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摄政王的试婚哥儿后900天》 1. 试婚前20天 [] 盛夏。 深夜的十六王府中,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鬼鬼祟祟地从东厕钻出来,其中一个提着恭桶,步步生臭。 “凭啥腌臜事都是我来干?明明是你要报复他的。” “我这不是手让他弄伤了吗。都说了下回让你去奉冰,我说话算话。哎,躲着点儿人。” “不对吧,这动静好像不是人走动,分明是......水声。” 两个小厮倏地止了脚步,僵硬回头。 ——身后的水井里乍然伸出一只白得能反射月光的手,那只手扒住了井沿,紧接着,湿漉漉的白衣厉鬼慢慢爬了出来。 “咯——” 两个小厮一口气没上来,白眼一翻,向后仰倒,恭桶里的污秽泼了一身。 “白衣厉鬼”稀里哗啦走过来,站在晕厥过去的小厮们身边,垂眸打量他们片刻,突然善心大发,回井边打桶水,把俩小厮泼得叽哇乱叫,四脚爬起,挂着满身淋漓,顷刻间老鼠似的窜没了影儿。 阴森森的鬼影孤零零留在原地,默默去柴房拿了拖把来。 正要打扫这一片狼藉,身后吭哧吭哧跑来一个两米高的胖墩,城墙似的。他把“白衣厉鬼”手里的拖把夺过来,拖把在他手里像个小孩玩具。 “我来,我来拖!兰哥儿,你歇着,擦擦水!”胖墩说着塞给“白衣厉鬼”一块抹布。 贺兰山含笑接过,转而趁胖墩不注意,把那块擦地的抹布搁在一边。 贺兰山道:“胖娃,你怎么把洛小头的手弄伤了,人家要报复你呢。” 胖娃用力拖地,慢吞吞摇头:“不知道,不记得了。” 贺兰山道:“是不是他们又说你笨啦?下回再遇上这种事,只管和你兰哥儿说,我罩着你!” 贺兰山说着仰头,艰难地踮脚,煞有介事地拍拍城墙的肩。 胖娃听懂了,他高兴地笑,欢欢喜喜拿过一旁的擦地抹布,二话不说就往贺兰山脸上抹:“兰哥儿,擦水!” 贺兰山:“......” * 次日晨起去服侍十六爷,这位最得宠的小皇子笑得东倒西歪:“我听说昨夜府上有人撞了鬼,是从井里爬上来的,两只鬼手枯槁冰凉,却十分有力,抓着脚踝就把人拖井里去了。后来大概是仗着王府的阳气,他们才得以生还。” 他身后的贺兰山正用心收拾十六爷今日早课要带的书本,闻言莞尔:“人还好么?” “嗤,冷水湿了一身,虽是夏夜,却也要冻坏人了,现下病着呢。是不是,飞光?” 这挺拔俊秀的贴身护卫杵在一旁半晌,闷不吭声地和木头桩子比愣。明明肩膀足有十六爷两个宽,存在感却几乎为零。 飞光:“嗯。” 十六爷乐不可支,随即眼珠一转,道:“他们病着,是他们活该。你好好的,本王就放心啦。贺兰山,你过来。” 贺兰山依言走近,十六爷握住他的双手,歪着脑袋细细打量自己的书童。 飞光的目光轻轻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转瞬便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你瞧你。”十六爷说,“整个人白得跟什么似的,我那只狮子猫都没你白。你看着这么单薄,身体倒是比他们都好,泡井里居然也没泡出毛病。” 贺兰山赧然道:“其实小的这是身有顽疾,皮肤寒凉,酷暑无汗。所以每逢盛夏都格外难熬,只有泡在井里才能得以缓解。” 十六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奇人呢,怪不得手凉凉的。那你这病,能治好吗?” 贺兰山郁闷道:“怕是倾举国之富,才能有一丝希望吧。” 十六爷默默把“我可以帮帮你”这句话咽了回去,起身道:“走啦走啦,上课去啦!” 贺兰山做十六爷书童的时间还不是太久,前一个书童据说是未婚通奸,还珠胎暗结,被十六爷的养母淑妃打发走了。她自然不会允许这样行为不检的人伺候她唯一的宝贝疙瘩。 作为后宫贤良淑德的典范,她是这样教导十六爷的—— 夫君之言无有不从,夫君之命无有不遵,夫君...... 总之,夫君是天。 素来骄傲的十六爷对此颇有微词:“贺兰山,你也十五了,你说说,将来要是选夫君,你会选个什么样的?” 贺兰山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但他不敢说。 “小的......没资格挑选。” “哦。”十六爷对他的自卑无法感同身受,他自顾自说,“要是让我来选,我必得选个乖的。我说的话他无有不从,我的命令他无有不遵......” 身后的飞光眼观鼻鼻观心,把十六爷的话深深刻在心里。 * 下学回府后,贺兰山拿着两个苹果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撞鬼二人组。 他先在洛小头床边坐下,非常贴心把他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打湿,又重新给他敷上。 洛小头感动道:“我们又不熟,你怎么来了?” 贺兰山不答,托腮道:“你这么大个脑袋,为什么叫‘洛小头’?” 洛小头道:“我家乡的村子盛行一种大脑袋病,得病的人头部硕大,大到连脖子都抬不起来。所以我爹娘叫我‘小头’,图个吉利。” 洛小头还天真地以为贺兰山是来和他闲聊的,于是礼貌询问:“那你为什么叫‘贺兰山’?” 贺兰山道:“我出生在贺兰山脚下,我们那个村子也有点玄乎,那就是——经常闹鬼!” 洛小头一哆嗦:“闹,闹鬼?” 贺兰山重重点头:“还专闹那种水井里的鬼,夜里就往外爬。听说啊,这白衣厉鬼是让人作弄了,小伙伴与他玩闹时把他扔进井里,却不料活生生把人淹死了。所以他变了鬼也最恨那些作弄人的人,一旦被他碰上,轻则卧病在床,重则被拖进井里陪他。” 洛小头吓愣了,半天不说话。 贺兰山突然凑到他眼前,挑唇道:“千万不要再作弄别人了哦,洛小头。” 洛小头双眼圆瞪:“你,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白衣厉鬼?” 贺兰山不语,只阴恻恻一笑。 洛小头惊声尖叫,钻进被子哆嗦不停。 贺兰山志得意满,又去了另一个小厮的屋子,如法炮制。 片刻后,只听一声尖叫,贺兰山随即施施然开门出来。 胖娃闻声赶到,关切道:“兰哥儿!兰哥儿!出什么事了?” 贺兰山潇洒摆手,道:“待会儿再说。走,咱们喝绿豆汤去!” 这绿豆汤喝完,胖娃更崇拜他家兰哥儿了。从此之后,傻乎乎的胖娃逢人就说兰哥儿白天给十六爷背书包,晚上兼职当鬼,谁要是敢欺负他胖娃,谁就会被拖进井里。 对此,以洛小头为首的两名当事人保持沉默。 * 元庆三 2. 试婚前19天 [] 十六爷的婚事就这么开始筹备了。 按照礼数,诸侯婚事不可操之过急,从定亲到正式成亲需要半年的时间准备。但老皇帝自觉时日无多,也就废去了这些繁文缛节,旨意一切从简,尽快完婚。 这不,第二天礼部就来人给十六爷量身,准备做婚服了。 十六爷被赶鸭子上架,面无表情地抬起双臂,任人摆弄。 他目光死气沉沉,落在门口那个无动于衷的背影上。 半晌,十六爷出声道:“贺兰山。” 贺兰山正在整理十六爷的作业,闻言抬头:“主子。” 十六爷道:“还收拾什么?我就要嫁人了,到时只用学些针线,好好相夫教子。那些没用的书,你全拿出去烧了。” 他的声音不小,门外走过的下人都能听见。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比木头桩子还要石墩子。 贺兰山抿唇道:“书烧了可惜,主子若是不要了,不如赏赐给小的吧。” 十六爷回头瞪他,道:“拿出去,烧了!” 贺兰山低低道声“是”,便抱了几本书,连着炭盆一块儿拿到外面。 才刚点上火,十六爷一把推开正给他量身的人,快步走到门口,道:“我有东西落在炭盆里面了!飞光,你去给本王找!” 飞光身体微微一晃,随即抿着唇走向炭盆,蹲下,向正燃烧的炭盆伸出手。 贺兰山见他真要如此犯傻,忙不迭阻拦道:“不成!” 十六爷气势汹汹道:“管他做什么?!他是个蠢货!孬种!死猪头!你由着他去!” 飞光的手被火舌燎了一下,他像不知道疼似的,再次把手往里伸。贺兰山情急,一脚踢翻了炭盆,转身跪下道:“主子!求主子不要为难飞光侍卫了!” 飞光跟着他一道跪下,手握成拳按在地上。许久却不闻上头的人有什么回应,二人抬头,见十六爷气得面色铁青,眼圈却是通红的。 十六爷居高临下,嘲道:“我的终身大事已经有着落了,嫁的是这天下间仅次于我父皇的男子,如此喜事,怎能无人同乐?我看你二人年岁相当,互相也有情有义的,不如本王赏个恩典,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贺兰山,飞光,你们意下如何?” 贺兰山张口结舌道:“主子,主子,我......” 十六爷几步冲过来,道:“怎么,我自己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你们两个下人的婚事,本王也做不了主吗?!” 贺兰山慌忙看向飞光,想着飞光陪伴十六爷这么多年,他来求情应该更容易。可飞光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垂眸不语。 不等贺兰山说话,十六爷突然一脚踹在飞光肩膀上,飞光一点也没有拿劲,就这么顺势倒地。 十六爷一拳又一脚,对着飞光殴打不休。 贺兰山不敢再吱声了,他抬头看见礼部的官员站在院子边上默然旁观,就知道阻拦也是无用,今番之事必然是要上达天听了。 十六爷打得累了,终于停手,鼻青脸肿的飞光马上爬起来继续跪好,乖顺堪比忠犬。 片刻后,十六爷的一滴眼泪落在飞光面前的地上,也仿佛砸在了飞光的心上。 “没种的东西。”十六爷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就该......” 到底“就该”什么,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十六爷最后睨了一眼飞光按在地上的手,恹恹转身回屋。 礼部的人跟上,还待要继续量身,只听一声清脆的“滚”,看来这婚服今日是量不完了。 * 次日,皇上传十六爷进宫。 皇上传召尚未成年的皇子十有八九都是问功课,自然要把近期的作业带上。贺兰山背着书包跟在十六爷身后,出了府门。 十六爷在马车里问道:“贺兰山,我要挨骂了吧?” 贺兰山不知该如何回答。十六爷又道:“可我有什么错?你愿意嫁给不爱的人吗?” 贺兰山道:“主子与......摄政王,毕竟相识多年。” 十六爷眸光一黯,道:“本王相识多年的,也不止摄政王一个。” 他说着放下车帘,不再说话。 十六爷也算有些自知之明,他的确被骂得狗血淋头。老皇帝倚在病榻上,怒道:“你只会耍性子,又怎知这千秋万代的江山都在你们兄弟二人身上了!朕在一日,你们便是娇儿,可朕若是哪一日驭龙宾天,你们这些少不更事的皇子、公主,要指望谁、依靠谁?!” 十六爷抹着眼泪,嘴硬道:“十三哥封了太子,有他在,儿臣......” 老皇帝打断他,沙哑道:“你十三哥,他才十六岁,你要他如何与那些元老重臣抗衡?朕如今别无他法,把你许给闻于野,便是赌他的一点忠心,至少能看在你的份上,扶持太子,不要让人欺负了他!将来你们有了子嗣,那也是我们大邺皇室的血脉啊!” 是了,只要娶了十六爷,闻于野哪怕真动了谋夺天下的心思,他也大可以不必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只要让自己和十六爷的孩子坐上皇位,那也是一样的。而这个孩子也是大邺正统,无论是对闻于野或是大邺,这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十六爷此刻才真正懂得了父皇的良苦用心,他再无他言,流着泪深深拜倒:“父皇!” 临走时,老皇帝忽然出声道:“贺兰山,留下。” 贺兰山诧异回头。 * 待回到王府,贺兰山马不停蹄回屋,胖娃打了井水端来,贺兰山道声谢,当即一头栽进盆里,紧急拯救自己濒临冒烟的脑瓜。 贺兰山一直憋到上不来气才直起腰,他擦擦脸,道:“还是宫里凉快,胖娃你知道吗,皇上的寝殿供着好几缸子冰块儿,舒坦极了。” 胖娃却担忧道:“兰哥儿,你这样真的不是生病了吗?” 贺兰山不愿让无忧无虑的胖娃为自己烦恼,于是故作轻松道:“这病能治,等哪天你兰哥儿找到个有钱的夫君,他就会给我治病的!” 胖娃急切道:“那你快去找,快去找!” 贺兰山笑笑,神色却是落寞的。他低低道:“来不及啦。” 胖娃不解道:“为何来不及?” 贺兰山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来,递给胖娃道:“把这个,以你的名义给飞光侍卫送去吧,他手被火燎着了。” 胖娃两米高、两百斤,偌大一个汉子,却十分听贺兰山这么个瘦弱的小哥儿的话,指哪儿打哪儿。他一得令,立刻忙不 3. 试婚前5天 [] 贺兰山气势汹汹来了。 远远见了红炉酒家的大门,贺兰山便加快脚步,入内道:“掌柜的何在?” 掌柜搁了账本,从柜台后走出来,道:“这位客官......” 话说一半,他上下打量贺兰山,转了话头朗声道:“原来是王府的贵客!在下邓九,有失远迎了!” 他这么一咋呼,店里吃饭的客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王府的贵客,那自然是稀罕的。 贺兰山四下看看,没太在意,对掌柜的道:“我弟弟胖娃说,他给了你很多银子,请你帮忙?” 掌柜的笑眯眯道:“是啊,我本不想要的,可是胖娃不肯白叫我帮忙,我也推脱不过他。到底是王府调教出来的人,果然进退得宜、妥帖稳重啊。” 贺兰山接下来本要说的话都让他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现在终于明白掌柜的刚才为何刻意恭维什么“王府的贵客”了,既然是王府的贵客,那贺兰山可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 可不做怎么行呢,难道要他眼看着胖娃这么多年所有积蓄全打水漂吗?什么“有钱的夫君”,他区区一个店老板,上哪儿找去?再说人家有钱人怎么会看上他贺兰山? 贺兰山硬着头皮道:“但我们现在不需要你帮忙了,还是请你把钱还给我吧。” 掌柜的笑了笑,回到柜台后头,似乎是准备赶客的架势,扒拉着算盘道:“不是我不愿还,但这事儿着实难办。胖娃托付给我,我也得请人帮忙啊,这钱都已经花出去了。这样吧,你回去等几天,等事情办不下来的时候,我自会完璧归赵,绝不贪他半分。” 贺兰山恼道:“胖娃一回府把这事告诉我,我立刻就来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你这么快就花出去了?何况你本知道胖娃迟钝,他请你帮的这个忙又如此荒谬,你怎能答应他?” 掌柜的粗声道:“花出去的银子如同泼出去的水,你却要我去收回来,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即便是王府的人,也不该如此霸道吧!” 贺兰山沉默两秒,袖子一撸,乍然爆发出一声怒吼:“还钱!!” 店内食客悚然一惊,只见这位白得发光的“王府贵客”抄起一条长板凳,面色狰狞道:“我和你拼了!!!” ...... 章高旻下楼下到一半,默默收了脚步,退回楼上。 他憋着笑进门,小声道:“王爷说得对,没人会受欺负,是卑职想当然了。” 闻于野看看飞光,道:“说了半日,师弟也乏了吧,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飞光会意,告退离去。 楼下,贺兰山已经把掌柜的逼到了柜台死角。 店伙计纷纷来拦,贺兰山也不真伤人,只举着个板凳悍然道:“你说对了!王府的人你也敢惹?!你是不是以为别人好说话就可以随便糊弄!那你算是糊弄错人了!胖娃一只手能举起两个你!我这一板凳下去你也爬不起来!还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飞光在楼梯口停步,章高旻方才那句“卑职看他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必然被欺负”犹在耳畔,眼前却是贺兰山挥舞着板凳,张牙舞爪地击溃数名店伙计的飒爽英姿。 ......果然还是摄政王说得对,没人会受欺负。 飞光瞠目结舌片刻,上前唤道:“贺兰山。” 贺兰山正在兴头上,把条板凳舞得呼呼生风,他头也没回,嚷嚷道:“是你大爷!” “......” 嚷完方觉声音耳熟,转头看清来人,贺兰山顿住,轻轻放下板凳,手背在身后,抿唇道:“飞光侍卫,你好。” 飞光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一手抄起板凳,放归原位。 掌柜的终于得空从柜台底下钻出来了,他连声抱怨,随即被飞光的一个眼神吓住,讪讪地住了嘴。 飞光道:“还钱。” 没一会儿,贺兰山跟在飞光身后走出红炉酒家。 飞光沉默寡言,贺兰山却十分健谈,他绞尽脑汁搭话道:“飞光侍卫,你也来这儿吃酒么?” 飞光一本正经道:“对,来找我大爷吃酒。” 贺兰山:“......” 飞光难得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和别人说这件事的。” 贺兰山莫名觉得飞光今天有点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呢,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垂眸看向飞光握着刀的手,居然已经用力到关节泛白了。 没来由的,贺兰山猛地回头看向红炉酒家二楼,窗户微启一条缝,窗边搭着一只男人的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扳指。 总之钱要回来了,贺兰山把钱袋子交给胖娃,严肃道:“胖娃,我知道你一心为我,我很感动。但是‘有钱的夫君’不是这样找的,那个店老板就是在忽悠你的银子。” 胖娃拿回自己的钱,却十分沮丧似的。他垂头丧气道:“可是,要怎么找呢?” 贺兰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什么‘有钱的夫君’,况且,他心里唯一揣着的那个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下月初十之后,贺兰山就该断了所有念想。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想起。 * 大婚前八天,礼部开始为十六爷准备最后一样嫁妆—— 试婚哥儿。 这个制度源起于景佑帝那时的一位公主。 可怜的郎贞公主出嫁后才发现夫君每次都是刚开始就结束了,有时甚至连开始都非常艰难。郎贞公主忍无可忍,婚后两月就与驸马和离,好端端一个公主闹成了二婚。 就这么着,“试婚”的规矩被坚守到了今天。 礼部侍郎道:“试婚的人选,一般都从王爷近身侍奉的下人里挑。一来这是为王爷做事;二来,若是王爷允准,到时可让摄政王将试婚哥儿纳为侧室,继续侍奉王爷与摄政王。” 十六爷靠在椅背上,低头把玩手指,要死不活地“嗯”了一声。 礼部侍郎道:“若是王爷有属意之人......” 十六爷如梦方醒,失声道:“什么属意之人?!本王即将与摄政王成婚,哪来的属意之人!要属意,也只能属意摄政王一个!” 礼部侍郎平静道:“微臣是说,属意的试婚哥儿人选。” “......” 十六爷呛得咳了一下,他整整衣袖掩饰尴尬,倔强地不肯分半点眼神给 4. 试婚前4天 [] 十六爷怔愣片刻,继而头痛欲裂,扶着墙坐下道:“你还不如说你钟情本王已久......” 贺兰山老实道:“小的不敢觊觎王爷。” 十六爷瞪圆了眼珠子,诧道:“那你便敢觊觎摄政王了?!他不比本王恐怖么?你可听说他镇守悍原关时,比我们现在大不了几岁,因家中丧事,额上绑着孝带出战。那一战俘虏敌军三千余人,后来全充了军粮!自此边关传出他的名号来,人皆称之为‘白额虎’!” 这些事,贺兰山也听说过。他欲言又止,少顷一笑道:“小的初识摄政王的时候,可没人叫他白额虎,他当时还只是偏将军呢。” 十六爷的少年心性使他马上忘了方才的担忧,转而好奇道:“那是多久以前了?” 贺兰山道:“也不是太久,两年多前。” 十六爷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腿与贺兰山面对面,道:“你如何会认识他?快和我说说!” * 次日一早,贺兰山按着时辰起床洗漱。他在院儿里井边打水,忽觉身后响动,回头便对上洛小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 贺兰山不动声色,只看他要如何。他弯腰洗脸,一面侧耳细听洛小头靠近的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响动慢慢靠近,贺兰山屏息凝神,待洛小头走到自己身后,立刻率先发难,猛地将洛小头抓着后脖领子按在井沿上。 洛小头惊慌大叫,贺兰山甩甩脸上的水,叱道:“你要怎的?!” 洛小头带着哭腔道:“我要怎的?我不过是来与你道歉讲和,我还想问你要怎的!快放开我!” 贺兰山狐疑道:“以何为凭?” 洛小头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书信一封,挥舞道:“我还写了信!” 贺兰山这才放开他,两根手指把信夹了,嫌弃地抖开。 看完后,贺兰山撇嘴道:“情真意切,但字太丑。你是看我要去做摄政王的试婚哥儿了,所以才来巴结我,可摄政王也未必选我。” 洛小头坦言道:“你是这五人中最好看的,大家都说你被选上的可能性最大。” 贺兰山折好信纸,收进袖中,道:“那你以后可不能再欺负胖娃了。” 洛小头当即指天为誓。 * 晌午时,礼部来接人了。 收拾停当后,贺兰山及另外四名待选哥儿一并换上相同的衣裳,出府门上马车。 一路上,行人回避,马车不曾停歇,仿佛是命运催着人不停向前。贺兰山第四次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偷眼向外看去,外头的景色他早已了如指掌。他曾不止一次在空闲时独自前往闻于野空置在京中的宅子,远远地张望片刻又默默离开。而这次,他是坐着马车去的,那座宅子也改名为“摄政王府”了,他也即将踏进那里,见到闻于野,也许还能和他说几句话。 一切仿佛都不同了,贺兰山在忐忑中不免有些期待,期待着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此时的摄政王府,闻于野批完最后一份奏折,将其叠起搁在一边,微微舒了口气,手指轻按眉骨。 章高旻入内道:“王爷,礼部送来的人快到了。” 闻于野示意章高旻近前,把两份奏折递给他,道:“打回去,叫他们自己来和本王解释为何会写错了字。” 章高旻道声“是”,又道:“王爷,御前的人口风紧,卑职还是没能打听出来那日陛下究竟和十六爷的书童说了什么。” 闻于野毫不意外,道:“十六王年幼骄横,又是被迫许婚,将来能与我相敬如宾恐怕都十分艰难,更不必提虚与委蛇、揣度人心了。皇上若要在我身边安个可心人儿,自然半点也指望不上十六王。” 章高旻眉心微动,沉吟道:“王爷的忠心,苍天可鉴。然伴君如伴虎,皇上此举也是意料之内。既如此,王爷另选他人就是。” 闻于野目光微沉,许久不语。直到书房外来人禀报,说礼部的马车已在府外。 闻于野道:“让他们进来。” 马车只能停在门口,礼部侍郎领着五人下车入大门,停在影壁后。检视过并未携带武器之后,他们才被允许入内,王府的管家将他们带至书房门口。 礼部侍郎先行拜见,而后出来唤过五人。他们按着名册上的顺序排成一排,贺兰山居于右一,即是首位。 他和其他四人一样,双手交握置于小腹处,下巴微抬,方便摄政王看清他们的脸,但视线得微微垂着,不可直视王爷,以免冒犯。 贺兰山目光落在闻于野的衣摆上。 因在家中,闻于野并未着严肃的蟒袍。他一身藏青色广袖锦缎袍,上绣锦绣山河,衣摆处镶了一圈极细的金边。 金边纹丝不动,贺兰山便也盯着它出神。 耳旁只听礼部侍郎道:“禀王爷,这五人便是下官自十六王府带来的备选,他们都是十六爷近身侍奉之人,容貌端正、肌肤细腻、无疤痕隐疾。请王爷挑选。” 他言罢,从右往左依次介绍五人的姓名,闻于野的目光随之从五人脸上慢慢扫过。 闻于野面前摊着名册,手边搁着朱笔。他只要挑中谁,就在谁的名字上画圈。 贺兰山的手在袖中死死攥着,心脏也止不住地狂跳。 须臾,闻于野衣摆处的金边微微一晃,他提笔了。 章高旻在闻于野身后悄无声息探出脑袋,见闻于野落笔处是贺兰山名字的左边——宁兴。 章高旻放下心,才把目光收回来,却听下站一人忽道:“王爷!小的,小的有话禀告......” 礼部侍郎一惊,回头怒瞪道:“王爷驾前,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闭嘴!” 闻于野却搁了笔,道:“你说。” 说话的正是宁兴。他左右看看,道:“回禀王爷,小的等人虽只是试婚的下人,却也讲究个干净清白。小的斗胆请求王爷不要选贺兰山——” 贺兰山震惊转头,宁兴却不看他,继续道:“——因为,因为贺兰山他已非完璧!” 贺兰山身体微晃,死死咬住了牙。 礼部侍郎吸了口气,一撩衣摆跪下道:“王爷!下官无能,管教无方,竟致宁兴在王爷驾前如此失礼无状,请王爷责罚!” 闻于野对礼部侍郎的告罪不置可否,他只看着宁兴,道:“你如何得知?” 宁兴只道自己得了器重,忙不迭跪下道:“回禀王爷,小的非是空穴来风,贺兰山在府中时便经常偷偷对镜描画眉心孕痣,小的虽未见过他孕痣的真实颜色,但想必不是他现在这样的淡红!” 哥儿们的眉心皆生有孕痣,未嫁之身孕痣色浅,为粉红至淡红;待到洞房之后,孕痣则会变得鲜红如血,是常以此区分完璧与否。 宁兴言下之意,便是贺兰山有意将他鲜红的孕痣画成淡红,以掩人耳目了。 贺兰山咬着下唇,并不为自己辩解。< 5. 试婚当天 [] 被选定为摄政王的试婚哥儿后,贺兰山就不住在十六王府了。 礼部给他准备了一间小院儿,他拜别十六爷后就搬到了这里。礼部派人教习他一些房中之事,并给他调理身体,让他养足精神。 大婚前五天,贺兰山随着十六爷的嫁妆一道被送入摄政王府。 这一切对于从前的贺兰山来说,都是完全不敢肖想的。更何况,他现在居然还有了两个随从。 ——洛小头和宁兴。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今早贺兰山在小院儿里准备起行的时候,甫一出门就见这二人站在他的马车两旁,一个目光炯炯,一个失魂落魄。 贺兰山背着行囊走来,里头装着他的换洗衣裳和纸笔。洛小头主动来接,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选上的!若是做了王爷的侧室,你可别忘了我呀!” 伺候别人这么久,一下子要被人伺候,贺兰山十分不习惯。他拘谨地揣着手,真诚道:“谢谢你。” 他又看向宁兴,宁兴也正偷眼瞧着贺兰山,二人目光对上,宁兴肩膀不自觉一耸,忙低头研究自个儿的鞋尖。 贺兰山上车,上到一半忽地停了,扶着车门对宁兴道:“你对我道个歉,我便原谅你。” 宁兴一怔,抿唇道:“是我不好,我道歉。” 贺兰山接受了他的道歉,冲他微微一笑,道:“我原谅你了。” 如此,贺兰山起行,入府。 * 洛小头兴奋地跑回来,眉飞色舞道:“摄政王府也太漂亮啦,一点不比咱们十六王府差!我方才见一整面红墙,不知是什么刷的,竟是芳香扑鼻呢!” 入夜就是正式试婚的时候了,贺兰山紧张得几欲作呕,实在分不出半点心情来和洛小头讨论什么王府的美景。他坐在窗边,两手揣在袖中,不停掐揉自己手腕处的皮肤,以缓解情绪。 洛小头打量他两眼,一手在贺兰山眼前挥挥,贺兰山这才收回呆呆凝视窗外的视线,迟钝道:“怎么?” 洛小头道:“我知你紧张,兀自闷着只会更紧张,不如与我说说话吧。我可是听说了选试婚哥儿时,宁兴污蔑你的事儿,可他怎么不但没被罚,还好端端地和你一起来了摄政王府呢?” 贺兰山道:“他没被罚,是我向十六爷求的情。至于他如何会被选中来王府,我就不得而知了。” 洛小头惊讶道:“你还给他求情?那你脾气当真好。” 贺兰山只笑笑,没再多解释。 其实他没有多生宁兴的气,如果不是宁兴在闻于野面前提起两年前的那个婚约,贺兰山也不会发现原来闻于野也并未将此事抛诸脑后。 ——贺兰山和闻于野的婚约。 两年前,贺兰山还是陇西郡公的养子,身份高贵。而闻于野尚未在悍原关一战成名,官职也仅仅是个偏将军,贺兰山配他是下嫁了。 彼时年仅十四岁的贺兰山乍然听闻父亲为自己定下了婚事,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他巴巴地跑到陇西郡公跟前撒娇撒痴,非得让父亲收回成命不可。 但陇西郡公哄他道:“我儿休要任性,这婚约先定下,于你是件好事。你们的婚事定在两年后,并非急在一时。况且我瞧着那闻于野如日方升,前途不可限量,你要相信父亲的眼光,把你交给他,我十分放心。” 眼见父亲心思已定,贺兰山气恼离去。他爬上城楼,等候今日出战归来的将士,非得亲眼瞧瞧父亲口中这位“如日方升”的将军究竟是怎生模样。 贺兰山手里握了块上城楼前随手捡的石头,顽皮道:“若是不合心意,我便用这石头砸他!把他砸坏了,父亲便不会逼着我嫁给他啦!” 他的小厮在旁道:“公子你瞧,李副将身旁那骑黑马的便是!” 贺兰山心头一动,便踮脚扶着围栏向下探身望去。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城楼下正打马入城的那人也抬起了头。 对视的刹那,贺兰山没来由地一阵恍惚。他发觉自己未来的夫婿竟和父亲麾下其他将军都不一样,疆场干涩的风沙并未让他变得黝黑粗糙,他那双眉目生得极好,仿佛女娲精心雕琢过那般锋利深邃。 一阵寒风吹过,贺兰山的一缕头发挡住了视线,他急忙拨开,再看去时闻于野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块石头到底没有砸下去。贺兰山怅然若失地下楼,走出去许久才发觉手心的石头都被捂热了。 关于念念不忘的往事,贺兰山一向只回忆到这里。因为再往后便是他父亲因二皇子谋反而受牵连处斩、闻于野退婚,而贺兰山自己,也在一夕间从郡公家的小公子沦落为十六爷的书童。 想到从前,贺兰山不由得鼻酸。是不是父亲在天有灵,依然在绞尽脑汁地促成他们的婚事呢?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变故,今年也的确是他们该完婚的时候了。 贺兰山壮着胆子猜测,也许他和闻于野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所以兜兜转转,他还是来到了闻于野身边。 虽然他不再是尊贵的小公子,而闻于野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但...... 贺兰山在紧张中萌生出幸福的期盼来,他愿意把今晚当作他们的新婚之夜,愿意把对未来的憧憬再一次交到闻于野手里,只要闻于野肯要。 * 黄昏时,府中管家将避子汤送了来。 权贵人家极重视嫡长子,在正室未有生育之前,侧室都要尽量避免有孕。若是让侧室抢了先,难免叫人非议做夫君的宠妾灭妻、色令智昏。这一节礼部也是提点过的。 贺兰山看着面前这碗漆黑的汤药,片刻间心头转过千百个主意。他对洛小头笑道:“天气炎热,能不能劳烦你去为我寻一把扇子来?” 洛小头不疑有他,马上去了。他一走,贺兰山迅速将避子汤倒进手边的盆栽里。 看着药汁慢慢渗透进泥土中,贺兰山心脏一阵狂跳。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只此一回。 洛小头刚把扇子拿来,管家便再次前来,要领贺兰山去闻于野的卧房。 终于到了此刻。 