她看着红姨,她今日还是拿着一柄扇子,只是今日的扇面秀的是牡丹,与昨日的梅花不同,却更加艳丽。 “红姨”安阳懒懒开口,她一手搭在美人靠上,顺势拿着摆在桌上的一枝梅欣赏着,梅花跟她府里的一样开的不好,枝头只有零星几片花瓣还在,她伸出另一只手去一碰,花瓣便掉了。 安阳干脆扔了花枝,站起身来:“昨日我喝多了,今日陛下让我进宫我站在宣政殿里头都是昏沉沉的,现在一到你这儿竟又好了,那个什么叫忆君姑娘是吧!赶紧将你这儿的人都叫上来,好好热闹热闹。” 红姨听了这话却面露难色,有些支支吾吾道:“这......今日可真是不凑巧了,王公子来了,就在您对面的厢房里,她几日前就定了今夜的歌舞,说要跟同僚好好庆祝。” 安阳疑惑偏头:“王公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红姨解释着:“这是中书省王大人的大公子,名唤王廉,前几日刚升了仓部司郎,这才在望仙楼包下厢房,要请同僚喝酒呢。” 听她这么说,安阳便点点头,大方道:“无事,那就换人来,反正不要冷了场子就行。” 红姨应了声下去,这么好伺候又大方的主,也不是日日都能遇上的。 等她走后,安阳想了半天这个仓部司朗到底是个什么官,半天才记起来不过一个六品官,也能大手 5. 第 5 章 [] 歌声在二人的对话中渐渐小了,或许是歌姬此时也已经唱累了,安阳看了一眼便让她们下去了。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安阳有些尴尬,却并不表露出来,将顺手拿来的葡萄塞了一颗到嘴里,“这位大人来找我做什么?我没有犯什么事......”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过大人长得这样好看,又是专程来找我,莫不是要与我共度春......” “县主,”尚未说完,郑允之出声打断她的话。他看着她,原本平静的一张脸上竟让人觉出了几分怒色。 其实他只不过是皱了皱眉头,也许是不耐烦她,也许是一路过来的雨水惹他心烦,可安阳就是觉得他有些生气。 她也不知自己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静静等着他说话,郑允之只是又郑重地说了两个字,“慎言。”之后并无其他言语。 安阳见他表情严肃,也收了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做派,这才从榻上站起来,端端站到他面前:“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见她终于正经了的样子,他开口道:“有人递了折子给御史台,说安阳县主性情恶劣,入京当日夜里,就迫不及待来望仙楼这种地方厮混。” 安阳听他说完,才明白他为何不去对面,原来真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她还以为又是哪个来找事的,刚才言语间对他也轻薄了些,此时亮明身份,便是御史台的人了。 她也并不在乎,一脸疑惑:“奇怪了,我在这儿看美人弹琴跳舞,怎么就性情恶劣了呢?” 说罢又朝着外面一指:“喏,你看王大人,刚才还叫了几个美人进去伺候呢,怎么不说他性情恶劣?” 郑允之看着她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那句“王大人”叫得似乎亲昵顺口的很。 眉头皱了皱;“县主说的对,不过县主总归是县主,代表着荆州还有一半皇室的脸面,这些地方若要来,还是要多考虑一些才是。” 郑允之将袖中一路揣着的折子递给她:“这个留给你,便算作是小惩大诫了吧,你日日看着上面的言语,想着荆王与陛下,也不会再来些荒唐的地方。” 安阳接过他递给她的折子,上面的花纹看着很规整漂亮,拿在手中时,还能感觉到上一个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温度,仿佛握了很久。 郑允之瞧她低头看的认真,便继续道:“乱花迷人眼,他人来这里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来,我与别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这话看似是在说自己,其实在暗指安阳,她心道: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这么好教育的? 她接过来后听他说完,举到眼前看了一眼便将折子扔给了一旁的迎秋:“知道了,多谢......”话说到这儿她想了想,还不知道眼前漂亮大人姓什么呢,于是又转了话锋问:“还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说完这话,郑允之看她有些久了,久到安阳以为他不会回答她了时,才开口道:“我姓郑,郑允之。” 这话说出来,安阳似乎也愣了愣,她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却也想不起来是谁。 转念一想自己怕是魔怔了,在京城待了七年,一回来看什么都觉得熟悉,实则什么都不认识。 于是只笑着继续道:“那便多谢郑大人跑一趟了。” 郑允之听她说完,语气有些冷淡回答道:“不必客气。”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 短短一会儿,安阳却感觉这位大人情绪似乎变的很快,从入门时带着怒气,到说话时的平静,再到他说要离开时的冷淡疏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样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 刚好对面有人打开了门,是穿着一身青色官服的王廉。 他刚才看着郑允之往对面去,想着这人什么时候转性了竟一个人来这儿,往对面里间望了一眼,只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里面站着。 于是心中也有几分洋洋自得,想不到平日里在御前得宠的郑大人,装得一副清高做派,还不是偷偷往这儿跑。 本是要来请他来自己这儿喝上一杯的,此时他出来的正好,忙露出一个笑对着郑允之说道:“郑大人,这便要走了吗?不如来我这儿喝上一杯,忆君姑娘可是就等着你呢!” 郑允之看他一眼,语气仍带着刚从她这儿出去是的冷漠,拒绝道:“不了,御史台还有事。” 说罢也不顾王廉的阻拦,走远了。 王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御史台的人还真是清高,连一杯酒都不肯赏脸。” 又想了想自己,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只比郑允之大一岁,可今日才混到一个六品的仓部司郎。于是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回了厢房继续喝酒,这升职宴也吃得索然无味了。 * 自从那日在望仙楼‘遇见’郑允之后,这几日安阳就再没去过那儿了,规规矩矩待在府中找乐子。 可半夜想起自己被他一番话教训的模样,都觉得有些丢面子。她长这么大除了她娘骂她时她觉得丢脸,就是她父亲跟兄长说她她也不当回事,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虽然那日郑允之并未对她斥责,可逛青楼这种事被一个美男给劝说这是不对的,她多多少少也觉得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本来她要的就是一个风流县主的名声,自己也的确不是什么规矩的世家小姐,那日之后应该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就算明面上不说,心中应该也有数的。 这么一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这几日都躺在府里无聊,此刻来了兴致就打算出去逛逛。 京城别的不说,就说光是这街上的商贩,迎来送往的都比荆州要多得多,她带着厌夏出了门,便四处瞎逛。 “自从前些时日县主您从宫里回来,还未有官夫人来府中拜访过呢!”厌夏跟着她,在身后说道。 安阳一边看小摊上的新鲜玩意儿,一边道:“这不正常吗,明眼人都清楚我父亲如今是个什么局面,此时谁敢大摇大摆拿着礼上来巴结?” 她拿起一只镶嵌珍珠样式的簪子,看了两眼,又在厌夏头上比划,觉得不太好看又放下。 “如今陛下疑心病重着呢,别说是父亲手上有三万兵马,就算是荆州的军队都撤了他也不放心这个弟弟,我们在京城的啊,恐怕连越朔王的世子都比不上。” 说起朔王,就有些厉害了。他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朔州离北梁太近了,这种边关的王侯往往权力都大得很。 按理说,皇帝第一个应该忌惮的应该是朔王张叙。 可谁让朔王不敌北梁,她父亲几个月前出征大捷,又与皇上是兄弟,若有一日事发,她父亲便成了皇帝最大的威胁,这朔王倒是躲的清闲。 厌夏听着点头,她也谨慎的很,不再像跟着李安风在荆州似的,每日什么也不想主子做什么她就风风火火去做什么。 安阳带着她往更繁华的地方走,望仙楼的后面是一条街,街上有各种各样的铺子,最 6. 第 6 章 [] 安阳回了府,用过晚饭后跟两个丫鬟打了会儿牌,这才去睡了。 前半夜还好好的,睡的平平稳稳。后半夜她感觉渴了起来喝了水后再睡去,竟梦到了大名鼎鼎的郑大人。 在梦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绯色官服,衬的整个人若天神下凡,醉玉倾山。他站在清晨朦胧的大雾里,身旁没有其他人,仿佛世间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白天那几个女子评价郑允之的话:谦谦君子。 