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拿下前夫师尊》 1. 第一章 [] 九霄之上,宫阙巍峨,层楼高起,万丈霞光萦绕。 金玉堆砌的亭台楼阁、九转回廊中云蒸雾腾,时不时有仙娥俨然乘云而过。 再往外,是一望无际的瑶池,和池中万年常开不败的芙蕖。 这样的景色,望舒看了数百年,早就看腻了。 她却依然倚着栏杆坚守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不知第多少次看向门外。 仙娥们都知道她等待的人是谁,也知道她的等待会像往常一般落空。 “娘娘,这是刚到的花冠,您可要试试?”一个仙娥捧着打开的妆匣恭敬地凑上前问。 花冠整个由建木的枝丫编织而成,偏花冠中心有道光泽内敛温润又不容忽视,是来自青丘北地产的玉石。 望舒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一瞬,但迟疑片刻,还是挥手让她退下。 失望积攒得太多,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对外物提起兴致。 “今天是您的生辰,众仙家都在等着您入席参宴呢。”一女官领着一队宫娥进来,全都捧着首饰衣物,脸上缀着只停留在皮上的微笑。 “我们给您装扮上?”望舒静坐不动,女官说着便向前去扶望舒的手。 望舒避开,抬眸瞥去,那些首饰衣物上挂满了三珠树上取下的珍珠,华丽却冗余。就好像这些年身处天宫里却始终格格不入的她。 “娘娘,是您的生辰,但更是天族的体面。娘娘还是配合得好。”女官唇虽勾着,声音也温和,眼眸中却全是高高在上的威逼。 她父亲司掌天宫仪典,该她居高临下,鄙夷来自蛮荒之地不服礼教的妖女。 望舒眸中终于起了波澜,她哑着嗓子问:“他在哪儿?他去岁答应过会陪我。” “陛下去前线镇压魔族叛乱了,赶不及娘娘的生辰,之前仙鹤给您报过信,您不妨翻出来看看。” “九幽魔族百余年前就被帝尊镇压于幽冥河畔,十不存一,何来叛乱?”望舒细密微卷的睫毛掀开一双艳若琉璃的眸子,冷笑着反问。 如今连借口都不舍得找好一点的。 周遭的仙娥见状不对,纷纷静默地退到一旁,却仍没有一个愿意回答。一个无宠又法力低微的狐妖,哪怕侥幸得了尊位,也不值得她们真心敬重。 “娘娘何必刨根问底呢?”女官脸上神色半分未变。 “他是我的夫君,我不该过问下他的行踪吗?” “仙族有仙族的规矩,说起来天后娘娘也嫁入仙族数百年了,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都还不清楚吗?如果是忘了规矩,皋陶星君近日要开坛讲学,娘娘不妨去好好听听。”这番话,女官是丝毫没给望舒留颜面。 “我不去。”泥胚也有三分气性,何况望舒。她站起身欲离开,强调:“宴会、讲学,我都不会去。” 女官给捧着东西的仙娥使眼色,仙娥快步堵住了望舒前行的路。 望舒见状,心中本就翻涌的怒火再度被浇上热油,翻手打翻为首仙娥的妆奁。 华彩耀目的的簪钗华胜顿时散落,精心缀上的珍珠因重击而脱落,弹跳着,点滴成泪。 “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繁复的服饰,不喜欢全是缛节的宴饮,我是你们的天后,你们擅自安排我不喜之事却硬要我参加,否则就扣一顶不尊礼教的帽子,这就是你们仙族常说的尊卑有序吗?!”望舒抬脚碾碎数颗珍珠,扬声质问。 女官粉面憋红,脸上全是不甘,显然想要继续施压。 被望舒先一步打断:“如果你们还要继续要挟我,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没有体面。” 这种事她不是没干过。 她刚入天庭之时,桀骜未驯。有仙子看不惯她的蛮荒习气,每每到她面前阴阳怪气。 终于有一次,这位仙子在宴会上嘲笑望舒徒穿了仙族最高品级的衣服却行事粗鄙,没有仙家威仪。 恰逢望舒心情不好的当口,她直接揭下头上独属天后的顶冠,用手强压在那名仙子头上,细细端详着仙子红白交加的脸,语气不屑:“我看你戴着这玩意也不怎么样嘛。别说仪态,这张脸就比我丑上五分。你这么崇尚礼教,恐怕稍微有点追求的凡人都不屑收你,干脆别做神仙了,不若做个猪狗野雉,好好体会体会什么才是道法自然。” 从此她跋扈、娇纵、蛮横无礼的名声响彻天宫。 可惜她也就纵性了这么一次。 端恒为此冷落了她数年。他是个君子,就是瞧不惯她这做派,也不骂人,更不动手,只是无论她做什么都冷津津瞧着,或者视若无睹。 凭她对端恒的满腔深情,这无异于软刀子割肉,足以让她吃足苦头。从此她再也不是那只在青丘肆意潇洒的九尾狐狸,而是成为这天宫步步小心的天后娘娘。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那女官太过咄咄逼人,她不想再忍了。 在场的女官、仙娥显然已回想起那次,女官带头收敛了,没再执意给她套上衣冠服饰,甩脸离开。 望舒扭头继续等她的人。 却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响,是有人跪在了地上。 “求娘娘救救青丘阖族。”刚献上花冠的仙娥匍匐在地,涕泗横流。 望舒有些恍然,她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地名了。在那里,她度过了她此生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怎么了?”望舒声音满怀关切。 “狐王病重,赤鱬一族趁机发动叛乱,屠戮我青丘子民,此局唯有青丘至宝曲水流沙可解。” 曲水流沙所用之流域,万物不浮,即使赤鱬属于人鱼分支也不能幸免。 “你们想以曲水流沙永困赤鱬一族?” “唯有此法。”仙娥眼中泪水涟涟,却坚定不悔。 “曲水流沙是上古法器,只有九尾天狐的法力可以驾驭,你们打算派谁来驱动呢?”九尾一族人丁凋零,恐怕没几人有这个法力了。 “狐后娘娘已决意由她来驱动。” “她原身只是五尾,强行驱动曲水流沙她会死的!”望舒顿时慌神,心中万千情绪交错纵横,她父母去得早,她从小是在小姨 2. 第二章 [] “住手。”一白衣女仙脚踏白练而出,打断了望舒的施法。 “你是谁?凭何叫我住手?”望舒闻声瞥去。 那女仙长着一张清丽端秀的脸,体态弱柳扶风,犹如出水芙蕖,正是仙族最受欢迎的长相。 可惜脸色苍白如金纸,一看就是旧病缠身,命不久矣。 “此物关乎天界安危,不可擅动。”白衣女仙义正词严道。同时施法将松动的曲水流沙按回原位。 望舒又气又急:“天界安危自有仙族的精兵猛将在。这是我青丘之物,青丘有难,我必须取走。” “有此物在,可以少牺牲我多少仙族将士的性命?你不能如此自私!”白衣女仙说得理所当然。 自私? 望舒怒极反笑,语气弯酸:“什么时候拿回自己的东西叫自私了?你们仙族如此大方,何不让出这灵力最盛的昆蓬仙山,供各族共享?”说着,望舒再度施诀。 “你这妖女好会狡辩!”白衣女仙唇舌上占了下风,脸上青白交加,施法驱动白练,直向望舒而来。 望舒不甘示弱,拔剑予以回击。 一时之间,仙力妖力于半空搏击,带起罡风阵阵,搅得天河之水激涌不停。 天空也不甘寂寞,响起电闪雷鸣。 最终,望舒法力不济很快落于下风,只能旋身避让。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平时于法术修习上的懈怠。学艺不精,用时方知痛。 “望舒你住手!仙族乃九荒四海之主,仙族不稳,如何庇佑天下万族?你要以大局为重。”端恒赶来,见此情景,怒从心起。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天后心胸狭隘见识短浅,却不知狭隘短浅至此。 望舒闻声一个恍神又受了那女仙一掌,重重跌落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只是嘴上功夫厉害。”白衣女仙轻哼一声,由半空中缓缓下落,周围灵气如盛开的水仙花般展开,圣洁空灵。她微垂首,居高临下的睥睨自己的手下败将。 剑就落在不远处。 望舒心肺受创,只觉得稍动一下都痛如凌迟一般。 不知道这女仙修习得是什么术法。好在暂无性命之忧,望舒单手支撑着身体,用另一只手够住剑,掌心狠狠握住,顿时血流如注,印入她已妖化的绯红眼瞳之中。 看样子此刻已是最后一次机会,她轻声吟唱,浑身血液经脉逆行沸腾,河中的曲水流沙似有所感,从河底突破禁制应召而出。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到,这来自上古蛮荒的法器早已认主,认得还是她这个法力低微女妖为主。 白衣女仙未料望舒还不罢休,见状飞身施法阻止,不慎被强行撕裂的禁制碎片一击而中。 犹如仙鹤振翅而飞时随风而扬的鹤翎般飘落,其间还夹杂着斑斑血迹,点滴落下。 “少玄!”端恒见状心神俱裂,不由得痛呼出声,忙飞身去接。 刚收拢曲水流沙的望舒闻声抬头,她记得这个名字。她曾听伺候的仙娥提起,这个女仙从小与端恒一同长大,两小无猜。她一直以为是仙娥为了刺激她吹嘘,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你怎么样?”端恒颤手去探少玄的伤口,声音紧绷,双眸通红几欲落泪。 端恒从未如此失态,望舒见此心中又酸又胀,复杂难言,她用剑支撑起破败的身体。她还赶着去青丘,没时间梳理这些事。 “牵动了旧伤,我此次恐怕撑不过去了......”少玄内伤严重,说话断断续续,“你要好好的。” “我不会让你死。”端恒握住少玄的手缓缓用力,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只要此时突破大罗境界,你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音刚落,端恒便闪身追至望舒身后,拔剑出鞘。 一线金光闪过,半截剑尖已经由后背没入望舒身体。 望舒吃痛,不可置信地回头,问:“为什么?” “是你伤了她,理应偿还。”端恒声音不大,让望舒有些恍然,她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自己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向她举刀? “我娶你,不过是因为只有九尾狐族的内丹,才能助她进阶,才能让她与我长相厮守。今日之事,不过是让动手的时间提前了罢了。” “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的内丹?” “是。”端恒的回答如刀,狠狠扎碎望舒的一切幻想。 “我会死的。”望舒声音低入尘埃。 端恒不屑道:“别骗人了,谁不知九尾狐一族都有九条命?” 她恍然见到了那日,华草丰茂、阳光普照的青丘北地,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以偌大的荷叶遮住了她头顶的烈日,语气里满是赤忱热烈:“跟我走罢,以青丘山河为证,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 她信了,不顾狐后娘娘的劝阻,带着阖族的珍宝,跟着端恒出了青丘大泽。 