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龙傲天他惨死的爹[穿书]》 第401章 第 401 章 一般而言, 这种情况应该是火辣旖旎,缠绵似水,再不然也有个你侬我侬, 然而实际上是……两人差点打起来了。 秋意泊本来就是抱着闹着玩的心态,结果没想到泊意秋居然这么听话——一般而言, 他应该拒绝。一时没收住口,咬了一口,泊意秋也没说话,随便他折腾,等到结束后泊意秋看着自己的胸口,那脸色怪有意思的,怎么说? 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之前看本子里的男主要往胸口贴创口贴了。 妈的,磨着衣服都疼啊! 而且这种疼你说特别疼吧,倒也没有,但时不时磨到衣服就提醒自己一下是真的疼, 怪异无比。泊意秋要讨回来,秋意泊都看见对方的惨况了, 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同意, 结果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秋意泊理亏,但他也没留手,区区化神期要不是他仔细着注意留手, 转念之间就能宰了泊意秋, 泊意秋被他踩在脚下, 秋意泊还特别得意地笑了笑,斯里慢条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想讨回来?等你追上我了再说。” “秋长生!” “喊真君。”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池东家,这么不礼貌可不好。” 泊意秋气得直翻白眼,渡劫期的秋意泊怎么这么可恶! 这一定是秋意泊他自己有问题, 毕竟从他们上山的时候离安、流宵、春明三位师叔就是渡劫期,看起来都好端端的,秋意泊变得这么恶劣绝对是他自己人品有问题! 可转念一想,指着秋意泊骂他脑子有坑和骂自己脑子有坑有区别吗? ——没有。 ——甚至不能骂‘草泥马’、‘日-你爹’、‘我-日你仙人板板’这种脏话,因为他妈就是他妈,他爹就他爹,他祖宗就是他祖宗。 好气哦! 忽地,房门被拍响了,那声音连成一串,可见拍门的人毫无耐性可言,秋露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就等着你们了,还走不走?不走我们走了!” 泊意秋和秋意泊对视了一眼,秋意泊挪开了自己矜贵的脚掌,伸出一手,泊意秋顺手拉着他便借力起来,他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烬,扬眉看向秋意泊。 秋意泊一哂,弹指将禁制全数解开,房门缓缓开启,秋露黎俏脸含霜,就差没用笔写上‘别惹我’三个大字了,秋露黎扫了一眼已经快成废墟的房间,这次她没有显得视若无睹,而是柳眉倒竖,指着他们两就开骂:“还有没有一点轻重?都等着你们俩一道回去,我师傅还等着救命呢!你们在这里倒是很有兴致?这么有兴致,怎么不干脆改投合欢宗门下?!留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也确实闹得过分了一点,都是意外,本来就是想闹闹,五分钟就能完事儿,谁想闹过头了,闹了快一炷香。秋意泊抹了一把脸,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露姐。” 泊意秋也低下头:“我错了,露姐。” 秋露黎瞪了他们一眼:“滚蛋,再有下一次,你们等着瞧!” 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秋露黎接着道:“还不快走,愣着作甚?!” 两人宛若两只弱小无辜还瑟瑟发抖的鹌鹑一样被赶了出去,各自办起正事,这头因着有飞花秘境一事,凌霄宗弟子不可能全部都离开,故而秋怀黎得留下主持大局,兼狐狸精姐夫银华真君留下撑场子,本来秋露黎也该留下,但流宵真君伤重,她实在是不放心,便跟着一道回去。 泊意秋这一头要轻松些,他一直在外面,该吩咐的事情早就吩咐好了,倒是秋意泊这头则是要跟秋怀黎以及银华真君知会一声,毕竟还有九转寒髓丹一事,泊意秋则旁听。 专门用作谈事的花厅只有他们四人,只做了一个简单的禁制,防得住的不会来,防不住的还是防不住。秋意泊道:“这次飞花秘境所获颇丰,周管事,这些是之前说好的,便委托于你。” 秋怀黎颔首,接过了那捆成一串的纳戒:“是,我必不负真君所托。” “此次秘境之行听闻有九转寒髓丹这等神丹现世,但我在秘境中并未听得分毫九转寒髓丹的消息,应是假的……但我离开之时特意放缓了脚步,入口处确实陡然出现天地异象,此事必有蹊跷,周管事务必探明。” 秋意泊的意思是:我把‘九转寒髓丹’搞出来了还塞在了别人身上。 这个别人是谁自然不必说,他们凌霄宗与正道魁首青莲剑派,再加上秋意泊和青莲剑派有所渊源,自然不会放在和青莲剑派有关的人身上,其他宗门又不顶事,自然是放在了血来宫、大衍宗门下之人身上。 猫捉老鼠的游戏,大家都觉得当老鼠的有意思,可那是因为只有一只猫,却有几只乃至十几只老鼠,可当有成千上万的猫,而老鼠却只有一只呢? 这不坑一波血来宫、大衍宗,秋怀黎会觉得秋意泊脑子坏了。 “此次师叔受了重伤,必须要好生疗养,此处便辛苦银华道友了。”秋意泊又道。 银华真君化作人形后还是那俊秀白面书生的模样,闻言道:“好,道友只管放心。” 泊意秋想了想,道:“周管事,此事务必查明,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若此事是真,此后必逢乱世,我聚金商行成与不成,或许就看这一次了。” 秋怀黎颔首:“我明白,东家只管放心。” 泊意秋的意思是乱世好发财,记得多储备各类天材地宝,不论是草药还是矿物,若真的双方打起来,物价必然疯涨,大批源自于宗门的订单也随之而来,聚宝商行的目标已经不是发展情报网络了,而是为宗门日后与血来宫、大衍宗一战储备战时物资了。 前期为友方提供物资,让友方先消耗对手一波,乃至可以提高黑市价格,暗中收割一笔血来宫、大衍宗的财富,有了灵石,那一切都好说了。 毕竟凌霄宗本就不弱,就是他妈的穷。 ……哦不对,也不能说穷,但肯定没有百炼山那么富就对了! 这次回去都不太好说,泊意秋这次回去应该是要叩问真君境界了,他渡完劫要不要休养还不知道,应该是要闭关的,毕竟他之前因果累积的有点重,这次雷劫不会那么容易过去。至于他的真君劫数……他和秋意泊说开了,得到了令他惊喜的答复,他的劫数便已经破了。本来半个月前就该渡劫了,他一直强压着,就是因为之前和秋意泊说的——总觉得这种大事得回老家才安心。 离安真君则是要过大乘劫,想必渡完了劫也得好好闭关一阵,为日后大战做准备,至少一二年内应该不会出关,流宵真君伤的更重,就算有半夏真君,她这闭关怎么也得二三十年。 换句话说,这次回凌霄宗,若泊意秋短时间内回不来,则是由秋意泊代替泊意秋暂时主持聚金商行,流宵、离安两位真君回不来,则是换其他真君过来。 聚金商行所汇聚的财富已经足以让很多人心动了,聚金商行不能缺少真君。 三人目光在空中相触,兄弟之间无声的默契让他们在这一刹那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决定了接下来的走向——发战争财,储备资源,拖时间。 问虚道界正邪之争时间拖得越久,对凌霄宗越有利,不管是秋意泊在凌云道界探寻晋升之谜,还是寻找孤舟真君回归,亦或者是消磨血来宫、大衍宗实力,都是如此。 秋怀黎看着秋意泊与泊意秋,目光微微有些担忧,却没有说话。 秋意泊与泊意秋不约而同地叩了叩桌子,闻声秋怀黎起身拱手:“愿真君、东家一路顺遂。” “回见。” “回见。” 不过寥寥几句话的功夫,也没有耽搁去多少时间,传送阵设在了聚金商行地下,空间十分宽敞,足以让此次回去的凌霄宗弟子全数站上去,秋意泊和泊意秋不约而同去看被离安真君抱在怀中的流宵真君,她昏迷不醒,秋意泊道:“师叔,要不再用个法宝,安稳一些。” 离安真君道:“也好。” 秋意泊想了想,干脆把所有人都用法宝罩了起来,反正范围足够,罩一个也是用,罩所有人也是用。待设置完毕,泊意秋便开启了法阵,秋意泊被传送之前只看见了堆成山的极品灵石——怪不得泊意秋说烧钱,是真的烧钱啊!这些灵石何止一百万啊!至少得上千万了! 虽然钱是泊意秋赚的,但秋意泊还是隐隐约约心痛了起来。 泊意秋的就是他的,他的还是他的! 转瞬之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带着许多凌霄宗弟子都发出了莫名的感叹声,秋意泊也是如此,乃至心中被泊意秋压下去的烦躁情绪又扑面而来——在外面可以作,但还得收着点,不能作过头坏了事,但回了家里,这还要什么脑子! 他不要脑子了! 他要可劲作! 待传送阵开启,自然有弟子来带他们,该去和掌门汇报的去汇报,该休息的回去休息,或许对于流宵、离安以及秋意泊他们来说去苍雾道界那是去拿命换信息换优势,在普通弟子眼里这就是个超远型外派宗门任务——灵石多,事多,贡献点多,还能历练,游历不同的风土人情,学习各种技巧,除了离宗门远,来回不太方便外没有半点不好。 这就是个肥差!大家抢着跟小秋师叔走的那种!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秋意泊就拍拍屁股走了,“阿泊,你忙着,我要回去闭关了!” 众人:“……???” 长生真君这是怎么了?! 泊意秋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离安真君将流宵真君递给了赶来的半夏真君,随即道:“忍忍吧。” 泊意秋实在是没忍住:“就是他有问题!师叔你怎么不这样啊!我看流宵师叔、春明师叔都好好的,就他天天胡闹!” 离安真君轻轻笑了笑:“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没有?” “只不过你们是晚辈,我们总不好当着你们的面胡闹。” 泊意秋:“……” 也行,没话说了。 泊意秋抬起一手:“师叔,我们走吧。” 他们明明就是两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脑门子上挨雷劈的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快乐老家,第一时间还是得压制着自己的劫数,去和掌门真君禀报此次行动的结果,没有事的人则是潇潇遥遥回去躺平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秋意泊一回自己的洞府就觉得整个人都好了,尤其是洞府里也没有什么人在,安静极了,而他手上的事情可以告诉自己泊意秋要渡劫,他总要留下来看看结果,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缓上一段时间。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啪啪两下就把鞋子给踹了,鞋子呈现抛物线飞出,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秋意泊已经在床上躺平了,心知肚明碎的是什么玩意儿,但他懒得去看。 浓重地疲倦感从大脑开始漫延四肢,说他在飞花秘境里全然没有消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在千魂鬼槐一战还是在东宫一战,还是后面救流夏、无铭,到底是面对大乘期的对手,更有被围攻,多多少少是有伤势的,只不过那些损耗、伤势是可以暂时压下去的,他便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烦躁。 这也是可以压制的,毕竟人在秘境,出入皆为真君,更有道君境界的宸光在……是,他是得知宸光在秘境开启之时不能出明光殿,他也推测出宸光是秘境之主的分神,但他就真的不怕宸光怒上心头拼着玉石俱焚来杀他吗? 宸光若真的这般做,他是没有幸存的道理的。 毕竟是秘境之主,毕竟是阳神道君,谁敢保证景岳奇抄不顾一切来保他呢?他能吗? 他不能。 因为如果真到这一步,景岳奇抄就算不来救,他也会选择自己解除与景岳奇抄的血契,景岳奇抄是景岳奇抄,无悲斋是无悲斋,无悲斋道统助他良多,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喜恶拉着景岳奇抄一起死,让无悲斋道统彻底失传。 每一次试探宸光,都是在一点点探测宸光的底线,斟酌他的性格,他的品性,然后尽力去争取对自己更有利的东西。他不能保证宸光表现出来的就是他真正的想法,都他妈活到阳神境界了,真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都要多,他到现在都不能保证宸光所表现出的是否就是真正的他,说不定那个爱炸毛跳脚的宸光也不过是特意表现出来迷惑他的呢?每一次都是在刀剑跳舞的感觉或许会有人觉得刺激,可秋意泊只有一个想法。 ——好累。 可又不能不多想,那样的地方,得保持理智,就是要多想多虑,这样他才能保得住自己,保得住两位师叔,杀尽他想要杀的人,才能达成最终的目标满载而归。 秋意泊感官有点复杂,一方面他深知这些事对他来说是轻松的,是动动脑子可以解决的,一方面他又深深厌恶这一切,他只想活在一个简单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想和人交朋友就冲上去示好,想要杀谁那就冲上去杀。 他都修到渡劫期了,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秋意泊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床幔,上面绣着优雅飘逸的流云青山,是他喜欢的浅青色,绣线也是同色,床上四件套用的是比床幔深一个色号的青,绣纹也是同款。为了合自己心意的生活用品,他研究了无数的法宝,失败了就跳脚骂娘,成功了就喜不自胜,把做出来的成品在宗门里到处送。 他还是更喜欢那时候。 窗外那一枝玉兰灿烂的怒开着,如弯口大的花朵极尽妍态,花瓣如青玉雕琢,孤芳自赏。 秋意泊叹了口气,其实还是渡劫期的关系吧,如果不是渡劫期他应该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累,这修仙界的劫数啊……好好地天打雷劈不好吗?话本里什么心魔不都是脑子里钻进来一只域外天魔,把天魔宰了不就完了吗?结果他来的这里可好,雷劫那是顺带的,甚至可以不要,一天天的就知道搞人心态。 他连叹了三口气,似乎想要将胸中的沉郁叹尽,他在床上打了个滚,默默抓了个圆枕抱在怀里,用下巴用力的压了压枕头。 洗剑峰上似乎有弟子上来了,他们在聊点什么? 秋意泊仔细听了听,是两个来踏青的弟子,他们在说日子真好过,吃穿不愁,还能读书习剑当仙人,是他们在凡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从明霄书院出来,也无什么大志向,先在门中悠闲一段时日,好好玩一玩巅峰幻境,等玩够了再下山去游历,领略领略大好山河,到时候和打巅峰的队友一道下山,打巅峰能打得好的至少意识方面肯定不弱! 秋意泊听着,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心里就三个字——草尼玛! 靠!他们这帮人为了宗门出生入死,又是去外界玩潜伏又是玩碟中谍,顶着劫数杀人放火暗杀坑害,结果这帮小弟子可倒好,居然在门派里这么悠闲?!这么开心?!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有没有一点门派生死存亡近在眼前的危机感!万一他们都在大战中挂了,门派后面就靠他们了?这还靠个鬼啊!直接灭门还干脆一点! 两个弟子正在采紫花地丁,据说这一条通往洗剑峰的路都是长生真君年幼时一手修建,长生真君风采众人有目共睹,故而这一片紫花地丁也成了宗门弟子向往之物——说不定就是紫花地丁吃多了,长生真君才那么天赋异禀呢?听说百炼山有给长生真君画像上香叩头的习惯,他们也想蹭点仙气! 反正洗剑峰上也没什么人在,众所周知洗剑峰之主孤舟真君闭关百年了,而应真、怀真二位真君出门游历,长生真君也是个喜欢游历的人,这些紫花地丁不过是凡草,每年枯荣,放着也是浪费,稍微采一点也无伤大雅。 只要不薅秃就行。 平素弟子们也不敢随便上洗剑峰,毕竟门派有禁令,但谁让这条道就在山脚呢?稍微走两步就能薅到紫花地丁了!这也不算上洗剑峰! 两弟子快乐的在紫花地丁丛里各采了一大把,这是他们摘的第二把了,第一把被他们立刻烘干制成了花签,看动作还挺熟练,应该不是第一次干了。 秋意泊立在亭中,唇边冷冷一笑。 豁,这么悠闲,还祸害他的花! 看来门中弟子就是功课太少了。 秋意泊不是个好东西,尤其是他入了渡劫期就更不是个好东西,他手中出现了一颗幻海珠,闭目以灵丝炼制它,许多数据都是他已经做好的,他打算做个五百年合体三百年化神出来……唔,等等,这用幻境不好,众所周知,为什么学校里的作业那么多呢?甚至多到了从下课起做到半夜十二点都做不完呢? 巩固一天所学知识是一点,还有一点,那就是要学生习惯艰苦……哦,他编的。 反正他现在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所以他决定这五百年合体三百年化神还是做成实体版本的吧,明霄书院只念五年?是不是太少了?毕业考核呢?寒山书院的考核呢?平时学琴棋书画,结果末尾考个武力值?不行,哪有只考体育的,文化课不也得跟上?看看人家青莲剑派,一个个的都会吹弹拉唱,他们凌霄宗会点什么?能勉强弹个完整的《渡真诀》就算不错了吧?他做的幻境弟子们有好好进去吗?比如炼器的、炼丹的、制符的…… 想也知道他们没有好好去学。 要不以后就让明霄书院和寒山书院把这些列为必考项目吧?这样他们凌霄宗的弟子下了山总不至于饿死了吧?反正修仙嘛,别的没有就是寿命长,多学点也是好的啊! 哦对,也不能忘了外门还有远山书院。 而且毕业了宗门就放手不管了?这样不太好吧!刚出炉的菜鸟陡然失去了枷锁,只会漫天乱飞,根本不知道目标在哪,不如做一个十年计划?为每一个十年做一个小目标,每一个百年做一个大目标? 对,要写报告和论文。 还要写年志。 这样第一个百年过去,想必各位初出宗门的弟子也就明白自己的目标了吧?等第二个百年过去,对自己的未来也有明确的规划了吧?这样宗门就好放手了嘛! 秋意泊想到以后凌霄宗弟子的挑灯夜战时的哀嚎,不禁露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放弃了吓这两个小弟子的想法,回了洞府那叫一个运笔如飞!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第402章 第 402 章 秋意泊将百年学习计划列好第一版的时候, 外面传来了隐隐的雷声,秋意泊停笔闭目感受了一番,合体期的雷劫……哦, 泊意秋啊。 不看了,有啥好看的,跟谁没渡过合体期雷劫一样。 秋意泊又写了两行,还是停下笔来, 将桌椅拖到了窗口, 这样抬眼就能看见那边渡劫的情况——哎, 自己的分神, 看在刚刚把他都嘬得要贴创口贴的份上还是看一眼吧。 一会儿他渡劫会把上衣劈碎吗?如果劈碎了上衣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虽然说男人被人看个上半身也没什么, 甚至往寒山、明霄书院一跑, 只要时间掐得准, 满大山都是打赤膊的男人, 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但换到泊意秋身上,他总有些不大乐意。 尤其是并不愿意此时此刻, 叫他沦为他人口中心中浮浪淫资——哪怕是凌霄宗, 千人千面, 但饶是他,还想过他爹和三叔呢!这有什么?想想并不等于想操,有时候脑子是不受控制的,就算及时掐断也终究有几个片面。 秋意泊写了两行,终究还是搁下了笔,算了,这玩意儿给他一个时辰就能搞定,还是专心看看泊意秋的雷劫吧。 哎, 造孽啊! 远处彤云密布,风起云涌,天空之中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比起看了数次的黑云,此刻的劫云倒是很有意思,它不是纯粹的灰黑,而是一种褐色,边缘隐隐透着血色的光,秋意泊没有见过,但他心中很明白的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泊意秋累下的因果。 但是秋意泊并不觉得担心,若这点都看不破,泊意秋也不能进阶化神。 去看看吗? 不去看了吧? 好累。 但是如果易地而处,他会想在渡完劫的时候看见他的。 前几次都没有机会,不是他不在就是他不在,要么有一方干脆是在闭关出不来,虽说在洞府也能看得仔细,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再一下次,要么是他渡大乘劫,要么是泊意秋渡渡劫劫数了。 在往上也没有什么几次机会了,若真全错过了,总不能打落境界特意重开吧?又不是打游戏练小号喽!秋意泊这么想着,实则身体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霞影在他脚下迅速地凝成了实质,载着他向鹤山的方向飞去了。 他累得慌,进去还要和其他弟子、师兄弟打招呼,所以就远远看着得了。 结果等秋意泊到的时候,就看见泊意秋站在小鹤山上,两条袖子都挽到了手肘,搁那儿检修埋在小鹤山下面的电池组,边头也不抬的说:“好了好了别催了,再加两组,这样门中就不会出现高峰……晚上用不了蜂令的情况了!” 一旁低级弟子在安全距离内给泊意秋加油助威:“多谢小秋师叔!” “小秋师叔要不等会儿再弄?您的雷劫要下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中已经四百多年近五百年都过去了,当初与秋意泊一届的内门弟子若不能修成金丹,寿数便也到了尽头,更不必提游历中陨落的了,连内门春宴都已经开了五回,按齿序都到了第三十七代了,门中何时出现的小秋师叔早已隐没在了光阴中,许多弟子一入门便知道三十五代弟子中有许多位秋师叔,有秋怀黎师叔,秋露黎师叔,还有这位秋意浓小秋师叔。 长生真君本名秋意泊这件事知道的人还算是比较多,毕竟距离他入真君境界也不过一百来年,而再往上,便只知道应真君与怀真君,不知秋临淮与秋临与。 泊意秋头也不抬地说:“至少还得半个时辰,不急!管够!” 说罢,还把一个小工具叼到了嘴里,不是因为拿不过来了,而是因为习惯问题。 秋意泊眼神微微有些冷淡了下来,扫向了一旁的人群,便见人群中舒师姐在那儿站着,满脸无奈,显然是劝过了,但没用。 舒照影很快就发现了秋意泊的到来,她传了个音过来:【小师叔,你快劝劝秋师弟!】 秋意泊颔首,随即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山石上,疏狂剑从他袖中飞出,贱兮兮地在山石上一啄,那山石瞬间就落下了好几块非常板正的……砖头?算了,就叫板砖吧! 疏狂剑将板砖叼给了秋意泊,不怀好意的嘎了一声,示意要不让它来? 秋意泊微微一笑,点头应允,疏狂剑便以盘古开天之力,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来增加动能——纯力气,这会儿不太好动用灵力,将砖头狠狠地砸向了泊意秋所在。 泊意秋一个错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袭来的暗器,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块板砖! 紧接着无数板砖如雨袭来,泊意秋顺着方向看去,便见秋意泊在原处轻抚疏狂剑鸟头,似乎在夸它做的好。 泊意秋:“……” 他就知道! 除了秋意泊外还能有谁想到扔板砖?! 泊意秋向他的方向招了招手,眼睛都笑弯了,众人随即看去,便见后方有一俊逸如仙,神情冷淡的真君端坐云上,没见过秋意泊的人都不禁看痴了去,“这位难道就是……” “是长生真君!” “真是长生真君?做巅峰幻境的长生真君?”那弟子不敢置信地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秋意泊,若不是旁边这位师叔言辞恳切,他还当是另几位没见过的真君,比如怀真君或者应真君,亦或者孤舟真君。 “这还能有假不成?”一旁元婴弟子说罢,笑眯眯向他摇手:“真君!” 秋意泊闻声望来,微微颔首就算是完,还有弟子想向秋意泊行礼,却听见照影真君咳嗽了一声:“长生真君有伤在身,不必去叨扰他。” 一众弟子这才罢休。 一元婴弟子听得此言,这才摇头道:“原来真君是受伤了,怪不得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怎么说?” 他解释道:“长生真君素来是不拘言笑的,他小时……” 他说到此处,便不再说话了,只是轻笑了起来。 以前这位是他们小师弟,谁没给他塞过糖?谁没见过他能练一万剑绝不练一万零一剑的狗德性?谁没被他在境界提升上打击过?谁没用过他亲手做了见人就半卖半送的油膏?他卖的第一款油膏,不就是连孤舟真君的孤舟剑都爱用的草莓奶味油膏?惹得他们每天帮他去灵田里布灵雨咒来抵债。 只不过这些都不太好与再年轻一辈的弟子说罢了。 泊意秋随即又埋头将那几组电池安装完毕,重新埋回了土中,得了,秋意泊都气得拿砖头砸他了,还是别折腾了——这不是想着顺手嘛!而且电池确实是超载了,他现在不修一下增加一点电池组,他渡完劫电池肯定就充满了,那马上离安师叔再渡大乘劫,那电量岂不是浪费了? 多可惜啊,大乘劫又不是每天都有人渡的。 天雷发电,法力无边。 泊意秋看着天空呈现出暗红色的劫云,缓缓眨了眨眼睛。 认真渡劫,就可以有肉吃了! 就是为了这个他也得渡劫啊!就是要死也得做完了再死,不然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秋意泊见泊意秋唇畔含笑,有些知道他在想点什么鬼名堂,但又懒得多猜,他能来看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想太多万一把自己气得心魔劫发作那怎么办? 只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从土下传了出来,这一声对于在场众人而言不亚于就在耳边,许多弟子都迫不及待的掏出蜂令,点开论坛都不卡了,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兴奋之情。 秋意泊冷笑了一声,当即掏出蜂令将论坛权限压缩到一天只能发布一个帖子,并将每人每天回帖数量定为十次,然后拿出五十块留影石放置在了小鹤山周围,务必将泊意秋渡劫的每一个细节都录下来。 一会儿录完了泊意秋的渡劫影像,再录离安师叔的,渡劫期心态不稳,再写论文怕是要把人逼得就地入魔,不过合体期没事啊,而且合体期本来就应该多学多看,天地法则不用学啊?不学打起架来就是个送菜的。 看这次飞花秘境,他连越阶轻松杀大乘都能办到,这是为什么呢?那还不是因为他对天地法则的掌握比他们更多? 那为什么他能掌握这么多? ——主要还是靠天赋异禀,自己瞎几把摸索摸出来的。 有一说一,天地法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要是说渡劫期不让提前告诉是因为怕坏了心境,天地法则又耽误什么了?秋意泊寻思了一下,这可能是因为真君境界太过稀少,而一入真君境界后大部分人都在游历,根本无心教后辈太多——如果人人都是他这个学法,很可能大家印象中这玩意儿就是自然而然就会的,会多少主要看个缘分。 按照秋意泊的说法——屁嘞!有别人指点和自己瞎几把摸索那能一样吗?!好歹给条路让人知道有这玩意儿啊!他能在飞花秘境里无往不利,虽说有天赋异禀的原因在,但更多的不是因为对方也没学吗?!如果对方宗门有明确的指点教导,他能这么轻松随手击杀同阶修士? 做梦去吧! 这个他一定要给各位合体期的同门安排上。 秋意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烤上了小点心,嗯,合体期有哪些?舒照影、温夷光(算他是)、他爹和三叔(应该还是)、泊意秋(马上是了)、顾璇玑(上次听说快了)、娄丞(上次遇见时已经是在渡真君劫了)……再往后推,他觉得他姐秋露黎应该也快了,林月清师姐听说也化神了,还有他哥虽然灵根差一点,但他肯定能上真君,这一点秋意泊毫不怀疑。 这样一算,光算本门得学这玩意儿的就十几号人了,还都是熟人,秋意泊想着总不好撒手不管,但让他一个个去教,他也没有这个时间,这《天地法则入门到入土》教材必须安排上!等他们这一波用完了,还能接着给下一代用,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啊! 等到秋意泊吃到第三块红豆糕的时候,舒照影没忍住过来了,秋意泊示意她请坐,舒照影也不与他客气什么:“小师叔,你伤势如何?” “小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秋意泊道:“师姐,喝茶自己倒。” “心情不好?”舒照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非常有眼色地挑了两块新的糕点上炭炉,没有动秋意泊已经烤得差不多的,秋意泊只觉得舒坦,不愧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师姐,知道他烦着就特意避开他! 呜呼,还是老家巴适! “也不能算?”秋意泊答道:“在那边就是累得慌,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秋意泊仗着本界没有道君就开始吐槽:“你不知道那边跟有病一样,道君那境界名字都不能提,不然人家会有预感,而且道君耳目甚广,根据我们的推测可能在一个道界中想听什么都能随时听到,弄得我们说话都得绕几个弯子,去那边一天心眼子都能涨八百个!” 舒照影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听得认真:“呃?那你的法宝和禁制也没用吗?” “我最多防一防大乘还行,道君就没招了。”秋意泊一摊手。 这才是带弟子过去不告知他们真相的原因。 普通弟子就当是门中过去发展势力的,压根不知道还有血仇这回事,因为去之前跟他们再三耳提面命过,他们过去是外人,若被人知晓肯定会遭到排斥,让大家注意着不能提‘凌霄宗’、‘百炼山’之类的字眼,大家知道这重要性,特地发了个天道誓来提醒自己别一不小心顺口就说出来了。在苍雾道界大家提起宗门要么就是‘山上’,要么就是‘宗门’,本来一般提到自家门派也都是这么说的,倒也不容易犯忌讳。 舒照影感叹道:“那你们可真是辛苦啊……我这次也申请了跟过去,反正望来城也料理得差不多了,可以让娄师兄接手嘛。” “娄师叔成真君了?” “对啊。”舒照影笑道:“我记得他告诉过你,他那劫数是要将宗门资产翻几番,这不是你们在那边,我这边又管着望来城,娄师兄在宗门统管财务,破了几番的一瞬间他便渡劫了。” 秋意泊:“6。” 舒照影:“……嗯?” 秋意泊:“我是说娄师叔玩得很溜的意思。” “那确实。”舒照影吃了一块烤得热乎乎的年糕,秋意泊顺手将味道相似炼乳的酱料推了过去:“蘸点这个好吃。” 舒照影试了一下,又甜又奶又糯,她满足的叹了口气:“还是小师叔会享受。”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始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小师叔,这个茶叶我喝的好,是从北域来的,听说北域极寒之地就那么三棵万年茶树,还是那边过来望来城做生意贿赂我的,一包我留着给师傅了,剩下两包都给你了。哦对,还有这个果子,南边千里迢迢送来的,又甜又脆,还有一股异香,也给你留了不少。这是苍雾海的鱼虾蟹贝……” 秋意泊瞬间心情大好,他笑眯眯地将脸那么大还在挣扎的螃蟹放上了烤架,“这个好,我喜欢,师姐不留一点?” “我当然是留了,不然怎么知道好不好?”舒照影乐了:“我在望来城百余年,说来还托你们的福呢!哦对,小师叔记得一会儿去跟娄师兄要分成,不能便宜了他!” 秋意泊也笑:“好。” 螃蟹是用极光金焰烤的,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冒出了螃蟹特有的腥香,让人食指大动,秋意泊将螃蟹对半劈开,两人仗着有禁制在,又坐的高没有弟子敢乱往他们这里看,快乐的吃了起来。 舒照影边吃边说:“我师傅伤势太重,掌门真君和春明师叔都在那儿呢,想秋师弟渡劫必然顺遂,故而就我来掠个阵。” “流宵师叔这么严重吗?”秋意泊道:“我此前看了,慢慢调养还是问题不大的。” “是这么个理。”舒照影苦笑着解释道:“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小师叔你也明白,半夏师叔下了一剂猛药。” “……” 那头泊意秋已经开始渡劫了,那雷光那闪电,就算他们离得很远,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那活跃的电弧,秋意泊有些咋舌:“这可比我那会儿厉害多了。” “哎,这没办法。”舒照影也知道当年泊意秋混在血雾宗当少主当了百余年,说真的,要是再让他待一阵,他就要混成血雾宗掌门了,血雾宗是什么鬼东西大家都门清,泊意秋有那么一段儿想要一帆风顺渡劫那简直就是做梦。 这不多劈两下都会让知情人怀疑今天天道老糊涂了。 秋意泊一点都不担心,把雷劫当风景看,嘴就没停过,舒照影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小师叔,你都渡劫巅峰了?” “嗯。”秋意泊道:“在秘境里上去的,我都没察觉到。” 舒照影想了想,有些犹豫,但还是劝道:“小师叔,这话我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苍雾道界你就别去了吧,若是徒增因果,更是难过。” 秋意泊含笑道:“那师姐方才怎么说要去?” 舒照影顿了顿,反而释然一笑:“也是,那我就不劝你了,你境界比我都高,你清楚就好。” 事关宗门生死存亡,他们怎么能够说放手就放手? “多谢师姐。”秋意泊道:“我记师姐的好。” 舒照影反问道:“那平日里就不记了?” “那不一样。”秋意泊眉间微动,温和地道:“各记各的好。” 所以今天回去就把《天地法则入门到入土》先做出来,争取今天写完教材明天就通过掌门,紧接着向各位师叔请教补完教材,大后天就发放下去,让大家先看起来,论文写起来,实践练起来,心得悟出来。 没闭关的就塞手里,闭关的就塞洞府门口,游历在外的就发宗门急招密函让对方回来拿。 别管什么时候拿到,反正十年一篇论文外加留影石录像实践操作,五十年一篇论文,若论文能上教材,攒够五篇就算是毕业。 舒照影看着秋意泊的微笑,不知怎么的感觉有点冷,她搓了搓胳膊,感叹道:“秋师弟这一次可真危险啊!” 连她在这么远的地方都感觉到了凛然寒意! 又一道如血一般的劫雷劈下,天地在这一瞬间变色,惊雷炸耳,连秋意泊与舒照影都被震得耳边嗡嗡作响,他们两不约而同看向了小鹤山,手中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那处还看不出什么,到处都是不祥的血光,直到他们感觉到一股灵气由灭转生,舒照影才长舒了一口气:“过了。” “嗯,过了。”秋意泊缓缓道。 他松开了手指,指间的蟹腿已经成了一段肉泥,秋意泊状若无事的放了下来,取帕捡姜擦手净面。 泊意秋自天空落下,并未落于小鹤山上,而是落在了秋意泊的面前。 “我好了。” 禁制退去,泊意秋眼角抽了抽,他还以为他们两一定是紧张万分的盯着他,结果可倒好,秋意泊和舒师姐躲在这儿吃螃蟹?! 可恶,他也想吃! 秋意泊闻声抬眼过去,有些锋锐的眉峰微微动了动:“恭喜。” “要抱。”泊意秋撇了撇嘴:“劈得我疼死了。” 秋意泊一派仙风道骨,飘逸洒脱,他悠然地说:“最好不要。” 他视线往下看了看,泊意秋随即跟着看了一眼——妈耶,怎么那么多人! 劫都渡完了他们怎么还不走?! 秋意泊轻笑道:“你现在可是真君。” 泊意秋满脸痛苦之色——是啊,我现在可是真君了!我要保持我的逼格! 忍住! 不能撒娇! 秋意泊起身,他微笑道:“今日父亲不在,师祖亦是闭关,你的道号便由我来取。” “你我兄弟,同出一脉,今日你得以叩问合体境界,为兄在此,唯愿你一世太平长安……” 泊意秋瞪向了秋意泊,他要是敢说他道号是‘平安’他就不当人了!这本体不要也罢!一剑杀了了事! 秋意泊顿了顿:“赐你道号——长安。” 泊意秋:“……” 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他。 来!大家一起整个贵重到压不住的道号! 泊意秋一口血吐了出来:“……哥,道号太贵重了压不住啊……” “过一阵你就习惯了。”秋意泊微笑道。 舒照影默默地把掌门写好的道号收了回去。 周围恭贺声顿起:“弟子等恭贺长安真君——!” “弟子等恭贺长安真君——!” …… 第403章 第 403 章 劫云化雨, 纷纷而下,不多时凌霄宗境内便叫雨激起了一层濛濛薄雾,青山欲滴,繁花锦绣, 似乎天地也为止欣喜。 泊意秋和秋意泊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不为什么, 只是有了些游子归家之情。 天光破云而来, 于此同时, 天际也出现了几位高冠博带的身影,羽衣飘然,浑不似真人。几人见状便都整齐衣冠,向天边一礼:“长生/长安/疏影拜见掌门真君, 拜见离安师叔、春明师叔。” 掌门真君对于秋意泊等人是见惯了, 但是对于普通弟子而言还是比较难见的——毕竟谁也不能闲的没事儿就往凌霄殿里走, 然后跟凌霄真君讨杯茶唠会儿嗑吧? 秋意泊则是想到今日掌门真君和春明师叔穿的都好正式啊。 弟子等纷纷见礼:“弟子等拜见掌门真君、离安真君、春明真君!” 凌霄真君仍是一副慈蔼老神仙的模样:“好了,都起来吧,今日乃是我凌霄宗难得的盛事,不必太过拘礼!” “多谢掌门真君!” 凌霄真君抬了抬手,离安真君则是飞身上前,立在了原本泊意秋的位置上, 凌霄真君微微一笑, 在场众人竟然被平地挪了近五百丈的距离,化神以下弟子再移一千丈——这就不是他们能看的了,最好连靠近都别靠近,免得叫雷劫威势给震伤了。 春明真君手中不停,往小鹤山及其周围山脉布置符箓,这些不是为了离安真君一会儿挨雷劈能挨得轻一点, 是为了保护凌霄宗的花花草草。 大乘期的雷劫非同小可,虽说移山填海也非难事,可到底是自个儿宗门,就是根草那都是养出感情来了,更别提几座山了。总不能只顾着让离安真君渡劫,等完事儿了周边都成了一片深坑焦土吧? 泊意秋渡完了劫,也算不得上什么身受重伤,真正的重伤是‘再不救就要死了’,他这还能坚持一下,故而就没有走。真论起大乘劫数,他们也没正儿八经见过,最近的那一次是望来城外金虹真君渡大乘劫,可那会儿两人都给困在地下城呢,出来就远远看见个雷光,也没啥好说的。这次离安真君渡劫,那可真是难得的机会,据说像离安真君这样在宗门渡劫的一般都会请其他真君来围观,毕竟在宗门安全性很高,不过离安真君这一劫仓促,没时间请。 秋意泊看了泊意秋一眼,泊意秋则是笑盈盈地给了秋意泊一个眼神,秋意泊摸了摸鼻子,认命的去帮春明师叔布置符箓去了。 哎,泊意秋刚渡完劫,这会儿拉他做苦力实在是有些让人心酸了。 舒照影号称阵法杀手,不用做工,招呼着泊意秋坐下调养(休息)一会儿。 人还没坐下呢,凌霄真君就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泊意秋,欣慰地道:“好!我凌霄宗日后又添一位真君。” “多谢掌门真君。”泊意秋笑道:“掌门真君请坐。” 凌霄真君摆了摆手:“客气什么?你刚渡了劫,若非大乘劫难得,我现在就叫你回去闭关了。” 泊意秋一笑,目光看向了远处忙活的秋意泊,也不和凌霄真君客气什么,便也坐下了,等春明真君和秋意泊忙活回来,就见人吃茶闲聊,好不快活——坐的高还设了禁制,只要动作不是太离谱,其他弟子也看不出他们是在聊今天晚上要不要办席还是苍雾道界战局操控。 秋意泊未语先笑:“我与春明师叔忙得脚不沾地,掌门师叔你们倒是清静。” 凌霄真君也笑:“都坐下吧!小师叔都渡劫巅峰了?” 看不大出来。 他觉得秋意泊挺正常的,看着心情挺好,人也随和,更难得的是周身气息稳健平和,一看就知道心境通明,唔……难道他家小师叔这么快就要到大乘期了? 也不是不可能啊!他家小师叔一向气运逆天,天纵奇才,要是……他也能放心了。 凌霄真君这么一想老怀大慰,如沐春风一般,他点了点桌面:“歇着吧。” 春明真君已经到了渡劫后期,却也看不出哪里异样,他略微有些好奇地说:“师兄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凌霄真君道:“方才长安说今日也是难得,虽说不好宣扬,但不如在宗门中办上一流水席,也叫弟子们同乐。” 春明真君闻言便笑:“这主意倒是好,双喜临门,若不庆贺一番确实有些不好了。” 秋意泊也道:“这感情好,我这儿还有不少苍雾海里的极品,就是低级食材不太多,不过办个流水席绰绰有余!” 秋意泊想的是刚好清空掉纳戒里的存货,虽说还是个顶个的新鲜,但架不住他吃腻了,纳戒里的食材虽然是等于凝固了时间的,但对于他来说,吃一样几百年前留下的鱼或者果子总觉得奇奇怪怪的,总会下意识忽略过去。 ——这保质期都过了吧!而且过得太过分了! 这习惯秋意泊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凌霄真君想了想,也道好,因着泊意秋在苍雾道界敛财,宗门资产都翻了好几番,没见着娄丞都成功破了心魔渡劫了吗?办一桌流水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花销,就是忙一点——大不了发个任务让弟子们踊跃参与。 秋意泊也是这么想的,到底是修士,一个能顶好多个,不怕忙不过来。 凌霄真君心念一动,便有一名面貌憨厚的化神弟子拨开人群飞了上来:“王遂拜见师傅,拜见各位师叔。” 秋意泊和泊意秋见他眼生,便没有出声,舒照影悄悄给他们传音道:【这位是掌门真君坐下五弟子,之前一直游历在外,这不是怀黎跟着你们去了那边,掌门真君便把他召回来了。】 两人心中有了数,其实这种事情都是常事,毕竟他们二人在凌霄宗待的最长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小时候那几年,后来除去回来闭关的,其他都是零零散散地待个一两年、两年之流,且其他人也不是光待在山门不动的,不认识很正常。 凌霄真君将晚上办流水席的事情告知了他,秋意泊等人则是各自出食材,顺带送个清单给他,收获了他感激的眼神。王遂领命而去,众人再看了一眼离安真君那边,估摸着至少还得小半时辰才能开始渡劫,也就放心聊了起来。 凌霄真君自然关心的是苍雾道界的问题,秋意泊和泊意秋一个说飞花秘境一事,一个说外界诸事,将现在的情况讲了一个一清二楚,凌霄真君目露沉思,随即颔首道:“不错,能有这般结果,两位小师叔居功甚伟。” 其一,秋意泊、离安、流宵在飞花秘境中猎杀血来宫、大衍宗以及相关修士几乎全数完成,折损这两家不少实力。 其二,秋意泊神来一笔,激化苍雾道界正邪双方矛盾,大战是暂时打不起来,可依旧会对这两家造成不小的影响。 其,泊意秋聚金商行将从中操作,进一步消耗双方实力,并从中获利。 凌霄真君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若非是血来宫有一位道君在,他们凌霄宗又何须做这等阴祟事?可已经到了宗门血仇乃至道界生死存亡这一步,就顾不得其他了。 他看了一眼秋意泊他们,愧疚之情顿而生出——原本这些事情是不该他们掺手的,如此因果,日后要怎生是好? 秋意泊问道:“掌门师叔,我师祖他们有消息吗?” 凌霄真君微微摇头:“只有一二消息传来,待我们赶去时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道界,如今还未寻到人。” 众人心知肚明,不由皆是一黯,泊意秋却道:“其实也不必太担心,此处也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以苍雾道界现下状况,另两位道君很有可能会亲自出手。”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凌霄宗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完美解决此事。 可办事又怎么能全赖天命呢? 凌霄真君突然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秋意泊腼腆地笑了笑:“阿浓的意思是,若太清道君决定对血来宫动手,我们何妨不为其摇旗呐喊?” 若苍雾道界正邪双方真的打起来,那么青莲剑派和清光寺必定联手,毕竟血来宫/大衍宗获得及九转寒髓丹一事应该已经穿得天下皆知,若双方不联手,就只等着邪道再多一位道君,届时平衡瞬间被打破,要是他,他选趁着那位道君还没冒出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打一个道君和打两个道君,那是本质上的差别。 要真是这样,凌霄宗大可以仗义出手,帮青莲剑派一回,也算是公报私仇,还能让青莲剑派欠下一个大人情。 泊意秋:“正是此意。” 他们本以为凌霄真君会一口应下,没想到凌霄真君却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此事容后再议。” 春明真君听了,道:“此事……你们两人最好便不要再参与了。” 秋意泊微微侧脸:“我是凌霄宗弟子,一身修为皆因师门悉心培养而来,如此大事,我与阿浓为何不要参与?” 春明真君沉声道:“若此事不成,我们这些老家伙去也就去了,宗门日后还是要延续的。” 秋意泊闻言轻笑了一声:“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一事想向各位师叔请示。” “哦?什么?”凌霄真君:“但说无妨。” “我昨日回来,见门中弟子大多散漫……我耗费心神做出的幻境,倒成了他们玩乐之所,修为没见涨,其他倒是涨了不少。巅峰幻境本意为寓教于乐,可如今看来,乐倒是大于教。”秋意泊唇畔微微有些凉意,他道:“宗门需要延续,可如今的弟子……我看不成。” 凌霄、春明乃至舒照影的神色都郑重了起来,此事他们确实也发现了。往日无巅峰幻境之前,弟子完成每日修炼,便会接着修习,打坐、练剑、练习各种法门神通,乃至炼器、丹药、符箓……等,可如今大部分弟子在完成每日宗门规定的一万剑后,便会进入幻境中玩闹。 当然,这确实是有好处的,比如多数弟子的作战意识都上升了,也懂得了团队配合,剑术越发精进,可还有一小部分呢? 他们或许天赋没有那些人强,对于剑法等修习也不如其他弟子一样在幻境中进步那么许多,这些人在逐渐的堕落下去,就算是每日有时限,依旧不妨碍他们在用完幻境时间后以幻境为中心进行讨论。 对于低级弟子而言,在宗门潜心修炼的这二十年,本应是最应当心无外物的时候,可现在呢? 但幻境对于凌霄宗而言并非全然是害处,否则当年掌门也不会任由秋意泊胡闹,早早就关停了。经过了时间的洗练,他们发现巅峰幻境更像是一个二重的筛选,若心志坚定者,绝不会沉迷幻境,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划进行修炼,转而逐渐与其他弟子拉开更大的差距——若无幻境,这些弟子本也该认真修行的。 秋意泊郑重地道:“弟子乃是宗门存亡之本,我等为宗门赴死心甘情愿,可日后这些弟子又如何支撑得起我偌大凌霄宗?此事由我而起,也应由我而终,弟子有一法,还请各位师叔一阅。” 他说着,将之前拟好的草稿一式多份交给了几人,里面内容有很多,但秋意泊是熟知怎么做报告做分析的,如此一来便一目了然,跟随目录指引,众人很快就将此法完全吃透。 舒照影等人都在看凌霄真君,此等大事,由掌门定夺最为妥当。 凌霄真君皱着眉道:“此法虽可行,可是否太过拘束了一些?” 秋意泊笑着解释道:“掌门师叔有所不知,于我们看来,一年一次记录,十年一次总领,五十年一次心得感悟,实在过于频繁了,随意闭个关,就得二十年……可对于初入道途者,又算什么呢?一年一次,我还道太过散漫了。” “况且此时正是我凌霄宗生死存亡之际,此时若还要松手,若有一日他们面对强敌,难道叫强敌也松一松手?”秋意泊意有所指地说。 这一战结局其实很明显,要么凌霄宗胜,拔除血来道君这血仇外加祸害,要么凌霄宗败,宗门大部分精英死伤殆尽,只要血来道君还活着,终有一日,他会再来凌云道界,如血雾宗一样的宗门会遍布整个界域,到那时凌云道界就算是名存实亡了。 