贺兰山死死攥着扇子的手柄,脑中一片空白。还是洛小头机灵,拉拉他的袖子,示意贺兰山动身。 贺兰山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扇子,随着管家一步步走向内院。 闻于野房中亮着灯,供着两大缸冰,风轮鼓鼓吹着,极为凉爽。他人还未归,管家道:“王爷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你在此稍候就是。” 贺兰山向他道谢,管家便阖上内室的门离去。 内室中独留了贺兰山孤零零一个,他在房中徘徊,最后停留在床边。 床边点着两根照明用的红蜡烛,贺兰山伸手把它们挪近,私心把这对蜡烛当作新婚夜专用的龙凤花烛。 他在床边坐下,对着烛火发呆。 盯火光久了,眼前就会发花。因而当内室的门打开时,贺兰山 6. 试婚后第2天 [] 洛小头说完,惴惴地抬眼觑着贺兰山的神色。 贺兰山的心骤然沉到了底。他先是无措地低下头,复又抬起,不死心道:“你听见他说原因了吗?是我昨夜做错了什么,还是......还是他不喜欢我?” 洛小头摇头道:“王爷没说原因。” 他说着有些犹豫,欲言又止似的。贺兰山看出他还有话想说,苦笑道:“你且说吧。” 洛小头叹了口气,道:“我还听见,宁兴之所以会被安排到你身边,原来也是王爷的吩咐。” 贺兰山睫毛一颤,目光怔忡,片刻道:“为何?” 洛小头道:“当时王爷的随从说,‘王爷将宁兴安排过去,是为了监视贺兰山吗’,王爷并未否认。后来我听得心惊肉跳,就赶紧走了,他们再说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贺兰山听罢,用两侧的牙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极力忍耐着眼中的泪水。可悲的是,他却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值得闻于野如此费心提防。 ......莫非是因为当初的婚约?陇西郡公被下狱之后,闻家也险些因为两家的婚约而受到牵连。所幸他们快刀斩乱麻,立刻退婚撇清关系,这才保得一家老小的性命。 难道,闻于野是因此而嫌弃了他这个罪臣之子?更怕贺兰山心有不甘、为父报仇,所以不仅不愿让贺兰山做他的侧室,还要派人监视他? 倘若真是如此...... 贺兰山胸中气息左冲右突,他几乎想立刻冲去闻于野面前,找他问个明白。可是做了这么久的人下人,从前那个矜贵小公子身上的傲气和勇气早已被深深掩藏,今时今日贺兰山根本没有质问闻于野的资格。 他放下笔,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心中凄楚不已,又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惊慌。 ——他原是做着能成为闻于野侧室的美梦,才斗胆倒了那碗避子汤。可如今美梦破碎,一旦他真的有孕,这孩子又该怎生是好? 试想想,他是闻于野嫌弃的罪臣之子,在闻于野眼里,贺兰山连他的侧室都不配做。这样的人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闻于野该有多么恼怒! 贺兰山茫然四顾,一时间全然没了主意。 洛小头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还以为他在因做不成侧室而难过,于是安慰他道:“不怕你笑话,你做不成王爷的侧室,我可比你还难过!我本来还琢磨着能混个你的亲信当当,也总比在十六王府做个粗使的下人来得强。这下可好,我算是白给你道歉了。” 他话虽难听,却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贺兰山并不气恼,只觉得他率直。 贺兰山勉强笑道:“即便做不成王爷的侧室,只要你拿我当朋友,我也会尽全力对你好的。你看胖娃,不管是谁欺负他,我是不是都帮他出头?” 洛小头撇嘴道:“得了吧,你眼下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是啊,就连洛小头都知道,贺兰山若是做不成王爷的侧室,就只能继续做十六爷的书童。可和从前不同的是,他已不是完璧了,整个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贺兰山将来的日子怕是会异常艰难。 * 下午回到十六王府,贺兰山先去拜见十六爷。 十六爷一见他眉心的孕痣就连声叹气,心疼道:“我怎么瞧着你去一趟摄政王府,回来就瘦了一圈儿呢?那抠门的王爷,是不是连饭都不给你吃?” 贺兰山垂首道:“让主子担心了,小的在摄政王府一切都好。” 十六爷把他扶起来,拉着贺兰山的手道:“也罢,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你放心吧,等你做了他的侧室,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贺兰山眼中微热,委屈涌上心头,他低低道:“小的......情愿继续做主子的书童,服侍左右。” 十六爷这才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问道:“你不是钟情摄政王已久吗?你都已经和他行了房事,怎么又改主意了?” 贺兰山摇摇头,苦笑道:“原是小的痴心妄想。卑贱之身,怎配玷污王爷的床榻。” 十六爷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 大婚将近,十六爷不必再去国子监上课,贺兰山作为书童也一并清闲下来。 胖娃好几日见不到他人,贺兰山一回房,胖娃便地动山摇地跑来,眼泪汪汪道:“兰哥儿!你去哪里了!为何不带上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贺兰山被他轻轻松松地高高举起,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抓狂道:“快放我下来——!” 胖娃听话地把贺兰山跟个花盆似的搁在窗台上,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兰哥儿,我要告状,你不在这几天,我又让人欺负啦!” 贺兰山揉着太阳穴,虚弱道:“这次又是谁呀?” ...... 一盏茶的工夫,贺兰山带着胖娃对欺负他的小厮们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他们用泥巴捏成便便的形状,放在一人被窝里;趁一人午睡时在他脸上乱画;戴上鬼面具藏在另一人床下...... 一时间王府里四面楚歌、哀鸿遍野,叫骂声此起彼伏。贺兰山功成身退,和胖娃一块儿去厨房端了两碗绿豆汤。 胖娃体胖多汗,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一半。贺兰山看他一仰脖便将整碗绿豆汤尽数倒进喉咙里,便笑道:“好啦,解解渴便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风一扑当心着凉。” 胖娃搁下碗去了,贺兰山独自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他方才一直没说,但折腾这么久,贺兰山已经轻微中暑了。他头有些晕,便歪着身子往树上一靠,闭上眼缓缓精神。 贺兰山有时会想,他大概是金枝玉叶的身体却错投了苦命的胎,像他这样热到中暑也一滴汗都流不出来的身子,在夏日稍有劳作就苦不堪言,如果不是侥幸做了十六爷的书童,他恐怕真要活不下去了。 思及此,贺兰山不由得轻声叹息。 再睁开眼时,贺兰山已然将所有惆怅的情绪尽数泯去,他一口气喝干绿豆汤,扶着树站了起来。他回到自己房中,用钥匙打开床头的小盒子,里头是他攒下来的钱。 他这种卖身的下人是没有月例银子的,但十六爷有时会随手赏点金银细软,贺兰山也无处可花,全都锁起来妥善放好。 揣了些钱在怀里,贺兰山去和胖娃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出门。< 7. 试婚后第3天 [] 贺兰山颓然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此刻已经眼前发白、头晕目眩,实在没力气辩解了。 淑妃疾言厉色,喝道:“贱奴!这样看来,你确实不曾喝那碗避子汤了,否则也不必去药铺抓了安胎药来喝!贺兰山啊,你平日服侍十六王也算恭谨,本宫只道你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可不曾想你背地里却暗藏如此龌龊的心思!你以为自己抢先生下王爷的孩子,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你做梦!” 贺兰山耳边嗡嗡作响,甚至听不太清淑妃在说些什么。太阳晒出来的热气如沸水般泼遍了全身,却找不到半点发泄口,于是全憋在了体内,憋得贺兰山只想寻口井跳进去。 十六爷连忙跟出来,求情道:“母妃,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贺兰山不是那样的人,他......” 淑妃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十六爷,道:“没有误会!他昨日独自外出买药又回来熬药,你府上许多下人都是亲眼所见,更何况那药渣母妃都已经拿到了!” 十六爷双眼睁大,道:“药渣?母妃,药渣是如何得来的?也许就是那人陷害的贺兰山!” 淑妃道:“是你府上的小厮,宁兴。他却是十分忠心。” 十六爷失笑道:“母妃,选试婚哥儿的时候宁兴就污蔑过贺兰山,要不是贺兰山为他求情,儿臣必然要严惩的!此人的话怎能作数?” 淑妃刚要说话,殿外进来个侍女,禀报道:“娘娘,摄政王府上的魏姑姑来了,想要面见娘娘,说有要事回禀。” 魏姑姑是闻于野的乳母,虽是下人,地位却非同小可。她亲自前来,淑妃不敢怠慢,忙道:“快请她进来。” 贺兰山的事便暂且先按下,淑妃笑吟吟道:“烈日炎炎,魏姑姑怎么还亲自来了?一路上辛苦,快随本宫进来坐吧。” 魏姑姑十分规矩地对淑妃行礼,方道:“娘娘关怀,老身不敢当。只是,既然烈日炎炎......”她说着转头看看贺兰山,又对淑妃一笑,道:“不知娘娘能否赏老身一个薄面。” 淑妃生硬道:“贺兰山,你先起来吧。” 贺兰山几欲晕倒,十六爷连忙命两个小厮过去搀扶。魏姑姑笑道:“今番奉王爷之命前来,其实正是为了贺兰山之事。听闻娘娘大动肝火,老身也十分愤懑,必要严惩了这个造谣生事、煽风点火的奴才,方能替娘娘出这口恶气。” 淑妃柳眉微蹙,不解道:“听魏姑姑此言,此事另有蹊跷?既然如此,魏姑姑不妨与本宫入内细说。” 魏姑姑屈膝道:“老身遵命。” 贺兰山也被十六爷一同带了进来,淑妃殿中凉爽,贺兰山终于能喘上来气了。十六爷也不管别的,他亲自端着茶盏给贺兰山喂水,喂了一杯又一杯。两人凑在角落自说自话,要不是顾忌着魏姑姑,淑妃恐怕又要发作了。 魏姑姑道:“娘娘容禀。那宁兴实在是奸邪小人,为着王爷没选上他,他就记恨了贺兰山,存心报复。不知他是否将贺兰山喝过的药渣交给了娘娘?老身带了王府的大夫前来,不妨让他验看一番,娘娘也好安心。” 淑妃点点头,魏姑姑便唤了大夫进来。淑妃的侍女拿来药渣,大夫验看后道:“回娘娘,这药渣并非安胎药,只是一副夏日里解暑消食的良方。” 淑妃手里的纨扇顿了一下,她看一眼贺兰山,又看一眼魏姑姑,不解道:“王爷总揽朝政,此等下人间的微末小事,王爷是如何得知的?” 魏姑姑笑道:“王爷常道,‘勿轻小事,小隙沉舟;勿轻小物,小虫毒身;勿轻小人,小人贼国’。下人间的事,娘娘觉得是小事,但王爷决不容许这样包藏祸心的奴才伺候十六王左右。” 淑妃这才继续摇动纨扇,缓缓道:“王爷能如此顾惜宣儿,本宫着实欢喜。既然都是误会,此事便罢了。至于宁兴么......本宫就有劳魏姑姑了。” 魏姑姑的笑容无可挑剔,她起身行礼,随着十六爷一起走出淑妃的绛云殿。 十六爷坐在轿辇上,恶狠狠道:“这个宁兴,本王回去非得好好发落了他不可!狠狠掌他的嘴!让他在日头底下跪上三天三夜!”他说着低头看看贺兰山,道:“你怎样了?” 贺兰山已经缓了过来,只是嘴唇还有些发白。他勉强一笑,道:“多谢主子关怀,小的好多了。” 他不忘向魏姑姑道谢,魏姑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宁兴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不过王爷,方才淑妃娘娘说,将他交给老身发落,不知老身可否前去王府提人?” 十六爷道:“也好,魏姑姑可不能轻饶了他,要......要打他板子!” 十六爷手握成拳,重重捶在轿辇的扶手上,把他能想到最狠的惩罚说得掷地有声。 魏姑姑应了一声,但笑不语。 当天夜里,宁兴的尸体被扔在城外乱葬岗,章高旻下手干净利落,给了他一个痛快。 听了回报,闻于野搁下筷子,挥手道:“撤了吧。” 下人入内收拾饭桌,章高旻在旁与闻于野打趣道:“王爷这是离了沙场太久,听见杀人都吃不下饭了么?” 闻于野看他一眼,道:“你也是离了沙场太久,连我的玩笑都敢开了。” 章高旻知道他并未真的动怒,兀自道:“宁兴死前说,他打听贺兰山的往事,只是因为嫉妒他最得十六王欢心,因此格外留意贺兰山的一言一行,背后并无旁人指使。” 闻于野起身回了书房,铺开宣纸,章高旻乖觉地给他磨墨。 闻于野似乎是在给人写信,章高旻没有细看,想了想又道:“王爷,卑职本以为王爷将宁兴放在身边,又暗示他可以取而代之,为的是除去贺兰山这个隐患。” 闻于野饱蘸浓墨,平和道:“本以为?那现在呢?” “现在卑职揣度着,王爷从那日选试婚哥儿时就对宁兴起了杀心。”章高旻轻声快速说完,复又笑道,“当然了,想必是因为怀疑宁兴为旁人指使,其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而非为了区区一个贺兰山。” 闻于野头也不抬,淡淡道:“出去站着。” 章高旻麻利退下。 虽然他的调侃让闻于野恼羞成怒了,但章高旻还是很庆幸闻于野没有把贺兰山留在身边。无论是贺兰山的身世,还是他在御前那番不可告人 8. 试婚后第4天 [] 贺兰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宁兴偷去的药渣怎么会被误认为安胎药,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了解暑消食的。 宁兴被带走时他曾想询问,但一旁的魏姑姑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宁兴就被蒙眼堵嘴、反绑双手,押犯人似的押走了。 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贺兰山更清楚自己喝下的是什么药。一副普普通通的避子汤,竟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这让贺兰山意外又忧虑。他尝试着让自己不停地思考这件事,以此来减轻想到明日时的心碎。 ——明日,就是闻于野和十六王大婚的日子了。 礼部早已做好了婚服送来,据说是一身华美如霞光的衣裳,然而十六爷的冷漠有如冬日屋檐下悬挂的冰凌。下人捧着婚服跪在他面前,他连上头盖的红布都不肯掀开。最后还是看在一旁礼部侍郎的薄面上,十六爷两根手指挑起个角,勉强看了一眼,道:“嗯。” 更不必提试穿了,十六爷一个茶盏砸在门上,连人带婚服一块儿给骂了出来。 他今日的脾气极其暴躁,但凡近身服侍他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挨骂的,更有甚者出来时后腰上赫然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整个王府都笼罩在阴霾之中,连花园里路过的鸟都不敢大声叫唤了。 贺兰山有幸逃过了一劫,不过并非十六爷格外看重他,而是他今日本就没去十六爷跟前伺候。主仆二人一个不传,一个不去,非常默契地避开了见面时难免引起的伤心。 贺兰山坐在开了条缝的窗户后头,屋中与他同住的另外三人不知去了哪里,周围很安静,偶尔有人从窗前经过,闲言碎语时不时落入他耳中。 “这祖宗,说我放盘子时把装水果的放在右边,装瓜子的放在左边,放得不合他心意,直接将我骂了出来。” “哎,等熬到明日就好,主子想必是过于紧张了。” “我瞧着未必,主子哪里是紧张,分明是不情愿。他对摄政王无意,可摄政王却是十分有心。我悄悄和你说,宁兴昨日曾告诉我,摄政王为着十六爷的缘故,甚至不愿纳贺兰山为侧室呢!” “有这等事?!” “宁兴可是跟贺兰山一块儿去的摄政王府,这还能有假?哎,你说这贺兰山啊,他模样如此标致,可人家王爷呢,睡都睡过了,却连个偏房都不给他做,甚至连给他个名分把他放家里当摆设都不行,这不摆明了十分嫌弃他么。他已非完璧,将来左不过是随便配个乡野匹夫,潦草一生罢了。” “那他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我看宁兴无端端被带走,到现在也没回来,说不准就是贺兰山因为宁兴泄露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报复宁兴呢。” “咱们在这儿瞎猜也没用啊,我记得洛小头也和他一块儿去的摄政王府,不如我们去问问他?” “不错不错,他一定也知道些内情!走走走......” 贺兰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起身开门,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 洛小头这会儿正在花园里顶着日头扫地,汗水打湿了衣领,领口一圈白渍表明他的汗水都已经干过一轮了。 干活本就劳累,突然被两个人打断,洛小头难免有点心烦,一听他们说完来意,洛小头继续扫地,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事,不要问我了。你们真无聊,旁人的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贺兰山躲在廊柱后头听着,对洛小头的维护感到有些诧异。 洛小头的反应让那两人颇觉无趣,他们离开后,贺兰山站在了洛小头面前。 不等他说话,贺兰山率先道:“做仆役是不是很辛苦?如果我能带你走,你走不走?” 洛小头茫然道:“走......哪儿去?” 贺兰山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总之天南海北,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主子已经把我放良,我的卖身契也还给我了,他答应等到大婚之后,我就可以离开王府,恢复自由之身。” 洛小头眼睛一亮,扔了扫帚道:“那我......” 贺兰山道:“我还给胖娃也求了个恩典,他可以和我一起走。如果你愿意,我再去求求主子,我们三个带上积蓄,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也许可以做点小买卖,过上平静自在的日子。” 洛小头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贺兰山便去见十六爷,此时十六爷所住内院几乎是鸦雀无声,经过的下人都绕道走,生怕触了里头那位爷的霉头。 偏只有贺兰山主动往里走,他在门口求见,十六爷连他也没给几分好脸色,从内室出来喘着粗气道:“何事?!” 贺兰山将洛小头的事说了,十六爷不耐烦地挥手道:“准了准了!” 贺兰山拜谢十六爷大恩,待要走时,十六爷忽然叫住了他。 他看向贺兰山的眼神里隐约有一丝欲说还休的温柔,似乎有千言万语都包含在里头,却碍于种种原因无法尽数倾吐。 十六爷年少,一向心直口快,还从未有过这样复杂压抑的情绪,贺兰山心头掠过一刹那的不安,但不容他多想,十六爷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从管家那儿取回洛小头的卖身契,贺兰山立刻便回了下人房,叫来胖娃和洛小头,三个人一同收拾行李。 胖娃基本收拾不出什么名堂,他只管带吃的,把厨房里十六爷没吃完赏给下人的糕点全拿空了,反正他体格硕大,谁要是拦他他就跟人拼命。 洛小头笑道:“平日里只道胖娃好欺负,原来一碰上吃,任谁也欺负不了他。” 胖娃嘿嘿傻乐,贺兰山无奈地拿了个盒子,把他那些糕点装上,又任劳任怨地给胖娃收拾衣服。 他们把能带的东西都尽量带上,胖娃自告奋勇,把大包小包全往自己身上驮。一边肩膀能挂两个,就连脖子上都能挂一个。贺兰山问他重不重,胖娃拍着胸脯道:“兰哥儿只管把行囊都交给我!我还能把你也背在背上!” 贺兰山笑道:“这就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洛小头道:“胖娃这一走,王府如同少了五头牛。” 胖娃疑惑地掰着手指头,怎么也 9. 试婚后第5天 [] 淑妃愤怒到有些破音,无人敢答她的话,每个人都拼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生怕哪里惹了淑妃的注意。 可胖娃不管这些,他好奇地询问身旁的贺兰山:“兰哥儿,王爷是不是出去玩儿啦?” 贺兰山连忙食指搁在嘴前,示意他噤声,但为时已晚,淑妃倏地看向他们,怒道:“谁在说话?!” 两个太监立刻把胖娃揪了出来,贺兰山清楚胖娃无法一个人回话,便跟着一块儿跪在淑妃面前。 淑妃见了贺兰山就烦,她拧眉道:“又是你。” 贺兰山道:“禀娘娘,胖娃他心智不全,并非有意冒犯娘娘,请娘娘开恩恕罪!” 淑妃紧紧盯着贺兰山,道:“你告诉本宫,十六王现在何处?” 贺兰山道:“回娘娘的话,小的实在不知。小的是十六爷的书童,这几日临近大婚,十六爷不曾前往国子监上课,小的也并未时刻随侍左右。” 淑妃起身行至贺兰山面前,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十六王,是什么时候?” 贺兰山如实道:“王爷将小的放良,允许小的离开王府。小的收拾行囊前去见过王爷一面,方才辞行时却不曾见到王爷。王爷身边的小厮史钧保可以作证,当时他在门口阻拦小的,说王爷有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史钧保连忙道:“回禀娘娘,正是如此。王爷吩咐之后,小的便守在门口,实在不知王爷是何时离开的。” 淑妃这才放过贺兰山,又传了今日当值的侍卫前来问话。侍卫说王爷只派了贴身小厮史钧保出去办事,本人却未曾出府。 这可奇了,史钧保就在边上,他言辞凿凿,发誓说今日绝对不曾离开王府半步。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出府的那人就是乔装打扮的十六王。 侍卫这时才想起端倪,道:“对了,禀娘娘,出府的那人当时蒙了面,说是脸上让别的小厮画花了,一时洗不掉,所以......”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时后背已然全是冷汗。 堂堂王爷在自己家出个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除非,他这是要一去不回了。 淑妃倒吸一口凉气,重重跌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 除了胖娃之外,所有人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屏息静气,直到淑妃面色惨白地喃喃道:“快,快禀报皇上,封锁京城,派兵搜捕十六王!!”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黄昏了,淑妃匆忙回宫,临走时下令关闭王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次日清晨,本该张灯结彩准备婚事的十六王府一片惨淡,皇上悄悄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钱公公前来仔细盘查王府中人。 此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宜张扬,何况皇上和淑妃还想着在今日黄昏举行昏礼之前要是能找到十六爷,逃婚一事就当做从未发生过。 可偏偏摄政王府那边来人了,来的还是魏姑姑。 钱公公正在十六王府里忙得晕头转向,一听这茬,当即连连拍着胸口,口中道:“祸事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魏姑姑不要提起求见十六王,否则,要怎么推脱不让她见才合理呢? 钱公公硬着头皮请了魏姑姑进来,魏姑姑笑道:“钱公公辛苦,想必是替陛下给王爷送来御赐宝物的吧?今日大喜,老身见了钱公公,也算是沾了喜气。” 钱公公勉强与她打哈哈,魏姑姑忽道:“老身此来,也是有一样物事要替王爷送给十六王,不知十六王现下是否方便?” 钱公公僵硬笑道:“王爷正忙着做准备,唔,若是姑姑不介意,不如交给咱家转交吧。” 魏姑姑也还是笑着,眼神却带了几分凌厉,道:“这老身就不明白了,王爷不得空见老身,见钱公公却是无妨?” “这......” 钱公公正绞尽脑汁琢磨出话来应对,魏姑姑却先退了一步,道:“也罢,那就劳烦钱公公了。” 她就这样走了,虽然未曾撕破脸,但钱公公十分明白,此事已彻底纸里包不住火了。 ——昨日连夜京城封锁戒严,本就是欲盖弥彰。 好在钱公公查出了端倪,他仔细核对十六王府记录在册的一众仆役、侍卫,发现其中少了一人。 “飞光?”钱公公眼珠一转,“回宫!” * 贺兰山此时和胖娃、洛小头一块儿吃完午饭,都无事可做,闷闷地坐在房间门口闲聊。 洛小头拿了块石头在地下划拉,小声道:“也不知何时才能让我们离开王府。你说王爷丢了去找就是了,何苦把咱们都关在这里?” 贺兰山碰碰他的胳膊,道:“别说这种话,当心给人知道。” 洛小头“哦”了一声,又道:“那你觉得,王爷还能找回来吗?” 贺兰山摇头道:“谁知道呢。” 洛小头安静了一会儿,又道:“要是找不回来,可怎么和摄政王交代呀。” 贺兰山不说话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渐渐把局面推向不可转圜的绝境。 黄昏将至,这一整天把京城搜了个遍,还是没有十六王的半点消息。无奈,皇上传召闻于野进宫。 闻于野得到传召时已经换好了面圣的衣服。他府上也是张灯结彩,婚服在桌上静静搁着,和十六爷的那件一样无人问津。 临走前,闻于野走进一间客房。 里头十六爷正坐在饭桌前发呆,而飞光站在一边给他挑鱼刺,一根根挑得认认真真,没有丝毫不耐烦。 ——满京城都搜遍了,但御林军唯一不会去搜的,就是摄政王府。 见闻于野进来,飞光放下筷子,十六爷也站了起来,迎上两步,急切道:“如何了?” 闻于野寥寥一语道:“陛下传微臣进宫面圣。” 十六爷紧张得把自己的衣服都抓皱了,他回头看一眼飞光,对闻于野道:“那你面圣之后,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闻于野道:“是,微臣会禀明陛下,退了婚事,过些时日殿下再出现,到时陛下大约会降下责罚,但......” 十六爷立刻道:“我不怕!我只要,只要......不嫁给你,就行。”他说到后面时,声音自觉地小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闻于野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若是陛下责罚,微臣会为殿下求情,想来最多不过贬为庶人罢了。” 十 10. 试婚后第5天 [] 出宫回府的路上,闻于野经过十六王府。王府的门还锁着,门口站着御林军,戒备森严。闻于野掀开马车帘,注视那扇朱红大门片刻,对车夫道:“停下。” 今日章高旻奉命办事,不在身边,闻于野独自在王府外的街道上行走徘徊,最后于茶棚坐下。 茶博士很快给他提来一壶茶并一小盘瓜子,闻于野碰也没碰,他盯着杯中的茶叶,茶水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忽然,两个侍卫来到王府门前,出示腰牌,守门的御林军便放了他们入内。 闻于野眉心一动,端起茶盏作势要喝,借机挡住自己的脸,目光牢牢锁定在王府的大门上。 过了一会儿,两个侍卫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此时太阳已在落山,视野较为模糊,但闻于野还是十分确定,那人一定是贺兰山无疑。 侍卫们领着贺兰山走了,想必是要带他面圣。 闻于野沉思片刻,轻轻放下茶盏,结账离开。 * 贺兰山跪在皇帝的病榻前,一名嫔妃正在给皇帝喂药,皇帝才喝了小半碗,便命她退下。贺兰山正屏息凝神,等待皇帝问话,忽听皇帝道:“贺兰山,你来伺候朕服药。” 贺兰山不由惊惧,他尽力克制住狂乱的心跳,上前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喂到皇帝嘴边。 沉默地喂完了药,贺兰山将漱口的茶水和痰盂奉到皇帝面前,又轻柔地替他擦嘴。 做完了这些,贺兰山正要退下,皇帝却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搭在贺兰山的手背上,道:“你父贺钊,朕把他葬在了裕德太子的陵寝旁。” 贺兰山颔首,哽咽道:“陛下大恩,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定会感知。” 皇帝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轻柔道:“两年前,二皇子伪造虎符、假传圣旨,诱骗贺钊出兵随他。朕心里知道,贺钊识破了二皇子谋算,他并未立刻出兵,而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并暗中遣人送信回京,想要将此事禀报于朕。” 贺兰山知道这话说不得,却还是忍不住道:“既然陛下洞若观火,又为何以私通反贼的罪名处死父亲?” 皇帝没有恼他,只是用一种深沉而痛惜的目光注视着贺兰山,道:“朕昔日落魄时,曾与你父兄弟相称。若非奸人蒙蔽,朕如何肯自断膀臂?” 贺兰山两侧太阳穴如同被人拿钢针刺了一下,痛得彻骨。他急切道:“是谁?” 皇帝缓缓道:“你只看贺钊死后,是谁接了他的兵权、得了他的封地,便可猜度一二。昌阳伯......当初朕因二皇子之事震怒异常,昌阳伯又在此时密报,说贺钊与二皇子往来甚密,二皇子意图谋反,也是第一个去寻贺钊。朕一时急火攻心,未及详查,便下旨处死了贺钊。后来朕才发觉事有蹊跷,却为时已晚。” 贺兰山已是满脸泪水,颤声道:“陛下明知昌阳伯诬陷了父亲,不但不惩治他,竟还把父亲的封地、兵马都交给他?世人皆道这是陛下对他的嘉奖,更是坐实了父亲的罪名!” 皇帝无奈地闭上眼睛,沉痛道:“朕已是时日无多,人之将死,不妨对你说句实话——朕是天子,这个世上谁都能犯错,唯独朕不能。何况,是这样大的错。