可她不觉得这个词配他,能够配他的用人尽皆知的话叫做倾国倾城,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一个男子,她不知道可不可以。 明明没有刻意去记他的样貌,可梦中他的脸,他的身形都是清晰的,就如同那日一般站在那儿。 这张脸嘛,倒是好看的很,只是主人家不怎么爱笑,看起来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些,安阳心想:这可不行,若是这样挡了桃花怎么办? 这时候梦还没有偏离常态,在她思索的时候,下一秒郑允之从袖口掏出一本奏折。 她本想伸手去接,可手刚伸出一半,那人就举起手中的奏折来,往她头上‘咚’的一声敲下去,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郑允之又给了她几拳。 安阳是在梦里被打醒的,她猛然一睁眼时,已是大白天了。 看清自己还好好的,又是在榻上时,这才安心下来,她从榻边上拿起茶杯喝了一杯水,慢慢平复心跳。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郑倾城好生凶猛!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昨日那几个人的话留给她的阴影太深了,自己才会在梦里被打。 安阳将头埋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 其实她与这位郑大人才见过一面而已,怎么现在竟有些尴尬?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想多了,只不过是昨天玩累了这才睡不安稳做了个噩梦而已,人家未必就记得你是谁呢。 这样想就顺畅多了,安阳这才拖拖拉拉起来用了早饭。 今日也是无事,她想着再出去走走,听听自己的八卦被传成什么样了,若是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那她可就要为自己辩一辩了。 迎秋刚给她梳好了头,门上的小厮就来报,说刑部侍郎家的女儿方小姐来了。 安阳听完也是惊讶了一瞬,这几日她让人将朝堂各人的名册都拿来熟悉了一遍,这位刑部侍郎方裘是皇上的肱股之臣,方家的小姐与她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她来做什么? 虽不知这位方小姐的来意,可安阳还是让人将她请到了厅里。 她进厅时,方璃正规规矩矩坐在圈椅上等着,背脊直挺着,一看就是大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方璃见了她立马从椅子上起来,双手交叠在胸前行了一个礼。 安阳客气道:“方小姐不必多礼。” 等她坐下了,方璃这才跟着落座。 安阳余光一直打量着这位方小姐,怎么说呢,她活了十八年,实在是没见过这么规矩的人,行走坐卧皆有章法。其他闺秀她不知道,但面前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父母精心养育出来的明珠,任人看了都会心中欣慰一番。 不对...... 她曾经也有见过一个这样的人的,那时还未去荆州,只是那个人跟她不同,他更加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规矩,仿佛他天生就该成为的人。 那个人长什么样来着?她的记忆太模糊了,十一年的时间足够忘记一个人的面容。 方璃坐在她对面圈椅上,桌上放着下人刚端上来的点心,她笑着开口:“县主回京,我做为方家小姐,早该来拜访的,只是前些时日病了,如今已大好,便才过府来拜访。” 她说话时声音柔柔弱弱的,却并不怯懦,反而有着一种来自心底的底气。 安阳拿起桌上的一颗枣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方小姐客气了,你不来,我自然也该去方府拜访的。” 方璃笑着跟她说些家常话,又问了一路上是否顺利,安阳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有些不能说的也就随意模糊过去。 二人闲扯大半天,她就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方璃只跟她扯家常,又同她讲哪条街上的哪个酒楼好吃,哪家胭脂铺子的胭脂最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好几次安阳感觉这天儿要聊死了,可方璃硬是给它圆回来又扯出些其他的话头来,她于是只得陪着她聊。 终于等她将人笑着送出了府,才深吸一口气又大口呼出。 她其实也不明白她是来干嘛的,人家也没有问什么,试探什么,就真的只是她入京后登门拜访而已。 刑部侍郎方裘一向恪守本分,这些年在任上也是兢兢业业。 摸不着头,安阳让迎秋过来道:“你去外面打探打探,方小姐与谁交好。” * 李安佑到京城的日子是在三月初三。 安阳一连等了这么多天,心中着实有些焦急,她已经开始打算若是他们真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她便直接出京去,还管什么皇帝。 没想到第二日,那日来府上为庞从新传话的随从就早早过来了,此人名叫韩三,原先就是菜市口一个卖羊肉的,庞从新对他有知遇之恩,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回禀道:“庞大人一个时辰后到南城门,让下官来传个话,说是县主不必着急,一个时辰之后再到南城门等着就行。” 安阳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兄长已经平安了,庞叔也知道她一个人在京城着急,才想着叫人来提前通知她一声。 安阳梳洗之后用过早饭,便从府中出发往南城门赶去,她并没有听庞从新的话,心中还是着急,只想着快些见到兄长才能安心。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果然见到了她兄长那辆马车,松槐骑马走在他马车旁,身后还跟着一行侍卫。 原本从荆州出发,他们带了两百人马随行,可此时她看着马车后面跟着的人,大致数了一遍,却只有三十余人。 安阳皱着眉,又开始担心起来,她兄长这一路上,恐怕过的并不轻松。 李安佑从马车上下来,看起来却毫发无伤,只有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些许疲倦。 等李安佑查过了身份文牒,安阳这才朝他跑去。 “兄长”她喊。 李安佑早在马车中就看见了她,一脸着急的站在城门内望着自己这边,这个傻妹妹,还是那个冒失的样子。 看着她望着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低低应了一声,然后道:“我们去马车上说。”于是就被李安佑拉上了马车。 李安佑的马车里靠车壁摆着一张矮桌,上面堆着书卷,还有喝水的茶杯,安阳此刻见到他,悬着的心也就安了大半,她笑着道:“你命还挺硬!” 李安佑笑了一声:“可不是嘛,安州刺客都杀不了本世子。” 安阳:“瞧你那得意样儿。” 她原本是想关心几句的,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一出口就成了这个语气,算了,反正她跟他这十几年说话都这样,若是突然肉麻几句,倒是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 “不过你是如何找到庞叔帮忙的?”李安佑问。 庞从新找到他时,他正躲在安州城里。他早就猜到这批刺客是暗中来的,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动手,于是就找了这么个地方光明正大地躲着。 等到援兵来了,他们才带着人出城,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刺客,终于将人清干净了,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 `安阳道:“我入城当天就去北衙了,装做庞叔流落到京城来投奔他的亲人。” 李安佑疑惑:“你如何进去的?” 安阳瞥他一眼,似是鄙夷道:“我当然进不去,庞叔好歹一个正六品官,懂事的人自然会去请他出来。” “你还是挺聪 7. 第 7 章 [] 李安佑从宫里回来时,已是申时了。 入宫前他还让人给他准备午饭,安阳算准了他入宫的时辰,他一路风尘仆仆,陛下怎么也得表示一番慰问。于是干脆让人不用等他,自己吃了饭在府中等着他出宫。 安阳正躺在屋里翻不知从哪儿买来的话本看,迎秋从外面进来了,她合上话本问她有何事。 迎秋回道:“县主让人去问的方小姐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 安阳放下手中的话本,将目光转过来道:“可问出什么来了?” 迎秋将下人在外面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一句告诉她:“刑部侍郎方大人出身寒门,是科举一路考上来的,又得陛下看中时常入宫。这位方小姐也经常跟着父亲,与其京城闺秀大多关系不错,可与她走的最近的,却只有当今皇后之女文嘉公主。” 此话一出,安阳的疑惑更重了,她七岁离京,在此之前与这位文嘉公主嘛,关系并不好。 不好到什么程度呢,那就是见第一面话不投机就动手的程度,她依稀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哪句话。 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早上,她穿着一身新衣裳跟着父亲进宫看望皇上。 文嘉站在宣政殿门前,见了她就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一脸不耐地看着她轻飘飘说道:“你的鞋真丑!” 