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欢》 1. 分房 [] 颜鸢净手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席间的碗著被移到丞相府主母王氏的右手侧。 而她的丈夫陆宸身边,那个本应该由她坐的绣墩上则坐着另一道娴雅倩影,女子眉眼端丽,笑颜娉婷,葱白素手捏着张锦帕擦着他面前桌子上的水渍,两人虽无对话,但动静之间默契非凡,仿若是鸿案相庄多年的伉俪,只需互相对望一眼,便知彼此意图。 那倩影正是丞相府的二小姐,靖远侯府世子夫人,她的姐姐,颜芙。 颜鸢本就没有什么温度的胸口更凉了几分。 她又想起自己昨日不小心在陆宸书房,素雕博古架夹层中窥见的一张被人珍藏得很好的小像,已经泛黄的画纸上工笔讲究地画着个卷着鬟髻的豆蔻少女,明眸闪亮,杏腮娇雪。 画像中的人像她,但颜鸢知道那不是她,只因少女头戴的蝴蝶颤枝簪是她的姐姐儿时最喜欢的饰品之一,绝错不了。 这也证实了一个长久以来藏在她心底的猜想。 陆宸娶她是因为她的那张脸,那张与她二姐姐有三分相似的脸。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自打看过小像,短短的一日中,她曾无数次的麻痹自己,认为两人香帐雨露那么久,腹中的孩子都已近七个月大,他多少都会怜爱她一些,对她有几分真心在。 而现在,才男俊女的两人比肩而坐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颜鸢只觉得愈加刺目,缩在袖中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哆嗦着。 她被迫□□地面对现实 她是他的妻,但他喜欢着她的姐姐。 婚后一年的时间里,他对她的照顾是假的,对她的担心是假的,对她的温柔也是假的,甚至连对她说的话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想给姐姐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想到这里,颜鸢鼻尖一酸,视线霎时泪意模糊了起来。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鸢,过来坐,我有些话想叮嘱给你听。” 王氏的召唤声叫回颜鸢麻乱的意识,她迟钝侧头时,看到孙妈妈已经走到近前。 “三小姐,夫人叫你这边请。”余光瞥见王氏眼角藏着的一抹厉色,颜鸢心尖一颤,忙匆匆低下头,按照孙妈妈的指引坐到王氏旁边的位置上,局促地将双手并拢放在膝上,盯着袖口上的紫藤暗纹一动都不敢动。 这次王氏破天荒的有话要同她说,也不知会说些什么。 她还未出阁的时候,王氏一向对她不甚管教,只请了个做女工的师傅教她针绣,顺便读些女戒。 就连她出嫁前的晚上,也没有同她讲为人妻子应该注意什么,以致于她在靖远候府里吃了很多罚、受了侯夫人很多斥责… 正想着,王氏那不大的声音钻进耳中。 “阿鸢,如今你的身子越发的重了,平日要注意心态和缓,少动气,少多思,虽然现在已经入了夏,但也不要多贪凉,夜里要盖着薄被。” 原来是要说一些孕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颜鸢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已经隆起小腹,心中不免得有些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她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哪里不舒服了就直说,不能大意,免得日后落下病根,有碍生产。” “…” 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嘱咐,就算王氏不说,颜鸢也知道该怎么做,尽管如此,王氏每说一句话,颜鸢都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会遵守去做。 不知说到第几句,厅外一阵竹帘撩动,有小丫鬟提着黑漆食盒走进来,递给孙妈妈,孙妈妈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两个烧瓷汤盅。 王氏看着食盒里的东西满意地向孙妈妈点头,孙妈妈取出其中一个汤盅放到颜鸢的面前,王氏指着那盏汤烧瓷盅,悠悠道:“阿鸢,这是百合银耳燕窝汤,你尝尝。” 燕窝?! 颜鸢一直低垂着的睫毛抖了抖,不解王氏为何忽然如此认真地待她。 据她所知,大郢朝只有几个州郡出产燕窝,一年所产总共不过几十斤的样子,因此燕窝一直是外州上交的贡品,只在皇宫和豪贵之中流通。 她虽然是当今丞相颜旭元的女儿,但因生母是个无权无势的姨娘,故而向来不受重视,月例银钱也少得可怜,常日里的衣搭吃食只比府中的一等丫鬟好上一点。 燕窝这种奢侈的东西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颜鸢愈想愈觉不安,她抿了抿唇角,伸出手将汤盅挪到王氏的面前,道:“母亲,你的病况刚好,这种滋补之品还是由母亲喝效果最好。” 她和姐姐今日回丞相府就是听闻王氏重病,过来探望的。 面对颜鸢的拒绝,王氏先是觉得颇为惊讶,随后移了正眼去看这位自己从未仔细打量过的女儿。 一双水柔柔的眉眼恭顺地低着,唇角紧抿,鼻尖微微泛白,俨然是一副怯弱受惊的样子。 心头处的惊讶稍纵即逝,王氏大概明白了颜鸢为何会拒绝。 “阿鸢,煮这种汤食,每次放进的燕窝不过几钱而已,你和阿芙都在怀妊之中,最需这些,不用和母亲客气,尽管放心地吃就是。” “再者,我只是得了个小小的风寒,你和阿芙就大老远地从靖远侯府赶过来看我,我在个做母亲的许久不见你们,心中欢喜,想好好招待你们,所以特意让孙妈妈嘱咐厨房的做了这东西过来。” “…谢谢母亲…”心底的疑窦有了解答,颜鸢眉色有了一点和缓,她知道推脱不掉,便小声地向王氏道谢,伸手去掀汤盅的盖子。 甫一抬眸,不巧瞧见颜芙端着热汤手一抖,滚烫的温度倾斜而下,眼看着就要顺着雪色的藕臂向袖口内灌去… 一张大手动作迅疾地夺走颜芙托在手心处的瓷碗,半碗热汤洒满整个手心,粘稠的汤液顺着指缝滴答流落,将曲弯突出的指节烫得通红。 接住汤碗的人是陆宸。 颜鸢看得胸口一缩,手心也跟着一疼。 … 回到靖远侯府的时候已近酉末,颜鸢跟在陆宸身边,在芍药圃的四角亭旁与颜芙告别。 颜芙拧攥着手中的帕子,颇为歉意地关心着陆宸手上的烫伤:“大伯,我的陪嫁中有一瓶上好的玉豉冰片凝露,专用于烫伤,一会回去我就叫画碧找出来送到雨棠院去,不过那冰片芳香性凉,妹妹怀着胎儿,最好不要亲自给大伯涂药的好。” 姐姐要给陆宸送药!! 心中那根不知已经敏感了多少次的弦又被猝然挑起,颜鸢眉心一凉,下意识地侧头偷瞄陆宸的反应。 他会接受吗?? 不知是不是碍于有她在场,颜鸢看到陆宸底敛的眉目没有丝毫波澜,他对着颜芙毕恭毕敬地欠身一礼,推拒道:“世子夫人的关照如珩心领了,一点小伤而已,在外面吹会风,已经大好,只是那玉豉冰片凝露世子夫人就不必送过来,雨棠院存有治疗烧烫伤的药膏,用着也很好。” 颜芙没有再说什么,她盈盈地向着颜鸢和陆宸笑了笑,扶着画碧的手向自己的居所而去… 终于匆匆赶回雨棠院时,夏平早已将从箱柜中翻找出的白布、药膏等物备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半本书大小的素木平盘中。 虽然陆宸手上的烫伤已在丞相府涂过药,但从丞相府一风尘而归,他在车外骑马跟随,手心里的药膏早就尽数摩擦殆尽,丢了药效。 颜鸢一直挂记着这事,生怕耽误的时间久了会起出水泡,跟着陆宸走进书房后也不着急寻把椅子坐下,径 2. 拒绝 [] 靖远侯府,疏云居。 颜芙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堂屋的玫瑰椅上发呆,时进夜半,白日里穿在身上的那件缠枝花浅赭对襟长褙子却没有丝毫打算脱下就寝的意思。 盯着窗下的铺地柏盆景看了许久,颜芙微昂起头,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桌案边的雕空圆盒上。 一个时辰前,画碧拎着圆盒脸颊微窘的神情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小姐…陆大人他说…多谢你的好意…但这凝露就不必了…” 她的示好就这样被陆宸客气地拒绝了。 陆宸的选择出乎了颜芙的意料,那颗原本志得意满的心停动了一瞬,引得颜芙整个人都开始发慌。 母亲白日里话又萦萦绕绕地在耳边响起。 “阿芙,宋御医说陆珏的病情一年前就已入阴脉,如果那时有良医为其诊治尚有一线生机,但是拖到了现在,已经药石无法,全凭天意看活到哪天了。” 陆珏是她的丈夫,一年前突然生了痼疾,饥饿却不愿意吃饭,好不容易吃了些东西下去,没过几个时辰又吐了出去,侯夫人焦急万分,请了好多京城里的大夫为陆珏医治,陆珏的病情却仍旧反复无常。 王氏知道颜芙这边的事后,也十分愁苦,半月前,她借着入宫探视长女颜丹的机会,同身为贵妃的女儿提起这事。 颜丹知晓事情的轻重厉害,立即遣人找了尚药局的宋御医来,嘱托他以为颜芙开安胎药的名义,匿名前往靖远侯府为昏睡中的陆珏诊脉。 诊断得出的结果很糟糕。 在知道陆珏时日无多的消息后,焦心乱气的王氏再也等不及按规矩同靖远侯府商量颜芙返家做客的日子,直接在炎炎的热日中紧闭门窗,拧了白布敷在额头,盖上厚被子,装起病来。 颜芙以为王氏真的生病了,同侯夫人吕氏匆匆禀明过后,当天,便带着颜鸢回了丞相府。 直到王氏身边的孙妈妈在无人处同她耳语后,颜芙才深知母亲的一片用心。 虚惊一场的忧虑还没有散去,陆宸病危的消息又带了更重的愁虑给她。 “陆珏一死,靖远候不可能不去大宗正寺请封新的世子,届时你也不再会是靖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我们颜王家两家与靖远候府关系就会变得浅淡,不利于你大姐姐和三皇子在宫中的处境。” “所以阿芙,无论靖远侯府的世子是谁,靖远候世子夫人的位置必须是你,也只能是你。” 颜芙记得自己当时紧咬下唇,狠狠地点了点头:“母亲,这些女儿都懂。” 她懂,坐稳靖远候世子夫人的位置不光是为了大姐姐和三皇子,也是为了她自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京城那些贵妇之间捧高踩低的恶劣丑态。 她当时义无反顾地在青梅竹马陆宸和吕氏的亲生儿子、靖远侯府世子爷陆珏两人中选择了后者,也是因为此。 颜芙这边甫一想到陆宸,王氏那边也恰恰好提到陆宸:“阿芙,至于新的世子,阿娘觉得靖远候一定会选择陆宸承袭。” “且先不提靖远侯府的三公子陆逸是个痴儿,单说陆宸从小养在侯夫人的名下,听闻若不是侯夫人后面身子变好可以生养,陆宸就是靖远侯指定的世子。” “陆珏死后我要转嫁给陆宸!”颜芙有些为难道:“可是陆宸已经娶了妹妹颜鸢,并且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王氏也知道事情棘手,不好操作,她见颜芙有退却之意,忙劝说道:“阿芙,生死攸关前,没有那么多姐妹温情可言。” “虽说颜鸢也是咱们颜家的女儿,但是她从小就不亲近颜家,动不动就出府跑到那生了病的李姨娘身边待着,一待就是几日,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就连刚刚她进内室看我,都未多唤我几声母亲,若她做成了靖远候的世子夫人,我怕她会教唆陆宸敌意颜家。” “哦。”颜芙垂了眸子,发现自己的手心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层湿津津的汗水。 王氏继续在她的身旁循循地讲着:“阿芙,你不要怕,母亲这段时间想了想,你和陆宸之间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记得他当年总喜欢找你哥哥来读书,小孩子好动贪玩,他哪里是来找你哥哥的,分明是在找借口看你,男人的脾性你我母女也都清楚,最是忘不掉那个得不到的人,他这些年定然也是对你念念不忘的。” “并且,居我观瞻,在你成亲之后,陆宸突然请媒人上门求娶颜鸢,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小丫头有三分的样子像你。” 