凌霄宗是想以弱胜强,肯定是考虑过失败的后果的——失去了大部分精英又暴露在血来道君目中的凌霄宗,又怎么才能延续下去? 最坏的结果就是凌霄宗覆灭,弟子或死或散,逃出去的弟子也将面对血来宫/大衍宗的追杀,若此时不对他们严苛一些,任由他们散漫下去,从某种角度上不亚于直接放弃了他们的性命。 弟子拜入凌霄宗门下,便是将一生托付凌霄宗,凌霄宗又岂能如此待他们? 离安真君的雷劫已经开始了,可在云端上的众人没人关心他,只顾着看手里的文献了。 泊意秋看了对秋意泊挑了挑眉,无声的比了几个口型:你、好、狠。 秋意泊微微一笑,又见他道:我、喜、欢。 舒照影道:“掌门真君,弟子觉得小师叔此法甚好,是该收一收他们的心了。” 春明真君也道:“是,师兄,我也觉得小师叔这法子可行。” 凌霄真君也没觉得不好,就是觉得会不会把弟子们压迫的太狠了,可转念一想秋意泊说的在情在理,普通练气、筑基弟子也不会动不动闭关十年八年,况且根据这份计划来看,只不过是将宗门书院的内容进行强化延续,只需考核过关一样可以下山游历,若能如秋意泊所说拿出足以证明自己实力的心得来,那宗门也就放心放他们下山了。 “那便这么办吧。”凌霄真君道:“先从书院开始吧。” 秋意泊道:“我的建议是,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不如直接开始,书院是不可再拖,当下执行,其他弟子么……总之是以年计的,让弟子们习惯一下就好了。” 一开始弟子的注意力肯定就是在书院的各项课程考核上,肯定没人注意这年志、报告、论文,轮到十年、五十年该交作业了,就差不多该一支笔,一个夜晚,一个奇迹了。 “也是。”春明真君发出了赞同的声音。 舒照影也觉得此话有理。 泊意秋还要泼油添柴,只听他随意地道:“我早觉得应该如此了,青莲剑派那边弟子各个出口成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们凌霄宗的弟子往人家身边一站,居然除了剑道外都说不上其他,委实是有些丢人了。” 凌霄真君:“……?!” “那就这么办吧!”凌霄真君一锤定音:“小师叔此法甚好!” 秋意泊腼腆地笑了笑,似乎十分不好意思一样,他道:“我还有一法。” “只管拿出来。”凌霄真君说道。 秋意泊道:“回来太过仓促,还未来得及写完,我便口述一番。我入飞花秘境后,因掌握天地法则,发现击杀同境界修士如探囊取物,击杀大乘也不过举手之间,我便想着这天地法则到底是何物,若它有用,为何各位师叔、师祖都没教过我,若它无用,我又如何能办到?” “后来我想,应是我天赋异禀之故,而其他修士也并非凡物,只不过因为不如我,才显得那般羸弱不堪,故而我想,若我宗能将有关天地法则心得编录成册,不求能教习所有初入真君境界同门,但求能点拨一二,不叫同门出门在外吃了亏便好。”秋意泊看向凌霄真君:“掌门师叔您觉得呢?” 凌霄真君心头一震,想也未想便道:“我觉得甚好!” 他话锋一转:“可对于天地法则的感悟实在是太看个人机缘悟性……我等费劲心力编录,不一定能见成效,也有可能将弟子引入误区。” 秋意泊道:“都是靠自己修成的真君,若这点判断力也没有,倒不如在这上面吃了这个亏,这个亏让我们自己人来给,总比比外人给要好。掌门师叔,我的意思是此事非一时能成,而今日门中真君并不缺,每人录下一篇心得就足以了,日后门中新晋真君想必不缺,您看我这出门不过几十年,门中便多了两位……位真君,日后还有秋露黎、秋怀黎、温夷光等,不瞒师叔,此事确实是我私心。” 言下之意,凌霄真君要是不同意,他就私下里弄,反正后面他哥他姐他发小都得叩问真君之境,不过这样一来就是他们亲朋好友之间论道了——直白一点,这白得的好处掌门您要不要吧! 正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凌霄真君怎么听不出来,当即首肯:“很好,便这么做吧!” 凌霄真君还颇为感动,秋意泊做什么都忘不了给宗门好处,这样的心得往日里连亲传弟子都不轻易相予,如今秋意泊却愿意做个领头人,惠及宗门! 等一会儿离安渡完劫他就回去给老祖上个香! 他们凌霄宗有秋意泊这等人在,还愁什么不兴旺?! 有这么一刻,凌霄真君甚至想着血来道君一事也不必急于这一刻,等了千年,不差再等千年,秋意泊总有能成道君的一日,也不远了,如今一个刚成合体,一个还在渡劫,就能操控苍雾道界一界局势,等他成道君呢? 那都不必操控了,直接带人冲上血来宫,正大光明发战帖,邀血来道君何时何地做过一场,了结宗门、道界血仇! 那又是何等局面! 泊意秋实在是没忍住,暗搓搓踩到了秋意泊的脚上,然后用力碾了下去,秋意泊不动声色地看向他,泊意秋动了动嘴唇:尼玛的,坑我!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错,不是坑你,是一起坑。 谁他妈都别想好过!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们又看向了离安真君所在,雷电动天,灿烂的紫光在每个人眼中都染上了一层烂漫的紫意。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宗门不愿意等,等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可他们愿意跟随宗门的脚步。既然剑已挥出,除非见血,否则绝不归鞘。 他们豁出性命、不惧因果,只为求凌霄宗阴郁尽散。 道界?道界不过是顺便的。 如同此刻。 离安真君一剑破天,天光乍泄,雷云散尽。 他们也会如此。 凌霄宗终将站在胜利的那一方。 如果真的输了——那谁也别想好过。 第404章 第 404 章 是夜, 凌霄宗灯染金天,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对比起弟子们在外吃吃喝喝,他们这一波真君都早已退场,回了洞府该闭关的闭关, 该修炼的修炼, 该睡觉的睡觉,毕竟他们在外面只会叫底下的弟子放不开, 这样热闹的场景, 还是不败那个兴致了。 本来他们也想凑一桌, 不过两位主角都不在, 再加上大家手上都有要事, 也没有什么兴致聚一聚了——离安真君倒是看着很健康,实则连斗篷都披了上去,一身的血腥味儿就没断过,而泊意秋更干脆了,他直接就把‘啊我重伤了我再不回去闭关养伤我就要死了大家明天等着给我办丧事吧!’写在脸上了。 泊意秋歪在秋意泊肩头, 一副他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等到到了洗剑峰,嗖得一下就蹿了起来,往袖子里连掏了八个阵盘出来把洞府层层叠叠的围了起来,这才放心的彻底歪在秋意泊怀中, 顺道吐了几口淤血出来。 “我的妈哎,终于回来了。”泊意秋把脸往秋意泊衣服上一蹭,把他的衣服当手帕用:“天知道我这口血憋了多久……我都怕我一口气上不来!” 秋意泊也不介意衣服脏了,只是把他往浴池的方向带,边道:“那你干嘛不吐出来?反正坐的高,弟子也看不见。” 泊意秋抬起身体, 言辞激烈:“那不行!好歹我成真君第一天,刚渡完雷劫吐口血可以算是淤血,隔了一会儿还吐第二口第三口是怎么回事?我的形象还要不要了?!我的逼格又在哪里?!” 秋意泊双手一松,泊意秋噗通一声就掉进了微烫的浴池里头,漆黑的长发在水下乱舞,却久久不见泊意秋浮上来,一片血色自他周身溢了出来,将池水也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血液特有的气味带着一点甜和一点腥,又蕴含了一点莫名的药草香,洞府内的灵气密度在这一瞬间暴涨,随后凝出了淡淡的白雾,秋意泊立在池边悠悠哉哉地将自己的衣服脱了,耐心地一件件挂上屏风,等到他下水的时候池水也差不多换过一遍了,变得清澈了起来。 泊意秋四肢张开,飘在水面上,如同一具艳尸,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长袖如妖,在水中放肆漫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想要叩问合体许久了,如今一朝得成,理应高兴才是,实则他累得要死,半点情绪都懒得发散,一根手指尖都不想动。 秋意泊换上了一件浴衣,坐在了池边的阶梯上,大半身体都被微烫的池水包裹,两人颇有默契地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这一刻。 过了许久,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又深又长地叹了一口气。 叹完了气,泊意秋爬起来脱掉脏衣服,他也懒得再换浴衣,伸手把头发尽数挽到了头顶,龇牙咧嘴地查看伤势,秋意泊则是自岸边扒拉一下,找出了一个纳戒,黑褐色的药液从纳戒中倾倒出来,很快浓烈的药草气就占据了整片空间,他看向了泊意秋,发现泊意秋也在看他,便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泊意秋就很自觉地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边的台阶上,把衣服一脱,秋意泊伸手按了按,就得到了语音提示:“啊对!就是这儿!我怀疑我经脉打结了……妈的好痛!” 秋意泊很认命地往手上涂了点类似红花油一样的玩意儿,顺着他肌肉的纹理用力推开,泊意秋杀猪一样的惨叫了一声,转身伏在了秋意泊膝上,抱住了他的大腿:“艹,我不是都真君了吗?真君还他妈会抽筋?!” 秋意泊从喉结中发出了一个气音,算是应了。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被雷劈了,长得时候又在动,导致经脉给绕了两圈,就算不管,今天打个坐把气给理顺了也就好了,实在连坐都不想打的,过两天也能好,就是得酸两天。 不过是借机亲近亲近罢了。 泊意秋把脸靠在秋意泊的大腿上,“对对对,再用力点。” 秋意泊一用力,泊意秋又嗷得一声,随即他动了动胳膊,酸痛感消失无踪,用一种疲倦的声音道:“顺过来了。” “还有哪里疼?”秋意泊问道。 “哪里都疼。”泊意秋气若游丝地说:“我还想着今天渡了劫怎么都跟你把事情给办了……” 但是实在是办不动了,他都怀疑他硬不起来了。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也好,不然到时候你不小心死了,我还得跟人解释你是死于马上风,太丢人了,直接毁尸灭迹得了。” 泊意秋:“……6。” 他坚持着攀着秋意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往他嘴上亲:“亲亲还是可以的……” 尾音在唇瓣之间被研磨着,这是一个温吞的吻,唇齿相依之间相濡以沫,温热的嘴唇也分不出你我,只是轻轻地触碰着,触碰着对方的嘴唇,对方的牙齿,对方的舌尖。 泊意秋睁开眼睛看,他们两凑得很近,近到了他可以一根根去数秋意泊有多少根睫毛,锐利的长眉下,是一双如同深渊的眼睛,里头似乎空洞一片,又似乎什么都有,狂烈的、傲慢地、疯狂的……这一切都没有被主人刻意的隐藏,纤毫毕现。 因为没有必要。 秋意泊按住了他的后颈,斯里慢条地加深了这个吻,泊意秋舔了舔他的舌根,逼得他皱眉松开了他,“还好?” “还好。”秋意泊动了动腿:“下去。” “让我坐会儿怎么了?” “你想被我操-死在这里就接着坐着。”秋意泊淡淡地说:“操-死了你,我就再分一个分神出来,直接一步到渡劫,开不开心?” “开心个屁。”泊意秋扎扎实实地在唇上亲了一口,似乎是做出了很需要勇气的决定:“要不……想操就操?自己人,随便操,别客气。” 秋意泊肯定也不好受,让他操了就操了。 要是换了别人那肯定不行,和自己客气个啥。 “不用。”秋意泊伸手,指尖顺着他的眉毛一直划到眼睑,泊意秋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温热湿润的指尖从他眼睑上一路滑了下去,最后重重地在他唇上按了按:“没有必要,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也不舍得。 “只是没做过,现在做怕控制不住。”秋意泊低声道:“要不你做?什么姿势你随便挑。” 泊意秋一口叼住了他的大拇指,本来想咬的,但又没舍得真的咬下去:“累得慌,要不我先去吃两包枸杞?” “也行。”秋意泊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池边,“不如直接吃伟-哥?” 泊意秋和秋意泊不约而同地想按照他们现在这体质,得吃多少蓝色小药丸才能起效?这得按大卡来算了吧?可能效果还没起来,人先撑死了。 等待他的不是泊意秋的离去,而是温热的身体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人靠在一处,紧紧密密地贴在一起,泊意秋舒服地叹了口气,秋意泊不由伸出手抱住了他,随意地将自己和泊意秋都转移到了池中备着的长塌上,两人互相依偎着,安静地靠在一处睡了过去。 * 此时的凌霄宗就没那么安逸了。 本来呢小日子好好的,宗门一下子多了两位真君,各色佳肴美馔脍炙人口,等酒过三巡,酒足饭饱,各自回去休息,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一开始,大部分弟子都在看热闹,看还在书院的小弟子们的热闹,毕竟他们听到什么琴棋书画是必考的,阵符器丹也变成必考的,考不过就不能从书院毕业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还好我早就从书院出来了。 “为什么要考琴棋书画啊?”有小弟子摸不着头脑。 往日这些不都是陶冶情操的吗?能认字读书,能弹个《渡真诀》,能懂下棋规则,能勉强画个兰草就算是可以了,现在怎么就成了必考项目?考不过还不许毕业了? “我也不知道啊……救命,我真的不会画画啊!” “我也!我看见棋谱就头晕!” 一般而言,别管是多么仙风道骨,遇上看别人倒霉的热闹大家还是很愿意凑一凑的,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半个时辰,一道掌门令喻下来,整个凌霄宗都傻眼了。 凌霄真君办事向来是妥帖又靠谱,他既然点头说要办,那么第二日各色玉简书卷一应齐全,心得年志参考也放上了宗门论坛,接下来就是照章办事,谁敢懈怠便是门规处置,比秋意泊想的要好一些,大家没有拖到最后才赶作业,而是在宗门论坛积极交流了起来。 【年志相关,可有哪位师兄可为我解惑?】 【1L:我要是一年都在闭关这怎么写?】 【2L:简单,就写闭关。】 【3L:上面师兄想的太简单了,明显没看规章制度,上面明确要求了闭关也要写出此次闭关感悟,否则八成会被先生打回重写。】 【4L:???这是可以随便写的吗?】 【5L: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我打算再等等,看看哪位前辈以身作则。】 毕竟闭关感悟这玩意儿非常看个人,要是闭关时悟出什么小窍门之类的还好写一点,可大部分时间闭关要么是养伤,要么就是玄之又玄的感悟,这怎么写? 【6L:等一个有缘人。】 【7L:我觉得实在不行就写一段剑法心得?】 【8L:可写了剑法心得那十年总结怎么写?可以重复吗?】 【9L:应该可以的吧?不然哪有这么多东西写?】 …… 秋意泊扒拉着蜂令,泊意秋在睡着后直接进入了闭关状态,他也懒得动,就歪在池子里玩蜂令,他觉得他做蜂令做的最牛逼的一点就是防水还防火还防脏污,只要想得到,别说掉进浴池了,掉进茅坑里捡起来冲冲还能接着用,保证干净。 秋意泊看了这个帖子,又去翻前面由凌霄峰王遂发的参考年志,不由恶从心头起,把年志、十年总结、论文的格式和内容再规范了一遍,甚至拿出了不少材料,当场开始做一个自动查重的法宝。末了把法宝和规范一并用飞剑递去凌霄峰给掌门过目,果然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论坛上就再度更新了参考和规则,秋意泊看下面一片哀嚎之声,只觉得心情大好。 再看今日巅峰幻境登录状况,果然降低了50个百分点。 别的或许秋意泊还要通过掌门,但巅峰幻境是秋意泊想改就改的,只要不是往松了改,凌霄真君才懒得管,秋意泊将巅峰幻境的游玩限制修改为了: 【巅峰幻境登录时间将更新为七天一轮回,一至五日炼精化气期修士将无法登录游戏,六、七两日可登录一个时辰。】 又有两条小项目: 【修士需无年志、报告、论文拖欠方可进入巅峰幻境。】 【书院登陆者,须上一年书院考核需九科课目获得‘优良’评价(共十科)才可遵照七日轮回登录幻境。备注:因今日方改革书院考核,本条至明年元月初一生效。】 这一更新通知一发出,论坛就不是哀嚎一片了,而是一片痛苦扭曲。 【1L:到底是谁想出这么缺德的法子的?】 【2L:没有巅峰我要死了!】 【3L:我实话说了,我早就不想修仙了!让我坚持下每天一万剑的理由就是为了玩巅峰啊!】 【4L:谁想的法子有种站出来!我要下生死帖!】 【5L:带我一个!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做的!这战帖不下我就把头摘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6L:孩子要疯了!】 【7L:带我一个!】 …… 转眼间这个帖子回复数量就超过了两百,凌霄宗总人数才多少?几乎等于五分之一的弟子都在谩骂抱怨这次巅峰幻境修改游玩时间的规定,秋意泊挑了挑眉,在这个帖子下面留下了自己金光闪闪的管理员账号‘长生真君’的回复,就两个字:【是我。】 论坛瞬间清净了下来,好像大家在一瞬间都登出了蜂令,过了许久才有人回复。 【231L:……拜见真君!】 【232L:拜见真君!】 …… 眼见着帖子被淹没在了一片拜见当中,秋意泊又回复了一下:【5L战帖何在?】 凌霄宗弟子见了这个回复,再去看5L,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 这位可是长生真君哎!以五百岁不到就到渡劫期的长生真君!当年寒山书院的神话!造福全门的制式剑、蜂令、巅峰幻境、如临幻境……的那位真君啊! 谁不想活了跟这位掰头啊?! 5L这位师兄感觉要完。 5L一直没有回复,秋意泊公报私仇,啪的一下就把人回复论坛的权限给关了十年,顺道再度修改蜂令,将论坛发帖次数限定在了每人每日一个发帖、十次回帖,并注明若是学术讨论可通过蜂令向管理员申请单独贴内的畅聊权限。 论坛再度安静了下来,这次是真的安静了,谁都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长生真君正在论坛修改规则,并且以这种行为表达了一句话:【不服憋着。】 蜂令都是人家做的,弟子能说点什么? 秋意泊修改完蜂令,简直神清气爽,心境都通透了几分,他侧过脸见到沉睡中的泊意秋,笑眯眯地的凑过去亲了亲他,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可见只要别人跟他一样过得不太舒服,他就会觉得比较舒服。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走了。 除了泊意秋,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温夷光和孤舟二人,师祖的话也不知道和他师傅跑到哪里去了,实在是找不到那也没办法,温夷光却是能找得到的,当时他和温夷光说的云里雾里,希望温夷光没有误解。 秋意泊将洞府严密地封了起来,免得有人打扰了泊意秋,他想了想,本来这种事情他都是问秋怀黎的,秋怀黎长期在山上待着,有什么消息问他总没错,可现在秋怀黎人在苍雾道界,那自然是问不到了,他转念一想,山上还有个常常待着不下山的,而且还欠了他和泊意秋一笔债呢。 ——娄丞娄师叔,他来讨债了! 说起娄师叔,秋意泊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妙人,很难想象满门的剑修居然还能养出娄丞这样的财迷……连渡劫的劫数都是宗门资产翻几倍这种事他记忆尤深。 他记得他当年进踏云境时,最后结算就是娄丞和他师傅一道来的,后来他想换点材料也是娄丞替他打了个信息差,让他赚了好大一笔,这也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靠自己赚的钱。后来他离开宗门,见的就少了,不过每次去紫霄阁,娄丞几乎都在。 后来好像又去负责十步阁了? 他好像就没下过山。 秋意泊思及此处,突然觉得财会对凌霄宗也很重要,为什么书院完全没有算数这个科目?现在凌霄宗选拔财务那真的是全靠天赋和努力,当师傅的找个徒弟收着,比如凌霄峰座下弟子默认就是以后的财会,然后里头弟子有天分,学得好,就被凌霄真君重用,如果学不好,那对不住了就老老实实当个亲传弟子学点剑法什么的吧。 这样浪费的人才的概率太高了,毕竟凌霄真君统管全宗,忙得基本算是脚不沾地,教弟子财会那是办事儿的时候顺手教了,再让他腾出时间来教剑法什么的基本不可能,能学多少主要看个人天分了。 凌霄宗不是每一个入门的弟子的天赋都点在剑上头了,会显得比较厉害是因为别的门派不需要日挥一万剑,而凌霄宗需要,所以剑这方面技能点是硬生生点上来的,有相当一部分弟子的能力其实是被埋没的,这一点是需要承认的。 但如果能从书院就开始培养,择其优又有这方面就业意向的弟子直接进入十步阁、紫霄阁一流开始办事……反正宗门内部就算拜了师也是可以调整的,比如温夷光乃是苍焰峰离安真君座下弟子,实则没几年就跟着孤舟真君学无情道了,也不耽搁什么,有天赋的弟子可以改投入凌霄峰门下嘛! 秋意泊觉得有这方面意向的弟子应该不在少数吧?毕竟要是做的好,本身武力值又高的话可以竞选当掌门哎!就算做不了掌门,那也是在凌霄宗里说一不二的实权派人物!要不是他在凡间当宰相当得能吐出来了,他都动心。 再者,如果能在凌霄宗里当财会,那规格待遇是相当的高,比如秋怀黎就说过在大家都很穷的时候,凌霄真君补贴了他不少贡献值,年幼时每天会有师兄专门来帮忙调理,为的就是让他顺遂一点,可能根骨方面有所欠缺,那就在其他方面补上,如果延伸到了高层,比如说做到了娄丞这种地步,别说他是真君了,他就是个金丹期,宗门都得给他堆上元婴再想办法堆上化神,然后各种延寿丹药安排上,只求他能活的长一点。 真·灵根不好·又有财务天赋的弟子福音了。 秋意泊想到就做,直接将内容梳理了一下,发给了掌门真君,于是寒山、远山、明霄三所书院再度科目喜加一,不过教材方面还得等一等,打算等到明年就正式开课。 秋意泊笑出了声。 那是不是再安排上化学和物理?毕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秋意泊正思索着怎么给这两门安排教材,其实化学和炼丹有点相似,物理在这里和算数属于一个科目,如果要分出来那就要创造很多名词……忽然之间,他心头一跳,他下意识看向了天空。 哦,不许。 那算了。 不急,先从财会开始培养。 不多时紫霄阁就到了,秋意泊刚露了个身影,紫霄阁里几位管事就如临大敌,连忙转身去通知娄丞,转而又请他入内详谈,秋意泊上了二楼,还是老样子的书房,老样子的人,老样子的忙碌。 “娄师叔,许久不见。” 娄丞没有抬头,道:“小师叔稍候。” 秋意泊等他算完了这一笔账,才笑道:“恭贺娄师叔得证炼神还虚。” 娄丞搁下笔,微微有些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他笑道:“小师叔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秋意泊但笑不语,娄丞接着说:“我还想着小师叔事忙,或许不会来,今日等空下来便要请小师叔来一趟。” 秋意泊摆了摆手:“不忙,娄师叔道号是?” “没取道号。”娄丞起身抽过了书架上的几根玉简,递到了秋意泊手中:“事忙,小师叔勿怪,我直说了,苍雾道界可有什么消息?我准备了不少……” 秋意泊抬起一手,打断道:“娄师叔,我今日是来结账的。” 娄丞一下子就沉默了下去:“……嗯?” “望来城。” 娄丞:“小师叔,近日宗门用度紧张,不知可否宽限几年?” 秋意泊低眉浅笑,他扬起手中玉简:“师叔也猜到了?用来囤这些了?” “聪明。”娄丞无奈地承认:“瞒不过小师叔。” 秋意泊则是道:“可以,但我要收利息。” 