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沉沦》 1. 少年花期 [] 十二岁生日,是梁吉葵和裴渡第一次见面。 实话说,她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初印象非常不好,因为为了接他,爷爷没有顾得上陪她过生日,连礼物都忘了准备。 而等老人家回到家时,早就过了午夜十二点。 已经是新一天了。 “小葵,你带裴渡哥哥去二楼客房,爷爷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喔。”小姑娘垮着脸,瞪了眼站在门口的人。 少年身形修长,面色苍白清瘦,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似曜石,无神但好看。 梁吉葵的语文成绩不怎么样,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但目光还是默默地多在他脸上停留了会儿。 她走过去,昂着脑袋,气势丝毫不输:“我爷爷说,你以后要住在我家了?” 裴渡挤出一丝笑,希望自己此刻看起来能面善一些:“你好,小葵。” “我不好!” 丝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不爽,梁吉葵双手环在胸前,腰身笔直,明明穿的是一条公主裙,可表情却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凶巴巴、气呼呼。 她嘟囔道:“都是因为你,爷爷才没有陪我过生日。” 裴渡一愣。 视线下意识扫向客厅茶几上的三层大蛋糕,色彩鲜艳的奶油铺了厚厚一圈,花样和造型都很丰富,甚至只看一眼,都能猜想到它的甜腻口感。 不自觉蹙了眉头,裴渡由衷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无所谓咯,反正——” 梁吉葵撇着嘴,眼神依旧充满敌意:“我不喜欢你,也不许你喊‘小葵’。” 话音刚落,她直接喊来家里的阿姨,声音不大不小,但每个字都满是情绪:“穗姨,您带他去客房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说着,小姑娘还配合着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早起上课,我才没时间应付麻、烦、鬼!”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半点都不愿意停留。 眼睁睁看着她踏上楼梯回到房间,还站在原地的穗姨显然也有的手足无措。 她扭头又看向反应甚微的少年,道:“小姐她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兴许只是今天太累了。” 裴渡扯了扯嘴角,不浓烈,但胜在温润,言语间是能让任何长辈放下戒备的谦谦有礼:“我明白,您也早些休息吧。” 忽的,穗姨想起之前梁老爷子随口提过的有关他的身世和经历,再对照他眼下的懂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唉,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偏偏摊上那样的亲爹亲妈呢。 “我先带你回房间吧,老爷之前都安排好了,洗漱用品都有。” “好,辛苦您了。”裴渡颔首。 · 生日第二天,梁吉葵特地起了个大早。 暑假的休止符迫在眉睫,可她还欠了一小摞的假期作业没有完成,今天是打算带着作业去好朋友家一起写。 刚下楼,就看见爷爷和害得她一个人过生日的罪魁祸首坐在餐桌前,小脸立刻皱巴巴下来。 她磨蹭地走过去,故意装没看见某人,冲爷爷打了个招呼。 梁爷爷随口道:“还有两个星期就开学了吧,功课完成得怎么样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吉葵干巴巴地笑道:“差不多都写完了,打算今天去找鹤熙对一下答案。” “那正好,”梁爷爷指了指一旁安静的裴渡,直言道:“你裴渡哥哥的成绩可相当好,让他帮你检查一下,也省得你去找人家的路上功夫了。” 突然被喊到名字,裴渡也有些意外,刚抬头,又恰好跟坐在对面的人撞上视线。 后者匆忙避开,满脸抗拒:“还是别了吧,我都跟鹤熙说好了。” 梁爷爷没有强求,只说路上小心。 心想逃过一劫,梁吉葵松了口气,又趁着喝粥的时候朝正对面的方向瞄过去一眼。 他似乎在发呆,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情绪色彩。 没忍住在心里哼了声,她对爷爷刚刚的话不以为然。 成绩好?能有多好! 成绩再好,看起来还不就是个闷油瓶,肯定是那种除了课本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这种人最讨厌了! 吃过早餐后,梁吉葵被司机送到了赵鹤熙家楼下。 与家世显赫的梁家大小姐不同,赵鹤熙的家庭条件很一般,母亲在厂里打工,父亲则是经营者一家规模很小的画廊,偶尔卖几幅画,刚好与房租水电持平。 最大的可取之处便是,画廊就开在赵家楼下,只差了十几阶楼梯。 占了方便一条。 “鹤熙!” 画廊的门被拉开,坠在顶端的铜铃铛发出悦耳声响。 看见好朋友在搬东西,梁吉葵放下书包立刻过去帮忙,不忘问:“叔叔不在吗?就你一个人?” 赵鹤熙答道:“有个奶奶一口气买了三幅画,我爸爸看她腿脚不方便就特地帮忙送过去。” 要搬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个装了一堆杂物的集中箱,没两趟就收拾妥帖了。 接过递到眼前的梅子味冰棒,梁吉葵边撕包装袋边说:“暑假作业你写完了吗?熙熙姐姐救我狗命!” 赵鹤熙没辙地笑笑,起身去二楼翻作业本。 就是这个空档,画廊的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拉动。 铜铃二次摇晃,只是这次赶上一阵劲风,清脆的律动音迟迟不停。 梁吉葵顺势偏头而望,也恰好是这一眼,身形一僵。 少年穿着早上那件衬衫外套,里面的白色短t被洗得发亮,胸前没有多余的涂鸦装饰,最简单的款式,却被穿出最不寻常的清隽贵气。 梁吉葵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词,可又觉得这两个字安在那张脸上和那派气质上,蛮登对。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裴渡,怪异的情绪涌上,一时间竟也忘了开口说话。 同一时间,裴渡也认出来了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眉宇间溢出一丝笑,好看柔和,却不达眼底,像是一种被设置好的程序条件反射地冒出来。 “真巧。”他走过来,主动打招呼。 咬了口手里的冰棒,梁吉葵嫌弃道:“你笑得好假,跟个商场门口负责迎宾的人工智能一样。” 裴渡一顿,原本已经到唇边的话又被收回去,只缓道:“是吗。”< 2. 少年花期 [] 赵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看见又来了客人,笑成了一朵花。 视线停在少年身上只僵了两秒,梁吉葵抿唇,拿上作业本转头就走了。 临门一脚时,又忍不住回头眺了眼,虽然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但还是无可避免地猜到了此时挂在他脸上的笑。 肯定跟刚刚一样。 很淡,很温和。 但偏偏又很怪。 仿佛他其实根本不想笑,只是迫于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才程序化地在嘴角挤出丝丝弧度。 切,装模作样。 收回目光,梁吉葵朝家里司机停车的方向走去。 / 奋笔疾书补完暑假作业已经是傍晚了。 梁吉葵看着一整天积攒下来的“丰功伟绩”,成就感略足。 得了空,白天那个未曾答上的问题又跑出来转悠。 一圈又一圈,激起了大小姐的胜负欲。 十分钟后,她敲响了一楼客房,也就是裴渡的房间。 “请进。” 门把手转动,梁吉葵小心翼翼地探进一个脑袋:“你现在方便吗?” 看见是她,裴渡有些意外。 “怎么了?”他问。 从不大的门缝里挤进来,梁吉葵板着一张脸,音质微涩:“你白天问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手里的杯子跟着走了几步,裴渡面色淡然,没了白天那套“假笑模式”,寡情的眉宇间独留清冷。 “嗯,你说,我听着。” 薄厚唇,高眉骨,桃花眼。 是一张老天追着赏饭吃的好皮囊。 将注意力从他脸上挪开,梁吉葵清了清嗓:“是画过《朱迪斯》的阿特米西亚。” 字句落定,紧接着一节短促的气音于四下散开,深层寓意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同。 梁吉葵罕见地有些慌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错,说得很正确。” 说着,他抬手从打开书桌上的小铁盒子。 四四方方的盖子掀开,铁盒肚内被椭圆的奶糖塞得满满当当。 蓝白相间的糖纸一览无余,梁吉葵知道这个牌子,很有名。 “这是给小梁同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奖励。” 不等多想,耳边便传来声音。 铁盒被递到眼前,示意让她自己拿。 梁吉葵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只意思性地捏取了一颗:“别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我又不是小孩。” 话音刚落,她转身可要走。 可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就及时停住,僵硬地转回身看过来:“对了,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裴渡答道:“非衣裴,摆渡的渡。” 若有所思地“哦”了下,她又问:“裴怎么组词?” “事裴成锦。” 少年咬字清晰,四个字简单明了地从牙关滚出,又贴到了发问者的耳蜗周遭。 她语文成绩实在是烂,一时间也辨不出这个稀罕词的寓意,只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继而快步离开。 那天晚上的奶糖成了推动器,不知不觉,裴渡在梁家已经住下一个礼拜了。 这七天里,大小姐虽然鲜少给他好脸色看,但总归不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锋芒毕露,也算是个好兆头。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天的那句评价。 她说,他笑得假。 这天,在餐桌前。 梁吉葵把自己摔坏的腕表摊在桌子上,借快开学、有分班考试一事,缠着梁爷爷给她买新的。 大小姐傲气重,脾气和自尊心都是一顶一的强,不喜欢市面上那些所谓的“儿童手表”,反而指着某页时尚杂志里的女款腕表赞不绝口。 给梁爷爷看得一愣一愣,最后笑出声,又转头看向裴渡:“小裴,你明天有时间吗?带这小麻烦精去趟商场?” 被“麻烦精”这三个字刺激到,梁吉葵矢口否认:“我才不是麻烦精!” 梁爷爷道:“你不是谁是,一年恨不得买八块表,理由能让你从换季用到心情不好。” 梁吉葵心虚撇嘴,小声嘟囔:“反正就不是。” 她眼神较真,仿佛“麻烦精”这个词自带什么黑黢黢的脏污,生怕跟它扯上关系。 裴渡坐在原位,静静地看着这对爷孙拌嘴,心口萦绕丝丝缕缕的情绪。 难察,难抓,但就是有。 “对了小裴,正好赶上这个机会,你也给自己挑一块表吧。” 裴渡回神,下意识拒绝:“我不用的。” 梁爷爷佯怒:“一块表而已,就当爷爷送你的开学礼物了,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文理分班考的时候拿个好分数给爷爷看。” 见推辞不下,裴渡只能接受,不忘再添两句老人家爱听,他自己也擅长说的漂亮话。 第二天上午,司机送两人到了京市最有名的奢侈品聚集地,铂海商场。 也是梁氏旗下的子公司之一。 因为款式早就选好了,梁吉葵只是简单试戴了一下。 看着手腕上熠熠生辉的表盘,她眯了眯眼,怎么看怎么喜欢。 “你手腕细,皮肤白,戴这个特别好看。”一旁的柜姐笑吟吟地说着,还不忘趁着这个机会再推荐两只。 没有回应柜姐,梁吉葵懒洋洋地睨了眼同样是来买手表,但却一直不吭声的某人,轻哼道:“昨天晚上对着爷爷不是很能说嘛,怎么现在不吭声了?” 收回飘散的思绪,裴渡朝她看过去。 女孩的五官实在是漂亮,尽管眉眼中还残存着几分稚气,但家境使然,矜傲得像只天鹅。 在脑海里盘了盘她才彰显过的恶意,他眸光一暗:“你好像很讨厌我?” 梁吉葵直愣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怎么敢讨厌你呢,你可是我爷爷现在放在心里的宝贝,金贵着呢,谁敢讨厌你啊!” 裴渡:“……”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犯难:“双重否定表肯定。看来,的确是有些讨厌我。” 梁吉葵蹙眉,干脆也不装了:“你惹不惹人讨厌自己心里没数吗?你只是在借住在我家,你能不能拎清自己的身份啊,成天挂着那种笑容讨好爷爷,怎么,你还觊觎我家家产啊!” 梁吉葵是梁家三代下来的独生女,从小就被梁爷爷捧在手心长大,脾气也养得又刁又冲,不愿意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这不,一句话说开,下面紧跟着的一团话都是戾气十足。 那眼神,恨不得把裴渡活剥。 一旁的柜姐有些紧张,求助地看向旁边同事,但只在后者的眼神中品到一句“闭嘴,你什么都没听见”。 没有察觉到柜姐们的无声交谈,梁吉葵只觉得越来越气,干脆从高脚转椅上走下来,毫不避讳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吧,说你平时挂在脸上的笑很假很虚伪,我现在也这样想。” “你就像个用笑容当做交易品的劣质商人,一直在用看起来很和善的笑来证明自己是个性格很好的人,是个“好孩子”,借此让别人放下戒心,最后换取对方的好感甚至是青睐。” “你这种人,最恶心了!” / “啊?你真那样说的?!” 得知了事情原委,赵鹤熙惊得嘴巴张成大写的“O”。 梁吉葵漫不经心地咬着冰棒:“嗯,就那样说的。” 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赵鹤熙虽然深知这位的脾气,可没想到她这次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要知道以前就算她再讨厌一个人,顶多是给几张冷脸,绝对不至于当着外人的面就又讽又骂。