听到这里,颜鸢的面颊兀地发起烫来。 正巧那时有下人来报陆宸提了东西登门探望,王氏心念忽转,有意想试试陆宸。 于是乎,丞相府的晚膳时分便有了大伯与弟妇坐在一起的奇怪场面。 席间,颜芙按照事先与王氏商量好的那般突然打翻热汤,用以查看陆宸的反应,见陆宸不负众望地替自己女儿接住了碗,王氏很是满意。 颜芙也觉得陆宸是对他余情未了。 但是现在… 颜芙站起身,无声地行至桌案前,抬手,慢慢地打开那个雕空圆盒,取出其中裹在白布里的长颈小瓷瓶。 这玉豉冰片凝露虽然不算便宜,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陆宸身为靖远侯府大公子什么没见过,更遑论一瓶在寻常街市药铺就能做得出的伤药。 况且他是因她烫伤,她送药给他于情于理都是个光明磊落的行为,落不着人口实,陆宸为何偏偏对这无足轻重的东西这样推拒。 他推拒的是这瓶药??还是她这个人?? “啪。” 一声碎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响起,还处在沉思中的颜芙被这声响动吓得低呼了一声,向后连连退了几步,低头去看。 润白的瓷片狼藉溅在桌角的各处,透明淡黄的液体也随着瓷片的所在在乌青色的地砖上留下或大或小的水渍。 那正是刚刚被自己拿在手中的玉豉冰片凝露。 颜芙懊恼地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她扶着玫瑰椅重新坐下,面窗仰首,又阖目吹了半柱香的夜风,这才唤了当值的小丫鬟进来收拾,自己卸了衣装去入寝。 另一边,雨棠院,颜鸢同颜芙一样,也是半宿未眠。 将小杏遣去外间休息后,颜鸢倚在花梨木架子床的大盈枕上,目光穿过打开的窗棂,望着院落侧面的书房发呆。 就这样呆呆地望到书 3. 拾物 [] 颜鸢紧绷了两天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放缓,虽然心中的纠结还在,但是她已有了精神做其他事。 用过午膳后,她叫小杏指挥僮仆将庭院内外、花架房梁洒扫干净,又亲自持了花剪修理廊庑下几株蔷薇的枝丫,明媚的下午很快便过去了大半。 眼见日头西沉,颜鸢这才进了正室换衣服,等待陆宸下值归来一同到扶香居用晚膳。 靖远侯府的规矩,每日申时府上的人皆要聚到靖远候和侯夫人所住的扶香居用膳。 但是直到未末,她都没有见到陆宸的身影。 小杏有些担心颜芙晚到会被侯夫人刁难,便迟疑地提议道:“小姐,要不我们先去扶香居罢。” 颜鸢稍有犹豫,但还是坚持要等陆宸:“没事的,我们再等等。” 话音刚落,夏平的身影从雨棠院的远处跑来。 “夫人,大公子派小的给您传话,大公子说他今日公务繁忙,回不来侯府了,只能劳烦夫人自己到扶香居陪侯爷和侯夫人用膳。” 原来陆宸今日要住在官署里,颜鸢点头知意。 陆宸现任刑部大理寺少卿,辅理大理寺各项案讼疑狱,故而有时碰到难解的案件,常会留宿官署。 颜鸢想起陆宸手上的烫伤,关心询问夏平:“他的手怎么样了,有退红吗??” 夏平答:“回夫人,公子的手已经好了九成,再涂些药就应无事。” “好。”颜鸢让小杏去把书房中的伤药取出包好递给夏平:“你在那边好生照顾大人,莫要让大人忙得太晚,他早些休息。” 夏平点头:“是,夫人,夏平一定将夫人的叮嘱带到。”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颜鸢具没有见到过陆宸,每晚未时夏平都会提前到雨棠院报信,说陆宸今日不回侯府,然后颜鸢孤身一人赶去扶香居用膳。 这让颜鸢有时恍惚觉得自己看到陆宸的札记是上辈子的事情,而他们现在依旧是一年前那对新婚恩爱的夫妻。 第四日,未时刚过,夏平的身影如约而至,颜鸢这时正在院子里看着小杏浇花,已经结了花骨朵的丁香还未绽放便有了淡淡的馥香,轻嗅在鼻尖很是好闻,正在低首摆弄花枝的颜鸢余光见到夏平进来,转身面向院门,问道:“夏平,大人今日也不回侯府?” 夏平摇了摇头,道:“回夫人,公子今日回府,就是会晚些,大概申初下值。” 听闻陆宸今日能归府,颜鸢脸上露出浅浅的欢欣,她莞尔笑起,说道:“好,一会我自己去扶香居,你与大人回来的路上慢行。” 夏平躬身离开,颜鸢发了一会呆,也拢了袖子舀水浇花,临到未末,才换了衣衫,带着小杏慢吞吞地向扶香居走去。 路途行至一半,拐进一处长廊的时候,颜鸢在湖边的偏亭下见到一对身影。 那是一男一女,背对着她的男子身着青色玉带的官袍,身姿挺俊,英立如松,而男子对面的女子则杏眼含愁,如花娇的秀靥上朱唇微抿,仿若是有莫大的委屈欲向男子诉说,那副楚楚飘零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这对身影颜鸢认得,正是陆宸和颜芙。 他们好像已经说了一会,颜鸢窥到他们的时候,彼此正在告别。 颜鸢听见姐姐对陆宸说道:“多谢大伯答应帮忙,颜芙感激不尽。” 陆宸则是身板正挺地回礼:“世子夫人客气了,明日旬休,我从静土庵归来,就去问问这件事,尽快给世子夫人答复,夫人千万勿多虑。” 颜鸢没有听出什么头绪,心中不免得生出疑窦。 姐姐托陆宸办什么事情??陆宸又为何这么着急,哪怕是旬休都要去办?? 她本欲向前再行几步听听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想到翘头绣花鞋刚一离地,那两人已然分开,背对背向着两个方向离去,姐姐像是有急事的样子,脚步很快地穿过茂密的斜竹林,消失在一道白色的围墙之后。 颜鸢愣了会,想了想,也准备走开,就在这时,她看到陆宸忽然顿住前行的步子,回头盯着身后的地面看了好一会。 他行回原来站着的位置,压着衣摆弯腰捡起一个东西。 有流苏从陆宸修长的指间落下,微风拂过,将它们缠在陆宸的腕间,显得陆宸的手骨更加修美。 那是一个莲花形状的荷包,黄粉的配色很像闺阁女子佩戴的样式,应是姐姐颜芙身上的东西。 颜鸢的胸口骤然发闷。 荷包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若是被人捡到定然是要私下联系交还的。 俏君郎本就情谊深许,届时暗阁相见,不好说会发生什么。 寒意从她的心底开始蔓延,顺着经脉一直侵袭到脚底,冰得浑身都难以动弹,颜鸢抬起手扶住身旁的廊柱,想要倚着歇一歇。 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的小杏发觉出颜鸢的焦心来,忙小声安抚说:“小姐,你可不要多想,大人他是淑人君子,最知分寸是何物,绝不会不会私藏他人贴身之物,我相信大人一会就能将东西还回去。” “没事,我们走罢。”颜鸢知道自己忧心的不是这个,她缓了会,感觉自己有了力气抬步,才重新站直身体,打算从另一条路前往扶香居的正厅。 不想一回头,眼角余光边瞥见一道人影,她吓了一跳,肩膀轻颤, 那人穿着件姜黄色的衣衫,满头的乌发半扎地束起,不甚整洁,他的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僵直地站在廊庑下的草地里,同颜鸢一样,也是望向陆宸和颜芙见面的地方,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有多久。 陆逸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认出来人后,颜鸢抚了抚胸口,上前打招呼道:“小叔。” 陆逸是靖远候的第三子,晚世子陆珏三个月出生,他的生母本是靖远候陆庭偷养在外面的外室,被侯夫人吕氏发现时已进怀胎十月,吕氏虽然气急,却也无法,只得将人迎进门中好生伺候诞子,许是因果报应,陆逸自打生下就患有痴症,三岁时还不会说话,五岁才会说一些日常常用的短句。 颜鸢记得自己有次在厨堂旁看到陆逸,当时的他好像在向一位婆子讨要什么东西, 4. 起名 [] 申正,除了陆珏,侯府的人全部到齐,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始用膳,颜鸢坐在陆宸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夹给她的菜。 鲜嫩的鱼肉白滑透泽,裹着薄薄的一层烧汁,香气满溢。 但颜鸢毫无胃口。 陆宸见她迟迟不动,说道:“阿鸢,这鳜鱼我吃着还好,你尝尝。”言罢又夹了一块鱼肉给她。 “谢谢夫君。”颜鸢将鱼肉夹起放进嘴里咀嚼,又低头扒了一小口米饭。 无论是鱼肉还是米饭,都同白开水一样毫无味道,她放下筷子不想再吃,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宸,突然很想问他关于那个东西的下落。 不过她不敢,她害怕陆宸嫌她话多。 陆宸又给她舀了一小碗蛋花汤,她笑着婉拒,言示自己已经吃饱,陆宸担忧地看了一眼她,不信,却也没再强迫她吃什么。 靖远候在此时问道:“如珩,听说度支副使庄承繁之子杀了人,此案在京城风语颇多,你近几日这样忙碌,可是在大理寺查办此案?” 陆宸据实已告:“回父亲大人,正是此案,度支司度支副使的儿子庄翰于七月十一酉时在城南的一处小院共杀人两名,其中一名死者是柳月楼的花娘,而另一位死者系为花娘之女,人证物证俱全,庄翰死刑本为无疑案,没想到案件复核并没有交到刑部,而是转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诸吏连夜录问检法,皆认为庄翰死罪难逃,我今日与刘少卿写了案实,已经送到了审刑院…” “如珩。”陆庭听得眉头紧皱,他打断陆宸说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疑案件送到大理寺应该就是庄承繁一手操控的,庄承繁私底下就没有求你们网开一面?” 按大郢律,无疑案件的复核交给刑部,有疑案件的复核则交到大理寺。 陆宸没有出声,只点了一下头。 那箱黄澄澄烫手的金子至今还放在他在大理寺临时休憩的衙署里,不知要如何还回去。 陆庭冷哼,言语忽然犀利起来:“如珩,此事你做的不对,虽说杀人需偿命,但是庄翰是度支副使庄承繁之子,度支司掌管整个大郢的财政收支,度支副使又是何等重要的位置,这明明就是一个与庄大人结交的好机会,你们就应该顺着他的意愿放他儿子一条生路。” “而你如此不给他情面,逼迫人家的儿子去死,只怕是庄承繁已经记恨上你了,以后有你吃亏的地方。” 陆宸没有料到陆庭会如此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庭,脸颊隐隐抽动,眉毛也开始变得扭曲:“父亲,庄翰杀了人,杀了两个人,他该死!” “怎么,你认为为父说的不对?”陆庭薄怒的声音隔着半个桌子传来:“你是大理寺少卿又怎样,大理寺少卿也是朝廷命官,是官员就应该遵守官场上的道理,不然你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父亲…” “嗯!你还要反驳!” “父…”陆宸额角的青筋鼓鼓凸起,他不甘地闭上眼,良久,道:“父亲所言…甚是…” 陆庭很不满意陆宸的态度,他瞥了陆宸一眼,冷哼了一声,撂下筷子,拂袖而去。 桌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吕氏忘了眼陆庭离去的方向,也瞥向陆宸,斥道:“以后少顶撞你的父亲。” 也不等陆宸有所回答,吕氏紧接着遣散厅内诸人:“此事以后在侯爷面前不要再提,都散了吧。” “是,母亲。”陆宸第一个站起身,作势要走。 颜鸢见状忙也向吕氏告别,踩着碎步跟上陆宸。 仲夏的酉时天还未黑,颜鸢走在陆宸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凝着他的背影出神。 今日的他颈背微偻,神情落寞,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与往日挺拔的身子全然不同。 颜鸢想安慰他,却不知该从何安慰。 “阿鸢,这有几处台阶,我带着你一起走。” 行在前面的陆宸忽然回头牵起颜鸢的手腕,搀着她,叫她小心脚下的台阶。 颜鸢愣了瞬,没想到心情如此低落的陆宸还念着她的稳妥。 目光触及陆宸眼底的倔强,心底的那抹犹豫当即化开,她鬼使神差地拽了拽陆宸的衣袖。 “嗯?”陆宸侧脸看她。 颜鸢咬了咬唇,停下前进的步子,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支持:“夫君,不管侯爷如何说,我觉得你做得对,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信因果轮回,庄翰犯了如此大恶,就算他最后侥幸逃出生天,也不会得到善终。” 