只是安阳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没少跟着王府前的小儿厮混,她立马回击:“你全身都丑!” 文嘉从小养尊处优,自然没人敢这般跟她说话,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她只记得自己被打的不轻,而文嘉也没落到什么好,眼角都青了。 可是她让方璃来做什么?按理说她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还没想清楚,李安佑就回来了。 果然他回来的晚,早已在宫里用过饭了,她赶忙从榻上爬起来,刚起来人就从外面进来了。 他看着手忙脚乱从榻上爬起来的人,一脸无可奈何:“你倒是闲的很,不如我让人备笔墨,反正你也无聊,从此以后待在书房练字如何?” 这话一说出来,安阳感觉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忙道:“我这不是在看着书嘛,母亲早就说过我的字可以了不用练,你多此一举做什么。” 李安佑看着她冷笑一声,估计他没来之前她都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荆州的时候就不是什么稳重自持的料子,不说别的,指望着她别在外面闯祸就成了。 “你这般懒惰,日后谁敢娶你?”他看着自己妹妹一脸嫌弃。 安阳一笑:“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我天生丽质,多的是倾慕我的人。” 他在窗前坐下,点点头:“对,我想想啊,在荆州那个考了六年进士都没中的周家老二,二十有六长得咱爹一样,还有......以前对街刘县丞家的刘大公子,也是日日与你吟诗作对......”末了停顿李安佑停顿片刻,“你听得懂人家在吟什么吗?” 安阳忍住想把他赶出去的冲动,打断他的话:“我这么聪明,你才听不懂呢!” 厌夏给李安佑上了茶,二人这才将转移注意力将话打住,从小到大说着说着兄妹二人总会吵起来,更小的时候一句不对还得动手,最后想想其实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李安佑喝了水,正色了些,缓缓说道:“今日我进宫,皇上同我明里暗里说了你在京城的许多动作?” 安阳猛地抬头:“庞叔行踪被发现了?” 李安佑摇摇头:“这倒没有。”他语气褪去了方才的玩笑神情,听得出有些认真,“说你在京城不学无术,学着那些浪荡公子在烟花柳巷里胡闹,还让人给参到御史台去了。” 听他说完安阳松了一口气,庞叔没被被发现就好。 李安佑继续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知道安阳这么做是为什么,她不傻,平日里看着不正经,可大是大非上从来不会出差错,何况他们身在京城。 “我是县主,谁敢让我遇见危险?”安阳盘腿坐在窗下,虽然这么说,可神情早就没了方才的玩笑。 她随手抓起矮桌上的瓜子磕起来,她也只是想让兄长放心而已。 李安佑叹了一口气:“我是管不了你了,松槐!” 松槐听见李安佑的声音,站在门口,并未随意进出,而是将手中的半只箭矢转交给了厌夏,这才退到了廊下。 安阳纳闷他叫松槐做什么,他管不了难道松槐一个侍卫就能管了? 厌夏将东西拿进来,在二人面前摊开手掌,一只断掉的箭矢展现在眼前。 安阳看着有些疑惑,又拿在手中反复琢磨,一只再寻常不过的箭而已,她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李安佑看着这只箭矢问她:“你看得出着只箭的箭羽是用什么做的吗?” 安阳轻捻箭羽,细细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轻盈,总感觉像是在哪儿摸到过似的。 她突然想起,父亲曾经从外面买回来一只雕,她见了喜欢的不得了,可这雕认主怎么也不肯听她的话,于是她趁着半夜大人都睡了让人悄悄抓过来,五花大绑放在桌上,自己欣赏了一晚上。 安阳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曾经做的事情真是太荒唐了,喜欢就想得到,得不到就想尽办法也要得到,可往往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意,以被揍一顿结束。 她从童年的阴影里回过神,细感受着手中的触感,缓缓开口:“这是......雕?” 李安佑点头:“不错。”他神色有些复杂,像是难以开口。 “如今各州除朔州与荆州之外,各州府只准自留五千守军,而这些人都没有这么精良的武器配备。我在安州之时遇见的人并不像是临时买通的江湖人,一招一式看着都像是军中之人。” 此话一出,二人都沉默了,安阳则更加惊讶,这些州府也有人要害她们? 仔细想想又不对。 雕羽,一般军队用的箭羽材料大都是些野鸡,再差些用家禽的羽毛也是有的,而当今陛下最精良的一只军队就是北衙的羽林军。 巧的是很久以前军中的高级将领也用雕羽,只是这些年,羽林军越发强盛,这雕羽就成了羽林军的御用之物。 安阳猛然抬起头,反应过来:“你是说,要我们命的......是陛下?”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厌夏神情都有几分不可思议,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神情惶恐。 李安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片刻谨慎道:“目前只能推断是羽林军所为。” 8. 第 8 章 [] 说起安阳与文嘉公主李昭昭,二人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奈何二人生在皇家,又是表姐妹。就算各自躲着走,逢年过节大小宴会总有躲不开的时候,每每到这个时候,文嘉总能找事。 幸好只在京城待了七年,从此山高路远,本以为自此再不用面对彼此那张臭脸,奈何老天无眼,让二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撞上了。 安阳想着今日出门早该看看黄历,不然这倒霉事怎么就突然被自己遇上了,她掀了帘子出去时,对面的人也出来了。 李昭昭一身鹅黄的衣裙,脸若银盘,唇红齿白,头上簪着当今京城流行的银树钗,身上由里到外的贵气毫不掩饰,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见了都不自觉屏住一口气,这样天仙似的人物可不多见。 再转过来看对面的安阳时,那口屏住的气则被吸进了肚子里,车厢外的女子气场丝毫不输对面,那张脸让人更让人见之不忘。 眉目流转间恍若神妃仙子,一袭月白的衣裙在日光下闪烁着细细银光,叫人看了目瞪口呆,忘记此刻自己是在看别人吵架的热闹。 如果李昭昭是一身贵气毫不掩饰,那安阳站在她对面,在别人眼里则像恍若天仙。 有心人已经做好了远远站着,看看这场热闹要怎么开始了。 尚未等她开口,刚才中气十足的宫女看见她愣了一瞬,但随即反应过来道:“你怎么回事!公主出行这么大的仪仗你也看不见?” 安阳看了一眼宫女,看着李昭昭道:“车夫上了年纪,眼神不好,见谅。” 这回答明显是在敷衍她,这车夫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出头,哪儿就眼神不好了成这样,直往人马车上撞了。 文嘉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她斥道:“本公主今日出门原是有兴致的,你是哪家小姐,如此不守规矩!” 安阳赶着去庞府,不想跟她废话,“我呀?”她指指自己,文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她说,“公主表妹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些年就把我给忘了,还是婢女太跋扈你一时没认出来?。” 李昭昭疑惑地盯着她,听她这么一说,这张脸果然跟记忆中有些相似,她惊讶出声:“你是李安风?” 安阳点点头。 周围看热闹的人可没见过这种场面,撸起袖子准备劝架,谁能想到却是公主跟县主遇上了,谁也不想离开这种热闹,此刻就等八卦。 李昭昭皱着眉:“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倒霉,一出门就被我给遇上了。” 安阳拨弄着鬓角的碎发,“我不也是吗,没想到去朋友家串个门儿都这么晦气,还被人给撞了。” 李昭昭身边那位宫女出声斥道:“明明是你先撞了我们公主,还不赶快道歉,将马车挪开!”以往公主就总跟她抱怨这位堂姐太可恨,现在见了她难免要为她出头,让她知道公主就是公主,谁都不能侵犯。 她也附和道:“赶紧道歉,免得误了本公主的时间。” 厌夏在一旁看着那位狗仗人势的宫女,也不甘示弱:“这路就这么宽,我们县主都是避着人走的,你们这么长的仪仗凭什么要我们道歉!” 这话说完,双方都没有开口,竟是要僵持在这儿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李昭昭不耐烦道:“李安风,你赶紧给本公主让开,道歉的事儿我们可以等你下次进宫再说。” 安阳也不知道的她去干什么这么着急,只是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就很好笑,她心里早就憋着一箩筐脏话了,要不是这儿人太多以免坐实她疯婆子的称号,她早就骂出来了。 对面的李昭昭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在这百姓多的地方有损皇家威仪,她早就跟李安风这个不顺眼的骂了八百回合了。 她话说完,只见安阳非但没有让路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在车厢外面,抄着手:“不让,要让你让,我就不让。” “李安风!”