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小葵,你是不是通过他,想到了你父母?” 吃冰棒的动作一停,梁吉葵欲盖弥彰地抿唇:“没有,就是单纯烦他,没理由。” 赵鹤熙扶额,突然就懂了挨骂那位说的“双重否定表肯定”。 被好友充满怀疑的眼神刺到,梁吉葵一口咬下仅剩的棒冰,咔呲咔呲几下,寒气伴着梅子甜,瞬间侵占唇齿,连脑袋都紧跟着僵麻起来。 刚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就传来嗡嗡的震动声。 打开一看,发现是家里司机。 接通后,就听见司机费叔因为过度焦急而响亮的声音—— “大小姐!您现在来中心医院一趟吧,梁董他出了些意外!” 乌亮瞳仁咻然瑟缩,一瞬间,连大脑都开始嗡嗡作响。 二十分钟后,梁吉葵按照费叔给的地址抵达医院,火速上了住院部九楼。 病房的门没有关,还没来得及确认爷爷的状况,她就先一步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鱼贯而出。 梁吉葵拧眉,粗略地扫了一遍那些人的长相,都是生面孔。 “小葵来了。” 是梁爷爷。 顾不上别的,梁吉葵朝病床走过去,紧绷了一路的严肃面庞刹那瓦解,嘴角狠狠向下扯着:“爷爷。” 梁爷爷心疼坏了,赶紧让她坐下,又瞪了眼“耳报神”费叔:“都说让你别急着告诉孩子了,你看看给我们小葵吓的。” 说完,又把脸转过来,哄道:“爷爷没 3. 少年花期 [] 开学第一天,梁吉葵就坐在梳妆镜前折腾了小半个点。 马尾怎么扎都扎不好,她急得不行。 偏偏穗姨请假回老家了,而梁爷爷对这些事尤为不擅长,她想求助都没机会。 “小葵,下楼吃早餐了。” 两声敲门声传来,梁吉葵眼前一亮。 打开卧室的门,果然看见裴渡站在不远处。 第一次看见他穿校服的样子,稀罕劲儿顿时涌上。 比起同龄人,他少了几分热血朝气,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内敛,气质也更加俊朗清逸。 眉宇间习惯性地带着笑,更衬得五官温和,全然不似面无表情时那么难接近。 注意到她还披散着头发,裴渡看了眼腕表指针:“快到时间了,小心迟到。” “我梳不好,你能帮我绑头发吗?” 说着,梁吉葵举了举手里的木头梳和发绳,语气半问半求。 定定地看过去,裴渡有些犹豫。 见他没动作,梁吉葵也急了,手里的东西在半空中又朝他的方向递了递:“快点呀,不是要迟到了吗?” 黑色的发绳中间坠着颗小小的红珠,乍一看不算多特立独行的款式,可就是成了点睛之笔,不流于众俗。 红珠没有被托在掌心,反而摇摇欲坠在半空中,正好贴着圆润的指甲尖,与月牙弧相得益彰。 她过分坦荡,反而让裴渡有些紧张。 纠结一秒,他接过木梳,口吻透着无奈:“转过去。” / 紧赶慢赶,总算没有在第一天迟到。 “小葵这里!” 狂奔三层楼的气还没喘匀,梁吉葵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就瞅见老早帮她占好位置的赵鹤熙。 快步走过去,她放下书包:“熙熙你是天使!” 没有理会她脱口而出的奉承,赵鹤熙注意到她后脑的碎发,指着问:“你头发这是怎么了?扎得这么乱糟糟?都没梳匀。” 被问得语塞,梁吉葵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分钟前,某人拿着梳子和发绳手忙脚乱的模样。 还以为他多厉害,结果跟自己也没多大区别嘛。 她撇撇嘴,如是想。 刚成为初中生,班里一大堆人都还在躁动,直到戴着黑框眼镜的班主任走进来,原先的闹哄哄才总算有所收敛。 没有过多的废话,班主任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就切入正题,从校规讲到班规,很快,又跨到了班干部的选举上。 “有同学自告奋勇吗?”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扫视一圈。 话音刚落,就有人高高地举起了手。 “老师,我想试一试。” 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吐字也很干净,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自信。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像稀世的琥珀一般好看。 班主任点点头,示意她站起来。 梁吉葵毫不扭捏地起立,迎向教室内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不紧不慢道:“大家好,我叫梁吉葵,向日葵的葵……” 还没坐下,她斜后方就又传来动静。 “真爱出风头。” 分贝很低的五个字,冷嗖嗖轻飘飘,恶意沾满。 梁吉葵回头看了眼,发现是个同样梳着高马尾的女生。 后者见她听见也丝毫没有心虚,双手环抱,表情很是无所畏惧。 梁吉葵扯了扯嘴角,故意抬高了音量:“这位同学,我刚刚听到你说我爱出风头,要不我们一起出吧?” 一瞬间,全班人的注意力都被凝聚起来。 被几十个人盯着看,还隐约听见没憋住的嗤笑,马尾女生立刻变得不自在起来,两条隔壁放回了桌面,小声骂了句“有病吧”。 梁吉葵笑得更灿烂了,直接望向一脸严肃的班主任:“老师,这位同学说她生病了,要不我去帮忙找校医来看看吧。” 话音一落,周围的笑声越来越大。 而最开始那个女生的脸,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 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正常的课堂进度,还顺势让半个班的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里带向日葵的高调女生。 下课后,赵鹤熙拉她去洗手间。 走在路上,她犹豫地开口:“其实没必要刚开学就建立同学矛盾的,你今天这样做难保她们不会继续在背后说。” 梁吉葵挑眉,不以为然:“她只敢在背后说我那是她自己没本事,反正当着我的面肯定是不能惯着她。” 赵鹤熙拉着她的手,又问:“那你不怕被孤立吗?” 梁吉葵笑了,瞳仁中溢出的流光溢彩比起之前那个女生故作姿态,这儿才是真的真正的无所顾忌:“我不是还有我们无敌可爱的小天使熙熙嘛!” 从洗手间回到教室,还不等回到座位,先一步看到的却是黑板上的大字报: 全班最土的名字—— 梁吉葵。 最中间的“吉”字还被用不同颜色的粉笔特地圈出来,生怕路过的人看不见。 赵鹤熙傻眼了,下意识去看身侧人的反应:“小葵……” 前两个字的音节还没咬准,就看见后者朝讲台上走过去。 不祥的预感冲上天灵盖,果然,下一秒就看见大小姐抄起黑板擦,砸向起哄最厉害的那个人! / 裴渡所在的一中跟梁吉葵的学校只隔了一条街。 甚至连关系都是初中部和高中部。 “老裴,你看什么呢!” 思绪 4. 少年花期 [] 裴渡带着梁吉葵从教室办公室出来时,早就超过放学的时间了。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下楼梯,身形修长的少年手里提着女孩的书包。 双肩包款式,月白色,除了几只金属徽章,没有多余花里胡哨。 十二岁是刚迈入最别扭时期的年纪,大小姐已经开始反感各路“娇嫩幼稚”的颜色,用的所有东西要不就是黑白灰,要不就是学校内很难撞款撞色的系列。 她双手插兜,板着小脸:“我实在不想让爷爷担心才找你来的,谢了哈。” 说完,她瞄了一眼身侧人的衣装打扮。 不是早晨那身校服,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白衣黑裤,再配上他那鹤立鸡群的身高和气质,居然真就一点都没让班主任发现他是个高中生。 也蛮绝。 正想得入神,耳边传来声音:“为什么打架?” 托了这身行头的福,不仅丝毫没有半点不搭调,甚至将眼前人的气场硬生生地拔高了一个水准。 尤其是被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凝着看时,手脚便不自觉地慌张起来。 心虚地挠了挠脸颊,她把问题抛回去:“老师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你没认真听吗?” 裴渡抿唇,似无奈状:“可我觉得,应该听你自己说一遍。” 梁吉葵的心脏猛一悸。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偶尔的喧闹声在此刻也显得微不足道,眼下正值秋老虎,风吹得不猛烈,刚刚好能驱散黏稠热气。 脚步驻在数不清是第几节台阶上,她抬头看过去,避无可避地撞入那方寸湖泊。 明明是很淡薄的一双眼,偏偏就让人觉得比火球还灼热。 她别开脸,音如细蚊:“他们笑话我名字,说我名字土。” “那你自己呢?你怎么看待这个名字?”裴渡又问。 梁吉葵不语,答案昭然若揭。 风停了,烦人的热浪又翻涌而上。 裴渡比她多下了三四层台阶,回头一看她还楞在原地,没辙地叹了口气,又重新走上来:“你知道‘吉’这个字,在中华文化里象征着什么吗?” 梁吉葵皱眉,有些犹豫:“不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裴渡笑笑:“是,也不是。” “‘吉’这个字,表述着全天下最美好的祝愿,更是无数人拼了一辈子也不敢笃定到手的亨通。” “知道《周易》吗?” 梁吉葵小幅度地点点头:“算命的那个吧,爷爷经常拿在手里看。” 裴渡勾唇,没有纠正:“《周易》里面有一句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说的就是上天眷顾,诸事顺遂,百无禁忌。” “梁爷爷之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你是家里最大的福气。” 他说得认真,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小葵,你的名字很好,特别好。” 言语间,落日的余晖折射斜下,越过窗户倾洒在他发丝间,连那双眼睛都被镀上一层不可言说的光晕。 从办公楼通往校门的路不算长,大道两侧种满了银杏树,眼下时节正好,金灿灿的小叶子簌簌而落铺了满地。 梁吉葵故意走在他后面,隔了三四步的距离抬头看,少年肩宽腿也长,她的那只书包被他轻松搭在单侧肩头,酷劲儿少了一半,但又说不上不好看。 “裴渡。” 她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被唤的人回头,笑意尔尔:“嗯?” 唇边的话打了个圈,最后变成了:“我想吃樱桃。” “走吧,去买,刚好我也想吃。” 晚上回到家,两人分别抱着一大盒樱桃进门。 梁爷爷推了推眼镜,有些无语:“家里柚子菠萝水蜜桃摆了一堆,你俩倒好,非看上外面的了。” 梁吉葵一边换鞋一边说:“谁让家花不如野花香呢,爷爷您也尝尝,可好吃了!” “我不吃!我喜欢家花!”老爷子怒哼一声。 习惯了一老一小的插科打诨,裴渡笑眯眯地说了句就回房间里。 打开灯后,他随手将满满一盒子樱桃摆到书桌角落,放得有些歪,但也没再看一眼。 按开手机,一眼就看某人发来的短信消息: 【我知道老爷子给你留了一笔钱,里面有我的一份】 【过几天我会安排律师过去,你做好准备】 像是已经习惯了,裴渡面无表情,连打字回复的动作也很是敷衍: 【随您。】 【遗嘱上只有我的名字,您安排再多的律师也没用。】 消息刚发过去才几秒钟,就马上收到了回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短促的嗤笑于房间内响起,少年眉眼混着浓厚的疲惫与嘲讽,像是刚看完一场了不得的笑话闹剧。 懒得再搭理,他直接把对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眼不见为净。 放下手机,他整个人躺到床上,望向天花板,连呼吸声都变得绵长。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外公过世前的一幕—— “这笔遗产,不要交给任何人,它是你将来最后的倚仗。” “以后除了你梁爷爷,不要相信任何人,绝对不能!” / 因为前一天的打架事件,梁吉葵第二天到班里时,果然受到了无数注目礼。 甚至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讨论。 她扯了扯嘴角,毫不在意。 “大家可离小土妞远一点,谁知道她有没有暴力侵向,万一今天再换个人打呢!”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高喊一声。 不急不慢地朝那个人看去,发现正是昨天被自己砸黑板擦的女生,她正坐在位置上,有恃无恐。 梁吉葵像是看可怜虫一样啧啧嘴,摊手道:“好啦好啦,知道你羡慕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吸引我注意力的。” 女生瞪大了眼,连姿势都变了:“你胡说什么呀!谁羡慕你了!” “你难道不羡慕吗?”她放下书包走过去,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头。 “毕竟我的名字万里挑一,整个京市都找不出来重名,而你,十个人得有六个人同音吧,因为这么烂大街的名字而泯然众人,真的好可怜哦。” 念到最后几个字,她还特意摇摇头,怜悯之意多到溢出来。 周围盯着看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两个没忍住还笑出声。 女生急了,一张脸直接憋得涨红,直接就站起来:“你给我闭嘴!”说着,抬起手就要扯梁吉 5. 少年花期 [] 周六当天,梁吉葵又跑去赵家的画廊。 只是与之前不同,这次先看见的不是赵鹤熙,而是她的青梅竹马,丁斯时。 其实深究的话,丁斯时是她们两人的青梅竹马,毕竟都是从小学就认识的铁关系。 可前者对外只称呼她为“发小”和“朋友”,“青梅竹马”这个词,从来都只会被放在赵鹤熙头上。 “呦,回国啦,纽约好玩吗?”梁吉葵走进来放下书包,熟稔地打招呼。 没回答她的问题,丁斯时反问:“听说你刚开学就跟人打架了?” 翻了个白眼,梁吉葵撇嘴:“大周末的能不能别提扫兴的人,烦!” 毫不意外她的反应,丁斯时无声地笑了笑。 随即,又朝通往二楼的长楼梯看了眼,确定短时间没人下来后,才幽幽开口:“那就聊点不扫兴的人吧,梁爷爷接了个人住你家?姓裴?” 有些意外从他口中听到裴渡的事,梁吉葵扬眉,没否认:“你认识?” 丁斯时:“不算认识,之前见过。在裴家破产前,他们老爷子的寿宴上。” 作为与梁氏齐名的大集团,裴氏破产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市都不可避免地一震。 裴渡刚来家里时梁吉葵就出于好奇去问了,可爷爷说一半藏一半,只说他是裴老爷子手底下的一个小辈,至于是哪一房出的,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好奇心被激起来,为此她还抓耳挠腮了好几天。 