这是她第一次开导安慰陆宸,颜鸢不知道自己说的对错与否,一席话言罢,便匆匆移挪视线,去看身旁那丛盛开在假山石缝中的小野花。 许久,陆宸都没有说话。 看来陆宸并不需要她的安慰,颜鸢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妄谈。 她又想逃离,因此头垂得更低,嗓音结巴:“夫君…我先回…雨棠院了…”说完,回头欲招呼小杏到她面前带路。 “小杏”两个字刚吐出半音,颜鸢忽觉腰腹一紧,肩背上覆来一道身影,她缩着身子回头,一眼便见到了陆宸眼底的涟涟湿影。 “阿鸢,你别走。” “让我抱抱你,抱抱我们的孩子。” 颜鸢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陆宸如此失意脆弱的样子,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抛开对陆宸种种不安,安安静静地站在小径旁,任由陆宸抱着他。 “我永远赞同夫君的决定。”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嗯。”陆宸回应的声音沙哑低沉,他顿了稍许,又补充道:“其实,父亲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已经得罪了庄承繁。” 颜鸢听后也不免得揪心起来,她想继续安慰陆宸,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犹豫了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陆宸的手背。 陆宸却将她抱得更紧了,颜鸢靠在他的怀里,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阿鸢,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以后叫什么名字吗?” 陆宸突然转移了话题,弄的颜鸢有些怔楞,她迟钝地摇了摇头:“没有想过。” 她听见怀抱这她的人笑了笑,那笑声依旧沙哑,却藏了几分释然在其中,他说:“那我们今天就先给他们起小名罢,男孩子的我来起,女孩子的你来起。” “我先说,如果生下是男孩子,小字就唤正均,取平正衡均之意。” 颜鸢也笑:“好。”却没有继续要说 5. 被刺 [] 第二日,陆宸起得很早,卯时收拾完毕,便带着颜鸢登上车,向京城外的静土庵驶去,马车不紧不慢地跑了一个时辰,终于在辰时抵达静土庵。 陆宸搀着颜鸢下车,先行走进庵内。 这座庵庙不大,香火也不少也不多,前来捐香火钱的大多都是女子,因此,当着了一身干净玉袍的陆宸走进庵内时,路过的人们频频回首顾盼。 庭院中间的劲松下,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尼姑双手交叠在身前,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见陆宸和颜鸢行进庵中,忙小步奔上前询问:“二位可是靖远侯府的贵人。” 陆宸颔首:“正是。” 小尼姑对着陆宸和颜鸢各合十一礼,伸手向旁边的一条青苔小路指去:“真元师太已在竹屋内备好茶水以待,两位贵人这边请。” 真元师太就是许氏。 “好,多谢。”陆宸颔首回以一礼,随后拉起颜鸢的手跟随小尼姑的指引向庵庙深处走去。 那处竹屋的位置很偏,背靠着一处不高的山坡,静谧安宁得很,走在前面的小尼姑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应声后方才推开门板。 “贵人们先进,小尼去端盘山果进来。”说完这话,小尼姑径自转身离去。 陆宸拉着颜鸢向竹屋内走去。 一位身穿褐青法衣,手持串珠的女尼起身相迎:“陆大人,陆夫人。” 许氏对他们的称呼依旧是那样陌生有距离,但因为是第二次来,颜鸢已经习惯了。 陆宸也不计较这些,他拢衣随着许氏坐到条桌前,问:“真元师太,一晃又是一年未见,师太在静土庵近况可好。” 许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偈,面容和蔼地说:“劳陆大人关心,贫尼在庵内一切安好。” 顿了顿,她转头对着颜鸢恭贺:“陆夫人,你的情况陆大人已在早几天寄来的信中说明,贫尼在此预祝夫人早生麟儿,母子平安。” 言罢,退下手腕上那串十八籽白玉菩提手串,递给颜鸢道:“这串白玉菩提是贫尼在观音神像面前诵经加持过的,心意略薄,还请陆夫人不要嫌弃。” “多谢真元师太。”颜鸢弯着圆眼接了,小心翼翼地将东西用帕子包好,放进怀中。 陆宸其实也没有很多话要与许氏说,又喝了半盏茶后,他带着颜鸢到静土庵的弥勒殿拜了拜观音大像,在功德薄上填了八十匹素麻,一百斤松油,以及烧纸香线若干,这一通事情结束后,两人又坐在彻堂门外听尼众们诵经, 待空中日头稍落,这才出庵准备回侯府。 许氏太带着两个小尼在静土庵门口送别,就在马车即将行驶的时候,她忽然敲门。 陆宸推开车窗询问:“真元师太可是有事?” 许氏眸光颤了颤,道:“陆大人,你和陆夫人回去的路上小心着些铁刃,切误伤到自己。” 颜鸢没怎么反应过来真元师太所出之言,倒是陆宸先开口道谢:“多谢师太提醒,我们路上会小心的。” 放下帘子,颜鸢问:“夫君,我们这次出行可有带刀剪针柄一类的东西吗?” 陆宸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周围,摇头:“没有,因为是出门进香,所以我今日并没有让随行的人带什么兵刃铁器,阿娘她静心礼佛这么多年,应该是懂得了一些堪舆相术,她说的话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果然,启程刚行出几里后,颜鸢和陆宸所乘坐的马车就急急地打了一个趔趄,停在了道路的中央。 “怎么回事?”陆宸敛着眉推开车门问坐在前面驾车的车夫。 “回陆大人,拉车的马…”车夫抖着如筛糠一般的肩膀让陆宸向前看:“死了…马死了…” “陆大人…我…我…真的是在正常赶路…这马…不是我弄死的…”车夫害怕极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陆宸先将车夫叫起,随后仔细去看那匹横卧在路边的黑马。 皮毛柔亮的马儿四肢瘫软,口吐白沫,一看就是中毒的症状。 “马真的死了??”见陆宸半晌不说话,颜鸢打算探头去看看。 陆宸挡住颜鸢想要看过来的眼睛,把她推回到原来的位置:“阿鸢,你在这里好好坐着,我下去看看。” “那你小心些。”颜鸢听到马死得怪异,又联想起临行前许氏的叮嘱,担忧之色忍不住浮上面颊,她拽住即将消失在自己面前的衣角,说:“夫君,千万注意身边的铁器。” “嗯。”陆宸神色郑重,拢了衣袖,踏步便向登下了车。 颜鸢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掀开车帘去看陆宸背影,不想与此同时,一道白刃也从她的面前划过,直冲着陆宸的后背肩胛而去。 “陆宸,你个竖子,包庇恶徒,恃强凌弱,枉为朝廷命官,你还我娘和妹妹的性命。” “夫君小心!”颜鸢极力地大喊,试图让陆宸注意到身后的危险,奈何为时已晚,白刃已经穿肩而过,鲜艳的血红层层叠叠地氤出。 陆宸吃痛低呜了一声,皱眉缓缓回头。 颜鸢连忙推开车门,登下马车。 大叫的人是名男子,二十岁的样子,一身侯府家丁打扮,穿着短衫,头戴幞巾,幞巾压住了眉毛,只留下一双恨意滔天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陆宸,见陆宸错愕地看过来,且神情有一丝不解,眼中的恨意更添毒辣。 陆宸记得今日出府时,随行的僮仆中没有这张脸。 他吸着气问:“你是谁?这拉车的马是你毒死的?” 那人回答:“我是庄翰杀人一案的苦主,那名死去花娘的儿子许之泽。” 许之泽忘了眼陆宸身后已然倒在地上,双眼充血的黑马,直接点头承认:“对,是我毒死的这匹马。” 陆宸忍无可忍,他捂着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终于攒足了力气再问:“为何这样做。” 许之泽听完陆宸的话当即炸了毛,他横眼倒竖,开口回怼:“我尊敬的陆大人,你竟然问我为何这样做?!” “昨个夜半,审刑院的结果就出来的,认为你们大理寺的审判符合情理,庄翰最后只罚了决杖三十,配流一千里。” 陆宸心一痛,连着后头骨也痛得发胀。 这种重要的事大理寺应该有公吏送手书到侯府,看来是他今日出门得早,没有收到。 许之泽歪唇,讽刺一笑:“我阿娘只是个靠卖唱挣钱的清倌,心地善良,从未干过什么欺盗之事,不想庄翰那淫贼看上了我娘的身子,把她弄进黑屋子里逼迫她。” “陆大人,你知道吗,我娘她受了很多伤,浑身上下都是鞭子的抽痕,死的时候颈子上还挂着铁链,我一个亲生儿子都快认不出那是她,还有我的妹妹,被活活扔进水缸中淹死了,就这样惨绝人寰的行径你们大理寺最后只判了淫贼三十决杖,一千里流刑!!你们不觉得头顶上的天阴 6. 渡药 [] 回侯府的路途还有很远,陆宸伤得太重,颜鸢害怕一路颠簸刀子再割坏伤口,只得唤了人重新寻原路返回最近的静土庵。 颜鸢再次在树影横斜的竹屋里看到了许氏,她端正地坐在蒲席上,好像早就断定他们会返还此处,早早地就将伤药、白布、酒等治疗物品整齐地摆放在面前的条案上。 许氏道:“陆夫人,贫尼还算会得一些医术,如果陆夫人信得过贫尼,贫尼愿意一试。” 颜鸢急迫回答:“相信!自然相信!我夫君的伤就拜托给师太了!” 许氏点头,不再多言,她屏退堂中的无关人等,搀了陆宸在榻上躺平,拾起桌面上的剪子,剪破陆宸胸口处的衣料,准备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渍。 胸口处干涸的血迹已经将皮肤和衣衫紧紧地粘连在一起,尽管许氏已经用水将干硬的血痂浸湿,但是在剥离衣衫的时候,还是将昏迷中的陆宸痛得青筋直冒。 站在旁边的颜鸢心疼极了,她一边揪心地掏出帕子去擦他额角的冷汗,一边抚着他的头,低低地劝慰着他:“夫君没事的…马上就好…拔刀…很快的…” 不知是她放柔的声音缓和了他的痛觉,还是真元师太处理伤口的速度慢下来,陆宸喉中的低嗬声渐渐消失,呼吸也不再急促。 颜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但胸中依旧鼓跳阵阵。 因为更难的事情还在后面,插在陆宸胸口的刀还没有拔出! 许氏把手上的血污洗净,又往刀刃的周围撒上止血的药粉,见出血有所减少,这才对颜鸢说道:“陆夫人,一会贫尼取刀的时候,你要按稳陆大人的肩膀,切记,千万不要让他挣扎动的幅度过大,以免误添新的伤口。” 颜鸢闻言抬手按住陆宸的肩膀,她看了看自己细弱的手腕,觉得不好,又把夏平叫进来一起。 一切准备就绪,真元师太用白布裹住木质的刀柄。 “陆夫人,贫尼这边要用力拔刀了。” “好。”颜鸢紧张地绷着肩膀,手腕死力地向下压着陆宸的肩膀。 “呲…” 白刃拔出的瞬间,颜鸢看到一大股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向外涌来,殷红的颜色顺着陆宸的颈窝蔓延,粘稠灼烫,染透了她的掌心。 颜鸢的手腕因此一抖,差点卸掉力气。 与此同时,晕厥中的陆宸被痛醒。 “啊…” 他半张着嘴,眼角红丝遍布,原本平躺在榻上的脊背反弓挺起,胸膛剧烈起伏。 陆宸挣动的力气很大,颜鸢和夏平合力按压堪堪才将人按住不动,颜鸢本以为刀子拔出后万事大吉,不想许氏的声音又急急地忽然响在耳边。 “陆夫人,快,找个东西塞住陆大人的口,他再这样痛下去,会有咬断舌头的风险。” 咬断舌头?! 颜鸢心中骇然,她抬首,四顾寻找可以塞口的东西。 竹屋里很干净,目之所及没有合适的东西。 “陆夫人,现在是最痛的时候,快!”许氏又急促地说了一遍。 “好,这就来。”事态紧迫之中颜鸢脑海忽然灵光一闪,她没有片刻犹豫,撸起自己的衣袖,把细白的小臂抵在了陆宸张开的牙齿之间。 还没等她做好准备,下一刻,小臂上便有大力的钝痛传来。 “唔…”颜鸢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断了,她咬紧牙关,强撑着自己站立。 虚热上窜至额头,很快,她便觉到有大颗的汗珠顺着眉尾直流而下。 “阿!鸢!”在疼痛间隙中反应过来的陆宸一脸震惊,他忙一边尽力地张开颌骨避免自己再咬到颜鸢的手腕,一边别过头去,想让颜鸢的手臂离自己更远。 但是颜鸢那光滑软腻的皮肤依旧紧紧地贴合他的唇畔,没有挪动半寸。 