娄丞那表情,知道的是秋意泊跟他合伙做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秋意泊打算割他的肉。 秋意泊心道他这位娄师叔,或许……要进渡劫期了。 第405章 第 405 章 娄丞盯了秋意泊许久, 秋意泊翘了个二郎腿,侧脸而笑:“师叔这么看着我,是想和我出去做过一场?” 作为可能是全门派和秋意泊交流次数进入前五的人, 娄丞深知别说他现在还差秋意泊一个境界, 就算两人都是合体,他都是被秋意泊压着打的那个, 不打死他算是看在同门情谊上, 哪怕秋意泊是化神,他是合体, 他都不觉得自己能赢。 现在和秋意泊打一架? 想,但打不过。 那便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况且与秋意泊的合作, 从来没有亏过钱的时候。 娄丞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笑道:“让小师叔见笑了。” 秋意泊眉间微微一动,陡然问道:“师叔, 你要不要去苍雾道界,我将聚金商行交给你如何?” 泊意秋短期内是醒不来了,他那样的伤势养个一两年都算是生物奇迹, 再者流宵真君也同样去不了了,那边只有一个银华真君坐镇,秋怀黎虽好,可惜修为终究是个硬伤。 离安真君是必然要回去的,他们还缺一个坐镇聚金商行,心狠手辣奸猾狡诈的商人。如此一看, 娄丞正合适。 “哦?”娄丞听了露出了一点饶有兴趣的神色:“小师叔怎么想到这个?我记得聚金商行不是一直由长安师弟管着吗?我现在去,恐怕不太妥当吧?” “娄师叔,自己人,敞开了说话。”秋意泊一手支颐:“我现在也没有心情与你歪歪绕绕打什么机锋, 长安渡劫需要闭关,你若去,自然是交到你手上,有什么妥当不妥当?倒是我哥哥,不过这就要看师叔的本事了。” 娄丞一手微抬,示意秋意泊继续。 秋意泊也不介意,接着道:“说起来,聚金商行如今一切都上了轨道,苍雾道界是什么情况我相信师叔已有耳闻,若去,这因果是逃不掉的。” 娄丞看向了秋意泊,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不必再说,我去。” 秋意泊抚掌而笑,继续与娄丞洽谈其他。 …… 秋怀黎知道这个消息并未显得很惊讶,甚至可以说他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云淡风轻,他花了半天功夫和娄丞交接了一下聚金商行总账本,其余的不急,他总是要留下的,还可以慢慢来。 是夜,院中就秋怀黎与秋意泊两人,秋意泊问道:“哥,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秋怀黎抬手替秋意泊泡茶:“本就是应当的,我料想着你八成是不愿意的,照影真君和璇玑真君必会来一个,可还要补上流宵师叔的空缺,他二人都不善于经营,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位娄师兄长袖善舞,必是他来无疑。” 秋意泊颔首,这应该也是掌门真君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毕竟舒照影和娄丞请命来苍雾道界的时候凌霄真君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就此,凌霄宗替换人员便定了下来,娄丞代替泊意秋坐守聚金商行,舒照影代替流宵真君与离安真君继续在外收集情报,等流宵真君养好了伤再来时便叫舒照影跟着娄丞留守聚金商行,正式将银华真君剔除局中。秋意泊算是编外,他另有任务在身,他来来去去不必他人约束。 银华真君一事也很简单,他不过是秋露黎的道侣……哦,甚至提不上道侣,相好罢了。不管他与秋露黎如何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他能陪着秋露黎来苍雾道界镇守聚金商行已经是宗门欠了他一个人情,接下来的事情万般因果缠身,那就不是人情二字能揭过的了,故而将他剔除局中是最好的办法。 秋意泊从袖中掏了点东西出来,他也没在凌云道界耽搁太久,这传送阵一来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他急着先过来帮忙把聚金商行的事情办好,另外还要知道现下苍雾道界的局势,自然先过来一趟。不过来之前他带了点东西:“这是北边来的茶叶,我喝不习惯,哥你拿着喝吧,另外我看燕京有家书寄来,顺道也捎了过来。” “多谢。”秋怀黎接了家书,也没有立刻拆开就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如今燕京那边有弟子帮忙盯着,家书大多数是讲一下族里的事情,给几位老祖问好,提一提家中又多了几位新生儿,这些其实是没有断过的,一年一封,还会附赠个族谱来。往日里秋意泊常年游历在外,秋临淮、秋临与也是如此,秋露黎前些年陷入劫数,这些家书一直都是他收的,没想到秋意泊这样匆忙回来,却还记得。 也不说什么牵挂不牵挂,快五百年了,父母兄弟早已寿终正寝,连后世孙都不知道几代了,也无甚感情,只不过习惯如此,便会顺手看一看,收起来。 秋怀黎看着秋意泊,陡然问道:“你如今可还好?我见你眉间隐隐有所躁郁,可有什么烦心事?” 秋意泊翘着二郎腿往自己嘴里塞吃的:“还好啊,也没什么,这不境界到了瓶颈……你也明白的。” “嗯。”秋怀黎慢慢地应了一声,他看着秋意泊,当年一同迈入仙门,如今秋意泊却已经是渡劫真君了,从修为境界来说,两人可以算是天差地别,秋意泊多年在外,按理说也早不该是当年的他,可他却觉得秋意泊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还是小时候的他,并不因为境界的提升而有所改变,亦或者改变的地方他看不到罢了。 秋怀黎缓缓地说:“其实我知道说了你大概也是不会听的,但……泊弟,此处因果,你不担心吗?” 此处因果,实在是太重了。 他知道秋意泊在做些什么,拿着一个不存在的九转寒髓丹,引得苍雾道界正魔两道入局,更是捏造一个存在的假的九转寒髓丹,引得正魔两道纷争愈烈,正道怕魔门再有一位真君,这肯定是会动手的,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 青莲剑派与秋意泊相交甚密,可秋意泊算计的时候半点没有留手,青莲剑派本就是针对血来宫和大衍宗的绝佳利器,这样操控一界局势,他是暗暗惊叹的,可也是担心的。 飞花秘境中有多少人因秋意泊而死?出来后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九转寒髓丹而死?正魔双方,乃至普通修士,还有无数凡间百姓,会死多少人呢? 他不是真君,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因果二字有多重要……秋意泊不怕这样的因果吗? 秋意泊没有丝毫迟疑,他反问道:“如果担心就不做,那我与畜生有什么区别?就是养条狗,喂熟了它还朝你摇摇尾巴,更何况我是个人呢?” 有些事情,就是明知不可为但偏要为之。 哪里有这么多道理可讲?哪里有这么多因果可论? 秋怀黎沉默了一瞬,刚想说话,秋意泊却抬起一手,打断了他:“哥,你知道为何要急于一时?” 秋怀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确实,凌霄宗与血来宫/大衍宗之仇确实不该急于一时,最好的方式是等,等孤舟真君、等掌门真君,乃至等秋意泊,等他们叩问道君之境,大大方方下战书,一决生死,以报当年血来道君引朔云道君入魔,害凌霄宗上一代弟子同门相残,以身殉道之仇。 是,凌霄宗能等,但凌云道界等得了吗? 凌云道界已经不知不觉中被渗透了那么多年了,前有血雾宗,后有南域秉烛真君,东域和南域都有了血来宫、大衍宗的人,那么其他两域呢? 血雾宗之前在做些什么?以修士精血修行,搜捕天资超凡的弟子送入苍雾道界修行。秉烛真君在做什么呢?在动摇低阶弟子心神,骗他们当血来宫走狗……那其他地方呢? 十年一届春宴,且不说天灵根,能有多少地灵根弟子?能有多少玄灵根弟子? 而低级弟子有多少? 很多,多到了一个庞大的地步。 当年与秋意泊同一届念书的内门弟子如今都不剩多少了,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进入了元婴期,也就是说以凌霄宗内门弟子选拔标准,百年一开的内门弟子选拔,一届才四十九人,而其中有至少三分之二的人止步于金丹。 那外门弟子呢? 其实他们当年都很理解秋奇黎,不为何,他遇到一位真君除了答应外根本没有任何活路,他只想想活,那就必须答应,所以秋意泊当年第一个想法是保秋奇黎,秋奇黎应该是被迫的之流。不必提秋意泊这种连同阶都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击杀的人,一个渡劫真君对上一个元婴期弟子,这位渡劫真君就是弱得只剩一口气,也能在举手之间把元婴弟子击杀。 血雾宗那功法,是连泊意秋短暂修行几年都导致魔念深种的邪门道统,换作其他人呢?不是那么天赋异禀的,没有正统直指大道傍身的,甚至不是那么聪慧的人呢?甚至都不必弟子是真心归顺,只要学了,那就逃不脱了。 凌霄宗能等,凌云道界却不能等了。 再等下去,凌霄宗就等着凌云道界沦陷,整个道界沦为血来宫下处,内外皆敌。 凌霄宗拼着流宵、离安、秋意泊、娄丞、舒照影乃至秋怀黎、秋露黎等人因果缠身,极有可能死在这一场血战中,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击杀血来道君,是为了宗门,也是为了道界。 就是这么简单。 秋意泊是觉得不值得的,他觉得人命最重要,凌云道界不行了大不了大家换个地方继续活,满门十来位真君带着一帮子剑修,灵石、资源充足,难道还能在新的道界活不下去?就算是寻到了一个灵气稀薄的世界,他也有办法将宗门领地改造得灵气充裕地能成泉水……但这些并不代表他认为凌霄宗做的不对。 不值,但不是不对。 人不是机器。 连宸光都愿意为了好友、亲人、爱人牺牲自己的自由,长久困于区区弹丸大的秘境中不得出,他为什么不能? ——他也是能的。 秋意泊甚至觉得他还比宸光好一些,毕竟这一场打下来,要么生要么死,不必被困于何处。 活不容易,但死却简单。 秋意泊的心结也来自于此。 他理智觉得他不该如此,他该劝阻凌霄真君,他该让凌霄宗缓缓而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该让凌霄宗放弃凌云道界。可他的感情上却想着,人该有自己的信念和底线,若知道杀亲凶手仍然苟活于世,知道自己生长、生活的世界有沦为地狱的危难而视之不见,听之不理,置身事外,这算什么?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明礼知耻,那这又算什么? 他们凌霄宗弟子,年幼起便要早起读书,每日挥剑,手掌磨出的血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待年长,又知天下风貌,九天凌霄风华,为了修行,为了境界,闭关、修炼、参悟、厮杀……难道就是为了长长久久的苟活于世吗? 不是的。 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秋奇黎死得不冤,所以血雾道君要叛逃……所以凌霄宗众人才会汇聚于此,不惧业障,搅弄风云。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要是真因此而死,虽然比他预想中还有个几千年有点少,但比他最初的愿望修到金丹活个五百年,他也是不亏了。 虽然这里可能是本书,是个傻逼写出来的狗屁不通的,但并不妨碍他已经在这里活了近五百年,他不是原来的那个秋意泊,可他也是秋意泊,他有了亲人,有了友人,还有了阿浓,学会了修仙,学会了炼器,去看过许多不曾见过的美景,吃过了许多不曾吃过的美食,就算这些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不过书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不过寥寥几笔…… 可关他什么事呢?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别人觉得是配角,他是主角,他是反派……又关他什么事呢?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既然事情已经开始做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讲究的是大家齐心协力,而不是今天他拖一下后腿,明天谁又表示反对,该有的后手留好了,剩下来的那就是拼尽全力去为之努力,剩下来的……生死有命。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他以茶代酒:“多谢你,哥。” 秋怀黎问道:“谢我什么?” 秋意泊并不回答,转而问道:“哥,你缺灵石吗?” 秋怀黎:“……?” “娄师叔来了,自然不像是阿浓那般好说话,大权旁落,就算是你心中也不好受吧?”秋意泊微笑道:“你若手中有一笔钱财,有些事情便不必经过娄师叔了……我记得我们小时候说要官商勾结,如今我算是做过了官,大哥你就勉强当个商人吧,咱们照旧勾结一回,这可是难得的机遇。” 什么财最好发? 战争财。 秋怀黎心中一动,慢慢地说:“不多。” 秋意泊颔首:“我给你五亿极品灵石,不过日后要还,我还要分成……老规矩。” 秋怀黎默契地与他对视了一眼,也笑:“好,老规矩,五五分账。” * 得知苍雾道界最新状况后,秋意泊将消息传了回去,他还是没有离开苍雾道界,不为别的,听说最近又有个秘境要开了,他的任务,他得去。 或许也是乱世已近,苍雾道界四处出现异象,秘境像是扎了个堆一样出现,还好是仗着聚金商行多年经营,消息灵通,让秋意泊能及时赶到。 秘境入口还未开启,异象也不算是特别明显,此处是聚金商行行商之时发现的,及时以禁制将其封锁,另有专人分析调查。 秋意泊来的路上已经把关于秘境的消息都看了一遍,秘境无甚稀奇,其实也不是他这个境界该进去的,这是一个针对金丹至元婴境界才能进入的秘境,这年头也没什么能把自己修为压低到秘境天道都没办法辨别的秘法,可能有,反正他不会,所以秋意泊决定来看看。 是的,来看看。 万一看出点什么端倪呢? 他披着一身黑色斗篷,最近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穿的,苍雾道界草木皆兵,修士也闻风而动,以黑色斗篷掩盖身形面容,也是一种保命良方,纵然此处除却聚金商行的弟子外并无外人在,秋意泊还是这么穿了,方便行动。 秋意泊亮出令牌,待弟子确认后便要打开禁制放秋意泊入内,秋意泊却摆了摆手,直接一步跨入——自己做的禁制。 秘境入口是一个溢散着七彩光晕的光团,听说发现时只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白点,要不是弟子凑巧还真看不见,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人大小,或许再有十几日便要开启了。 秋意泊挥退了众人,伸出一手探入了光团之中,这种未开启的秘境他也算是第一次遇见,前两次那都是开启的时候顺道把他给吞进去,不是他主动找的,万年的天蚕丝手套如同第二层皮肤一样拢在他的手上,不会阻碍他的感知,淡淡的气息缓缓触碰到了他的指尖,又被他所感知。 有那么一点天道气息透露出来了。 秋意泊尝试性的分析着,手指强硬地拨开了来自于那个还算是弱小的天道的层层拦截,随即狠狠地皱了皱眉——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记得戴手套,这秘境天道虽弱,不能和他苍雾秘境能容纳道君的天道法则相提并论,但逼格放在那儿摆着,还是怪厉害的。 秋意泊觉得他的手可能是被削断了,但有手套兜着,断肢也掉不了,这么贴着没有几秒钟就重新长回去了,切口整齐完整,放现代医学都能接回去,他都是渡劫真君了,当然也能。 秋意泊慢吞吞地想着,反正也就是个最高元婴的秘境,也就点妖兽,没人,那就不要搞得太麻烦了吧。 于那个世界,一只修长优美的手凭空而出,一点金焰凭空坠落于世,它们在那一瞬间迅速扩张成了一片火海,并以更快的速度蔓延出去,凡触及之物皆被其焚烧,无物不融,无物不化。 不过……是重现当年苍雾海秘境未完成之事罢了。 极光金焰所过之处皆为他之耳目,皆为他之利剑,首先湮灭的便是树木花草,紧接着是隐匿在其中的飞鸟走兽,再然后是山脉、大海、湖泊、空气,紧接着一路往下,层层的泥土化为虚无,地面在一层层的消失,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也亮的惊人。 秋意泊想:能有多深呢?接着往下烧会烧到地心吗? 如果这个秘境是一个星球,它会炸吗? 往上烧,真的能烧到日月星辰吗? 如果那是一个世界,日月星辰是星球,是星系,他能攀到吗?如果攀到了,那也可以烧吗?如果它们是虚幻的,那么秘境的日月,到底是什么日月? 他一直很好奇,今日终于可以试一试了。 陡然之间,有什么被引爆了,巨大的能量迅猛而来,冲向了秋意泊所在,秋意泊双目微阖,神态平和,探入那个秘境的手在一瞬间引动了那个世界的天地法则,它们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服从秋意泊的指引,在此刻为之异轨,狂暴的冲击被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而秋意泊的手做出了一个抓握的姿势。 霎时间,秋意泊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一条明亮得近乎耀眼的丝线随着他的手被一并带了出来。与此同时,光团猛然爆裂,如同垂死的挣扎一样毁灭着周围的一切,秋意泊长袖一卷,想也未想便带着所有弟子离去了。 狂暴的能量被重重禁制所阻隔,虽说一个大乘期的禁制只够阻止它不到一个瞬间,可叠加起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足够秋意泊带着人离开了。 “真君——!”弟子们紧张地看向了秋意泊。 秋意泊微微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毁了,走。” “是!真君!” 弟子们早就被吩咐过,不会多问,这些弟子也并非凌霄宗门下,而是聚金商行门下——甚至不能说是弟子,而是门客,双方是雇佣关系,只不过总能有些忠心的,所以他们就来做这样很重要的事情了。 弟子们离开了。 秋意泊也缓缓走向了最近的城市,他需要休息一下,用于观察某些东西。而在他的指尖有一根淡淡的灵丝,很短,其实它很长,只不过秋意泊为了方便才将它限制住了,这便是这秘境存在的根本——灵脉。 是一条天灵脉。 很好。 回去就给不争气的老家埋下去,倒省了融合的事情了,增加一点灵气浓度也是好的。 秋意泊看着天空,虽非凌云道界,他却想着这样的因果,他不能做白工。 回头老家要是撒手不管,那就炸了它。 能救,也能杀,它最好识相点。 第406章 第 406 章 “哎, 最近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有人低声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噤了声,伴随着茶汤入口, 方才的话题就此揭过, 转而聊最近聚金商行又出了什么实惠好用的法宝,聊着聊着, 突然一人道:“听说聚金商行出了个悬赏榜, 颇有些看头。” “哦?那有什么看头?左右不过是悬赏些天材地宝,再不然就是法宝?” “倒也不是, 这般就太俗了。” “难道是悬赏什么人?聚金商行要下海做人头生意了?” “是也不是。” “你快说啊!”一人笑道:“再卖关子我自己去看得了。” 那人才咳嗽了一声,故作高深地说:“他们在那悬赏榜上贴了十数炼器相关难题,若有人能解决, 便能得到丰厚的谢礼, 聚金商行还言明了只要能解决悬赏榜上的问题, 出身、修为一概不论, 甚至连会不会炼器都不问,双方只要点头, 便能当聚金商行的供奉。” “供奉?这般下血本?” 所谓‘供奉’,顾名思义,便是好声好气的供着,恭敬的奉养,这比客卿还要高上一阶, 地位超然。 那人又接着道:“可不是?我听闻青莲剑派也有一位炼器宗师在,只得了个客卿的名号,那还是位真君呢!” “刘兄, 你这就肤浅了!聚金商行何德何能与青莲剑派比肩?” “也是……” …… 秋意泊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一招应该是娄丞想出来的,求才不看人,这等千金买骨的姿态摆出来,很快聚金商行便会汇聚不少奇人异士,当然,里面肯定会混入别有用心之人,但娄丞不在乎,聚金商行也不在乎,他要的是扩张,提高产能,然后才能更好的在苍雾道界正邪两道之间腾转。 毕竟泊意秋闭关,秋意泊是不可能成天躲在聚金商行炼器的,缺少了万宝炉这条高效率流水线,产能出现缺口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许还有些别的心思,比如人多成势之流,道理是简单的,别有用心的人是少数,大多数都是求生计亦或者专心研究炼器的人,聚金商行有泊意秋打下的威名在前,已经算是一块金字招牌,现在要是能立住了,说明日后没有泊意秋也能站住,那么是不是可以在苍雾道界留下一个后手呢?比如一个受人敬仰、荟聚天下炼器能手的炼器行会,炼器师心中圣地…… 不起眼,安全,还赚钱。 那下一步……娄丞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要把苍雾道界军火商的位置坐稳了。 秋意泊想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娄师叔手段果然老辣! 听说娄丞还把他放在宗门的那一套年志、报告、论文的规则给拿了过来…… “真君。”有一名弟子自楼下赶了上来,目光一扫,便看见了秋意泊,急匆匆上来道:“真君,我等无能……” 秋意泊抬起一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他慢吞吞地饮了一口茶,留的满口清香:“知道了,走吧……替我去包百斤这茶叶,怪好喝的。” 那弟子一愣,又连忙应是,眨眼之间便见长生真君的身影已然消失,他揉了揉眉心,又赶忙下楼问小二去了——哦对,还要替真君付茶钱,这钱应该能报销吧? 应该是能的吧? 秋意泊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这茶楼,主要还是听商行线报说城外有秘境要开启,但还未探明具体位置,故而他就先来坐坐,等着接头——这玩意儿也不着急,之前那秘境那么干脆利索地就被秋意泊抽了灵脉,主要还是因为那秘境已经是半开的状态,有了缝隙,才叫秋意泊仗着境界强行闯入了一手,不是每次运气都是那么好的,尤其是那秘境就算是弱,但也差点伤了秋意泊,所以最好还是等秘境开进去后再做打算。 秋意泊跟着另一弟子去了城外三百里处,果然那处天边悬着一道耀眼无比的虹光,久久不褪,而其下方,则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更多的人还在路上。 秋意泊问道:“怎么说?” 弟子禀报道:“弟子等原本已经寻到了秘境,将秘境归入禁制,可不想秘境陡然开启,直接撑破了我们的禁制,弟子等无能……” 秋意泊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秘境乃天地之力,不可阻挡,不必太过自责。” 那弟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余光打量了一眼秋意泊,见他神色平淡,似乎是真的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道:“是,真君……弟子等已经查明,此秘境并无境界限制,还请真君小心。” 秋意泊眉目一动,没有境界限制? 什么意思?那就是从练气到造化都能进?