她捏紧了拳头。 安阳瞥她一眼:“做什么呀。” 李昭昭想了想要去北衙的路,她伸出手抚了自己鬓边的发,尚未凌乱。又想到若是在这儿僵持着,非但误了时辰,让父皇知道自己做的事,难免要责罚一番。 于是唤了身边的宫女,让人将马车赶到一边。 安阳见她如此,便也不再纠缠,让人驾车过去,经过她身旁时还说了一声:“多谢公主堂妹,还是公主大方。” 李昭昭眼神盯着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见她走远了,这才让人重新驾车离开。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这不是公主吗?为何要给一个县主让路?他们还等着看公主如何惩治刁民呢,结果就这么走了。 众人于是也一头雾水散了。 安阳坐在马车里,放下窗帘。 厌夏在一旁看得有些担忧:“县主,我们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安阳瞄她一眼,回答道:“我与她本就不对付,小时候打架她把我脖子都掐肿了,害得我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厌夏听着也觉得气愤,她是在荆州时才到安阳身边伺候的,不比迎秋知道这些事,所以今日才情急出声。 “况且李昭昭今日有要事,若是换了平时她才不会给我们让路呢,不闹到皇上面前决不罢休。”她回忆了一下她今日的打扮,还有离开时还在确认自己发髻的样子,低声道:“估计是有了心上人。” 厌夏点点头,转念一想问:“那公主的心上人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阳靠着软枕,说罢闭上眼小憩。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突然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县主,前面刑部封了路,说是有要案在查,我们是否要绕道?” 今天果真是不宜出门,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儿,此时已经是申时末了,不知兄长是否要回府。 安阳道:“罢了,今日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 车夫应下,驾车转弯回去。 原本就打算二人一起去庞府的,今日又是初七,庞叔应该要在北衙值夜,此时怕是已经要出门了。 等她回府后,没过多久李安佑也回来了。 她才将自己在路上遇到李昭昭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对着厌夏骂了她无数遍,这才消了气。 李安佑看她一眼:“人家就掐了几下你脖子,你就这么怨恨她?” 安阳给他一个白眼:“那是掐了几下?明明大夫都说肿的不成样子。” 李安佑笑了,他放下碗筷:“你知道公主为何说不过你吗?” 安阳:“为何?” 李安佑:“她要脸。” 安阳控制住把手里的碗扣他头上的冲动,看着她兄长早没了踪影的饭桌,将怒气化为食欲,吃光了桌上的菜。 * 第二日兄妹二人准备出门时,宫 9. 第 9 章 [] “喂!”不知怎的她就朝着里面那个人喊,也许是遇见了同龄人,也许就是想要跟他说话。 院子里的人抬头,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外面会有人。 安阳见他抬起头,果然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公子,于是更高兴了几分,迫不及待想要找他玩。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她问,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真,还有几分好奇,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院中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她有些着急问道:“你怎么了?” 郑允之一抬眼就看见墙外边的女孩,他自己都有些恍惚,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了,忽然见到有人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安阳眼睛亮晶晶的,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看。 “这里可以静心。”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 听了他的回答,安阳看了周围一圈,除了长着青苔的石板路,还有他院子里有些杂乱的花花草草,她其实看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为了不显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便装作懂了的样子点点头。 安阳又问:“你为何要静心?” 里面的人低声说了一句:“我母亲不在了。”说罢,似乎这句话又触到了他的痛苦,他强忍着泪意,没有在外人面前落泪。 这个人低垂着眉眼时是很让人想要怜惜的,就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狗,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安阳不知道那儿来的力气,她踩着脚下的石头,抬起腿搭在墙上一用力就翻过了这堵矮墙,然后站在矮墙里面拍了拍手上的灰。 郑允之眼中的泪意都被她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吓没了,他愣着盯着她。 安阳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双手叉腰抬着下巴:“怎么样?我厉害吧!” 此时郑允之不知道是该将她扔出去,还是任由这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孩胡闹,他也不知道话说着怎么她就翻墙进来了。 “你想干什么?”郑允之警惕道。 安阳摆手,一脸不用佩服我的表情,“我来陪你啊,你要是认我做大哥,我就天天来陪你。”她朝他的石凳边过去,站在他面前是比坐着的他高那么一点儿,“我兄长不跟我玩,你又这么孤单,我天天来找你玩。” “谁孤单了。”少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事,而是坐着这临近无人的巷子里,一个人垂头流泪。 安阳打量着这个院子,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不错,这里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郑允之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他问:“你是哪家的小孩?” 安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回答了害怕被人听见抓回去,转过头来看着他:“是来陪你的小孩呀。” 少年的郑允之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便笑了。 不是勉强僵硬地朝人群露出一个虚浮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被她有些滑稽的样子逗笑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笑出声,许是她假装的样子被自己看穿了。 安阳跟他聊着外面有多少好吃的,哪条街的糖葫芦最好吃,哪条街最难吃,末了她问:“你吃过糖葫芦吗?” 郑允之点点头。 安阳于是又说南城庙边上的护城河有好多人在放风筝,有多少种样式,蝴蝶的、老鹰的、燕子的,又问他“你放过风筝吗?” 郑允之摇头。 见他摇头,安阳拍着胸脯:“我下次溜出来就给你买风筝”说罢似乎觉得溜出来这个词太没面子,又强调“是出来。” 郑允之笑着点点头,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一个小孩聊起了天,多数的时候是她说,郑允之看着她静静听着,时不时回答他突然而来的问题,问得都是些不着边际的玩闹。 他眼眶的红不知什么时候消了下去,此时看着一张脸上更加有神采了些。 安阳一下午都待在他的院子里,直到晚饭之前才算好了时间溜回去,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道:“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于是郑允之看着她将门外头对着的小石板搬到矮墙下面,然后又短腿一翘翻了出去。 等人走远后,他才察觉他一个人待在这儿,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安静,似乎这才感觉到坐在这儿久了很孤单,索性进了书房去练字。 一连过去好几天,他总喜欢坐在院子里,只是这次同以往不同,他好像真的在等什么。 直到等到第十天,他以为她不会再来了,可第二天之后,那个小姑娘又探着头在墙外边喊他。 等她翻进来时,喘着大气,手里还拿着一只看着像老鹰的风筝。 “你......” 尚未等郑允之说完,安阳一把拉过他的手:“我们去护城河边上放风筝吧!” 眼前女孩带着笑呆呆望着他,一脸期待,可他没有回答,末了说了一句:“我要替母亲守孝。” 