至此,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只要是端恒想要的她都愿意去闯。 雾遮住了眼睛,望舒的世界天崩地裂,她只觉得四肢百骸的筋络无一处不痛。 端恒视而不见,手中利刃更进一步。 曲水流沙护主,自动流转,阻断了端恒之剑刺入心脏。 端恒眸色更冷,单手捏诀,太阿剑剑身金光流转,梵文咒语随之于半空逐个显现。为了少玄,他竟不惜动用禁术。 “不要。”望舒语气哀婉萋萋,泪水不自觉洒落,“我只求你给青丘阖族一条生路。” 美人垂泪,如冰天雪地中飘落的一片红梅,实在可怜,端恒有一瞬间的犹疑。 “为了你,我的九条命只剩下了这最后一条。”这句话没有来得及出口。 “恒哥哥……”端恒已然恍惚听到了心爱之人垂死的呼唤,他迅速坚定心志,调动周身法力。将曲水流沙从望舒血肉中生生撕出,远远抛出天河之中。 旋即太阿剑便铮鸣一声,直接插入望舒的心脏。封存此间的内丹再无禁制,升腾而出。 端恒见状喜不自胜,取了离开。 独留望舒砸落在地上。她能清晰感知到血液流失消弭于河畔泥沙中,周身越来越冷。 她侧头,看向不远处正以她的内丹为少玄布阵的端恒,心如死灰。 她没奢望过端恒的全心全意,他是天帝,理应胸怀九荒四海,不应耽于儿女情长。可是她从未想过,夫妻数百载,他心里连她的半点位置也无。 或者说,他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里都是另外一个女人。 原来她这一辈子是如此可悲,一腔真心都喂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只可惜了她的族人,要为她的错信而阖族尽灭了。 < 3. 第三章 []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维莫永生......”那吟唱一遍一遍继续着,引导着望舒不可自控地向前。 前路不可知,望舒却不敢停,她赤足龋龋独行,心中的执念在回荡,“是谁?杀我的是谁?吟唱的又是谁?” “端恒!”望舒猛地惊醒,从床上直起腰,冷汗津津。 “公主您怎么了?”听见动静,门外等唤的侍女忙开门进来。 看见望舒汗湿的头发,侍女慌忙找出一条干巾搽拭。 “你看得见我?!”望舒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腕,力嵌骨髓。 侍女吃痛,整张脸拧成一团,她倒吸着凉气道:“您烧糊涂了?” 望舒松手,看向自己的手掌,举过头顶时,帷幔上落下了完整的影子。 她犹觉不够,用力一拧,与疼痛感一起袭来的是难言的狂喜,有实感!是真实的身体,不是灵魂! 侍女见状惊呼:“公主,您再有火气也不能伤了自己啊!” 望舒不管不顾的下床,冲到梳妆镜前。 面前的女人,唇不点而朱,眉似远黛,脸若芙蓉,一双眼睛眼尾微勾,眼波一转便有盈盈水泽似落非落,干净通透,没有半分忧愁模样,正是她数百年前的样子。 她回首环顾房间,没有天庭的富丽精致,但处处扬着野趣,一旁的桌子上还插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花,这里是青丘,而且还是数百年前的青丘。 “公主是想念太子殿下了吗?”侍女轻声问,她之前似乎听到望舒在呼太子的名讳。 听到提起那个人,望舒尖锐的指甲顿时嵌入手心,涛涛恨意连绵不绝地涌上心头。 看到望舒可怕的脸色,侍女有些惊慌,忙跪下叩首:“婢子我说错话了,请公主责罚。”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刚做的噩梦。”望舒强压住情绪,她已经记起了眼前人的身份,是婚前端恒特意派来的仙娥,说是让她先熟悉熟悉仙族的规矩,后面还会差女官过来专门教习。如今重来一遭,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再嫁端恒,不见面捅他两刀已算恩赐。但她也清楚这一想法不能暴露太早,毕竟,今日之前她还对端恒一往情深。 看侍女还巴巴跪着,望舒道:“你先起来。我青丘没有动不动让人罚跪的毛病。” 侍女依言站起身,好心小声提醒:“公主到了天庭可不能再说这话。” “是吗?”望舒微斜眼,哂笑,“那我就不去好了。” “这话就更不能说了,太子殿下正等着迎娶您呢。”侍女更加忐忑,忙提醒。 “他可以入赘。” 侍女闻言目瞪口呆,这话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哭丧着脸,作出封口的动作。 “我开玩笑的。”望舒轻笑着回。这个小侍女其实还不错,比天宫那群好多了,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扔下来接这趟苦差事。 小侍女只能回给望舒一个难言的微笑。 “舒儿!”狐后进来围着望舒团团转,细致检查着望舒的胳膊、腿还有脑袋。 “我没事。”望舒看着全须全尾的狐后,眼中泛起薄雾。 狐后纳闷:“没事怎么哭了?” ——因为我亲眼看见您,看见所有人都死了。 望舒将头埋进狐后怀中,闷声道:“被梦吓着了。” 长大后就很少见到望舒这么依赖人的模样,狐后心里一软,忙揽住望舒的肩安抚。 狐后的体温将望舒从寒冰地狱中拉回世间,她积蓄的泪水喷涌而出。 “您,还有大家都还活着真的太好了。”望舒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叹息,“一切还有转机,我绝不会让前世的事再发生。” 胸前温热的湿意传来,狐后有些慌神:“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望舒连连哽咽,连话都说不出。 “莫非是那只小魇兽搞的鬼?”狐后猜测,瞬间手里就多了根鸡毛掸子,“我马上去扒了它的皮。” “娘娘,它还小。”跟在后面的随从一边劝慰,一边求助性地看了望舒一眼。 魇兽? 望舒忽然记起,端恒打小忧思多梦,经常睡不好觉,她曾偷偷送过一只魇兽给他以助安寝。不会就是这只吧? 那可完了.......魇兽向来稀少,品相好的尤其稀少,青丘这只是狐后好不容易寻来预备做灵宠的,历来调皮捣蛋,但每次惹祸,狐后都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这要是知道送给端恒了,恐怕被扒皮的就成了望舒自己了。 一惊一吓,望舒的眼泪顿时憋了回去,抽抽噎噎道:“我昨天复习先生讲的课,恰好习到筑梦诀,应该是运功走错了经脉。” “晚上还练功,你有这么努力?”狐后闻言狐疑。 望舒干笑:“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太过惫懒了些。” “果然是要嫁人了,长大了。”狐后眼神欣慰,思绪忽又飘远了些,吃味,“真不知那天族太子哪里好。天界离青丘又远,你若受了欺负,我们都不知道。” 说着,狐后心里越来越酸,眼角起了湿意。 望舒闻言,扑回狐后怀里,不去回答嫁人的问题,只语气郑重地允诺:“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欺负青丘。” “瞧瞧,舒儿都会保护小姨了。”狐后心里熨帖,抚着望舒浓密的长发,泪光微闪的眸中漾出清风似的笑。 * 清晨的第一缕微风带着太阳的暖飘到窗台时,望舒已经盘腿坐着,运转了数次妖力。 “公主,起来吃点东西吧。”小侍女端着木质托盘,将食物一一摆好。 望舒睁开眼,向窗外望去,一轮红日初上山岚,周遭碧绿染金。又是新的一天。 这才是她该呆的地方。自由自在,变幻莫千却真实无比。 望舒想。 而不是天庭那个没有日夜之分,所有人都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至极的所在。 “公主?”看望舒愣神,小侍女小声出声提醒。 “青丘没有公主。”望舒在清粥里放了点白糖,语气风轻云淡,“以后你不要叫我公主了。” 这个公主的尊号,不过是小姨为了她婚后不因身份被仙族的人瞧不起,央了狐帝照着仙族的习惯给的罢了。 如今的她,不需要。 小侍女闻言,膝盖习惯性开始弯。 “不许跪。” 小侍女扁了嘴。 “也不许哭。” 短短数日,小侍女已经开始学会接受现实,她委委屈屈地问:“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您?” “和她们一样,叫我的名字。”望舒回。 小侍女小步挪到望舒跟前,道:“人前还是称呼公主好不好?后日锦越女官就要来了,被她听见可不得了。” “不用管她。”望舒筷子没停,夹了些蔬菜,慢条斯理的品味。以前在天庭餐风饮露,她已经好几百年没好好吃过饭了。 “可是她可严厉了。”小侍女的眼中闪过惧怕。 “你们仙族,她和太子谁的地位尊崇?” 小侍女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答:“当然是太子。” 望舒唇边的笑意微凉:“我如今可是仙族太子的心头肉,准太子妃,区区此等小事,她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可是她会收拾我。小侍女心里委屈。 “放心,这次我一定罩着你。”望舒抬手揉了揉小侍女毛茸茸的头。 小侍女不敢信,也不敢反驳,只呐呐点头。 “去把前几日刚到的涅槃丹拿来。”用完早食,望舒盘腿坐回蒲团,冲小侍女道。她的修炼进度太慢了,得用些猛药。 “可涅槃丹已经依您的吩咐给太子送去了。” “你说什么?”望舒还没来 4. 第四章 [] “我刚才已经背过了。” “但你没往心里记。除了道行高低,仙族最重视的便是礼仪规矩,公主本来法力就不济,如果在此事上再不加以研习,日后如何在仙界立足?”锦越女官面无表情道。 当年锦越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记在了心里,甚至奉为圭臬,可是结果呢?她委曲求全、遵照执行,仙族的人不仅没给她基本的尊重,反而掐着她的软肋步步紧逼。 这一世,那个能被仙族拿捏的软肋已经没有了。他们能奈她何? 望舒轻嗤一声,抬步欲走。 锦越上前一步阻拦:“公主就一点不担心嫁入仙族后被人耻笑?” “他们能笑我什么?若是笑话我法力不济也就罢了,但若是笑话我直言直语不加掩饰,笑话我不喜锦衣华服繁文缛节......”望舒直视着锦越女官,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我听说近日有位仙君为了躲避天劫让自己还没成年的女儿顶锅,此女命丧当场,她母亲闹和离,天帝却选择包庇那位神君,我觉得这类事才更值得笑话吧?” 没想到望舒竟知晓如此秘闻,锦越稍有惊讶,但联想到她的身份,很快恢复如常道:“公主以后是仙族的太子妃,还是少讨论此等有损颜面之事为好。” “既然做得,当然说得。”望舒不以为意。 “公主当谨记,身为上位者当大局为重。” 又是这句话,她听够了。话说得冠冕堂皇,仙族所谓的大局实则永远是为了他们仙族当权者的利益抛却弱者罢了。望舒冷笑:“真是抱歉,此种功法我这辈子也学不会。” 望舒实在不想再和锦越女官纠缠,侧身避过锦越的戒尺向前走。 却发觉自己动不了。是锦越施了定身咒。 “实乃使命在身,得罪了。” “在青丘的地界就敢动手,你们仙族果然好得很!”望舒怒极反笑。 