贺兰山,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许多事原本并无是非对错,只看你站在谁的立场上考虑罢了。那之后朕何尝不后悔,也曾在深夜辗转反侧,正因如此,朕命人把你接来京城,安排你做了十六王的书童。朕也知道这样根本弥补不了你,但......” 贺兰山嘴角不停地颤抖,他死死咬着牙关,拼命克制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甚至弑君的冲动。 他那样慈爱、温和、忠诚的父亲,竟死于皇帝的一念之差!一世英名,竟断送于皇帝的不肯认错! 还有昌阳伯......他们这些人,为何都如此狠毒?! 皇帝眼角流下一滴清泪,很快沁进了明黄色的枕头,他哑声道:“上次你随着十六王入宫,朕把你留下,问你是否愿意在摄政王身边,替朕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你却推说自己愚钝,无法胜任朕的嘱托。朕看得出,你是心软,你曾与他有过婚约,也许你还奢望着能成为他的侧室,与他白头偕老。可怜你全然不知你父蒙冤的真相,这才痴心错付。” 皇帝说着看向贺兰山,道:“如今你已与他有过云雨之事,将来恐怕再难找到品貌上佳的如意郎君了。倒不如朕把你赏赐给他,你若是能借此机会报得父仇,也算是一件好事。” 贺兰山的哭泣乍然止住,他直视着皇帝,眼中有复杂的光芒流转。须臾,贺兰山道:“回禀陛下,小的......不愿。” 皇帝的表情像是冰面一下被砸出了细碎的裂纹,他愕然道:“你不愿?” 贺兰山已然神色平静,他自龙榻边退开几步,伏地跪拜道:“是的,小的不愿。当年之事,小的知之甚少,但摄政王的舅父昌阳伯替他定下婚约,婚期定在两年后,父亲出事时婚约仍在。若是父亲获罪,那么昌阳伯作为他未来的亲家,被牵连与否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因此,小的实在难以相信昌阳伯会在暗中诬告。再者,陛下此时提起此事,实则另有目的,小的虽愚钝,却也不想成为陛下制衡摄政王的工具。今日冒死直言,请陛下恕罪!” 皇帝定定地看着贺兰山。 恐怖的冷寂中,他的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 杀了贺兰山,将他五马分尸......把贺钊的尸身也挖出来鞭尸泄愤......把贺兰山送去侍卫的庑房任人凌/辱...... 然而最后,皇帝唇角扬起一个弧度,他道:“也罢。十六王与摄政王婚约作废,你如今身份尴尬,朕赐你黄金百两,你离京去过安生日子吧。” 贺兰山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成想却得了天大的一个恩典,他一时倒是愣住了,片刻后方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从皇宫出来时已是黑夜,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贺兰山不由得回头一望,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满心劫后余生的后怕来。他抚了抚心口,脚步匆匆向十六王府而去。 而此时拐角处的一辆马车轻轻放下车帘,里头的闻于野整整腰间玉佩的穗子,吩咐道:“跟上他。” * 贺兰山半路停在了夜市跟前。 夜市里飘出的香气实在让人挪不动步,贺兰山摸摸怀里的钱袋子,鼓囊囊的,还够填个肚子。于是贺兰山有了底气,昂首挺胸地走进夜市,在一家卖粉面的铺子前停下,要了一碗羊肉粉,另要了两碗打包带走,打算拿回去给洛小头和胖娃吃。 他在碗里加了两大勺辣椒油,再撒上一把葱花,几筷子拌匀了,开始大快朵颐。 贺兰山今日也算是经历了太多,他本以为自己会食不下咽,但他其实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坚强。如果说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他留下了什么,那大 11. 试婚后第6天 [] 闻于野转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道:“举手之劳,竟被你解读出这么多含义来,往后我可不敢再随便帮人了。” 拓跋敕戎道:“这可不是我胡乱揣测,他说他是十六王的书童,我就猜到了,大婚前的试婚,就是他去的吧。否则,若是个不相干的陌路人,你直接叫自己的车夫出面就是,何必还要拐个弯?无非是不想让他认出你的车夫,从而得知是你帮了他罢了。” 闻于野不说话了。 拓跋敕戎笑着摇头,道:“京中风传十六王逃婚,是为着他的心上人,都道你堂堂一位摄政王,究竟是败给了什么样的人物,连我也不由得为你扼腕叹息。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说到这,他觑着闻于野的神色,道:“可到底也是如此伤颜面的事,你看起来怎么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闻于野轻嗤,道:“到底不曾正式成婚,我再如何伤颜面,也不及天子半分。与人私奔的,可是他的孩子。” 夜色乌黑如墨,马车中昏暗,仅靠两支蜡烛发出幽微的光线。拓跋敕戎的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下来,道:“是啊,皇上一向宠爱十六王,可这一回......他怕是王位不保了。” 闻于野道:“何止王位。皇上现在是年老心软了,若是这件事早发生几年,十六王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拓跋敕戎略一思索,道:“那么,既然十六王与你的婚事不成,皇上可有另指一位宗亲许配给你吗?” 闻于野似是玩笑道:“你看起来仿佛希望如此似的,可是嫉妒了?说来你我同岁,垂髫相识,而今已有二十载。我虽未成婚,婚约却是一个接一个,而你始终无人问津。不如与我透露一句实话,我去替你向皇上求个恩典。” 拓跋敕戎倏而一手按在闻于野的小臂上,神色在昏暗的光线里暧昧不明。他定定道:“王爷当真愿意为我求个恩典?” 闻于野心头突地一跳,只听拓跋敕戎继续说道:“那么,我想求皇上,把贺兰山许给我。” 马车里死一般的沉默。 闻于野抬眸与他对视,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拓跋敕戎笑了起来,眼中却迸发着精光,道:“我知道他已非完璧,然我们鲜卑人不在乎这个,只要真心喜欢,何必计较从前。何况我是左骁卫大将军,配我也不算委屈了他。” 他按着闻于野的手不轻不重,不至于对闻于野产生威胁,但也能阻止闻于野在一怒之下拔出腰间短剑。 拓跋敕戎丝毫不怀疑,但凡闻于野稍微冲动一些,他恐怕真的会杀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他这样当着闻于野的面讨要贺兰山,分明就是在找死。 可他必须这么做。 杀机一闪而过,闻于野神色宁和,淡淡道:“什么‘真心喜欢’,贺兰山不过是个下人。但你若当真如此执着,我自然会在皇上面前尽力一试。” 拓跋敕戎得偿所愿,却不见有几分高兴。他只淡淡一笑,颔首道:“那就提前多谢王爷了。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他燕尔新婚,必定邀请王爷来吃一杯喜酒。” 他言罢,跳下马车,回了饭桌边,继续与手下士兵把酒言欢。 很快,贺兰山拿了钱返来,还给拓跋敕戎,二人又聊了几句,贺兰山这才再次离开,消失在夜色以及闻于野的视野当中。 次日,十六王府还是没有解禁。 晚饭后,贺兰山实在无聊了,捡了两块废布出来缝娃娃玩儿。 胖娃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指导贺兰山,要他在这儿缝一条胳膊,手里还要拿条棍子;在那儿再缝一条胳膊,手里拿把剑...... 贺兰山一一照他说的做,最后缝出来一个三头六臂的哪吒。 但胖娃高兴得不得了,他迫不及待地从贺兰山手里扯过娃娃,只听“刺啦——”一声,娃娃的一条胳膊活生生让他给扯了下来。 胖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啪”的一巴掌,哀嚎道:“兰哥儿!我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呀!把娃娃都扯坏了!” 贺兰山笑道:“力气大多好,我还羡慕呢。没事的,我再缝上就好了。” 胖娃还是闷闷不乐的,十分嫌弃地拍打自己的一双胖手。 贺兰山刚要拦他,一个小厮走了过来,道:“贺兰山,摄政王府来人传你,随我来吧。” 贺兰山懵道:“摄政王?” * 闻于野此时正与拓跋敕戎一道在王府花园中的练武场比试射箭。 射出一箭后,离靶心略偏了一些。拓跋敕戎放下弓,擦汗道:“不比了不比了!太阳晃得都睁不开眼。” 闻于野以绝对优势赢了这场射箭比赛,拓跋敕戎输给他一把匕首。拓跋敕戎二话不说,解下腰间匕首递给闻于野,道:“杀过山中猛虎的刀,在王爷手里当不致埋没了。” 闻于野拔出匕首,以拇指轻抚刀刃,眸中也映上了刀锋森然的寒光,道:“这样的刀,当由剑客游侠佩在腰间,仗剑四方、逍遥江湖。现下在你手里当然是埋没,可在我手里,也彰显不出它的半分好来。” 拓跋敕戎微笑道:“王爷此言,真叫人听着伤心。” 闻于野收刀入鞘,余光瞥见远方花园入口处,小厮身后跟着拘谨的贺兰山。他不动声色,对拓跋敕戎道:“你箭术未必差我这么多,无非是在京城关了这么些年,以至于射箭时连双眼都受不住阳光了。” 拓跋敕戎也望向贺兰山的方向,如鹰隼盯着猎物,道:“王爷心如明镜。” 闻于野道:“虽如明镜,许多事上却不得不装糊涂。” 贺兰山也看到了闻于野。他在十几步外的距离逡巡片刻,有些不太想靠近。 闻于野摩挲着手里的刀柄,也这么瞧着他。 拓跋敕戎看看两人,忽而笑道:“贺兰山,你害怕王爷么?无妨,我会保护你。” 他这话说得暧昧,贺兰山眉心微蹙,犹豫着上前几步,就要行礼。 然而拓跋敕戎却快步过来扶住他,道:“不用拘谨,今日请你来,是我有件事求你。” 贺兰山被他握住小臂,他心头突地一跳,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垂眸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拓跋敕戎刚要说话,闻于野抢先道:“进屋再说。” 拓跋敕戎点头道:“是啊,你我皮糙肉厚,可不能把贺兰山给晒坏了。来,快进屋吧。” 贺兰山茫然了一路,现在更茫然了。他跟着二人走进花园里供歇息的房舍,下人马上奉冰和风轮进来,贺兰山身上舒服多了。 拓跋敕戎端着茶盏喝茶,目光却一直没从贺兰山身上挪开。 闻于野把匕首往边上一搁,沉声道:“有话快说,我还有折子要批。” 拓跋敕戎遂搁下茶盏,深情看向贺兰山,微笑道:“贺兰山,你可愿做我的夫郎么?我会待你很好的。” 贺兰山愕然 12. 试婚后第7天 [] 章高旻一惊,忙问道:“王爷怎么知道?” 闻于野站在门前,凝视贺兰山离去的方向,道:“方才他说起,那道让他必须离开京城的圣旨......你想想,那可是百两黄金,目标巨大,他身边又没个会武功的护卫,这一路上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有多大?” 章高旻略沉思,恍然大悟道:“贺兰山要是死在劫匪手中,可就与皇上毫无干系了。” 闻于野颔首道:“贺钊之死,这两年朝野上下本就颇多非议,皇上留贺兰山一命,也算是勉强堵了悠悠之口。再加上顾忌到我,所以皇上不便直接处死贺兰山,而京城之中又太过安全,因此他打着恩典的旗号放贺兰山离开,再在他离京的路上秘密派人劫财杀人,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章高旻道:“那么王爷的意思是......” 闻于野不答,片刻后道:“我让你去接的人,到了?” 章高旻道:“是,卑职正是来禀报此事的。” 闻于野“嗯”了一声,道:“那就,让他去吧。” * 贺兰山回到十六王府。 主子都不见了,整座王府的下人无事可做,每日将王府上下洒扫干净便自行消遣,过得相当快活。 但今天胖娃例外,他还在因为扯坏了娃娃而怏怏不乐,更是十分嫌弃自己的胖手。贺兰山二话不说,拿了针线道:“胖娃,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个好玩意儿,我做给你看。” 贺兰山直接把娃娃的腿剪掉,中心掏空,并拆去多余的胳膊,只留下两条,再把线头都整理好,缝好边,这样就做成了个手偶娃娃。 贺兰山将娃娃套在胖娃的手上,道:“你瞧,世上是不是再难找出比你更可爱的手了?” 胖娃果然欢喜,按照贺兰山教的那样,用自己的手指操纵手偶娃娃挥舞两条胳膊,玩得不亦乐乎。 洛小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托腮看着,道:“哎,我突然有个好主意,要不等咱们离了王府,就找个地方住下,专门做这种娃娃来卖吧!贺兰山做,我和胖娃拿出去卖!” 贺兰山想了想,道:“但是夏日里买这种娃娃的人少,这个适合冬天卖,我还可以把它做成保暖的手套,应该不愁卖。” 胖娃紧接着问道:“那我们夏天卖什么呢,兰哥儿?” 贺兰山早就有了主意,他笑一笑,道:“到时你们就知道啦。” 第二日,宫里来了一个公公,领三个小太监,推着一辆双轮推车,给贺兰山送来了百两黄金,同时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准许贺兰山离开王府。 贺兰山谢恩,又道:“这位公公,我还有两个朋友要和我一起走,不知......” 公公笑道:“圣上说了,一切你自行决定就是。” 贺兰山大喜,将公公送出府去,转来再次和朋友们一起收拾行李。 一见这笔巨款,洛小头眼睛都看直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放嘴里咬一口,惊叹道:“哇......” 贺兰山是享过大富贵的,他十分淡定道:“小钱罢了,休要罗唣。” 胖娃也在旁双眼放光,不过不是对着黄金,而是对着贺兰山,他欢呼道:“兰哥儿好棒!” 贺兰山谦虚道:“一般棒,一般棒。” 胖娃推着车,背着两个行囊,洛小头也背了一个,贺兰山不能劳累受热,他便空着手。 三人踏出王府大门,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只见大门缓缓关闭,“砰”的一声,彻底斩断了他们在王府的前尘。他们彼此对视,都露出笑容,而后并肩离去。 可惜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不近地缀了两条尾巴。 胖娃伸手抬抬遮阳草帽的帽檐,问道:“兰哥儿,我们去哪里?” 前头领路的贺兰山道:“先去买个脚力,否则这一路上我可要被活活热死啦。” 胖娃也知道他这话不是夸张,炎热对于贺兰山来说真切是要命的。他又问道:“什么脚力?” 他们来到马市,选了一匹漂亮的好马,并一辆马车,还有赠送的马鞍马鞭等物。装配完毕后,三人围着马车转了两圈,根本看不够似的。 洛小头热泪盈眶,道:“这居然是属于我们的马车了!” 胖娃学着贺兰山方才的样子,道:“马车罢了,休要罗唣。” 贺兰山摸摸马脑袋,含笑道:“今后可要争气,吃得少少的,跑得快快的!” 洛小头噘嘴道:“它可是这儿最贵的马,要是再不争气,哪里对得起这个价格。但你为何要买这么贵的呢,我觉得那匹便宜的也很好。” 洛小头心疼钱,但贺兰山只一笑置之,洒脱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我就是得用最好的,不在乎这些阿堵物。” 胖娃鼓掌道:“兰哥儿说得好!” 洛小头瞪他,道:“净拍马屁,你听懂了么?” 胖娃叉着不存在的腰,昂首挺胸道:“听懂了!” “那他方才说的什么?” “我听懂了,却不告诉你!” “你根本没听懂!” “听懂了!” “没听懂!” ...... 贺兰山叹气道:“好啦,快上马车起行吧!” 胖娃脑子笨,但干起活却是一点即透,他很快学会了赶马车,并自告奋勇坐在前头赶车,贺兰山和洛小头则带着黄金坐在车内。 马车辘辘而去,而暗处两个贼人探出头来,一个道:“我先跟上这个火点(有钱人),你快去叫弟兄们来!” “好!” 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贺兰山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后头,竟跟了足足三路人马,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厚待了。 贺兰山虽然坐在车里,但也完全闲不下来。胖娃会赶车,却不认路,贺兰山得一边看地图,一边不时探身出去指路——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北方小城盟关。 由于贺兰山极其怕热,他就做主选定了这个地方。听说那里一年四季气温都比较低,冬季尤其酷寒, 13. 试婚后第8天 [] 闻于野上朝未归,待他回府时,这如同死猪一般被拖下马车的四人已醒,持刀之人拱手道:“王爷,就是他们昨日夜间试图潜入小公子......贺兰山的客房。” 闻于野挨个揪着他们的头发,抬起他们的脸。他一一看过四人后,走到一边擦了擦手,方徐徐道:“想死还是想活?” 四个贼人瑟瑟发抖,连声道:“想活!我们想活!” 闻于野“嗯”了一声,道:“昨夜潜入客房,为的是什么?” 他语气并不严厉,轻描淡写似的,然语中森然之意仍让贼人们连头也不敢抬。他们伏在地上,为首的忙道:“回王爷的话,我们是,是一伙飞贼,因昨日在马市见那位公子所携银两不菲,这才一路跟踪,趁夜入室行窃......但我们并未得手啊!那位公子将窗户和门封锁起来,我们连屋子都没能进去!王爷,王爷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这样一说,闻于野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他看向持刀之人,冷然道:“他们是飞贼?” 持刀之人哑然,脸上浮现一丝惊慌之色。章高旻在闻于野耳边低声道:“王爷,卑职方才在他们身上也并未搜到该有的东西。而且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也绝对不能侍奉皇上。” 闻于野微微蹙眉,厌恶道:“把他们带走解决了。” “是。” 章高旻一挥手,几个侍卫上前,拖着鬼哭狼嚎的四人走了。 持刀之人单膝跪地,道:“属下失察,请王爷治罪!” 这四个贼人只是想偷钱,他们不是皇上派来杀贺兰山的,这就代表真正的危险依然潜伏在贺兰山身边。 闻于野道:“现在治你的罪还有什么用?石志义,你立刻回到那个客栈,看贺兰山是否已经走了。如果没有,你继续跟踪保护,但凡遇到对他下手的,不必再带回来了,直接格杀勿论。如果他已经走了......”他顿了顿,沉吟须臾道:“那你就向着盟关的方向追,他有可能会去那里。” 石志义道:“是!属下告退。” 他回到王府已是第二日清晨,现在再赶回去,贺兰山当然已经起行了。 早上起来时贺兰山就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如果不是胖娃在外头拼命砸门,贺兰山甚至都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道:“胖娃,我醒了,别敲了。” 洛小头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拦得住胖娃,他整个人挂在胖娃的手臂上荡秋千,急道:“你听见了吧!他没事!你再砸下去店伙计都要被你砸来了!” 胖娃这才停手,委屈道:“我是担心兰哥儿嘛,他一直没有动静......” 贺兰山下床穿衣,想要将抵门的方桌拉开时却由于双手过于酸软无力而失败,他只得道:“胖娃,你用力推门吧,我昨晚用桌子抵了门,现在拉不开了。” 胖娃二话不说,一声大吼,方桌差点被他直接怼到对面墙上。 胖娃和洛小头一拥而入,贺兰山失笑道:“哎,看来我是该多吃点饭啦。” 洛小头推了一下桌子,疑惑道:“可是连我也能推动呀,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兰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头晕晕的。或许是昨日坐车久了,有些累了吧。” 他们都没有多想,聚在贺兰山房中一块儿吃了早饭,便抱着箱子下楼离开客栈。 现在,他们的马车之后就只剩一条尾巴了——皇上派来的杀手。 石志义赶到客栈时已经是下午了,向店伙计一打听,贺兰山果然早已离开。他懊丧地叹了口气,出门上马,按照闻于野的指点,继续向着盟关追赶。 这一路上,杀手们紧随目标、石志义心急火燎,唯独前头一无所知的那辆马车,依然在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贺兰山道:“......我再说一个,‘周身银甲耀眼明,浑身上下冷冰冰。有翅寸步不能飞,没脚五湖四海行’!” 洛小头马上道:“太简单啦,不就是鱼嘛,我看就连胖娃也猜得出来。胖娃,你说是不是?” 胖娃“嘿嘿”两声,道:“我没猜出来。我听兰哥儿说‘浑身上下冷冰冰’,这句我听懂啦,但是我还以为兰哥儿说的是摄政王呢。” 洛小头噗嗤一笑,道:“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也觉得前两句像摄政王。” 贺兰山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他转头看着窗外,让外头刺眼的阳光一晃,忽然又觉得头晕了。他闭上眼靠在车壁上,眉心微蹙。 洛小头看看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想听我们提起摄政王,但是这些事情总要面对的嘛。没关系的,等到了盟关,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贺兰山轻笑道:“我没有多在意摄政王,我只是突然有点头晕。” 洛小头忙道:“胖娃,快停车,让你兰哥儿休息一会儿。” 胖娃道:“好哦。” 他把车停在路边,洛小头扶着贺兰山下车,在附近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下。洛小头又是叫胖娃拿水,又是给贺兰山扇扇子,忙里忙外十分殷勤。 贺兰山感激道:“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洛小头道:“哎,你这身子骨呀,真愁人。” 胖娃十分不服,道:“兰哥儿好得很,哪里愁人啦!” “他夏日里都不能出汗,这当然愁人!” “不愁人!” “愁人!” “不!” “愁!” ...... 贺兰山双眼无神,喃喃道:“求求二位快些收了神通吧!” 他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彼此再瞪上一眼,这就算彻底结束了本次争执。 贺兰山缓过些劲,四下张望。他们这会儿走到了一处山头,目之所及没有田地也没有农舍,更无行人车马,看起来很是荒芜。 这样的情况让贺兰山不由得心里一紧,他有些不安,拍拍洛小头的手臂,小声道:“咱们还是走吧,这里没人,我怕不安全。” “好。” 他们向着马车走去,此时身后树丛中唰唰一响,贺兰山蓦地止了脚步,回头望去。 胖娃茫然道:“兰哥儿,咋啦?” 贺兰山抿唇摇头,道:“无事,快走吧。” 尽管贺兰山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但还是晚了一步,树丛中一下钻出七八个手拿刀枪的歹人,皆是亡命之徒的打扮,个个穷凶极恶,顷刻间就把贺兰山等人团团围 14. 试婚后第9天 [] 有了石志义的保护,接下来的路上风平浪静。第二天,他们到达盟关。 盟关气候寒冷,即使是夏天,在夜间也必须盖上被子睡觉才不会着凉,白日里也不会热到让人无法忍受。贺兰山从车窗探出头去,见这里的太阳远没有京城毒辣,他十分高兴,拉着洛小头的手道:“你看,这里的太阳都不晃眼睛呢!” 洛小头却很忧愁,道:“夏天是好过了,可是冬天该怎么办呢。” 贺兰山拍胸脯道:“放心吧,到时候我们会很富裕,就可以用上足足的炭火啦。” 洛小头道:“嗯,我相信你。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贺兰山道:“当然是先找房子住下啦,我们四个正好可以买个小院子,然后在街边寻个铺面,开始做生意。” 胖娃欢呼道:“卖娃娃!” 贺兰山笑道:“胖娃你又忘啦,夏天不卖娃娃,咱们卖、冷、饮!” 他一字一顿,自豪地说出自己的好主意。这其实是贺兰山非常擅长的东西,只是一直没有对人讲起。 从前做小公子的时候,他因着自己怕热,夏天总是贪食生冷的食物,可父亲又不许厨房过多地给他供应冷饮,以免吃多了伤肠胃。贺兰山那时年幼,哪能管得住嘴呢,他可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父亲不让厨房多送,他就学着自己做。 一开始是跑到厨房去和做冷饮的厨子闲聊偷师,后来是上街看卖冷饮的店家是怎么做的,再后来学到深处,他还专门买书来看。就是这样,贺兰山做冷饮的技术越发精进,甚至还聪明地自创了好些冷饮,他心善分给下人们尝,人家都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其中有拍马屁的成分在,但真心的成分也不少。 至于这个秘密被父亲发现后贺兰山的“惨状”,那就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 贺兰山眼睛一眯,探身出去拍拍石志义的肩,阴恻恻道:“对了,石大哥,问你件事,当年我偷着做冷饮吃的事,是不是你悄悄向父亲告的密?” “呃......”石志义讪讪道,“就,就算是吧。” 贺兰山哼哼两声,道:“我就知道!你这一告密,我被父亲罚抄书抄到手都痛了!风水轮流转,你现在可是落在我手里啦,没想到吧?” 石志义不敢吱声了。 买房毕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他们先在一家客栈住下,贺兰山原打算兵分两路,让石志义留在客栈看着钱,自己则带着胖娃、洛小头出去看房子。但石志义马上道:“还是让洛小头留下吧,我跟你一起出去。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出去不安全。” 贺兰山对他的担忧一无所知,道:“可是我还有胖娃呢,他这么壮实,一般人不会来招惹我的,是不是胖娃?” 胖娃可骄傲了,昂首挺胸道:“当然!我会好好保护兰哥儿的!谁敢靠近,我就揍他!” 石志义无法和他解释,只得一再坚持道:“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 贺兰山疑惑地看着他,却见石志义目光闪躲,仿佛不太敢与自己对视。这样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像...... 忽而又想起当年石志义跟在陇西郡公身边时,有一回贺兰山不小心碰着他的手,石志义便满脸通红。 贺兰山心头咯噔一下,欲言又止,尴尬道:“那,那好吧。” 他们出了客栈,上街向人打听,很快寻到一个房牙子,领着他们过了畦门巷,往居民区走。一路经过苍邑、项门、遏北等街道,陆续看了四五套房,贺兰山都不太满意,不是嫌房子太小,就是嫌太破旧。 贺兰山倒没说什么,但胖娃一看贺兰山不满意,便对房牙子道:“你到底有没有好房子啊,不要让我家兰哥儿跑来跑去却找不到喜欢的!” 房牙子悻悻道:“这大热天儿的,我还能故意带着你们乱转么?好房子是有,但是贵,你们可带足了银两?” 贺兰山在钱上从不缺底气,他当即板了脸道:“你手下最贵的房是多贵?” 房牙子伸了两根手指头,拖长声音道:“黄金,二——十两!” 贺兰山冷笑道:“区区二十两黄金,我以为你有龙宫要卖呢。少说废话,即刻带我们去看!” 贺兰山态度强硬气势十足,一下子还真把房牙子唬住了,他不敢再多言,立刻带了贺兰山去看那套最好的房子。 这套房果然不一样,一看就是才建了不久的新房。二层的小楼,雪白的墙壁粉刷得干干净净,朱红的栏杆修葺得整整齐齐,院外修竹挺立,院内奇花丛生,还有菜园水井、鱼池地窖,可以说既美观又实用。 四下转了一圈,贺兰山当即拍板道:“就是这儿了,今日就定下。” 房牙子瞬间换了张脸似的,眉开眼笑道:“哎!得嘞!那小的这便去向房主说明,与他约定时间,再带同两位一起去县衙领取定帖。” 趋炎附势之事贺兰山早就见惯了,他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自行带了胖娃和石志义回去。 买房要经过一系列手续,先去县衙领了合同,双方签下后还要办理过户和交税。领合同签合同都好说,到办过户这一步时却出了点岔子,因为律法明文规定,只有男子可以做户主,女子和哥儿都不行,那么户主就只有在胖娃和石志义中间选了。 这就让贺兰山很为难,他把胖娃当亲弟弟,石志义也是相识多年,不管选谁他都对另一方十分愧疚。略一思索,贺兰山灵机一动,把一整座宅院分了两半,八间房中四间户主为胖娃,另四间户主则是石志义。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一视同仁,而且还能少交不少税款——本朝买房交的税是按所购房屋间数计算的,八间房要交的税是四间房的三倍不止。 五日后,买房的手续全部办理妥帖,四人终于搬进了新家。 按照之前说好的,洛小头住最大的主卧,另三人各自择了次卧。为着谁住在贺兰山隔壁,胖娃和石志义着实争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们分别住在左右两边,把贺兰山的屋子夹在中间。 洛小头有些羡慕,酸溜溜道:“这下好了,你们三个热热闹闹住在一起,我一个人孤零零住大屋子。” 贺兰山笑道:“那我们换换?” 他话音刚落,胖娃和石志义同时脸色一变,洛小头看看他们,撇嘴道:“得了吧,他俩争你跟争金元宝似的,要是换过来, 15. 试婚后第13天 [] 面对这种事,贺兰山就没有主意了,他慌忙看向石志义,道:“石大哥,这......” 石志义点上灯,试试洛小头的脉搏,道:“还活着,想来是中了什么迷药。” 贺兰山道:“迷药?可是那两个歹人不是没有进到屋里么?” 石志义想了想,走过去检查窗户,果然在一扇窗上发现一个小洞,他指给贺兰山看,道:“江湖上有用加了药的熏香给人下毒的,他们应该是先用药迷倒洛小头,然后才入内行凶,以免他惊醒喊叫。” 贺兰山担忧地摸摸洛小头的额头,道:“那咱们快去给他找大夫来吧,如果是迷药,他应该很快就能醒了,是不是?” 可是整整三天过去,洛小头一直昏迷不醒。 贺兰山花了不少银子,寻遍了盟关城内所有医馆药铺,竟没有一个大夫能让洛小头醒来。他就这么一直睡着,水米不进,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脉搏和体温,他和死人几乎没有区别。 