现在跌宕的心好不容易沉下去,一听有苗头,立刻又活跃起来。 一双深褐色的瞳仁映着细碎的光点,她道:“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他也是个大少爷。” 丁斯时摇头:“他不是少爷。” “啊?” “他是裴家的私生子。” 呼啸的风穿透窗户缝隙滚进来,又沿着衣领侵入,凉得人不舒服,画廊天花板的吊灯年久失修,一并跟着乱晃。 耳边扰起一阵喧嚣沸腾,梁吉葵一时间也分不清这诡谲的声音到底来自那阵奇异的风,还是她心底的不自在。 这个身份,太过不寻常。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家庭的小孩来说。 唇瓣抿成一条不规则的线,她听见自己的嗓间溢出声音:“谁跟你说的?” 丁斯时淡淡道:“亲眼所见。” 紧接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了当初在寿宴上见到的一切,以及后来从父母口中听过的,有关“裴渡”这个名字的所有。 裴渡是他母亲瞒着生下来的,但后来又嫌弃他是个拖油瓶,将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他直接扔到了裴家大门前,逼着裴家老爷子不得不收养。 可“私生子”这个时候身份过于隐晦,被欺负、遭受冷眼,甚至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他,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六岁。 那年,他的外公终于得知了小外孙的存在,并毅然决然地把人接走。 再后来,亲生母亲撇下他出国,裴渡跟在外公身边长大,可十五岁那年,外公也病逝了,而由于某些原因,他又被接回了裴家。 可半年后,裴氏集团破产,裴渡再一次成了无家可归的那个。 圈内不少人知道他的身世,还笑话他像个“瘟神扫把星一样”。 听完这些种种,梁吉葵面色难看,十指绞在一起,指尖的红润被挤成无色的白。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他的笑容总是含蓄温和,表情总是淡淡的,就算唇角是朝上扯也调动不了多少情绪,原来是从小就没有展露情绪的机会。 他一直都在不同的“家”里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得了温暖,又立刻被倾洒得丁点不剩。 这样的人,怎么能期待他无所顾忌地笑呢。 “虽然是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但听人说,当初裴家之所以把他带回去,是为了让血型特殊的他给裴家大少爷充当‘人形血库’。” 梁吉葵瞪大了眼睛,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恶寒充斥在每一块骨骼内,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那他也……”太苦了。 最后三个字没说出口,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么样的语气来表述。 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满是怜悯气息的“圣母”,可又打心底里替他觉得不公平。 父母不是自己选的,怎么活着也不是自己选的,可他却要为旁人的选择承受一切伤痛。这太不公平,太不应该了。 午后的太阳最毒辣,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从画廊里出来,刚好是最热的时间。 阳光下露出纤细白嫩的双臂,手腕上还有一串两个月前梁爷爷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红绳。 坐上回家的车,被舒适的空调凉气包围,梁吉葵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老爷中午和晚上都有应酬,就不回家吃饭了,我把您送回家后再去接老爷。” 司机费叔在前面说道。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声,梁吉葵没什么反应。 她托着腮望向车窗外面,一帧帧钢铁森林的风景飞速掠过,心情起起伏伏,说不上来的烦闷。 忽然,视线黏住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猛地来了精神:“费叔靠边停车!” 费叔虽然不明所以但反应快,稳下车子后回头看,但只听见车门打开,以及大小姐着急忙慌跑走的声音。 “我也不回家吃饭了,有家店一直很想吃!” “这孩子。”费叔摇摇头,还是没说什么。 下车后,梁吉葵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笃定,绝对没看错! 这个点街上人不多,她很快就重新锁定了那道鹤立鸡群的欣长身形。 远远看过去,他穿了件白色的休闲外套,没搭配多余的装饰元素,很素、但也是很显气质的款式。 她没有出声喊住他,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跟上。 下一秒,就看见少年拐进了一家书店。 是京市最出名书店品牌的线下连锁店,地方大、人也多。 果然,一推门进来就被乌泱泱的学生党包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来蹭自习区空调的上班族。 人虽然多,可独独没有看见他,梁吉葵不禁烦躁地抿唇。 刚想到处走一圈找,可不等抬脚,不远处就传来熟悉的音色:“小葵,你找我啊?” 梁吉葵猛回头,不偏不倚撞进少年那双深色的眸光中。 他半倚在墙边,双手环于胸前,两条长腿站得慵懒随性,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刚刚没看仔细,她这才发现他还戴了架眼镜。 细框设计,架在鼻梁上给整个人都添了分儒雅书卷气,全然没有别人戴眼镜时显得那么呆板木讷。 甚至恰恰相反,衬得他更鲜活了。 见被他发现自己跟踪,梁吉葵强装镇静,讪讪道:“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 没有戳穿她拙劣的演技,裴渡只道:“嗯,是挺巧的。” 说完,他就站直身子朝某个方向走去。 梁吉葵快步跟上,余光瞄到前方书架侧面贴着的“漫画”两字,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边走边打趣:“好成绩的优等生也看漫画呀?不应该来买《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吗?” 裴渡故意道:“今天不是优等生。” “那是什么?” “什么生能看漫画今天就是什么。” 梁吉葵乐出声,继续跟住他的步子。 在一面摆满了热血日漫的书架前停下,裴渡没有着急抬手取书,而是冷不丁问起了之前 6. 少年花期 [] 虽然说是晚上的应酬,可梁爷爷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 身上的酒气不算小,站在一米远的地方都直冲天灵盖。 梁吉葵看着费叔把老爷子安置到床上,又尽心尽力地给他灌解酒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以爷爷的资历和年纪,大可不用把公司抓得这么紧,跟他同辈的那些爷爷们也早就放开一大半实权交给儿子、孙子,再不济也是聘用了一些职业经理人帮着打理。 可唯独梁老爷子,始终独揽大权,生怕他人的不轨之心一个没看住,就钻入指甲缝。 对于这些,梁吉葵都看在眼里,毕竟他们家情况特殊,已经没有所谓的儿子能继承江山了,而在她能经事前,一切都得靠老爷子费尽心思地守着。 “费叔,爷爷他是不是很希望我快点长大啊?等我长大了,就能帮他管理公司了。” 冷不丁听见大小姐的呢喃,费叔一愣,叹口气,回头道:“怎么会,老爷他巴不得您能慢点长大,这样您就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了。” 梁吉葵撇撇嘴,不予置否。 等她长大了,爷爷就不用这么累了吧? 她想。 第二天是周末,梁吉葵中午从兴趣班回来的时候,梁爷爷已经醒了,正踱步在客厅里,照顾着他那两盆宝贝兰花。 她不懂花,更不看出那几株幼苗背后的天价数字,只觉得这是小老头平日里仅存的消遣。 “回来了。”梁爷爷抬眼,招呼她洗手吃饭。 习惯性地瞅了眼客房,她一边方向书包,一边问:“裴渡呢?不在家吗?” 梁爷爷:“在忙一个什么竞赛,全国性的,说不用喊他吃饭了。” “嘿”了声,梁吉葵笑得不怀好意:“优等生啊,真不容易喔。” 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梁爷爷故作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也能给我拿回来个国家比赛的证书,那我可做梦也能笑醒!” 梁吉葵不服气地嘟囔:“等我上高中,肯定比他厉害!您等着!” 梁爷爷乐呵呵地笑着,顺着她的话接道:“行,我等着。” 穗姨回老家探亲还没回来,用饭的只有爷孙俩两人。午饭是梁爷爷打电话让餐厅外送来的,附近很有名的一家家常菜,色香味没的说。 可没想到才刚吃过午饭,意外就发生了。 “爷爷!” 看着直愣愣倒在自己面前的小老头,梁吉葵顿时慌了手脚。 大脑嗡嗡作响,连视觉和听觉都连带着一并派不上用场,她紧紧咬着后槽牙,试图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可无意识状态下的梁爷爷体重不算轻,饶她使出浑身力气也没多大用,无奈之下只能跑去另一个方向求助。 她刚奔到门口,那扇门就跟受到感应似的自动打开了。 苍白的小脸微抬,努力看清少年的面庞,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裴渡,爷爷他……”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手脚利落地将梁爷爷扶到了沙发上。 他眉心见褶,连带着语气也有些闷:“梁爷爷之前出现过这类状况吗?” 梁吉葵咬着下唇摇头:“没有。” 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又磕巴道:“但之前家庭医生开过一些药,说让爷爷及时吃,可能有关系。” 她小步走过来,五官拧巴皱在一起,没了平时的自在生动,像是一只精致陶瓷偶人,连表情都显得僵硬狼狈。 看穿了她强装出来的镇定,裴渡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先去把药找出来,又拨通了近年一直帮梁爷爷做健康检查的家庭医生的号码。 几大瓶药很快被找出来,裴渡看着上面的晦涩字样,眉间的川字纹不自觉加深。 家庭医生对于处理这样的事显然很有经验,简单地说了应对措施后就表示自己马上赶到。 挂了电话,裴渡看向某个强忍哭意的小姑娘,走近:“没事的,爷爷只是低血糖了,一会儿就好了。” 吸了吸鼻子,梁吉葵有些不敢信:“真的吗?” 裴渡重重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没骗你,真的。” / 梁爷爷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西下,澄金色的光圈越过玻璃窗,斜斜滚落在地上,涂抹上大片不规则的花俏图样。 刚艰难地睁开眼睛,梁爷爷就看见自家小孙女绷着一张脸,心疼得不行。 见他醒来,家庭医生又给做了一圈检查,确认各项数值都回归正常后,才和助手收拾仪器准备离开。 离开前,不忘又督促了遍用药注意事项。 余光看向一直用手机认真记录的少年,心底多了几分钦佩。 说起来,刚刚也是他一直在帮着做急救、打下手,手上动作麻利、脑子转的快,情绪也很稳定,倒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医生走后,梁爷爷看向摆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头大万分。 梁吉葵就站在一旁,自然看出了小老头的小心思,一本正经道:“爷爷,医生说了您这次晕倒就是因为药没有按时吃,身体损耗太大,您之后不能再那样了。” 看着小姑娘一身的严肃气势,梁爷爷乐出声:“得,这些药爷爷都吃,那你现在先打电话点个聚饕坊的外卖成不,爷爷想吃他们家的糖醋里脊和小酥肉了。” “医生刚说完您短期内不能吃这些大油大糖的了!”梁吉葵恼了,感情人家医生说半天,这老爷子是一个 7. 少年花期 [] 国庆结束后,学校要办运动会了。 刚一下课,体育委员就捧着笔记本和笔,穿梭在班内各路人马的方桌前。 作为京市最有名的中学之一,哪怕只是初中部,运动会开展得也丝毫不含糊,仪仗队、拉拉队,以及小近三十种比赛项目列得密密麻麻。 而且运动会当天也是开放日,家长可以进校园,学校自然是想借此机会表现一下。 “小葵,你要报拉拉队吗?” 梁吉葵敛神,看向提出问题的赵鹤熙,回道:“没想好,但拉拉队肯定要排练吧,不想折腾到很晚。” “也是喔。”小幅度地点点头,赵鹤熙抿唇:“但是听说我们学校每年准备的拉拉队队服都特别好看,小葵你要是穿上肯定漂亮!” 梁吉葵挑眉,露出丁点儿坏笑:“熙熙,你是不是想报名拉拉队啊?不好意思一个人才想着拉我一起?” 被说中心事,赵鹤熙脸红了,音量更小了:“我只是觉得还挺好玩的。” “嗐”了下,梁吉葵当即喊来体育委员:“拉拉队还有名额吗?” 体育委员是个留寸头的小个子男生,据说家里是开武馆的,评体育委员时跑四百米,甩了第二名第三名小二百米。 低头扫了眼名单,他道:“还有一个,你们谁要报?” “赵鹤熙要报!”梁吉葵眼疾口快,赶在有人打退堂鼓之前喊出来,又催促体委赶紧落笔。 一听只有自己的名字,赵鹤熙有些慌:“小葵要不还是算了,我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这次说话的人不是梁吉葵,而是“刚好”路过的丁斯时,因为报道晚了,他的座位被安排到最后面。 此刻,他站在桌沿外侧,表情正严肃:“你哪里不行?明明就很行。” 鲜少直白地从他嘴里听到表扬,赵鹤熙的脸更红了。 没有察觉到她的羞赧窘迫,梁吉葵大喇喇道:“安啦,我报几个比赛项目陪你一起,至少到时候你不是一个人,丁斯时你报吗?” 丁斯时看向体委:“三千米还有名额吗?” “必须有啊!”体委两眼放光,开玩笑,他正愁问了一大圈都没人想报这个呢! 丁斯时淡定点头:“那就把我的名字写上吧,辛苦了。” 说完,他又看向一脸震惊的赵鹤熙,淡淡道:“陪你一起。” 看着两人的互动,梁吉葵见怪不怪,反而笑容可掬。 