锦越女官皮上终于泛起点情绪,她唇角下压,冷哼:“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解开这术法,就什么时候下课。” 望舒不由得咬紧牙关,锦越比此刻的自己多了数百年的道行又精通禁锢之术,锦越强要她解开不过是为了出刚才争辩不过的恶气,刻意为难罢了。 但她在仙族受到的刁难还少吗?望舒冷笑。 锦越以为已然治住望舒,回到讲台继续讲下一篇。 未料过了一个时辰,望舒身上一道金光碎裂而落。 锦越诧然望去,区区狐妖竟然能破她的独门阵法?! “阵法已破,让您失望了。”望舒摇摇欲坠,唇畔染上一抹殷红的血迹,印在瓷白的肌肤上,刺眼醒目又带着诡魅。 锦越女官震颤之余微微叹息,显然望舒为破解她的术法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公主性子如此要强,以后要吃苦头的。” “这世上走哪条路不吃苦头?”望舒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血渍,“你帮我转告端恒,我不喜欢学你们仙族的规矩。他既说真心想娶我,总要表示点诚意吧?这就是我给他的机会。” 早晚要退的婚事,没道理她还要起早贪黑地学这些无趣玩意。能顺便恶心到端恒当然更好。 “还有,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喜欢。”望舒最后撇了眼锦越,飞身离去。因为他们仙族强加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锦越没有阻拦,她向前迈了两步,探查尚未消逝完毕的灵力碎片。 “原来如此。”竟然是把周身灵力集中于一点,用水磨工夫把禁制生生磨破的,锦越不禁感叹,“倒是有些天赋头脑,可惜是狐妖终究只是狐妖。” * 望舒一回房间就将小侍女唬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小侍女看见望舒面无血色的脸忙上前扶。 “去取点伤药来。别告诉小姨。”望舒斜靠在椅子上,灵海枯竭,她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她以为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够努力了,没想到一个禁制阵法就让她虚弱至此。 “你还想瞒我?!”狐后气冲冲进来,瞥见望舒的样子又心疼,语气顿时软和了三分,“还疼不疼?这女官也真是,人还在我青丘,下手就如此不知轻重!” “无碍。”望舒将小侍女递来的药丸和水服下,沉吟片刻道,“她倒是提醒了我件事。小姨,您给我找个老师吧。” 狐后闻言抚掌:“这倒是个办法。我们青丘也有几个通晓仙族礼法的大妖,由他们来教你,定不会苛责。” “不是教礼法的。” 狐后困惑。 “我想精进法力。”望舒郑重道。自从回来,她早已有了这个想法,只是锦越和她的差距让她此刻更加坚定。 “你之前不是说要为了那小子做个温婉淑女吗?为何突然改变了想法?”狐后更加纳闷。 “因为那些不过是面子功夫,如果没有实力,真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弱者永远会是被抛弃被压迫的那一个,我不想我自己,也不想青丘有那样一天。” 狐后欣慰,问:“你心中已有人选?” “我想请小姨给琼华妖尊递一张名帖。有您的帖子,她再生气,也必会见我一面。”望舒将头靠在狐后肩膀上,语气温软。 琼华妖尊是青丘第一强者,也是唯一还知晓九尾狐秘法传承之人。她曾主动邀望舒拜入她门下跟着修习,可惜望舒那时满心盼着嫁入天宫,拒绝了。琼华妖尊被扫了颜面,自此与望舒山不见山。 望舒前世最后一次听说琼华妖尊是她为青丘平南海之患,死在了和蛟龙的斗法之中,不然,以琼华妖尊作为九尾狐的妖力,青丘赤鱬之祸不至于如此惨烈。 “好。”难得看到望舒如此有上进心,狐后心怀甚慰,怎么会阻拦? * 林间草木葳蕤,各色鲜花争奇斗艳。如果没感觉到此间针锋相对的气氛,倒真是一副让人心旷神怡的好景致。 “你们先聊,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气氛尴尬,在望舒给了个自己能搞定的眼神后,狐后实在坐不住了。 琼华妖尊顶着一张 5. 第五章 [] 等小侍女离开,望舒盘点着丹药的种类。还元丹、火还丹、护脉丹…… 还真是齐全,望舒感慨,翻到最后一瓶时,脸上的微笑顿住:九转灵魄丹,专门用于凝神固魄的丹药。 自重生回来,她魂魄一直就不稳,特别是夜晚,噩梦连连,就没睡过整觉。 这是巧合吗?望舒心中有一丝不安,也有一丝困惑。前世君昭在自己临死前的所为让她着实不解。 前世她对君昭一直陌生而畏惧,只知道他近乎无情的名声。 他常年深居简出,只在关系九荒四海安稳的要事上出席,事情一解决完,这位尊贵的神祇便会回到那常年冰雪覆盖的鸿蒙宫过他那苦修的生活,从无改变。 望舒和他偶然碰见过几次,每一次这位尊神都只用他那不悲不喜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淡淡扫过,连话都不舍得多说几句。 如果说仙族的那几位当权者是视妖凡二族为蝼蚁,那么这位就是视万事万物皆为蝼蚁。又或者更准确的讲,在君昭的眼中,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十三重天上那四处可见转瞬即逝的流云。 单就这一点,望舒其实还挺欣赏君昭的,君昭不歧视某一族,他是直白地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这可比仙族的那一群老伪君子强多了。 望舒感慨完,打开瓶盖毫不犹豫地吞服了一颗。 她不怕君昭在此事上算计她。第一,凭君昭的实力,要她的命大可直接取,无需这么多弯弯绕绕。第二,如果她不幸着道了,那就当还前世君昭给端恒的那一剑了。 望舒想得很开,吃完就开始打坐练功。 * 日子一天天过去,琼华妖尊看着已经积满了数缸的朝露水,心里最后一丝怒火也散尽了。 “你明天不用去采朝露了。”琼华妖尊摇曳着她那把浮云流火扇道。 望舒闻言,眼中露出难抑的欣喜和期待。 “放心,不会让你有机会躲懒。”琼华妖尊勾唇冷笑:“我不过是暂时给你个机会,你若没接住,从哪来滚哪去。” “明天同样的时辰,到这里等着。”琼华妖尊抄着手道。 望舒忙拱手行礼。 “这点小事就让你这么激动?真是没眼看。”琼华妖尊心里满意,面上却还傲着,斜了望舒一眼便摇曳生姿地回房。 * 第二日,望舒依约而来。 琼华妖尊引她到了一方浴桶旁,里面装满了还冒烟的冷沁沁的透明液体。 望舒不明所以地看向琼华妖尊。 “你收集的朝露水,不认识了?”琼华妖尊从一旁的架子上掏出一个个瓶子,挨个揭开盖子倒进去。 水的颜色没有丝毫变化。 但望舒莫名有些怵。 “愣着做什么?脱!”琼华妖尊道。 望舒依言照做,脚趾刚碰到水面,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她下意识收回脚。 琼华妖尊却将她整个人都按了下去,声音平淡冷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不是想变强吗?这点痛不过是开始,你只有忍受、再忍受,千锤百炼,才能成为这九荒四海的至强者。” 前世种种顿时浮现于脑海,鲜血淋漓,足够望舒从疼痛中清醒,她咬紧牙关,将水中药力运转于周身血肉经脉,哪怕这疼痛像是要把她整个撕裂也未停歇。 “很好。”琼华妖尊放开手,欣慰地看着望舒吸收妖力,语气缓和了些:“九尾狐妖身强悍,但筋脉细弱,要想修得大道必先洗精伐髓,拓展筋络。” 待数个时辰过去,望舒精疲力尽地从浴桶里爬出来,琼华妖尊扔过来一本修炼秘籍道:“泡完药浴是修炼秘法的最佳时机,你回去抓紧时间照着练。还有,记得明天继续过来泡。” “好。”望舒轻启干燥起皮的嘴唇。 琼华妖尊递了张干巾过去,叹息:“狐后过来了。就在外间。” 望舒一出去,狐后便急行过来抬起望舒的臂膀,察看她脸色,眸中满是心疼。但没有再细究原因,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旋即掏出两瓶丹药道:“吃了会好受些。” 孩子终究有自己的路要走,做长辈的再不舍,也唯有支持。 “嗯。”望舒没再多言,接受了狐后好意。 回房后,望舒强忍剧痛练习秘籍上所载之术法,初行时只觉得晦涩,复行数周,才惊觉其玄妙万千。 完整运转过完数次,周身疼痛尽消不说,还传来难以言说的畅意。她仿佛化成了飘扬云端的一缕清风,随性恣意,想往何处便可飘往何处。 自己上辈子是错过了多少好东西啊,望舒收势后,感慨,练功可比讨男人欢心有成就感多了。 自此,望舒沉迷其间几乎不可自拔,经常要求加练。 搞得琼华妖尊欣慰的同时都以为望舒有什么特别癖好开始隐隐劝诫了。 望舒的修为一日千里,远在天庭的端恒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望舒的来信了。往日望舒隔三天就会来一封,上面事无巨细什么都写。而如今呢?一封都没有。两人相隔万里,他不得不担心是否是生了什么变故。 “舒儿曾托锦越女官带话,你们怎么不早报我?”向来温润的仙君脸上难得带了一丝怒气,看得人想伸手为他抚平额间微隆的眉头。 侍从们均低头称罪,多的却一句不敢说。 他们瞧不起这位准太子妃,巴不得婚约作废,怎么会关心为她带话此等小事,这话他们侍从间均心有默契,但也知绝不可出口。 不过瞬息,端恒便揣摩出这些仆从内心所想,他强压住怒火道:“仙族和青丘婚盟已定,倘若因为你们出了岔子,我绝不轻饶!” “是。”侍从们意识到端恒此次是动了真怒,头上不自觉冒出一层冷汗。 “都下去吧。”端恒捏着发疼的眉心,挥退侍从。 等人走了,他靠在椅背上,思忖着锦越女官带的话,听上去只是女儿家在使性子。 可成事在望,端恒向来谨慎周密,不希望横生枝节,还是准备亲自去青丘走一趟。 * 青丘那楹熟悉的屋舍旁,小侍女正数着树 6. 第六章 [] 门一关上,端恒眸中的笑意尽褪:“她不对劲。” 应召而来的玄书单膝下跪行完礼,起身方问:“望舒公主有问题?” “她今天对我的态度、说话的语气都不对劲。”端恒拧紧眉,眼中全是警惕。 “您的意思是有人夺舍?”玄书如临大敌。 “我用秘术探了,未发现使用邪术夺舍的痕迹。”端恒握紧拳,神情未放松半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端恒召玄书靠近附耳说了几句。 玄书应诺消失在原地,端恒眉间郁色深重,希望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 夜晚月色轻浅,星影黯淡,望舒又运转了数周功法,停下来准备洗漱就寝。 小侍女端着零零碎碎进来,看到她,眉眼间便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意。 望舒狐疑地瞥去。 小侍女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指向门口。 打开门,望舒就看见满天萤火飘荡,轻轻扬扬洒下,在脚边形成一道蜿蜒的小道。 望舒心中有了猜测,顺着一路前行。 