安阳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可下一瞬将手中的风筝递给他:“那你先把风筝藏好,等你可以出去玩了我们再一起去。” 郑允之看着手中的风筝,带着她往书房走:“为什么是一只老鹰?” 安阳解释着说:“因为老鹰气势威武,我最喜欢啦!” 郑允之朝她露出一个笑,点点头。 他不能出门,干脆就在屋里看起了书,安阳不爱看书,便随意在屋子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 郑允之练字的时候,她坐在一旁看着他提笔,然后行云流水地落在纸上,最后笔锋一转,笔尖墨尽。 等他终于写完一页纸,她再开口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一个下午过得很快,她又要回去了。 走之前她尚未说什么时,郑允之却问她:“你什么时候再来?” 安阳想了想,道:“我不能出来的太频繁,若是被发现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不过半月之后应该能溜出来。” 她又道:“你可别太想我啊,我......我很忙的。” 郑允之噗嗤笑出了声:“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再不走小心被发现了。” 后来半月之后,安阳没有来,郑允之就在院子里等。 等到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她还是没有来。 或许她已经将这个地方忘了吧...... 直到七月的中元节, 10. 第 10 章 [] 中元节过后的一天,宫里来了人,赏了好些东西,安阳疑惑问她父亲。 她父亲却跟她说:我们要去荆州了。 安阳那时并不知道父亲说的去荆州,是从此不会再回来,于是高高兴兴跑去跟那个人说:“我要去荆州了。” 见他没有笑,她又问:“你不为我高兴吗?” 他只淡淡回答了一句:“高兴。” 那天他没怎么说话,虽然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可安阳就是感觉他不太高兴。 而后又过了不知多久,母亲终于开始让人收拾东西了,安阳才知道,父亲口中的去荆州,是不再回来了。 她吵闹着哭了好久,终于在下人一个不注意的时候,又溜了出去。 这次她没有去其他地方瞎逛,而是直接跑到了他那儿。 郑允之提着蘸着墨的笔一抬眼时,就看见安阳站在院子里,眼眶红红的。 安阳见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连忙放下笔,将她拉进屋:“你怎么了?” 安阳不说话,反而哭的更大声了。 外面伺候的仆人听见这动静,赶忙过来,郑允之却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等她哭累了,自己停下来,这才将水递给她。 安阳接过水喝了,这才平复了心情,对他道:“他们说要去荆州了,再也不回来了。” “荆州是哪里?我为什么要去那里?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的?”安阳盯着郑允之的眼睛问,一副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哭的样子。 郑允之安慰她:“你别难过,荆州也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可是荆州没有你啊!”她委屈道。 郑允之看着她,哄道:“皇上登基有一年了,荆王也该离开了,若再不有所行动皇上心里该不高兴了。” 安阳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不高兴,她只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也不能离开荆州,父亲甚至要在那个地方待到老。 君王之心,谁能揣度的一清二楚呢。 安阳那日天黑了也没有回去,不论郑允之再怎么劝她,她都听不进去。 直到一更天过了。 二更天过了。 三更天过了。 四更天了。 她娘终于找上门来了。 荆王妃李宛生的美貌之余,还有几分由内而外的威仪,看人的时候不怒而威。 郑宵从宫里回来尚未歇息,听见下人说荆王妃来了,都惊诧了好久,连忙又穿戴好去外面迎接。 李宛带着人将安阳是何时不见了,不见了多久,又走到了哪儿一一问清楚之后,终于在侍卫的回禀中抓住了关键信息。 午时出门,翻墙进了吏部侍郎郑宵的府上。 她带着人半夜往这边赶时,心里想着这个死丫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到时候要好好将她关在家里让她日日跟着自己,免得三更半夜不知道去哪儿鬼混。 见了郑宵她说明了来意后,这位郑大人似乎也很惊讶,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每日跟谁厮混在一起,于是荆王妃一边道歉赔笑一边跟着郑宵往后院走,二人走的是脚下生风。 郑允之正在劝她好好回去,不然王妃该生气了,苦口婆心连茶壶里的水都喝干了。 安阳实在是不想听,就是要赖在他这儿,说不过便捂着耳朵,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又去抱他的腿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荆王妃黑着脸,刚进门见到这一幕,她喊:“李安风!” 鬼知道安阳在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时,心里有多害怕,就像活人见了鬼似的。 她缓缓转头看见她娘亲时,尚未开口,人就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提起安阳的后衣领就往外面拖。 郑宵看了这架势,以及刚才抱着郑允之的腿的画面,连忙劝道:“王妃莫要冲动,县主这不是好好的嘛,夜深了,还是赶紧让她好好休息吧。” 荆王妃看着就火冒三丈,“这管孩子要好好管,不然她能翻了天。”说罢她又看了郑允之一眼,面带歉意,“不像郑大人,郑小公子如此年纪在京城就已经人人称道了,是我管教不力,叨扰郑大人了。” 郑宵连忙行礼道:“哪里哪里,是下官疏忽了才是。” 李宛提着她出府时,安阳还不死心:“我不回去,我不去荆州!” “你给我老实点,不去荆州你赖在郑大人府上做什么?”李宛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明日跟我过来登门道歉。” 她是半夜被提回去的。 第二天是被拖过来的。 经过一晚上的教育,安阳无奈地接受了半个月后就要去荆州的事实,这半个月,她都是神情恹恹的,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跟人说话。 离京那日下了雪,细若柳絮的雪花落在人的脸上,冷的让人直想哭。 她没怎么见过雪,可真的下雪了时,她想的却不是在雪地里堆雪人,而是郑家那个少年会不会来送她。 她等啊等,等到皇上都来了又走了,等到小厮终于将剩下要带的东西都先送去荆州了,等到雪都停了,她也没有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马车在雪地缓缓离去,城门消失在了视线里,她终于走远了,再也看不到京城的半点儿影子了,这才回过头来。 她枕在她爹的腿上,抱着刚递给她的套着藕粉色锦缎的汤婆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或许,这一别终究是见不到了吧。 * 安阳忽然觉得有马车里有些热,虽然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可她兄长这么一说,她也记起了很多的细节。 比如怎么从府里溜出来,又怎么爬进郑允之的院子里。 巧的是,从前那个少年并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姓名,所以这次回京她见了郑允之,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并未将他认出来。 这么一回忆,竟然让人不自觉有些尴尬,她抱着人家的腿不松手的混样,此刻别提有多见不得人了,前些日子人还追到望仙楼来了, 11. 第 11 章 [] 安阳拉着她兄长回去,一路上都在平复心情。 她回想起郑允之含笑说话的脸,再联想她小时候做的那些事,就有些脸热。怎么他就这么自如,难道他根本没把自己认出来?或者认出来了压根就不把自己以前那些丢脸事放在心上? 她想了一路,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方家小姐来拜访过?”李安佑问。 安阳:“嗯,李昭昭或许是找她来打探我消息的吧。” 她们一向不怎么对付,方璃跟李昭昭走得近,来替她打探消息也正常。 安阳最终没有去郑允之府上,随便找了个肚子疼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倒是她兄长,似乎与这位郑大人相谈甚欢,回来还念念有词,绝口称赞这位御史。 自从那日在路上遇见郑允之后,她这些时日就没有怎么出过门,待在府中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她丢脸什么,反正那事已经过了很久了,就算他记得又怎样,他一个御史台四品大夫,难道还能拿着当年的证据来治自己的罪么。 更何况看他那日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小气的人,又是天子近臣,那儿能这点肚量都没有。 她胡思乱想完全就是在杞人忧天。 * 宫中定下的宫宴是在四月初一。 这日安阳在家等着她兄长上朝回来,二人洗漱一番,等到了时辰这才启程往宫里走去。 