贺兰山越来越着急,他心里明白,时间拖得越久,洛小头的情况就越危急,说不定哪天他睡着睡着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事发第四天,洛小头还睡着。贺兰山早起后看过了他,忧心忡忡地从他屋里出来,迎面撞上石志义,石志义道:“我打听到一个好大夫,待会儿去找找看。” 贺兰山点点头,石志义又道:“这几日你都闷在屋里,眼瞧着人也憔悴了,不如让胖娃陪着,你们上街转转吧。” 贺兰山闷闷道:“我哪还有心思出去转呢,洛小头都......” “正是因为洛小头都这样了,你才不能把自己也给熬垮了。出去转转吧,说不定机缘巧合,能碰到个好大夫呢。”石志义顿了顿,笑道,“再说,就算你自己不想出去,可是胖娃爱玩爱闹的,他和你一块儿在家憋了这么久,虽然嘴上不说,但他也一定想出去了。” 贺兰山这才答应下来,午饭后就和胖娃两人出门去了。石志义见他们走远,这才匆匆离家,向城中一家客栈而去。 入内,石志义下拜道:“属下拜见王爷。属下来迟了,请王爷恕罪。” 闻于野道:“起来吧。我收到了你的传信,那个人还没有醒?” 石志义叹道:“是啊,小公子因为这个,这几日茶饭不思的,属下方才好说歹说,才哄了他由胖娃陪着出去散散心。” 闻于野只“嗯”了一声,并未多言。石志义抬眼观察闻于野的神色,试探道:“王爷,这洛小头也算是替小公子挡了一劫,现下盟关的大夫都找遍了,人却始终醒不过来。他这个样子,小公子心里也难受,不知王爷是否有什么办法?” 闻于野问道:“他出门了?” “是。” 闻于野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瞧瞧。” 石志义领着闻于野来到家中,闻于野给洛小头把过脉,问道:“窗户上是不是破了个洞?” 石志义点头道:“正是,属下猜测应该是熏香一类的毒物。” 闻于野道:“拿把刀来,再拿个盆。” 盆子在底下接着,闻于野把洛小头的胳膊拿到床边,用刀割开他的手腕,鲜血滴滴答答流进盆里。抬头对上石志义震惊的眼神,闻于野淡淡道:“我从前也中过这样的毒。等他醒了以后,给他吃些补血的食物就行了。” 石志义连声答应,见闻于野手上沾了点洛小头的血,他很有眼色地出去打了盆水来给闻于野洗手。闻于野摘下拇指上的黑玉扳指,边洗手边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朝中还有许多事,待会儿看过了尸体,我马上就要回去。” 石志义道:“属下遵命。” 他领着闻于野去看那两个杀手的尸体,仔细检验过后,闻于野道:“是他们。你做得很好,埋回去吧。” 石志义弯腰填土,一面恭谨道:“谢王爷褒奖。属下今后必当尽心竭力,保护好小公子的安全......以赎当年之罪。” 他最后一句说得轻而快,愧疚到难以启齿似的。 闻于野看着他一铲一铲地将土抛在两具尸体的脸上,好像只是在看人种地似的毫无波动,道:“当年之事,原也不是你有意为之。即便你没有那样做,郡公也难逃此劫。” 石志义苦笑道:“可时至今日,属下依然不敢将前因后果向小公子和盘托出,想也知道,他决不会原谅属下。”他说到这,看向闻于野道:“若不是王爷,属下更是要铸成大错了。” 两年前二皇子带着假圣旨和假虎符私自离京,来到陇西郡公的驻地,第一个遇上石志义率领的一支卫兵。二皇子以“来传旨的路上遭遇敌军流兵”为由,要求石志义保护他的安全。石志义认得二皇子,他当时也未曾想到二皇子竟会如此胆大包天,于是便将他收留进营中,并遣人去郡公府禀报。 石志义现在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时他正在营中与二皇子说话,闻于野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拽起石志义道:“凭你也敢来与我争小公子?郡公已将他许配给我,识相的趁早断了你这些不干不净的念头!” 石志义差点以为闻于野是撞了什么邪。闻于野为人孤傲,平日哪里与人多过一句话,更不必提有这样激烈莽撞的情绪。再者,什么“与他争小公子”,那更是莫须有。石志义当时的确是暗暗喜欢贺兰山,但从未起过占有之心,也不曾对贺兰山言讲,更不曾有半点冒犯。 平白无故被“情敌”这样一顿责骂,还是在二皇子面前,石志义哪能不恼怒,可还没等他的怒火发出来,他就被闻于野粗暴地拖出营帐。 石志义愤怒地掰开他的手,厉声道:“你凭什么......” 离了二皇子的视线,闻于野马上回归正常,他紧紧盯着石志义,用仅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二皇子矫诏乱命,你把他迎进郡公的军营,是要害死郡公吗 16. 试婚后第20天 [] 想起闻于野方才那句“故人罢了”,石志义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实情说出口。 他神色自然,上前拿过扳指戴在手上,道:“啊,怎么落在了家里,我还以为丢了。” 贺兰山打量着他,奇怪道:“可我记得你从不在手上戴东西呀,之前几天也没见你戴过。” 贺兰山没有那么好糊弄,石志义本就心虚,在他的逼视下更是差点就要露馅了。恰在此时,洛小头房中一声尖叫,贺兰山赶紧跑了过去。石志义松了口气,跟上他。 洛小头坐了起来,捧着自己的手腕眼泪汪汪道:“谁啊!哪个天杀的!半夜给我一刀!啊!” 贺兰山难以置信地停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才跑向洛小头,一把抱住他道:“呜呜,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洛小头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呢,我不就睡个懒觉嘛,至于这么激动么?” 贺兰山松开洛小头,握着他的肩膀道:“你以为你睡了多久?今儿已经是第四天了!!” 洛小头瞪圆了眼睛,看向后头跟进来的石志义,见他也点点头,这才信了自己真的一觉睡到了第四天。他茫然道:“我怎么会睡这么久的?还有这个伤口......” “伤口?”贺兰山赶紧检查他的手腕,一见是刀伤,吓得当即站了起来,对石志义道,“石大哥,是不是又有歹人闯进来了?!” 石志义笑道:“我正要和你说呢,我方才不是说要去找个好大夫么,他来过了,这伤口也是他割开的。这不,放了些血,洛小头就醒了,我们这几天买些补血的食材给他吃就好。” 贺兰山这才放下心,重新坐回床上向洛小头慢慢讲述发生的事情。他似乎全然忘了扳指的事,石志义赶紧回屋,把扳指妥帖收好。 然而他没有发现,在他离去之后,贺兰山一边和洛小头说话,一边转过头,对着石志义的背影露出狐疑的表情。 那个扳指...... 贺兰山分明记得,试婚那天,他在闻于野的手上看见过。闻于野握着他的腰时,他还能感觉到扳指冰凉硌人。 自然了,石志义也不是不能有个一模一样的,但贺兰山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洛小头看他神色不对,问道:“你想什么呢?” 贺兰山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对此事还有些后怕。幸好你醒了。” 洛小头心思单纯,没再多想,他抿唇犹豫片刻,支吾道:“唔......你方才说,那日,是石志义救了我?” 贺兰山道:“是啊,那两个歹人将你迷晕之后还想要进门,如果不是他的话,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洛小头低头搅着手指头,双颊渐渐蔓生出浅淡的红晕。 贺兰山眨巴两下眼睛,不禁噗嗤一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有人害了相思病。石大哥没有家室,你要是喜欢他,以后多得是时间培养感情。” 洛小头又想笑,又觉得颇不好意思,他“哎呀”一声,躺下掀过被子蒙住头,不肯搭理贺兰山了。 既然洛小头没事了,贺兰山就开始着手经营他的冷饮生意。他找了个临街的摊子租下,又置办了一批材料,打算先做些来给大家尝尝味道。 这天一大早,鸡方叫过,这座宅院就热闹起来了。洛小头高高兴兴地从屋里跑出来,边系腰带边跑向石志义的房间,敲门道:“石大哥!快起来啦!今天要干活呢!” 叫醒了石志义,他又跑去敲胖娃的门,敲得胖娃哐哐哐跑出来和他吵架,吵着吵着两人张牙舞爪地打闹追赶起来。 贺兰山打着哈欠出来打水洗脸,冷不丁被胖娃从身后这么一撞,差点没把他撞得跪拜在石志义面前。石志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朝胖娃道:“看着点。” 胖娃愧疚地一块儿扶着贺兰山,连声问他撞疼了没有。这两人一左一右把贺兰山架住,不像扶人,倒像是贺兰山刚因为偷鸡被抓了。洛小头看一眼石志义扶着贺兰山的手,转过脸去噘着嘴哼了一声。 大清早鸡飞狗跳的,贺兰山头疼得很,他把胳膊从石志义手里抽出来,道:“我没什么事,待会儿洗漱了就干活。石大哥,要不你先和洛小头一块儿去厨房做准备吧。” 石志义答应一声,洛小头给贺兰山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迫不及待地和石志义单独走了。 可能是因为刚才被撞得腰闪了一下,贺兰山现在肚子有点不舒服。但他不想让胖娃内疚,于是闭口不言,好在这点不舒服很快过去,贺兰山也就没把它当回事。 那边厢,洛小头正跟石志义一块儿做准备,石志义专心把贺兰山买的材料一一拿出来摆好,又拿了碗筷出来擦洗,洛小头蹲在灶台底下烧火,突然“哎呀”一声,抬头道:“石大哥,我被火烫着啦!” 石志义凑过来看了一眼,道:“还好,只是有些红。你可以去井边打水泡泡。” 他并没有帮洛小头打水的意思,洛小头有些失落,他没吭声,闷闷地继续烧火。石志义似乎有心事,也在自己忙自己的,两人只当对方不存在,彼此间并无半点交流。 直到贺兰山带着胖娃进来,胖娃咋咋呼呼的这么一闹腾,厨房里才有了点欢笑声。 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贺兰山开始指挥大家做事,他朗声道:“这样吧,大家分工合作,石大哥炒黄豆,洛小头熬甘草白糖水,我去地窖把冰拿出来磨碎,胖娃呢,你去街拐角郑大娘家买点烧饼豆浆,咱们当早饭吃!好了,快快行动起来!” 他还在尽力帮洛小头和石志义创造机会,这下他和胖娃又出去了,厨房里再次冷清下来。洛小头和石志义并肩站在一块儿,一人一口锅,一个炒黄豆一个熬甘草白糖水。 直到两边都飘出了香气,洛小头终于忍不住了,他道:“石大哥,你成家了吗?” 石志义道:“还没有。” 洛小头似是随口闲话道:“也是,如果有的话,你也不会孤身在此了。那......你就不想找个人,安定下来么?” 石志义笑笑道:“这种事,急也没用,且看缘分吧。” 洛小头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你喜欢贺兰山吗?” 石志义炒黄豆的手顿住,下意识看看窗外,见外头没人,他这才稍微放松些,道:“我答应过他父亲,要照顾好他。” 洛小头虽然单纯,却也不 17. 试婚后第40天 [] 自从皇上驾崩,这二十天来大街小巷寂静得很,百姓们除了必不可少的衣食住行之外,其他的娱乐活动全部停了,街上人也少,买冷饮的就更少了。这个倒不要紧,做冷饮的本钱花得不多,贺兰山还很有些积蓄,即便一时挣得少些也不会无法度日。比起这个,杀父仇人死了更叫他高兴。 既然卖得少了,贺兰山这几天干脆就停了出摊,专心在家研制冷饮,力求把每一样都做得更精细好吃。 为着石志义爱喝酒,贺兰山还专门买了梅花酒回来拿冰镇了,称作“雪泡梅花酒”,这样喝着凉爽,味道也更柔和,就能比别人家的卖得贵些。 酒冰得差不多了,贺兰山在院儿里吆喝一嗓子,石志义闻声而来,立刻就要尝尝这雪泡梅花酒。贺兰山给他盛了一碗,自己也喝了小半碗。石志义不住口地称赞,喝过一碗又要第二碗。 贺兰山笑道:“得,这些就不卖了,全拿给你喝吧。” 石志义也不客气,抱了木桶就要走,贺兰山拦着他道:“哎,再给我留点儿。” 好容易从石志义那儿抢回一碗,贺兰山才喝了两口,忽然一阵恶心涌上来,他赶紧放下碗,皱眉捂住胸口。 石志义忙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贺兰山也说不上来,感觉就像是吃多了犯恶心似的。石志义拍拍他的后背,道:“是不是酒喝得猛了?” 洛小头这时进到厨房来,一看见他们如此亲密,脚步就顿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上前道:“你不舒服的话就去歇着,我来做吧。这些天也跟你学了不少。” 贺兰山确实难受得很,恶心劲儿上来,头也有点晕,他便回了屋躺下,没一会儿就迷糊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黄昏,洛小头把他叫起来吃晚饭。才吃了几口,冷不丁吃到一块肥肉,贺兰山又是一阵反胃,这回的劲头更大,贺兰山快步跑到东厕“哇”的一声,呕得天昏地暗。 三人立刻放下碗筷过来看他,贺兰山红着眼圈从东厕出来,憔悴道:“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兴许是吃坏了东西。” 石志义道:“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却没有这样。天黑外头不安全,我陪你看大夫去。” 贺兰山不太想去,但石志义非常坚持,没办法,他只得听从。 到了医馆,大夫一听贺兰山总犯恶心,再一看他眉心的孕痣,又看看一旁心急如焚的石志义,心头立时有了猜测。把过脉,大夫笑道:“果然。恭喜二位!公子,你家夫郎这是有喜啦!” 他高高兴兴的,面前两人却如遭雷击。 贺兰山攥紧了肚子上的衣服,茫然地抬头看向石志义,石志义脸上也是五颜六色,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见他们的表情不对,大夫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试探道:“怎么,二位这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石志义抿唇不语,贺兰山脑子里也是懵的,他嘴巴张了闭闭了张,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到底还是大夫先发话了,道:“那二位回去慢慢考虑吧,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的。” 往家走的一路上,贺兰山脚步都是飘的,冷不丁绊了一跤,石志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石志义皱着眉,满眼心疼道:“你......还好吧?” 贺兰山摇头道:“是我的错,都怪我,那避子汤想来吃得晚了。” 石志义叹了口气,道:“你要是想把它生下来,为了你和孩子的名声考虑,我可以对外假称是你的夫君,但私下绝不会对你做逾矩之事。你要是不打算要它,明日我去买了药回来,你吃了也就了结了。” 贺兰山轻声道:“谢谢。” 这天夜里,贺兰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如果这个孩子不曾来过,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要。可它现在已经在肚子里了,贺兰山还是狠不下心打掉它。 也许......只要不去想孩子的生父是谁,只把它当做自己一个人的孩子,那么生下来也没什么不好。万一闻于野知道了,就告诉他这孩子是石志义的,他又没有法子印证,自然也抢不走。 可如果这样,会不会让洛小头心里不舒服,从而影响到他和石志义的进展呢? 哎,好像怎样都不是完美的选择。贺兰山愁得慌。 这一宿睡得断断续续,次日晨起,贺兰山不免烦躁,出门又撞见胖娃和洛小头打闹,眼瞧着要碰翻他放在石桌上的冰碗,贺兰山赶忙去护,结果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正好把小腹磕在桌沿上,冰碗也没扶住,掉地摔成了五瓣儿。 贺兰山又急又气,捂着小腹怒道:“你们能不能不要闹了!!” 胖娃吓得不敢吱声,洛小头也低眉顺眼的。贺兰山深呼吸两下,正要蹲下收拾碎瓷片,石志义急匆匆过来道:“我来我来!你别动!” 石志义把碎瓷片捡了,抬头见贺兰山一手捂着肚子,他关切道:“怎么,刚才磕着了?” 贺兰山看了洛小头一眼,小声道:“还好,只是碰了一下。” 见他动怒,胖娃忐忑地抠着手,时不时小心翼翼地觑一眼贺兰山,又愧疚又不安,看得贺兰山也发不出火来了。他拍拍胖娃的胳膊,柔和道:“好啦,刚才我语气急了一些,吓着你了?” 胖娃用力摇头道:“是我不好,和洛小头闹起来就没轻没重的,还把东西打了,害得兰哥儿撞到肚子。” 贺兰山笑道:“那你去厨房帮我炖个鸡蛋羹吃,就算是给我赔礼了,好不好?” 这是胖娃唯一会做的菜,他立刻满口答应,小跑着去了。贺兰山又拉起洛小头的手,带着他进屋说悄悄话。 看见洛小头满脸的委屈,贺兰山道:“你是不是觉得刚才石大哥对我特别爱护,所以心里难受?” 洛小头都快把自己酸晕过去了,可还是嘴硬道:“才没有难受,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贺兰山眨眨眼,把洛小头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憋着笑道:“但他和我肚子里这个可还不熟。” 洛小头嘴巴张成鸡蛋形,指着贺兰山的肚子结巴道:“你你你......” 贺兰山点头道:“是摄政王的,但是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你也要一起保密。方才石大哥那么紧张,就是因为这个,他怕我磕着肚子伤了孩子。” 洛小头一口气顶到了头,差点没倒上来,他弯腰扶着墙,好半天才喘匀了气,艰难道:“你,你是说,你要把它生下来?还不告诉摄政王?!” 贺兰山坐下,徐徐道:“昨天去看大夫,大夫说我有喜了,我愁得一宿都没怎么睡着,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才好。但方才磕着肚子的一瞬间,我满脑子都是‘孩子千万不要有事’,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是想要它的,唯一顾虑的只是它的生父罢了。却也无妨,我不叫他知道就是。” 洛小头仰头望天,道:“天呐,你都要生孩子了,我们三个还是孤孤单单,这叫怎么个说法儿哟。” 贺兰山笑道:“这事先别告诉胖娃,我怕他弄不明白,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洛小头道:“我会好好保密的。” 18. 试婚后第60天 [] 贺兰山乍然听得这句,脸上还没什么表情,他慢慢把褥单拉平,再把枕头拍拍放回去,这才寻了椅子坐下,低着头整理衣袖,呆呆道:“他......为何这样做?” 戚令宣道:“父皇驾崩之后,那起子小人闹事说摄政王原是你父亲的部下,谁知道他当年是否也曾参与谋反之事,或者仍念着反贼的旧情。那时正好又逢重修皇陵,再加上裕德太子的太子妃新亡,我那小侄子请求皇兄将他们夫妻葬在一处。如此,摄政王就下令,把你父亲的棺椁挪到别处,一来腾出地方安置太子妃的棺椁,二来,也显得他与你父亲恩断义绝,省得旁人闲话。” 贺兰山好端端坐着,做梦似的神情飘忽。 悲痛愤怒到了极处,他反倒没什么感觉了,只是模糊地想着,怪不得闻于野连把他放在家里当个摆设都不情愿,原来,他当真是生怕沾上晦气。 可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何要选他试婚?如果闻于野没有选他,他现在也不会...... 贺兰山的手放在小腹上,有一瞬间真想直接伸手进去把那个孽种掐死。 戚令宣观察着贺兰山的神色,轻声道:“你还好吗?” 贺兰山麻木道:“好,好得很。” 戚令宣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的时候,他交代我一句话,让我必须转告你,原话是,‘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朕说的都是真的’。他都和你说什么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贺兰山此时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哪里还能回答出来什么。他精疲力竭地摇摇头,踉跄着站起来,道:“我,我先去,休息......” 才走出去两步,人扑通栽倒,贺兰山只依稀听见戚令宣在焦急地唤他,紧接着完全没了意识。 醒来时,他躺在自己床上,身边空无一人,贺兰山侧过头看见对面椅子上搁着的藤筐,那里面是他正在做的一件小衣服。这第一件是做来练手的,拆了缝缝了拆,布料跟人一样千疮百孔。 不知盯着那藤筐看了多久,光线越来越暗,太阳都快落山了。贺兰山下床穿衣,出门时顺手带上藤筐,走到厨房再顺手塞进火灶里,一连串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犹豫。 院里,戚令宣和洛小头正坐在石桌前择菜,准确来说是洛小头在择菜,戚令宣在旁边观看。见贺兰山出来了,两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很小心。 贺兰山倒跟没事人似的,他也过去坐下,和洛小头一起择菜。 戚令宣内疚道:“我刚才还不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了......我是不是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贺兰山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岂不是成了个可怜的糊涂鬼?这孩子是个冤孽,要是真的没了,未尝不是好事。” 洛小头道:“你晕倒之后,石大哥去药铺给你买了安胎药回来,我现在去给你煮上?” 贺兰山摇头道:“我不打掉它,却也不会再吃安胎药。它要是能活,我就把它生下来,它要是没了,那也是命数,怪不得人。” 戚令宣和洛小头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贺兰山起身道:“我还有事去找石大哥说,先走了。” 石志义这会儿正在自己房里收拾屋子,听见敲门随口道:“进来吧。” 贺兰山推门进去,开门见山道:“石大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是摄政王让你来的吗?” 石志义心头咯噔一下,片刻后苦笑道:“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贺兰山平静道:“我清楚记得,试婚那天他手上戴着那个黑玉扳指,后来我嫌凉,硬生生从他手上给扒拉下来扔一边了,他似乎也没生气。现在我想知道,扳指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石志义沉默。 怪不得闻于野那样谨慎的人会把扳指落下,十有八九是取下扳指的时候想起了试婚的那个晚上,所以心乱了吧。 贺兰山忽道:“难道,他来过我们家?” 石志义心头一紧,脱口道:“没有!” 贺兰山盯着他。 事已至此,石志义只得道:“王爷没来过,扳指是他交给我的信物,倘若有什么急事,我就能凭此物直接入府,无需通传。”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贺兰山信了七八分,他不再追问,转而道:“那么,石大哥能不能帮我写封信回去问问他,掘我父亲的坟究竟是为什么?当真就是为了划清界限吗?他又准备把我父亲的棺椁挪去哪里?就算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可我父亲当年对他的知遇之恩,难道也什么都不是吗?” 石志义答应,又道:“那孩子的事......” 贺兰山神色一淡,漠然道:“孩子和他无关,也未必能生得下来。不要对他提起。” 石志义担忧道:“既然孩子和王爷无关,你也别迁怒了它呀,它毕竟是在你肚子里,伤了它也是伤了你自己。” 贺兰山对他的劝解不置可否,只道:“石大哥快些写信吧。” 石志义第二天一早就把信送出,可等了足足半个月,连戚令宣和飞光都离开盟关了,也不见那边回信。贺兰山虽然嘴上不说,但石志义看得出来,他每日除了做冷饮拿给胖娃和洛小头出去卖之外,其他心思全用来等闻于野的回信了。 这天贺兰山又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得嗓子都烧得慌,一张小脸蜡黄,痛苦得无以言表。胖娃照例给他拿来酸梅汤压恶心,背过身去闷闷地抹眼泪。 贺兰山喝着酸梅汤,伸手戳戳胖娃圆润的后背,道:“哭什么?” 胖娃“嗷”的一嗓子,道:“兰哥儿,你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贺兰山绕到他前面,凶神恶煞道:“谁要死了?你兰哥儿好得很!不许哭!再哭我就把你屋里所有好吃的都给拿走!把你饿成一根筷子!” 这个威胁非常奏效,胖娃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抽噎两下,不吱声了。 料理过胖娃,贺兰山有了底气,径自又去找石志义的麻烦。 石志义好端端在自己屋里待着,一见他来,顿时心脏一紧,直觉接下来准没有好事。果然,贺兰山张口道:“石大哥,你家王爷是不是还没有回信?” 说起这个石志义就害怕,他下意识跟着道:“我家王爷......呃,摄政王可能公务繁忙,所以......” 这几天贺兰山凭借顽强的抗压能力和百折不挠的精神,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了,虽然妊娠反应把他折磨得明显瘦了,但贺兰山还是每天乐呵呵的,心情比胖娃都轻松。 贺兰山笑眯眯道:“既然他忙到连写回信的时间都没有,那你就陪我去一趟京城吧,我要当面找他讨要回信。” 石志义往后一缩,道:“小公子,我......” 贺兰山举袖抹泪道:“你既然叫我 19. 试婚后第60天 [] 章高旻让贺兰山和石志义在府中等候。 贺兰山闲来无聊,边喝茶边跟石志义讲故事。 “我是我父亲捡来的。” “我从小被我的生父虐待,十岁的时候终于逃出来,之后就在外头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那年我流浪到贺兰山脚下,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父亲。他见我可怜,让手下给我买来衣食,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贺。” “父亲当时很高兴,他说他也姓贺,我们合该是父子。就这样,他把我带回了家,给我取名,给我一条新的生命。所以,我一直对人说我是在贺兰山脚下出生的。” 这些往事,石志义大概了解一些,他道:“郡公一生没有亲生骨肉,他是真的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疼爱。” 贺兰山擦去脸上的泪水,咬牙道:“父亲含冤而死之后,闻家退婚,这个我不怪他,毕竟要是不退婚,他们全家也是死路一条。可现在,他竟又掘了我父亲的坟,我一定要问明白,他究竟凭什么!” 石志义小声道:“摄政王不是恶人,虽然我也不清楚个中因由,但我想,他绝不会那样对待郡公。” 贺兰山道:“我也不愿意把他想成恶人,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门外一人道:“什么好人恶人,摄政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二人向外看去,贺兰山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闻于野的舅父,昌阳伯。 石志义起身拱手道:“老大人。” 昌阳伯无视了他,行至贺兰山面前,看着他道:“贺兰山,陇西郡公含冤与否,不是你我可以评判的。可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死了,摄政王即便是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又有什么错?难道一定要让生者被死者连累,才能证明生者不是恶人吗?” 贺兰山被他这样冷漠的话激起了脾气,他不躲不避,迎着昌阳伯的目光恨然道:“老大人这话说得好啊!想必将来老大人作古,一定也不会介意旁人掘了你的坟!” 昌阳伯脸色铁青道:“你......放肆!” 石志义有些担心事情闹大,他在身后拉了拉贺兰山的袖子,但贺兰山没有理会,也丝毫不肯示弱,继续盯着昌阳伯凶狠道:“有人曾对我说,我父亲死于某个奸邪小人的陷害,当时我还不信,可现在细细想来,先帝仅仅因为二皇子来到我父亲的军营,就疑心他与反贼有瓜葛,那他又为何不怀疑你这个我父亲未来的亲家?不但不怀疑你,他还把我父亲的封地、兵马都给了你!你敢拿你的后世子孙起誓,说你丝毫没有向先帝进谗言害我父亲吗?!” 被一介庶民小儿当面痛骂,昌阳伯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碍于身份,倒是没有发作,可另有他人受不得这个气,只见外面闯进一个黑衣男子,口中骂道:“竖子岂敢侮辱我父!” 他抬手就朝贺兰山的脸扇来,石志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一把将贺兰山拉到自己身后,出手攥住男子手腕,道:“这是摄政王府上,公子不要失了分寸!” 那男子哪肯听他的,他甩开石志义的手还想再打,此时章高旻急步进来,喝道:“住手!” 章高旻回来了,意味着闻于野也回来了,正堂中安静下来。 闻于野第一眼先看见那个瘦了许多的贺兰山缩在石志义身后,手还抓着石志义的衣服,第二眼他那个不成器的表弟就冲了过来,恶人先告状道:“表哥!这厮平白辱骂父亲,你快把他打出去!” 石志义还护着贺兰山,对闻于野道:“回禀王爷,小公子没有辱骂老大人。” 闻于野正要说话,贺兰山从石志义身后钻出来了,气势汹汹地两步冲到闻于野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掘我父亲的坟?!” 贺兰山正在气头上,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凶恶得仿佛马上就要咬闻于野一口。闻于野蹙眉道:“何必用‘掘坟’这么难听的词,我不过是想把他送回他的家乡重新安葬。” 贺兰山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濒临发疯来形容。 他来这儿的路上,因为腹中的孩子而吐了一路,到了府上又被昌阳伯欺负,更不必提昌阳伯甚至有那么些陷害他父亲的嫌疑,昌阳伯的儿子要打他,闻于野还掘他父亲的坟......