终于看到了萤火的来源。端恒正捧着一束洞冥草,站在树下。 “送你。”端恒见望舒过来,声音轻柔似初春破冰的溪水。 “不是说明天吗?”望舒问。 “如果都告诉你了,怎么算惊喜?”端恒伸出手,不知是否是想到了白日望舒避开的手,中途转向去勾了勾望舒的鼻梁。 望舒强撑着笑了一下。 “不喜欢?” 望舒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洞冥草,夜间碧蓝色幽光点点似天上繁星,很美,但脆弱而无用。她眸中浮现抹颇真诚的笑意:“很美,我很喜欢。” 不就是装吗?她也可以。 “你喜欢就好。天宫里还有其它仙植,和青丘的不同,我们成婚后,我一一介绍给你。”端恒道。 “好。” * 回房后,端恒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坐下品茗。 “如何?”玄书上前问。 端恒未答,垂眸看着茶水中浮动的倒影,心中的思绪牵动,他沉声嘱咐:“让我们的人探查清楚望舒这些时日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事无巨细,集齐后给我。” 玄书低头应诺。 * 这些时日,端恒都呆在青丘。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是仙族的太子,一心打算做青丘的女婿。 每日到望舒屋前点卯,邀请望舒去踏青、野游、钓鱼或者去逛青丘独有的凡间集市。 甚至学会了错过望舒修炼的时辰,只在她停歇的间隙约她去游玩,或者说休憩。 搞得狐后都在感慨,这仙族的太子虽然循规蹈矩长得还是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但这对望舒温柔体贴的劲儿倒真适合做女婿。 又是一夜月圆时,端恒突然驻足,召出一只金丝匣子,缓缓悬落于望舒面前。 望舒问:“这是什么?” “礼物。”端恒唇角微勾,笑容十分无害。 “为什么又送我礼物?”望舒不解。 “今日中秋,凡间习俗,宜赠佳人。”端恒声音略低,微音颤如微勾的羽毛。 望舒后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微垂眼敛去眸中神色,拉开匣子。一瞬间,独属于金属的锋利光芒映入了她眼帘。 她眼睛睁大,眸中闪过讶然,而后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望舒从匣子里掏出短刃问。 匕首的样式并不精致,但那刀刃锐利非常,指尖轻触,寒凉入骨,是用极好的数历之银精铸而成,是真真正正的削铁如泥、见血封喉。 “这下开心了?”端恒声音如玉击石,清晰而不突兀地拉回望舒停留于短刃上过长的目光。 “嗯。”望舒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真心实意。她正愁没有一件近战兵器,这宝物刚好能用来应急,以后转卖,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舒儿。”端恒垂眸认真而温柔的看着望舒,语气似微漾的一弯春水:“以后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之间不需要矫饰,更不需要隐瞒。你不想学仙族的规矩就不学,我真切地希望对你而言,嫁给我,不是束缚。” 望舒回望过去,眼中映出星空的倒影,忽明忽暗,她轻声回:“好。” 而后又委屈道:“那些人都瞧不上我,认为我不配嫁给你。我只是想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 端恒自动脑补出望舒未尽的后半截话,细密的睫毛微颤,语中全是怜惜:“舒儿,你无需如此辛劳。你相信我,我会说到做到,护佑你一辈子。” “嗯。”望舒眸中星光点点,任由端恒满是怜惜地抚上她的发丝。 月落星沉,望舒仍坐在窗前摩挲着那把匕首,心中闪过一丝后怕,她知道端恒向来敏锐,却未料他敏锐至此。 她昨日运转妖力时方才发现体内竟残留了一线仙力,这仙力她太熟悉,除了端恒不会有别人。 幸而她是重生而非游魂附身,壳子芯子都是旧的,否则此刻早已悄无声息地身首异处了。 她清楚,此时和端恒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必须徐徐图之。 * “殿下,镇魔塔异动,肥遗、朱厌两凶兽破阵而出,仙族急召您前往诛杀二兽。”玄书恭敬递上天帝诏书。 端恒一目十行浏览完,正色道:“我和舒儿告个别,我们就出发。” 走廊下,望舒听端恒轻声细语地交代完缘由,眸中的光微闪,道:“殿下此去为的是九荒安宁,我自不会阻拦。可我是殿下的未婚妻,若是在青丘干等,心却难安。” 话已说到此处,端恒耐心地静待望舒下文。 “我想去仙族,在那里我能第一时间收到殿下的消息,也能提前看看日后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是何模样。” ……原来不是要与他同去追击凶兽,端恒心下一松。这两凶兽实力强横,镇压不易,如果再带上望舒,恐怕九死一生。 “好。”端恒温声继续道:“我会嘱咐他们照顾好你的起居。” “我可以让锦越女官陪我吗?” 端恒似有犹疑:“为何是她?我以为你会觉得她太过教条古板。” “殿下竟是如此看待我的?”望舒委屈,眸中漾出水光。 < 7. 第七章 []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天后怕望舒真惹了帝尊不喜,打圆场:“帝尊,我这准儿媳刚进天宫,规矩议程还不熟,胆子不大年龄又小,还望您见谅。” 君昭的目光凉凉地扫过去,天后的声音立即小了。 “给你的。”耳畔的聒噪已消,君昭声音轻如羽毛。 旋即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出现在了望舒跟前。 望舒呐呐道了声谢,有些犹疑拆不拆开,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心中的那丝好奇,打开了。 君昭向来仙踪难觅,人影都难见,何况见他给人送礼?周围落座的仙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揭秘。 却见只是一堆平平无奇的瓶瓶罐罐,闻这药香,也无甚特别。 众仙家顿觉无趣,撇嘴转头,估计是看着端恒这个唯一徒儿的份上走个过场的。 望舒却觉得手里的瓶子烫手得很,她感觉到上面分外熟悉的气息,细密睫毛微颤,强自压抑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是九转灵魄丹,她无比确信,其它药或多或少都有增添,唯有这个没变。 要么是君昭又看穿了她,要么是君昭还有前世的记忆。无论哪一种,行差踏错,都是万丈深渊。 望舒颤着眸望去,君昭那张冰雕雪琢般的脸上,眸色淡如云烟,渺似沧海,仿佛望舒心中层层攀升的惊惧于他而言不过了了。 “我先走一步。”君昭声音极淡的开口,说完便消失在原地。 君昭常如此行事,众仙家见惯不怪,纷纷回头继续玩乐。 望舒心中惊魂未定,待人走空犹未回转,还是小侍女引着回到住处。 “公主?”小侍女手掌在望舒面前轻晃。 “怎么了?” “到了您平常歇息的时间了,可需用些热水?” 望舒下意识望向窗外,天空依旧亮如白昼,许久她才回神,仙族之地,永无日暮。 “你去取些来吧。”望舒轻声道。 洗漱完,望舒躺在床上,回忆着她与君昭那些屈指可数的过往,实在没有可供参考的地方。 那是公认的九荒四海第一战力君昭啊,他如果干涉,只需要动动手指,自己的千般筹谋顷刻便会化为泡影。 不如就此收手,顺其自然?望舒心生退却。 这念头刚起,她就强自打住,不光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青丘一族将来的安稳,再难的关也必须一试。 * 昆蓬山巅的鸿蒙宫感知到了主人的归来,宫门洞开。 神尊飘然落地,却未像往常一般径直进去,而是垂眸看向手中的一丫树枝。 上面冰雪未化,隐见绿意。从叶片看,采自一颗杏树。 插花植荫,这对别的仙君来说是寻常,但对君昭而言却是非同小可的例外。 仙童不由得满眼好奇地抬眸去瞧,被另一名稳重些的前辈按下去了。 树的叶片似乎遇冷蜷缩了下,君昭微微蹙眉,伸手一抚,神力洒下,叶片上冰雪尽消。 做完这一切君昭仍嫌不够稳妥,以手捻诀唤出了个恒温阵法稳稳罩在树枝上头,方才款步进入宫内。 ……这可以说是九荒四海待遇最优厚的一根树枝了吧?!看完全程的仙童在心中默默呐喊。 * 望舒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时拉开避光的床帘。 小侍女正趴在桌上扯着小呼噜,嘴边隐有透明的水泽。窗户敞着,小侍女身上却连张毯子都没有。 望舒轻咳了声。 小侍女顿时惊醒,慌忙抹了下嘴,垂头敛袖连连告罪。 “我这儿不需要人。”望舒掀开被子下床,“你回屋睡吧。” 小侍女呐呐推拒。天庭规矩重,她不敢妄为。 看小侍女旧态萌生,望舒拧紧眉道:“在青丘如何,你在这儿便依旧如何。” 小侍女仍迟疑,巴巴窥视望舒脸色。尊者没休息,她作为侍从却不陪侍,这要是被天宫掌事的发现了必受重罚。 叹了口气,望舒约摸猜到了她所想,道:“我要修炼了,不喜人跟着,你在这儿也无用。旁人问,你就说我让你走的。” 小侍女喜出望外,一溜烟似地跑了。 何必呢?望舒扶额,这仙族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周遭重归寂静,望舒沉下心,双手如莲展开又收拢,灵力由滴成线,绵密不尽,逐渐汇聚于丹田,与心口处的内丹遥遥相应。 这是九转玉清诀,临行前琼华妖尊特意交给她的,并交代此乃九尾狐一族秘法,让她潜心修炼。 功法似乎运转得额外顺畅,望舒心绪微浮,下一刻便有剧痛从丹田处传来。 望舒缓了口气,从头开始,不过片刻,熟悉的疼痛再度袭来,这一次更加严重,她感觉整个丹田正在裂开。 冷汗顺着鬓发滴下,她却没空去擦,抬手召出九转玉清诀,翻开第一页,想确认自己是否记岔了内容。 她仔细研读着每一个字,没一个字有误。 她颤着手去翻下一页…… “碰!”书页没翻开便被人压了回去,头上还狠挨了一下,清脆一响。 望舒吃痛瞥去,半空中出现了琼华妖尊的半身像。 这不是观音度化凡人才用的显像神通吗?用在揍人上,她师傅是否过于大材小用了些?! “还敢分神!”琼华妖尊又狠敲了下望舒的脑袋。 望舒本来就丹田处余痛尚存,又挨这么两下,顿时龇牙咧嘴:“再敲下去,徒弟就成傻子了。师傅难道想要个傻徒弟吗?” 琼华妖尊冷笑:“若真到那步,我就将你逐出师门便是。滚了的徒弟还算徒弟吗?” ——望舒一时竟无言以对,果然,前辈就是前辈,脸皮厚得她望尘莫及。 “别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我把这秘籍给你时交代了什么?” “九转玉清诀,通变化无穷,非心志坚决者不可练。” “你怎么做的?” 望舒显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沉默不语。 “你心有忧惧难平,犹豫不定,如何练?” 望舒垂头,半晌才问:“那我暂时克服不了怎么办?”