天气暖和起来,安阳出门早已卸下了那件厚重的狐裘,只着一身明绿的衣裙,发髻高高盘起,整个人在这渐暖的天里显得更加明亮起来。 据她所知,今日宫外来赴宴的人其实不多,除了御史台的郑允之一个外臣,加上安阳与她兄长,还有两位世家小姐,据说是宫里张贵妃的侄女。 安阳在马车里检查自己的妆容。听说张贵妃在宫中颇得皇帝看中,这两位小姐今日也算沾了她的光。 安阳原本没什么兴趣知道她们是谁,连名字都懒得打听,可仔细一想,这是在宫里,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马车停在宫门前,外面迎秋掀了帘子,她提着衣摆下马。 刚下马车,后面一连跟着两辆马车,都前后驶来停在了宫门旁,尚未等安阳入宫门,就听见马车里的声音传来。 “县主!”这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紧张。 安阳转过头去时,看见两个女子,一蓝一粉的衣裙都在朝她这边看,脸上还带着笑,正热情地朝她们打招呼。 她先是有些疑惑,看这一身华贵的衣裳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此次与她们一起赴宴的张家姐妹二人,于是停下的脚步,站在那儿等着她们。 她们过来同她打招呼,安阳知晓这位着蓝衣的年纪稍长,叫张婼,粉衣叫张妤。 说罢又向李安佑行礼,李安佑点头回应。 本想她们兄妹二人直接入宫,可此时碰上了张婼张妤姐妹二人,不怎么熟却也不好意思分开走。 “县主生的这样貌美,想必荆州的风水养人,也不知荆州有什么好玩的,我们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张婼感叹。 安阳热情回答:“荆州远离的很,可没你们京城这样热闹。” 在跟她们说话的时候,安阳觉得这两位小姐虽然言语中有恭维的意思,可也不算难相处。 李安佑作为男子,虽然妹妹在此,可与张家两位素未谋面的小姐,表现的过于热络终究不妥当,于是便跟她们告辞,说是先去皇上那儿行礼,让她们三人后面慢慢说话跟上来。 时辰还早,她们边聊边走,刚进宫门,张婼试探着说:“县主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兄长。” 安阳眯着眼想了想:“这算什么福气?” 张妤站在她另一旁道:“有个兄长疼当然是福气,不像我们姐妹二人,只有个庶出的弟弟,母亲还得看着祖母的脸色过日子。” 张婼瞪她一眼,此时说这些话不妥,家丑不可外扬,在家中怎么闹腾都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 张妤自觉失言,又想起临出府时她爹对她姐妹二人的嘱咐,急忙道:“是我失言了,县主......请县主恕罪!” 安阳见她着急,安慰道:“无妨,大家都是姐妹,何来失言一说。” 这位张妤长得看着很精明一张脸,狭长的眼尾高高上挑,下巴尖尖的,可一开口说话却不怎么谨慎,有什么便说什么。 见安阳这样说,她才放心了些。 此时太阳刚落下,天尚未完全黑透,朝着宫门望去还能看见那一抹橘红的颜色晕染在天边,安阳站在宫门里说话的间隙,朝夕阳落下的方向望去,楼宇仿佛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三人正打算往前走,后面又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又停留在宫门前。 “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晚了还要入宫?”张婼疑惑道,看着马车停停下,而后车厢里的人出来,她的表情才渐渐从疑惑变得有些不耐。 方璃扶着丫鬟的手,提起一身橘红锦缎长裙的一角,缓缓下车。 张妤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安阳注意到她们的神色有些异常,觉得有些不对劲。 三人愣神的间隙,方璃已经验过身份,从外面进来了,她朝三人行礼。 张婼见了她并未打招呼,而是直接问道:“方小姐此时进宫做什么?” 刑部侍郎并不是什么高官,张婼张妤是张贵妃侄女,且父亲贵为文昌侯,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而方璃父亲只不过一个朝廷小官,又是科举上来的,此时见面言语上难免怠慢些。 方璃回答的认真:“县主,张小姐,我今日本不该来的,公主在宫中无聊,便求了皇上恩赐今日的宴席。” 谁都知道,张贵妃得宠,她姐妹二人今日才能沾着光入宫。 张贵妃与中宫皇后的关系微妙,而方璃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与公主交好,双方自然关系不好。 安阳一下子就想明白这一点 12. 第 12 章 [] 想想也是,皇后出身不高,父亲在朝中也不过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官员,连安阳都未曾听说过是谁,想必身份不会太高,所以她此时才只是带着笑。 皇上笑道:“你呀,这么说是朕亏待了郑爱卿了!” “皇上任人唯贤,这么说是在为难妾了。”张贵妃衣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安阳坐在她身后,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朝她兄长使了个眼神,李安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分些。 说话的间隙,外面太监说郑允之已经在路上了,又道他今日在外面奔波了一日,在御史台的值房了换了衣裳就来,免得冲撞了陛下跟各位娘娘小姐,请他们先开宴。 皇帝听他这么说,摆摆手道:“罢了,他是这个样子,跟他父亲一个样儿,我们便依他不必再等他。”说完吩咐宫女上了菜,提前开始了宴席的流程。 没过多久,外面的太监通传郑大人到了。 安阳听见这话,下意识转过头往殿外望去,先入眼的是一只从外面跨入门槛的长靴,白底黑面,随着跨进门的动作墨色的长袍被掀起一角,透过长靴可以隐约看到那人劲瘦而有力的小腿。 往上依旧是那具挺拔的身姿,背脊直直绷着,欣长的脖颈露出在衣襟外,红润苍白,就是连女子看了,也得感叹三分,不看脸也能感觉出此人容貌非凡。 他的眉毛颜色很深,鼻梁高高挺立,郑允之进来时面上没有表情,这样一个好看的人,面上没有笑意,就显得有几分严肃了。 她打量他时,郑允之似有所感似的,目光一转就跟她撞上了。 安阳见他目光看过来,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仿佛在掩饰什么,故作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去夹前面的菜吃。 “陛下。” 郑允之行礼,皇帝见了他笑起来:“郑爱卿来得这么晚,可得自罚三杯。” 郑允之也笑着回:“臣来迟了,当自罚。” 这声音冷冷的,能听得出语气里恭敬中带着几分玩笑,这是安阳的第一反应所做出的评价。 这么想完后,她突然感觉不太对,从回京后在望仙楼第一次见到他,好像自己就挺关注他的。 从外貌到表情,现在竟然关注起人家说话的声音来了。 抬头时郑允之已经落座了,见她看过去,两人再次视线相撞,他朝她礼貌一笑,一副见了熟人的表情。 安阳也似漫不经心地回他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跟他兄长说话。 其实宴席上没有什么新鲜事,就是皇帝问问她们兄妹二人住的可还习惯,说些跟父亲曾经在京城的事。 酒过三巡,李昭昭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那张在安阳看起来美丽中带着跋扈的脸上,多了几分酡红。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纳闷李昭昭是转性了,二人居然能待在同一个殿里喝酒,这要换了以前,她还不得对自己冷嘲热讽,自己再跟她一番唇枪舌战。 果然,没等她再喝一杯酒的功夫,李昭昭开口了,而且是对她说的:“我听说安阳堂姐在荆州好不逍遥快活,酒量定然不错。” 安阳朝她一笑:“酒量也不怎么样,跟公主比不了。” 李昭昭又道:“怎么能说跟我比不了,我还听说堂姐在荆州可是那儿的名人呢,茶楼酒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茶楼酒肆的说法确实是过于委婉了,这不就是想嘲笑她是匹野马吗?正好,也免得她再费心,于是笑着道:“公主在宫中不知外面事,我平日里不过是跟荆州才俊探讨诗文,兴致上来了也与他们喝两杯,那些个爱乱说话的便传的似是而非了。” “再说了......”安阳笑着看李昭昭,“荆州丰饶,我这么自由公主您一定很羡慕吧?” 李昭昭皱眉,她本来是想嘲笑一番的,哪知道这人脸皮这么厚,完全不把女儿家的脸面当回事。 “不要脸。”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安阳懒得解释,换了平时她或许会跟她吵,现在完全不用反驳,就得让大家都这么觉得,自己越是荒唐越好。 “饮酒伤身,公主少饮些吧。”坐在李昭昭斜前方的郑允之忽然开口。 李昭昭似乎也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说话,虽有些诧异,可他坐在那儿一副正色的样子,她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话点头。 安阳看了郑允之一眼,心中有些疑惑,但面上依旧对他一副笑意,这郑大人平时看不出高低,这会儿倒是关心起公主来了。 皇帝正和她兄长与张贵妃讲话,说到荆州物产丰富,塞北贫瘠时,不知为何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李安佑捏了捏衣袖,他陪着皇帝说了半天的话,言至此处其实不管是皇帝还是他,心里都有不可为人道的想法。 