这整座王府里除了石志义之外的这些人都在欺负他!! 贺兰山一口气堵在喉间,堵得他双眼发花,双手发抖,眼圈通红,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望着闻于野,强撑着最后的体面没有掉泪,挺直了背脊道:“重新安葬?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你要把我父亲的棺椁挖出来重新安葬,你问过我吗?!何况你哪里是为了把我父亲送回家乡,你分明是为了撇清干系,免得旁人议论你曾经是他的部下!闻于野,我父亲待你不薄,你明明知道他是冤枉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闻于野静了片刻,冷冷道:“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石志义在旁边看着,揪心极了。贺兰山的胎才两个月,还没有稳固,要说活生生被气没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实在按捺不住,石志义开口提醒道:“王爷,小公子最近身体很不舒服。” 闻于野像没听见似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贺兰山一颗心像是让人泼了盆开水,紧接着又泼了盆寒冬腊月结冰的湖水,痛到麻木。其实来此的路上,贺兰山的心情还不算太沉重,因为他还残存了那么一点点幻想,觉得闻于野不至于是这样的人,也许这中间有误会,或者闻于野另有深意,可此时此刻这些可笑的幻想都被闻于野亲手碾碎。 贺兰山仔仔细细地观察闻于野,想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不忍。 没有,什么也没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贺兰山死死掐着手心让自己不要吐出来,拼命忍耐着颤声道:“好,算我从前瞎了眼。早知如此,我就该在试婚的那个 20. 试婚后第63天 [] 贺兰山的确病得厉害,他在王府被闻于野气成那样,又在马车上颠簸,回到家就流了血。要不是洛小头发现了他带血的裤子,他甚至不打算叫大夫来。 按照贺兰山当时的说法,孽种没了就没了,反正也没有人期待它出生。 贺兰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洛小头却激动了,当场尖叫道:“谁说的?!我就很期待它!等它出生了,我还会帮你照顾它!” 他说着一屁股坐地上,打着滚道:“我不管我不管!你不许不要它!” 贺兰山懵住,伸手道:“好好好,生生生,你别哭啊......” 石志义把大夫叫来给贺兰山保胎,贺兰山躺在床上流着血,还一脸担心地把石志义往外推,道:“快去看看洛小头!他的状况好像很糟糕!” 石志义听话地去了,洛小头在院里哭着道:“我娘当初怀了妹妹,我爹一听是个女孩,就逼着我娘喝堕胎药,结果,结果她们就一尸两命了!呜呜呜......我爹那个没良心的,我娘一死他就找新的,他太可恨了!我再也不回家了!呜呜呜......娘啊!” 石志义应付不来这种状况,想了半天,只能给洛小头递了块手帕。 说起来,那块手帕他到现在也没要回来。 石志义收回思绪,敲门,贺兰山在里面让他进来,石志义入内道:“章高旻来了。” 贺兰山躺在床上,虚弱道:“谁?” “章高旻,就是摄政王之前的副将。” 贺兰山现在对“摄政王”这三个字严重过敏,他皱起眉,换了个方向朝里躺,道:“我不见王府的人。” 石志义道:“但他说他有话和你说,是关于郡公的。” 贺兰山睁开眼,目光落在枕边的一个布娃娃上,这是胖娃买给他的,说在街上一眼相中,长得和兰哥儿一模一样。 对了,胖娃一共买了两个,他说另一个娃娃是买给他将来的媳妇的。洛小头在旁边笑他道:“胖娃想媳妇啦!你准备了多少聘礼给人家呀?” 胖娃小心翼翼地把布娃娃塞怀里,道:“反正,反正我不让人家受委屈!” 想到这些,贺兰山的嘴角微微上扬,紧接着又落下。 连胖娃这样傻乎乎的人,都知道不让媳妇受委屈,可那个人......啊,对,他们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贺兰山轻轻吐了口气,撑着床坐起来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石志义出去叫人的工夫,贺兰山把床帏放下来,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非要说话的话,看不见人也能减少一点他的厌烦。 章高旻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了预料,他没有多言,直接道:“王爷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床帏里面传出一声冷笑。 不是故意的?哦,原来闻于野是“偶然”“无意间”“一不小心”那样对他的。 章高旻继续道:“你来的时机不对,王爷只能如此。王爷也从来没有忘记过郡公对他的知遇之恩,之所以掘坟,其实是为了给郡公平反。” 贺兰山还没说话,石志义迫不及待道:“这是什么意思?” 章高旻道:“具体的,王爷没有对我说,我只知道,以王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他又曾是郡公的部下,如果他直接开口说要重查郡公谋反的案子,可想而知其结果必定是适得其反。即便最终查出郡公被陷害的证据,也很难服众,反而平白给郡公又泼上一盆污水。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他所言十分有理,贺兰山原本冷漠厌烦的表情也有些松动,开始仔细倾听章高旻接下来的话。 石志义道:“所以王爷表现得好像急于和郡公撇清干系,就是为了避嫌,好让人相信郡公没有谋反的证据是真的?” 章高旻点头道:“那些提起旧事,说王爷曾是郡公部下的人,其实就是王爷安排的。否则,谁会提,谁敢提?并且,裕德太子的太子妃死后,他们的世子提出把他们夫妻合葬,也是王爷授意的,这样王爷才好下令把郡公的坟迁走。” 贺兰山终于愿意说话了,他道:“那他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章高旻道:“这个自然是有原因的,但王爷没有全部告诉我,他只说,当时老大人和他的儿子在场,他不方便再把你带走私下说话,这样会让他们怀疑。” 贺兰山一下攥紧了被子。 昌阳伯父子在场,所以闻于野不方便对他说实话,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代表,这两个人真的和陷害父亲有关系?! 所以,闻于野对贺兰山的态度越糟糕,这两个人就越放心,随之就会放松警惕,让闻于野有破绽可查?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还算是情有可原。但...... 石志义道:“既然这样,半个月前我送回去的那封信,王爷为何不回?若是当时就把话说清楚,我们也不会大老远跑到王府去问了。” 石志义替他问了出来。 章高旻道:“信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王爷担心写信不安全吧。总之你们只要知道王爷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就是了。我之所以晚了两天才来,也是因为王爷说如果我当天就不见了,怕老大人他们会联想到我是来找你们的。” 贺兰山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掀开床帏道:“昌阳伯,还有他儿子,是不是他们害了我父亲?” 章高旻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于贺兰山的憔悴,他很快垂眸道:“这个我当真不知道,连王爷也不确定,他应该只是有些怀疑。” 贺兰山心里的巨石才松动了一些,又重新压了回来。 如果真的是闻于野的舅父和表弟害了他父亲,那他将来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贺兰山缓缓放下床帏。 章高旻道:“还有一件事,你父亲的棺椁现在正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还不能给你,王爷请你谅解,并希望你能耐心等一等,他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贺兰山重新躺下,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他看着帷帐顶,轻声道:“我能有什么不谅解的 21. 试婚后第66天 [] 旁边香炉里皇上御赐的熏香正散发着袅袅青烟,花园里幽幽传来乐伎所弹的古朴琴曲,本该是能够使人放松舒缓的环境,可书房里却像是连空气都被冻住了一般寂寂无声,章高旻面上笑着,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闻于野眼神飘忽,侧耳听着外面早秋傍晚的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有一瞬间觉得这风也吹到了自己心里。 也好,石志义是真心对贺兰山的,他们能在一起,想来郡公的在天之灵也会安心吧。 闻于野神色平静,没有半分异常,道:“好啊,等到郡公平反,他们两个就能风风光光操办婚事了。” 章高旻附和道:“王爷说得是。不过,王爷怎么光想着旁人的婚事呢,这些日子,老大人可是为王爷相中了不少公侯家的公子小姐,其中他最属意濮阳郡公的小儿子胥靖。听闻昨日,他已经把人接来京中住下了。” “濮阳郡公?”闻于野眉心一动,道,“他家的长女胥嫣,是不是曾许配过昌成和,后来陇西郡公出事,闻家退了贺家的婚,他们胥家也退了昌家的婚。” 章高旻道:“是。” 二人对视一眼,章高旻会心一笑,道:“王爷的那位表弟,可是倾心胥嫣姑娘已久了。” 次日傍晚,闻于野在家中设宴,邀请表弟昌成和前来赴宴。昌成和不疑有他,欣然前往。 他带来两只死狐狸,高兴道:“表哥!我今日出城打猎,猎得两只狐狸,特地拿来给表哥,权且做个赏玩吧!” 闻于野让人把礼物收进库房,引着昌成和入席坐下,道:“可巧了,今日席上我们要吃的梅花鹿,也是旁人猎来送我的。待会儿他也会来赴宴,你们正好认识认识。” 昌成和好奇道:“这人是谁啊?” 闻于野道:“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后,拓跋敕戎大步入内,只对闻于野拱手为礼,便径自坐下,道:“饿了饿了!王爷快快命人传菜吧!” 闻于野笑道:“你要是早些来,我们两个也不至于空着肚子等你这么久。” 闻于野丝毫不计较他的失礼,可见两人十分熟络。昌成和主动起身道:“在下昌成和,字时旭,乃是摄政王的表弟,这厢有礼了。” 拓跋敕戎还礼道:“久仰久仰。” 三人叙谈几句,章高旻入内道:“王爷,卑职回来了。” 闻于野正在兴头上,挥手道:“平威路上辛苦,坐下和我们一同饮宴吧。” 下人很快将饭菜摆上了桌,昌成和乖觉,先举杯道:“这一杯先敬表哥,表哥上伴天子下安黎民,连日来劳碌辛苦,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啊!” 闻于野喝了他的酒,拓跋敕戎也跟着举杯道:“那我这一杯也敬王爷。” 闻于野道:“大将军这杯酒又是什么名目?” 拓跋敕戎想了想,笑道:“好话都让时旭说了,我这人笨嘴拙舌的,唔......王爷如今已是位极人臣了,那就恭祝王爷早日觅得良缘吧。” 闻于野谢了他的美言,章高旻道:“大将军的祝愿也许很快就要实现了,王爷的舅父已经在为王爷物色合适的人选,想来下次大将军再来王府吃酒,吃的就该是王爷的喜酒了。” 拓跋敕戎挑眉道:“哎呀,这样的事王爷倒是藏得严实。只不知,是哪家的妙人儿啊?” 昌成和眼珠滴溜溜一转,抿唇不语。 章高旻娓娓道:“是濮阳郡公家的小儿子胥靖,年方十六,却很是稳重大方,还颇通诗书,更不必提那一等一出挑的容貌了,我曾有幸见过一次,至今不见有人能出其右。” 拓跋敕戎举杯一饮而尽,侧首一瞟闻于野,脸上带了几分促狭的笑意,道:“连那个贺兰山也比不过他么?” 一听这个名字,闻于野神色淡了两分,随口道:“过了这么久,怎么你还想着他呢。我倒是很愿意帮你们做个媒,只可惜人家现在已经有了未拜堂的夫君,你晚了一步,到底是欠缺一些缘分。不过也不打紧,又不是多难得的人,你赶紧再找个更好的,我第一时间帮你说媒。” 闻于野看起来一半是厌烦提起贺兰山,一半是打趣拓跋敕戎,没有半点对贺兰山的情意在。昌成和看看他,又看看拓跋敕戎和章高旻,心里开始有了计较。 拓跋敕戎似是玩笑道:“贺兰山嘛,长得赏心悦目,但似乎才情欠佳,配我倒是够了,却不该入得了王爷的眼。我一直有个疑问,当日选试婚哥儿时,王爷怎么就选上他了呢?” 他这话问到了昌成和的心坎上,昌成和一面品尝鲜美的鹿肉,一面侧耳细听。 闻于野轻嗤一声,好像连回答都懒得回答,章高旻便替他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起先王爷是看他可怜,同情他的身世,想着给他个名分,把他放在家里当个摆设也无不可,只当是还了他父亲当年的举荐之恩。结果这贺兰山试婚之后又自己跑去药铺买了避子汤喝,你瞧瞧,他这是有多厌恶王爷啊!他既然如此,王爷也不必对他有什么心软了。” 拓跋敕戎惊讶道:“既然这样,他为何要来应选?” 章高旻压低声音,道:“还能为何,先帝嘛。” 拓跋敕戎恍然大悟,道:“啊,我还道你二人曾有过风月艳事,却不料这背后竟有这么多隐秘。” 章高旻撇嘴,很是不满道:“大将军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前几天贺兰山和他那个未拜堂的夫君一道,气势汹汹跑来王府,质问王爷为何掘他父亲的坟,甚至扬言就该在试婚那天杀了王爷!” 他说着看向昌成和,道:“公子当时也在场,你说是不是这样?” 昌成和正在沉思,猝不及防被拉入讨论,他左右看看,局促笑道:“哎,要不是他那个姘头拦着,我早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了!” 章高旻懊丧道:“我也不该拦你,只怪我当时还不知具体情况,我还以为是公子在欺负他呢。” 昌成和笑道:“不不不,是我鲁莽了,再如何也不该在表哥府上动手打人。”他顿一顿,转了语气道:“我应该等他离开后在半路上拦下他,再把他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22. 试婚后第80天 [] 闻于野第二日天不亮就起来收拾,准备进宫上朝。他走出房门,章高旻正等在门口,面如菜色。 闻于野瞥他一眼,道:“昨晚吃得饱吗?” 章高旻垂眸道:“饱。” “饱了就好,吃饱了少说话。” 章高旻跟着闻于野出府,坐上马车,委屈地骑马跟在后面,直到下了朝,他也没再吱过声。 出了金銮殿,闻于野道:“你先回府,我要去政事堂,皇上召我。” 章高旻点点头,听话地离开。 今天的政事堂里除了皇上之外,还有皇上做太子时的太子太傅,以及另几个朝中重臣。 饿着肚子在金銮殿折腾一早上,不管是皇上还是臣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位高权重的好处就是他们可以在政事堂得一顿饱饭吃,不必等到出宫回家了。 皇帝对闻于野关怀道:“朕听闻王爷素来口味清淡,所以特地吩咐了御膳房做些江南名菜,专门供给王爷一人。不知王爷吃着觉得如何啊?” 闻于野微笑道:“陛下的体恤之心,臣铭感五内。” 皇帝点点头,看了太子太傅一眼,又道:“唔,今日朝堂上说起改货币、增赋税之事,王爷说容后再议。” 闻于野放下筷子,口中和皇帝说话,眼睛却盯着太子太傅,道:“陛下啊,这些不切实际、不得人心、劳民伤财的政令,臣很想知道都是谁提出来的。” 皇帝一愣,道:“朕......朕只是觉得太傅的提议很有道理。” 闻于野毫不留情道:“臣虽不知太傅私下里是怎么对陛下说的,但臣大概可以猜到。陛下想过吗,当获利者负责政令实施时,务虚者众,务实者稀,圣旨就不可能不变成一纸空文。按理说这样愚蠢昏聩的见解,本不该出自太傅之口,可太傅近日的心思似乎没有全部用来辅佐陛下,而是用来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了。” 太子太傅被他诘责得面红耳赤,伏跪在地道:“王爷!王爷卑职没有啊!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闻于野笑了一声,表情居然还称得上柔和,他看着太子太傅,缓缓道:“你没有?‘拓跋敕戎虏性惇固,少它肠,若是冲锋陷阵,陛下可以放心用他’。这话难道不是你和皇上说的?拓跋敕戎给了你多少钱,竟能买得了太傅的一张嘴。今日本王也来和太傅做笔生意,他给你的贿赂本王加倍与你,只想要太傅的一条命。” 太子太傅猛地抬头,惊慌到面色惨白,他跪在地上向皇帝爬去,惨叫道:“陛下——!陛下饶命啊!臣再也不敢了陛下!!” 他也知道闻于野绝不会饶他,因而向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皇帝求情,但皇帝也只是抿了抿唇,随即挪开视线。 其实他但凡再聪明一些,就该想到求皇帝也是无用,毕竟,如果不是皇帝的转告,闻于野又怎么会知道他都和皇帝说了什么呢。 太子太傅被拖了出去,打入大牢择日处斩。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皇帝微笑道:“朕就知道,任谁也没有摄政王可信。那么拓跋敕戎,王爷准备如何处置呢?” 闻于野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想回家,臣可以理解,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旁的心思了。若是陛下放心,可以把这件事交给臣处置,臣会好好敲打他。” 皇帝颔首道:“交给王爷,朕自然放心。” 这一回政事堂的消息传出来,朝野上下对这对君臣间关系的看法就更复杂了。明明上回皇帝不与摄政王商量,直接任命了张世镜做骠骑大将军,似有分权制衡之意,可这次诛杀别有异心的太子太傅,仿佛又是他们联手所为。看起来,他们君臣间的关系若即若离、亦亲亦疏,让人十分捉摸不透。 闻于野回府,刚准备休息一下,外头便来人禀报,说老大人来了,想要接昌成和回家。 闻于野才脱掉的外衣又穿回身上。 二人坐于正堂喝茶,等待下人去把宿醉未醒的昌成和叫起来。昌阳伯一听昌成和还睡着,眉头就紧锁了,满脸的不悦。 闻于野倒是亲切道:“舅父不必气恼,表弟本不想大醉至此,实在是昨夜我们......相谈甚欢,所以他就多喝了几杯。舅父若是要怪,还是怪我吧。” 他把“相谈甚欢”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昌阳伯眼皮一跳,很快缓和了神色,道:“我怎好怪王爷呢。只是看这孩子太不争气,在王爷府上失仪了,因此恼怒。” 闻于野笑道:“舅父这话,听得我伤心。舅父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呢。” 昌阳伯道:“我从没有把王爷当成外人。当年你父亲过世,你那些叔叔们为了争夺家产,百般欺凌你们孤儿寡母,是我把你们母子接到家中,悉心照料。你只记得陇西郡公的知遇之恩,却忘了若不是我托人将你送进军营,郡公根本不会知道你是谁。” 闻于野似乎颇为触动,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舅父,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记得。这两年赌气不与舅父见面,其实我也有些后悔,舅父当年的举动,无非是为了保我罢了。” 昌阳伯道:“是啊,当时你要押二皇子回京,如果我不拦着你,等你回京之后,万一先帝还是要借此机会除去郡公,那么你也必定得不到保全。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先帝想杀郡公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二皇子谋反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拿自己的命去赌先帝会不会心软?” 闻于野点头,笑道:“从前不曾体会过权力的滋味,才会执着于区区情义。到底还是年轻啊,往后还得劳烦舅父多多提点。” 此时昌成和也来了,眼睛因为宿醉还肿着,一看见父亲的怒容他就吓得躲在闻于野身后,哀求道:“表哥救我!” 闻于野但笑不语,昌阳伯骂了昌成和几句,便把他提溜出王府,坐上马车。 昌成和缩着脖子,忐忑地等待昌阳伯的惩罚,但昌阳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道:“昨晚酒宴上,摄政王问了你什么?” 昌成和怯怯道:“没 23. 试婚后第85天 [] 贺兰山原本以为给胖娃找媳妇这件事必定是个漫长的过程,可没成想,第二天下午媒婆就上门报信,说有一户开染坊的人家愿意和贺兰山商谈胖娃的婚事。 媒婆还带来了他家哥儿的画像,长得眉清目秀的,年纪也和胖娃相当,只比胖娃大一岁。 媒婆喜笑颜开地介绍道:“这户人家姓谷,世居于此,就在世通街上开染坊,身家清白。他家哥儿年方十七,尚未婚配,生得高挑俊秀,手脚也勤快,成日里在染坊帮父母干活,邻里没有不爱他的。瞧瞧,这般人品相貌,哪里挑得出半点错处来?” 洛小头在旁边听着点头,欢喜道:“如此说来,确实是良缘,想必胖娃也会喜欢他的。贺兰山,你说呢?” 贺兰山只笑了笑,没有评价。 媒婆以为他还不够满意,又继续帮着谷家喋喋不休地说好话,撮合山的一张利口一刻不停,直把洛小头都说得心动了,甚至有点想为自己应下这门婚事。 但贺兰山却一直没有点这个头,任媒婆说得天花乱坠,他也只是静静听着,含笑敷衍。最后听得累了,贺兰山道:“好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我们几个再商量商量,如果能定下,再去告知。多谢。” 媒婆走后,洛小头立刻不解道:“天呐,贺兰山,这样的条件你还不满意啊?我看已经很好了!莫非你要月宫里的嫦娥不成?” 贺兰山道:“就是因为他的条件太好了,我才觉得奇怪。你也知道,胖娃的情况不同于常人,虽然他单纯心善,但没有接触过他的人也不会知道,我们也没有说过会给很高的聘礼,他们谷家怎么会这么积极呢?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洛小头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不大对劲儿。会不会他家哥儿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或者别的小秘密?” 贺兰山道:“不好说,但我始终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们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哎,我又饿了,厨房现在有什么好吃的?” 他现在孕吐减轻了很多,不再一天吐到晚,反而胃口大增,一天八顿,吃得甚至比胖娃还多,洛小头成天就在家专门给他变着花样做饭,把自己都快练成大厨了。洛小头边起身边打趣贺兰山道:“你现在可比小时候我家喂的猪还能吃。” 贺兰山二话不说,反手砸去一个枕头,洛小头忙不迭跑了。 他们没有应下这门亲事,第二天那媒婆又来了,这一回是胖娃给她开的门。媒婆何等八面玲珑,一见胖娃的形貌便眼珠滴溜溜转,笑道:“哎哟,想必这位就是新郎官儿了!老婆子这厢先恭喜了!” 胖娃眨巴着一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茫然道:“谁是新郎官儿?我?” 媒婆一拍大腿,喜滋滋道:“可不是嘛!你家兰哥儿托我做媒,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一户绝好的人家,只看你们家是否中意了!”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胖娃高兴得都不知怎么才好了,他连忙把媒婆拉进屋,搓着手道:“那,那他在哪儿呢?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媒婆故作迟疑道:“哎哟,那可不好说。你家兰哥儿似乎还不太满意,他说还要考虑考虑。可是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呢,我给你看看他的画像,你一定喜欢!” 看过画像,胖娃着急了,马上带着媒婆进屋找贺兰山求情。他已经一天都等不了了,恨不得现在就去谷家接人。 贺兰山猪蹄啃得正香,被胖娃一通纠缠,缠得他没了食欲,又有些生媒婆的气,便让她先回去,然后再跟胖娃讲道理。讲来讲去讲不明白,贺兰山恼了,一巴掌拍在胖娃后脑勺上,道:“我说你也不是什么几十岁的老光棍,你急什么呢?要是这个人真的这么好,我还能故意不让你娶他吗?!不许再闹了,让我安安静静把猪蹄吃完!” 胖娃嚎啕大哭着跑了。 石志义回来的时候胖娃还在水井边上蹲着嘤嘤嘤,连石志义给他的一包花生糖他都不理不睬,可见真是伤心欲绝了。 贺兰山啃着他的第三只猪蹄走出来,道:“石大哥,今天的生意怎么样?” 石志义道:“现在天气渐凉,买冷饮的人少了,今天还有几份没有卖掉。” 贺兰山道:“这也是正常的。没关系,我们往后少做一点,等到天气彻底冷下去,就改为卖布娃娃吧。” 石志义点点头,看了胖娃一眼,又问:“对了,胖娃这是怎么了?” 贺兰山淡淡道:“想媳妇想疯了,挨了我一巴掌。” 石志义笑道:“是这样。胖娃啊,你不要着急,兰哥儿肯定会用心帮你安排的。” 胖娃又怕贺兰山,又憋不住话,他怂怂地飞快瞥一眼贺兰山,挪过身子躲在石志义后面,这才鼓起勇气道:“可是媒婆已经帮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哥儿,我看过画像了,我喜欢他!兰哥儿不让!” “你还敢说!”贺兰山大步追了过来,作势抬手又要打,胖娃笨拙地左闪右躲,两人围着石志义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石志义根本劝不住,又要防着自己被胖娃撞翻,又要护着贺兰山别让他摔了,一时间手忙脚乱头也大。没办法了,石志义高喊道:“洛小头!” 洛小头闻声而来,一见这副场景,当即叉腰怒道:“贺兰山!你想摔跤是不是!!” 贺兰山被抓了个现行,立刻老实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嘟囔道:“行了行了,烦死了。你非得要他,我就和媒婆说个时间,我们两家见见。” 洛小头跟在贺兰山身后念叨:“猪蹄吃完了?还吃不吃?算了别吃了,晚上吃多了不好,你该喝药了,你出来怎么不把披风穿上,现在夜里风凉,我怎么说你你都不听,要是着凉了......” 贺兰山崩溃地捂住了耳朵。 第二天,石志义上街打听谷家染坊的底细,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家确 24. 试婚后第90天 [] 贺兰山着急把谷疏桐接过来,已经在尽快筹备婚事了,可谷家比他还着急,简直是一天都不想多给谷疏桐饭吃了,收到聘礼后第二天就把谷疏桐送了过来,美其名曰“让两个孩子培养感情”。 谷疏桐局促地站在他们家院里,洛小头兴奋地围着他绕了两圈,道:“哎呀呀,你的腿好长啊!” 他像在观赏什么稀奇的动物,谷疏桐有些害羞,双颊通红。 胖娃从屋里的窗户探出头来,好奇地望向院里站着的人,却迟迟不敢出去。石志义拍拍他的背,笑道:“你不是喜欢人家嘛,现在人家来了,你怎么倒躲在屋里?你再不去,洛小头恐怕就要替你做这个新郎官儿了。” 胖娃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却又笨嘴拙舌的不知道怎么反驳,于是恼羞成怒地把石志义推了出去,自己则像个鹌鹑一样缩在窗户底下,两手扒着窗台,只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观察院里的谷疏桐。 贺兰山这会儿正在屋里睡觉,等他穿好衣服出来时洛小头都已经对谷疏桐上手了,捏着人家小腰道:“不仅腿长,腰也细,别说胖娃了,我也喜欢。” “......”贺兰山走过去道:“怎么还耍起流氓了,你别吓着疏桐。” 洛小头这才罢休。 贺兰山对谷疏桐道:“疏桐啊,虽然你看起来像是我们用聘礼买来的,但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也是真心想帮帮你,希望你可以把我们当作朋友。以后大家一起生活,你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想要的,尽管告诉我。” 谷疏桐抬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不安地望着贺兰山。 贺兰山又道:“至于你和胖娃的婚事,我们不会强迫你什么,你可以先和他接触试试,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胖娃也没关系,我再帮他另找就是了。” 谷疏桐怯生生道:“我,我都听你的。” 婚事暂时没有办,谷疏桐就这样在他们家住了下来,一边和胖娃接触,一边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他是个非常勤劳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吃过饭又收拾屋子洗衣服,忙里忙外几乎片刻都不休息,所有家务活全部被他包圆了。 贺兰山看他辛苦,也和洛小头一块儿劝过好几次,未果,反而还让谷疏桐怀疑自己做的饭是不是不好吃,贺兰山他们不喜欢吃,才劝他不要再天天早起做饭了。他伤心坏了,还说自己可以去外头酒楼学做菜,只要大家吃得开心。实在没办法,贺兰山也就随他去了。 家里新添了一口人,他们平静的生活里也多了一点新鲜的涟漪。而此时的朝廷,则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骠骑大将军张世镜凯旋了。 他仅仅出征了一个月,到达南诏后一战便定了胜负,斩获战马、兵器、粮草无数,还把叛军首领的人头装在了锦匣里,作为呈献给皇帝的礼物。 可惜皇帝年轻,自幼在深宫长大,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面对太监捧来的锦匣,他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伸手打开来看看,可又不想在百官面前丢人,于是惊惶望向侧下方坐着的闻于野。 闻于野唤过太监,道:“陛下龙体尊贵,哪能让这等宵小污了手。