她真搞不定君昭啊…… “克服不了?”琼华妖尊哂笑,摊开手心便道,“秘籍还我。我还以为那个夜上亶爰山的望舒是多厉害的角色, 8. 第八章 [] 望舒一走,库务司顿时炸锅: “我没听错吧?这妖女的意思是要去讨好帝尊?!” “不就是为了抓住太子的心吗?天帝天后尚在天宫,她这路走岔了啊。” “我还记得那还没踏进鸿蒙宫就被丢下山的数百个仙侍……” “你可别说了,就连太子本人也被丢……” “这大概就是勇气可嘉吧。” 一仙君不屑:“嘁!我看是无知者无畏吧!” 这些话几经周折落到望舒耳中,就好像她此刻眺望昆蓬山那还没攀上山巅便被冷气击退的雾霭,缥缈如四散开的尘埃,根本不值得捡。 望舒已经爬到半山腰,她微抬眼皮,伸手以妖力探查阵法完整无缺与否。 端恒那厮对待君恒这个便宜师尊倒是没糊弄。 检查完毕,望舒略舒展了下酸软的四肢,继续往上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鸿蒙宫的大门。 门口打扫的仙童看见有人来,一愣。再一看,确认是个生人,慌忙丢下扫帚跑了。 望舒饿得慌,掏出一个蟠桃啃了口。抬头审视门梁上“鸿蒙宫”三个烫金的大字,都掉漆了。 上回她站在这儿时,旁边是端恒。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道红漆描金的大门才打开。 “帝尊,这是望舒,我的新婚妻子。”温润如玉的君子说话时唇畔含着淡笑,眸中情真意浓。 君昭席居正坐于上首,抬眸瞥了眼端恒,复转头看向她,声音浅淡无痕,偏又重击于望舒那时尖锐敏感的内心:“一只狐妖?” “我爱重她。”端恒道。 望舒顿时润湿了眼眶。 “这倒是意外。”君昭静默如冰雕,说着是意外,眸色却无波无澜。两人对视的身影映入他眼眸,与山间垒叠的石块儿无异。 端恒却受宠若惊,将两人相遇的种种经历掰细揉碎全然讲与君昭听,而后还掺杂些端恒战场和政务上的趣事见解。 君昭莫说参与讨论了,连句应和都没有。端恒一个人独角戏唱得着实费劲。 望舒那时满心满眼里都是端恒,自然觉着君昭太过冷淡,但也知道端恒对这个师傅很有几分看重,不敢轻易甩脸色,只在心里腹诽:“寡淡、无趣,跟他解释简直白费功夫。” 她念头刚闪过,一道冷淡的视线便投来,准确攥住她隐藏于心的思绪。 她惊惶抬头,寒毛直竖:他不会已然猜到我刚才所思所想了吧?! 望舒顶着发麻的头皮,心中暗道:“……我错了,我不骂了行吗?” 君昭的视线仍未移开,眼中微细的涟漪轻漾,却没有任何情绪外露的迹象。 望舒脑子没转过弯还直往南墙撞,眼中迟疑又困惑:“……难道是希望我继续骂?亦或是,劝谏?还是他根本没听到?” 君昭的眼神不见锐利,但也没掩饰,全然是洞悉一切后的了然和淡漠。 瞬息间,望舒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结果越惊惶越止不住念头,跪坐的垫子上凭空长出尖刺般,惊得她坐立不安。 “我累了。”君昭恩赐般开口,端恒这才领着她离开。 事后每次回想,她都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尤其害怕看见君昭那双洞悉过她全部窘境的眼睛。 桃子已经吃完,望舒拿着颗桃核,盯着牌匾忖度:今日时辰已晚,不若改日再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刚跑掉的小仙童默默走到望舒跟前,举着渣斗结结巴巴道:“请…扔…这里。” 今天这门开得挺快。望舒苦笑。 ——看来是躲不了了。 望舒尴尬一笑,扔掉桃核,小步走进宫内。 君昭正坐在石凳上。 青色刺金的长衫及地,柔顺黑亮的头发随性披着,他好像没意识到有人进来,正盯着一丫长势不怎么好的树枝发呆。 “参见帝尊。”望舒叉手行了一礼。同时抬眸而望,君昭精雕细琢的出色五官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看上去缥缈而无害。 望舒心脏紧缩的肌肉略缓,鼓足勇气,终于憋出一句:“承蒙帝尊赐药,今日特来答谢……”剩下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继续。”君昭微抬眸,声音浅淡。 “十二路祈灵阵法我已经检查过,如果帝尊有旁的需要尽可直言。” “还有呢?” “没了……”望舒小心窥觑着君昭的脸色。她怎么不记得君昭以前这么多话? 念头刚落,她心里便一凌,惊惶看向君昭。 对方眼中飘着淡淡的困惑,仿佛单纯在不解:我话真的很多吗? 冷风灌进了望舒微张的檀口,呛得她连连咳嗽,她努力平复呼吸:“今日多有搅扰,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便飞也似得逃了。 “帝尊。”小仙童关上门,磨磨蹭蹭走过来问:“下次她来还开门吗?” “你会种树吗?”君昭不明不白地问了句。 小仙童摇头。 君昭垂眸,看向叶片微黄的杏树枝道:“你记得告诉她,我需要她把这棵树养好。” * 望舒一路逃回玉华宫,气喘吁吁地倒了杯凉茶喝,而后扑倒在床。 太可怕了!这种内心想法无所遁形的感觉太可怕了!! 难怪仙宫的人都如此畏惧君昭。 自己最大的秘密就握在对方手中,望舒想到此便头痛欲裂。 他现在还成了自己不得不克服的心魔,望舒无语凝噎,有没有法子让君昭再闭关个千八百年的?! “公主。”锦越女官领着一众仙侍进来,瞥了眼望舒因为奔跑、剐蹭而有些散乱的鬓发道:“天后有请,说有事相商,还请您梳妆。” 望舒从床上爬起来,任由她们侍弄。 不多时,望舒的头发着装便成了一丝不苟的模样。一直到行至天后宫中,望舒都十分配合。锦越女官满意地勾唇,今日的望舒倒是额外得乖巧。 她哪里想得到,纯粹是望舒如今脑子里全是如何克服君昭这个心魔无心与她们斗智斗勇之故。 “哟,新娘子来了。”天后看见望舒便眉开眼笑道。 天后历来对自己不错,望舒自然也不会冷待她,回之以微笑。 里面的其他仙家就不一定了,他们向来看不上妖族,何 9. 第九章 [] “您为何要邀约支机仙子?”小侍女小声问。 “你对她有意见?”望舒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她有些思念故土了。 “不敢不敢。”小侍女连连摆手。支机仙子仙阶可比她高多了。 “那你何出此问?” “因为……”小侍女踟蹰。半天也没因为出后半截话。 望舒心累,替她答:“因为她是少玄的好友,你怕她对我不利。” “原来您知道!”惊呼完,小侍女连忙捂住嘴。她好想又说了不该说的话,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事,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谋算,锦越女官晓得定要罚她。 抬头看着仙族一成不变的天空,望舒叹气,意有所指地侧头问:“你是喜欢这里,还是更喜欢青丘?” 小侍女惊惶跪地,叩首道:“奴不敢答。” “如果我非要你选呢?”望舒声调下沉,眼皮垂落,看着小侍女瑟缩颤抖的身影。她有必须要做之事,绝不能在身边留一个朝秦暮楚之人,她和青丘都冒不起这个险。 小侍女小鹿般的眼睛仓皇失措,捏紧衣角,汗渍浸透了薄薄的布料。 她内心挣扎着,不自觉地回想对比仙族和青丘的种种经历。 在仙族,她只是偶得仙缘的野草,仙力低微,这本不妨事,但那些高阶仙族蔑视的眼光和随时可能落下的打骂,她却永不想再受。而且,太子已经把她赐给了望舒,背主之人,侥幸存活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青丘她实力地位也不算好,却没有天庭森严的规矩和对侍从严苛的对待。 最重要的是,她信望舒。 近段时间,锦越女官数次责罚,望舒都按之前的承诺全部成功挡下。 不过片刻,小侍女就选好了,她抬眸定定地看着望舒,语气郑重:“天上地下,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很好。”望舒勾唇一笑,灿如朝霞,复又正色道:“你助我成事,我可以以帮你脱离仙族做为交换。但是你也要知道,你若立不起来,风云变幻中,谁也护不住你。” “多谢。”小侍女眼中氤氲着雾气。 望舒扶她起身,道:“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是了,她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在仙族有的只是一个“十七”的代号。 “就叫菖蒲吧。”小侍女道。 望舒赞道:“不错的名字。”以原身为名,方能不忘来处。 * 云海荡漾的波涛中,夹杂着巨鲲深远悠长的啼鸣。放眼望去,巨兽深蓝色的脊背在浪涛中若隐若现。 望舒被这雄奇的景象所震撼,不自觉向前凑。 又一声鸣叫后,巨鲲由海中一跃而起,扶摇而上,周遭云雾皆化为水滴,倾落而下,望舒忙结出避雨罩遮挡。 巨大的阴影投下,再仰头回神看,鲲已化而为鹏,展翅飞走了。 “它这是去哪儿?”望舒指着鲲鹏离去的方向问。 支机答:“天河。” ——她前世的身亡之地。 望舒佯装不知问:“就是连接仙族与应龙、鲛人两族的天河?” “对。” “那我们去看看,天河分隔两界,景致必定更加震撼。”望舒兴致勃勃的拉住支机想往前冲,却没拉动,满眼困惑地看去。 支机仙子道:“天河周边时有敌袭,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过去了。” “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战争虽已结束,但应龙、鲛人两族狼子野心,时有侵袭试探。”支机仙子长叹一身,眼中满是忧虑,“这些年全靠道素仙君还有他女儿勉力支撑。” “道素仙君?” 支机仙子颇骄傲道:“对。他是天帝最信任的部下,也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守将之一。他女儿虽身子不济,但法力高强,是继承他衣钵的不二人选。”说完暗自观察着望舒反应。 “听着很厉害呀。”望舒感慨,忽又仿佛浑不在意道,“既然这两位如此厉害,又何惧那区区鲛人、应龙两族?定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支机仙子尴尬未语。 “罢了,今日我确实逛得乏了,就先到这儿。”望舒打着哈欠跟支机仙子告辞。 * 天河旁的军帐中 支机仙子心疼地看着连声咳嗽的少玄,温声道:“我试探过了,她对你和太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咳嗽稍缓,少玄拧紧了手中锦帕:“我就是觉得不甘,为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我最想要的东西。” “阿玄,别太执着了,放下吧。” 少玄眼中泪水盈盈:“阿恒是为了我和父亲才委屈自己求娶那妖女的,你让我如何放下?!”如果不是她阿父因天劫而伤了根骨,怕无力镇守天河,这个妖女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她也很可怜的。”支机仙子轻拍少玄的脊背帮忙顺气道。 “所以你要站她那边?”少玄眼中全是质问。 