陆宸气急,怒吼夏平的名字:“夏平,把夫人换走。” 还在颜鸢突如其来的选择中惊骇的夏平终于回过神来,找到自己的声音:“夫人,换我来!” 随后捋起袖子,把颜鸢的手臂抵开。 陆宸摇头示意夏平不用借手臂给他用,随后焦急地想去看颜鸢的手臂,谁料颜鸢早已将整只手都藏进袖中,他连一点指点都没看到。 “痛吗?”陆宸的眼眶红了又红,问道。 颜鸢笑着摇头:“不痛。” “就算痛,也没有夫君肩上的伤痛。” 陆宸也笑了,一双眼分外明亮地盯着颜鸢,说道:“我也不痛…” “是我…不好…又让阿鸢…受苦了…” “瞎说。”颜鸢哭了,哭得鼻子酸溜溜的痛:“哪里苦了。” 一直在旁边止血的许氏看了眼面前眼圈红红的两人,嘴角染上一抹欣悦,她将伤口用白布包扎好,给陆宸和颜鸢讲需要注意的事情:“明日一早贫尼再来换药,这几日陆大人要注意休息,忌口辛辣之物,少走动。” “知道了,我会记得师太的叮嘱。”颜鸢亲自将许氏送出房门,嘴上的笑意有些疲惫:“多谢师太肯出手相救,往后几日恐怕还要打搅到师太,实在不好意思。” 许氏叫她停下迎送的步子:“陆夫人客气了,若是后半夜有了发热之症,陆夫人就赶紧派人去贫尼,贫尼的住所就在前面的那间院子,与此厢房相去不远,夫人早些休息,留步罢。” “嗯,好,真元师太慢行。” 事实也果然如许氏所料,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时,颜鸢摸到他额头上的温度有些发烫。 “小杏,快,去将真元师太请来。”颜鸢缩回手,拧着眉吩咐道。 “是,夫人。”小杏的回应响在门轴吱呀的转动声里。 许氏应是一直没睡,她来得很快,进门的时候提着一筒已经熬好的药递给颜鸢:“陆夫人,请将此汤药喂服给陆大人,或许陆大人的发热之症可有所暂缓。” “好,谢过师太。”颜鸢接过竹筒,寻了个干净的匙子,转身去唤陆宸:“夫君,来,把这碗药喝了。” “嗯。”陆宸低应了声,指尖挣扎地动了动,却没有其他动 7. 认错 [] 当竹筒里的汤药见底后,窗外的天已经有些透亮,颜鸢强打着精神把陆宸的被角掖好,唤了夏平进来照看,临走之前反复叮嘱道:“看着些大人的伤口,勿要让大人乱动,旁边的铜盆里有干净的白布,大人额头上了汗要及时擦掉,勿要吹到虚风。寅末的时候务必要叫醒我,我好去给大人煮些粥食吃。” “好的,夫人。” 见夏平仔细地记下了各项需要注意的事,颜鸢这才放心地拐进厢房另一侧的隔间小憩,在清晨鸟儿的细语中浅眠。 时间好似一瞬间变得很快,颜鸢并未觉得自己躺了多久,庵内的钟声忽然悠扬地响起,她挣扎地翻了个身,唤小杏到身边:“现在什么时辰了?” “夫人,刚刚卯时。”小杏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她的耳旁,言语中带着三分劝说的意思:“夫人要不然就好好地在隔间休息罢,夏平说大人还在睡着,煮粥的事情也不急,一会小杏走一趟就好。” “无妨,白米粥终究是太清淡了些。”颜鸢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不放心地道:“我想看看静土庵的厨堂里有什么食材,好顺手做些可口好吃的粥,你不清楚大人平素喜欢的口味,这件事还是我来罢。” 颜鸢披了件薄衫出门,寻了个早起的女尼问好厨堂的方向,一路径直而去,很快便再次忙碌了起来。 她先在小砂锅里煮了一两的赤豆,随后又舀了些稻米放进盆中洗净,点着另一个炭炉,同时煮上,小杏跟着她一起忙碌,打着扇子去盯炭炉内的木炭是否熄灭。 主仆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厨堂内忙碌着。 “夫人,砂锅里的赤豆好像煮熟了。”小杏掀开砂锅的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豆子和水,不大确定地问道。 颜鸢正在弄女尼端给她的笋鲊,闻言,忙洗了手过来查看:“已经好了,快把它们捞出来,和稻米放在一起煮。” 小杏放下手里的蒲扇应是,麻利地捞净砂锅中的赤豆,一股脑全丢进旁边已经咕嘟得有些粘稠的稻米粥中。 颜鸢收拾好笋鲊,又和了稀面和蛋液做了几张薄饼,金灿灿的饼面撒上芝麻,颜鸢尝了一口,薄饼香软又不黏齿,她很是满意,便把赤豆粥、笋鲊和薄饼装进食盒内,叫了小杏准备离开厨堂。 “小杏,现在卯末,大人应该醒了,我们回去。” “是的,夫人。”小杏跑到颜鸢的身边,一边拎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边扶着颜鸢提醒着她小心脚下的路。 再次回到陆宸躺着的厢房时,许氏刚刚给陆宸诊完脉象。 “夫人放心,陆大人的发热已经退了不少,今日继续按时喝药就好。” 颜鸢嘴角盈满笑意,对着许氏连连告谢:“劳师太费心了,这次多亏师太搭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侯爷和侯夫人交代。” 许氏弯了弯嘴角,俯身道了声佛偈做回礼。 颜鸢顿了顿,又问道:“师太,不知我夫君他这伤大概得养多久?” 许氏看了眼床上还在昏睡的陆宸,眼底略有思忖:“陆大人的伤在皮肉不在筋骨,好的会快一些,一旬后应该就可以正常办公,不过平时还是要防止抻到臂膀,避免再将伤口裂开。” 颜鸢将许氏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又简短地寒暄几句后,和许氏在厢房门口作别,不想一回头,就看到小杏嘟着嘴,好像要与她说什么一样。 “怎么了?”颜鸢问道。 小杏上前拽住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夫人,你去睡一会罢,你现在都是七个月的身子了,不能这样熬下去,若是因此伤到肚子里的小公子,陆大人醒来是会生气的。” 陆宸会生气?! 颜鸢低头看了眼隆起的腹部,想起与陆宸结识这么多年的真真假假,有股怅惘窜过心头。 她不是他的所爱,他真的会对她生气吗? 颜鸢听了小杏的话到西厢房旁边的耳房休息,她迎着晨曦的暖光躺着,再次沉沉地进入梦乡。 另一边,几乎是同时,颜芙在几名仆从的簇拥下推开了陆宸所在厢房的格子门。 “夏平,陆大人的伤情如何了?”颜芙探了探陆宸额上的温度,蹙起眉问道。 夏平拱手一礼道:“回世子夫人,大人的伤真元师太已进行医治,目前暂无大碍。” “嗯。”颜芙垂眸坐到一旁,又问起颜鸢:“我的妹妹呢,送信的小厮没有和我说起她,她怎么样?有受伤吗?” 夏平道:“回世子夫人,我们家夫人没有受伤,只是忙了一个通宵没合眼,现在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 颜芙点了点头,她抿了口茶水润润喉咙,紧接着话题又是一转:“那个行刺的人可有抓到?” 夏平身影顿了瞬,摇头。 颜芙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嘭地把手中的茶杯敲在桌面上,说出的话里多了三分严厉:“大伯伤得这样重,你们随侍的仆从少说有七八个,怎么连个人都抓不到,当心回去吃板子。” 夏平瞥了眼床榻上的陆宸,咬了咬牙,继续道:“那人伪装成侯府的跟车随从,毒死了拉车了马匹,大家都觉得那马死得蹊跷,注意全在马匹身上,故而就让那人抽了空子。” “他跑得很快,又熟悉周围的山路,所以…我们追丢了。”他按照陆宸教给他的说辞,一字不差地说给了颜芙听。 “好,此事等大伯的伤好了再说。”颜鸢没再说什么,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时,抬手碰了下放在桌面上的红漆食盒,问道:“这是庵里送来的膳食?” “不是。”夏平解释:“这是我们家夫人早起做给大人的,夫人嘱咐我,等大人醒了之后,要督促他多吃些。” “哦。”颜芙掀开食盒的盖子向里看了看,停顿稍许,看向夏平:“这食盒里只有三样吃食,少了些,夏平,你到厨堂看看那里是否还有其他煮好的粥食小菜,多端些过来。” 夏平应是,旋风一样地去了。 颜芙也出了西厢房,安排手下婆子丫鬟收拾从靖远候府带来的东西,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当她再回到西厢房的时候,床上的陆宸刚悠悠转醒。 颜芙看到陆宸在见她进来的时候,眼底瞬间亮起一点微光。 “什么时辰了?”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端方的瑞凤眼弧度柔和地翘起,里面满是欢欣的笑意。 陆宸在对她笑! 颜芙呼吸一滞,心头不免得痒了痒,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不停骚动。 她上一次见到陆宸这样笑,还是彼此年少时两家人因年节小聚在丞相府的时候,他着一身紫云滚边的大袖长衫,恰好与她头上戴的紫玉嵌金百合簪相得益彰… 陆宸好像只想和她说说话,并不在意她答什么,颜芙刚想回答当下的时辰,不想听到陆宸又说道:“阿鸢…咳咳…我知道昨晚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多谢你。” 颜芙脸上浮起的红晕迅速退下,转而变成惨白的一片。 陆宸唤她做阿鸢!!陆宸竟然将她错认成了她的那个妹妹!! 一股狼狈之感席卷整个心头,颜芙盯着仍亮晶晶望着她的陆宸,一股酸楚涌进鼻腔,刺得眼角也开始变得湿意涟涟,她咬紧下唇,强忍着自己不要流出眼泪,自嘲地笑了笑。 是她妄想天开,竟然以为陆宸还是三年前那个风流蕴藉、总到借口丞相府“寻她兄长”的陆宸。 其实人家早已和妹妹云情雨意,婚后合心,再不是那个总喜欢带云片糕给她的温文竹马。 “大伯。”颜芙咬字很清楚:“妹妹她正在旁边的房间休息,不在这里。” 陆宸听到这个称呼,眉心一跳,忙仔细看那张近前的脸,只见一行秀丽的小山眉下,清瞳剪水般地澄亮,正是疏云居那位世子夫人的容貌。他的神思骤然清醒,撑起脊背躬身,告罪道:“是如珩不察,唐突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勿恼。” “大伯不用这样,都是一家人,互帮是应该的。”颜芙强颜微笑,遣了画碧出去找颜鸢后,寻了个近旁的椅子坐下,不再提刚刚的尴尬,捡了正事说:“大伯,昨夜侯府收到消息后,父亲与母亲都很担心你,但是因为收到消息时天已入幕,京城城门关闭,出行不便,故而我今晨才赶往这里,迟至之过,还请大伯见谅。” 陆宸道:“不敢不敢,静土庵离侯府遥远,世子夫人还肯过来看望,如珩感激都来不急。” “大伯客气了。”颜鸢倒了杯温茶递给陆宸:“大理寺那边不用担心,父亲已与大理寺卿通信,告知了你的情况,想必大理寺那边会允许你多休养几天。” “有劳父亲为我奔波了。”陆宸颔首。 “对了,我这趟来不光只是探望,母亲想到你伤势未好前恐怕都是要住在静土庵中,就让张妈妈连夜到雨棠院收拾了些你们夫妻日常要用到的东西以及换洗的衣衫,东西刚刚都让我我安排人放置在外 8. 跌倒 [] “妹妹啊,你太让人头疼了,幸好我这次带来的东西里有用于消肿的药膏,一会让人拿给你涂,嘴唇肿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引起,也可能是被虫豸咬到的…”颜芙拉起颜鸢的手,不放心地一字一句告诉。 颜鸢边听边点头:“嗯嗯,姐姐,我知道了,一会就涂…” “你这唇不会是被虫豸咬的罢,现在是五月天,已经入夏,并且这庵内草木多,极易出现蚊虫…” 颜鸢看着颜芙的眼睛,心中的思绪跟着颜芙的话一块走。 她的嘴唇该不会真的是被虫子咬肿的罢! 应该不能,她没感觉到嘴唇有哪个点特别痛。 对了。 电光火石间,颜鸢突然想起前一夜自己抿在嘴里的苦涩药汁来,以及陆宸喷洒在她颈窝里的沉重热息。 可能她的嘴唇发肿,是因为昨夜喂药的次数太多,两人唇齿相依得太久所致! 颜鸢耳根红得彻底,她别开眼去看侧廊下的烟柳,胸口处的滚烫羞赧,开始一点点地燃烧着她的肌肤。 颜芙的叮嘱却还在继续:“妹妹,你们在庵中居住的这几日,有什么事情的就派人回侯府告诉我,我会用最快的时间遣人过来。” “我这边就不拦着妹妹说话了,妹妹快进去罢,大伯已经在里面等妹妹好久了。” “好,一会我再来找姐姐说话。” “嗯。” 寒暄结束,颜鸢与颜芙擦肩而过。 “哗啦” 不知怎的,跟在颜芙身后的画碧突然跌出一个踉跄,身姿不稳,差点扑在地上,她一直提着的红漆食盒也因此脱手,嘭一声甩到了颜鸢的脚下,里面的碟碗叮叮当当地全都滚了出来。 “啊…二小姐…你有受伤吗…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小姐责罚…”画碧惶恐地大叫着,跪在颜鸢面前连连磕头。 