一番纠结下,她最终报了三个项目,分别是同样没人愿意报的女子一千五百米和八百米,以及凑数的扔铅球。 做好记录后,体委看她的表情都多了几分钦佩。 到了放学的时间,梁吉葵作为最后一个走的值日生,自然而然承担了教室关门落锁的任务。 将钥匙放到老地方,她提着双肩包下楼。 “你今天是不是又跟许航说话了?看来昨天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还有让你带的钱呢,带了吗?” “别装哑巴!跟你说话呢!” 几句凌厉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过于不友善的语气引得梁吉葵不禁蹙眉。 她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五六个女生站成的一个小人堆。 而且,在几个高个子女生的最中间,还有个面熟的身影被围在其中。 她一下就急了,冲过去:“你们在干什么!欺负人吗?!” 她嗓门故意扯得很大,校园里还有一些老师没走干净,她这么一喊,不少人都注意到这个隐蔽的方向,纷纷转头看过来。 那几个女生也吓一跳,领头的那个愤恨地瞪了眼梁吉葵,刚想走过来简单教训一番,就立刻被身边的小跟班拉住,后者小声道:“萱姐别!那个是梁吉葵!听说她家可有钱了,还给学校捐过楼!” 大姐大的表情逐渐阴狠,最后也只朝地上“呸”了口就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那个被威胁的女生。 梁吉葵认得她,是自己班里的一个漂亮女孩,好像是叫郑雅。 她小心地靠近,主动道:“我带你去找老师吧?” 郑雅紧紧咬着下唇,也不看她,就低着头:“我又不像你,家里条件好,可以天不怕地不怕,老师才不会管我这种没背景的学生呢。” 听到这怪里怪气的话茬,梁吉葵皱起眉头,心情变得复杂。 不等继续开口,郑雅就拢着校服外套急急忙忙跑走了,只留下一个羸弱清瘦的背影。 看着她跑走的模样,梁吉葵叹了口气,也懒得管了。 / 回到家,梁吉葵简单将运动会的事在家里说了一遍。 看到爷爷已经兴冲冲去选开放日那天要穿的衣服,她又偏过脑袋,小声问道:“哥哥,你也会来吗?” 裴渡手里拿着刚洗好的草莓,动作不假思索地一滞,笑意尔尔,很是温和:“十六号啊,不巧,那天可能要去参加一个讲座,京大来的教授。” “哦”了声,梁吉葵低下脑袋,不再吭声。 虽然从小就被教情绪不能挂在脸上,但她被爷爷宠惯了,平时也怎么吃过苦头,现下更是习惯性地将失望摆在明面上。 打眼一瞧就能品个底朝天。 裴渡眯了眯眸,看在眼里。 电视机正闹哄哄地响着,播的是某个台的当家综艺,几个主持人正接二连三地丢包袱热场子。 平时觉得热闹,可此刻只感聒噪。 吃过晚饭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裴渡坐在房间里,思绪被陡然出现的敲门声打断。 他起身去开门,看清来者,不由得挑眉:“怎么了?” “我有几个题不太会……”梁吉葵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几近崭新的习题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瞅。 要命,早知道他刚洗完澡就晚点来了! 裴渡的确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 他穿着雾霾蓝色的睡衣,长衣长裤,带领款,身形挺拔,灯光下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整个人都透着说不尽的清爽。 比起她,裴渡倒是坦然很多:“进来吧,我去搬个凳子。” 第二次进他房间,梁吉葵目光难免染上一层新奇,可当视线触及书桌上被铺成一大片的信封时,整个人都傻了。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裴渡你就该死!你不配姓裴! ——扫把星!灾星 8. 少年花期 [] 运动会当天,梁吉葵去学校路上还拉上了赵鹤熙。 赵妈妈工厂有事来不及送她,赵爸爸则是一夜宿醉根本没法开车。 因为拉拉队要提前集合的缘故,从家里出发前赵鹤熙就换上了粉白色相间的拉拉队服,头发梳成朝气十足的高马尾,整个人都透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活力。 梁吉葵忍不住夸道:“真好看,不愧是我们熙熙。” 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赵鹤熙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忍不住扯了扯裙子,小声问:“这个裙子会不会太短了?” 梁吉葵眨了下眼,直白道:“不会啊,超级漂亮!” 腼腆的笑堆满了脸,她红着耳朵,赶紧岔开话题:“住在你家的那个大哥哥呢?他今天不上学吗?” “你说裴渡啊,他好像有什么急事,一大早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班里了。”梁吉葵漫不经心地说着。 赵鹤熙笑了:“你现在对他好像没有一开始的敌意了?” 心脏猛的瑟缩一下,梁吉葵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我就是觉得平时有个哥哥在家里,蛮不错的。我还一直挺想有个哥哥的。” 说说笑笑间,两人到了校门口。 因为身穿的拉拉队服颜色实在太过鲜亮,到班里不算远的路上引了不少人回头,赵鹤熙本来就脸皮薄,现在更不好意思了,还没踩上楼梯就拽了裙摆七八次。 “先别慌上去,我给你系上!” 等她反应过来时,腰上已经围了一件校服外套,肥肥大大的尺码恨不得将膝盖以上全部遮住。 校服的主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会不会自在舒服一点?” 赵鹤熙点头:“嗯,谢谢小葵。” 一把搂住她的肩,梁吉葵笑道:“客气,咱俩谁跟谁啊。” 到班里后,两人还遇到了丁斯时。 后者一眼看见那套拉拉队服,由衷道:“很适合你。” 听到这话,赵鹤熙的脸更红了。 很快,赵鹤熙下楼去找其他的拉拉队成员集合,丁斯时则是被班长喊走,说是要搬一会儿运动会要用的各种器材道具,只留梁吉葵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 忽得,耳蜗钻进两句交谈声,她转头,瞧见了隔了几个座位之外的瘦弱身影。 郑雅捂着肚子坐在板凳上,小脸惨白,盎然一派虚弱模样。 她周围还站了一群人,但显然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俏皮话,咯咯笑声不间断。 梁吉葵皱眉,从包里拿出一个三明治,走过去:“你没吃早餐吗?我这儿有个多出来的,给你吃吧。” 郑雅抬头看过来,瞥了眼她手里的三明治,冷冰冰道:“我不爱吃这种东西,干不拉几的。” 说完就起身走了。 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班级,梁吉葵不明所以地努努嘴。 她看出来了,郑雅不喜欢自己,非常非常不喜欢。 想到这儿,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平时话都没说过几句,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她。 这时,身侧有人说话了:“梁吉葵你别管她,郑雅人可怪了,清高着呢。” “就是就是,我昨天还看见她放学跟几个高中模样的男生走在一起,那些人打扮得也特别不正经。” 几个女生喋喋不休地讨论着,表情别提多浮夸。 没有理会她们的话,梁吉葵只默默回到了位置上。 / 开幕式结束后,几十个班级回到各自的区域,开始准备检录事宜。 梁吉葵报名参加的三个项目都在靠中间的时间段,此刻她正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赵鹤熙换好衣服回来。 “小葵!” “这边这边!” 猛地听到熟悉的声音,梁吉葵迅速回头,果然,在不远处看到自家爷爷。 而爷爷的身侧,则是立着一道修长清隽的身影。 是裴渡。 她不由得瞪大眼,连跑过去的步子都乱了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场合特殊,他没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款式极简的白色卫衣,头发梳得利落,眉宇干净,少年感足得让人移不开眼。 于喧闹的观众席上,他只简单摆了摆手,静默不语间仿若一尊玉石雕,与一旁正兴奋的梁爷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乍一看格格不入,却偏偏又与世俗融得难分难舍。 奇妙得很。 离得近了才注意到,他发丝间,还携了小小一片彩带。 应该是开幕式时路过,不小心被几十个彩带筒波及的。 梁吉葵弯了嘴角,故意没提醒:“哥哥,你不是说有事不能来吗?” 裴渡笑笑,小臂自然而然地搭在身前栏杆上:“翘掉了。” 梁吉葵“啊”了下,有些错愕:“这样可以吗?不会被学校记过吧?不是说讲师是京大的教授来给你们讲课吗?” 见她真信了,梁爷爷乐道:“你别逗她了,这丫头可是个直脑子。” 意识到自己被耍,梁吉葵立马不乐意了,气鼓鼓道:“我就说嘛,京大的教授那么稀罕,怎么可能有人舍得翘。” “讲座推迟了,明天才办,”裴渡唇边漾起好看的弧度:“现在我的时间归你和爷爷。”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的捣蛋鬼又拉响了彩带筒,一声巨响传过来,连带着几条彩带也被风送近衣摆。 梁吉葵刚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体委撕心裂肺的呼唤,是提醒她要检录了。 “马上就来!” 她冲那边喊了句,又扭头看向裴渡。先是指了指他的头发,随即又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那你们就好好看着我拿第一吧!” 说完,她迅速跑走。 回到人群里,她接过号码贴,熟稔地粘到胸前和大腿外侧,又听到有人问自己刚刚干什么去了。 梁吉葵抬头,大大方方地回:“我哥哥来给我加油了。” “哇你还有哥哥呀?哪个哪个?” 她扬眉,没有清楚地解释,而是只用大拇指指了个方向,神秘兮兮道:“那个最帅的。” 说要拿第一不是夸海口,对于从小野到大的梁吉葵来说,八百米属实算开胃小菜。 当多数女生还气喘吁吁、刚挣扎奔到一圈半的时候,她就已经冲线了。 连汗都没怎么流。 她赢得高调又出彩,一瞬间就点燃了班里人的激情,几个平时关系好的直接跳起来欢呼。 停下步子后,目光下意识去找爷爷和裴渡,确定他们也在看自己时,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姿态张扬,热情洋溢。 八百米刚结束,就要准备一千五了。 飞速调整好状态,她再次走上起跑点。 “大小姐还需要参赛啊,怎 9. 少年花期 [] 裴渡自然而然走上前,梁吉葵站在他后面,被护得结结实实。 松开了那只意欲不客气的手,他看向程萱,似笑非笑:“我是梁吉葵的哥哥,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谈。” 光影穹苍下,少年身材欣长俊逸,站在一群初中生之间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金灿灿的晖芒倾洒而下,在他的肩头镀上一层谪仙似的轮廓。 程萱咬紧后槽牙,硬生生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看着那道悻悻跑走的身影,梁吉葵乐出声:“切,敢做不敢当,怂死了。” “我看看伤口。”裴渡回身,眸光顺延而下,顿在她的膝盖上。 伤口不算深,只是破皮露了一层粉肉,但胜在面积不小,看起来有些唬人。 他皱眉,道:“需要清理一下,不然会感染。” 话音刚落,一旁的体委就着急忙慌道:“医务室有碘伏可以用,我去帮你拿!” “没事不用……” 梁吉葵话没说完,人高马大的男生就飞出去了。 他步子奔得着急凌乱,知道的去医务室,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奶辈的人跑去超市抢鸡蛋。 “得用。”裴渡一锤定音。 随即,他看向人在观众席正和校内领导谈笑风生的梁爷爷,又道:“我先扶你去休息,后面还有比赛吗?” 跟来撑腰的同学们说了一圈谢谢,等周围的人散开后,梁吉葵才慢悠悠回道:“待会儿还要去扔铅球,应该不影响。” 听到这个项目,裴渡不自觉扬眉,嘴角上扬:“扔铅球?” “怎么,不可以嘛?”梁吉葵轻哼了声,鼻音有些重,稀罕地从嗓音里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可以,当然可以。”裴渡莞尔,将话接下去:“毕竟,我们小葵做什么都名列前茅。” 又哼两下,她承认得干脆:“那是。” 被扶到场地边缘的长椅上坐下,梁吉葵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打量伤口。 她从小就有“伤口恐惧症”,哪怕只是现在这样的轻微创伤,看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立马闭上眼不再折磨自己。 嘴里不忘嘟囔:“刚才怎么没发现这么严重呢,嘶——好疼好疼好疼。” 裴渡这才发现,大小姐不仅平时阴晴不定,情绪激动时,话也更多了。 怪好玩的。 他如是想着,面上的温和之意更甚,全然没了不久前的森然骇人。 体委很快就回来了,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左手右手分别拿着碘伏和棉签。 他把东西递给梁吉葵,磕巴道:“你、你快抹上。” “我来吧。” 不等梁吉葵开口,裴渡就先一步接过:“同学,辛苦你了。” 体委连忙摆手,似有些窘迫:“不用谢,都是一个班的,再说了梁吉葵也是为班争光。” 裴渡依旧笑眯眯:“你是体育委员吗?运动会好像还需要你做很多事,小葵这边我来就好。” “啊、好,那哥哥你有什么事再喊我。” “嗯,会的。” 等一步三回头的体委彻底远离后,他才不紧不慢问:“平时在班里很受欢迎?” 梁吉葵一愣,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裴渡用单膝蹲下,用棉棒蘸取了少量的碘伏,一圈圈地涂抹在她伤口上。 凉嗖嗖的触感激得她猛吸一口气,赶忙仰着头,说什么也不敢看。 听见她壮胆似的碎碎念,裴渡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边上药边将未言尽的话吐干净:“要小心些,不能早恋。” “哥哥,我才初一,你担心的有点早了吧。” 梁吉葵眨眨眼,耳根冒着热气,装出一副单纯女学生的假把式,就差歪头问一句“早恋是什么”了。 