支机仙子连忙解释:“我自然是向着你的。可她被蒙在鼓里也是事实,她注定此生都得不到太子的心的。” “要怪就怪她运道不好。”少玄心绪稍平,端起一旁放凉的苦药喝下。 * 玉华宫 望舒随手攀折了朵月季在手里把玩,没多久就把花撂桌上,自己把脑袋趴了上去,精神有些萎靡。 “出去玩得不开心吗?”菖蒲端着一盘蟠桃进来。 又是蟠桃,望舒瞧着就觉得胃里反酸。换了侧趴,免得这果子看了碍眼。 “还是那支机仙子惹了你不高兴?”菖蒲推测道。 “都不是。”望舒双手托着下颌,细密睫毛下压,叹气问:“距离我上次去昆蓬山顶检修十二路祈灵阵法,现在已过了几日了?” “原来是为这个。”菖蒲看着望舒紧颦不展的远山眉,以为是她在鸿蒙宫受了冷遇之故,宽慰:“其实您不必介怀。帝尊性子冷淡疏离,整个仙族,包括太子在内,无人能得他青眼。” ——听上去更难了。望舒心弦紧绷,但畏缩不前不是她的作风,她站起身,缓和了下思绪便向昆蓬山而去。 鸿蒙宫外,小童正在堆雪人,刚做好脑袋预备安上去,望舒就顺着台阶上来了。 小仙童一见,雪人脑袋顿时落地砸了个粉碎,变成了个无头娃娃。 望舒脸上堆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凑上去问:“你们神尊……” 话还没说完,小仙童便跑得没了踪影。 望舒额角那根筋蹿疼了下,她压住额角,看向大门。 至少门没关。 望舒长吁一口气,磨蹭到门边,刚踏进去便 10. 第十章 [] 她不自觉抖动耳尖。这可是连端恒都没有的待遇。 “你修炼遇到问题,可以问我。”即使在施恩,君昭一张冰雕成的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但仅这句允诺,对望舒来讲已足够了。君昭实力毋庸置疑,他的指点,必让她受益匪浅。 “多谢。”望舒语气真切。 * 望舒走后,君昭垂眸盯着那截杏树枝。 刚才望舒已经给它浇了水施了肥,还加固了保暖的阵法。杏树枝叶片似乎舒展了些许,有了生气,他只盼着它能活得好些。 小仙童凑过来,沉默地陪在君昭身边。 很显然,此刻的君昭盯的是面前的树枝,其实又不是,或者说不只是…… 那时的望舒嫁入天宫已经数年,一应规矩议程均已妥帖。没人知道,这位天后娘娘其实在口腹之欲上尚未禁绝。 她常常显出原型,避开天宫耳目,来到人迹罕至的昆蓬山与旁边仙山的交界地。 在哪里,长着天宫仅有的一片杏林。 红皮小狐狸偷吃了一次不够,还要来两次三次,后来固定到每月必来。没人抓现行,她便以为瞒天过海了。 殊不知,神尊之力观微天下,何况区区一座昆蓬山? “那杏有那么好吃吗?”闭关中的神尊轻声问,回答他的只有寂静飞扬的满天冰雪。 于是有一天,红皮九尾狐在那片杏林里遇到了自己的同族。 “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望舒化为人形,手疾眼快地捉住想逃跑的银色幼狐。 望舒继续问:“也是为了此间的杏果吗?” 银色幼狐未答,还手舞足蹈着妄图从望舒手中逃脱。 “你是还不会说话吗?”望舒将幼狐托举到眼前,看着幼狐闪躲的眼神,以为自己猜对了。叹了口气,将幼狐塞进怀里牢牢抱住。 接触到不该接触的温软,幼狐顿时忘记了挣扎,大脑一片空白,身上能见的皮肤全部染上绯红。 “放心,我不会让你冻着的。”山顶下沉的冷气刚吹来,便被望舒以妖力打散了。 温热的体温包裹中,化身幼狐的君昭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被抱回了玉华宫。 等他清醒时,侍女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澡豆。 “嘤!”淡薄如君昭也是要脸的,断不会在此情景下显出原身来遭人嘲笑,只能以狐言狐语拒绝。 但望舒显然不吃这一套,蛮力压制住幼狐的挣扎,把幼狐整只浸入水中,絮絮叨叨地诱哄:“跑了一路,皮毛四肢都脏了,洗洗干净好睡觉觉。” 幼狐满身都是泡沫,挣扎起来打滑,自然只有任望舒揉扁搓圆。 洗到最后,望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翻开幼狐柔软的腹部,恍然大悟:“原来是只公的。你还没有学会说话,就已然学会了害羞吗?” 幼狐生无可恋,只得委屈巴巴地嘤了一声。 用遮光帘围得严严实实的床上,只有望舒和银色幼狐一妖一狐。 望舒确定仙侍都走光了,才神秘兮兮地从储物袋里拿出珍藏的肉干,放到幼狐面前:“你长在天宫,想必没尝过吧?快试试。” 幼狐凑过去嗅了嗅,是他从未闻到过的味道,却意外的吸引人。 在望舒满含期待的眼光中,幼狐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奇异的香味在他舌尖炸开,他愣住了,歪头看向望舒。 “你别光舔啊,咬啊!”望舒催促。 幼狐依言咬住,扯下一缕。 “嚼了吞下去啊。”这幼狐蠢蠢的,望舒看得着急,继续催。 然后君昭就尝到了过去数千载岁月中,从未预想过的味道。 喂幼狐吃完肉干,望舒铺好被子,招呼他:“过来。” 幼狐见状转身就想跑,被望舒又一次提溜住后颈。 望舒瞪大眼教训:“小东西,我可是喂你吃、喂你喝、还给你洗了澡,让你陪个睡都不肯吗?” “嘤!” “放心,就抱一会儿。”望舒语气微软,带着不自觉的委屈和恳切。端恒许久不回来,她确实有些寂寞。 银色幼狐沉默了,任由望舒裹进怀里。 待耳畔呼吸声逐渐绵长,望舒怀里的幼狐化成一银色光束落至床边。 君昭垂眸盯着面前无知无觉的女人许久,耳尖脖颈绯色滚烫蔓延,什么都没说,飞身而去。 后来听说因为丢失了一尾银色幼狐,天后娘娘央了许多仙家帮忙找寻,一无所获。 只言片语零星飘得到鸿蒙宫,却飘不进清修的神尊耳中。 道心有隙,满天飞雪落下,遮不住一切尘埃。 * “您这是做什么?”菖蒲看着自回来后就忙碌不休的望舒问。 望舒将最后一个罐子装进箱子,唉声叹气道:“我从帝尊那里接了一个棘手的差事。” “什么差事?我可能帮上忙?”菖蒲问。 “种树。”望舒语气沉郁,继续道:“你帮不上忙。” “确实。我只会养草,不会种树,而且神尊种的树,必定与旁的不同。”菖蒲神色黯然,忽然困惑道:“可是,如今神尊竟有了种树的爱好吗?”这可是件稀奇事。 望舒点头,背起箱子道:“我去鸿蒙宫了,有什么要事,用通讯符联系我。” 菖蒲应诺。 望舒背着她的箱子爬上昆蓬山巅时,迎接她的还是那个小仙童。 小仙童这次没跑,只是站在原地哆哆嗦嗦支支吾吾。 “你如果确实怕我,可以不用留下。”望舒看得好笑,温声道。 小仙童如蒙大赦,扔下茶壶,一溜烟儿跑了。 望舒挑眉,从箱子里将收集的灵药、灵符还有记载种植术法的秘籍一一拿出。 而后,按照秘籍所载,挨个向树枝施咒。 金光洒下,树枝咯咯抖动着枝叶,迅速伸展开来,似十分欢快。 望舒瞥见新冒出来的几片叶子,忙用术法去探,果不其然,这树枝下面已经长出了根。 望舒脸上浮现抹如释重负的笑。这太上老君还有点用。 许是注意到动静,那小仙童又跑了回来,在墙角探头探脑地看。 那小仙童梳着总角,脸圆圆胖胖,看上去憨态可掬,眼睛湿漉漉地时不时瞟着树苗。 “过来啊。”望舒招呼小仙童,语带诱哄,“你看我都来这么多次了,不打人不骂人,长得也不丑,你不用怕我的。” 小仙童仍然踟蹰。 “那你为何怕我呢 11. 第十一章 [] 其它仙家都看得很开:“估计是有事耽误了。太子这些年出手无往不利,无需担心。” 有人想到了更深一层:“帝尊喜欢杏树,我们需不需要供奉一些给他老人家?” “然后呢?”望舒单手支额,催着菖蒲复盘,“树苗他们送了吗?” “送了。”菖蒲归置着望舒乱扔的物件,回:“据说精心挑了几百棵,全部被丢下了山,一棵不落。” 望舒噗嗤一笑,她就知道君昭没那么容易讨好。 “不过有些事也确实该做个了断了。”望舒心道。 看着外间走动的仙娥身影渐远,望舒轻声问:“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安排的事情都如何了?” 菖蒲点点头,将一张纸条悄声递到望舒掌心。 * 卯日星君又驾车载着金乌向东而去,天宫中霞光一如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往来行走的仙侍个个步履匆匆,战战兢兢,空气凝重而压抑。 只因为太子镇压凶兽,却重伤而归,据说是仙族有叛徒泄露行踪之故。 乌木鎏金的房门打开又合上,不时有仙侍端着血水从里间出来。 看得天后拧紧眉,如坐针毡,手上力度不自觉加重。 望舒吃痛,轻呼一声。 天后忙松手,垂眸一看,望舒玉白的手臂已经青紫,歉意道:“我太着急了,弄疼你了吧?”说着轻轻揉捏望舒的伤处,以灵力化去淤青。 望舒摇头,温声宽慰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过于担心。” 天后心定了定。 过了不多久,医官开门而出,搽拭着刚累出的汗渍道:“伤情稳住了,目前还需静养。” “醒了吗?”天后忙问。 医官颔首,叮嘱:“可以去看,但不要太久。” 闻言,天后忙拉着望舒进去了。 端恒伤在腰腹,伤口裹着厚厚一层纱布,即使如此,也没完全挡住血迹的渗出,可见其凶险。 望舒略扫一眼,便判断出和前世的位置一样。不同的是,这一世,她不会再为他舍命去寻那速愈的灵药了。 天后见状心如刀绞,快步走上前,手足无措地看着儿子还渗血的伤口,哽咽着问:“还疼吗?” “不疼。母后无需伤心。”正说着,端恒挣扎起来,欲依规行礼,被天后哭着制止。 “怎么可能不疼?”天后银齿紧咬,眸中闪过厉色,吩咐:“告诉下面的人,揪出细作的人本宫重重有赏!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又有何狼子野心?!” 天后发怒,仙侍们纷纷颔首垂眸小声应诺。 “舒儿。”侍女用托盘呈着熬好的药上来,端恒却向望舒伸出手。 望舒上前,没搭手上去,而是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递给他:“良药苦口,这个太子可不能由着性子躲懒。” 端恒用眼神向天后求救。 天后却站在望舒这边道:“舒儿说的对。药再苦,该喝还是得喝。”说话间,目光不断在两人面前逡巡,而后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带走了所有侍从,将空间留给二人。 “吓到你了吧?抱歉。”端恒苍白的脸上,眉山轻起,语带安抚。气息却淡,平日如山巍峨的仙君竟然有如此脆弱模样,若换成旁人,早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了。 心疼?望舒巴不得能抚掌欢庆!可惜再高兴她也得忍着,她眸中氤氲着雾气,略带怨怼道:“既知我会担心,又为何冒此奇险?” “我也是想早些归来。没想到着了那奸细的道。”端恒搽干净唇边药渍,继续道,“好在太常增援及时,凶兽伏诛,我也捡了条命。” “可别有下次。” “嗯。”端恒连忙点头,旋即语带诱哄,“这次我去了人族的掖危城,很热闹,新鲜玩意也多,等我们成婚后,我带你去看看。” “可是这不符合你们仙族的规矩吧?” “管他们做什么?我只在乎你。”端恒深情款款,就像寻常陷入情网的儿郎般,连伤痛都忘了,只顾着讨佳人欢心,“我就盼望着我们的婚期快一点,再快一点。” 望舒淡笑着应和,浮光湮没于深幽的眸中。