拿来我看。” 太监于是捧着锦匣又跪到闻于野面前,闻于野打开锦匣看了一眼,道:“大将军虎威,吓得叛贼不敢瞑目。” 张世镜站在大殿中央,朗声笑道:“区区在下,何谈虎威,不过是忝居骠骑大将军之位,不敢辱没了王爷从前的名声罢了。” 闻于野道:“依本王看,你这个骠骑大将军,更胜本王从前。” 张世镜看了闻于野一眼,淡淡道:“王爷太谦了。” 他的回答竟有些冷漠,没有推辞不肯受,也没有反过来恭维闻于野一番。就这样简单的五个字,听得群臣心里直打鼓。 说起来,这两人似乎本就有些渊源...... 皇帝此时道:“大将军如此功勋,朕定要赏你些什么才好。寻常的金银都不稀奇,你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朕都可以封赏给你!” 张世镜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假思索道:“承蒙陛下厚恩,微臣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恩准。” 皇帝道:“你说,你说!” 满朝文武都等着听这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心里究竟有什么不可得的宝物。是外邦贡品?还是奇珍异宝?或是倾城佳人? 张世镜一撩衣摆,单膝跪地道:“微臣恳请陛下下旨,重查前陇西郡公谋反一案,为郡公平反!” 他这句话仿佛巨石从高处入水,顿时在朝堂上砸起了轩然大波,一众文武再如何克制,也猝不及防地被张世镜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人人惶惶然不知所以,只得瞠目结舌地静待上头坐着的二人有什么答复。 皇帝乍然听得这么一句,缓缓眨了两下眼睛,而后向后靠在龙椅椅背上,眼神飘忽片刻,最后飘到了闻于野那边。 闻于野一时无言,先用目光一一扫过下站的文武大臣,看得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屏息静气,这才冷然道:“大将军,天子念你劳苦功高,有意对你多加恩典,你可不要得陇望蜀,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战功。” 张世镜抬起头道:“正是因为卑职感念陛下天恩,才要不惜一己之身,为陛下尽忠。陛下,忠言逆耳,可微臣不得不说,前陇西郡公是被害死的!若是明知忠臣蒙冤而不得昭雪,臣如何能够身披这身官袍,问心无愧地站在朝堂之上!” 皇帝抿唇不语。 闻于野道:“大将军口口声声说前陇西郡公蒙冤而死,莫非是指责先帝昏聩?你好大的胆子!” 张世镜坦然道:“卑职岂敢指责先帝,即便是先帝下旨斩了郡公,那也是因为有奸邪小人作祟,蒙蔽先帝圣聪!” 闻于野眉心微蹙,上下审视着张世镜,道: 25. 试婚后第98天 [] 百官闻得此言,纷纷抬头看向张世镜和闻于野。 闻于野脚步不停,行至张世镜面前,抬手抚平张世镜肩膀处官服的褶皱,简短而冷淡道:“移棺时我曾有严令,不许外人靠近。大将军......” 张世镜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昂首道:“是,卑职使了些银两,混入送葬的队伍。王爷若要罚,卑职无话可说,只求等到郡公昭雪之后再行处置。” “罚是一定要罚的。若是最后查不出结果,二罪并罚,大将军恐怕就要没命了。”闻于野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很温和,“况且,仅仅是尸骨乌黑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郡公自知不活,又恐被先帝施以酷刑,于是干脆服毒自尽。” 张世镜道:“王爷也说是‘或许’,那么卑职是不是也可以说,或许先帝接到郡公的密报之后,还是相信郡公的,也并未下旨处死他,只是让他回京面圣。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误会,以致郡公喝下了他以为是先帝命人送来的毒酒,此毒并非立刻见效,需要过上几日才会发作。而先帝对此却一无所知,又听了小人的诬告,以为郡公已经畏罪服毒,这才认定他是反贼,下旨将他押回京处斩。” 闻于野道:“这不过是你的揣测。” 张世镜立刻道:“王爷方才所言,不也是揣测吗?” 闻于野默然,神色冷寂下来。这位高权重的二人堂上对峙,气氛一时尴尬。 皇帝此时咳了两声,道:“大将军,呃,劳苦功高,他想要为前陇西郡公平反,也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依朕看,不如就将此事全权交给大将军,让他去查吧。要是查不出来,王爷再处置他也不迟。” 闻于野深吸口气,转身道:“既然陛下有旨,臣遵命。” 张世镜大喜,几乎双眸含泪,跪下朗声道:“臣,谢陛下天恩!” 下朝后,闻于野又被皇帝拉去了御书房说话,御书房没有饭吃,等到出来时都饿得头晕了。他赶紧回府,一进门就看见昌成和的一张笑脸,道:“表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已经让人做好了饭,我们一起吃吧?” 闻于野“嗯”了一声。他身心俱疲,一句话也不想说,饭桌上昌成和几次想要说话,都被闻于野的沉默挡了回去。好不容易等到闻于野吃饱喝足,下人端水上来漱了口,昌成和这才鼓起勇气道:“表哥啊,上回你答应我向濮阳郡公求亲的事,那个......” 他眼巴巴的装可怜,闻于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郡公那边,倒是同意了。” 昌成和差点跳起来,但闻于野抬手止住了他,接着道:“但舅父他不同意啊。” 昌成和惊道:“什么?!” 闻于野道:“是啊,舅父说要以我的婚事为先。他想让我娶濮阳郡公的小儿子,如果你再娶他的女儿,那么我们两个的婚事都归于同一家,不利于我们以联姻扩大自家势力。” 昌成和哽咽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胥嫣啊!为了她,我到现在都没有娶妻呢!” 闻于野同情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舅父那边怎么也不肯松口。我虽然是王爷,舅父却是我的长辈,我也不好对他太过勉强。要不这样吧,你自己去向他争取试试,我毕竟是外甥,但你是舅父的亲生儿子啊。” 昌成和抱着这一丝聊胜于无的希望,灰溜溜地走了,闻于野身边重归平静。 章高旻自从被他整治过一次之后,现在老实多了,话是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但这样的坏处就是闻于野身边再没个能说话的人了。他静静看着那些下人从门外经过,个个毕恭毕敬俯首帖耳,无趣极了。 也怪不得他们,下人对主子该当敬畏,更何况闻于野这样的主子。 高处不胜寒,这样的孤独本该是意料之中的。 昨夜刚下过雨,地面湿滑,闻于野在家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间耳房门前。 贺兰山被送来试婚那天曾经在这里等待,那之后闻于野下令不要挪动这间屋里的任何物事,只照常扫地擦桌子就好。 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闻于野推门入内。 这间屋子很小,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摆着一盆装饰植物,已经枯萎了。 这还是闻于野第一次进到这里,他四下看看,又捏捏枯黄的叶子,唤了个下人进来,问道:“平日里打扫这间房的人,把他叫过来。” 片刻后进来个小厮,闻于野坐在桌边,道:“这个盆栽是什么时候开始枯萎的?” 小厮道:“回禀王爷,这个盆栽放在房中已经好几个月了,大概是王爷与十六王的婚事之后,它就开始枯萎了,小的每日给它浇水施肥,可却起不到半点作用。因为王爷下令不许挪动房中的物事,所以小的只能把枯萎的盆栽留在这里......对了,小的还让花匠来看过,他说盆栽是被药给浇坏了,所以救不活了。” 闻于野眉心一动,疑惑道:“药?什么药?” 小厮道:“具体的小的不知,小的还是去请花匠来回王爷的话吧。” 花匠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药,但他非常肯定地告诉闻于野,这总不会是什么好药,而且应该浇得不是太多,否则盆栽不会枯萎得这么慢。 闻于野点点头,让他走了。 这间屋平时都不使用,这段时间也就只有贺兰山在这里待过。与十六王的婚事之后......那么应该就是贺兰山来到这间屋子之后了。药会不会是他倒进盆栽的?如果是,又会是什么药呢?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带着药到王府来,还把药倒进盆栽呢? 会不会是先帝让他带来什么毒药,要毒死闻于野? 不过细想之后,闻于野推翻了这种猜测。当时先帝还不知道他和十六王的婚事成不了,他们君臣也没有撕破脸,先帝的确会派贺兰山来做卧底,但绝不会杀了闻于野。 药... 26. 试婚后第100天 [] 一天后,章高旻到达盟关。 他估摸着石志义这会儿应该会在街上摆摊卖冷饮,就没有直接上门惊动贺兰山,而是径直去了石志义的摊位。天气渐凉,石志义现在清闲不少,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坐着看书。这本志怪小说正看到要紧处,眼瞧着那女鬼就要来到书生床边了,石志义的肩膀突地被人一拍,吓得他心脏一抖。 石志义回头,见章高旻顶着脑门的肿包,凄惨道:“我奉王爷之命,专程来找你问个事儿。” 石志义茫然问道:“你怎么肿了?” 章高旻很不想提这件事。那天他被闻于野威胁得六神无主,回屋收拾行李时就一头撞柜子上了。 石志义忍着笑道:“我还以为是被王爷打的。” 章高旻在他身边坐下,想拿一碗冷饮吃,石志义伸手道:“鹿梨浆五文一碗。” 章高旻撇撇嘴,拿了钱给他,这才端了一碗边喝边道:“好喝。真是你的?” 他的话没头没尾,但石志义还是听懂了。他拿抹布擦着摊位,心头忐忑不安,但表面还是笑道:“王爷让你大老远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个?莫非他以为是他的?那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章高旻道:“你对他是真心喜欢,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你也会依礼正经办过婚事才会进行下一步,断无不曾成婚就珠胎暗结的道理。这样的事,说好听了是离经叛道,说难听了,哪怕‘通奸’这样的词也不为过。我想,以你的人品和对他的感情,绝不会让彼此沦落到这种地步。至于你之前所言喝多了......咱们都是男人,就不必把这样的谎言当回事了,你还不如说你中了蛊来得可信。” 石志义沉默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办过婚事?” 章高旻笑道:“哎,你就对我说实话吧,你看我这鞍马劳顿的,喝你一碗水你还管我要钱。我真是累极了。” 石志义抿唇不语。 章高旻摇摇头,道:“婚事嘛,要办的话总不会偷偷摸摸的,即便你可以撒谎,但你们的左邻右舍,难道会不知道你们是否办过婚事吗?我只要去问问,过去三个月来你们家有没有张灯结彩,你猜他们会不会和你一样骗我?” 石志义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心烦意乱地揉揉眉心,轻声道:“那你能不能回去骗骗王爷?” 他这是承认了。章高旻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狠狠砸下,他也有些郁闷,道:“不能。王爷对这件事已经上心了,我瞒不了他的。” 这时来了个客人买冷饮,石志义给他盛了一碗收了钱,回身道:“就算王爷知道了真相,那又怎么样?他难道要把孩子带走?这不是要了小公子的命吗?!” 章高旻想了想,道:“那也许,贺兰山也可以一起回去嘛。孩子都有了,王爷也不会不给他名分的。” 石志义当即冷下脸色道:“谁稀罕这样的名分。” 章高旻起身伸了个懒腰,道:“稀不稀罕的,得让贺兰山自己决定嘛。你接着卖你的冷饮,我就先走一步,去见见他了。” 石志义立刻拦住了他。 二人纠缠间,洛小头提着食盒飞奔离去。 他本是来给石志义送饭的,远远看见章高旻坐在石志义身边,洛小头就是一惊。略一思索,他悄悄靠近他们身后不远处,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直到听得章高旻说要去找贺兰山,他赶紧回家报信。 贺兰山正守在厨房等着吃谷疏桐做的炸春卷,冷不丁见洛小头撞了鬼一样跑回来,贺兰山先护住春卷,再护住肚子,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洛小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食盒里的饭菜也全晃出来了。他抓着贺兰山的手,喘息道:“我方才看见,摄政王的手下来了,他,他已经知道你这孩子不是石大哥的了!摄政王要把你和孩子一块儿带回去!现在石大哥正拦着他,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呀!!” 贺兰山一张小脸倏然变色,道:“什么?!他怎么会知道的!” 谷疏桐也被洛小头的话吓住了,他把锅里炸好的春卷捞出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贺兰山和洛小头之间来回转移。 摄政王?是那个摄政王吗?贺兰山居然还认识摄政王,他腹中之子竟也是摄政王的?!天呐,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洛小头道:“我去送饭,就听见章高旻对石大哥说,你和石大哥没有正式成亲,摄政王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石大哥的了!” 贺兰山懊恼地跺脚,又问:“他要把我带回去干什么?” 洛小头道:“不知道啊,反正我听章高旻说是摄政王要给你名分......” “我呸!”贺兰山瞪圆了眼睛,“谁稀罕这样的名分!难道不给他当偏房我就活不了了吗?!收拾东西,撤!” 贺兰山的驴脾气被激了起来,洛小头赶紧跟在他身后,道:“撤哪儿去?” “不知道,在附近镇上躲躲吧,就当出去玩儿了!” “万一摄政王要给你的名分是他的正室呢?” “谁要当他的正室谁去当!我不当!” ...... 谷疏桐怔愣地看着他们走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原本以为贺兰山只是个很有些钱财的小公子,身边有洛小头这样古灵精怪的朋友,有胖娃这样憨厚善良的弟弟,还有石志义那样英俊深情的夫君。他们的生活每天都很快乐,大家团结和睦,每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烦心事。再过几个月,贺兰山还会生下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他什么都有了。 仅仅是这样,贺兰山就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谷疏桐有时看着贺兰山成天快乐的样子就会出神,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要是自己能成为贺兰山就好了,哪怕只是短暂地体会一下这样光彩绚烂的人生,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谷疏桐惊讶地得知,贺兰山竟然还和位极人臣的摄政王有这样的关系,他怀着摄政王的孩子,而摄政王要给他名分,他居然这么不屑。 此时此刻,谷疏桐对着面前的春卷,实在 27. 试婚后第112天 [] 章高旻回到王府时,正好撞见昌成和从府中出来,失魂落魄的,还差点撞在章高旻身上。章高旻扶住他,笑道:“昌公子这是怎么了?要是惹了王爷不高兴,我待会儿进去也得小心些才好。” 昌成和可算找到人倒苦水了,拉着章高旻喋喋不休道:“没有,我没惹表哥生气。还不都是为了我和胥嫣的婚事,我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刚才表哥告诉我,我爹居然还建议濮阳郡公早些把女儿嫁了,省得我天天纠缠!你说,世上哪有这样的爹?” 章高旻道:“老大人这样做,想必有他的道理。” 昌成和急道:“没有道理!他就是要我听他的,娶尚书令的女儿!” 章高旻惋惜道:“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来你和胥家小姐的确没有缘分。” 昌成和腮帮子一鼓,忿忿道:“谁说没有缘分?明明表哥都帮我劝过濮阳郡公,人家都同意了!事儿都成了一半了!要是我爹能松口,我们马上就能办婚事了!我爹他,他总是这样!” 章高旻也不好跟着他一块儿骂人家爹,只得含笑不语。昌成和见和他说不明白什么,便垂头丧气地坐上马车离开了。 这表兄弟二人近期的关系倒是密切,昌成和一连几日天天都往闻于野这儿跑,有时还住在这。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真像是兄友弟恭似的。 章高旻默然看着他走远,心道什么兄弟姐妹情谊的,说得好听,不过都是利益往来罢了。要是被逼到那个份上,哪怕是亲父子,也未必能一条心。人嘛,总是顾着自己最要紧。 章高旻入内见闻于野,一进门猝不及防对上闻于野幽深的眼神,章高旻心头便打了个突,酝酿片刻方满脸堆笑,上前恭贺道:“王爷得偿所愿,果然是要做父亲了!这样大的喜事,只可惜无人同庆。” 闻于野闻言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可手里正写的字却是笔锋一抖,歪斜出去。他垂眸盯着这个写毁了的笔画,一时间竟不知要怎么改才好了。 章高旻带着得体的微笑站在旁边,等了半天才听见闻于野道:“他现在怎么样?” 章高旻道:“我没见着他,他听说我来了,马上收拾东西跑了。” 闻于野微微蹙眉,道:“他跑什么?” 跑什么?躲你呗。章高旻腹诽,却不敢说出口,转而问道:“那王爷要把他接回来吗?” 闻于野有一瞬间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很快克制住了,淡淡道:“他既然不愿意来,我还接他干什么。你辛苦了,去休息吧。” 章高旻巴不得他这一句,立刻脚底抹油溜了。房中只剩下闻于野一人,他对着面前的书信沉默片刻,最后烦躁地把它揉成一团。 夜来寂静,王府里连檐下挂的笼子里的鸟雀都休息了,脑袋埋在翅膀里,团成一个圆润的团子。闻于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无端想起了贺兰山。试婚那天的夜晚也是这样静谧,贺兰山也在他怀里睡得像个团子。 这样的联想让闻于野嘴角微微上扬,可紧接着又落下。 他晃悠着晃悠着,最后晃悠到了一处亮着灯的屋子前。犹豫片刻,闻于野过去敲门,道:“姑姑,你睡下了吗?” 魏姑姑很快开门,精神奕奕道:“王爷也没休息呢。” 闻于野进屋,魏姑姑给他倒了杯水,笑道:“王爷深夜难眠,想必是有烦心事吧。” 闻于野道:“姑姑可以猜猜。” 魏姑姑想想道:“朝堂上的事虽然千头万绪,但应该难不倒王爷,王爷也不会来和我这个胸无点墨的老婆子说。那么,多半就是私事了。其实自从上回王爷命老身入宫,到淑妃娘娘处解了某个人的围,老身就知道王爷和从前不一样了。” 闻于野下意识想要反驳,张了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要是和魏姑姑都不能说实话,他就真的再找不到一个能给他解惑的人了。 魏姑姑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温和笑道:“王爷方才是不是想反驳?王爷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感,而且隐藏得很好。这样的能力用在治国理政上的确难得,可要是用在身边亲近的人身上,却又是另外的结果了。” 闻于野轻轻闭了闭眼睛,罕见地露出几分失落,低低道:“我......伤了一个人的心,他大概不会原谅我了。” 魏姑姑怜惜地看着他。 闻于野继续道:“其实我可以让他不受到伤害的,可是在做那些事之前,我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他没有那么重要,不值得我多花心思吧。” 魏姑姑摇摇头,道:“不,王爷心里分明知道他很重要,可你却不愿意承认。‘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王爷自小被老大人拿这句话严苛地要求,甚至扼杀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以至于当你发觉某种感情、某个人竟会让你打破那些训诫,你反而害怕了,恼怒了。你觉得自己心里的城墙受到了挑战,你要输了,所以你非得赢回来不可。” 她的剖析一针见血,直直地扎在了闻于野心头。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良久苦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每次帮他,我都会想到郡公。我反复告诉自己,我这样做都是看在郡公的份上,仅此而已。” 魏姑姑的目光像山间最干净的清泉,澄澈明净,仿佛能洗净人心底所有的尘埃。 “王爷方才说,他‘大概’不会原谅你,但事无绝对,也许只要王爷肯去试着争取,还是能够挽回的。” 闻于野沉吟须臾,道:“可他现在有了我的孩子,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孩子才对他好的?” 魏姑姑微有诧异,很快道:“那就要看王爷的了。” 闻于野终于解了心中困惑,告辞离去。 魏姑姑在窗边看着他走远,心中唏嘘不已。闻于野虽然位高权重,可在感情上却还是个懵懂稚子,比起他来,贺兰山倒是敢爱敢恨得多。喜欢闻于野时,他就来做试婚哥儿了,不喜欢闻于野时,他就一去不回了。这两个人要想终成眷属,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呢。 而此时的贺兰山那边,他在律陵镇住了整整十天,也没有听石志义说闻于野来找他了,贺兰山的心渐渐放下,想着闻于野可能就当没有 28. 试婚后第120天 [] 所幸这场地动非常轻微,没有造成任何伤亡,连最破败的草屋也没有垮塌,天亮后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家中,很快继续照常生活。盟关当地的县衙也很负责,组织人员巡查民居,对有安全隐患的住宅进行整修。 虽然没有遭受损失,但好歹也是经历了一点惊吓,贺兰山索性带着大家一同出去下馆子,美其名曰“压惊饭”。 这家酒楼不仅手艺好,装修也很上档次,每间包房里都烧着足足的炭火,吃饱喝足之后人就开始热了,胖娃随口道:“哎,好热,我好想喝兰哥儿做的冷饮呀。” 洛小头道:“你什么都想喝,加起来估计你都喝了好几缸啦。” 胖娃“哼”了一声,道:“兰哥儿做得好喝,我才爱喝,要是你做,我连一勺都喝不完!” 洛小头凶蛮道:“有本事你不要吃我做的菜!” “就吃!” “不给你吃!” “就吃!” “不给!” ...... 制止了他们的斗嘴,贺兰山继续啃排骨,啃着啃着,他眼珠滴溜溜一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山灵机一动,被胖娃的话激发出了一个好点子。 贺兰山当即拍桌道:“有了!” 大家纷纷看向他。 贺兰山一抹油嘴,双眼放光道:“天气渐凉,外面吃冷饮的人少了,但是像这样的酒楼,包房烧着炭火,吃饭的时候就会觉得热,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和酒楼合作,把冷饮拿到他们这里卖,赚到的钱双方分,你们觉得怎么样?” 洛小头第一个附和道:“好主意!大鱼大肉吃腻了,这种时候要是来点冰凉酸甜的冷饮,确实挺不错的!” 石志义和胖娃也跟着点头,谷疏桐道:“我也觉得不错。” 贺兰山想出了好点子,得意坏了。事不宜迟,他立刻就去和酒楼掌柜的谈合作。 合作顺利谈下来,贺兰山尝到了甜头,第二天又跑去另一家酒楼。短短五天时间,他把本镇和旁边两个镇子上的大酒楼都跑遍了,八家酒楼让他谈下了六家。 如此,贺兰山马上购置两辆拉货的平板驴车,还有更多的原材料,每天做上一大堆。送货的时候石志义赶一辆驴车,胖娃和洛小头赶另一辆,贺兰山和谷疏桐就负责做冷饮和管账。小小的生意被他做得有滋有味,挣的钱也比之前足足翻了几倍。 贺兰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那头闻于野的目标眼看着也快达成了。 这天黄昏,摄政王府按时紧闭府门,谢绝外人到访。但闻于野的表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连声呵斥车夫,让他再把马车赶快一点,好容易赶到王府门前,昌成和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跌下来。 守门的侍卫礼貌地告诉他王爷要休息了,有事请明天再来,可昌成和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们,扑到门前“嘭嘭嘭”地砸门,声嘶力竭道:“表哥——!表哥你救救我啊表哥——!” 毕竟是王爷的表弟,侍卫们总不好打他,只得尽力把昌成和架住,让他不要再继续砸门了。人是架住了,可嘴堵不住,昌成和仍然扯着脖子惨叫道:“表哥救命——!” 这么大的动静终究惊动了人,章高旻命人开门,站在门口无奈道:“昌公子啊,王爷真要睡了,他这几天忙公事,一共只睡了三五个时辰。你再这样闹,王爷恐怕会生气的。” 昌成和挣开侍卫的手,冲到章高旻面前,抓着他的胳膊道:“表哥要生气就生气,他打我都行,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求求你了!” 闻于野今天好不容易能早点睡,本来都躺下了,又被昌成和吵了起来。他披上外衣下了床,一出门就被昌成和扑通跪在面前。 这个场景多少有些晦气,闻于野微微蹙眉,昌成和二话不说,嚎啕道:“表哥!救命啊!!呜呜呜......” 闻于野给章高旻递了个眼神,章高旻会意,关上门离去,并吩咐外头的侍卫远离,就他自己一个人守在门外。 闻于野坐下,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昌成和,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表哥,你知道皇上让骠骑大将军重查当年陇西郡公的案子吧?”昌成和又惊又恐,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闻于野的衣摆,“他,他查到我头上来了!!” 闻于野如同老鹰盯猎物一样盯着他。沉默带来的压迫往往比大喊大叫更有效,昌成和身上像是被压了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昌成和喃喃道:“表哥......” 闻于野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摆,抚平褶皱,这才开口道:“他要查就查,你慌什么?莫非你心里有鬼?” 昌成和一时有些结巴,吭哧了半天也没吭哧出个结果来,闻于野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昌成和为难道:“我,我没有啊,我......可他要是认定我有,岂不是会诬陷我吗!” 闻于野浑不在意似的,摆摆手道:“假的就是假的,他要诬陷你,我自然会驳斥他的假证据。行了,多大点事吓成这样,我让人给你打扫个屋子出来,你今晚住下吧。” 昌成和又抓着闻于野不放了,他连连摇头,哀求道:“不是的不是的,表哥,现在全天下都盯着这件事,我怕他真的找出什么证据,我......” 闻于野忽然蹲下身子,席地而坐,与昌成和近在咫尺。 “昌成和,你究竟是不是无辜的?”闻于野问他,“如果你是,我一定不会让你蒙冤。如果你不是......” 他停顿片刻,昌成和撑着地的胳膊微微发抖。 闻于野接着道:“如果你不是,那我也会保护你,不为别的,你是我表弟,而张世镜,他是皇上制衡我的棋子。但是,昌成和,你必须告诉我实话,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昌成和望着闻于野,想从他的细微表情里分析出闻于野的话是否值得相信,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即使看得出来,眼下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29. 试婚后第130天 [] 洛小头发现谷疏桐最近有点不对劲。 赚到的钱除了共同开销之外,贺兰山会给大家平分,每十天分一次。这天分了钱,谷疏桐就上街转了一圈,回来时带了好些东西。 洛小头皮得很,非要缠着谷疏桐看看他都买了什么好玩意儿,谷疏桐拗不过他,只得拿给他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谷疏桐买的都是好看的新衣服,还有各种打扮保养的物品,从头到脚安排得妥妥帖帖。 于是洛小头心里有了计较——谷疏桐这必然是喜欢上胖娃啦!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如此热衷于打扮自己呢? 自以为参透了玄机,洛小头高高兴兴地去和贺兰山商量,想让贺兰山尽快帮胖娃和谷疏桐办婚事。虽然他平日里总和胖娃吵吵闹闹的,但他还是打心眼儿里希望胖娃能够过得快乐。 贺兰山听他这么说,也就以为谷疏桐是喜欢上胖娃了。虽然胖娃的外貌不算英俊,人也傻乎乎的,但他要是对谁好那就是掏心掏肺的好,谷疏桐要是想要胖娃的命,胖娃估计都不会多考虑几秒钟。 贺兰山道:“虽然我们是这样觉得的,但具体的意愿还得先问问疏桐,不然怕他以为我们在强迫他。” 洛小头信心满满道:“问吧问吧,他肯定愿意的!你没看他对胖娃的态度多么温柔吗。尤其是地动之后,我可记着呢,每次我和胖娃去送了货回来,疏桐都会准备好胖娃爱吃的冷饮给他解渴——他都不准备我爱吃的呢!他们早点成亲,生的孩子还能和你的孩子作伴呢。” 于是贺兰山便抽空和谷疏桐谈了谈。 “疏桐啊,洛小头跟我说,你最近买了些新衣服?” 其实也不必问这么一句,谷疏桐此时已经焕然一新了,衣服精致合身,腰间还戴着一块玉佩。虽然成色不太好,看上去应该很便宜,但好歹也是个装饰。还有那个香囊,隐隐约约散着好闻的幽香。 谷疏桐腼腆笑道:“是,随便买了一些。