动作麻利地上好药,他将碘伏药水的盖子拧上,但没有着急站起来。 眼前浮现刚刚某人迫切慌张的模样,颇为没辙。 有些话他不太好说明白,但不说却又觉得对不起她口中的一声声“哥哥”。 微抬眸对上她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裴渡没忍住,拍了下她的前额,用一本正经的口吻道: “一点都不早。” / 虽然是带伤参赛,但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梁吉葵在女子组扔铅球比赛中不仅毫无悬念地拿下冠军,甚至还破了学校记录。 “梁吉葵你好厉害啊,居然破纪录了!” “多亏有你,咱们班是一整个年级金牌拿的最多的!” 被一众女孩子的星星眼看得脑袋发晕,梁吉葵站在最中间,格外享受此刻光环加身的快感。 她的脖子上挂着三块金牌,被滚烫的太阳光折射,熠熠生辉。 运动会结束后,她一眼就看到过来要帮自己拿东西的裴渡和爷爷。 指着自己膝盖上的伤,梁吉葵立刻换上一张柔弱面孔,撇着嘴,委屈道:“爷爷我好痛,走不了路了。” 梁爷爷憋笑:“可我怎么看着,你刚刚丢铅球的时候有劲儿着呢。” 见爷爷这么不给面子,梁吉葵揉了揉鼻尖,囫囵吞枣道:“您不是老说嘛,人在外面面子都是自己给的,我给我自己撑撑面子还不行呀!” 梁爷爷哈哈直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行,必须行。” 老爷子心里舒坦,手上的劲儿也没收着,梁吉葵一整下来本来就虚弱得厉害,这样被猛一拍立刻就咳嗽起来。 倒真应了那个词—— 弱不禁风。 裴渡走近,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关切道:“回家还得再抹点药,好得快。” 梁吉葵长叹一口气,摊手仰天噫吁嚱,表情相当浮夸:“可怜我膝盖都摔成这样了,一会儿还得忍着疼走到门口,还有比我更惨的吗!” 梁爷爷打趣:“小学你两条腿都摔伤的时候也没见你嚎,现在就受不了了?” “我以前不哭现在就不能哭啦?爷爷你不讲道理!”梁吉葵不服气,盎然是打算跟爷爷争个高下。 可腹稿还没措好,便看见面前的少年先一步背过身,回首问她:“要是实在疼,我背你吧?” “小裴你别惯着她,这丫头就搁这儿耍横呢!” “我要我要我要!就要哥哥背!” 爷孙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乍一看剑拔弩张,却又温馨得不行。 裴渡站在两步外,竟有些不忍心打断他们。 眸光微微偏移,定格在女孩跃跃欲试的表情上,忍俊不禁。 说起来,他最羡慕的模样,她全都有。 梁吉葵还是第一次被男生背,除了占大头的好奇,心底还隐约冒出来一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 两手悠哉悠哉地扶到他肩头,她道:“哥哥我好了!” 裴渡颔首,缓缓站起身:“那我们回家?” “嗯!” / 晚上六点,华灯初上。 临近霜降,京市的天沉得也越来越早。 刚吃过晚餐,梁吉葵原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综艺节目,一歪脑袋,就瞧见裴渡从房间里出来,面色凝重。 “哥哥你干什么去?”她扬声喊了句。 裴渡音色发沉:“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梁吉葵盯着他的背影目不转睛,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才堪堪回神。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来那天意外看见的诅咒信,以及上面仿若用鲜血书写的谩骂。 恶劣到极致的言语,让人汗毛都竖起来的用词。 她不自觉抿唇,拿上外套一股脑跟出去。 不行,绝对不能让裴渡一个人! 她还很机智地带上了手机,想着万一有个一二三四,他们两个不顶用,能打电话报警也是好的。 只是她没想到,蹑手蹑脚地跟踪了一路,幻想的堪比警匪大战的大场面并没有出现,裴渡只是来到了一块露天篮球场。 后知后觉地被自己蠢到,梁吉葵尴尬捂脸,可刚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离开,就突然听到有人大声说话—— “不是吧你,出来打球还拖家带口?” 拖家带口? 梁吉葵嘴角一抽,下意识回头看,果然看到裴渡的身边多了个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后者正一只手指着自己。 反观裴渡,在看见是她时,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见已经躲不掉了,梁吉葵干巴巴地挥了挥手,讪笑道:“哥哥,这么巧啊。” 裴渡无奈,走近道:“巧?是挺巧,又跟了我一路?” 被说中,梁吉葵鼓起双腮:“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这么晚出来,很容易遇到人贩子的!” “噗——” 笑的人是霍郁,他走过来,一只手搭上裴渡的肩:“放心吧妹妹,没有哪个人贩子绑得了他,他厉害着呢。” 话音刚落,没乐完的表情就因旁边人的一个眼刀戛然而止。 霍郁语塞,立刻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再度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小姑娘,裴渡愈加觉得头疼。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那他就绝对不可能让一个人她头顶月光回去。 轻叹一声,最终只道:“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那边有长椅,别乱跑。” 10. 少年花期 [] 距离跨年还有一个礼拜,恰逢周末,梁爷爷决定带两个小的去寺庙里拜拜。 而且为了彰显诚意,还是老爷子亲自开车。 从繁华市区到市郊的珈蓝寺足足有一个小时路程,老爷子怕两个人无聊,甚至想出抽背英文单词这种解闷的野路子。 用梁吉葵的话来说就是,用儿孙辈的辛苦劲儿换老来乐。 被折磨了一路,总算到了地方。 今天气温骤降,已经突破了新低,梁吉葵穿着米白色的短款羽绒服,脖子上还系了条颜色喜庆的围巾,咧嘴一笑更是盈满的朝气蓬勃。 裴渡站在她两步之外的距离,时不时侧眸看去。 因为年年都来,梁爷爷跟寺里住持也熟了,在正殿烧过香后,三人便直接拐道去了请签的桌边。 七七四十九支观音签,也是珈蓝寺香客鼎沸的原因之一。 “不是,为什么你抽了个‘否极泰来’,我就是‘道阻且长’?” 手里捏着薄薄一张签文,梁吉葵撇嘴小嘴,看看裴渡的,又看看自己的,怎么都不舒坦。 梁爷爷摇头,安慰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这不都是吉利话吗,没差没差。” 看着她被一口气塞得圆鼓鼓的双颊,裴渡晃了晃签纸,主动问:“要不要换?” “才不要。” 大小姐哼了声,转过身直直朝大殿外面走去。 跨过红木门槛,便看见栽了满满一园子的梨树。 眼下正值寒冬,粗壮的枝丫孤零零得横在半空中,瞧不着半片娇蕊。 高大的青铜鼎矗立在正中间,檀烟袅袅,星星点点的灼光被风吹得摇曳。 大鼎前后左右站满了来了佛祖观音祈好运的香客,再往旁边看,还有两三个笑容可掬的小沙弥。 忽得,望见熟悉的面孔,梁吉葵眼前一亮:“丁斯时!丁嘉时!” 听见声音,丁斯时推着轮椅,脚步一顿,笑道:“真巧,在这儿也能碰见。” “是呀,好巧!”说着,梁吉葵又偏脑袋向丁家父母打招呼。 梁爷爷也走了过来,双方长辈寒暄一阵。 注意到一身黑的裴渡,丁斯时主动道:“裴渡对吧?你好,我是丁斯时,这是我弟弟嘉时。” 裴渡习惯了用恰到好处的笑来遮盖情绪,此刻也不例外。 哪怕是看到丁家二少爷是个只能坐轮椅的残疾人,表情上也半点波澜都没有。 笑意和善,温润如玉,每个字都精挑细选,让人品不出半点差错。 反观坐在轮椅上的丁嘉时,眼神一直怪怪的。 他与丁斯时是双胞胎兄弟,两个人的出生时间只隔了五分钟,但命却是天差地别。 比如,他的腿有先天性的毛病,刚上小学就坐上了轮椅。 “对了,你们是从侧殿那边过来的吗?有没有抽运签?”梁吉葵突然问道。 因为平时来的香客实在太多,寺里便设了两张抽签的木桌,正殿、侧殿各置其一。 丁嘉时颔首,缓缓从裤子口袋里抽出签纸,递给她看:“今年运气不错,比去年强一点。” 四四方方的签纸上,赫然落着“逢凶化吉”。 梁吉葵干脆也拿出自己的给他看,小声道:“真好哦。” “那我们换吧,我还挺喜欢你这个的。” 兀的,丁嘉时忽道。 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梁吉葵“啊”了声,不可思议地反问:“你确定?怎么看也是你这张更好吧?大吉的寓意呢!” 丁嘉时勾唇,只道:“可我更喜欢道‘道阻且长’的寓意,怎么样,要换吗?” “这……” 实话说,梁吉葵是想换的。 可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说,更何况观音签这种隐喻接下来一整年运势的物件,若是真换了,她更觉罪过。 似是看出来她的忧郁,丁嘉时很干脆地将“逢凶化吉”塞入她掌心,摊手扮无辜:“好了,现在我没签了,能把你的给我吗?” 与生了张清冷面相,且性格也冷冰冰的丁斯时不同,作为弟弟,丁嘉时好像更爱笑,且更让人好接近,一点世家小少爷的架子都没有。 这时,头顶传来声音,是丁家伯母:“小葵你就如了他的心思吧,要不然,这小子鬼主意多着呢。” 梁爷爷也顺势道:“你刚才不还念叨不喜欢自己抽的吗,现在嘉时愿意跟你换,还不偷着乐?” 被说的耳根冒热气,梁吉葵故作镇定地把“道阻且长”递过去,小声道谢。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丁嘉时没有多言,只默默将签纸对叠两次,再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口前的口袋。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丁斯时挑眉:“这么宝贝?” 丁嘉时扭头,答道:“都说了,我喜欢这个签,当然宝贝。” 不远处的丁家父母没有注意到兄弟俩这边,反而兴致勃勃地聊着,而他们话题的主人公,正是梁吉葵。 丁母感慨道:“可惜梁家就小葵这么一个孩子,不然还真想把她讨来跟嘉时定个娃娃亲。” 没料到话锋陡然转到这里,丁父瞪她一眼:“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了。” 丁母皱眉,有些不服气:“怎么就乱说了……” 父母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丁嘉时又仰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枝干上系了无数红绸软丝的梨树。 风一吹,仿若仙境。 他苦笑,是啊,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 拜完一圈神佛后,要准备打道回府了。 梁吉葵坐在后座上,没两分钟就要拿出来新换来的签纸看,笑得美滋滋,像个刚吃到新鲜奶酪的家鼠。 甚至还贱嗖嗖地把它往裴渡眼前晃悠一圈:“哥哥,你说‘否极泰来’和‘逢凶化吉’哪个更好?” 被她逗笑,裴渡为难她道:“哪个好我是不知道,但看得出来,你更喜欢‘逢凶化吉’,不然也不会不跟我换,而是同其他人换了。” 被指摘得心虚,梁吉葵用指尖挠了挠下巴:“那我不是不舍得换哥哥你这么好的签吗?你想想,‘否极泰来’!多好的四个字啊!吉利着呢!” “嘿,那你就舍得换人家嘉时的了?” 开车的梁爷爷也火速加入“□□大会”,且迅速抨击起亲孙女的所作所为。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小姐换的不是一纸观音签,而是两个纯情少男的一腔赤诚心。 被说得实在挂不住面,梁吉葵索性开始耍无赖:“那我换都换了,总不能现在掉头还回去吧!” 没一会儿,车内恢复安静,只剩下车载广播里一逗一捧的双 11. 少年花期 [] 时过境迁,一转眼,两年过去。 这六百多天里,梁吉葵缠着裴渡教给了她很多东西。 从弹钢琴到滑雪,再从毛笔字到篮球。 也是因为有成绩斐然的学霸来辅导功课,她的年级排名一路飙升,从年级前五十到了前三十,最后是前十。 慢慢的,她真的把他视为这个家的一部分,甚至天真地认为这么出彩的哥哥,其实是上帝弥补她的礼物。 夏至刚过,蝉鸣声一阵赛过一阵,郁郁葱葱的绿色与滚烫的日晒成了这个季节最强而有力的标签。 刚从学校回来,梁吉葵还没进玄关就听到爷爷的爽朗笑声。 她没多想,探头进屋:“爷爷,你中彩票了?” 梁爷爷拍着大腿,示意她过来:“比中彩票还高兴,小裴他收到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的录取通知梁!” 换鞋的动作随之一僵,梁吉葵甚至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连心脏都顿了一拍。 他有出国留学意向的事,她一直都知道。 甚至从年初就开始做心里建设,生怕哪天他真的走,她措手不及,慌张得像个小孩。 可再多的准备工作在事实真正袭来的这一刻,还是像笑话一样顷刻坍塌。 喉间干涩发痒,她佯装淡定:“他人呢?还没回来?就算被录取了也不至于高兴得不回家吧?” 梁爷爷摇头,神秘兮兮道:“他现在,应该也挺忙。” 没有细问他到底在忙什么,梁吉葵随手从冰箱里拿了罐酸奶,兴致缺缺地上了楼。 回到自己房间,她很干脆地扑到大床上,周围安静得不行,偏偏她的心脏又抖得像发慌一样难受。 过载的情绪轮番碰撞,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在脸上挂个什么表情。 她是替他高兴的,毕竟他确实为了那封录取通知付出了很多,英语德语都在练,在同龄人连日常用词都会弄混的阶段,他的双外语水平早就炉火纯青。 掏出手机,她点开浏览器,默默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那所大学的名字。 一万多公里的航线距离,坐飞机得十几个小时,隔着汪洋大海,说是咫尺天涯也不为过。 他以后会很少回来了吧? 或者说,干脆就再也不回来了? 一想到这个没头没尾的可能,她的心情更乱了。 怀里的抱枕被死死搂住,褶皱一层层卷起,像是用更为具象化的方式重现她此刻的心脏。 裴渡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 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的梁爷爷,简单说了几句,就问了梁吉葵的名字。 梁爷爷指了指楼上的方向:“可能有些舍不得你,正躲在房间抹眼泪呢。” 