颜芙也开口询问:“妹妹,你可有受到惊吓?” 颜鸢没有说话,她看着脚下已经盖上泥土的金黄薄饼,胸膛剧烈地起伏。 她认出来,这些洒在地上的东西正是她熬着困倦做出来送给陆宸吃的早点,赤豆粥、鸡蛋薄饼、笋鲊一样不少地全在这里。 为什么这些吃食会出现在画碧这里?夏平没有告诉陆宸吃饭吗?画碧拿着她做的东西要干什么? 一瞬间,许多谜团都炸在颜鸢的脑海中,她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画碧,你怎么拎着这些东西?” 跪在地上的画碧支吾欲说,却被另一道声音先行打断,那是颜芙的声音:“妹妹放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这几样东西放的时间太久,快凉掉了,没有办法给大伯吃,我觉得丢了可惜,便打算拿出去分给早起风尘赶路的下人们。” “陆宸…他知道这些东西会送去给别的人去?” “大伯知道,我特意向大伯问得的同意。”颜芙肯定点头,语气依旧柔和,但听在颜鸢耳中却像一柄磨尖了的绣花针,刺得她心口狠狠一缩,痛得人呼吸都快停止了。 原来是陆宸同意将这些东西分给别人的,陆宸知道那是她做给他的东西吗? 还是…陆宸见了她的姐姐,怕她的姐姐伤心难过,故意将她做的东西送出去? “妹妹,你这么问,可是这些吃食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像是意识到颜鸢的异样,颜芙目露谨慎,扬起的嘴角也消失了弧度,一脸谨慎模样。 颜鸢没有听到颜芙的发问,她攥紧衣袖,胸膛的位置大幅度地起伏,像是有气哽在喉咙的位置,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她难受极了,捂着胸口想把这口气咳顺,未想腹部还没用力,脚下便是一软,整个人差点跪坐在地上。 “妹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颜芙被颜鸢突然出现的状况吓了一跳,忙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抖着声音吩咐画碧:“画碧,你别跪着了,赶紧去把真元师太请来。” “是,小姐。” 画碧闻言,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起来,提着裙子就要跑回竹屋,但是颜鸢喊住了她。 “画碧,你不用去,我没事的,一会进屋喝口热茶就好。” 颜鸢掩着唇在颜芙的搀扶下重新站好,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看身边的颜芙,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个街边哄人大笑的花脸,滑稽又难看。 如果大家知道她为了一顿早膳计较成这样,定然是会在背后笑话她上不得台面的罢。 想到这里,颜鸢心中的酸楚更甚,此时的她很想一个人安静地躲在某处,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颜芙仍在好心地劝她:“妹妹,你怎么又倔强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有七个月身孕的人,万事都得小心。” 小杏也急得焦头烂额,担忧道:“小姐,真元师太说了,有事情就去找她,不用客气。” “世子夫人,夫人,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庭院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厢房里的人,夏平接了陆宸的命令出来查看。 见来人是夏平,小杏冷哼一声,没好眼色丢了一个白眼过去,把夏平看得莫名其妙。 颜鸢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向夏平摇摇手道:“夏平,这里没有什么事,只是洒了些东西,你去找几个丫鬟小厮,将这里收拾一下罢,注意别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手。” “好,夫人。”夏平接了吩咐,去寻人收拾。 颜鸢同颜芙再次告别后,慢慢向竹屋走去。 盛满明晖的房内,陆宸正在一名僮仆的服侍下喝药。 一碗苦药入口,又酸又涩,陆宸敛眉看着碗底残剩的药渣,问立在旁边的短衣小僮:“这药方可是换了?怎么喝着与昨晚的不同。” 小僮接过陆宸手中的碗,轻嗅了嗅,说:“应该没有,小的听熬药的小尼说真元师太打算明日换方子。” 没有换药方,那这是为什么呢? 喝完药,陆宸并没有着急躺回床上,他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服,脑海仍在想着昨夜昏沉朦胧中见到的那张恬静面庞。 以及后来覆在他唇上的温软。 虽然那时的他头晕脑胀,但是他知道那是颜鸢唇瓣的温度。 渡进口中的汤液他尝不出味道,反倒是她发间不浓不淡的馨香斥满他的鼻尖,熏得他本就不大清醒的心神更加驰荡,昏昏然差点以为自己是睡在雨棠院的花架下,而不是静土庵空旷的竹屋内。 那是他第一次生了贪念,想让那如芳馥般的温软永远留在唇间,一点点舔嗅轻吮,本能的欲望催使他齿间生力,细细缓缓地去磨那 9. 阴谋 [] 因为着急赶路,颜芙匆匆在静土庵内留用午膳后就启程离开,夏平送完颜芙,又前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陆宸的伤势,这才寻出空,到颜鸢面前说明早膳被画碧拿走的原因。 “夫人,早膳的事都是夏平的过错,大人并不知道那是夫人做给他的吃食,所以才同意世子夫人的提议,一人做事一人当,夏平甘愿领罚,夫人千万不要和大人因此生了嫌隙。” 颜鸢早就听小杏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故而对夏平的请罪并不感到意外,她斜靠在素色的大盈枕上,语气和善地让夏平起身:“无事,人忙起来,总是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大人这几天还需要你的照顾,你不用想太多,安心做好应做的事情即可。” “多谢夫人宽宏大量。”夏平十分感激地拜头道谢,他又简单地向颜鸢讲了讲陆宸的情况,便拱手告辞,退了下去。 “小杏,我想再睡一会,未正的时候叫醒我。”颜鸢想静静,将一直伺候在旁的小杏遣了出去。 “是。”小杏掩门离开。 屋室内回归静谧,颜鸢倚在身后的盈枕上,迷茫地盯了床头的榕树盆景盯了好久。 午后的时候她曾经召唤了还不大明事理的小僮百年询问姐姐和陆宸见面的详情,百年一五一十地将两人交谈了什么事情,如何阴差阳错带走颜鸢做的早膳全讲了一遍。 于是,颜鸢心中便有了数。 她沉沉地思索着,陆宸他虽然喜欢姐姐,但是他好像也很尊敬姐姐,知道男女有别,彼此都有家室,与姐姐见面从不逾矩,拾得的东西也是借着她的丫鬟送过去,没有生出任何妄念的心思。 这貌似也很好。 而她与陆宸之前虽没有年少相伴的情谊在,但婚后一年也是做到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从不要求她为他干什么,也从不指责她哪里犯了错,他们之间很少吵过架,有什么事情都是对坐下来好好交谈,陆宸也很照顾她,尽管自己平日很忙,却记得她的衣食喜好,从未让她有过不适之感,而她也因此很快适应了从丞相府到侯府生活的转变。 陆宸怎能不算是个良人呢,他的种种举动,放在整个京城,怕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自己应该欣慰才是。 颜鸢又想了想以后。 再等个几年十几年,陆庭退位做老侯爷,世子陆珏袭爵做成新一任靖远候,她和陆宸就可以搬出侯府,买个院子过他们的小日子,这样陆宸与姐姐就不会经常遇见,时间一长,心中的那点念头也就变淡了… 胸里那股子长久的郁结突然解开,颜鸢直觉得浑身轻快了不少,她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薄被,打算趁着晌午的这阵暖光小憩一会。 陆宸如果一直这样克己复礼,对姐姐敬而远之的话,她或许也可以和他这样过一辈子。 … 进了京城,颜芙并没有着急赶回侯府,反倒是给车夫指了通往丞相府的路。 下车后,更是一路直抵王氏居住的蓬韵斋:“母亲,我算了日子,觉得母亲的病应该好了大半,正好我今日从城外回来,便顺路过来看看。” 对于自己女儿的突然来访,王氏颇有些意外,她一边装作惊喜地看着颜芙,一边屏退屋内的随侍:“孙妈妈,你带着这几个小丫鬟去沏些茶,端些点心进来。” 孙妈妈点头,急急领着屋内的几个小丫头撩帘出去。 见房间内再无他人,王氏这才拉了颜芙到身边,关切地小声问道:“阿芙,这么匆匆的过来,可是发生的什么?” “陆宸他…”提起陆宸,颜芙的眼睫慢慢垂落下来:“好像喜欢上颜鸢了。” 之前送玉豉冰片凝露被拒绝的时候颜芙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后来她又听说陆宸主动搬到书阁与颜鸢分房而睡,便又将这个猜想丢到了一边。 不想今日生病中的陆宸又认错她,这提醒了颜芙,之前的想法不大是假的。 颜芙的一句话没头没尾,王氏听得很疑惑,她仔细问道:“阿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如此说?” “是陆宸看着我的脸,唤了颜鸢的名字。”颜芙将隅中发生的事情讲给王氏听:“虽然颜鸢与我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至于像到会被人认错的地步,陆宸若不是心里时时念着颜鸢,又怎么会喊错名字。” 王氏默了,她将半只手搭在桌沿上,食指和中指节奏规律地轻击桌子的面板,拧眉静思。 颜芙也不说话,她卷着丝帕揉了揉微酸的鼻尖,眼底渐有氤氲生出。 她出身高门,父亲是当朝宰执,母亲是功臣之后,亲姐姐更是宫里得宠的贵妃,未出阁前,她是贵女宴会中最耀眼的存在,嫁进侯府之后,她也是同龄命妇中的表率,如此这般高傲了半辈子,颜芙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以后卑躬屈膝地坐在颜鸢下首,唤她做世子夫人的情形。 “阿芙,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怎么办?”沉默了良久,王氏终于出声。 颜芙深吸一 10. 小娘 [] 陆宸在静土庵养了五日余才乘车踏上返回侯府的路,在车上经历了小半天的颠簸后,颜鸢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街巷。 边妈妈在侯府门口的青石长阶下等候他们,见他们的马车缓缓驶近,扯着衣摆上前迎接。 “陆大人,大少夫人,我们家夫人知道两位今日回府,特意遣人订了玉膳楼的坛子鸡和赵氏酒庄的梅子酒,又提早吩咐厨房煮了些清淡好滋补的吃食,都已经送到了雨棠院,就等着陆大人和大少夫人了。” 颜鸢甫一下马车,就听到边妈妈蔼笑地向他们说起这些,心底暖流涌动,对颜芙很是感激。 她不失礼数地向边妈妈颔首,弯起眼角道:“是姐姐费心了,有劳边妈妈。” “大少夫人客气。”边妈妈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鸢跟着陆宸走进雨棠院,院内果然有不少丫鬟小厮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扫尘掸水、提壶执盘,颜鸢第一次觉得雨棠院这样热闹,正准备四顾细看,一道熟悉的柔美嗓音忽然在她的前方响起。 “大伯,三妹妹,你们终于回来了,佳肴陈酿都已备好,净过手后就可用膳。” 颜鸢抬眸去看,只见姐姐颜芙身姿端丽地站在云甍下,纤秀的手指扯着张蜜粉色的素缎帕子,未显怀的身姿窈窕优美,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尽是欣悦。 “世子夫人有心了,陆如珩谢过世子夫人。”陆宸率先站定,隔着七层台阶的距离向颜芙颔首施礼。 颜鸢见状,也欲相拜,但支腰的手还没松开,颜芙就已先道:“大伯太客气了,妹妹你也不必行礼,外头炎热,我们进去说话。”言罢,丹橘色的裙角微展,颜芙人已先行跨进绣闼,先向房内而去。 颜鸢本以为这是姐姐不喜多礼的客套说辞,却没想到颜芙真的有话要与她说。 “妹妹,我这里有两件事想同妹妹知会一声。”