好看吗?” 贺兰山道:“好看,很适合你。” 谷疏桐等待着他的下文。 贺兰山踌躇了一下,很小心地问道:“唔……疏桐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胖娃了呀?你要是喜欢他,我可以出钱帮你们办个风风光光的婚事。” 谷疏桐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贺兰山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故意玩笑道:“哎呀,要是我们误会了你也别生气。都怪洛小头,他自己不爱打扮,就以为别人打扮了都是给喜欢的人看的。明天我好好说说他!” 谷疏桐这才听懂了,原来是洛小头看见他买的那些东西就以为他喜欢胖娃,还告诉了贺兰山,弄得贺兰山竟然想帮他们办婚事了! 这个洛小头!他怎么如此多嘴!这下好了,要是贺兰山不退步,自己是该答应还是拒绝?! 虽然,虽然他现在不讨厌胖娃了,可是他还在等摄政王啊!他这是打扮给摄政王看的!哪怕摄政王不要他,他至少也要尝试一下!如果不行,再退而求其次,和胖娃勉强将就将就,那个人虽然什么也没有,好歹不会伤害他。 谷疏桐是这样打算的。 他一时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贺兰山看出了他的为难,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和洛小头这是误会了,事情还不到时候呢。 贺兰山连忙道:“疏桐你千万不要觉得为难,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对不起。但我们只是误会了,真的没有在逼你,你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好不好?” 谷疏桐勾勾嘴角,垂下眼皮,把愤恨隐藏得毫无破绽,道:“没关系的。我对胖娃是有好感,但还想再等等。” 贺兰山哪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好生把他哄走了。 谷疏桐快步回到自己房中,“砰”地把房门一关,靠在门板上死死咬着牙,片刻后冲到床边,恶狠狠地把枕头砸在地上。 洛小头!!!你等着! * 贺兰山深深后悔上次的莽撞,这几天对谷疏桐就更好了,一得空闲就和谷疏桐一块儿说说话、逛逛街,还送了他好些礼物。 他却并不知道,谷疏桐看似温顺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凶狠的内心。 这天,他对贺兰山道:“下次送货,能不能让石大哥和洛小头一路,我想和胖娃一路。” 贺兰山眼睛一亮,还以为他这是想多和胖娃相处,哪还能不答应呢。 于是第二天石志义就和洛小头一块儿驾着驴车走了,临走前,谷疏桐热情地给他们一人装了一袋子水,像之前几天那样嘱咐他们睡前再喝,安神的。 冷饮总不能头天晚上做了放一夜,所以他们去送货的时候,都是贺兰山早上做好,中午下午才能出发,因而不能当天就回来,得在那边住一夜。贺兰山也和酒楼的掌柜谈好了,他们的房费包月,算下来还是很值的。 胖娃有了谷疏桐的陪伴,一路上都特别快乐,他倒是没想过占有谷疏桐的可能性,只是单纯喜欢谷疏桐在身边的感觉。谷疏桐的心事重重,胖娃也丝毫看不出来。 当晚,谷疏桐催着胖娃早点睡觉,胖娃很听话,天刚擦黑就睡着了。谷疏桐则悄然而出,骑着驴子用最快的速度直奔洛小头和石志义所在的律陵镇。 他在那两人的水囊里分别下了药。 洛小头的是能让人沉睡不醒的迷药,石志义的则是足够三人份的迷情药。 如果他们都喝完了,那现在应该…… 谷疏桐到达律陵镇的那家酒楼。 他早就打听过了他们一贯所住的房号,石志义和洛小头住在相邻的两间房,谷疏桐趴在门口侧耳细听,一间鸦雀无声,另一间隐约能听见男人低沉的喘息。 于是谷疏桐先从门缝伸了根细木棍进去,一点点抬开门闩,打开了洛小头的房门。 洛小头果然如他所料,睡得人事不知。谷疏桐冷笑一声,转身出去,如法炮制打开了石志义的房门。 石志义已经完全察觉不到这些异常了。他此时脑子都是懵的,身上某处涨得疼痛难忍,让他只想找个水塘跳进去。 忽然间,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人倒在了他怀里,温暖的身躯紧贴着他。 石志义浑身猛地一抖,像有一捆爆竹在身体里炸开了,炸碎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翻身把洛小头按在 30. 试婚后第131天 [] 洛小头病得挺厉害,一躺上床就像晕厥似的没了动静。贺兰山让胖娃去找大夫,自己则在床边照顾洛小头。 石志义忐忑不安地等在外面,片刻后贺兰山出来了,轻轻关上门,紧锁眉头走到石志义面前,神色古怪道:“石大哥,我刚刚给洛小头擦脸,他眉心的孕痣为什么……掉色了?” 石志义心尖一抖,迅速躲开了贺兰山惊疑的目光。 他的反应直接回答了贺兰山的问题,贺兰山抽了口气,瞪大眼睛道:“你们真的……” 石志义无力地蹲下,捂着脸道:“我们昨晚应该是着了谁的道,他突然出现在我床上,而且完全没了意识,我,我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其实我当时甚至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 贺兰山一阵晕眩,赶紧扶住了墙。 两人沉默了许久,贺兰山终于问道:“你们谈过这件事吗?” 石志义摇头道:“没有。他只说没关系,他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贺兰山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能说什么呢。你得对洛小头负责?这话到底不该由贺兰山提出来。你们就当无事发生?那也不像人话。 何况石志义对他的感情,贺兰山不是一无所知。 贺兰山复杂地看了石志义一会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回到洛小头房里守着他去了。 大夫给洛小头开了药,贺兰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药喂进去,又守在床边拿凉毛巾给洛小头降温。等到洛小头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洛小头一看见床边的贺兰山,心里立刻涌起强烈的委屈,他红了眼圈,贺兰山看着也难受得很,他握着洛小头的手,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发生过了,没办法挽回,那你现在想怎么做呢?” 洛小头望着天花板,迷茫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贺兰山道:“你想不想让石大哥和你成亲?” 洛小头苦笑一声,道:“他不愿意的话,不要勉强他。那样也会让我显得很可怜。” 贺兰山有些着急,道:“可你这样,以后该怎么……” 洛小头侧过头看着贺兰山,道:“你现在不是也好好的?” 贺兰山一愣。 洛小头缓缓道:“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凭借这个孩子回到摄政王身边,就算他心里没有你,至少不会在衣食上亏待你,你也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但你没有那么做。所以,我也想像你一样,不执着于靠不住的感情,而是靠自己好好生活。我觉得我可以做到的,你说呢?” 贺兰山眼睛一酸,起身道:“可以,当然可以。你好好休息吧,我,我也要睡了。” 再不走,他怕他绷不住当场哭给洛小头看,那样只会让洛小头更加伤心。 石志义当然睡不着觉,贺兰山来到他的房中,问道:“石大哥,你仔细想想,你们为什么会同时出问题?这肯定不是巧合。” 石志义道:“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但是,应该没有啊,我也不是第一次去送货了,这次也和平时一样,驴车拉着货走得慢,到了那里是黄昏了,我把货卸下,就和洛小头一起去休息了。” 贺兰山想了想,道:“你们一路上的吃喝,都是自己带的吗?” 石志义道:“是啊,这样省钱也安全,我们带了谷疏桐做的煎饼和春卷,还有些水。之前每次也都是这样。” 贺兰山断然道:“不,这次肯定有哪里和之前不一样,否则,洛小头怎么会出现在你床上?他没了意识,肯定不是自己过去的!” 这些问题石志义都答不上来,他憋了半天,忽道:“他有没有说,想让我怎么做?” 贺兰山道:“他不想勉强你。” 不知为何,石志义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说出“不勉强”,然而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用眷恋的眼神温柔地望着贺兰山,道:“有些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说,但你那么聪明,想必心里都明白。” 贺兰山点头道:“是,我都明白,但……我拿你当兄长看待。” 这番回答也在石志义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沉默片刻,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骑在郡公最喜欢的宝马背上,把马鬃都编成了麻花辫。” 贺兰山也跟着笑。 石志义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沉浸在过往挥之不去的旧梦里,喃喃道:“我跟在郡公身边,郡公也觉得你可爱,我俩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你。编完麻花辫,你下不来了,郡公把你抱下来,当时我就莫名很想替他抱你。” 贺兰山静静听着。 石志义想了想,道:“对了,那匹马。你知道吗,那匹马现在摄政王府上。” 贺兰山闻言抬眼看着石志义。 “如果没有摄政王,你当初会不会喜欢我呢?” 石志义终于把隐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贺兰山沉吟须臾,还是说了实话:“也许吧。但这样的假设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石志义苦笑道:“是啊。” 贺兰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以来,也许是下意识回避,他很少摸肚子,也尽量不去想孩子的存在。可他的肚子现在已经微微凸起了,贺兰山每每想到孩子,就不得不想到闻于野。 有时他也会想,当初干嘛非要跑到城楼上去看那一眼呢,要是没有看,也许他现在已经爱上了石志义,那样的话,日子该有多美好。 贺兰山道:“石大哥,你是个很好的男人,专一深情,谁要是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洛小头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如果你能试着接受他,慢慢培养感情,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成为真正相爱的一对。可你要是总还想着我,那么结果不过是三个人都难过,这样不好。” 石志义安静了很久很久,最后,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石志义和洛小头的婚期定在月底,贺兰山帮他们选了个好日子。因为双方都没有父母了,也就用不着接亲迎亲这么复杂,只需要去官府上了户籍,然后在家中摆下酒宴,镇上的居民谁路过随个份子都可以进来吃,想必到时也会很热闹。 但他们被下药的事,贺兰山也没有就此放过。他亲自去了那家酒楼,询问那里的伙计,又仔细检查了石志义和洛小头的随身行李,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31. 试婚后第140天 [] 闻于野和张世镜又在朝堂上对峙起来了,原因是张世镜提出要重刑拷打昌氏父子身边的亲信,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实话。 闻于野当然要反对,他破天荒在百官面前发怒道:“我看大将军真正想拷打的不是他们,而是本王吧!不如就请大将军下令,现在就把本王送到刑部大牢里去!” 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金銮殿里,张世镜终究沉默了。 下朝之后,皇上把闻于野和张世镜两人叫去了御书房,废了不少口舌,才让这二人表面上言归于好。 可是当天晚上,昌成和身边用了十几年的小厮翟善忽然失踪了。 昌成和在闻于野府上住了好几天,自从上回来求助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期间昌阳伯也来找过他,但昌成和就是认定了闻于野这儿更安全,至少张世镜绝对不会派人闯进来强行把他带走。 无奈,昌阳伯只得再三劝告他快点回家,之后便悻悻离去。 这天翟善出去帮昌成和办事,结果昌成和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他回来。按理说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昌成和在心里一合计,马上就知道大事不妙!今天下朝回来闻于野就带着怒意和他说过,张世镜企图拷打他们父子身边的亲信! 于是昌成和再次吵醒了闻于野,惊慌地把事情告诉了他。闻于野又是疲惫又是心烦,撑着额角道:“我应该记得提醒你,不要让身边的人出府。张世镜开棺验尸,不知又在里头找到了什么证据。他如此严查不放,我甚至怀疑他是冲我来的。” 昌成和被他的话说得心惊肉跳,瞪着眼睛道:“表哥,你是说......” 闻于野看着他道:“你是我表弟,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对此毫不知情?哪怕只是一个视而不见,也足够他用来做文章了!”他说着忍耐不住踹了昌成和一脚,道:“你的命没了就没了,何苦还要连累我!万一张世镜审出什么来,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你知道吗?!” 闻于野气到直接把他赶了出去,昌成和颤巍巍地回到自己屋里,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看见张世镜审讯一个敌军的探子,那样的手段,昌成和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细节。 翌日中午,张世镜登门造访。 他带来了翟善血淋淋的供状,并要求把昌成和带走。 闻于野让章高旻去把昌成和叫来,他自己则盯着供状看了半天,道:“这样屈打成招的供词,大将军觉得可信吗?” 张世镜道:“可不可信,卑职把王爷的表弟带走问问就知道了。皇上将此事全权交给卑职,卑职只好斗胆了,以免辜负皇上的信任嘱托。” 昌成和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瞬间毛骨悚然。章高旻温温柔柔地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将他硬生生推进门里,昌成和也顾不上说他什么了,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匀不出半点来。 一听见动静,屋里的两人一块儿看了过来,一瞬间昌成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猛兽盯上的羊犊,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横尸当场,再被撕扯得看不出形状。 昌成和在张世镜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头皮发麻,他一步三挪地走了进去,刚挪了几步,他就飞快跑到闻于野身后躲着,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往供状上多看一眼。 闻于野对昌成和道:“你跟大将军走一趟吧,他只是问问你,不会对你用刑。” 昌成和一把攥住闻于野的衣服,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去!表哥你救救我!” 闻于野皱眉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张世镜冷笑一声,语带嘲讽道:“昌成和,昨晚拿到这份供状后,我先去见了你父亲。他已经承认了,事情都是你做的。为了你的家人考虑,你就不要再这样顽抗了,也许早些交代,皇上还能从轻发落。” 昌成和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煞白道:“什么?我父亲说什么?!” 张世镜沉声道:“先帝一直在用‘二皇子谋反,为何奔你而去’这句话作为郡公与二皇子有瓜葛的证据,可殊不知,当年就是你写信请二皇子来的!你和他保证,他来了之后你会和他联手,骗取郡公的兵权!昌成和啊,原来你甚至不是为了害死郡公,你是为了造反啊!” “造反”这两个恐怖的字让昌成和耳边嗡地一响。 这些事,张世镜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亲历者除了他们父子二人,还有去送信的翟善,还有那个已经死了的二皇子之外,根本不会有有外人知道啊!他前些日子倒是把这些事告诉了闻于野,但闻于野也绝不可能帮助张世镜,毕竟一旦他们昌家出事,闻于野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明明是一体的! 除非,是他的亲爹,是昌阳伯为了撇清他自己,选择了放弃昌成和,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 区区一个儿子算什么,古往今来为了权力地位,父子相残兄弟反目的事情难道还少吗?更遑论是为了自己的命!只要昌阳伯活着,他甚至可以再有儿子! 何况昌阳伯本不是善类,呵,昌成和比谁都清楚,昌阳伯收留闻于野母子为的是什么,他就是个觊觎自己亲姐姐的变态!他姐姐是怎么死的?是被昌阳伯活活逼死的! 这些事,闻于野还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怎么可能和他们昌家如此和睦? 昌成和的冷战从身体深处而来,他连牙关都在抖。对,他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哪怕这世上所有亲人都死了,他昌成和也不能死! 他豁出去了,扑通一声跪在闻于野面前,恶狠狠道:“表哥,事情都是我爹做的!我愿意出首告发他!只要你保住我的命,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很要紧的事,你一定想知道!” 站在门外守着的章高旻听见里面的声音,嘴角微微一扬。他知道,这件事终于做成了。 事情过去了两年多,再要找什么货真价实的证据已经基本不可能了,因此闻于野和张世镜商定要做个局,一步步让昌氏父子反目。 至于张世镜在朝堂上的那番话,说先帝原本是相信郡公的,只是郡公喝下了他以为是先帝命人送来的毒酒,先帝又听了小人的诬告,以为郡公已经畏罪服毒,这才认定他是反贼,下旨将他押回京处斩...... 那当然是假的。 因为先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郡公,无论郡公有没有谋反,先帝命人送去的圣旨也一定会是把郡公押回京处斩。而毒酒,是郡公自己要喝的。 当年事发之后,郡公心知这一劫十之八九躲不过去,又听说了闻于野曾尽力相救的事,他知道闻于野可信,便悄悄把他叫到了面前。 彼时闻于野刚被昌阳伯放出来,灰头土脸地来 32. 试婚后第150天 [] 此时的贺兰山对闻于野的误会还一无所知,他正在屋里陪着洛小头。 洛小头和石志义的婚服都是新定做的,是贺兰山能承担的经济范围内最贵的款式,红彤彤的还加了金线和夹绒层,外面披上厚厚的红斗篷保暖。洛小头穿上这身衣服都不忍心坐下了,生怕把衣服给坐坏了。 贺兰山一把将他扯到床上坐下,道:“大喜的日子,不要这么拘束!我有件要紧事跟你说,你们今晚最好克制一下,上回睡过之后你都没有吃药,万一跟我一样一次就怀上了,那......” “哎呀!!”洛小头慌忙扭过身去,道,“没羞没臊的!” 贺兰山笑了半天,把洛小头的红脸蛋子欣赏够了,他才正色道:“好啦,不逗你了。你们已经是正经的夫夫了,以后感情会越来越好的。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了,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拿顶门棍打他!” 洛小头回过身感动地看着贺兰山,脸上露出微笑,大方地给了贺兰山一个爱的抱抱,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道:“谢谢你。我知道,石大哥那边你没少帮我说话。我本来还想着,万一你要是和我抢,我就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 贺兰山一听这话,当场翻脸,给了洛小头一个脑瓜崩,打得洛小头“嗷”的一声。他也不记仇,刚被打过又扑到贺兰山怀里,撒着娇道:“我好紧张啊,他们在外面吃酒吃得倒是开心,对比起来我简直像个傻子。” 贺兰山笑了笑,道:“有些婚事就是这样的,宾客都很高兴,但成亲的那两个人不高兴。” 洛小头依依道:“以前我总想着,要是这辈子都遇不到喜欢的人,却要被迫和讨厌的人相处一辈子,那真是太惨了。你觉得石大哥会喜欢上我吗?” 贺兰山认认真真道:“当然,你那么好,就是名字难听些,你要不改个名吧?” 洛小头沉默一会儿,忿忿道:“算了,看在你帮我办婚事的份上,我就不咬你了。” 贺兰山拍拍他的背,道:“外面的菜好香啊,我们出去吃饭吧,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记得待会儿不要喝酒,说不准你真的已经有了。” 两人一块儿出来,洛小头先看见了石志义,他脸上一红,马上转开视线,找了个角落坐下。 旁边人起哄让他们喝交杯酒,贺兰山便贴心地给石志义倒了酒,给洛小头倒了杯水,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们饮过交杯,由衷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 世界上孤单的人太多了,能成一对是一对吧。 隔壁桌上的谷疏桐这时道:“贺兰山,这儿有空位,快来坐!” 他和胖娃坐在一起,给贺兰山留了个位置,贺兰山的目光转移到谷疏桐身上,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异样,自然地走过去坐下,道:“呀,胖娃都吃了半只鸡了?” 胖娃炫耀道:“鸡腿给疏桐啦!” 贺兰山点头道:“那是应该的。” 喜酒吃得其乐融融,大家纷纷围着今天的两个主角敬酒道贺,洛小头的酒都被石志义挡了下来,一个宾客哈哈大笑道:“滴酒不沾,想必是已经有喜啦!” 洛小头被臊得抿唇不语,一个劲往石志义身后躲,他的害羞让宾客们更兴奋了。 闻于野不敢走到门口,怕被人看见。他就在院墙外面,下了马,生平头一回像做贼一样闷不吭声地听墙角。听见那个宾客方才的话后,他的手轻轻一抖,随即快步远离院墙。 不能再听下去了,没办法再听下去,每一声欢笑都像一把刀,恶狠狠地往他的心窝子扎。 闻于野看起来有些恍惚,他走到马边发了会儿呆,最后狼狈地上马离开。 回京城的路上,寒风扑面,闻于野不为所动,只在心里掠过无数的念头,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样把贺兰山夺回来,他甚至想到了用孩子来威胁贺兰山。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就算他喜欢上了石志义,就算他们成了亲,就算他们同床共枕......那些都无所谓,只要贺兰山愿意回到他身边。 可那样,是不是太丢人了?如此死缠烂打、低三下四的事情,闻于野完全想象不到自己要怎样才能做得出来。 如果不是马累了需要休息,闻于野一路上一次都不想停歇,逃也似的飞快离开盟关。他骑着马闯进王府大门,看呆了门口的守卫,正巧章高旻要出门,一见这架势连忙拉住闻于野的马缰,道:“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闻于野没有理会他,翻身下马,回了自己屋关上门。 章高旻看看身边跑得快要虚脱的马,又看看闻于野离去的背影,思索片刻,把马交给小厮牵回马厩,自己去找魏姑姑。 猜也能猜到,能让闻于野那个铁皮石狮子失魂落魄的人,除了贺兰山还有谁呢。章高旻给不出感情上的建议,只好去寻求帮助了。 魏姑姑再次临危受命,端着晚饭敲开了闻于野的房门。 闻于野被她劝着吃了几口饭,这才低低道:“我去晚了,他已经和别人成亲了,我正好赶上他们的婚事。”他说着自嘲地苦笑,道:“也许我应该进去讨杯喜酒吃。” 魏姑姑叹了口气。 闻于野眼睛发直,喃喃道:“我喝过最难忘的酒,还是郡公给我的那一杯,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另一杯这样的酒在等我。姑姑,我四岁就没了父亲,舅父把我和我娘带回家后,没到一年我娘也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爱人,昌成和不听话,资质也差,舅父就把所有希望都压在我身上,他每日只严苛地管着我学这学那,从不过问我的衣食冷暖。我在那里真的体会不到任何温暖。” 魏姑姑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闻于野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也从没有想过和喜欢的人一起组建一个小家会有多幸福,但当我看见石志义穿着新郎的喜服出来,听见院墙里的欢笑时,我觉得好羡慕。可是这些东西,贺兰山已经给别人了。” 魏姑姑道:“不如老身替王爷走 33. 试婚后第158天 [] 谷疏桐被他们两个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茫然道:“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贺兰山不答,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药包,道:“洛小头,押着他,我们去药铺!” 洛小头反拧着谷疏桐的胳膊推着他往前走,大声道:“好!你不要跑!” 贺兰山在前头道:“他跑不了!” 洛小头更大声道:“我说的是你!!” 谷疏桐始终是无辜又不解的状态,好像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贺兰山进了药铺,反手指着谷疏桐直截了当道:“这个人!你们刚刚给了他什么药?!” 他说着把药包解开,道:“大夫,请你看看,这是不是堕胎药?!” 那大夫伸手扒拉两下,道:“这是安胎药。谁告诉你这是堕胎药的?” 贺兰山已经冲到嘴边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怒火也无处发泄,他有些哽住了,沉默片刻道:“......安胎药?” 大夫笃定道:“我这医馆传了三代人了,我做大夫也已经二十多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是不会弄错的。你要是不放心,大可去镇上所有药铺挨个问,但凡有一个人告诉你这是堕胎药,我马上关门不干了!” 贺兰山回头看了一眼洛小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傻了。 谷疏桐此时眼泪汪汪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买堕胎药的?我不过是看洛小头可能有了身孕,这家药铺最近又在削价,所以我特地来买些安胎药,给洛小头备着。” 贺兰山还有些不信邪,又去问了两家药铺,得到的回答还是一样,这就是安胎药,和堕胎药没有半分关系。 这就怪了,谷疏桐再神通广大,也不会串通得了他根本没去过的药铺吧? 谷疏桐已经快碎掉了,仿佛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而是最可怜的受害者似的,他挣脱了洛小头的手,飞奔而去。 “哎,你......”洛小头追了他几步,但谷疏桐跑得太快了,洛小头又担心自己的身体,于是放弃了追他,转头望着贺兰山,“怎么办啊?” 贺兰山这会儿也弄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了,他摇摇头,回到谷疏桐买药的那家药铺,把药还给了大夫,但没有要回钱。这药他们留着也不会吃,还不如还给药铺,免得浪费。 两人顺道买了些吃食,结伴回家。 贺兰山已经揣了五个月的崽了,肚子不小,他刚刚在气头上不管不顾的,这会儿扶着腰道:“哎哟,走不动了。” 洛小头道:“刚刚说了让你不要跑不要跑!” “腰疼。”贺兰山可怜兮兮道,“刚才太激动了嘛。” 贺兰山对这个孩子一向不太重视,这会儿态度也很随意,可他话音刚落,突然神色一紧,捂着肚子瞪大了眼睛。 洛小头慌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贺兰山拉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愣愣道:“它,它动了!” 洛小头仔细感受了一会儿,突然一声尖叫,道:“天呐!真的在动!!” 贺兰山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心头忽然袭上一丝愧疚,他轻轻摸摸肚子,又抬手擦眼泪,不服气似的嘟囔道:“有什么可动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小孩会动。” 洛小头看着他笑,道:“可是,你只有这么一个会动的小孩啊。” 贺兰山彻底绷不住了,站在街边就抱着洛小头嚎啕大哭。 怀孕的人情绪都不稳定,但贺兰山表现得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其实他经常在深夜里莫名其妙地哭,身边却没有能把他抱在怀里哄的人。