某种意义上,她前世上当还真是情有可原,世间有几个女子拒绝得了这样的郎君呢? * “太子病重,您怎可离开?”锦越女官拦住望舒,脸上全是不赞同。 “我跟太子打过招呼了。”望舒语气平淡,“况且我是去拜见他师尊,又不是去别处。” 同时抬出君昭和端恒,锦越不好再拦,放望舒离开。 因这一打岔,望舒到鸿蒙宫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三刻。 门口等待的小仙童堆好雪人,孤孤单单地蹲在地上和雪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在等我,还是在等这个?”望舒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问。 小仙童猛的跳起来,眼珠子跟着拨浪鼓转动,巴巴道:“都……等。” 望舒粲然一笑,在小仙童晃神的眼神中,将拨浪鼓递了出去。 小仙童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引望舒往里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已经混得很熟了,望舒甚至可以随意揉搓小仙童的脑袋。 今天还没来得及上手,望舒便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仙。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横生,看上去年龄很大了,就是不知道比起君昭实际上年岁谁长。 “这位想必就是望舒公主吧?”仙君拱手行礼,声音和缓。 望舒叉手回礼,问:“请问您是?” “您唤我兆伯就好,我是这宫里的管事。之前去处理族亲之事,至今方归,所以您没见过我。”兆伯温声回。 “原来是这样。” “神尊在里面等您。”兆伯让出道来,请望舒进去。 君昭仍坐在老位置上,手里握着本书。天光洒落,细碎如金,落在他精致典雅的五官中,看上去比平常多了几分温度。 “你提的问题。”瞥见人来了,君昭将面前的册子递给望舒。 展开一看,里面都用描金红笔细致写满了答案。望舒如获至宝,立马收进芥子囊。这要是让仙族那些仙知道,必定气红了眼。 光想想那场面她就笑弯了眼,但 12. 第十二章 [] “姐姐。”小仙童摇着拨浪鼓从木马上爬下来,走到望舒跟前,不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昭手里的鲁班锁。 显然也想要。 君昭不留痕迹地反手用衣袖挡住。 “我得空给你做一个……”,一样的这三个字未出口,望舒便觉着周边温度骤降,瞥见某神尊不悦下压的嘴角,临时改口道:“给你做一个别的。” 小仙童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道谢。 而望舒则小心窥觑君昭神色,这人为何变得这么小气? 没等她揣摩明白,身上符箓便一烫,是玉华宫有消息传来。 望舒忙告辞离去。 * “医仙,这药我是从帝尊那里得来的,看功效对症,可我不懂药理,只好请您前来,实在叨扰。”望舒一边引着医仙药童进去,一边缓缓解释。 “本就是我等职责,公主不必介怀。”医仙一向寡言少语,回话短而有力。 “快些吧。”天后难掩焦急,连声催促其他懂疗愈之术的仙家进去,“希望真的有效才好。” 进院子后,一路上都没人走动,一行人均以为是端恒需要静养特意吩咐,均未生疑。 直至行至端恒房前,听见里面传来不该传来的声音: “阿恒,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连担心你,想见你,都要偷偷摸摸。”少玄声音哽咽,上气不接下气。 ——嘶!偷偷摸摸! 听得一行人倒吸一口凉气。 “再坚持一下,等望舒嫁进来,一切尘埃落定,你就有救了,到那时,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端恒温声安抚。 这话一落,周遭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侧眸去窥觑望舒脸色。 望舒玉白的脸泛青,眸中泪水盈盈,眼眶憋得通红,最后汇聚成滴,重重砸落。身躯摇摇欲坠,但依然强撑着站立。 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升起怜惜,这可太惨了! 里面的人还在继续:“你要想想伯父,他伤病缠身,需要青丘的曲水流沙辅助,方能继续镇守天河,巩固尊位。还有你的身体,需要她的内丹疗愈。” “你的苦心我知晓,可是这太难熬了……” ——原来是冤大头啊! 在场众仙都听得明明白白,瞥向望舒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 天后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掌挥去,面前的门窗顿时碎为齑粉。 “贱人!竟敢蛊惑我儿!”天后根本不听少玄解释,一巴掌扇过去。 少玄捂脸倒地,起身时,脸上青白纵横,已然红肿。 “舒儿……”端恒脸上的错愕仍未散去,他只是本能地伸手想要挽回。 望舒木偶般的站在原地,仿佛已失去所有生气。 “事到如今,我已无颜面替你解释。”天后紧阖双眼,咬牙道:“苦主既在,就听她言说吧。” 在场众仙家耳鼻观心,均不开腔,房内针落可闻,只有房门大开风畅通无阻的潇潇声。 “我要退婚。”望舒轻声道。 “什么?”天后诧异,她以为凭望舒对端恒的一片痴心,不会轻言这两个字。 其他仙家也都瞠目结舌地瞥向望舒,他们和天后一样,都认为望舒用情至深,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之前展现的高义大气他们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要退婚!”望舒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决。 “两族婚书既换,鸳盟已定,如何能改?”天后挥动及地长袖,独属上位者的威压凌然而来,“你要这贱人付出代价,或者要我仙族的补偿,我都可依你。但这婚约事关仙族颜面,事关两族邦交,绝不能轻言废立!”此事如果传出去,仙族必成为别族笑柄,这是天后绝不能容忍的。 端恒闻言心里一松,婚约能保住就好。只要婚约在,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邦交?”望舒冷笑,字字铿锵,“刚才太子所言已经明晰,他图谋的是我的性命还有我青丘的根基!他如此作为时可曾想到了两族情谊?我望舒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青丘亦不是,我青丘再弱,也没有沦落到用婚事乞怜的程度!” “总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天后眸色微黯,心绪一转开口道。此事是仙族理亏,她不能此时触怒望舒,只能拖。 “是啊,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有仙家充当和事佬。 “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望舒不会要一个朝秦暮楚的男人。青丘也不需要一个狼子野心的女婿!” 端恒何曾被人如此羞辱?!一张俊脸五彩纷呈。 众仙家也是齐齐噤声。 端恒再有错也是天后的心头肉,听到望舒言语中没给端恒留半分颜面,天后心中对望舒的丁点喜爱顿时荡然无存。 天后冷笑,眸中全是嘲弄,居高临下道:“这桩婚事是由天帝狐王首肯的,岂能你一个小辈说退就退?!” “倘若我能让他们点头呢?”望舒不甘示弱道。 “你若能让他们点头,这退婚之事就依你。”天后不以为然,她丈夫她清楚,不可能因为两个小辈的龃龉而坏了他巩固九荒的大计! “希望您说到做到。”望舒昂首道。 旋即听到门外此起披伏的拜谒声,竟是天帝到了。 天后惊诧地看向望舒。对方眼中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像是早已预料到天帝会来。再一看,望舒旁边的侍女已然少了一个。顿觉,自己竟然大意小瞧了这个女人。 端恒也似察觉到了什么,拧紧被角,黝黑的瞳孔中波涛翻涌。 随天帝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君昭。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心绪翻飞。他们是眼花了吗?这种事情,竟然能惊动帝尊? “刚才我已问过锦越女官始末,多的话你不必说,本尊现在就想让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当初求娶望舒究竟是为何?”天帝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但端恒清楚,这是他父帝已然发怒的征兆,他一个回答不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炼狱。 “现在的我,心悦她。”端恒选择了一场豪赌。他赌他父帝在意仙族至高无上的威权和尊崇。 天帝眼皮下压,额角细纹浅淡,但仍可见岁月痕迹。他冷眼看着身负重伤仍恭敬跪地的亲生儿子,可他的亲生儿子不止这一个。 他记得昨日他亲信回复的话,端恒这些年,明里暗里勾 13. 第十三章 [] “好。”少玄眼泪如珠垂落,蘸湿了端恒的为她疗伤的手指。 端恒轻描淡写地以仙力化去,将少玄纳入怀中,缓声宽慰。 遍地狼藉破碎的虚空中,情郎的声音温和如常,将少玄的恐惧渐渐消融。她不自觉将头身全然埋入端恒滚热的胸膛。 却不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端恒面色平静如故,那张皮上缀着的双眸中,有什么破碎开来,发芽生根。 * 了却一桩大事,望舒心里宽松不少。确认好归期,便直往鸿蒙宫而去。受了别人的教,还用了别人的药,如今要走,自然应该好好告个别。 望舒到时,君昭已经坐在老位置上泡好茶。袅袅茶烟中,清冷的神君仿佛也有了热气。 他不疾不徐的掺水倒茶,动作间,头发微微滑落,黑色的质地与玉白的脖颈和点缀其间的喉结对比鲜明。再往上看,鼻梁如峰,薄唇似霞,还有那眼睛,恍如昆蓬山万年静淌的不息谭。 说起来,单凭长相,君昭在众女仙女妖中的排名犹在端恒之上。 望舒有一瞬间的砰然,但很快回神,毫不客气地灌完两盏茶,弯腰开始观察杏树苗的生长情况。 杏树苗此时已真真正正有了一棵树的模样,开始分出新的枝丫。君昭前两天刚给这片土壤解了冻,杏树根得以深入泥土,汲水吸肥,自此再也畏寒风凛冽了。 望舒十分满意,眸中星光点点,抬眸看向君昭道:“这杏树长势不错,根系已经稳健。我将培育的法子都交给了你的仙侍,想必他们日后会把它照料得很好。” “那你呢?”君昭品茶的动作一顿,向来浅淡的眸中微漾出涟漪,语气略沉,“不继续照料了?” 望舒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微垂眸,语调下沉,略带迟疑道:“我该回青丘了。” “嗯。”