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秘境? 他从未见过。 见识过了那么多的秘境,自己也做了好几个,秋意泊对秘境也算是有些基本的了解了。通常秘境都会有一个大概的预兆,具体不好说,但几乎是修士只要看见它,便能在冥冥之间感觉出秘境的境界限制,但这个限制其实是按照条件分的,开放也是如此。 举例说明,如果秘境有主,且这位主人从生理的角度上好好的活着,肉身元婴元神三才俱在,那么秘境什么时候开放,什么境界能进,那就是秘境之主说了算。就如同秋意泊的诸多秘境,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想开就开,苍雾秘境提出一个让化神级别弟子进入主要是考虑到里面妖兽的境界,送元婴以下进去不是给他们送菜嘛?送大乘进去不是给这位真君送菜嘛? 如果秘境有主,但这位主人从生理角度上不算活着了,比如飞花秘境的宸光,苍雾秘境的幻夜龙鱼,他们是残魂之躯,只不过用了某些秘法强行保留秘境之主的部分权能,但这样的话从天道的角度来说,秘境就是无主状态,自然怎么开,什么时候开,就是天道说了算。这时候就会出现如同有境界限制、时间限制等问题。 所以这个秘境很有意思。 它有两种可能,其一,秘境有主,所以并不限定境界。其二,秘境无主,这秘境很有可能并不是以武力值论断的。 秋意泊有些感兴趣,却又有些觉得无趣。 后者他有兴趣,前者他觉得麻烦。 抢没主的当然比抢有主的来的方便快捷。 他想了想,吩咐众弟子道:“这秘境危机重重,诸君若愿一试,也可入内。” 一众聚金商行的弟子都有些兴奋之情,他们修为普遍只有元婴左右,秘境这玩意儿对着秋意泊来说稀疏平常,对于他们来说很有可能就是人生的第一次。有人大着胆子问:“真君,您觉得……我们应不应该进?” 秋意泊闻言笑道:“若无家小负累,放手一搏,那便进去,若是珍惜性命,那便算了吧。” 此言一出,弟子们各有各的疑虑,方才的兴奋也消退了不少。 “真君,您也要进去吗?” 秋意泊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一些弟子见状更是忧虑,连渡劫真君都要进去,那他们不过是区区的元婴,进去之后还能保得性命吗?并不是说他们都怕死,他们怕的是无缘无故的死,若与人争抢宝物、机缘,他们棋差一着输了,那死也是活该,但要是一进去什么都没看到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那谁人不喊一声冤枉? 正在此时,天边闪过了数十道流光,落于秘境之前化作几十红袍黑衣之人,为首者面目阴鹫,开口淡淡地说:“这秘境我血来宫要了,识相的就莫要进了。” 因秘境距离城池太近,又不限境界,此刻秘境之前已有数百人等候秘境彻底开放,闻言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下一瞬间便有许多修士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无他,血来宫修士中居然有七八位真君,且都是大乘期,反而是不见渡劫真君与合体真君,其他几十人都是化神真人,这样的阵仗便是剿灭一个大宗门也足够了。 有一人没忍住与同伴传音道:【血来宫未免也太霸道了。】 【要命就闭……】那同伴传音刚到一半,便见身边人头颅带着一串血花飞天而起,被一道血色光弧射得爆裂,一连串的血点子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地上。 一时之间众人噤若寒蝉,不少人当即转身就走,血来宫的意思很明显,进可以,但进去后会被血来宫之人追杀,所以识相惜命的就不要进了,不怕死的可以进一进。 忽地,那大乘真君目光直直向秋意泊看来:“这位道友,你可有什么想说?” 场中只有秋意泊一位真君。 秋意泊的兜帽被劲风垂落,忽地那大乘真君身后被众人团团拱卫的人怔了怔,他走出拱卫,恶声恶气地说:“秋长生,你怎在此?” 此人正是张雪休。 秋意泊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闲来无事,就来看看。” 秋意泊原本是在想要不要干脆在这里把人杀干净,不过七八个大乘期,配合法宝大阵应该问题不大,但杀了他们他自己必定重伤,秘境是肯定不能进了——不过这也值得,为何此处没有渡劫和合体真君?因为在飞花秘境被他杀的差不多了。 不想张雪休居然在此,那只好算了。 到底有一段友谊在,还难得目标一致,总不好为了区区几个大乘坑死他。 大乘真君阴测测地说:“少君,您认识?” 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在他脑中浮现:秋长生,长生真君,青莲剑派客卿,散修,炼器宗师,与聚金商行交往密切。 张雪休撇了撇嘴:“认识,我还欠了他一个因果……罢了,一个臭炼器的,让他进吧,就当是还因果了。” 大乘真君颔首,语气居然还多了几分客气,道:“既然如此,道友可入秘境。” 确实不碍事,秋长生是青莲剑派客卿不假,但他们血来宫同样与聚金商行十分密切,一个炼器宗师在剑修门派当客卿,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毕竟客卿这东西,今日能当青莲剑派的客卿,明日也能当聚金商行的客卿,后日更能当血来宫的客卿,一个炼器宗师,谁也不想得罪了,也当是给聚金商行一个面子。 秋意泊低眉浅笑:“那看来还要多谢血来宫恩情。” 他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一时之间居然让人听不出来是在讥讽血来宫霸道还是在真感谢血来宫放行。张雪休冷笑了一声:“秋长生,这秘境我保你平安,此后我们因果尽消,再见你我可不会客气。” 秋意泊反问道:“许久不见张少君,怎么还是化神修为?” 眼下之意,终于知道因果的重要性了?卡这儿了?活该。 张雪休气得狠狠瞪了秋意泊一眼——他当谁都跟他一样,几十年不见啪的合体了,再几十年不见啪的就直接到渡劫巅峰了?!这是人吗?这真的和他们一样是正常人吗? 他都怀疑秋意泊是不是修了什么邪法,否则修为怎么会涨的那么快! 他张雪休还正儿八经拜入魔门,修的就是邪法,修为涨的都没他快! 秋意泊不禁笑了笑,一手轻轻向张雪休招了招,张雪休见了又没忍住,再度瞪了他一眼——秋意泊以为他在招条狗招只猫吗?招招手他就得过去?! …… 不知道要避嫌啊?! 秋意泊一个劲的笑,张雪休还怪可爱的。 他生气的时候像只河豚。 有血来宫清场,自然也无人真的打算跟七八个大乘真君掰头,试试自己的脖子到底有多硬。不过片刻,场中人几乎走了个精光,只有零零散散几人还留着,秋意泊看他们样子也不像是要进去,不知道留在这里干嘛。 那大乘真君见秘境快要开了,侧脸对秋意泊道:“长生道友,老夫雁光,入秘境后道友只管跟着我等,我等自然护道友性命。” 区区炼器师,能有多少战力?也就法宝还能看看。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也好,进了秘境杀人就容易多了,血来宫要查估计也不好查,毕竟一入秘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在秘境里那是多正常的事情啊……这秘境厉害一些,死得只剩几个人勉强逃回去也是正常。 他缓步走到了张雪休身边,也就是血来宫众人拱卫的中心,那是丝毫不客气:“张小友,十数年不见,我还当你修身养性了不少。” 没想到张嘴还是口出恶言。 张雪休:“……秋长生,别以为你是真君我就怕了你!” 秋意泊笑道:“好,不怕,一会儿小友跟紧我,若是再遇当年之危,我的融雪丹还未用尽。” 融雪丹是公认的化神期疗伤圣药,不是因为它多么多么逆天,而是因为它是最适合的,在一众用了各种贵出天际的天材地宝的丹药里显得那么清新脱俗,在一众虽然是化神期丹药但吃了吊用没有的丹药里显得那么高贵出尘,除了难练一点——但因为好用,所以大部分化神期的丹师都会钻研这个,所以也不难买。 张雪休:“……”他想骂脏话! 他怎么觉得秋长生不太正常的样子! 可他又觉得秋长生好像又挺正常的…… 张雪休还未说话,雁光真君便道:“道友,莫要戏弄少君了,否则便不要怪我等失了礼数。” 渡劫期,不跟他计较,要命的自己闭嘴。 秋意泊现下还不想动手,现在动手哪里比得上人在秘境里被磨损实力又积累大笔财富的时候动手香呢?现在动手,费时又费力。 转瞬之间,秘境开启,众人踏入秘境之中。等熟悉的光晕消散,秋意泊发现他们到了一处极尽奢靡之所,堆金积玉,不同于金虹真君所居,虽然都是堆金积玉,但金虹真君那地方看着就是贵气、舒适,这地方在秋意泊眼里有那么点暴发户的意思。 仔细描述一下就是一眼望过去都是金灿灿的,走廊是金的,灯台是金的,窗纱帘幔是金丝混编的,灯里头的夜明珠都特么是金的。 而且不同于以往进入秘境自然而然被分散,这次进入秘境的所有人都在此处。 光晕一闪,又陆续进来了两三人,不过是筑基修为,他们刚缓过神便看见一屋子真君真人,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雁光真君啧了一声:“还是有不要命的。” 他一手负于身后,自有化神期的对他们动手,那化神真人冷漠地看着他们,连剑都不屑出,正当那几个筑基修士也觉得吾命休矣的时候,陡然之间有光晕笼罩住了那位化神真人与其中一个筑基修士,下一瞬间他们便出现在了花厅中央。 那是一张八仙桌,显得十分朴素,上面的漆泛着一种被人长久使用过的润光,漆面斑驳不堪,八仙桌上铺着一块破旧的靛蓝布,洗得发白,甚至边缘还起毛破洞了。 这一张八仙桌与周围金碧辉煌的一切那么格格不入,又在花厅正中央,论理说众人应该第一眼就看见它才是,可没有人看见它,也无人知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一老者的声音自穹顶飘下,带着一点油滑和尖锐:“赌天境中不动武,只能赌,二位既然动了手,便做今日第一客!” 两人被安置在一东一西两条长凳上,对面而坐,那声音怪笑道:“二位要赌什么?” 两人沉默无声,那筑基修士满身冷汗,陡然开口:“赌钱!赌灵石!” 化神真人一顿,随即冷笑道:“我赌命。” 那声音道:“好!” 刹那之间两人身后极品灵石如雨而落,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为何只有一座小山?因为那小山在化神真人身后,而那筑基修士身后却一块都没有。那声音接着道:“东客有极品灵石五百万,法宝、灵材兑换成极品灵石三千万,西客有命一条,东客赢则取西客命,西客赢则取东客灵石!” 在场众人脸色纷纷一沉,连带坐在八仙桌上的二人也脸色青黑。那筑基修士脸色不好是因为他赌的是命,赢的却是灵石,而其他人则是因为这秘境神通广大,连随身法宝、灵石都能知晓价值并取出。 张雪休‘恶意’的看向秋意泊:“秋长生,看来你身家不保。” 别人不知道,张雪休却是大概知道的,秋长生身上好东西无数,若真坐上桌去,恐怕谁都想取他性命——傻子才赌钱呢!赌了钱若要拉关系,出去了还不还?若是还,秋长生那等身家,谁能坦然拱手奉还?就为了拉个关系?有那等身家,什么炼器宗师请不到?够普通真君花上十辈子都不止吧?还不如要命,要了秋长生的命,他的身家不是随便取?还省得他日后报复! “少君既然这么担心我……”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不如少君与我上去做赌?少君要我的钱,我要少君的人可好?这般我们二人都不会有事,还能得一个好。” 张雪休也不知道气得还是怎么,涨红了脸:“你、你——!!” 秋长生他没事吧?!他是在好心提醒他! 秋意泊没理会他,专心看台上赌局。 八仙桌上陡然出现了几道幻影,有骰子、牌九、叶子戏……除了寻常赌具外,另有斗虫、斗鸡、斗狗等等,那声音道:“二位客官选什么?” 那筑基修士一咬牙,仍旧是抢先一步道:“骰子!比大小!想必真人也不会有意见吧?这个最快!” “好。”化神真人阴测测地说:“既然你想死,那也容易。” 随即三个骰子落在了八仙桌上,靛蓝桌布上出现了注明‘大’、‘小’的图像,另有一个盅子,而二人手边也出现了筹码,不过化神真人那方是三十五颗缩小版的灵石,一颗就是一百万极品灵石,而那筑基修士手边只有一根玉简,玉简上写了一个殷红的血字——【命】。 “你只有一条命。”化神真人随手将三十五颗小灵石都推进了‘大’的格中:“不必麻烦了,一局定输赢。” “……好。”那筑基修士擦了擦冷汗,将命签放在了‘小’格中。 在两人松开手的一刹那,盅子陡然一晃,将三颗骰子装入其中,只听骰子撞击之声密集如雨,筑基修士看着盅子,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滑落,他也不敢擦,只紧紧地盯着。 终于,那盅子落到了桌上。 那声音道:“落子无悔,开!” 两人不禁都看向了盅子,三颗骰子,一、一、二,四点——小! 第407章 第 407 章 “哦?看来这一局, 气运不在你啊……”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一、一、二、四点,小——西客胜!” 三十五颗光华璀璨的小灵石被一只无形之手推到了那筑基修士面前。众人见状皆是目露思索之色, 无他,一个化神真人和一个筑基小修士做赌,自然是赌自己能赢——可以动的手脚太多了。不管是骰子, 桌子, 桌布, 摇盅都是出千的好地方, 所以那化神真人才敢直接将全副家当压上去, 他有必胜的信心。 可如今他输了,也就是说他并不能修改点数。 这居然是一个纯拼气运的秘境? 那声音怪笑道:“如今东客有命一条, 西客有筹码三十五, 命一条, 下一局……谁又是胜者呢?” “即是如此, 那这一场就算结束了……我与这位小友一见如故,实非不必拿命做赌。”那化神真人神色也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 他看向那筑基修士:“不知小友赞同否?” 说得客气, 实则威胁。 那筑基修士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赌赢的喜悦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似乎在犹豫,没有立刻作答。 若是秋意泊, 就与他赌下去——若是不赌,待下了场出了秘境那也是死路一条,若是赌,赌输了不过是和不赌一个下场, 赌赢了却至少能带走一条命,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赢了还会有些什么,若能抓住机会逃出生天,也算是不枉此行。 至于指望着血来宫的人放了他……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这么简单到都不需要动脑子的选项不光秋意泊懂,那筑基修士也懂——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勇气去拼这一回的,大多数人都会想着那虚无缥缈的生机,顺从作罢。 那筑基修士抬头看向化神真人:“前辈只需发一个天道誓言,前辈与各位真君、真人待出秘境不会杀我即可。” 秋意泊摇头,这样不清不楚的誓言只能逃得一时,不能逃得一世。要是他就让对方发誓不光这些人杀他,也不能通过各种暗示明示他人来杀他……若是这化神真人惜命,那还能要求更多。 “呵呵……”那声音拖着长调子道:“即上了赌桌,筹码还未输完,怎能就此罢手……二位客官,下一局,又想要如何做赌?” 众人面色皆是一沉,看来这秘境是非要其中一人的命不可,化神真人倒也算冷静,问道:“我可否问同门借些灵石?” “自然……” “自然不行。”它笑着说:“赌天境的规矩,只赌客人所有,不赌其他。客官莫要坏了规矩。” 化神真人看向场外众人,雁光真君沉声道:“竹迷,老祖有赏赐,事多耽搁了,如今赏赐在老夫这里……不知我现在可否给他?” “这可不行。”那声音还未说完,张雪休就开口打断道:“为何不行?老祖有赏赐,那么在老祖张口的刹那间赏赐便是竹师兄的,只不过是寄放在雁光师叔手中罢了,原就是他的东西,为何不能给?”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小儿倒是巧舌如簧……好吧!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秋意泊低眉浅浅地笑了笑,简单两句话就被试出了漏洞,又是一个门外汉。 所谓赌,不过是游戏的一种,但凡是游戏,尤其是这等强迫他人参与的游戏,怎么能不设定好全面的规则呢?这秘境之主(存疑)要是穿越现代去游戏公司应聘,八成是要被饿死的,还有二成是侥幸找到了工作,快进到制作的游戏出了漏洞被玩家刷取大量代币后再被开除。 雁光真君随手掏出了一个纳戒扔了过去,那声音遗憾地说:“五千万极品灵石,可兑换筹码灵晶石五十。” 竹迷真人手边出现了五十灵晶石,竹迷真人道:“继续。” 接下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了,竹迷真人五十筹码,筑基修士三十五筹码,按照最保险的一颗一颗赌,就算竹迷真人一局不输,也得连胜三十六局才能取得对方性命。 “五五六,十六点,大!” “一三六,十点,大!” …… 第九局,摇盅一揭开,那声音便用一种压抑着笑意的声音道:“六六六,豹子……庄家通杀。” 两人面前放在赌桌上的两颗筹码瞬间消失。 众人没有放在心上。 第十八局:“一一一,豹子!庄家通杀!” …… 秋意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还不如□□了,运气总不至于好到你赢一把我赢一把,虽说也能理解到底是事关性命要谨慎着来,但这种看起来是纯运气的玩意儿似乎也动不了什么手段,只能眼巴巴的看,看的久了,或许除了本人,其他人早就麻木了。 第二十七局:“三三三,豹子!庄家通杀!” 秋意泊看了一眼周围,见众人若有所思的神色,就知道大家也都听出来了,每逢九数就是豹子,庄家通杀。 那怪声接着道:“玩得太久,可是容易两败俱伤的……” 众人精神一振,场下有一化神真人讥讽道:“这样拿命上来的豪赌,还要嫌弃玩的太久?” 那声音笑道:“自然,还有这么多客人等着,这样吝啬的客人可不受欢迎。” 张雪休顿时和雁光真君对视了一眼,这怪声这般说了,那么便是在场众人都逃不了这一局拿命做赌的赌局? 雁光真君沉思一瞬,喝令道:“竹迷!” 不必多说什么,竹迷真人便将面前筹码全数推到了赌桌上,其他人则是看着那筑基修士,筑基修士视若无睹,将一颗筹码推了出去。竹迷真人冷笑道:“小友可要想清楚,如今不过是你我两命的事情,但再这样下去,你出的可就不止一条命了。” 言下之意,再磨蹭后出去灭筑基修士满门。 筑基修士满脸苍白:“前辈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不过是想求一条生路罢了。” 他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讥诮地笑容,他接着道:“我只赌这一颗筹码,我乃散修,别无亲朋好友,孑然一身……所以我只赌这一颗筹码。” 他看着化神真人想要收回筹码的手,道:“按赌场的规矩,买定离手,落子无悔……前辈冲动了。” “还是赌大小,前辈以为如何?” 秋意泊在心中暗暗点头,这筑基修士且不提资质灵根,光这份心性就大有可为——普通人经历了这三十多局,自己的命七上八下,不吓疯就已经算是很好了,还能条理清晰的找话将对方堵回去,难得。 其实不是将对方堵回去,而是给了那怪声一个理由,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就算以前没有这条规则,现在也都有了。 若是有缘,日后可以考虑收入门下。 那怪声笑嘻嘻地重复道:“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竹迷真人冷声道:“好,那就这般吧!赌大小!我依旧赌大!” “那我便赌小。” 摇盅装入骰子摇晃了起来,骰子击打在竹制的摇盅上发出了异常清脆的响声,它摇晃的不是骰子,是两个活生生的性命,不多时,摇盅重重地落在了桌上,一揭开,那怪声便迫不及待地说:“三三三,九点,小——!西客胜!” 竹迷真人面前剩下的三十来颗筹码全数归了筑基修士,筑基修士的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潮红,他看也未看筹码一眼,只是盯着竹迷真人,推出了一颗筹码:“我依旧选小!” 怪声拖着调子道:“东客看来只能选择赌命了……” 秋意泊悄悄在张雪休手中写了几个字,张雪休开口道:“等等!” 那怪声道:“又是你?黄毛小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雪休道:“我记起来了,我此前欠了竹师兄五千万极品灵石,恰好趁着这次还了竹师兄!” 怪声沉默了一瞬,略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不能算!” “凭什么?”张雪休反问道:“竹师兄的灵石,不过是借了我的,如今我还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不是?!” “你——!”那怪声恶狠狠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看你还能想出什么招来!可还有吗?不如一并说了!” 张雪休没有说话,傻子才现在就说,让对方把漏洞给补上?那当然是要等到竹迷真人再度输光筹码时再开口——万一他在这中间胜了呢?其他法子要留给有需要的人。 这道理谁都懂,秋意泊却淡淡地看了过来,意思很明显,张雪休面不改色,僵硬地笑道:“那趁此我就全说了吧!” 他侧脸和一个化神真人说了两句,化神真人神色古怪看向了雁光真君,雁光真君也看向了张雪休,张雪休目光闪烁,很明显并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控制了,雁光真君皱了皱眉,随即颔首——也怪他,此前没有拦着少君出头。 此间人轻重,自然是张雪休重,其余人轻。 那化神真人见了雁光真君点头便取出一个法宝来,按照张雪休的话来做:“此乃竹师兄借我所用法宝!如今归还!” 怪声:“好!还有吗?” 张雪休又和另一人说了什么,另一人取出了一个纳戒的天材地宝:“此乃上次竹道友请我炼丹的材料,如今见竹道友有难,便暂且先还了竹道友!” 怪声阴阳怪气地说:“这也可以,还有吗?” 张雪休直接和秋意泊说:“竹师兄不是求你炼器吗?炼好了吧?” 秋意泊还未说话,怪声咬牙切齿地看着已经掏出了一个看着就很贵气的法宝的秋意泊道:“呵!左一个归还又一个欠账,此前只当忍了你们,如今倒是越来越过分了,你——!那个小白脸,你可敢发天道誓?” “为何不敢?”秋意泊随手展示了一下法宝,道:“此乃竹迷道友托我炼制的法宝。” 怪声问:“何时请你?” “半柱香之前。” “笑话!”怪声阴测测地说:“半柱香之前,他一直在台上,何时请你?” 秋意泊面不改色地道:“他与我视线对视,便是请我,我同意了我便替他炼制,我不同意自然就不替他炼制,这是我的规矩。” “好大的口气!何时的立的规矩?”那怪声又问道。 秋意泊笑意盎然,大大方方地说:“你问之前,所以也是此前。” “你——!” 雁光真君淡淡地说:“长生真君当面,恐怕玉清道君也是客气有加吧?” 秋意泊应了一声:“道君素来客气。” 毕竟就算是道君也不想得罪一个炼器宗师,得罪一个炼器宗师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方便。 怪声道:“……好!下不为例。” 秋意泊随手就把法宝扔上了台,他拿的是个化神法宝,那怪声停顿了一下,迟疑地道:“化神极品法宝一件,可换灵晶石二十。” 二十灵晶石就是两千万极品灵石,普通化神法宝能值个几百万一件就算是可以了,能值得两千万极品灵石那得是多极品的法宝?随手一件法宝便是能值两千万的化神极品法宝,那其他呢?他到底是多厉害?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秋意泊,憧憬有之,贪婪有之,敬畏有之,妒恨有之,却又被张雪休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张雪休神色古怪迟疑,语气却是干脆的嘲讽,像是他心中所想,可却被控制着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什么赌天境,听着唬人,还不如凡间赌场来得有规矩,若是我来做,我便立下规矩,凡上场者只可用随身之物作为筹码,其余一概不论,不可追加,岂不是来的方便简单?