烛火在殿中闪烁跳动,一时只有乐姬的歌声传来,这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微弱呜咽起来,听得在座的人都有些惶惶。 张家姐妹从入宫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除了贵妃主动问她们在家中可好,二人问一句答一句,此时俨然只看着皇帝的神色行事,哪里还有刚入宫时与自己畅聊,挤兑方璃时的威风。 朔州在塞北,若非张叙凭一家之力驻守要塞,北梁不可能像如今这么听话,可就在几个月前,张叙败了,荆王李骁率兵将北梁打回了老家。 一时之间殿中突然没了声音,气氛从最开始的轻松到肃穆,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同的色彩。 安州的事情尚且不知是不是皇帝所为,安阳深吸一口气,此时的氛围对她兄妹二人俨然在朝着不利的方向走。 正要开口说话时,皇后却抢先开了口。 “这宫里的御膳房做的乳鸽汤甚是美味,诸位不妨尝尝?” 张贵妃瞥了一眼皇后,神色有些不善,但也顺着她的话道:“大家尝尝吧,可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 众人听罢才端起汤来,安阳留意到张贵妃的神色,若说平日里她对皇后有意见就罢了,怎么这种为人解围的事情她都得甩脸色,总不至于嫉妒到皇后说一句话她都要讥讽吧,她就不怕皇上嫌弃她吗? 安阳尝完汤,对皇帝道:“陛下宫里的厨子就是不一样,安阳从未尝过这么好喝的鸽子汤。” “这是乳鸽,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李昭昭适时对她说。 皇帝坐在上坐,视线朝她投来,:“这乳鸽也是今早才从宫外送进来的,你若是爱喝,便让御膳房送几只去你们府上。” 安阳露出一脸笑:“多谢陛下,我早就 13. 第 13 章 [] 郑允之没想到她突如其来的问题,二人一时之间有些莫名的尴尬,虽然是四月可夜里的风也冷,他正想要拉她起身去偏殿添一件衣裳。 他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听了她的话缓缓收回手来。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脸颊微红的人,一双眼中带着疑惑,其他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他知道她是醉了,皇后虽然将烈酒换成了普通的果酒,味道香甜时人难免多饮,看她这个样子就是贪杯了醉意才在这时上来了。 安阳见他不说话,正想继续抱着胳膊时,郑允之开口道:“没有。” 他的眼神太深了,深到她自己都差点儿沉沦在他的注视中,明明多正常的一个问题,却被她问的这么暧昧,就像是多年未相逢的老情人。一见面就问:“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她搀扶着身旁靠着的柱子站起身来,有点儿想离开这里,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丢脸的,郑允之都没什么反应,自己这么紧张做什么。 安阳朝他一笑:“你现在可跟从前不一样了。” 郑允之饶有趣味地问:“哪里不一样?” 安阳想了想她也说不上来,譬如身份变了,成了皇帝宠臣,还有长相,现在没有了从前的稚嫩,只是依然很好看。 她想了想,变的东西很多,可能自己得找个脑子清醒的时候再一一细数,她摆手回答:“很多...” 眼前人脸颊的酡红在夜色中都遮不住,看着就像一颗香甜的水蜜桃,郑允之伸出手去想要扶她,却被安阳察觉到他的动作时一把推开。 她警惕地看着他。 郑允之一笑,看她这防狼似的架势解释道:“陛下让我来看看你,跟我走吧,别在这儿吹风了。” 谁料安阳一脸不信:“你别过来,万一把我关起来可怎么办,我不走。” 郑允之有些无奈,解释道:“县主这么聪明,谁能关得住你?”他想到从前安阳从府中溜出来找他时,跟他说的:“若是经常出来很容易被抓住,要溜的有规律,不能太频繁,这才是长久之计。” 安阳抱着柱子,脑袋靠在手臂上。 他有些无奈,只能道:“那你在这儿等着。”说罢转身往外走,出御花园之前还吩咐了外面的小太监说县主醉了,看着她不要乱跑。 安阳见他走了,觉得有些困倦,闭着眼想要睡觉。 正要睡着之时,她又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于是睁开眼睛,尚未看清来人时咕哝着说了一句:“你来了?” 张贵妃的脚步顿住了,她才从御花园进来,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 不过下一眼她看见安阳有些醉醺醺的样子,就明白了估计是喝醉了在说什么胡话吧。 安阳抬头,看见的不是郑允之,还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张贵妃身着一袭紫色蜀锦织就的拖地衣裙,从前方款步走来时姿态婀娜,在安阳酒劲上头恍惚之时,像是看见了什么绝世大美人,可等她走到她跟前时,安阳才反应过来这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安阳的醉意退却了几分,她站起身稳住身形行了一个礼:“贵妃娘娘。”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来这儿,难道是跟自己一样出来透气的? “我听说县主有些喝醉了,便过来看看。”尚未等她想明白,张贵妃开口道。 安阳:“是陛下让娘娘过来的?” 张贵妃摇头:“不是,是本宫想来看看,县主这么聪明的人,能聪明到哪儿去。” 安阳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善,下意识警惕起来,张贵妃并未有任何动作,她身后就连一个贴身丫鬟也没有。 安阳觉得有些不对,顿时清醒了,试探道:“娘娘不妨有话直说。” 张贵妃站在她面前,踱步往她这儿来:“我听说县主一入京就在望仙楼住下了,就不怕自己名声不好听,日后夫婿都找不着么?” 安阳一笑:“这天下这么多男子,我还愁找不到夫婿么?有劳娘娘忧心了。” 说话间张贵妃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副长辈口吻关心道:“京城的局势我看得比你清,县主这些路子,未必能活命。”说罢她猝不及防伸出手,一把将人往亭子外面推去。 安阳来时看清楚了,亭子外面是一圈篱笆,里面的土只翻新了一遍,并未栽种任何花草。 亭子里的围栏连人的腰间都不到,安阳又饮了酒,此时稳住的身形就被这么推翻出去,她毫无防备,在张贵妃推她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时,安阳已经反握住了她的手臂,借着她推自己的力道将她也拽了出去。 “噗通”一声闷响,安阳陷在泥里,正想出声叫人,谁料张贵妃快她一步,已经“哎哟!”着开始呻/吟起来,,声音听着尤其惨。 郑允之刚走到能看见亭子的地方时,就看见二人一同摔出去的一幕,正想冲出去扶,可一想还是顿住了脚步,将手臂上搭着的大氅顺了顺,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 外面的人听见御花园里的动 14. 第 14 章 [] 安阳的这一声可是把众人都喊懵了,就连躺在地上喊得惨绝人寰的张贵妃都愣了一下。 皇帝也愣愣看着她没反应过来。 张贵妃见情况不对,愣了一瞬继续哭喊起来。 腿是真痛,她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能使这么大劲儿,她原本只是想将她推出去自己再顺势倒过去的,哪儿想到此时真的摔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被人看了多少笑话。 李安佑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他妹妹。 安阳朝她使了个眼神,让他放心,转过头去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此时正屈尊蹲在地上扶着他心爱的贵妃,见她这个样子虽有些怒气,还是尽量平稳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原本安阳喝的有些多了出来透透气,皇帝见她久久不回来便让宫女出去找,可恰巧郑允之也想出去透透气,便对皇帝说他去找县主,找到让她去偏殿添件衣裳。 谁知过来一会儿张贵妃又出去了,他尚未多坐一会儿就有人来禀说:张贵妃在御花园里出事了! 可此时这儿连郑允之的影儿都没有,张贵妃又是一身泥摔在地上,众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有些动怒了,此刻周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陛下,”安阳也是一身泥,跪在青石板地上,冰冷的触感从膝盖钻进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头上的朱钗有些歪了,耳边散开几缕碎发。 她正要开口,躺在皇帝怀里的张贵妃突然艰难开口,打断她的话喊了一声:“皇上......”皇帝的目光又投向怀里的人。 张贵妃眼中含泪,似乎疼的不得了,艰难开口道:“皇上,安阳县主年纪小,不要责怪她。” 皇帝握住她的手,用低声哄道:“朕知道,爱妃先不要说话”她看着眼前的人痛苦的样子,心中也交焦急万分“爱妃不要动,等太医来了就不疼了。” 皇后站在一旁,面色有些难言,她也开口安抚:“妹妹还是留着力气,等太医来了再说话吧。”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动张贵妃的腿,安阳就纳闷了,怎么她这么皮实,摔出来什么事也没有。 