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想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拿来擦地。 巧了,这个罪魁祸首此时正在默默地看着他,并且差一点就忍不住走过来了。 闻于野原本是打算直接去贺兰山家中找他的,他来之前就计划好了,以归还郡公棺椁的名义见面,贺兰山应该就不会抵触他。但刚到他家门外,闻于野就看见谷疏桐从里面出来。 这个生面孔让闻于野顿住脚步,转头问章高旻这是谁,章高旻摇头道:“没见过。” 后面紧接着跟出了贺兰山和洛小头两个人,全都狗狗祟祟的,把“跟踪”两个字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章高旻道:“嚯!他肚子都这么大了。” 闻于野的目光在贺兰山的脸和肚子上来回转移,一时都不知道该先看哪个才好了。贺兰山跑得还快,拖着肚子蹭蹭就窜出去了,眼看着随时就要摔得人仰马翻,闻于野哪能不担心,赶紧带着章高旻跟上。 贺兰山和谷疏桐的所有冲突,闻于野都看在眼里。根本连一秒钟都不用考虑,闻于野就坚信问题一定出在谷疏桐身上,贺兰山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闻于野对章高旻道:“查清楚那个人是谁。” 贺兰山终于哭够了,边抽抽边让洛小头帮他擦脸。脸是擦干净了,但人还是这么一路抽抽着回家。石志义和胖娃看他这样,也就没多问,反正有洛小头安慰着,问题不大。 真正的问题是两人一进门就直奔卧室待着说悄悄话,谷疏桐也一直没回来,晚饭没人做,就剩下石志义和胖娃两人谁也指望不上谁。没办法,最后还是石志义扛起了所有,进厨房竭尽全力置办了两道菜,其中一道还有点糊了。 胖娃饿了,跟进来觅食,一见锅边的两道菜就直摇头。他把袖子一挽,做了一大碗他的拿手好菜——鸡蛋羹。 鸡蛋羹出锅,石志义把菜端了出来,硬着头皮去敲贺兰山的门,道:“出来吃饭吧,我们做好了。” 洛小头先出来,正要去厨房拿碗筷,结果路过饭桌时无意中扫了一眼,脚步一顿,倒回来解下石志义腰间的围裙,道:“等着。” 洛小头很快做好了一桌能吃的菜,四个人坐下,胖娃指着身旁的空椅子道:“疏桐还没回来呢!他去哪里了?” 贺兰山不吭声,洛小头给胖娃夹了块排骨,道:“你吃你的。” 胖娃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担心谷疏桐的安全,说着就要出去找人。 贺兰山一把拉住他,道:“不要去找了,他回他自己家了。” 胖娃急得直跺脚,道:“这里就是他的家啊!” 贺兰山直勾勾地看着胖娃,沉默。 胖娃得不到他的回应,又转头向洛小头和石志义求助。 “你们说是不是?” “......”石志义埋头吃饭,洛小头仔仔细细吹着碗里的汤。 胖娃管不了那么多了,扭头就往外冲,他那么大的力气谁也拉不住。三个人跟在他身后 34. 试婚后第158天 [] 谷疏桐终于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摄政王。 章高旻带他去见闻于野。王爷的蟒袍是谷疏桐从未见过的华丽,他努力压制住眼中对权势地位的渴望,乖顺地跪在闻于野面前。 那些细枝末节闻于野还没有了解到,但他看到谷疏桐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绝非善类。那个眼神轻飘不定,明显并不安分。 闻于野状似温和地问他:“他们为什么把你赶出来?” 谷疏桐眼珠一转,嘤嘤啼哭道:“王爷,我家本在世通街上开染坊,父母把我卖给他们,他们就逼着我和胖娃成亲,我不答应,便一直饱受他们的欺凌。今日他们再次提起此事,我依然不松口,惹怒了他们,因此才遭到毒打!王爷,求王爷为我做主啊!” 他这些话,别说闻于野不信,就连章高旻也不信。他憋着笑转过头去,默默擦拭自己随身的匕首。 也不知谷疏桐会怎么死,反正闻于野是不屑于自己动手的。 闻于野和颜悦色道:“嗯,胖娃的条件是配不上你,难怪你不情愿。既然这样,你就留在本王身边做个通房吧,你看你,哭得眼睛都肿了。” 谷疏桐受宠若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胸腔都在痛。 期盼了那么久,渴望了那么久,上天终于眷顾他了!这样大的福气,竟然也能轮到他谷疏桐吗? 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一步登天了,抬头朝闻于野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颤抖着声音道:“真的,真的吗?” 闻于野道:“真的。待会儿我让章高旻去帮你买身新衣服,你好好打扮,晚上我再来看你。” 闻于野走后,谷疏桐在这间小小的客栈里坐着,激动地发了会儿抖,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洗了澡,换好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怀着平生最大的期待,迎接即将到来的崭新人生。 他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路过的平民百姓。虽然他也曾是这些人里的一员,但现在,他飞上枝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些人踩在脚下了。 呵,什么贺兰山洛小头,什么石志义胖娃,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他就知道,他生来就不该如此平凡低贱地度过,他果然是要扬眉吐气的! 谷疏桐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下巴,不屑地扫视窗外,盘算着明日天亮后他要怎样在这条街上耀武扬威,怎样报复从前每一个对他无礼的人。 眼看着天色渐暗,闻于野到来的时间逐渐临近,谷疏桐又跑到镜子前整理自己,力求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最好的位置。 终于,他等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谷疏桐猛地回头看向房门,他手忙脚乱地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在床边坐下,低头等着闻于野的到来。 房门开了,一个男人缓缓步入,停在谷疏桐面前。 谷疏桐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抬头道:“王爷......” 他的尾音戛然而止。 因为站在面前的并非闻于野,而是章高旻。章高旻看也没看他,自顾自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带着青花的,塞子裹着红布。 谷疏桐一时没回过神,愣愣地看着章高旻打开小瓷瓶。 章高旻把小瓷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微笑道:“嗯,这药很纯。瞧瞧,王爷还能亏待你吗,什么都给你用最好的。你来试试吧。” 谷疏桐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头涌起深深的恐惧,他下意识往后坐了一点,瞪着小瓷瓶道:“这是,这是什么药?” 章高旻随口道:“还能是什么,毒药呗。” 谷疏桐呆愣了几秒,随即惨叫一声,推开章高旻就想往外跑。章高旻哪能让他逃脱了,他一只手攥住谷疏桐的胳膊把他拉回来甩在床上,而后用一条腿的膝盖压在谷疏桐胸口,把他牢牢地控制住。 求生的意志谷疏桐还在不停挣扎尖叫,章高旻面不改色,捏住他的腮帮子强行把药灌了进去。虽然药漏出来不少,但是灌进去的药量也足够毒死好几个人了。 药水从谷疏桐的鼻孔喷出来,把他呛得咳嗽不止。章高旻放开了他,站在床边道:“这药得一天才能起效,这段时间你可以去吃点好的,别委屈了自己。” 他说罢转身走了,剩下谷疏桐一个人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搐。 药效还没发作,但他的痛苦已经无以言表了。身上漂亮的新衣服手感那么好,原本该穿着它去摄政王府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这竟然成了他的寿衣。 谷疏桐浑身瘫软,恍惚间,他想到了胖娃。 那个对他掏心掏肺的人,那个会为了他没穿鞋而跑回还在摇晃中的房子的人,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谷疏桐真想回到他的身边。 “整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闻于野在楼下看着这间屋子的窗户,漠然道,“眼看着美梦在自己面前破碎,突然间从天上摔到地上,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这边生不如死,贺兰山那边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他身边围着洛小头和石志义两个人,他们一人搭了三根手指头在贺兰山的肚子上,屏息凝神,耐心等待。 片刻后,贺兰山腹中的孩子微微一动,两人紧跟着欢呼道:“动啦!” 贺兰山“嘘”了一声,他们再次安静下来,等了一会儿,孩子很给面子地又动了,他们再次欢呼。 这个游戏好像玩不腻似的,贺兰山躺在躺椅上喝了一大碗热牛乳,懒洋洋地打了个嗝,道:“等生下来了,你们帮忙带的时候要是也能这么愉快,我就谢天谢地了。” 洛小头道:“带带带,帮你带!” 石志义道:“它会很乖的。” 贺兰山“哼”了一声,心道五个月以后你们就知道什么叫“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 他侧头看向胖娃的房间。谷疏桐被赶走的时候胖娃还很心疼,几次想出去找他,石志义当时还在气头上,当即怒吼道:“找他干什么 35. 试婚后第158天 [] 贺兰山理了理衣服,昂首挺胸步入正堂。 他原本是想保持高贵优雅的仪态,不管闻于野会说些什么,他都能应对得游刃有余,丝毫不掉价不跌份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刚才的糕点吃拧着了,贺兰山刚一坐下就扯了个嗝,闻于野刚要说话,思维就被他的嗝打断了。 闻于野本来就也很紧张,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贺兰山没来之前他也是悄悄深呼吸好几次了。 正堂里一时尬住,好在这时石志义端着盘子进来了,先后顺序拿捏得很好,先把贺兰山的热牛乳给他放在手边,再给闻于野上茶。 石志义很快带上门出去了,屋里又剩下贺兰山和闻于野两个人。 闻于野再次想开口,贺兰山准时准点地又是一个嗝,打得响亮清脆。 闻于野没忍住勾了勾嘴角,笑得贺兰山心头火起,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牛乳才勉强压住。 “我来是想......” 话刚开头,贺兰山再次打嗝,他颇没面子,迅速起身道:“你等会儿!” 他非得把嗝压住了才能回来,就这么一抽一抽地出去了。闻于野十分听话地安静等着,比等皇上还耐心些。 片刻后,贺兰山回来了,身上加了件厚实的斗篷,狐狸毛领的,是他斥巨资新买的心头好,撑场面专用。他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用斗篷挡住肚子,抬起下巴,目视前方,倨傲地等待闻于野说话。 闻于野柔声道:“这几个月身体还好吗?”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闻于野一说话,那个孩子就动了一下。贺兰山垂眸看着肚子,淡淡道:“挺好的,谢谢王爷关心。” 闻于野痴痴地看着他,觉得贺兰山应该是比之前圆润了,气色也很好,看来没有他在身边的贺兰山自己也过得很好。 于是闻于野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领兵打仗时从无败绩,败也是佯败诱敌;做了王爷以后协助皇上管理国事,也没有做过错误的决定。可唯独在贺兰山这里,他好像就没怎么做对过。 贺兰山被闻于野看毛了,蹙眉道:“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闻于野道:“是。你父亲的案子已经平反了,我找出了害他的人,现在这件事正在收尾,由张世镜处理。你也认识他,他是你父亲多年的至交。但是,虽然的确是先帝下旨杀了郡公,但我们还是不得不保住先帝的体面,只能说他是遭奸人蒙蔽,误会了郡公,而不能说他就是有意飞鸟尽良弓藏。这毕竟还是他们戚家的天下,何况不这样说,当今圣上也不会答应,他能同意重查这个案子,已经非常难得了。” 说起这个,贺兰山温柔了一些,由衷感激道:“我明白。谢谢你,上次误会了你,我也跟你道个歉。” 他的态度就像对陌生人一样礼貌客气,闻于野心里又酸又涩,黯然道:“郡公的棺椁,你想安葬在哪里?我觉得他大概也不想让自己葬在皇陵。” 贺兰山道:“我想把他送回陇西去。我父亲在家乡封地多年,对那里的军政民生都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我记得他从前也跟我说过,死后愿意长留陇西。” 闻于野点点头,道:“好,那我回去告诉张世镜。” 贺兰山“嗯”了一声,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方才闻于野说话时,这孩子就在贺兰山肚子里动个不停。虽然之前也有过胎动,但还是头一次动得这么剧烈,都让贺兰山有点不舒服了。他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手在斗篷下面轻轻摸肚子,想把这个没眼色的小孩安抚住,但效果不大。 闻于野看出了他的不适,关切道:“怎么了,孩子又动了?” 这个“又”字就用得很好,贺兰山小脑瓜一转,登时警惕了,疑惑道:“‘又’?” 闻于野不答,转而道:“你现在还天天做冷饮卖吗?会不会很累。” 贺兰山道:“天冷了,卖得少,现在三天做一次,没什么累的。” 闻于野稍微放心些,开始试探道:“这里冬天很冷,你要是想回京......王府的炭火很足。”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可其实闻于野想了一路,终于琢磨出这么一句真心实意又不那么卑微还有理有据的请求。贺兰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把斗篷拉紧了,把肚子挡得更严严实实,警惕道:“孩子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要是想要世子,你可以找别人生,不差这一个。” 果然,闻于野就猜到贺兰山会这样想,于是他把准备好的下一句话拿了出来。 “我不需要别人生的孩子,我只想要你生的。” 贺兰山惊恐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我关起来专门给你生孩子?!” “......”闻于野叹气道:“如果我说,早在两年前定亲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你一定不相信,但事实是,我曾经唤过郡公岳父,我才是他唯一承认的子婿。你要是带着石志义去给郡公上坟,他一定不高兴。” 贺兰山沉默片刻,困惑道:“我为什么要带着石大哥去给我父亲上坟?” 闻于野转动着手上的黑玉扳指,克制道:“你和他成亲那天,我来过。” 贺兰山嘴唇抖了一下,嘴角似乎有点想要上扬,但他很快控制住了,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闻于野憋屈又强撑着的模样,道:“我的确是不相信你那时就喜欢我了。不瞒你说,我曾经也喜欢过你,所以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闻于野的眼睫轻轻一颤。 “我很感激你为我父亲平反,但之前误会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甚至在心里希望这个孩子还是没了的好,连给它做的小衣服我都扔了。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明明就可以避免,你要是愿意,大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就不会被气到晕过去了。” 闻于野被批评得毫无还口之力,只得小声道:“我以为掘坟的事你不会知道,没想到戚令宣他们会来告诉你。” 贺兰山道:“好,就算事前不告诉我,那么我让石大哥给你写信询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章高旻来向我解释的时候,他也说不清信的事,但后来我自己想明白了,你就是想让我亲自去你的府中闹,好让这场戏更真,对不对?” 闻于野无法反驳,轻轻点头。 贺兰山皱眉道:“如果你告诉我一声,我也可以去陪你演这场戏 36. 试婚后第165天 [] 石志义这会儿正在院里和洛小头一起烤火,顺便烤点红薯当宵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现在的关系渐渐变得亲密了,虽然说不上多么恩爱,但至少是很亲近的朋友。 成婚以来他们同床共枕,但一方面因为洛小头担心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另一方面石志义目前还下不了这个手,所以睡觉也只是纯睡觉。可到底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洛小头的胳膊贴着石志义,再被火堆暖融融的热气一烘,他就有些心猿意马。 红薯烤好了,石志义先剥了一个递给他,道:“这回买的红薯特别甜。” 洛小头接过,手和石志义擦了一下,洛小头不好意思地低头啃红薯,心慌得愣是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石志义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自己也有些尴尬,便寻了话题和洛小头闲聊。但洛小头没这个耐心,他把红薯啃了一半,终于按捺不住,慢慢把自己热乎乎的手塞进石志义手心里。 石志义愣了一下,犹豫片刻,道:“吃饱了吗,我再给你剥一个吧。” 他说着松了手,夹了个红薯出来剥。 这红薯是彻底吃不出味道了,洛小头站了起来,黯然道:“我吃饱了,你剥给贺兰山吧。” 石志义本想叫住他解释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他的不高兴石志义当然知道,但......哎。 身后响起脚步声,石志义回头,见是闻于野,便站起来道:“王爷。” 闻于野没说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石志义。 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明白了—— “和你成亲的是洛小头?” 石志义点头道:“是啊。” “......” 怪不得刚才贺兰山的表情那么复杂,震惊里带着玩味,狡黠里带着调皮。合着他完全是在看自己的笑话,还故意不解释......可是石志义和贺兰山什么也没发生这件事又实在让人很开心。 闻于野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气了。 石志义不解道:“怎么了王爷?” 闻于野哪里说得出口,他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很快会归还郡公的棺椁,贺兰山说他想把棺椁挪回陇西安葬,你要劝劝他,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陇西现在又正是寒冷的时候,最好让他不要亲自去送。” 石志义笑道:“这个,属下恐怕劝不住。但王爷要是这么不放心,何不陪着他去一趟呢。于私,这是王爷心之所向;于公,郡公含冤而死终得平反,王爷亲自送还他的棺椁,也可以示对他的哀悼。” 闻于野心里已经答应一百遍了,但对着贺兰山之外的人他还是很矜持的,淡淡道:“我未必有时间,再说吧。” 闻于野没再多停留,连夜回京。他得赶紧回去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给张世镜,好腾出空陪贺兰山回陇西。 还要一件很重要的事,贺兰山虽然挺机灵,但管理军政的能力还是缺乏的,等贺兰山继承了郡公的爵位,他的封地得有一批得力的官员将军辅助他,石志义一个人当然不够用。 这些人不仅能力要强,还得靠得住,不能暗地里给贺兰山使绊子,让他重走他父亲的老路。这样的事即便是交给张世镜,闻于野也不能放心,他非得自己亲自挑选才行。 为此,闻于野专门把他的另一个副将调了回来。 他有两个副将,都是心腹,一个是章高旻,另一个回京的时候闻于野把他留在了军营里带兵。接到闻于野的传令,任郸星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你到了陇西之后,我会提拔你做总兵,再给你派两个副手,做你的副总兵和参将。除了统领陇西全军之外,你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监视住陇西的每一寸土地,看管住那里的每一个官员,保护好你们的新郡公。” 任郸认真听着,听完了问道:“王爷,新郡公是?” 闻于野道:“自然是前陇西郡公之子,这是他该得的世袭爵位。” 任郸谢了恩,闻于野道:“行了,天色已晚,你在我府上休息吧,明日进宫我带你面圣。” 章高旻领着任郸去客房,任郸道:“眼瞧着快半年没见了,你和王爷一切安好吗?” 章高旻叹了口气,带着些忧愁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方才听说新郡公的身份,我看你也微微愣了一下。” 任郸不语。 虽然爵位世袭,但贺兰山毕竟是哥儿,正常来说就算世袭也不该给他。可见这必然是闻于野的特殊关照,其他人哪里敢和他叫板。 章高旻蹙眉道:“你我都是王爷的心腹,我也不瞒你,我从一开始就很担心王爷将来的处境,贺兰山是个大麻烦,他对贺兰山的感情真的会让他丧失理性。王爷如今登得太高了,摄政王这个位子尤其难做,虽然明面上没有人敢违抗他,但暗地里盯着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全都巴不得他倒了,自己就能分一杯羹。更不必提万一皇上再猜忌了他。” 任郸还是沉默。 “之前王爷费尽心力帮郡公平反的时候,我心里就没有一天平静过。当然,平反是好事,我也不想看见郡公永远被当成反贼,留下污名,可我害怕的是平反之后王爷会让贺兰山承袭郡公的爵位。” “眼下我的担忧还是成真了,王爷把他在朝中所有信得过的人都调去给贺兰山用,一来王爷身边就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二来,一旦皇上知道贺兰山身边的文官武将都是王爷安排的人,他会怎么想?啊,你摄政王没有理由离开京城,御林军也是直接听从天子号令,所以你就借这个机会在陇西培养自己的势力?你和贺兰山,是你利用他还是你们联手?长此以往,陇西还是不是朝廷归治?” 任郸微微蹙眉。 章高旻沉重道:“于我的预料,皇上知道此事不过是时间早晚,就像我方才所言,朝堂上盯着王爷一举一动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们当然知道王爷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爱贺兰山爱得不可自拔,没有别的意思,可别人会信吗,皇上会信吗?如果你是个外人,你会相信他堂堂一个摄政王,平日里冷心冷情的模样,他会为了感情做出这么失控的事情吗?” “恐怕此时此刻,你被王爷调回京的事情就已 37.试婚后第175天 [] 闻于野和皇上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御书房出来,两个人都快饿傻了,闻于野急匆匆回家吃饭,皇上也赶紧传了膳。 才吃了几口,太监禀报说尚书令来了,求见皇上。 皇上吃得正香,筷子不停,随口道:“让他进来。” 尚书令入内,跪在下面道:“皇上,微臣此来是为着方才皇上与摄政王商议之事。微臣亲眼目睹左骁卫大将军方才在宫门前跪求摄政王,头都磕破了,想必摄政王此来是替他向皇上求情的。” 皇上道:“唔。” 尚书令继续道:“微臣不知皇上与王爷商议出了什么结果,但臣斗胆直言,拓跋敕戎绝对不能放!” 皇上咔嚓咔嚓地嚼着脆生生的萝卜,嘴塞满了,没办法说话。 尚书令自己也还没说完,暂时不需要皇上的回应,他一口气道:“摄政王与左骁卫大将军相识多年,关系匪浅,王爷回京后二人往来频繁,人尽皆知。此次即便都泰可汗病危属实,拓跋敕戎为何不直接恳求皇上,而要先去求摄政王?是他觉得和王爷亲近,王爷能帮他说话,还是他下意识认为只要王爷同意了,皇上就会同意?” 皇上嚼萝卜的声音渐渐小了。 “再者说,王爷身为皇上最倚重的辅政大臣,他怎能不以国事为重,而要徇私废公?拓跋敕戎当初被送来时,都泰可汗就知道他此生都不能回去了,早该当做没有他这个儿子,拓跋敕戎也该忘记这个父亲。如果做不到,那就是他们父子要解决的问题,绝非皇上心软的理由。何况拓跋敕戎哪里是第一次企图回到故土,他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只是先帝和皇上看在都泰可汗的份上不和他追究罢了。此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皇上若是放虎归山,只怕边关从此不得安宁!” 尚书令说着深深叩拜道:“臣恳请皇上三思!” 皇上许久沉默,慢慢喝完了小半碗汤,才放下勺子擦着嘴道:“爱卿啊,方才摄政王和朕说,可以让都泰可汗再送一个儿子过来,等送到了,就让拓跋敕戎回去。拓跋敕戎也说了,等看望过他父王,他还会回来的。” 尚书令深吸一口气,道:“皇上啊!拓跋敕戎的才能臣看得出七八分,都泰可汗剩下的那些儿子的才能臣也略微知晓,臣可以肯定,他们当中绝没有比拓跋敕戎更优秀的!皇上,拓跋敕戎这一回去,等到都泰可汗薨逝,那么谁会是继任的新可汗?皇上再想,摄政王帮他回到故土,坐上可汗之位,拓跋敕戎会不会感激他,会不会怨恨软禁他这么多年的戚氏皇族?” 皇上的面色一点点沉重下去。 其实他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但继位以来的磨砺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稳重许多,一双眼盯着尚书令看的时候,也是漆黑幽深的。 尚书令膝行上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压低了,听起来却更如惊天霹雳一般振聋发聩。 “微臣甚至有些怀疑,都泰可汗突然病重究竟是真是假,这时间未免也太凑巧。鲜卑的土地毗邻陇西,摄政王又如此尽力地扶持新任陇西郡公,在那里安插了许多他的人,他的副将任郸突然被调回来就是证明。若是哪一日他们内外勾结、潢池弄兵,皇上预备如何处置?” 皇上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须臾突然暴起,抓起茶盏狠狠掷向地面,砸了个粉碎。 * 这几日降温降得厉害,一下子就冷得彻骨,天空灰暗阴云密布,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雪了。 卖炭的老婆婆每天早晚两次赶着驴车走街串巷,路过贺兰山家门口时,洛小头把她叫住,买下了她全部的炭。老婆婆高兴坏了,把筐都直接送给了洛小头。 洛小头给了钱,回屋把胖娃叫来帮忙搬炭。胖娃这阵子正在减肥,每天动得多吃得少,现在正饿得头晕眼花,更不想干体力活了。他一边搬一边碎碎念道:“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她不是天天都在外面卖炭吗?下回看见了再买嘛。” 洛小头道:“你知道什么呀!马上就要下雪了,我们把她的炭买完,她不就能早点回家休息吗?她穿得那么单薄,手都冻红了。” 胖娃委屈道:“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呢?我昨晚被活活饿醒了起来找宵夜吃,偏偏遇上你躲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只是想吃个鸡蛋,你都不让我煮!” 洛小头不理他了。 主要是他不想谈论昨晚的事情,毕竟大半夜被自己的夫君气到躲在厨房里哭这种事,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丢人。 倒不是说石志义对他不好,恰恰相反,石志义对他又客气又尊重,洛小头说想出去逛街,石志义也马上带了银子陪着,要什么买什么。这种事情友情亲情也是能够做到的,但要是涉及到爱情独有的事情,比如亲热,石志义就有些抵触了。 昨晚睡前,洛小头再次尝试把手伸向身旁的石志义,又遭到了温柔的拒绝。洛小头气不打一处来,憋到半夜,实在憋不住,于是悄悄爬起来跑到厨房去哭。 可是该怪谁呢?他一早就知道石志义心里没有他,要不是谷疏桐做下的事,石志义也不会和他成亲。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石志义当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洛小头惆怅地整理好他给自己和贺兰山的孩子做的几件小衣服,默默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能有个孩子上面。也许只要有了孩子,石志义的心就会渐渐倒向他吧。 贺兰山这会儿刚睡醒,披头散发地跑到洛小头这边,着急忙慌道:“洛小头!你快看你快看!我的嘴角长了一个泡,舌头上也长了!” 洛小头一看,还真是,他道:“肯定是这几天羊肉吃太多了,把你都吃上火了。你吃得清淡些,再去找大夫开个降火的方子就好了,不要紧的。” 天冷了下来,炒的菜没一会儿就凉了,大家就喜欢聚在一起吃火锅。贺兰山尤其喜欢吃羊肉,每次那一大碗羊肉基本上都是他涮完的,连胖娃吃得都没有他多。 贺兰山被嘴角和舌头上的泡弄得心情郁闷,捂着嘴角忿忿道:“这几个月吃了睡睡了吃,本来我就长胖了好多,现在可好,那么大一个泡,这张脸更没有办法看了!可是羊肉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