简直愚蠢至极!” 这话自然是秋意泊写在张雪休手心里的,笑死,在一众大乘真君面前自然是没办法用传音,谁也不清楚其中有没有人有如同秋意泊一般的神通,但只要两人离得近一点,长袖宽袍,写两个字却是无人发现的——这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 怪声大笑道:“好好好!此言甚好!那日后便这般做了!” 众人神色一变,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能修到这个份上的都不是蠢人,怪声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也让大家意识到有机可乘,如今却被张雪休一句话断了路子。 他们变色,不是因为竹迷真人很有可能输掉性命,而是为了很快到来的以后的自己。包括竹迷真人自己都知道这些同门并非真心救他,只不过是试探规则罢了。 张雪休在怪声说完的同时身体一颤,随即面上血色尽失,甚至还吐出一口血来,雁光真君第一时间握住了他手腕脉门,察觉到张雪休已然重伤,面不改色地道:“少君快快打坐疗伤!不必多说什么!” 张雪休点点头,吃了丹药坐下了——这伤势当然是他自己下的狠手。这秘境赌的是气运,不是武力,他若能让门中精锐在此惨死,便是死,也算是死得不亏。 雁光真君看向了立在一旁的秋意泊,缓步走到他身边道:“道友,你我是友非敌,你只管最晚与少君一道对赌。”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会在前面尽量去试探规则,规则试探出来的越多,对于后面的人就越有利,此间算上秋意泊有四十二人,恰好分作二十一对对赌。 秋意泊也不客气,“此情我记下了。” 雁光真君颔首,示意竹迷真人继续。 此时竹迷真人有筹码二百不到、命一条,筑基修士有筹码八十五、命一条。秋意泊有些好奇地看着竹迷真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 是听雁光真君的话直接□□,还是继续架着庄家通吃一颗一颗玩? ……是一颗一颗。 紧接着便连出了三次豹子,怪声笑道:“两位客官,还有这么多客人等着,这样吝啬的客人可不受欢迎。” 看样子如果一颗一颗赌,接下来就全都是豹子。 现在是第二十九局,那也就是说过了三九之数后就不能再用小聪明慢慢拖延了,若双方都有余额但只出一个筹码就会出现庄家通吃的情况,庄家通吃嘛……说穿了就是玩到最后其中筹码少的一方的命就也被庄家给通吃了,双方对赌,一方输得精光,这赌局自然是玩不下去了。 秋意泊感觉到这个规则的时候没有什么想法,非要说那就是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其他人也发现了,于是他们开始用两颗两颗对赌,还是豹子,三颗,还是豹子……一直试到了用出筹码的一半后才回归了正常赌局。 又是几局,终于等到了两人中一人只剩一条命的一局,只不过这一次只剩一条命的是筑基修士。竹迷真人眼中隐隐有崩溃之色,见之如蒙大赦。看来这场赌局先绷不住的居然是这位化神真人。 他随手一推,将所有的筹码推到了‘小’的那一格中:“我赌小,再算上我的命。” 怪声道:“哦?看来东客终于想明白了,一局定胜负,好气魄!” 筑基修士只有一条命了,他什么也没说。摇盅再度摇晃了起来,众人心悬一线,都盯着那摇盅,等到那摇盅揭开的一刹那,众人当即心中一沉,怪声大笑道:“四四四,豹子!庄家通吃!” 竹迷真人和筑基修士哼也没哼一声便埋头倒在了桌上,他们的肉身神识在顷刻之间化作了一摊血水,为靛蓝桌布所吸收,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瞬息之间消失,秋意泊淡淡地说:“五九了。” 每逢九必出豹子庄家通吃,只是场上二人一人是已经失了心智,一人无可选择,便无视了。 可惜了那个筑基修士。 血来宫众人在听见‘五九’二字的时候情不自禁打了个一个寒噤,他们居然都忘记了!太过冗长的赌局让众人都陷入了一种不耐烦的情绪中,等到终于到了决胜局,自然众人都全神贯注去看赌局,谁还记得这九数之劫?! 怪声拖着长调道:“上一局已经结束,可有客官想上前一赌天命?” 秋意泊自然不做声,上去的是血来宫一化神真人与另一个筑基修士,此次很快,筑基修士运气不如上一个,直接在第一局就将命输给了化神真人,怪声遗憾地说:“西客的天命看来是真不好啊……” 张雪休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惺惺作态。” “可有哪位客官想要上前一赌?”怪声又问道。 依旧是血来宫一名化神真人与最后一个筑基修士,这次有些变数,筑基修士运气不错,居然一路连胜,那化神真人输尽了钱财,又将命送上,只有筑基修士下来了,他不光下来了,还带着化神真人的全副家当。 秋意泊看了一眼血来宫众人,该到试探下一个规则的时候了。 血来宫一化神真人抓住了那刚下来的筑基修士,狞笑道:“我和他赌!” “哎呦呦……”怪声道:“这位客官才完一局,应好好歇一歇才是,怎么能接着下一局呢?” 化神真人问道:“你就说行不行吧!不行,那我要过多少局才能与他对赌?” 怪声道:“若是客官坚持,那也不是不行……” “少废话!”化神真人不耐烦地道。 怪声笑道:“客官莫要太心急了,既然客官如此盛情难却,自然是可以的。” 两人一上赌桌,化神真人便道:“老子最不耐烦磨叽!识相点!一局定生死!” 那筑基修士想了一想:“也好。” 两人将所有赌注都推向了赌桌,赌的是最简单的大小,一局开,化神真人死,筑基修士胜。怪声大笑道:“看来这位客官的天命可真不错啊!日后必有大作为!” “客官已胜两局,再有一局,便是我赌天境的贵客!客官可要接着做赌?” 筑基修士问道:“做贵客,有什么好处?” 怪声道:“那自然是有的,既是贵客,来去自如是应当的。” 言下之意,连赢三局,便可自由出入赌天境——这来的好处暂时看不出来,可走的好处却一眼就能看明白。 出去了,这条命自然就保住了。 那筑基修士点了点头,他目光往台下一扫,竟然有不少化神真人都不禁有些瑟缩——无他,这般气运极高之人,与他做赌?谁敢说自己的气运比他强? 他已经连胜两个化神真人了。 筑基修士的目光有些浑浊,他的目光终于定下下来,他指着人群,道:“我要与他做赌!” “哦?”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便见那位炼器宗师长生真君含笑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是。”那筑基修士道:“真君面善。” 第408章 第 408 章 秋意泊闻言微微一笑, 正想应一声好,一旁雁光真君却冷冷地说:“小友,长生道友与我家少君已经相约对赌, 小友还是另寻他人吧!” 筑基修士还未说话,秋意泊却抬了抬手,“不必了,多谢雁光道友。” “哎!”张雪休想拦他, 秋意泊却已经走了过去,转瞬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赌桌之旁, 他丝毫不客气地在东方位落座, 意态悠然, “小友, 请。” 筑基修士在西方位落座, 秋意泊随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骰子,轻巧的骰子随着他的指尖翻了个跟头,最后落在了六点上。“我号长生,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长生真君。”那筑基修士颔首以示尊敬,“小道姓张, 双名引仙。” 秋意泊笑道:“好名字。” “多谢真君赞誉, 小道愧不敢当。”张引仙顿了顿:“不知真君想如何赌?” 秋意泊反问道:“听我的?” 张引仙再度点头:“真君为尊,自然是听真君的吩咐。” 他选这位长生真君,当真是因为这位真君最面善——其他人凶神恶煞,唯有这位长生真君相貌俊美,目光清正,又时常爱笑,看着总比其他真君来的和善。 况且……他总觉得这位真君比其他真君都要强横。 秋意泊意味不明地说:“希望你一会儿还能这么说……” 怪声发出了狡诈的笑声:“小白脸……轮到你了……你……” 它话还未说完,便被秋意泊打断, 秋意泊显得略微有些锋锐的长眉微挑:“你……也勉强算个荷官吧,你这场子就是这么待客的?” 怪声桀桀地笑了两声:“……好厉害的口舌。” 秋意泊侧脸看向了某处描金绘彩的横梁:“开门迎宾,进门是客,若这都不明白,你这场子也算是白开了,怪不得生意惨淡。” 怪声卡住了,明显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拖着长调道:“新开局——!两位客官要赌些什么?” 张引仙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一手支颐,拨弄着骰子:“赌大小,最简单,至于赌什么……就赌这贵客之位吧。” 张引仙立刻应道:“好,就赌这个。” 怪声则是急吼吼地说:“不可!这贵客之位只有连赢三局……” 众人不禁看向了秋意泊,怪声还未出声,秋意泊道:“赌天境自号赌天,连天都能赌一赌,难道这贵客之位不能赌?亦或者说赌天境不过虚有其名?不过是一寻常赌场,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他说道此处,不禁轻笑了起来:“若是如此,我也是能理解的。” 怪声:“……” “此乃规矩,万不可破!赌天境只有连胜三场才能得贵宾之位!” “那就赌他连胜的资格吧。”秋意泊意态闲舒,他随手将骰子洒在了桌面上:“若我胜了,那我便是三连胜,若他胜了,他便是三连胜……难道不行?” 怪声道:“不可!这……”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你这赌天境改名吧……直接叫赌命境不就行了?” 怪声道:“……好!下不为例!” 秋意泊则是轻笑着说:“这‘下不为例’我已经听得厌倦了,不知这赌天境还有多少下不为例?我还没说完,赌完了贵客的位置……也罢,速速开局吧,一个黑心赌场,一无所长,我没工夫在这里耗着。” “……你、你、你——!”怪声明显是被气得狠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敢污蔑我赌天境一无所长?你这黄毛小……” 秋意泊打断道:“怎么不是一无所长?这地方修得实在是庸俗,只知堆金积玉,毫无格调雅韵可言,无人左右随侍,玩法单一,荷官逢九必通吃,更无什么天材地宝相赠,难道还有什么所长之处?不如说与我听一听?” “赌天境可赌性命!” 秋意泊微微垂下了眼帘,神态倦懒,看着便极是无聊:“不说修真界,便是凡界小村中的赌坊,赌的红眼也拿命来赌,有何稀奇?人还能赌妻妾儿女、双目双耳、心肝脾肺,一条命有甚稀奇?在这儿赌?还不如我出去杀人劫财来的快一些。” “噗!”当即有人笑出声来,随即便是哄堂大笑,有血来宫一大乘真君对着秋意泊竖起了大拇指:“道友说的没错!之前看道友还当是和那群正道一样的伪君子,没想到也是个爽快人!等出了这破地方,我请你喝酒!” 秋意泊侧脸看向他,带着一点笑意道:“我也是个伪君子。” 一行人更是笑得猖狂,连雁光真君都不禁有了一些笑容:“长生道友委实是个妙人。” 怪声没有说话,或许它确实没有可反驳的余地,直到秋意泊问了一句‘为何还不开始’,它才冷硬地道:“西客有极品灵石五千三百万,可换筹码五十三。东客有……” 随着它的话语,秋意泊与张引仙身后各自落下了灵石雨,张引仙身后的灵石堆成了小山,很快就停止了,随即变成了五十三颗小巧剔透的灵晶石作为筹码出现在了他的手边,而秋意泊身后的雨还在下,而怪声在不断重复:“东客有……东客有……” “东客有极品灵石一百亿……一百三十亿……一百五十一亿……两百七十亿……三百二十亿……三百五十……”怪声的声音有些迟疑,却还在不停地继续播报:“三百八十亿……三百九十五亿……四百一十亿……” 它停顿了一瞬,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四百四十四亿极品灵石!” 此言一出,整个赌天境都安静了下来,呼吸可闻,不论是血来宫的化神真人、大乘真君还是坐在秋意泊对面的张引仙都定定地看着秋意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秋意泊仍旧是一派的闲舒:“然后呢?” 差不多这个数,这其中大概有一百多亿是他本来所有,泊意秋在苍雾道界攒的私房钱也顺手给他了,大概七八十亿的样子,凌霄真君动用了门派历年积蓄给了他大概五十亿,还有近两百亿是他不动的——源自各位老爷爷的积蓄,大头还是无悲斋的,毕竟无悲斋一个宗门的传承积蓄都在他手上。 其实本来还应该更多,不过无悲斋当时翻车翻的冤枉,现在留给他的应该只是当年的冰山一角。 无悲斋的传承不像是其他给他的传承,其他传承的要求是让他帮忙找个合适的弟子,道统也是人合适就行,无悲斋就不一样了,开局一个万宝炉,砸下去就不知道多少钱,日后炼器不得要有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秋意泊对于无悲斋的积蓄都是能不动就不动,免得今天他自己花了,以后还得自己补回来。 至于什么让以后那位有缘人弟子自己去找……那也不是不行,但万一中途弟子不幸嘎了,那还不是得秋意泊再去找人?无悲斋收徒弟的成本太大,饶是秋意泊也不想背上这种负担。最好就是能找个弟子,天赋嘎嘎强,天赋嘎嘎高,秋意泊把无悲斋道统和万宝炉材料一传,自己万事不操心——比如他自己这样的。 怪声沉默了许久,久到了众人都要怀疑怪声是不是已经消失的时候,怪声终于发声了:“东客法宝有……大乘期极品法宝一百三十二件,渡劫期极品法宝九千九百九十六件……” 秋意泊听到此处,指尖突然冒出了一丛火焰,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去,众人认不出来,紧接着又有七八件顶尖天材地宝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人怀疑是自己眼花了,终于在怪声提到‘合体期’三个字的时候,四颗小而晶莹的宝玉从火焰中飞出,那怪声顿了一顿:“……更正,渡劫期极品法宝……一万件。”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脸斯文地道:“凑个整数。” 众人沉默了下去,炼器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怪声接着道:“合体期极品法宝九千八百二十件,合体期普通法宝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二件,化神极品法宝一千五百二十件,元婴期极品法宝六百七十三件,金丹期极品法宝七百八十九件,练气期极品法宝一百六十六件。” 秋意泊侧脸问道:“合计多少?” 怪声又沉默了下去。 堂中寂静无声,人人瞠目结舌,想说是不是这怪声搞错了,可见秋意泊气定神闲,可想而知不是假的。可若是真的,这也……太…… 秋意泊等了一会儿,不禁笑问:“玩不起了?” 血来宫众人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张雪休不禁道:“这么多法宝……拿来干什么?砌墙都够了吧?” 雁光真君看向秋意泊的目光已经不一样了,他目中有忖夺,有惊叹,有贪婪:“长生道友,你怎会有这些……” 秋意泊随口答道:“最近世道乱,多做一些准备着,日后也方便。” 这还真不是开玩笑的,这个数量也就是因为凌霄宗确定要搞血来宫,真君混战势在难免,否则对于秋意泊来说也是太多了。应该这么说,从泊意秋到苍雾道界的那一日起,他就让万宝炉走一条合体境界的防御法宝的流水线,没想到很快就渡劫了,那么万宝炉产线跟着他升级了一回,就开始出产渡劫期到大乘期的防御法宝,等聚金商行开业,秋意泊趁着来回的机会也从泊意秋那儿捞了不少,继续流水线做真君级别威力的榴弹之类的,等日后真的开战,他们凌霄宗的弟子先站在后方用大炮先射他们个几千发再说。 唔……这么说其实有点夸张,说是充能弹更好一些,凌霄真君等还在宗门的真君闲着没事往秋意泊做好的弹药壳里充能,不过秋意泊改良过,大概一颗弹药只需要正常全力一击的十分十一灵力就差不多了。 因为这种充能弹是组合型,需要搭配大炮来使用,又是一次性的玩意儿,炸了就没了,不需要考虑冷却耐久之类的问题。单纯的弹药壳所需材料并不是很多,大约普通一份渡劫期法宝所需的材料就可以做五十颗弹药了——他手里能有七千左右渡劫期的弹药,还是因为刚回去过,已经交付了八千枚弹药给宗门的缘故,剩下七千枚当时是因为没凑够整数,八千枚一个批次嘛,秋意泊想凑个整数交付,这样好算账。 境界不够那就灵石来凑,这种千人以上级别的混战被称作战争也没什么不对了,打仗不就是拼军备、拼后勤、拼科技吗?这些哪有不烧钱的?别整虚的,管你什么招式什么阵型,先来一波弹药洗地,否则凌霄真君干嘛无缘无故动用宗门棺材本给他先来个七八十亿? 给零花钱可不是这么个给法。 秋意泊说的稀松平常,对他人而言可太不平常了!其他先不提,一万件渡劫法宝,整个苍雾道界真君才多少?有四百人吗?一人二十件都还有剩两千! 哪个真君那么多法宝啊?!大家都是真君,不都是同境界法宝经常使用的有个一到两件,用不到的视情况再多些,如果平素喜欢杀人劫财那就更多一些,但谁有二三十那么夸张?!有那么多的早就或卖或换或送了吧?!又不是器修! 还是说这年头器修都这么豪横的吗?! 有人的目光暗了下来,这么多法宝,若能胜秋长生一局……岂不是日后无忧了?这么多法宝,莫说自己使用,就是创建几个顶级宗门都绰绰有余! 方才说要请秋意泊喝酒的大乘真君道:“怪怪……这十辈子都花不完啊!换谁不心动?兄弟,老哥可能要对不住你了!” 秋意泊懒得管这些人,只是啧了一声:“怎么还不出筹码?玩不起?” 怪声颤颤巍巍地说:“可兑换筹码总计……总计……” “总计多少?”秋意泊问道。 怪声没吭声,秋意泊却不耐烦了:“按行价,大乘期极品法宝三亿,渡劫期极品一亿到两亿,合体期极品法宝千数,化神百数,元婴十数,金丹几数,只算炼神还虚吧,其他我就不与你算了。” “……总计……”怪声语气飘忽,近乎喃喃低语:“总计两百万亿。” “嗯。”秋意泊随便算了算,差不多,他也不差那么点零头。下一刻,他手边出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筹码,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洪水倾泻而下,一直淹没了大半张桌子,又随之滚落于地,将他周围堆成了一片晶莹的沙地。 五彩斑斓的光映射在秋意泊脸上、身上,秋意泊随手一挥,桌上便被清空了,众人的心也随之被吊了起来——那可是一颗就代表一百万极品灵石的筹码啊!就这般被对待吗?! 秋意泊是真的不在乎。 钱算什么?如果此身死于此处,有钱又有什么用?给自己砌个衣冠冢出来吗? “还有呢?”秋意泊问道。 怪声惊呼:“还有……?” 秋意泊微微一笑:“天材地宝不算?” 怪声:“……” 他身上最值钱的其实还是天材地宝,他在飞花秘境杀了那么多人,真君级别可不太喜欢在身上带太多的灵石,毕竟灵石是实打实的占地方,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芥子空间,一块灵石大小的无定辰星能卖到上亿的高价,不比灵石来的节省空间? “天材地宝……各色灵材……”怪声喃喃的说着,可来回都是这么几句,这些实在是太难定价了,每一件都有不同的价值,不同大小不同品相的同一件天材地宝价格天差地别,若是几百几千的也就算了,可呈现在它眼前的是数不尽的天材地宝,无数极品堆叠在一处,灵光交叠成耀眼刺目的光,根本无法清算。 更何况还有许多它根本不认识的天材地宝,品相完美,威力巨大,可无人知道它们值多少灵石。 秋意泊悠闲地把玩着骰子:“快一些。” 怎么快?它要是把他身上的天材地宝都念一遍,恐怕得念上几个月,如果不念,又如何信服众人——这长生真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他身上有那么多芥子空间?为什么能用天材地宝将芥子空间都塞满? 怪声:“……” 这时间久到了秋意泊甚至泡起了茶,他示意张引仙自取,待一壶茶都快喝完了,怪声略显疲惫地说:“各色灵材……总合八百万八千三百亿灵石。” 这价格秋意泊自己也算不清楚,毕竟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材料,材料这种东西除了少数几种,其他他都是批量进货,万宝炉批量使用,他就是个搬运工,谁知道哪个犄角疙瘩里藏了一批什么玩意儿? 芥子空间太多也是个问题——飞花秘境出来后秋意泊就给自己多弄了几个芥子空间,没办法,实在是装不下了,懂得天地法则后芥子空间有些材料就不需要了,成本下降了不少。 不过给人找麻烦这件事现在的秋意泊可喜欢地很,他侧脸问到:“就值这些?” 怪声生硬地说:“是!” 秋意泊问道:“那好,我问你,这无定辰星在你这里值多少?” 怪声停顿了一瞬道:“无定辰星,用途不明,威力巨大,估价一千万极品灵石。” 秋意泊听到这话的瞬间就笑出了声,带着些许轻蔑和不屑:“无定辰星是顶级天材地宝,与无相琉璃骨相比更为罕见,威力却还要更胜一筹,常用于兵器铸造,便是加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无定辰星,也可出绝世神兵……只值一千万?你有多少?有多少我要多少。” 怪声:“……” 他看向台下诸人:“这样的天材地宝,一千万,诸君可要?” 血来宫众人皆是沉默,许久才有人吞了口口水,颤抖着说:“我……我要……有多少我要多少。” 秋意泊颔首:“正是如此。” 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想打算取出自己的东风问一问价格,这可是战略性武器,哪个宗门不想要一个?谁不想要一个?天南地北给你来一发正义,直接打沉对方老家的战略性武器……血来宫苦主还在这里,他想想还是算了。 怪声没有说话,秋意泊挑眉:“说话,哑巴了?” 怪声:“……那你觉得值多少?” 秋意泊微笑道:“也就三个亿吧,我有不少,别算错了。” 血来宫众人已经麻木了,三个亿一块的天才地宝,长生真君有不少?有多少?十块?二十块?还是一百块? 秋意泊也许久没算过了,之前造东风时用了不少,后来又得了一大块,随便算算切个七八万块标准规格大小的下来应该没问题——毕竟掉下来的是陨星,再小也比他人大。 他给自己人炼器那就是巴掌大一块或者板砖大一块的直接上的,给疏狂剑搞剑鞘更是奢侈的通体都是用的无定辰星,但标准是不能这么算,他这种用法叫做氪佬。无定辰星这种规格的天材地宝,如果按照一把兵器的最低使用量来计算,切拇指大小就算是标准化了。 毕竟最低使用量大概就是给兵器开个刃,就那么一线的刃,能用多少? 还有,秘境,灵脉,丹药……这些都没有算进去,这些他可是也放在纳戒的,连芥子空间都能探寻到准确的数量,可这些却没有算进去,可见这个秘境限制其实很大……不光是对入内者的,也是对这个‘庄家’的。 他看向与他对坐的张引仙,笑得斯文和缓:“张小友,你可不改初衷?” 张引仙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一切但凭真君做主。” “聪明。”秋意泊轻声赞道,随即扬声:“还不开始?宾客枯坐,筹码已至,若再不开,休怪我掀了你的场子!” 怪声几乎是在立刻之间便嘶哑着说:“第一局!请下注!” 秋意泊随手抓了一把筹码便往桌上一扔,筹码尽数落入‘大’的那一格,他道:“你随意。” 张引仙当即也想学他抓一把都扔上,秋意泊道:“两颗就好。” 张引仙没有疑义,将两颗放入‘小’的那一格,秋意泊看向摇盅的方向:“开吧。” 骰子他刚刚看过了,是普通骰子,竹制的,看着不像是灵材,像是那种随便哪座山上都能长出来的那种,但它不能以灵力去修改,灵力碰到骰子便是石沉大海,摇盅他还没摸过,分析不出来,但估计也是同样一种材料。 真的不能出千吗? 如果不能出千,逢九就豹子又是怎么来的?天地法则还管这个? 