安阳这个时候怎么解释都没用的,御花园里没有人看见她们两人发生了什么,张贵妃又变成这样,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忽的抬起头:“陛下,此时绝非您看到的这样,我不曾存害人之心,是贵妃娘娘要将我从亭子里推出来,我为求自保只不过拉了她一把,谁知她贼喊捉贼摔的比我还惨。” 李顽皱着眉头:“你可有证据?” 张贵妃听她这么说,立刻拉着皇帝是手,哭着道:“陛下,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我一个深宫宠妃,有何理由要推县主,县主年纪小,臣妾还想着她是一时失手......” 李昭昭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出声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贵妃娘娘与县主各执一词,这也不好决断呐。” 皇帝正要发话让人将安阳带去御史台好好问问情况,一听李昭昭的话便改了主意,有些事情不能扯到御史台那样的地方去,这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家事。 安阳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拿着袖子扇风强压着自己嘴角的李昭昭,她顺着她的话道:“是啊,凡事都得讲个证据,贵妃娘娘非说是我推的您,您有何证据?” “我......”张贵妃躺在那儿被这话一噎,这怎么成了她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安阳继续道:“我从席间离开是喝多了醉了酒,娘娘今夜没喝多少怎么也到御花园来了?身边也没个婢女跟着。” 张贵妃被她问的有些语塞,这种事情谁也没看见,宫女太监都在外面守着,谁也说不清楚。 “县主的意思是我要害你了......”张贵妃在皇帝怀里,抓着他的手轻声颤抖说着“我原本是来御花园吹吹风,谁知道县主突然语气不善,说什么后宫妇人,连荆州的土地都没踏足过。” “够了!”皇帝开口,听见这句话,怒火一下子蹿了上来。 安阳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要演这一出了,荆州土地,天下哪儿的土地不是皇帝能去的呢?更何况还是他此时最忌惮的荆州。 可文昌侯从前与他父亲随无交情,但也不至于落到这种需要后宫插手陷害的地步啊,安阳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皇帝的心头刺是荆州,除非她们从荆州消失,否则这根刺总有一天会让他痛到失去理智,直到狠下心永远拔除。 此时就连一个后宫宠妃的一句话,就能激怒他。 李安佑见情况不对,立马上前与安阳一起跪在皇帝面前:“陛下,今日之事实在是舍妹有欠考虑,她若行事不端,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当替父亲责罚。”说罢他话锋一转,竟也丝毫不顾皇帝怒火,分毫不让,“公主说得对,凡事都要讲证据,若舍妹真如贵妃口中所言蓄意陷害,我自当将她交出去,任由陛下处置。” 身后的宫人都屏息以待,一番问话下来,他们都没有人进过御花园,而贵妃进来前说的是让她们守在外边。 僵持之际,郑允之从一行人后面走了出来:“陛下,证据在臣这里。” 众人闻声,立马转头去看他。 郑允 15. 第 15 章 [] 皇帝就这么甩手走了,留下一干人等站在这儿。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张贵妃身上。 夜深了,此时的御花园寂静非常,宫人手里提着灯站在一旁,仿佛都有些鬼魅模样。眉头微蹙,不知为何安阳觉得方才在殿中还正常的这位郑大人,此时眉间染上了一层阴郁,他对着她们兄妹二人道:“起来吧。” 手臂上还搭着那件大氅,一阵风过来让安阳打了个冷颤。 郑允之见她脸色苍白,将手中的大氅递给了李安佑,“县主穿得单薄,这是陛下让人从偏殿取来的,先披上吧。” 李安佑接过大氅的手却愣了愣,他怎么记得着是这位郑大人亲自去偏殿取的...... 但转瞬一想便知道了,他是不想坏了安阳的名声。 但这也是多此一举了......安阳自己都不在乎,实则坏无可坏啊,给她递帕子送香囊的男子太多了,多到李安佑都数不清了。 安阳将大氅披上,这才感觉没那么冷了。 转头便看见众人都在低声议论打量着张贵妃,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么拙劣的计谋,若用在后宫之中,她是如何坐到贵妃之位的。 又想到她那两个侄女,突然想起这位张贵妃同当今文昌候是兄妹,怪不得能如此得宠,这些手段怕是都无处施展,今日便让她倒霉遇上了。 文昌候她不甚清楚,父亲以前在京城与他们家关系不近不远,她也不清楚是为何,府上从未走动过,而她母亲则是见了文昌侯就躲的远远的。 她思索着皇帝此时怎么就走了,这一堆烂摊子推给郑允之,又要如何打算? 这本就是私下解决的事情,总不能将贵妃关到御史台台狱里去,当犯人一样审吧? 今日这事,着实是难办。 张贵妃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前一秒还躺在地上抱着腿哭,此时被人扶着靠在亭子外边的围栏上,姣好的一张脸上也看不到半分刚才的委屈,只黑着脸,似乎有些气愤。 她其实算计的挺好的,看着郑允之从御花园出去之后,丫鬟来报说他走远了,这才起的心思。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他是如何这么快折回来的? 郑允之看着张贵妃,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娘娘今日的举动似乎有些逾矩了,若往说是无心之失,可下官眼睛也不瞎。” 张贵妃听他这么说,立马开口道:“郑大人说的严重了,今日本宫喝多了,本想伸手去拉县主的手,谁知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倒过去了,也怪我没站稳,让县主摔的狠了。” 张贵妃此时一脸歉意地看着安阳,“今夜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本宫喝多了,让县主受惊了......这太医也太没有眼色了,县主都摔了还不仔细去瞧,本宫让太医好好为县主看看...” 安阳没有说话,她知道此时不是她要说话的时候,而是陛下想让郑允之怎么处置。 后宫利害牵扯她不清楚,皇帝又阴晴不定,她一个不小心坏了他的事可得不偿失。 郑允之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未言语,继续对张贵妃道:“娘娘今夜的确是喝多了,可毕竟娘娘玉体尊贵,不如就在御史台的偏殿待上一夜,明日待陛下宣了文昌侯入宫,再做定夺。” 说罢唤了太监上来,将人拖着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的偏殿不是什么刑罚之地,可今夜这么一闹,明日一定是传的满宫流言蜚语。 皇后带着李昭昭站在一旁,本来没有她们什么事,可皇后作为六宫之主,无法像皇帝那样甩手就走,只得跟着留下收拾烂摊子。 安阳看着张贵妃不情不愿被拖着出去,心中其实有了些猜测。 文昌侯的妹妹,在宫中自是享尽荣华富贵,皇帝这些年年岁渐增,就连她们家都没能逃过去,这样的局面,他对谁起了戒心都正常。 就连朔王唯一的儿子都给人家“请”入京了,而张贵妃是文昌侯的妹妹,卧榻之侧,他岂能安枕无忧。 指不定这位张贵妃在后宫里显摆自己尊贵的身份,冒犯了皇帝也不自知。 皇帝听说她受伤从关心到甩手就走,说不定从听见她主动推了自己就不想再管真相如何了,而自己只不过是他顺水推舟出来的公道而已。 想到这里,安阳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如此揣测人心,将人都往穷巷中猜想,若这么想,郑允之也不过是君王的臣,其实也根本也不关心真相如何。 将人带走后,皇后命宫人将园子里都收拾干净。 她缓缓走过来,面带安慰道:“县主今夜受惊了,去我殿里换件衣裳吧。” 安阳回过神来,面色恢复过来,行了一个礼:“有劳娘娘了。” 她身上还披着郑允之拿来的大氅,遮住了裙角的大片泥渍,皇后唤了李昭昭带她回去。 李昭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看她一身狼狈,总归没有开口嘲讽,还是规规矩矩带着她去换衣裳。 “你今日可真是倒霉,什么时候惹了张贵妃?”李昭昭边走边问,她今夜是心情最好的,看着往日张扬跋扈的张贵妃栽了跟头,心里正高兴着呢。 安阳也不理她:“你想笑就笑吧,笑完赶紧带我去换衣裳!”她提着半边沾了泥的衣裙。 李昭昭见她不怎么搭理自己,一路带着她往皇后的坤宁宫走,将她交给宫人后自己便走了,乐的一身轻松。 安阳在皇后的寝殿换了衣裳,宫人替她重新挽好了发,这才将她从宫外送出去。 来时太阳刚落,此时天早已黑透了,零星散布在黑黑的天幕中,月色被云层遮挡着,半露出身形。 安阳刚从坤宁宫的大门出去,一抬头就看见郑允之正对着大门而立,身形笔直。 他那身墨色的衣衫在夜色中不甚清晰,又在灯火的照耀下朦胧飘荡,那张脸看着就让人不自觉沉沦。 见安阳出来,他对她道:“你兄长在宫外等你,我顺道来带你一起出宫。” 安阳点点头,然后跟他并排走在了出宫的宫道上,前方提着灯带路的小太监自觉快走了两步,离他们远些。 安阳此时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腰间垂着宫人为她系上秀了蓝色水仙花的香囊,脱了入宫前的那一身华丽的罗裙,此时的素雅反而让整个人显得几分出尘。 郑允之从袖中拿出个白瓷瓶,这瓷瓶在他手上只有半个掌心大小,他朝她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