颜鸢还在盥手时,颜芙走进她身边,语声不大地同她讲。 颜鸢泡在水中的手一顿:“姐姐,是何事?” “是个好消息,前几天我回了一趟颜府,母亲说李姨娘的病已有大好,准备过几天派人到庄子上把李姨娘接回丞相府。”颜芙拾了搭在盥洗架上的白布,捞起颜鸢的腕膊去擦她手上的水渍:“具体是什么日期暂时未定,等有了新的消息我再告诉妹妹。” 什么?她的小娘可以重新回到丞相府了?颜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圆眸微睁地呆看着颜芙,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傻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颜芙知道她在发愣,撂下手中的帕子去敲颜鸢的额头:“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届时你若有空可以回府看看李姨娘。” “哦。”颜鸢被敲得醒了神,她咧开嘴角,发自内心地欢喜:“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我小娘她具体什么时间搬回府,就麻烦姐姐多替我打听打听了。” “会的会的。”颜芙嗯了一声,转头去看画碧,画碧会意,快步出门引了个婆子进来,一前一后地走到颜鸢面前:“三小姐,这位是乔妈妈,一位京城有名的接生婆。” 乔妈妈向颜鸢福了个身,语气不卑不亢:“老奴见过大少夫人。” 颜鸢有些怕生,她手忙脚乱招呼乔妈妈起身,揣揣不安地瞄了一眼身旁的颜芙。 她的身子虽已渐重,但也只有七月余,离生产的日子还早,姐姐为什么要带一名接生婆来雨棠院?! 颜芙解释道:“妹妹,这位乔妈妈是我上次回丞相府,母亲让我留用在身边的,但是我想到妹妹的月份比我的重,且身边又没有年长有经验的妈妈作陪,恰巧疏云居又不缺照看我的仆妇,就自作主张地将她带到雨棠院来,想着多照顾照顾你,妹妹莫要怪我行事冲动。” “姐姐,这不好…” 颜芙好像知道颜鸢会开口拒绝,还没等颜鸢把话说完,她就紧接着说:“妹妹放心,尽管把乔妈妈留在身边就好,待小侄子满月后再让乔妈妈回到疏云居即可。” 颜鸢见颜芙神情诚恳,知道姐姐是为她好,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点头答应:“嗯,好,谢过姐姐了。” “这就对了。”颜芙笑 11. 沐发膏 [] 王氏坐在方堂正首的黄花梨透雕圈椅上,神情平和地看着堂下姗姗来迟的几人,她挥了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李姨娘起身:“妹妹,这不是你的错,你在府外住久了,不怎么记得府里的规矩正常,只是以后不要再犯就好。” 李姨娘弱声站起,接过孙妈妈手中滚烫的铜壶,将壶中还在翻腾的热水倒进圆珠茶壶旁的水注中,上前服侍王氏用茶。 颜鸢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娘在接到铜壶的那一刹那,右手食指的指尖被裸露在外的金属把手烫得一缩… “夫人请用茶。”李姨娘再次屈膝跪地,双手奉上茶碗,被烫到的食指微微蜷缩。 孙妈妈熟视无睹地将茶碗取下端给王氏,王氏掀开茶盖撇了撇水面蒸腾的热气,若有似无地小啜一口后,将茶碗放置在右手旁的桌案上:“妹妹,起来罢,该用膳了。” 李姨娘俯身叩谢:“多谢夫人。” 孙妈妈交着手,召唤等候在外面的厨娘进来布菜,午正时分,王氏、颜鸢、李姨娘三人围坐到大圆桌前。 虽然彼此隔得有些远,但是并不妨碍王氏向颜鸢问话。 “鸢丫头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好,可是最近身子愈发重,影响到了睡眠和吃食?”王氏道。 颜鸢放下手中的竹箸答:“回母亲,一切还好,只是每夜临近晨曦的时候会醒,偶尔睡觉翻身也有些困难,需要小杏在旁照顾。” 王氏面带忧虑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忽然道:“我年轻时怀你大姐姐的时候经常彻夜地睡不着,身体渐虚后,就开始流红,奈何我本人也喝不得那些辛苦的汤药,换了其他疗法效果也都不显著,最后是一位太医署的医官为我调了一副洗头用的膏方,里面掺了大量安神养眠的药材,效果竟然不错。” “回头我让孙妈妈寻一寻当年的那张方子,让府里做出几块膏各送到你和阿芙那里,怀妊辛苦,不能亏待了自己。” “多谢母亲关心。”颜鸢站起向王氏福身,王氏笑着摇头示意她坐下,几人再无多言。 离开蓬韵斋,颜鸢又到了李姨娘住的厢房坐了会,日头将落的时候,才决定启程返回侯府。 “三小姐,大夫人说小姐身边陪侍的人少,让老奴带着她们几个跟在路上侍奉,防止出什么意外。”丞相府的门口,孙妈妈指着身后几位提着各式盒子的婆子丫鬟说道。 颜鸢有些意外于王氏对她的关心,但一想到王氏那满身精巧的心思,觉得也像是她能做出的决定,她淡笑着道谢,先登上马车,随后对马车下的孙妈妈提出邀请:“孙妈妈一起上来坐罢。” 孙妈妈摆手摇头:“三小姐折煞老奴了,老奴步行跟车就好。” 颜鸢眼神真诚:“孙妈妈不用推辞,你年长,又是母亲身边服侍的,丞相府到侯府的路程并不短,若是叫孙妈妈步行跟车累到孙妈妈,让母亲身边少了人帮衬,倒成了我的不孝。” “哎呦,三小姐既然这样说,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孙妈妈最终答应上颜鸢的马车。 到了靖远侯府,天已进薄暮,颜鸢下车同孙妈妈等人告辞:“多谢孙妈妈一路相陪,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是,三小姐。”孙妈妈好似并不着急回丞相府复命,她在目送颜鸢的背影消失后,忽而叫住一直站立在旁的门房小厮:“这位小哥,我是丞相府大夫人前的管事妈妈,我们家夫人有封信想要交给贵府的世子夫人,麻烦小哥通禀一声,让世子夫人派个身边的丫鬟出来接一下…” … 五日后,疏云居内,画碧提着篮子神经兮兮地站在庭院里,一步也不敢靠近颜芙。 “小姐,大夫人说这两个篮子里的沐发膏都要送给三小姐,要奴婢现在就把东西送到雨棠院吗?” 见坐在蔷薇花坛后的颜芙拧着眉半天没有说话,画碧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篮中的害人物什,愈发觉得王氏心机似海。 五天前,她接到了孙妈妈送来的信件,信中的内容让她五日后到丞相府走一趟,旁的事情再没透露半分,这五天画碧一直狐疑不已,不知道王氏要交代她什么事情,故而今日清晨服侍颜芙梳洗完便匆匆赶至丞相府。 王氏唤她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蓬韵斋的院子内立了半晌,垂首走进内堂,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红木长案上的两个提篮。 “画碧,你将这两个篮子内的东西带回侯府,给三小姐 12. 麝香 [] 吕氏知道陆宸请了太医局首官于必老先生到疏云居看诊,双手合十道了声保佑,便立即带着身边的张妈妈急速赶至疏云居。 一踏进疏云居,吕氏的步子明显加快,近乎是以快跑的姿势冲上廊前的踏跺,也不等张妈妈给她撩帘,自己先拍开了面前的碧色珠幕。 “于太医,不知我儿病情如何。” 许是因为一路行得太过着急,吕氏的嗓音尖锐得像是根破了膜的竹笛,嘲哳刺耳,把正在书写药方的于必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小豪落到地上。 一直站在于必身旁同其交谈的陆宸没想到吕氏来得这样快,他忙转身向吕氏施礼,随后对于必介绍道:“于太医,这位是我的母亲。” 于必“哦”了声,扶案起身,对吕氏恭敬道:“侯夫人稍候,待下官将方子书写完毕,再同夫人讲述世子的病情。” 吕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敢催促,只得苦笑道:“不急,于太医先开药方。” 半盏茶后,于必将方中的药材和剂量最后核实完毕,确认无误后,方神色沉重地交给陆宸:“陆少卿,这个方子先抓三付,每付方子三碗水煮成一碗,顿服。” “若是吃了这等回阳的药都无用,那下官也无能为力了。” 吕氏听出于必话中的无力之感,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病情加重,眼中的光芒不禁一暗,鼻头酸涩,开始拾帕掩泪。 颜芙看到吕氏在抽泣,忙贴心地端了杯热茶给吕氏,嗓音坚定地说:“婆母,请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不要难过,我会好好照顾世子的。” “好孩子。”吕氏没有喝颜芙递来的茶,她将茶盏放到身侧的桌案上,拍了拍颜芙纤嫩的手背,满目慈爱地望着她:“阿珏病的这一年,你前前后后地张罗郎中药材不说,又添了个子嗣在肚子里,若是以后阿珏他真的不行了,好歹还剩个孩子,婆母该感谢你的。” 颜芙面颊微微发红,她抿着唇,垂眸道:“婆母客气了,这些都是媳妇该做的。” “去。”吕氏推了推颜芙:“于老先生是太医院的太医令,医术高超,让他给你诊个平安脉罢。” 吕氏怕颜芙不好意思上前开口,稍许思忖后,叫住了仍在向于必请教服药细节的陆宸:“如珩,让于太医给你的弟妇诊个脉可好?” 陆宸点头,询问于必是否方便。 “可以。”于必捋了捋下颌那几根稀疏寥落的胡须,问道:“不知世子夫人是哪里不适。” 吕氏道:“她暂时没有什么疾病症状,只是在怀妊中,想请于老断个平安脉来放心。” “世子夫人正在怀妊!”闻此,于必的山羊胡子一抖,吐出了话瞬间音调拔高。 堂中的几人全都僵直在原地,左右互相唏嘘对望,均不解刚刚还温文斯静的老者怎么突然变得一惊一乍,气氛就这样凝固在空气中。 陆宸猜测应是哪里出了问题,果断开口问:“世子夫人她确实在怀妊中,于老为何惊疑…” “有人要害世子夫人腹中的胎儿。” 这一句话,于必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无把握的停顿,因此堂中的所有人听后皆都面色一白,惶恐不已。 陆宸皱起眉,继续询问:“有人欲害胎儿一事,不知于老是如何断得。” 于必缓缓阖上眸子,仿若是在回忆着什么:“就在刚才陆大人引下官进正堂的路上,下官在某处闻到过麝香的气味,那气味与其他香气混杂在一起,藏得很深,若是碰到从医时间尚浅的医者,怕是也分辨不出那歹毒的味道。” “我最开始以为那是用来给世子开窍醒神用的,所以没做它想,但既是世子夫人有了身孕,便是有人暗中陷害的手脚。” 听完于必的话,颜芙呼吸顿住,她将手藏进袖中,大致推算了下画碧离开与于必入室的节点时间。 两段时间相隔没有超过半柱香,他们确实有遇面的可能,于必嗅到的麝香味,应该就来自于画碧提篮中的沐发膏。 想到这里,颜芙面颊上的白更增了几分,她听着胸口 13. 担虑 [] 半刻钟后,于必松开搭在颜芙脉搏上的指头,眉目舒然地收了脉枕,起身对吕氏拱手说道:“万幸,世子夫人胎象稳固,暂时无恙,多喝两剂安胎的汤药即可。”随后召唤随侍的小医童展纸研墨,准备再写个安胎的方子。 吕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跌回胸口,她扶着张妈妈的手站起,如寒霜般锐利的眼神投向窗外,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外走,一边咬着牙说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蠢货谋害我陆家子嗣,胆子也太大了些,她最好别落进我的手里,不然我一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婆母勿恼。” 就在吕氏即将掀开帘子踏进庭院的时候,昏迷中的颜芙悠悠转醒,唤住了吕氏怒气冲冲的步伐。 “婆母让媳妇主持中馈是对媳妇寄予厚望,而媳妇辜负了侯府给予的重托,失于管理府中的人,让心怀不轨之徒混入其中,是媳妇的过错,怎敢再让婆母为此事担忧烦恼,媳妇只想亲自捉到真凶,惩处示众,也算是对自己犯下的疏忽给个交代。” 颜芙说话的声音虚弱又恳切,听得吕氏胸口处泛出一阵心疼来,她收了眼底的尖锐,回身走到颜芙身边,轻拍着她的背,和声安抚:“阿芙,婆母知道你是个好媳妇,这事不是你的错,侯府中各院侍儿没有过千也得有几百,怎能没有几个心肠恶毒的在,你只管好好地在房中养胎,其余的事情婆母来办就好。” 