秋意泊有秘境,但他没试过能不能管这个……不过听说有些赌场高手,只是普通的骰子,没有任何机关,也能凭借自己的技巧和熟练度摇出想要的点数,分毫不差。还有一种上经常出现的武功高手,凭借听力去判断骰子撞击的次数来预测骰子转了多少圈,应该是什么点数。 这一招靠听力秋意泊也会,不光秋意泊会,在场众人就没有不会的,但听得到和算得出是两回事,有些人就是脑子欠费,光听得出它翻了几次往哪翻的转了几圈有啥用啊,自己数不过来……毕竟修仙直接增加的是境界、灵力和寿命,又不是增加的智商。 秋意泊倒是能数,但也觉得费神——但这里是先下注再摇骰子,这一招没啥用。 很快,摇盅停了下来,摇盅落地的瞬间,秋意泊听见骰子其中一枚不过震了震,没有翻,另外两枚倒是又打了个滚,然并卵,他已经投了大,开什么是什么。 以他的筹码数量,就算玩到三九二十七局之后必须出一半筹码否则必出豹子庄家通吃,他也能玩到天荒地老。 笑死,想必这庄家头很痛吧? 秋意泊思及此处,甚至有心情翘了个二郎腿,他把玩着筹码,灵晶石在他手中纷扬而落:“开吧。” “落子无悔,开!”怪声喝了一声,摇盅一掀开,“六六五,十七点,大!” “西客输!” 秋意泊随手收了张引仙的筹码,又洒出一把筹码:“我接着压大,你全压。” “是,真君。”张引仙应了一声,当真将所有筹码都压到了小上。 摇盅又开:“四四五,十三点,大!东客胜!” 秋意泊道:“现在贵客之位已经是我的了吧?” 怪声沉默了下去,秋意泊整了整袖子:“说话不算话?这场子是真没规矩。” “谁说我不守规矩!”那怪声愤怒地道:“你胜了他,他两次连胜的资格便是你的了!” 秋意泊颔首:“我在赌桌上胜了他,这便是第三次,按照规则,我现在是贵客。” “你还未胜他!”怪声道:“他还有命一条!未曾输尽!” 秋意泊疑惑地说:“谁说要赌命了?我们方才说的是胜连胜的资格,不曾说过要赌命。” 怪声几乎歇斯里地说:“住口!一旦入座,哪有不输完筹码就下场的道理!” “谁告诉你的?”秋意泊轻笑道:“命这玩意儿,得我稀罕才算是值钱,我不稀罕他就是一文不值,他想拿他的命来赌?赌什么?人命有轻重,我堂堂渡劫真君,难道与他区区筑基的命相等吗?” 怪声尖叫道:“人命无贵贱!众生平等!” 秋意泊不怒反笑:“众生平等?也不算错。” 他侧了侧脸:“那我就要问一声了,若我赢了,他的命就是我的了,这话可不错?” “是!”怪声斩钉截铁地说道。 秋意泊一手支颐,挑眉看向摇盅的方向:“即是如此,此前那几人的命,也该是赢家的才是?我说的可有错?” “无错。”怪声立刻就答道。 秋意泊点了点头,语气温吞,可话锋一转便道:“那我便想问你一问,既然输家的命归赢家所有,你此前怎么将几人给杀了?为什么杀他们?你把输家的命给到赢家了吗?怎么给的?折成天材地宝?还是灵石?亦或者其他有价值之物?若是没有,你在侵吞他人财物?” 怪声沉默了下来:“我……我……” 秋意泊笑道:“你如何?所以你是赔了还是私自拿了?” “愿赌服输,这是应该的。”秋意泊看向了张引仙:“你非要说你这儿有这规矩,那也行。他若再次输给了我,我要他当我的侍从,我还缺个烧火的童子,他刚好给我烧火劈柴,到时候给我签了卖身契,从他师门那儿过了名目,再去他户籍所在告知了他的父母,从此他就是我的侍从,便是问到哪里,他都是我签了死契的侍从下人。” “……这才是赌命。”秋意泊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单纯的快乐:“我要他的命,他是死是活,应当由我,而不是你这庄家,你杀他做什么?杀了他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他活着,那还算是有一些。” “所以呢?之前那几人的命,是你赔了还是私下拿了?”秋意泊轻巧地说:“你该不会是在出千吧?” “一个赌场,荷官出千?”秋意泊笑道:“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杀人打劫呢?还省得拉我们在此消磨时间。” “你的时间或许不值钱,但我们的时间很值钱。”秋意泊一指场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诸君修行至此,一路艰险,九死一生,才熬得这区区寿数,难道就是陪你在此消磨的吗?” 第409章 第 409 章 秋意泊确实不耐烦, 无关于渡劫期,而是确实如他所说, 这秘境没意思极了——去别的秘境怎么说还能整点天材地宝, 这里呢?在这儿玩什么赌命的赌局,以他的能力当真不如直接去外面杀人劫财,这不比这里来得快? 不就是将别人的东西来回倒吗? 这个秘境对于境界低的修士而言或许是个以弱胜强的难得的机缘, 对他来说真的是浪费时间。再者,要是这秘境好玩那也就算了,漏洞一堆, 他感觉他就不是来玩的, 他是坐在这儿给人当免费的策划补bug来的。 谁想上班啊?啊?! 真的会有普通正常人心甘情愿的去上班吗?要不是为了钱,谁想上班? 最重要的是这还是个没工资的班。 怪声久久没有说话, 秋意泊也不急,他看向张引仙:“你若输了,当即发下天道誓言,此后一身归我,生死不论, 先给我当个百年烧火童子,若刻苦好学, 百年后便与我学些炼器的手艺,可称我一声师傅,待出师后你炼器所得需上交五成,可否?” 血来宫有位真君没憋住:“……那不就是当弟子吗?” 不是,有一说一,天底下怎么还有这种好事?!赢了能得长生真君富可敌国身家财产,输了能当长生真君弟子?他没听错吧? 现下不管众人抱有什么心思,对长生真君的能力却无甚二话, 能攒到如此多的身家,也就是到了独步天下的那个等级,否则哪里能攒下如此许多?他若不厉害不是顶尖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般许多的身家必然是与许多大能,乃至门派有往来。 秋意泊目光淡淡:“如何?” 张引仙眼中微动,他叹了口气,起身恭敬地拱手致谢:“多谢真君厚爱,只是晚辈于炼器上一窍不通,烧火或许还做的,其他或许就要叫真君失望了。” 秋意泊颔首:“好。” 他身上快二十个直指大道的无上道统,更有五六十不是那么高端的道统,其中包含剑修、体修、音修、器修、丹修……几乎可以说整个修真界能列出来的类别他都有(邪魔歪道除外),难道还怕挑不出一个对方适合的吗? 要是真的不适合,那就不要了呗,老老实实给他打个一百年工然后滚蛋。 秋意泊又道:“还不说话,当真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怪声冷笑道:“休要胡言乱语!” 秋意泊:“那先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人命呢?是折成灵石天材地宝了还是被你吞了?” 怪声:“……关于此事,是我赌天境失误,日后绝不会再发生。” “行。”秋意泊点了点头,他把玩着骰子:“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接着赌,我若胜他,他的命就归我了,你这庄家可无权处置,他若胜我,自然也是如此。我替你指出了这么大的漏洞,你也该谢我才是。” 怪声像是被人掐着喉咙一样,极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下不为例。” 它那下不为例恐怕是无人相信的了,此言一出便引来了一阵奚落的嘲笑之声,秋意泊啧了一声,道:“还算是爽快,那我就替你补完了吧,免得你下不为例个没完没了。” 怪声没有作声,秋意泊自顾自的说着:“第一,赌天境中凡对赌者以入局时所携带的筹码为准,其他一概不论,筹码包括:灵石、天材地宝、法宝、性命,其余不计。入局后其余人等不得以归还、赠送、借债以及其他任何方式赠予其筹码。” “第二,入局者所有筹码将由赌天境进行统算,法宝、天材地宝价值以千年内市价的中数而定,其中无法识别真正价值的灵材、法宝将不计入筹码。性命以境界作为定价标准,凡炼精化气境界修士性命价值一万极品灵石,炼气化神境界修士性命价值一千万极品灵石,炼神还虚境界修士性命价值十亿极品灵石,炼虚合道境界修士……” 他说到此处突然笑了笑:“你有这么有钱吗?怕你付不起,算了,那都再降一等。凡炼精化气境界修士性命折合一百极品灵石,炼气化神境界修士一万,炼神还虚境界修士一百万,炼虚合道境界修士一亿,造化境……就不说了吧,你这小破地方恐怕也困不住造化,炼虚合道我都觉得你恐怕虚得很,性命将由赌天境自动折算成筹码,若筹码输尽,则性命收归赌天境。” 怪声依旧没有说话,也不知道秋意泊说的对不对。 “第三,凡入局者,筹码未尽则视作赌局依旧存在,筹码未尽之前不得放弃赌局。凡在筹码未尽之前放弃赌局者视作违反誓约,一切筹码归赌天境所有。” “第四,买定离手,落子无悔。” 秋意泊顿了顿,接着道:“只要这四条,你这规矩不就齐全了吗?” 至于谁摇骰子,谁出老千这其实是不重要的事情,看的是各凭本事。有能耐的人自然能出千,有能耐的人也能让对方出不了千,若做不到也只能怪自己眼瞎耳聋,力所不及。 血来宫众人也听得目瞪口呆,长生真君在做什么?他在把众人视为逃出升天之路的规则限死,此后再上台便真的是不赌尽一人性命便下不来,况且他还将性命直接归为赌天境所有?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疯了吗? “长生道友,你为何?!”有人喝道。 “长生真君,你疯了吗?!” 秋意泊看也不看台下,只是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骰子。 怪声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这法子确实可行,可你为何要告知与我?” 秋意泊低眉浅笑:“我这人,喜欢玩些有意思的,既然你不能叫我觉得有意思起来,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采纳,我大不了赢了这一局带着人走就是了。”秋意泊慢条斯理地说:“但是我猜……你还是想让我赌下去的,不是吗?” “……”怪声停顿了一瞬,不禁道:“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是个聪明人。” 可是又不太聪明,这位长生真君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假聪明人。他立下的规则,看似完善,实则处处有利于它,如他所言,它要修士的命那自然是大有好处,那些未算入筹码的丹药、道统亦是它所需。 或许他就是个疯子,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的疯子。 秋意泊随意一指:“那就等这一局结束后竖一块碑,将规矩定下。” “一言为定。” 秋意泊颔首,似乎颇感欣慰:“总算不是‘下不为例’了。” 怪声:“……” 张引仙看着秋意泊的眼神也很奇怪,似乎是敬畏的,又似乎是贪婪的,秋意泊推出一把筹码,道:“我压小。” 张引仙也将那写着‘命’字的玉简压在了‘大’上,骰子在摇盅内叮咚乱滚,秋意泊也懒得再分辨其中到底翻了多少次,又转到了什么方向,只是静静地等着它开,不多时,摇盅终于停下了,骰子清脆的声响也在此刻戛然而止,秋意泊神色淡然:“开。” 摇盅揭开:“一一二,四点,小——!” “东客胜,西客输!西客命归东客所有!”怪声怪叫道。 秋意泊看向了张引仙,张引仙眼中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他笑道:“还以为能胜真君一局。” “下次也没机会。”秋意泊微微抬了抬下巴,张引仙立刻竖起一手,指天而誓:“今日我在此发誓,此身性命归长生真君所有,不以任何方式有意或无意透露赌天境中一切,我将视长生真君为主,此生将侍奉长生真君左右,不违主君令喻,不以任何方式悖逆主君,有违此誓,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永世无超生之日。” 秋意泊颔首:“扔他出去。” 怪声:“……也罢,算是谢你。” 说罢,张引仙瞬间消失,立刻被传送出了赌天境。 秋意泊随手抓了一把灵晶石,晶石闪烁,光辉璀璨,秋意泊道:“我如今也算是贵客了吧?” 怪声回答:“是,您可以随意出入赌天境了。” 言语之间,一块石碑从天而降,上面几行小字金光闪烁,正是秋意泊方才立下的规矩。 秋意泊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且再玩一会儿。”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随手指着方才那个要请他喝酒的真君:“就你吧,上来。” 那真君是直爽,但不是蠢,他后退了一步:“长生道友,这不必了吧?我这土老帽子也没多少灵石,上去可是玩命的。” 不必秋意泊回答,怪声便拖着调子道:“贵客有请,还请客官入局!” 那真君转身便逃,可这赌天境哪是这么容易逃得出去的?下一刻他便已经出现在了秋意泊的对面,脸上闪烁过一瞬的惊恐,随即便是无尽的愤怒,他怒吼道:“你他娘的,你就是个畜生,亏老子还觉得你爽快,把你当兄弟要请你喝酒!你居然要老子的命?” 璀璨的晶石自秋意泊指间如流沙而落,他依旧是笑的,甚至称得上是温柔:“道友确实是直爽人,故而我才选的道友……道友方才不是说想要吗?它们……就在这里,道友若有能耐,只管来取。” “道友直爽对我,我亦以直爽相报,难道不好?” “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若道友有幸活着出去,请自便。”秋意泊笑道:“赌什么?” 那真君虎视眈眈地看着秋意泊,他喝道:“老子要你的命!” “本就是要命的。”秋意泊忽地褪了笑意,冷淡地说:“快一些,我没时间和你们折腾。” 雁光真君一直沉着气不曾出声,如今也忍不住了:“长生道友,你这什么意思?” 秋意泊侧脸看向他:“什么意思?道友问这话太过愚蠢了,自然是要你们的命的意思。” 今日血来宫一众出现时,他就想杀他们了,原本想着进了秘境来一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没想到这秘境是这样的玩法…… 况且他们听了他的身家,于情于理,他也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一个筑基修士好控制,一群大乘真君怎么控制?谁知道他们有多少手段?等回去后又有血来道君在,什么搜魂之类的不能做?……他们本该死的,他本来就要杀他们的——张引仙那誓言若是发的油嘴滑舌,如今他也已经死了。 他替赌天境立下规矩,难道真的是吃饱了没事干吗?立下规矩,本来就是冲着他们的命来的。 其实也不必说的,他可以将他们骗上赌桌,等一个个发下天道誓言再让他们死就可以了……但他突然不想骗了,总是要死的,骗来骗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要么他死,要么他们死。 这一场赌局终于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秋意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很漂亮的一双手,骨节莹润,十指修长,数百年炼器练剑不曾在他手掌留下一点痕迹,让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一双手的主人必是养尊处优,手不沾尘。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明知道这不是最优解,可又不想去阻止自己。 当年金虹师叔也是这样的感觉吗?那么离安师叔呢?流宵师叔呢? 他们是怎么对待这样的自己的呢? 他们又是如何破劫的呢? 秋意泊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去探索思考的欲-望,就这样,劫数过不去,总是要死的,还不如在死前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如果抑郁可以活千年,而快乐只能活一年,他也会选择快乐的活过这一年,然后高高兴兴地赴死。 什么家人悲痛,宗门失望,道界沉沦,乃至人伦道义……其实对他而言早已经不重要了,是他在强行压抑着自己,告诉自己那是重要的,是自己必须要遵循的,不能对不起他爹、三叔,不能对不起掌门真君和各位师叔,不能对不起师祖、师傅,不能对不起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能对不起给了他新的生活的宗门…… 可是真的好累啊,他其实不想管那么多。 就这么一次。 他对自己说,就这么一次放纵,且让自己开心一回。若今日因此而亡,那也就万事皆了,若今日能出门去,他就还是那个秋意泊,当回那个秋意泊,当回宗门、亲长、朋友眼中的秋长生。 我疯了吗? 或许是的。 可疯了的我也是我,我想活,我想痛痛快快的去活,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地去活,我想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哪怕它不是一个明智的,甚至是恶劣的选择,我不想有那么事情压在我身上,我不想沉沦于杀人、劫财、报仇,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也不介意去死,可我不会主动去死,若命注定我要死,我就死,若不让我死,我就接着活。 所以就这么一次,让他看看他的天命吧。 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到底还是想看看的。 秋意泊一哂:“还是赌大小吧,快一些。” 怪声道:“贵客既然想赌大小,那就赌大小。” 那真君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果然也是个伪君子!” “我方才就说了,我就是个伪君子。”秋意泊神色平静,他挥了挥手,将所有筹码都送上了赌桌,灿烂的晶石将整张桌子都淹没了,“我赌开大。” 那真君手一挥,将一颗筹码送上了桌子,与秋意泊的混为一谈:“凭什么?我也赌大!” “那我就赌小。”秋意泊说罢,怪声便尖笑道:“买定离手,落子无悔!第一局,开!” 摇盅摇晃了起来,秋意泊看着它,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随即轻笑了起来——心脏在跳,它在紧张,因为他的命也在这张桌上,一局定胜负,没有回头的路。 他还是紧张了起来,血液在加速,心脏鼓动的声音随着清脆的摇骰声变得越来越快,在他的耳边被放得无限大……心若擂鼓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儿,他已经几乎快要忘记这样的感觉了。 说句矫情的话,唯有此刻,他才觉得他的命是自己的。 其他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赌桌上,而摇盅里装的是他的命。 好快乐啊。 秋意泊紧紧地盯着着摇盅,目光随着它的起落而起落,那真君见了嗤笑道:“我当你有多镇定!原来也是个怂货!” 秋意泊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摇盅。 这是他的命。 当赌徒原来是这样的滋味,怪不得有人流连忘返,沉迷于此。 他突然记起来他很久之前在燕京就想去找个赌坊赌一把,最后被里头污秽脏乱给吓得不敢进去,也不是真的害怕,就是嫌弃,最后还是跟澜和叔、明帝还有泊意秋一起在家里捏着鼻子搓麻将,还输得不要不要的——当时觉得挺好玩的,但也没太好玩,不过稀疏平常,只不过是图个有事情干,免得被劫数扰得天天想上吊罢了。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当年觉得稀疏平常了。 ——因为他那时就已经不在乎区区的白银了,不过是白银,就算那会儿他不过金丹,他纳戒里随便一样天材地宝就可以换出如山一样的白银来,拿着一件不在乎的、随手可得的东西去赌,那当然是无趣的。 就像在路边看见一毛钱的硬币,也会懒得蹲下去捡起来一样,因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得不得都无足轻重。 可命就不一样了,只有一次,只有一条。 万宝炉那条命对赌天境而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这样的秘境无论起不起效他都觉得很正常,故而只当自己有一条命。至于泊意秋嘛……秋意泊早就不当他是自己的另外一条命了,他若从泊意秋再分出来,他也不是现在的他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泊意秋互换记忆了。 所以还是珍惜的。 摇盅停了下来,秋意泊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停止了一瞬,随即又狂跳了起来,像是要摆脱他胸腔的束缚,从中跳出来一样,喉中是沉郁的,粘稠的,像是许久没有喝水了,干躁得不可思议,他的掌心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甚至觉得自己背脊上都有汗水渗出的滑腻感。 他和那位真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摇盅,等待它开启的那一时。 那位真君咧着嘴笑了笑:“怂货。” 他没有秋意泊那么紧张,因为他只出了一颗筹码,秋意泊赢,他也不过输掉了一枚筹码,可秋意泊若是输了,却是输掉了命。他目不转睛,是因为这关系着富可敌国的财富。 由此可见,长生真君当真疯了。 那位大乘真君甚至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看着秋意泊——又一个即将止步在渡劫期的疯子。 秋意泊不发一言。 摇盅打开了,怪声高声道:“二二三,七点,小——!东客胜!” 那真君无所谓地将筹码扔给了秋意泊,秋意泊居然伸手接了筹码,他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那一瞬间的轻松让他忘记了所有,他甚至有些异常的兴奋,他伸手按了按心脏,留下了方才所赢下的那一颗筹码,一个精致的木盘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将那颗筹码丢了进去,紧接着再度将所有筹码都推了出去:“我依旧选大。” “怎么?怂了?”那真君还是只出了一颗筹码:“我选小。” 秋意泊笑着说:“是有些。”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是有一点怂了,并不丢人。 “道友请。” 摇盅再开,“六六五,十七点,大!东客胜!” 秋意泊再赢下一颗筹码,照旧将筹码扔进了木盘中,两颗晶石滚落在一处,相映成辉。 秋意泊想看看自己什么时候输。 “二二一,五点,小——!东客胜!” “三四一,八点,小——!东客胜!” “五二二,九点,小——!东客胜!” …… 第八局结束,秋意泊身旁的木盘中已经多了八颗晶石,挨在一处,甚是璀璨。秋意泊每当侧脸看见它们,都会由衷的、发自内心的会心一笑。 第九局,秋意泊扔了一颗筹码上去:“随便。” 那真君冷笑:“还算你有点头脑……随便。” 摇盅揭开,五五五,豹子,庄家通杀。 秋意泊随手将除木盘以外的所有筹码再度堆了上去:“道友压什么?” 那真君道:“我赌小,我就不信你压什么就中什么!我看你到底还有几分气运!” 秋意泊一手支颐,拨弄中盘中八颗筹码,气定神闲地说:“我气运一向很好,所以我也想看看,我到底还有几分气运。” 第410章 第 410 章 第九颗筹码, 第十颗筹码,第十一颗筹码……转瞬之间秋意泊已经连胜了二十四局,他们一共比了二十六局,除却第九、第十八, 第二十七是庄家通吃外, 其余无论秋意泊压大还是压小, 都是秋意泊胜。 秋意泊意态闲舒,他拨弄着托盘中已经堆成一个尖儿的筹码, 璀璨的晶石折射出了七彩的光,映在他的发间, 为他蒙上了一层迷离而梦幻的光, “道友先请。” 而那真君则是笑了笑, 往桌上扔了一颗筹码:“不论你压多少,我只压一颗。” 秋意泊无所谓地往上也压了一颗筹码:“我随意, 你自便。” 