裴渡哭笑不得。 几分钟后。 叩,叩。 随着两声敲门声结束,少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葵,我可以进来吗?我给你带了东西。” 梁吉葵正窝在床上背单词,眸光一闪,当即道:“你进来吧。” 门把手转动,她几乎是盯着那道门缝一点点变大。 直到能清晰地看见十八岁少年挺拔修长的身影。 经过这两年,裴渡没了当初刚来梁家时的苍白瘦弱。 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尽显气场,长腿窄腰,身材比例优越得过分,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他逆光而站,走廊的光线与她房间里的白炽灯呈现两种色调,相辅相成的光影交叠而生,最后落在他立体的五官轮廓上,平添一份不同寻常的硬朗。 匆忙敛神,梁吉葵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带了什么?” 在得到允许后裴渡走进来,将提了一路的藏青色手袋递过去。 “你今年的生日,哥哥要赶不上了,提前把礼物给你。” 看着那只小小的手提袋,收礼物的人知道这个首饰牌子,可也只觉得各种别扭。 她抿唇:“提前送那还叫什么生日礼物?我不要!” 裴渡笑笑:“那就当做离别礼物吧。” 亲耳听到他提及那两个字,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下沉。 像是本就落水的人又被狠狠砸了一块大石头,溺得更快了。 四周很安静,静到梁吉葵能敏锐地听出来自己的呼吸变化。 她佯装淡定,深吸一口气当做掩饰:“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裴渡答道:“我只是去德国读书,将来当然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家。” 下唇被咬住,她音如细蚊:“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我,我是想问你,以后还会回到这个家吗?” 房间内再度归于寂静。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从法律上讲,梁爷爷对裴渡没有抚养义务,这两年的朝夕相处不过是老爷子为了完成故友的委托,出于情理。 现在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按理来说,梁爷爷做的也够多了。 这一点,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可又不希望挑破。 裴渡垂眸,望向她低敛的眉眼,往日的神采奕奕在此刻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色调。 他不想骗她,可又不希望让她继续伤心难过,毕竟对于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眼下的情况的确有些难以下咽。 她是渴望家人的,他知道。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就更说不出来用于搪塞的敷衍之辞。 他怎么敢奢求自己真的成为她的家人呢。 见他没有回答,梁吉葵索性也不犟了,话锋一转,换了个问题:“哥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裴渡愣住,眉心轻微蹙起。 他下意识想拒绝,可女孩的目光实在是过于滚烫,推阻的话没有在第一时间脱口。 而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一双纤细的臂弯就这样把他抱住。 他僵在原地,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只听见似啜似呐的调调萦绕在耳边。 “哥哥,恭喜你,被喜欢的学校录取了。” 太多的感情色彩堵到唇边,到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恭喜”,她是由衷地祝贺他,因为她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前途似锦。 其实有件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就在他告诉她自己姓氏组词当天,她查了这个词的寓意。 再后来,语文老师上课提问,让说一个有关祝福的词,她被抽到,就干脆说了那四个字。 ——事裴成锦。 事裴成锦也好,否极泰来也罢,那都会是他,一定是。 刚刚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她,可她知道答案,一个让她不太舒服的答案。 但没关系,她会认真长大,等长大了,再问他一次就好了。 / “视频里这个人,是裴渡吧?” 刚放学,书包都没收拾好,梁吉葵一只手机被递到自己面前。 目光看向视频里的熟悉面孔,她瞪大眼,瞳孔猛地瑟缩:“这是什么?” 丁斯时面色凝重,把手机直接塞给她:“你自己看吧,这事儿有些难说。” 视频里的主人公有两个人,一个是裴渡,另一个只能看见背影,瞧不见正脸,可从他的语气和用词遣句来听,这是个极其憎恶裴渡的人。 “你怎么有脸活着的呢?” “你生下来就是方人的,克死自己亲外公不说,连亲爸、亲爷爷都不放过,他们好心收留你,结果呢,他们死了!就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带来的厄运!” “你妈当初幸亏没要你,要了你,也得死!你就是个不配有人要的野种!你个私生子,活着就是错误!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十四岁的梁吉葵听过无数骂人的话,可她始终认为,再多的贬低嘲讽,都抵不过一个“死”字恶毒。 这个字就像诅咒一样。 可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将铺天盖地的恶意倾倒在他身上,巴不得他为这个诅咒献身,巴不得看他倒在血泊里,再也站不起来。 后面的部分梁吉葵已经不想看了,她咬紧后槽牙,甚至都没问这个人是谁,提起书包就朝校门口冲去。 她掏出手机,开始拨通裴渡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连着响了几十秒都没人应,最后自动结束。 梁吉葵不信邪,又打了第二次,乃至第三次。 终于,在第四次刚响了两声,终于有了回应。 少年的声音低沉喑哑,完全不像他:“小葵,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早点休息。” 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梁吉葵的眼前猛地浮现他第一天来梁家的时候。 苍白无力的面容,连唇色都寥寥无几,可即便是那样,他的眉眼也若青松长柏,不曾有半点浮夸谄媚。 在那天之前,他是不是也曾被骂了无数遍那个字眼。 不知怎的,她的鼻子涌上一股酸涩,强忍哭意:“哥哥,我去找你好不好?” 电话那边安静了两秒,似是知道就算拒绝她也会纠缠,就干脆缴械投降了:“我在青云公墓,你确定要来吗?” 青云公墓。 这四个字蹦进脑袋里,梁吉葵的心情更乱了。 她知道那个地方,因为她的妈妈也葬在那里。 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出租车,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甩上车门下来,梁吉葵发现居然下雨了。 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只从墓园大铁门外的小卖铺里买了两把雨伞,就急匆匆地跑进去。 生怕再晚两步,里面的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裴渡外公的照片。 黑白照片里,小老头笑得和蔼可亲,嘴巴一咧还露出两个小酒窝,一看就知道这个面善的老顽童。 雨越下越大,从缥缈的雨丝变得能在地上砸出水花,等她找到裴渡时,后者果然浑身湿透。 黑伞唰得一下打开,伞面被罩到了他头顶,夏季的雨潮气重,连带着女孩的声音都变得虚弱黏稠。 “哥哥,先去躲雨吧?” 裴渡终于抬起头,对上她那 12. 公主的剑 [] “分手还要什么理由?就是腻了呗。” 年轻女孩的嗓音混着懒洋洋的调调,餍足随性,像只猫。 她半靠在窗边,指间夹了根女士香烟,光亮微弱,影影绰绰地映在地上。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很不满意她的答案,吼道:“你说分手就分手?我不同意!” 梁吉葵厌烦地抿了抿嘴角:“别装什么深情人设,你不也是为了钱为了色,怎么,现在看两头都捞不着就急眼了?” “你——” “行了,把一肚子的话留着跟我律师说吧。” 打断了男人剩下的言语,梁吉葵一锤定音,说完就利落地挂断、拉黑一条龙,最后才不紧不慢地翻了个白眼。 倒胃口死了,一点儿都配不上他那张脸。 她心想。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助理小雯走进来。 “梁总,晚上您还要去参加吴董办的酒会。”放下需要签字的合同,她又问:“礼服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拿进来吧?” 随手灭了烟,梁吉葵颔首:“好。” 看着小雯转身去取礼服的背影,她没脾气地笑笑。 作为梁氏的继承人,大学一毕业,老爷子就打着“年轻人需要历练”的由头,把她扔到了梁氏旗下负责文娱板块的子公司这儿。 在梁氏涉猎的众多板块中,文娱产业一直是硬骨头中的铁板,托了前几年影视行业风生水起的福,一群元老似是看准了手下的项目是摇钱树,料定总公司那边不会大刀阔斧,因此,面对梁吉葵这个大小姐,也是各种摆谱刁难。 从给她安排的办公室位置奇差,到连助理也只是刚毕业的新人,可谓是看轻到了极点。 但这些,梁吉葵懒得去理论。 她只打算靠能力说话。 老爷子既然把她送到这里啃头骨,那她就非得咬下来一排肉再走。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霓虹漫天。 酒会的举办者是知名地产大亨,姓吴,表面上说是得了几件珍稀的收藏品要庆祝,但其实是为了借这次机会,让宝贝儿子在圈内诸多大佬面前露个脸。 虽然吴家父子不是她目前业务的目标,可酒会上还是会来不少有价值的人。 其中不乏与娱乐圈相关的高层,这才是她的小算盘。 “梁吉葵!” 听见自己的名字,梁吉葵迅速敛神,笑眯眯地看过去,已然挂上几近满分的社交微笑。 吴劲豪穿了身酒红色西装走来,手里还端了杯香槟:“小梁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梁吉葵反应淡淡:“吴伯伯都特地邀请了,要是不来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吴劲豪皱眉:“只是为了给我爸面子?” 佯装听不懂他话外之意,梁吉葵只道:“这不是还有你吗,咱们可是好几年的铁哥们,也有你的面子啊。” “铁哥们”三个字被刻意咬重,一时间,吴劲豪微醺的酒意顿时因为这个称呼退散几分。 他看向她漂亮但疏离的笑,心底窝起一团火。 她的五官是很标准的浓颜长相,瞳仁颜色浅,被头顶的灯光一照,顿时呈现琥珀色泽。 细眉若柳,唇色殷红。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哪怕笑意不浓时,也盈着勾魂摄魄的光彩。 这张脸,说是女娲毕设也不为过。 不行,不能再等了! 他咬牙,单刀直入:“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去露台吧?” 萌生出不好的预感,梁吉葵蹙眉,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这儿不能说吗?” 吴劲豪:“不能,是很重要的事!” 担心她不同意,他还特意补充了句:“有关你之前向我打听的那几个项目,我已经有眉目了。” 话说到这儿,梁吉葵被堵在死路,没了拒绝的理由。 跟上他的步子,她走得急,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道修长身影。 男人西装革履,眉宇清隽,腕间一只奢牌手表价格不菲,但款式却已经是几年前的了,表盘外沿还镶了一颗个头很小的黄钻。 他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拐过通往露台的门再也看不见,才默默收回视线。 同一时间,露台上。 今晚气温有些低,为了出席酒会,梁吉葵只穿了件抹胸礼服,露出肩膀处大片的雪肤,此刻被风一吹,只恨不得浑身打哆嗦。 她咬紧后槽牙,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吴劲豪深吸一口气,看过来:“我听贺敏说,你恢复单身了?” 那家伙嘴也太快了。 梁吉葵在心底骂了句,耐着性子点点头:“所以呢?你要恭喜我?” 吴劲豪没答,自顾自道:“我要追你。” “你脑子没坏吧?”梁吉葵脱口而出。 在心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她秉持着两家有合作不能撕破脸的原则,强压着脾气:“吴劲豪,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我不吃窝边草,不跟熟人谈恋爱。” “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跟熟人谈恋爱不好呢,我比那些只图你钱的花瓶强多了!” 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梁吉葵气得差点骂出来,刚想再说点什么把他逼退,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吴总,令尊在找你。” 咻然,她不自觉瞪大了眼。 男人的声音清冽温润,若山涧泉,仿高岭雪,哪怕是背对着,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张沉金冷玉般的清隽面庞。 这个声线,她太熟悉了。 心脏乱颤一阵,她僵硬地回过头,不偏不倚,刚巧对上男人垂下来的视线。 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隐在镜片后,他神色淡然,目光却深邃得不像话。 