颜芙知道自己熬不过吕氏,心中不免得有些发急,她刚刚趁着昏迷的动作在边妈妈耳边嘱咐她出去拦住画碧,并想办法把那两篮麝香沐发膏金蝉脱壳。 如今时间才过短短的一刻余,颜鸢不敢保证边妈妈此时一定找到外出的画碧,如果两人彼此错过,画碧不清楚疏云居内的境况,回来一头撞上正在审讯下人的吕氏,她还是会有暴露的风险。 颜芙思虑片刻,尝试从用另一种说辞劝解吕氏“从长计议”:“婆母,这事毕竟牵连广众,若是太兴师动众,难免会打草惊蛇,还是想个完全之策的好。” 吕氏再次看向她:“阿芙可有什么好方法?” 颜芙没有立即说话,她转首向坐在屏风旁的于必,试探地询问:“不知于老可否帮个忙,再到庭院内走一遭,辨别一下麝香气味的具体位置。” 于必停下啜茶的动作,抚须应了颜芙的要求,在小医童的搀扶下走出外堂的格栅门。 陆宸迟疑片刻,也走出房门跟上于必的身影,屋内转瞬只剩下吕氏和颜芙以及几个侍奉的婆子和小丫鬟。 吕氏“明白”了颜芙的意思,她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端起尚有余温的茶盏,满意地向颜芙点了点头,表示对她该想法的赞同:“还是阿芙想得周到,重新确认一遍,也许是于太医辨错了。” 颜芙笑了笑,执起手边刻有缠枝纹的瓷壶给吕氏手中的茶盏续杯:“婆母,我们先看看于老的结论,再做打算。” “我果然老了,不中用了,连这点事情都没想明白,还是阿芙聪慧。”吕氏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世子夫人,来,先盖着点。” 颜鸢正打算对吕氏腼腆自谦,不想外堂忽然传来珠帘碰撞的清脆声,随后一头盘发的边妈妈出现在屏风旁。 边妈妈手里抱着条单薄的丝被,脖跟乃至面颊上都扑着一层汗,她深呼吸几口气,在吕氏看不到的角度向颜芙眨了眨眼。 颜芙会意,知道事情已经办妥,终于放下心来,杏眼弯弯地接过边妈妈递来的被子。 不一会,于必回至堂内,他摩挲着下颌上的那两绺白胡,满脸写着莫名两字:“侯夫人,很是奇怪,贵居前后下官各都走了两遍,没有再嗅到麝香的气息。” 顿了顿,他又强调道:“但那阵进入世子居所时,下官确实嗅到了麝香之气,绝无二错,胎产之事重大,还望侯夫人、世子夫人小心为上,多多留意,切莫掉以轻心。” 颜芙神色感激道:“多谢于太医今日肯来侯府诊治,叮嘱我们都记下,就是日后再有疾病,怕是还要麻烦于太医,还望于太医届时肯抽空过来。” 于必躬身辞别:“天色已晚,下官先行告退。” “好,老太医慢行。”吕氏示意张妈妈把包好的谢礼递给小医童,携着颜芙将于必送出疏云居。 颜芙望着于必蹒跚远去的背影,眸子中柔和光亮渐渐冷下来。 掺了麝香的沐发膏应该再没有机会被送进雨棠院了,她需要另想办法除掉颜鸢肚子里的孩子。 … 第二日,玉膳楼一个不小的隔间里,各种寓福吉祥的话徜徉在觥筹交错的碰杯声中。 “刘兄,陈某在此恭祝贵府麟儿喜过百日,这是一把贴金的黄杨木梳子,是陈某的一点小心意,愿小儿以后能远离灾厄,常伴安宁。” “多谢陈兄。” “刘大人,恭喜恭喜啊,我今日有事,来迟一步还请勿怪,哎呀…这孩子的面相真好,天庭饱满,眉眼英华…不用想,这孩子长大定会德慧双修,能做个跟他爹一样的正直人。” “哈哈哈,多谢李寺丞,李寺丞一路奔波不易,快些入座畅饮。” “好好好。” “…” 陆宸在一处灯影疏暗的角落倚靠而坐,单手半擎着摇晃铜杯里的白酒 14. 被衾 [] 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子烦闷,陆宸手中摇晃杯子的动作不禁加快了几分,透亮的酒水沿着杯壁飞溅而出,落在他手背指节间的凹陷里,沁出一丝丝凉意。 堂内的祝贺声仍在延绵不绝,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陆宸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很想告辞先行。 “哗…”他松开倚案的动作,把杯中酒倒进了一旁的空盘中,随后站起身,在人影攒动中寻找着摆宴主人的身影, “北旭…”陆宸在隔间中央人声最鼎沸的地方寻到同僚刘敏的影子,刚想拱手与之辞别,不想小臂一紧,自己被刘敏拽停在原地。 “如珩,我正想去寻你带给你看看孩子,来,正好帮我抱抱。” 刘敏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双颊染着大片的熏红,犹如柳月楼中戏角的假面,他有些姿势不稳地立在案几前,眯着眼睛看着陆宸,见陆宸没有回应,突然拔高音量,喧嚣道:“怎么,如珩,咱俩不是兄弟吗,你不愿意抱抱你的小侄子。” “不是。” “正好过几个月贵夫人也要生了,你抱抱,就当提前感受适应。” 陆宸看了眼已经喝昏头的刘敏,又看了看包在他怀中的襁褓,无奈地笑了。 “来,让小叔抱抱。”他弯起眼睛接过严实包裹的襁褓,摇着胳膊轻轻地颠了颠。 躺在柔软衾被里的幼儿一点都不反感陆宸这个陌生怀抱,他瞪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宸交叠的衣领,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一副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陆宸留意到幼儿的额头附有一层细汗,便向刘敏要了帕子去擦。 顺带擦嘴角的口水时,余光看到幼儿胖嘟嘟的面颊长有着两颗刺目的红。 陆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忙指给刘敏看:“北旭,孩子的这里怎么有两颗红疹子。” “这个啊,不妨事。”刘敏低着头眯看了半晌,才分辨出陆宸指着的是什么东西,他闭着眼睛直起后背,摆了摆手说:“是之前府中的人大意了,买了不好的布料做裹布和被子,孩子皮肤娇嫩,一碰就起疹子,这个两个应该就是还没有好干净的疹子,回去再敷敷药膏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陆宸紧了紧手臂,把怀中的幼儿抱得更加稳当,随后抬头,虚心求教地看着刘敏:“那现在呢,现在包裹孩子的小被子怎么样,可还会引起孩子皮肤泛红?” “新做的被子好。”刘敏正准备拿起拨浪鼓摇给襁褓听,闻言伸手摸了摸小被子的被面:“这个被子无论是被面还是里衬,都是我家夫人亲自到布庄挑选比对出来的,听说是用什么商疆的棉花织就,价格虽然贵了些,但摸着就是跟那些个粗纬的麻料不同。” 陆宸也跟着刘敏的动作仔细摸了摸被子内外,触感确实轻薄柔软,最适宜现在这个时令使用… 那双好看的清隽眼眸下意识地沉了沉,有个想法很自然地浮现在陆宸的脑海中。 阿鸢现在已有八月的身孕,再有两月便到了诞子的时候,他或许可以早些做准备,先给颜鸢做一条大被子盖着,然后再做几条小被子和裹布留给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这里,陆宸不禁勾起唇角,他拍了拍刘敏的手,问道:“北旭兄,能不能详细与我说说做这被子和裹布的布料是在哪家布庄购得,什么名称,我也想买些带回府里。” 刘敏猜测陆宸心中是惦记颜鸢,想要求证,嘴角因此笑得意会不明:“如珩,你买这个要给谁用啊,你说我再告诉你。” “我夫人,你快说。”陆宸白了刘敏一眼。 “哈哈哈。”刘敏朗声笑道:“既是给弟妇用,那我必须说这料子的来源。” “京城西市,蒋氏布庄,被面是十全锦,被里说商疆棉布应该就可以,裹布和被里的料子是一样的…” 戌正时分,陆宸终于离玉膳楼的满月宴,披着微凉的夜风回到雨棠院。 顺着正房半开的窗扇,陆宸见到外间有孤灯一盏,橘黄色的灯焰活乱地跳动着,暖了他的胸膛。 他每次晚归,总能看到颜鸢在那个位置给他留一盏照明的灯。 知道颜鸢已经歇下,陆宸便放轻步子向旁边的书房走去,他看着庭院地面上的柔和月光,心底有种平淡的舒顺。 但是哪里好像不对! 半开的窗扇下在意识里倏忽而过,陆宸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看清什么,忙停下步子又向正房望去。 果然,他在窗台葱郁的花盆后看到颜鸢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陆宸心口一紧。 她怎么趴着这里睡?吹到了风该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陆宸忙折身向正房的方向走去。 “吱呀…” 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陆宸踏进房中,甫一转过堂侧的博古架,便侧头向窗棂下的小榻看去。 只见颜鸢缩在竹绿的斗篷下,侧脸朝内地趴在榻上的小桌几上。 “夫君回来了?”许是被门轴的转响惊醒,盖着绿斗篷的颜鸢动了动,坐起身,见是他来,呆呆地凝着。 陆宸拎了一把椅子坐到小榻前,探了探颜鸢素手上的温度,和声问:“阿鸢,你怎么睡在这里,夜里凉,在这里睡容易生病。” “我没有睡。”陆宸听到颜鸢在小声地嘟囔。 他在心底失笑,但面上依旧是微恼的样子:“走,听话,回内室睡。” 陆宸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鞋子捡起来,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可是我睡不着,想在外面待待。”斗篷里的人不肯下榻。 “回内室睡,躺一会就好了。”陆宸十分有耐心地催促。 “夫君今天陪我一起睡好不好。”两人僵持了半晌,颜鸢突然这样说。 乖软微糯的声音传进陆宸耳中,像是只毛嘟嘟的爪子轻挑着他的心弦,陆宸差点就坚持不住,一口应下。 “…不好…” 陆宸咬着后槽牙一把将榻上的柔弱美人打横抱起,踢开身后挡路的椅子,大步向内室走去… 第二日,陆宸卯正起身上值,简单的洗漱过后,夏平捧着公服进来服侍他更衣。 “夫人还在睡着?”陆宸看着镜中前后忙碌的夏平,开口问道。 “回大人,小的刚才在来的路上并没有听到正房内有动静,夫人应该还睡着。”夏平将围在陆宸腰间的金涂带扣紧,顺手又理了下垂在扣外的带铊。 陆宸低低嗯了声,拾起案上獬豸冠,欲向头上戴。 一道不甚低地怒斥声忽地在雨棠院的院门处响起。 “大公子院里的丫鬟们都是这般懒散吗,看看已经什么时辰了,在门口当值的竟就你一个。” 陆宸脸一阴,放下头冠,回首望向窗外。 窗外的花木茂盛油绿,却没有遮挡声音主人的脸。 他认出了说话的人,一位在吕氏身边管杂事的婆子,甄妈妈。 只听那个甄妈妈继续叫嚷道:“你们院子里管事的人是谁,叫她出来见我,侯夫人交待了我一些事情要办。” “…甄妈妈…”俯首在甄妈妈面前的小丫鬟被甄妈妈的凶恶气势吓到,双肩瑟瑟发抖,张口支吾了半天,硬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怎么不说话,到底是谁啊!”甄妈妈很不耐烦地盯了那个小丫鬟一会,见她还是说不出话来,便直接无视她,挺步向前,作势就要向颜鸢 15. 妆奁 [] 其实那个套奁不大,算上妆镜,也只有三层而已,但镶嵌在套奁上的白色蚌珠圆润精致,莹明又光亮,将她的眼睛晃得呆瞬了好久。 彼时,她刚查搜完雨棠院大大小小的房间,需要到颜鸢面前告退离开,不想甫一走进内室,就见到颜鸢捧在手心里的这个妆匣。 她站在屏风边,听到颜鸢对身边的婢女说:“那柄银簪子我已经拿出来了,你将这妆匣放回到我的陪嫁箱笼中罢。” 甄妈妈这才知道漂亮妆匣是颜鸢陪嫁中的东西。 当晚,她在整理收缴上的可疑物品时又想起了那个妆奁,与此同时,随妆奁一起出现在脑海中的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这个妆奁出现在自己侄女的陪嫁里,那该有多好。 甄妈妈想到下个月就要举办的婚仪,心底痒痒的。 到时候她再从别处弄些添箱钱给侄女,侄女欢喜不说,哥哥嫂嫂定然也不会再嫌弃她吝啬小气,自己面子上有光。 至于如何将这套妆奁弄到手… 大少夫人平日里唯唯诺诺,一看就是个脾气软好拿捏的,虽说按规矩,侯府不得随意查点大少夫人的陪嫁这部分财产,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她能有机会再去雨棠院搜查,定能找到理由将那个黑漆描金的妆奁“带走”据为己有。 但怎样才能再到雨棠院搜查呢? 飞速地思考后,甄妈妈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说辞。 