君昭不自觉握紧杯子,压下心中渐起的波澜,再抬眸时,眸中已窥不见任何情绪。 ——好歹相处这么久,反应这么平淡吗? 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望舒心中难免失望,只觉得自己刚才看树时浮现的不舍情绪很多余。 小仙童听见两人对话,噔噔跑过来,扬起脑袋结结巴巴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有机会吧。”望舒揉捏着他软乎乎的脸蛋道。 心情忍不住低落,小仙童耷拉下头,望舒见状俯身轻轻在他耳畔说了几句。小仙童顿时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 君昭瞥见,手指微微蜷缩,只觉得碍眼无比,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个是我从库房拾落出来的,公主带着用,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您别嫌弃。”兆伯拿着个芥子囊递过来,跑得汗水滴答。 主人还在这儿呢!望舒窥觑君昭脸色。 “给你就拿着。”君昭语气委实算不上好。 但望舒在鸿蒙宫混了这么久,早习惯了君昭这狗脾气,全当他答应了,拿着东西就不撒手。 专门用芥子囊装,分量肯定不少,傻子才不要。 “谢谢兆伯。”望舒真心实意地致谢,“青丘盛产柏木,我回去制根拐杖送来。” 旋即就感觉到衣角有人拉扯,望舒低头一看,是个头还不够腰的小仙童,便揉着他头顶细密的发丝道:“放心,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在这儿乖乖等着我给你寄的礼物。” 小仙童重重点头。 兆伯跟着咧开嘴,漏出已经缺牙的牙床。 好像还忘了谁,望舒转身就对视上君昭的眼睛。这位可不好搞,但又不能不搞,望舒无言地抽动嘴角,别礼物没送对,还讨了嫌。 于是她思忖片刻,清了清喉咙,方犹疑道: “此番我在天宫待得时间不长,却获益匪浅,全耐神尊照料。神尊之于我,犹如半师,此情此义望舒铭感于心,如果神尊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望舒必鼎力为之……” 这一长串话几乎耗尽了望舒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窥觑君昭的脸色。 那张脸上无波无澜,就跟小仙童堆的雪人似的,一开始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望舒摸不准脉,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不说话了?”待望舒声音几不可闻时,君昭忽然开口。 已经词穷的望舒:“……” 正鼓足劲,酝酿着继续编。 那人却突然笑了。虽然只是淡淡的一抹。 !!! 冰雪覆盖中,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房舍楼阁和仅存的几颗青松都顶着一层厚厚的白被子。无论是人类、妖怪还是神仙进入这种世间都只有一道白色的影子。 但此时,望舒却觉得白色的苍穹撕开了一条缝,天光洒下,就照在君昭微弯的唇上。一瞬间,这位高不可攀的神祇身上冰雪消融,走入尘世。 ——原来他也是会故意气人的吗? 望舒从惊艳中清醒,下一刻就觉得有些幻灭…… “以后你出去时,别说那两个字。” 望舒眼中满是困惑。 君昭提醒:“半师。” “什么意思?”望舒问。 君昭叹气:“有些丢人。” 怒火顿时冲上望舒脑门,她提步就准备好冲上去好掰扯清楚。 君昭轻飘飘甩来一记眼神,她顿时望而却步。 “……打不过,打不过。”望舒默念这三个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回复:“好的。” 而后,她颇有志气地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径直离去。 “原来是这种感觉。”君昭看着那道耀眼的红消失于天和山的边际,喃喃自语。 “什么?”小仙童瞪圆一双眼奶声奶气地问。 “逗弄狐狸。”君昭眸中泛着微光,声音轻浅地回。 小仙童愈发不解,还想再问,被兆伯打断:“其实您如果真的舍不得望舒公主,可以……”他实在不忍心看君昭再这么孤寂下去,这鸿蒙宫实在太冷太冷。 没等兆伯说完剩下的话,君昭眸中暖意尽敛,淡淡地回:“不用。鸿蒙宫还有仙族,都不适合她。” 望舒一路未歇,直接冲回了玉华宫。 菖蒲此时已经打包好了行李,搽拭着额角细汗,邀望舒清点。 菖蒲做事向来仔细,望舒只略扫了一眼便放下,旋即道:“说起来 14. 第十四章 [] “擅闯我的地方,还要带走我的灵宠,这便是青丘的教养吗?”少玄身着雪青色长衫,由半空飘然而落。 那清冷的模样,一如前世。 可惜如今的望舒,已不复当年模样,她嗤笑一声讽刺道:“我看少玄仙君活了这么多年,却不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万物不是只要豁下脸皮就能得到的。还得靠实力!” “就凭你,也配和我谈实力?!”少玄被气得一张俏脸由白转青最后憋的通红,忍不住召出佩剑,飞至望舒跟前,毫不留情地刺出。 望舒早有准备,以剑挡之。 兵刃相接,铿锵作响,瞬息间,两人已交手数百次。 而少玄也终于意识到,望舒比她想象得要强得多。这不学无术的名声恐怕是无根之论。 少玄不敢继续大意,手中动作谨慎许多。 “仙君怎么不说话了?是累着了吗?”望舒故意学着君昭的调调问。 效果果然很显著。 少玄狠狠刮了望舒一眼,手上捏诀祭出法阵。 数道剑光射出的同时,法阵由天而降。 刺眼的金色光芒投射入望舒眼中,望舒不由得微微阖眼,单手遮蔽。 她从指缝里睁眼看法阵不断流转的梵文,冷笑:“原是天罡降妖阵。” 此阵法由先天罡气化练而成,坚韧细密,模样不怎地,但胜在牢固,最重要的是,阵法四周罡气不散,犹如荆棘飞舞,足以让阵中人受受罪,看来少玄是早有准备。 “倘若你此时放下剑,答应不再劫去我的灵宠,然后跪下给我道歉,我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看着阵法不断向中心收拢,少玄以为望舒已在劫难逃,脸上浮现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前两日被羞辱之仇今日终于能报了!少玄心中喟叹。 “我天生膝盖直,跪不下去。”望舒神色淡淡。 偏就是她这幅轻飘飘的神情,让少玄更觉侮辱。 少玄银牙紧咬,大喝一声:“找死!” 阵法中的罡气顿时迅猛,搅动阵内的尘土和落叶,螺旋扬起,模糊了望舒站立其间的身形。 在罡气收拢的瞬间,望舒抬剑,拔地而起,剑尖直指穹顶。 银色的剑光瞬息没入阵法之中,刚猛粹烈,击碎了风起之处。 刹那间,整个阵法分崩离析。 破碎的金光映入少玄眼中,她整颗心都在震撼:“只用一招!怎么可能?!” 下一秒,她心中便浮现深刻的怀疑:“刚才招数根本不是这女妖平时修炼的路数。而且,此阵乃我仙族秘法,修炼小有所成的魔族破解尚需功夫,何况是这女妖,用得还是如此简洁的手法?” “是谁教你的?!”少玄问。语气警惕和斥责并存,在她眼中,此人私授妖女秘法,与仙族叛徒无异。 望舒想起那人强调的“丢人”二字,不由得默了一瞬。 “不敢说?原来你也知道偷学他族秘法见不得人。”少玄此话说得咬牙切齿,这妖女几次三番踩到她头上,她如何不恨? 说话间,少玄攻势又起。她就不信,她苦修数百年,还拿不下一个女妖?! “你和端恒这种觊觎他族法宝,还要装得冠冕堂皇之人尚不觉得见不得人,我为何要觉得见不得人?况且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知道了是谁你也打不过。”望舒轻声细语地直往少玄心窝里戳。正说着,又化去少玄一招。 君昭的那些指点还真是管用。没白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把少玄招数揉碎一一请教。少玄以为就她一人为今日废了心思吗?望舒冷笑。 数招之后,少玄体力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她不甘心就此败阵,决定最后一搏。以白练惑之,自己绕后,刺出一剑。 刺空了。 待她回神,脖颈处多了一丝冰冷,却不是剑刃的质感,抵住她脖颈的不是望舒的长剑,而是一把不怎么精致的匕首。 “想知道这把匕首是谁送的吗?”望舒问。 利刃在侧,少玄声线紧绷:“那个叛徒。” “是你的,姘头。”望舒语中的嘲弄简单直接,袒露无疑,“本来我还想留着匕首当利息的,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太脏!” 说完,望舒手腕微转轻扬,匕首顿时从少玄脖颈处脱落,插入泥土之中,“有劳你转交。” 少玄捂着细嫩脖颈上的划痕,力竭倒地。 望舒抱着魇兽刚走出少玄的居所,迎面就遇上了姗姗来迟的端恒,来得如此迟,看来这伤势影响不小啊。望舒抚摸着怀中魇兽细软的绒毛,心情颇好地猜测。 “她如何?”端恒瞥了一眼望舒微乱的鬓发,问。 “活着。”望舒回。 端恒眼中浮现一抹血色的红,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咬牙往里冲。 不远处,天河浩荡,望舒眺望了眼其间汹涌的波涛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这景致她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见。 * 回青丘的路分外畅通。望舒拖家带口到时,狐后正站在大门口抹泪。 “我的舒儿此番受了大委屈了。”狐后一看见望舒身影便扑来,絮絮叨叨道,“这仙族太子枉自披了一张人皮,心肝全是黑的。我已经告诉了你姨夫,这次定要他们仙族给个说法!” “他们仙族向来阿党相为眼高于顶,从不把我们青丘放在眼里,与其盼着他们给说法,不如我哪天得空寻到端恒,套上麻袋狠揍一顿,出了这口恶气。”琼华妖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斜靠在廊柱上,语气凉凉。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在理,甚合望舒心意。明面上,以青丘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仙族硬刚,但暗地里出气,仙族肯定没脸阻拦。 两人默契地隐晦交换了下眼神。 狐后犹抱着望舒安慰,忽觉怀中有东西在耸动,垂眸一看,小魇兽可怜兮兮地从望舒衣服里钻出来,跳到地上,变回了正常大小。 “它不是丢了吗?怎么在你怀里?”狐后惊疑。 ——你出卖我!望舒给小魇兽甩了一记眼刀。 小魇兽默默摩擦着蹄子,避开望舒质问的眼神。它也不想食言现在跑出来,可是狐后抱得太紧,嘞得它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