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怪异气氛,向来怕爹的吴劲豪落下囫囵两句就急匆匆地离开。 听着脚步声彻底远去,梁吉葵僵硬的手脚才总算恢复知觉。 悻悻收回目光,她咬唇:“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刚回。”说着,裴渡走近半步。 同一时间,梁吉葵敏捷地后撤半步,将与他的距离火速恢复原状:“你、你、你别过来,有话站在那里说就行!”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裴渡在心底暗叹口气,不敢再有动作,道:“昨天我回老宅去看 13. 公主的剑 [] 从酒会大厅出来后,梁吉葵边走边回头看。 “不用担心,没人敢追上来。” 察觉到她的小心思,身侧的男人徐徐开口。 被说中小心思耳根一燥,梁吉葵佯装淡定地捋了捋碎发:“我才没有担心这个,只是在想我助理什么时候到。” 裴渡扬眉,音色略沉:“怎么,不让我送了?” “你想得倒是挺美!” 恶狠狠地瞪回去,梁吉葵道:“只是拿你当个挡箭牌而已,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话刚说完,她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以为是车子到了连忙划开接通,却得了一个更悲惨的消息。 “堵车?什么情况?” “好像是三辆车连环追尾了,整个路口都堵住了,实在是赶去不了您那边,要不您在软件上打个车?” “……行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电话挂断后,她偏头看向还驻立在原地的某人。 他半倚在车边,眉宇间是记忆里的温润尔雅,黑色西装很衬他气质,相较五年前,更加沉稳从容,浑身浸着上位者的矜贵淡然。 偏偏就是这样的模样,反倒是让梁吉葵有些不自在。 见她打完了电话,裴渡缓缓启唇:“看来老天都希望我送你。” 话刚一落,他反手拉开车门,盎然一派邀请之貌,轻描淡写却不轻浮。 酒会的举办地在半山腰的庄园别墅,从这儿回到市区少说也得一个钟头。 梁吉葵坐在副驾驶,腰背挺得笔直,连呼吸的频率都被刻意放慢,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此刻的局促不安。 “咕噜噜……” 兀的,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车内的氛围再度凝固。 但却是饿肚子的当事人单方面窘迫到窒息。 “手套箱里有巧克力和糖。” “不吃!晚上吃甜的会长胖!” 没想到会被这种话术噎住,裴渡顿了顿,才没脾气道:“吃吧,一点儿而已,不会胖的。” 瞥了他一眼,眸光掠过贴在男人腕骨处的奢牌名表,语气凉嗖嗖的:“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喔,怎么,巧克力都是给经常坐副驾驶的女孩子准备的?” 方向盘微动,裴渡的语气却一如既然:“没,你是第一个。” 梁吉葵心脏一悸。 第一个吃他巧克力,还是第一个上他车,亦或者是第一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跟他天南海北地聊?这简洁的三个字可以有上千种解释。 自嘲地弯了嘴角,她不断提醒自己别瞎想乱猜,免得到最后又跟五年前似的成了笑话。 他向来是这样,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帖完善,秉节持重的温柔大哥哥标签恨不得贴满全身,可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中央空调”! 脑袋里突然蹦出来这个词,梁吉葵一边觉得惊诧,一边又觉得无比合适。 对,就是中央空调! 当初她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被这家伙道貌盎然的“人设”骗到了,现在说什么也不会上当了! 这样想着,她冷哼一声,抬手去拉手套箱,果然看到两块巧克力,还有半盒奶糖。 蓝白色的包装纸,跟当年如出一辙。 没有碰巧克力,她皱着眉头捏出一颗奶糖,喃喃道:“这个牌子都没有以前好吃了,怎么还买这么多?” 裴渡笑笑:“是吗,可能在国外待久了,觉得现在的味道也很好。” 梁吉葵不语,默默吃糖。 虽然牌子还是那个,但无论是奶香味还是糖的硬度都有很大的变化,她太久没吃过,牙齿有些遭罪。 好不容易咽下去,堵在唇边的话又被一个突然的电话打断。 是她的律师。 准备来说,是专门为小梁总的情感纠纷擦屁股的律师。 太阳穴猛跳两下,接通前,她还悄摸地瞄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再三确定他没有注意到什么,才慢慢将手机送到耳朵边上:“柯律,怎么了?” “梁总,我去沟通过了,他同意分手。” 眉梢一挑,梁吉葵暗慨一晚上可算有个好消息,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对方又道:“但他说了,不要分手费,只希望再见你一面。” “不见!” 梁吉葵翻了个白眼:“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分手费本来就是我心善才提的,他爱要不要!见面不可能!” 说完,她凶巴巴地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耳蜗就避无可避地传入一句话:“分手费?” 梁吉葵一个激灵,懊恼不已:“那啥,你可别跟爷爷告状,他要知道非打死我不行。” 薄唇轻抿,裴渡面色淡然,万千情绪皆被敛起。 这些年刀光剑影见得不少,收敛真实的反应、再换上生意伙伴想要看见的和煦笑容已经成了习惯,可面对她时,他却只想遏制。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颔首,倒真有几分长辈模样:“我们小梁总长大了,谈几场恋爱确实也是应该的。” 不确定他是否在暗喻什么,梁吉葵一脸谨慎:“你不会告状的,对吧?” 裴渡:“嗯,我不会。” 月色皎洁朦胧,京市的夜景独具一格。 经过了数年发展,这座现代化大城市完美融合了历史古韵和时代浪潮,于静谧的夜幕下,钢铁森林巍峨屹立,仿若酣睡的巨兽。 没多久,黑色的保时捷驶入梁吉葵居住的小区。 总算回到熟悉的领域,梁吉葵兴冲冲地解开安全带,不忘敷衍两句:“我到了哈,你回去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小葵,先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她刚走下车,还没来得及甩车门,身形就猛的一顿。 太多年没有从他口中听到那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梁吉葵甚至有些恍惚。 上次他这么喊是什么时候来着,喔,对了,五年前,她十八岁的生日。 那天他从慕尼黑风尘仆仆赶回来,原本是为了兑现承诺、见证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原本的剧本里,她应该接受她的祝福,然后许愿、吹蜡烛。 可那一切,都毁了。 被她亲手毁掉了。 不堪的记忆再度席卷她的思绪,梁吉葵下意识闭上眼,等再睁开时,眼神清明数倍。 深吸一口气,她回头:“还是别说了吧。” “裴渡,已经过去五年了,你看你,已经成了连吴家都要捧着供着的裴总,而我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14. 公主的剑 《绝对沉沦》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二天一大早。 接到助理小雯打来的电话时,梁吉葵刚从床上爬起来,满脸疲惫地回了一堆“嗯、好、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揉了揉脸颊提神。 连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她烦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关键,这破噩梦还是连续剧,就连主人公都是同一个,太摧残人了。 没再多想,她起身洗漱,还很给今天谈合作一事面子,鼓捣了个全妆。 她的五官是典型的明艳张扬,尤其是不说话时,攻击性很强,哪怕素面朝天也不像普通人那样清汤寡水,反而别具风情。 更别说像今天这样,连口红色号都选了将近二十分钟。 可谓是隆重至极。 以至于来接她去公司的小雯看见后,都忍不住感慨:“梁总,您今天美翻了!” 梁吉葵笑笑:“哪天不美?” “哪天都美!但今天格外不一样!就好像……” “好像什么?” 小雯吞咽一口,大着胆子道:“好像要去抢亲一样。” 皮笑肉不笑地看过去,梁吉葵凉嗖嗖道:“抢亲多没意思,咱们今天去抢项目。” 抵达梁氏总部大楼时,刚过九点。 因为约好的是九点半,进会议室前梁吉葵还觉得时间富裕,能趁这个机会再研究研究合作事宜,可没想到才刚推开门,就恰巧和坐在椅子上的人对上目光。 与昨晚参加酒会时,满是严肃调性的西装三件套不同,此刻裴渡的打扮更为随性。 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不知所踪,白衬衫一丝不苟,西装颜色也换成了更日常化的深灰。 连带着压迫感都一并浅淡。 做了一晚上的心里建设摇摇欲坠,她嗓间一干,僵硬地走进来,强壮淡定:“我来晚了?” 裴渡极淡地扯了下嘴角:“没,是我到的太早了。” 随着相隔的距离被缩短,她顺势注意到了男人的领带。 乍一看是普通的黑色,可却藏了银色暗纹作为小心思,倒是增添几分别出心裁的优雅内敛。 不动声色地落座后,梁吉葵示意助理去喊其他几位项目相关人员,自己则是接受面前这位甲方的提问。 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和他面对面,说不紧张是假的。 梁吉葵如坐针毡,心跳的频率也一团乱麻,但好在大学时期就培养出的专业素养不差,面前人提过的每一个专业名词她都能答出一二三,有关项目合作的方面也讲得简洁明朗。 得了张还算满意的答卷,裴渡没打算继续为难她,便道:“我要问的都差不多了,那就先等人齐吧,我想再听一下贵司的其他人的想法。” 长舒一口气,梁吉葵默默在心底给自己刚刚的表现打分。 也不忘抬睫偷瞄他两眼。 她承认,工作状态的裴渡跟记忆里的样子差别很大,大到在与他交谈时,她甚至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尴尬过去。 会议室内安静下来,但没两分钟,再次响起声音。 “我听说,阿瑞斯也在接触海格的人?” 裴渡答得自然:“算是一个备选方案。” 梁吉葵皱眉,下意识认为梁氏被小瞧了,有些气鼓鼓:“无论是资金支持还是基础条件,我们都甩海格两条街,怎么看都是我们更占优势吧?这还需要备选方案?” 半严厉半嘟囔的一番话,甚至说到最后,连音量都不受控制地抬高。 裴渡听完,唇边掠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大掌伏在桌案上,骨节分明,青筋错落有致,像是美术教科书里优秀范本一样好看。 随即,食指懒洋洋地伸出,姿态淡然地敲点两下,两声闷醇的音色接踵而至。 长眉微扬,他故意道:“你一个人说的可不算。” 梁吉葵咬牙反问:“那你呢,你说的算吗?” 依旧是笑眯眯的,裴渡道:“大概,可能,应该,算吧。” 啊啊啊什么人啊!笑面虎!大尾巴狼!黑心肝的老狐狸! 彻底被气到,梁吉葵费力挤出一个“和善表情”,后牙咬得也更紧了。 很快,梁氏科技部门的人纷纷到场,其中除了专门接洽、负责此次项目的团队,还来了个部门元老。 董事会特地安排的,说是可以充分彰显对这次合作的重视。 但梁吉葵也门儿清,说得再好听,还不是那几个老龄刺头专门派来盯着她的。 这不,元老发话了:“下面的人也真是的,裴总来了也不告诉我们,辛苦你好等。” 简单的握手、寒暄、客套后,勉强进入正题。 刚落座,元老突然又道:“我们小梁总刚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事,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懂,辛苦裴总给她科普这么久,也是难为你了。” 一个“小”字被特意咬重,生怕旁人听不出他的意图。 说完,立刻转头看向梁吉葵:“小梁总啊,裴总可是年轻有为,你得多像人家学习。” 梁吉葵很给面子地假笑两声:“您说的是,我一定好好学习。”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更清冷,更凛冽。 全然没了不久前,连尾音都缠着笑的温和模样。 “说来惭愧,刚刚被科普的人,是我。” “而且我倒觉得,是我应该像梁总学习才对。” 他眯了眯眸,道:“梁总虽然才刚接触这个领域,但胜在人聪明悟性也高,更舍得下功夫,可比那些表面沉淀多年,实则一问三不知的草包强太多了,叶总,你说呢?” 被称作叶总的元老手一抖,尴尬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对,裴总说的对。” 两个小时后,会议宣告结束。 合作的具体内容基本敲定,接下来就要准备走合同了。 总算放下心,梁吉葵眼尖,赶在男人起身出门前开口:“裴总,我有些小问题想问您,不知道能不能单独聊一下?” 甲方还走没,会议室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敢乱动,因此各个都听到了这番话。 尤其是那个叶总,表情相当丰富。 没管别人,裴渡颔首应下:“可以。” 他语气淡然,倒是配合着小梁总将“不熟”演绎得彻底。 很快,众人纷纷离开了会议室。 门口还站了几个等消息的小角色,其中不乏八卦之魂旺盛的人。 他们注意到队伍中少了两个最关键的人物,立刻发问。 叶总板着一张脸,阴阳怪气道:“咱们小梁总到底是年轻,看见个长得还不错的就走不动道。这不,有话要单独讲,根本不让我们听,大概是什么公司机密吧。” 同一时间,会议室内。 玻璃门紧闭,室内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单从倒映在地上、墙上的影子来看,外面蛮热闹。 裴渡坐姿淡然矜雅,两条大长腿交叠而放,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默默攥成了拳头。 视线凝在她身上良久,他率先开口:“要跟我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梁吉葵脆生生道:“刚才,谢谢你帮我说话。” 听出来她在指会议开始前发生的小插曲,裴渡无奈地笑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而且,我的确不太喜欢倚老卖老的所谓前辈。” 