复盘了说辞的细节都无差漏,甄妈妈立即开始行动,她拿着白日“查获”雷同麝香物品的清单面见吕氏,并趁着汇报的间隙,问道:“侯夫人,老奴这里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不知当做不当做,特来请侯夫人示下。” 吕氏抬眼看她,眼底全是郁结不散的怒气。 她头皮当即酸麻一片,差点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但她熟悉吕氏的脾气,知道吕氏的恼火不是对她,便咬着唇继续说下去。 “侯夫人,今日搜查世子夫人和大少夫人的居所时,老奴并没有让人去动两位夫人的陪嫁箱笼,刚才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万一…” 万一其中有麝香怎么办。 甄妈妈也不保准吕氏是否能同意她去搜查两位夫人的陪嫁,故而没有将话的后半句说出来。 扶香居内静了一瞬。 “搜,必须搜。”吕氏想都没想便下了指令。 甄妈妈心中大喜,于是估摸了陆宸今晨离府的时辰,带着手下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雨棠院。 只是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陆宸人还在雨棠院内。 见陆宸半晌都没有说话,甄妈妈以为陆宸是不同意她去搜颜鸢的箱笼,精明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半圈,忙补了一句,将吕氏搬出来:“大公子,老奴私以为大少夫人的陪嫁里不会有与麝香相关的物件,但老奴是奉侯夫人的命令来的,希望大公子不要让老奴难做。” “哪敢哪敢,甄妈妈只管去查便好。”陆宸一口答应下来,言罢,顿了下,语气和缓地提出一个要求:“只是需要甄妈妈暂等片刻,阿鸢她最近休息不好,早晨常常晚起,希望甄妈妈能够多理解。” “那是自然。”见陆宸应允了自己的提议,甄妈妈嘴角一咧,嘿嘿地笑起,也不再像来时的那般着急,交手站到蔷薇花坛的后面,一副能够耐心等待的模样。 陆宸看着满脸乖戾的甄妈妈,心下打定主意要防备她,便取消了前往大理寺衙署的行程,准备回到书房暗中观瞻。 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的正房格门吱呀呀地开了,颜鸢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出现在屋门前的云檐下。 她最开始没有见到他在,只是目光陌生地望着甄妈妈以及跟在甄妈妈身后的众人,身体僵直,眼睫不停地眨动。 陆宸从这些表情里知道,颜鸢在紧张。 于是他开口,帮她缓解场面:“阿鸢,母亲身边的甄妈妈想要看看你的陪嫁箱笼,你打开给她看看便好。” 话音刚落,陆宸看到颜鸢迅速地向他的方向转头,在目光触及到他的同时,眼底漾出满满的惊喜。 “好,夫君。”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头对站在庭院里的甄妈妈说道:“我的陪嫁箱笼都在旁边的偏厦里,甄妈妈可以随我来。” 小杏不情不愿地从袖筒里掏出钥匙,打开偏厦的门。 见甄妈妈一帮人的注意都在偏厦里,陆宸招呼了夏平到近前,说出自己的安排:“夏平,你去惠灵堂,把侯府经常请的那位黄郎中请来,越快越好。” 夏平明白陆宸的意思,挑了条离偏厦较远的小路,快步离开。 甄妈妈站在阳光稀疏的偏房里,用眼睛大致熟了一遍面前的情况,发现颜鸢用来装陪嫁的箱笼并不多,仅仅只有十几个而已。 这个大少夫人的陪嫁可真寒酸,还没有世子夫人的十分之一多。 她在心里啧啧道。 见小杏挨个将箱笼打开,甄妈妈忙上前溜了一眼各个箱笼中大致存放的东西。 “你们俩,去看看那边一侧的箱笼,这边一侧的我来看。”她将与衣装首饰无关的东西都指给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去看。 而自己开始翻找起看中的三个箱笼。 第一个箱笼里大多都是各季的衣裳和鞋履。 第二个箱笼则装了许多屋内装饰的小摆件和日常用的木盆梳篦等物。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甄妈妈在翻到第三个箱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心念了一整晚的黑漆描金嵌白珠套奁。 她掩住流在嘴角的笑意,装模作样地放慢了手里的东西,目光凝重地看了那个妆匣一会,最后在小杏的紧张声中将鼻子凑上去嗅闻。 “甄妈妈,是这个匣子有问题吗?” “这个匣子上的味道可疑,那股子淡香与麝香的味道相似。”甄妈妈抬头,目光凌厉地看着小杏:“我的手碰过这个匣子,你去告知一声大少夫人,就说东西我需要带回扶香居,等郎中勘验确认后才能断定是否归还,请大少夫人勿要紧张。” 小杏大惊失色,她捂着嘴看着被甄妈妈放置在一旁的妆匣,有些不敢相信甄妈妈说的话:“啊,这个匣子竟然有麝香气!” 甄妈妈觉得小杏在旁边好生碍眼,闻言抬眼斥她:“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跟你们家大少夫人知会,雨棠院的丫鬟可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看来那天我还是要过来考训一番你们的规 16. 刁奴 [] “甄妈妈勿急,且听我把话说完。” 见甄妈妈用颜芙作借口推阻,陆宸也不恼,他耐着性子侧身,邀请甄妈妈到他的书房:“前几日我偶然从一位同僚的手中得到一个香囊,说是有助于通窍醒脑,不曾想香囊到手的时间与府中发现麝香的时间雷同,我怕是这个香囊惹出的麻烦,所以想请甄妈妈仔细嗅闻以正一二。” “额…这…”甄妈妈布满细纹的脸上青白交加,她张了张口,还是想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托故。 陆宸对甄妈妈的神情变化装作不察,再三提出求助:“甄妈妈,你这边早些辨识完,我这边也好早些放心,有劳了。” 甄妈妈看着陆宸毫无凌厉气势的脸,忽然觉得陆宸说得很对。 她察验箱笼的速度不慢,绝对没有超过半个时辰,就算这个心机深沉的大公子临时请郎中过来,怕也正奔波在路上,一时到不了雨棠院,她早些看完那香囊,好早些抱着东西离开。 到时候看陆宸还用什么籍词拦她不走! 就这样,甄妈妈跟着陆宸进了斜竹后的书房。 夏平不在,陆宸把小僮百年叫了过来:“你还记得刘大人给我的那个香囊放到哪里了?” 虽然没有得到陆宸提前的安排,但一直旁观事情起末的百年聪明机敏,一下便听出了陆宸语中暗含的深意。 “大人…”他露出一脸窘迫的样子,挠着头道:“小的也不大记得放在哪里了…” “小的现在就去寻。”百年飞快地钻进纱帐屏风后的几架书柜间。 陆宸看着百年“忙碌”的背影,嘴角满意地勾起一抹弧度。 刘敏并没有给过他香囊,醒神香囊乃是他的编造之词,至于寻不寻得到,就看郎中何时出现。 余光见到甄妈妈的情绪有些烦躁,陆宸眼底滑过一丝讥讽,顿了稍许,“好心”地招待道:“来人,给甄妈妈上盏凉茶,再端一盘鲜果过来。” “大公子不用这般。”甄妈妈的心思全在那不知何处的“香囊”上,无暇去喝什么凉茶,眼见百年一直在各个书柜之间打着圈儿,忙安排了自己身边的小丫鬟一起寻找。 夏平请郎中的速度很快,陆宸在书房同甄妈妈坐了半炷香之后,院门口便传来的夏平高亢的入请声。 陆宸见背着松木医箱的黄郎中急匆匆地掠过廊庑,向他这边走来,心下稍安,他定了定神,起身向着仍在书柜间穿梭的百年喊道:“百年,我忽然想起那香囊可能被我放到书案下的桌屉里,你去瞧瞧是否有。” 那里有他提前为颜鸢备好的安神香囊,幸好之前只送了一个过去,另留有一个放在抽匣内,不然今日怕是不好收场。 “是,公子。”百年从纱帐屏风后钻出来,直奔甄妈妈斜前的榉木书案而去,抽开桌匣,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里面的百合如意香囊。 百年将香囊取出的同时,黄郎中正好撩着长衫的下摆,踏进书房。 陆宸上前执礼:“黄郎中,你来得正巧,这里有两个疑似染了麝香的气味的东西,可能需要郎中帮忙辨别一下。” “小杏,快快将东西取来。” “是。”小杏已经猜出了甄妈妈今日来的目的,整个人正气闷不已,见陆宸请来了能明辨药理的人,恨不得立马将那妆奁和香囊塞给黄郎中。 “甄妈妈辛苦了。”小杏垂着头去拿甄妈妈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 “郎中请。”不料甄妈妈兀地起身,错开小杏伸来的手,亲自将妆奁和香囊递给黄郎中。 自打黄郎中进门,甄妈妈就觉得自己从偏厦带出来的妆匣和香囊烫手得紧,放下也不是,继续捧着又不是,见陆宸唤小杏过来取,知道自己再不将东西递出去会露出马脚,心下虽不舍,却也干脆地不做纠结, 走到甄妈妈身后的百年在此时将寻到香囊递给她:“妈妈,你请闻。” 甄妈妈摆了摆手,示意百年直接将东西给郎中:“有郎中在此,哪里需要我来卖弄拙技。” 黄郎中知道靖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和大少夫人都怀有身孕,明白事情的严重,也不多与陆宸寒暄,急急接过送来的诸多物件,神情凝重地去嗅那妆奁和香囊上的气味。 雨棠院内的众人皆都屏息噤声,等待黄郎中最后的结论。 半刻钟后,黄郎中放下手里的香囊,嘴角冉冉升起一抹笑意,道:“万幸万幸,这两样物件都没有麝香的气味,妆匣内外只有桃木的淡香,而香囊中的香气虽然比妆匣的浓烈,但也只是一些常见香料的味道。” “多谢黄郎中。”陆宸颔首。 “哎呀,老奴着真是罪过。”已经预料到结果的甄妈妈讨巧地望着陆宸,嘴角咧了咧,难得憨厚地道:“大公子,老奴不经常接触药材,这给闻错了…” 陆宸压着心底的暗火看着面前这位贪婪无知且又厚颜无耻的婆子,说:“甄妈妈勿自责,谨慎些没有错处,只是以后,莫要再将桃木认成麝香了。” 若不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今日他一定会叫人把甄妈妈压在地上,狠狠地打上几板子解气。 缓缓地深吸几口气后,陆宸选择不再去搭理这个让人烦心的老婆子,他叫小杏将东西重新收回偏厦,望了眼正房一直静悄悄的窗庸,侧身对黄郎中说。 “最近内子一直少睡浅眠,精神不佳,烦请郎中移步,帮内子瞧瞧脉象,看看如何调理。” “好。”黄郎中一口答应,随着陆宸进了垂有竹帘的格栅门。 正室内,屏风前的八仙桌旁,玫瑰椅里的颜鸢正阖着眼靠在绣样精致的椅帔上酣眠,姿容绰约,眉目姝丽,微微仰首的姿势将那纤长的素颈显得尤为细柔脆弱,仿佛轻轻的一掐便会断掉一样。 陆宸烦躁的内心被颜鸢恬然的睡容抚平,他不自觉地勾起唇,缓步上前,托手扶正那即将从椅帔上滑落的琼首。 “唔。”许是感受到有人在碰她,颜鸢机敏地睁开眼,见来人是陆宸,眸中的戒备顿失,张开口,低声哝了句:“夫君。” 随即她突然意识自己这是在用早膳的间隙睡着了,面颊霎时一红,神色有些微恼:“夫君,我睡了多久,甄妈妈她可查完偏厦了?” 可能是因为今日起得急,颜鸢的妆发并没有梳好,加之依靠时与椅帔有诸多摩擦,脑后的几缕发丝因此便松松地垂落下来,乌墨一样的颜色瀑落在陆宸的手背上,更衬得陆宸的手白皙匀长,骨节舒劲。 陆宸短暂地痴看了会那如流云一般的黑发,听到颜鸢在发问,错开眼道:“应该没多久,甄妈妈也是方查点完偏厦里的箱笼,没有什么发现,已经走了。” 他没有同她说甄妈妈是如何嚣张地想要抱着她的嫁妆离开雨棠院,也没有说自己是如何压着怒火与市侩不要脸的甄妈妈周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概括,仿若是在清晨发生的简单问候,温馨又平常。 黄郎中见两人之间的对话有了停歇,忙取出医箱里的迎枕上前请脉,左右脉搏各诊了半盏茶的时间,除了气血亏损,旁的再无异样。 “陆大人和陆夫人无需担心,此方先抓两付吃着,看看效果再说。” 颜鸢呆呆地看着黄郎中递给陆宸的纸页,正书小楷满满当当地墨了半篇,从背面看,是黑乎乎吓人的一片。 她瘪了瘪嘴,觉得口里有些苦。 … 连着喝了几天的苦涩汤药后,颜鸢觉得自己不寐的症状减轻了不少,身子也不似旧往那般沉重,因此白日里多了许多精神侍弄院子里的花草。 “小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浇水的事情我来,你在旁边看着就好。”庭院里的蔷薇花坛旁,小杏又抓住了拎着花浇忙碌的颜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