梁吉葵眨眨眼,竟从他方才的一句话里品出 15. 公主的剑 《绝对沉沦》全本免费阅读 [] “当然是——” 已经压到唇边的话戛然而止,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梁吉葵怔了怔神,秀气的眉小幅度地皱起。 意识到自己上套了,她立刻反问回去:“那你希望我是小梁总,还是梁吉葵?” 这间会议室位于九楼,落地窗位于南方,绚烂的曦色大面积倾洒而入,斜斜笼罩了半张会议桌,连窗边几盆绿植的边缘都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为了彰显正式,她今天规矩地穿了衬衫、西装。 但衬衫是花的,西装也敞着怀,领口位置还别了只极具设计感的不规则图样胸针。 乍一看很规矩,但骨子里的乖张叛逆却又藏不住。 她抬眸看他,盈盈笑颜下藏着刀子。 踢皮球嘛,她挺擅长的。 梁吉葵心想。 但可惜的是,这个皮球还没滚到他脚边,就被一通电话就地阻拦。 男人乱如稠的思绪得了疏解口,三缄其口的词不达意被掩藏得严严实实。 他压抑着胸口的怪异躁动,瞥了眼来电备注上的名字,抿唇挂断。 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梁吉葵问道:“不接吗?” “骚扰电话,”裴渡面不改色:“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赶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梁总重新提取关键词前,他先一步将话题推回了正确的轨道上:“蕖商如果要投资影视行业的话,梁氏并不是最佳选择,这点你自己也明白。” 说这番话时,他特地扮了张严肃面孔,连语气也冷冷清清的。 他的本意是想看看小梁总要怎么在准资方成心为难的情况下自述优势,但却忘了面前这个一贯是不走寻常路的。 偏偏,他还拿她没辙。 想了几秒后,梁吉葵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认识十年了,难道不能打打感情牌?” 裴渡一怔,随即哂道:“可我怎么记得,昨天晚上有人说的话,显然是打算跟我划清界限呢?” 梁吉葵:“……” 啧,话说早了。 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热气,她开始装傻:“谁啊,居然说这种话,真是太过分了!” “嗯,是挺过分的。”裴渡笑笑,顺着她的话跟了句。 他刚说完,某人眼神飘忽,连耳根都开始热了。 “所以,这个机会我应该是可以争取的吧?” “那就给我展现一下诚意吧。” “啊?” 眸底盛满笑意,裴渡一字一句道:“明天晚上八点,在京郊的绮月山庄会有一场特殊的舞会,我缺个女伴。” / 三天穿两次礼服,梁吉葵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没脾气地叹气。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她气呼呼地在心底呐喊,不忘捎带上罪魁祸首把他数落了几十遍,一个重复的词都找不着。 “小葵,你确定要去参加舞会?” 声音来自开了免提的手机,是听她说了缘由的赵鹤熙。 梁吉葵答得自然:“去呗,反正又不能吃了我。而且公司里不少老古董都想看我笑话,如果真能争取到蕖商的投资,也能增加我在公司的话语权。”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赵鹤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个答案太过完美,反倒是有一种“准备了很久终于能拿出来用”的既视感。 她又问:“那如果邀请你的人不是裴渡,你还去吗?” 戴耳环的手顿在半空中,因面对着镜子,梁吉葵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僵硬表情。 窗外的光倒映在镜面,又折射成斑斓色泽最后落镶嵌在耳环的宝石上,熠熠生辉,宛若晨晖。 两秒过去,手指重新动起来,她语气平淡:“去,当然去,有钱赚为什么不去。” 甚至怕赵鹤熙不信,她还信誓旦旦加强了重音:“他裴渡对现在的我来说,不过是个几几分之一!除了有点价值可以压榨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赵鹤熙轻笑,很给面子地没有拆台。 几分钟后,有电话插播进来。 梁吉葵扭头瞥了眼备注,是裴渡。 “喂?” “我到你家楼下了。” “我很快就好”几个字被硬生生吞回去,琥珀色的瞳仁狡黠一转,她歪头,故意说:“啊?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啊?可我连衣服都没换好呢。” “你慢慢来,我等你。” 唇角一弯,她又问:“就算迟到也等我?” 没有立刻得到答案,耳蜗反倒是先听见一节短促的气音。 他在笑。 很低很低,微不可察。 像是经验老道的猎人扣动扳机,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动作和蓄力,就能够轻易捕杀猎物。 优雅又成熟,混着不拘一格的魅力。 “当然,我会等你。” 他娓娓道。 十分钟后,梁吉葵刚一下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车前。 触及那双深邃的眼,她不自觉想起不久前对赵鹤熙放下的豪言壮语,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心虚承认—— 就脸而言,他的确要甩旁人几百条街。 而且,是压倒性胜利。 轻咳一声,她随口道:“你这辆车跟我的是同款啊?” “是吗?那还真巧。” 说着,裴渡拉开车门,侧身让开位置。 梁吉葵撇嘴:“可我不喜欢撞款,明天就去烧车!” 男人挑眉:“那记得给我录个视频,让我也长长见识。” 见他反应这么淡,梁吉葵只觉得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没劲儿极了,临上车还不忘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笑眯眯地承下这份凶狠,裴渡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德国邻居家养的那只蝴蝶犬。 明明个头丁点儿,长得也是乖巧可爱,甚至还总穿粉色的裙子,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吠人,难哄又暴躁,脾气相当大。 一个钟头后,车子在绮月山庄的正门前停下。 扶着男人的小臂走下来,梁吉葵习惯性地扫了圈周围环境。 阑珊灯火照亮了夜幕,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粉墨登场,贝阙珠宫,富丽堂皇。 搭眼一看,就知道这场舞会将奢靡二字诠释得相当彻底。 这时候,有侍应生送来面具。 “只有女款?”她一愣。 侍应生低头答:“是的,按照今晚假面舞会的要求,只有女性贵宾需要佩戴面具。” 这什么变态的规则啊! 梁吉葵没忍住,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起距离最近的面具,甚至还担心被蹭花妆,戴面具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等戴完后条件反射地看向手边的人,问:“会很奇怪吗?” 等这句话问出来,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遭! 以往都是试衣服、试首饰陪在她身边的都是赵鹤熙,习惯了转头问意见啊! 完了完了,不会被误会什么吧? 她倒吸一口凉气,可自尊心作祟,不愿意在明面上摆出丝毫怯意,甚至更为坦荡。 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裴渡只默默垂眸,光明正大地将目色落在她的面颊上。 面具上的花纹是手绘的,颜色斑斓,精绝瑰丽,很衬她。 尤其是那双 16. 公主的剑 《绝对沉沦》全本免费阅读 [] 男人原本整齐规矩的领口愈加凌乱,横生美感。 偏偏,在后者的神情中,察不着半点不悦。 “有更衣室吗?” 裴渡适时出声,打断了朋友探究且贱嗖嗖的打量:“再帮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怎么了?”祁雎皱眉,一低头就瞅见面前女孩裙摆上的深色水渍,下意识了然。 喊来侍应生准备衣服,又特地亲自带他们前往二楼。 与一楼的宴会厅和舞池不同,二楼的氛围相较之下更为正式,而且装潢风格差距也很大。 简而言之,这儿更适合谈生意。 目送梁吉葵去更衣室,裴渡的眉宇染上一层愧疚,薄唇轻抿,自责感甚浓。 “刚才徐疏寒还问我你来了没,走啊,打牌去?”说话的是祁雎。 “没兴趣,”懒洋洋地吐字,裴渡掀睫:“哪次不是你输得叮当响,老赢,也挺无聊的。” “哎哎哎,戳人短可就没意思了……” 插科打诨没两句,不远处就有人来喊祁雎去舞池共舞。 向来不会拂美女面子,祁雎乐呵呵应下,临走前还小声交代:“我这儿有客房,你要是着急可以给你安排一间。” “滚。” 没几分钟,梁吉葵回来了。 先前的闪亮礼服被换成了白色的连衣裙,款式简单,方领泡泡袖收腰设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姣美身材。 原先遮在脸上的面具被拿了下来,此刻正捏在手里把玩。 她气鼓鼓地走过来:“裴总,跟你出来一趟成本可真高,这套礼服我还蛮喜欢的。” 裴渡莞尔:“赔你件新的。” 梁吉葵挑眉,嗅到了一丝商机,瞳仁映着亮晶晶的光:“或许你可以换个别的赔。” “小梁总,三句话不离投资,你这让很怀疑梁氏目前的资金状况啊?”说着,他轻拍了下她额头,又佯装无奈地轻叹。 “这脏水我可不接!” 愤恨地瞪回去,她刚想说什么,余光却猛地掠过一张熟悉面孔。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立刻将偏过脑袋,将大半张脸置于阴影中,声线狠狠压着,表情难得地多了丝紧张:“有熟人!” 眸光一敛,裴渡反应更快,将不久前才脱下来、搭在小臂上的西装外套盖到了她头上,又施加力搂住她的肩,让她更靠近自己。 被他的举动吓一跳,梁吉葵刚想问,隔这西装布料,一声低沉的男声滚入耳蜗: “别动。” 心脏猛的一跳,她立马没有动静了。 乖得像个鹌鹑。 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耳根冒上一阵微弱的热,她自顾自地心里安慰,说是被西装外套闷的。 做完一系列动作,裴渡淡定地偏头看去。 来的人,他倒也算熟悉。 因为楼梯的视角问题,起初徐疏寒并没有注意到裴渡身旁还有个女孩。 等靠近后看清楚将后者长相遮得严严实实的西装外套,才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他不是不识趣的人,简单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顶多是好奇心作祟,多看了眼那名女孩手腕上的表。 因为买过他记得,是某个奢侈品品牌的全球限量款,近七位数。 等确定人走了后,裴渡才不紧不慢地将西装拿下来:“这么怕被人看见你和我出来,我见不得人?” “什么跟什么啊!”梁吉葵剜了他一眼,边说边整理刚刚被弄乱的头发。 她呼吸频率有些乱,原本白皙的面颊晕上一层酡红,更显俏丽。 等心跳稍稍稳定些,她才微抬头看过去,严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蕖商从去年年底就开始和徐疏寒手里的项目有往来,要是让他知道我撬墙角,还不得连着堵我一礼拜啊!” 她说得认真,双颊上余温未消,眼睛也亮晶晶的,煞是可爱。 裴渡哑然,也摆出一副正经姿态回道:“也对,毕竟我之后要和你一起当坏人了,确实得躲着他点儿。” “什么当坏人,明明是你弃暗投明……等等,你同意跟菩桃合作了?” “菩桃”的全名是菩桃影视,作为梁氏旗下负责文娱板块的子公司,也是不久前梁吉葵空降的地方。 裴渡咬字:“从在商言商的立场上,菩桃能带给我的收益远不如徐疏寒,所以与其说是我选择了菩桃,倒不如说是我选择了你。” 梁吉葵一愣,显然是没料到这么个答案。 砰、砰、砰。 随着男人这番话落定,她的胸口开始蠢蠢欲动,且震耳欲聋。 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愫暗自发芽。 强忍住那份不应该存在的悸动,她咬唇:“只是因为我?” 她紧张,裴渡也不好受。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给她带来了困扰,他转了话锋,让原本模糊不清的意味朝另一个方向滑去:“毕竟这是你第一次独立做剧,我还挺期待的,就当投了一支潜力股。” 原来是看重她会为了这个剧全心全力啊。 梁吉葵努努嘴,总算不再胡思乱想了。 也是,除了这个理由还能有别的什么呢,他是商人,商人重利,他待她之所以有不同,也不过是因为梁氏集团的强大和爷爷多年前的恩情。 仅此而已了。 深吸一口气,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甜甜一笑:“那就谢谢裴总的青眼啦,我争取一路长虹。” / 因为礼服的缘故,两人没有在舞会待很久。 重新坐上车,没了那种被无数目光追着盯的感觉,梁吉葵舒坦自在多了。 翻出手机,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开始默默计算到明天早上还能睡几个小时。 算着算着,就开始对着车窗玻璃外的夜景发呆。 “小葵。” “嗯?” 条件反射地应了声,梁吉葵扭过脑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太过亲昵,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怎么了?” 指了指她一直显示有来电情况、但因为静音她本人完全没察觉的手机,裴渡:“有电话。” 轻嘶一声,梁吉葵立刻看过去,一看备注心更虚了,居然是爷爷。 不好的预感涌上,她放慢动作,心不甘情不愿地接通。 果然,才刚一秒,晚睡晚起的小老头就发来“问候”:“小葵啊,我听你关伯伯说阿瑞斯那边已经签约了?” “对,昨天签的。”梁吉葵干巴巴地说着。 她也是才发现,爷爷并不知道阿瑞斯科技的总裁就是裴渡,毕竟如果知道的话肯定昨天甚至更早就打电话问情况了,哪里轮到的关伯伯当耳报神。 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地朝身侧的某人分去部分视线。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