秋意泊的身后是如泰岳一样高的晶石山, 三九二十七局后若桌上筹码不及宾客所有筹码的一半, 就会强行出豹子让庄家通吃。 这真君一共也就百来颗筹码,就算秋意泊陪他玩一百局的豹子,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亿极品灵石罢了,这点钱秋意泊是在乎的, 但又不是那么在乎, 毕竟总不能自己压上全部,对方出一颗,然后庄家通吃吧? 这才是冤。 再有钱,这钱也不能白给了黑心赌坊。 这种东西对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负隅顽抗, 任谁都看出来秋意泊气运滔天, 想在这赌桌上胜他恐怕是不易, 一颗一颗出还能拖延一点时间,若是真出了一半……出一半又如何?不也还是要输给秋意泊的吗? 秋意泊一手支颐,神色有些倦懒,一颗一颗筹码被赌天境吞去,秋意泊懒洋洋地说:“先前道友还说我怂,如今看来是要原样奉还了。” 秋意泊是在骂人怂逼。 确实如此。 那真君哼了一声,略显粗犷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的嘴唇动了动:“那又如何?这不丢人。” “是不丢人。”秋意泊拨弄着筹码:“现在我想起来,此前那几位道友才是真的好气魄。” 秋意泊觉得自己的勇气似乎只够赌那么一局的,现在再让他将所有筹码都砸进去,他自问是害怕的,可心中又在蠢蠢欲动,它们似乎在说:□□吧!太麻烦了!□□吧!一局定生死! 秋意泊也想,可还是老道理,□□可以,但必须对方也要配合,否则送了赌天境那有什么意思呢? “确实。”那真君看了台下一眼:“我却没有他们几个晚辈的好气魄。” “那又是为何呢?”秋意泊随手扔出一颗筹码:“我道血来宫虽是魔道,但好歹也是一方豪强,门下弟子必是义勇当头,如今一看,倒是我误解了。” 那真君看向秋意泊:“不必激我,谁不惜命?!” “也是。”秋意泊看着他手旁的筹码,近乎怜悯地说:“可是再惜命,你的筹码也要没有了。” 转瞬就已经是一百多局,那真君手旁的筹码只剩了最后两颗,那真君一愣,随即神色变得越发难看,秋意泊微笑着说:“继续?” “格老子的!”那真君骂了一句粗话,随即一把将一颗晶石压上了赌桌:“再来!老子赌大!” 秋意泊从善如流,将除却木盘外所有晶石都推了上去:“那我便压小。” 秋意泊手边只剩下了那木盘中的二十来颗晶石,他却半点不急,甚至还有心情笑了起来,毫无意外,这一把依旧开了小,秋意泊胜。 那真君一拍桌子:“娘的!他出千!怎么可能他压什么中什么?!” 怪声带着一点凉意,幽幽地说:“贵客未曾出千。” “这怎么可能!” “此乃天命。” “我去你娘的!” 那真君想要起身,却在起来的瞬间被一股无名巨力压回了座位上,怪声的语调又怪异又恐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筹码未尽 ,客官怎么就要离席呢?” 那真君看着秋意泊,额间终于渗出了点点冷汗,他低头看着自己最后一颗筹码,那筹码漂亮极了,映光生辉,他怔怔地看着它,他的手不断地颤抖着,捏住了那一枚筹码。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晶石也在他的掌心中晃动着,斑斓的光也映在了他的脸上,他却迟迟不敢送上赌桌。 秋意泊眉间一动,他将骰子和摇盅都送到了对方手旁:“这最后一把,不如由道友你来开?” 那真君抬头看了一眼秋意泊,突然又问了一句话:“你到底为什么第一个选我?” 秋意泊反问道:“这难道不是要问道友?道友邀我,我见道友爽快,也想着等出去了赴道友的约,恰好我这里还有美酒三两坛……” 他说到此处不禁咬住了嘴唇,痴痴地笑了起来:“……那是我刚登炼神还虚时酿造的,那会儿我年少成名,一举登高,不知轻重,用了上亿的天材地宝才成了那么十坛,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想着刚好取来一醉,只是没想到道友先负约,又改了主意要钱财,我不请道友上来,难道请其他人吗?” 你想要钱财,我给,只不过就看你的本事了。 那真君死死地盯着秋意泊,不发一言——渡劫期都是疯子,此话诚不欺我。 秋意泊笑容不改,削薄的嘴唇启合:“我骗你的,你当真了?” “就算没有赌天境,我也是要杀你们的。”他慢慢地说着,透露出了几分漫不经心地凉意:“那么好的酒,你血来宫也配?” “你他娘的!婊子生的贱种,老子日-你……” “卖屁股的倌儿……” 秋意泊想过的、没想过的污言秽语从对座,从众人口中冒了出来,秋意泊丝毫不介意,随他去。 “住口!”雁光真君忽地大喝道,众人心神为之震颤,陡然止住了口中污言秽语,雁光真君沉声问道:“长生道友,我血来宫自认不曾得罪与你,反之,还甚为礼待,道友究竟与我等有什么仇怨?要下此毒手?若是此前血来宫对道友有何不恭敬之处,我替门下致歉。” 秋意泊侧脸看向他,答非所问:“怕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甚至称得上是温言细语,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却如山一般沉重:“如何礼遇?是指在秘境入口时遇见我,放我一道进来吗?还是指见我身家丰厚,心中盘算着如何劫掠?有没有一种可能,秘境既然开在了那处,又不需真君维护出入,本就是谁人都能进的呢?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世上本就该待人有礼,与人为善呢?你们如今见我气运颇佳,不愿冒这个风险,赌一赌自己的性命才来求和,难道我就该感激涕零吗?” “你算什么东西?雁光。”秋意泊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张雪休身上,话锋一转:“不过道友说的也在理,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今日你替我杀了一人,此事也就了结,我当即离开赌天境如何?” “道友请讲!”雁光真君道。 秋意泊遥遥一指张雪休,“就是你们少君,张雪休。我好心救他一命,如今他见我不提感恩戴德,出口便是一副要与我不死不休的语气,这等人救了还不如救条狗,不如你现在就替我杀了他?咱们恩怨一笔勾销,我还要谢你。” 雁光真君看向张雪休,目光幽邃,张雪休心中一紧,不由道:“秋长生此人阴险狡诈,师叔切莫听了他挑拨离间之计!师叔若杀我,师傅绝不会视而不见!” 秋意泊则是笑道:“不会的,听闻飞花秘境中血来宫死了不少?如今门中空虚,他这少君死了也就死了,你们家老祖怎会自断臂膀呢?毕竟人死不可复生,再寻一个弟子便是了!” 雁光真君重重地看了一眼张雪休,他道:“道友莫要开玩笑,换个人吧!” “那就是没 得谈了。”秋意泊有些遗憾地眨了眨眼:“不过呢……就算你杀了张雪休,我也还是要杀你们的。没什么原由,不过是瞧你们不顺眼,恰好有了机会就杀你们一杀。就如同你们随手杀了在茶楼闲聊的修士,随手杀了摆摊卖果子的摊贩一样,不过是顺手罢了,既然如此,又何须那么多原由?” “我比你们强,我就可以杀你们,若是不服,寻你们老祖来替你们报仇便是,只要你们有命去寻。”秋意泊侧脸看向虚无之处:“若不是赌天境,你们早该死了。” “你不要不识好歹——!” “……好了,聊得够久了。”秋意泊听之不闻,看向对座的那位真君:“你只有最后一颗筹码了,不如我与你赌一局大的。” 秋意泊将所有灵石推向了赌桌,又拿起了木盘,当着所有人的面倾覆而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胜,便是富贵无极,你输,那就魂飞魄散……可敢?” “对了,我忘了,你没得选了。” 秋意泊看向他手边的摇盅和骰子:“摇骰吧,亲手摇一摇,看看天命究竟在你,还是在我。” 那真君盯着摇盅,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握住了摇盅,摇盅自桌面一掠,三颗骰子便被尽数装入其中,那真君眉上落下了一滴汗水,迷了他的眼睛,他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摇盅,手腕不断翻转,秋意泊也在看,他不问这摇盅何时停,如何停,他只想看一个结果。 心脏是难以言喻的感觉,之前的嘲讽、讥讽都不能带给他与之相提并论的感觉,生死一线的惊险与快乐,在未定的命数中摇摆翻滚,一方是生,一方是死,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天命呢? 摇盅猛地拍在了桌上,众人心神也为之牵引,摇盅啪的一声滚落于地,其中已有一枚骰子停了下来,是六点,而剩下的了两颗骰子依旧在旋转。 秋意泊抬眼看向那真君,调笑道:“道友要不要试着拍一下桌子?” “……”那真君没说话,但好像又把他想要说的话都说尽了。 反正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以‘去你娘的’为开头,以‘你爹穴都被我草烂了’这种类似得话结尾句子,问候秋意泊全家以及祖宗十八代呗。 这有什么不好听的?多听两句,秋意泊才觉得自己没有杀错人。 每当看见他们眼中的神情,听见口中冒出来的词句,乃至脸上肌肉微妙的抽动的时候,就总会将他那一点‘随意杀人不太好,哪怕是宗门仇怨也不该祸及后人’的想法给摁灭掉,这群人,哪怕不是宗门血仇,他见了,也总有一天是要杀的。 或是对方挑衅在先,或是他路见不平,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的。 如今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是一样的。 ……算了,不找理由了,他就是故意要杀人的,他就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识要杀的,不管他们今日是礼遇有加,还是污言秽语,甚至与他一见如故,他今日还是要杀的。 秋意泊轻笑着,看着第二颗骰子逐渐停了下来,上面的点数变得清晰可见,哪怕是凡人也能用肉眼追随着它的点数。 第一颗骰子是六点,是一个很危险的点数。三颗骰子共十八点,九点之上是‘大’,九点以及九点之下是‘小’,他想赢,那剩下的两个骰子只能出现‘一一’组合或者‘二一’组合,概率是多少? 算了,也懒得算,看结果就是了。 第二颗骰子终于快停了,它倾斜的已经距离桌面只有一线之隔,在四点上颇为艰难的翻成了三点,那真君死死地盯着骰子,喜上眉梢,口中不停地念着:“停下!停下!快停下!三点!一定是三点!” 血来宫众人也不断地高喊着:“三点!三点!三点——!” 骰子转了半圈,啪的一下滚在了三点上,却又在磕到桌面的时候再度翻转 ,偏了一个面,停了下来。 “两点。”秋意泊平静地说:“还有一颗,道友还有机会。” 另一颗也已经到了气力的末端,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秋意泊也不禁看着那骰子,心脏在一瞬间的松弛后再度狂跳了起来,血液在他的经脉中疯狂的奔流涌动,他甚至听见了它们流过血管的声音,周遭的一切都在一刻安静了下去,对坐真君狰狞的面容,暴起的青筋和口中的呼喊只剩下了画面,没有了声音。 此时此刻,只有骰子在桌上翻滚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那么,这一颗是多少? 超出一,他就死,不超出,他就活。 秋意泊静静地等着。 他没有想什么,也没有想趁机许下什么宏愿,问一问天意,他自关注着这一颗骰子到底是几点! 是几点? 是几点?! 是……一点! 秋意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座的那位真君无声无息地伏在了赌桌上,怪声尖利的笑声一下子闯入了他的耳中:“六二一,九点——!东客胜——!西客筹码已尽,赌局结束!” 秋意泊看着对方的身躯化为一滩污血为靛蓝桌布所吸收,他把玩着又多出了一百多颗的筹码,“看来,天命在我,下一个……就雁光真君吧。” …… 人在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消失,秋意泊未尝一败,有人挣扎、求饶、发誓、痛哭、疯狂,可最后还是化作了一滩污秽的血液,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人——张雪休。 怪声用一种近乎幽浮的语气道:“最后一人了,贵客可要请他上桌?” 张雪休握紧了拳头,掌心中全是黏腻的汗水,只觉得不敢置信,他本想趁此秘境找机会杀掉一人或者两人,秋长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以他化神境界换一个大乘境界,就算是同归于尽也是划算的。 可八个大乘真君,十数化神,就这么简单的死在了秋长生手上? 现在轮到他了,他如果也死在秋长生手上,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张雪休正欲上前,却见秋意泊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道:“不急,我还想与一人对赌。” “何人?”怪声喃喃道:“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不,还有的。”秋意泊抬眼看向虚无之处:“不是还有你吗?” 怪声有些奇异:“我?是说我吗?贵客,你要与我做赌吗?” “有何不可?”秋意泊反问道:“赌天境号称赌天,自然无物不能赌,你亦在赌天境之中,为何不可?” 怪声沉默了一瞬,道:“若是贵客不愿与这位小友做赌,那也是可以的,贵客径自离去便是。” 秋意泊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走,我要与你做赌,你现身吧。” “贵客说笑了,我若下场,何人坐庄呢?”怪声道:“无人坐庄,如何做赌?” “简单。”秋意泊抬了抬下巴,指向张雪休:“就他。” “不可,这位小友如何能做庄呢?他……”怪声还未说完,秋意泊就打断了他,他侧了侧脸,问道:“是不可,还是不敢?” 怪声:“……” 良久之后,怪声才道:“既然是贵客要求,我也只能勉为其难……还要劳烦小友坐庄。” 一团虚影出现在了西面的座位上,似是人形,但又不全然是,浓郁的黑雾凝结在一处,飘忽游荡,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披着破碎衣衫的鬼物蹲在座位上一样。 秋意泊仔细看了两眼,毫不客气地说:“真丑。” 亏得温夷光被凌霄真君剔出了报仇名单,否则他要是跟他一起到了这赌天 境,看见这怪物八成直接吓得人都要飞了……哦,也不对,他那怕鬼的毛病进了十几次午夜凶铃和咒怨的体验秘境后有所好转,应该只会在心里吓飞了,人看着还是冰冷平静,一把剑提在手上随时都能戳死一百个这种怪物的模样。 怪声:“……” 张雪休也很不客气地跟着笑出了声:“秋长生,你好歹还坐在人家面前,你还懂些礼数吗?” 秋意泊对着他眨了眨眼:“我渡劫,就是不太懂礼数的。” 张雪休笑得更厉害了,他都想夸一夸秋意泊厉害,演在渡心魔劫演得那么像……他怎么不去梨园唱戏呢?他要去唱戏,绝对一炮而红,风靡万界。 秋意泊没有再看张雪休,看多了他怕他会顺手杀了张雪休,张雪休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个朋友,不代表不会背叛他,就算是救命之恩又如何呢?人性本恶,就算是秋意泊见了自己的身家也心动。 他能忍住,别人呢? 张雪休身份地位在那儿,他若是背叛他……哦,都不需要说什么他和血来宫有仇,有一帮子人在暗搓搓搞血来宫之类的,他只需和血来道君说他身家有几百万亿,血来道君必来杀他。 别说血来道君了,谁知道都会想着害他一害,杀他一杀,届时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事情——毕竟,渡劫真君而已,不是不可杀,不是不能杀。 要杀了张雪休吗? 秋意泊慢吞吞地想着:再看看吧。 若是看的不好,就杀了他,虽然损失了一个好用的线人,少了一个朋友,但也安全了不少。 怪声陡然出声,打断了秋意泊的思绪:“贵客想要赌什么?” 秋意泊道:“玩了这么久的骰子,有些腻了,不如我们来玩抽王八吧……说起来,你该如何称呼?” “道友之前如何称呼我便如何称呼吧!”怪声道。 秋意泊点了点头,“怪声。” 怪声:“……贵客喜欢,便如此称呼吧。” 张雪休没忍住又笑了,他还当秋长生会客气一点,称呼一声‘道友’之类的,没想到这么直白直接叫怪声……还行,没叫什么丑八怪或者丑怪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秋长生装的也太像了! 怪声又问道:“何为抽王八?” “简单。”秋意泊解释道:“拿五十三支玉简,我们各分一半,分别对应写上一到十三,剩下一支玉简上写了‘鬼’字,你抽我的玉简,我抽你的玉简,玉简捉对便可打出,抽到最后谁手中剩下鬼简便是输了。” “倒是简单。”怪声疑惑地问道:“那为何叫做‘抽王八’?” “因为你不懂。”秋意泊懒得解释,随意打发了怪声。他看了一眼四周,一手一抬,便有一座玉烛台到了他的手中,金焰融化之下,很快五十三根玉简便已成型,他将玉简递给了张雪休:“看看。” 张雪休撇了撇嘴,当着两人的面展示了一些签子,确实如秋意泊所说,没有弄虚作假。他背过身去,将玉简装入了签筒,一通摇晃后便放在了赌桌中央,示意他们抽取。 秋意泊随手一抽,目光掠过玉简。 运气不错。 第一支玉简——‘鬼’。 第411章 第 411 章 抽王八这玩意儿玩的就是一个心理战, 秋意泊言笑晏晏地与怪声挨个抽取玉简,直到抽空了竹筒后怪声突然道:“与贵客对赌, 着实有幸, 不过……我们似乎还没有下赌注。” 秋意泊微笑道:“不错,现在下注也来得及……各负输赢,我的筹码已然摆在桌前, 不知你有多少筹码?” “我自然……”怪声方说了三个字又陡然噤声, 秋意泊扬眉:“怎么?难道是没带筹码?” 怪声周遭的雾气颤了一颤,就像是他的斗篷随着他抬头望来的动作而颤动一般,怪声道:“论筹码,我自然比不过贵客, 不过也不在少数。” 下一瞬间,数不胜数的灵晶石簌簌而落, 不一时便堆起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小山, 比秋意泊的少不少, 但以平常真君的身家来说已经是丰厚至极了。秋意泊有些好奇地说:“这些也是按照灵石、天材地宝来算的吗?” “是。”怪声答道。 秋意泊却是微微挑眉, 带着一种促狭地笑意,问道:“看来你除却昧下一条命,还昧下了不少。” 怪声没有否认, 也没有承认:“不过是身外之物。” 秋意泊心念微动, 随手推出一半筹码,示意怪声下注, 怪声略一思索,也推出了一半的筹码, 黑雾凝结成的手略略抬起:“请。” 秋意泊:“请。” 张雪休神色平静, 内心也很平静, 似乎是看多了, 这些筹码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值钱了,在秋意泊推出一半筹码的时候,他甚至想着还不错,居然不是将所有的筹码都推出去。 不过就算秋长生将所有筹码都压了下去打算一局定生死,赢的也只会是他罢了。 张雪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秋长生把把都能赢,连赢百来局未尝一败,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在修仙界那都是离谱,说不是出千都没人信,要不是这赌局是要命的,他都想上手试一试到底怎么出千了。 不过现在也没机会了,他们又改玩玉简了。 张雪休有心看看秋长生的签子,人刚刚凑过去,垂眼便见秋长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的,张雪休又退了回去,就差咳嗽一声来掩饰了。 秋意泊和怪声手中不停,将能捉成对的玉简都丢回了竹筒,都是修行有成之人,显露出玉简的那一瞬间双方就足够双方看出玉简是否能成一对了,这等简直能称作三流的手段也没人稀罕出。 秋意泊整理着自己的玉简,这玉简他刻意做的薄而韧,握在手中犹如扇骨,并不显得累赘,他这一把虽然抽到了鬼签,实则运气还不错,捉到的对比较多,手中清空了对子后就只剩下了八支玉简,而怪声手中则是还剩下七支。 这就是两个人抽王八的糟心之处了,不是在你那儿就是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变数可选。 这一局看来很快就能结束了。 秋意泊居东,怪声也抬了抬手,“贵客先请。” 秋意泊也不客气,直接从怪声手中抽了一根签子——反正对方手里都是和他捉对的,随便抽。 秋意泊将成对的玉简抽了出去,扔回了签筒中,示意怪声抽玉简。那支‘鬼’简被秋意泊安排在了右二的位置,怪声不是左撇子,这个位置是怪声右手伸出来时最方便也是最顺手的位置,怪声以黑雾凝成的手指在玉简的上方徘徊着,他的兜帽微微扬起,似乎是在打量秋意泊的神情,它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东客这一轮运气欠佳啊……” 说吧,它就捏住了右二玉简,将它抽走了。 秋意泊摸了摸眼角,笑得十分含蓄:“这话该送还给你才是。” 怪声抽到鬼简也不惧怕,它掩住了玉简,让玉简在它手中迅速更换位置,边道:“我此时才体会到贵客此法之妙。” “如何个妙法?”秋意泊说着,看也不看就从对方手中抽了一支玉简,再度结对打了出去,如今他手中便只剩五支玉简了,他示意怪声抽玉简,怪声也学着他随手抽了一支,结对打了出去,秋意泊再抽,等到玉简离手,它才答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赢家是谁。” 秋意泊手中玉简上那个‘鬼’字殷红如血,像是一把血淋淋的钢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猝不及防之下就要被它捅一刀。 秋意泊挑了挑眉,将玉简整理了一番:“你说得对,这不玩到最后,谁能知道自己是输是赢呢?……轮到你了。” 怪声的手在秋意泊玉简上徘徊着,每到一支便停顿一瞬,秋意泊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连目光都没有一瞬间的改变,怪声无法,随手选了一支——这次它很幸运,抽到的是可以结对的玉简。 它手中只剩下三支玉简了,这代表着秋意泊还有三次机会让怪声抽走玉简。 秋意泊又是随手一抽,结对打了出去,怪声再度犹豫了起来,秋意泊摇头笑道:“不过是些许晶石,也不必如此谨慎。” “哦?贵客不在乎吗?”怪声抽走了一支正常的玉简,结对打了出去,它现在手上还剩最后一支了。 秋意泊微微抬手,展示着手中两根玉简:“也不是很在乎,不过身外之物,赚起来也不难。” 张雪休好奇地问道:“那为何要说‘也’字?” 秋意泊轻笑道:“因为数量有些多,攒起来麻烦,也亏得这里要么是赌输了送命,否则半道出去可真是麻烦透了。” 张雪休不禁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地方要是半道出去,换筹码可真是太麻烦了,毕竟筹码是天材地宝、灵石、性命的集合体,就不提灵石和性命了,光天材地宝这一项就很麻烦,你说这中途要是输掉了一半筹码,这一半到底是五百万块极品丹砂石,还是一块无相琉璃骨呢?虽说二者价值相等,但无相琉璃骨有市无价,有钱都买不到。 赢家只要脑子没毛病都会选无相琉璃骨,而输家只要脑子没毛病也都会选自己输掉的是极品丹砂石啊!那你说这怎么算?听谁的? 张雪休点完了头,突然又回过味儿来。他总算是听出来了,秋长生根本就是在炫耀!他说的是‘麻烦’不是‘难’,八成是觉得帮人炼器很麻烦,又或者出门打家劫舍很麻烦……总之他绝不是在心疼钱——这是什么炫耀文学?这话要是摆在外面,路过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啐他一口! 秋意泊屈指在桌上叩了叩,“倒茶。” 张雪休黑着一张脸给他倒了一杯茶。 有一说一,他其实不怎么差钱,血来宫嘛,魔道第一宗门,他好歹也是少君,师傅是血来道君,血来宫怎么亏也不能亏待他,光弟子份例就已经很够他用了,血来道君会补贴他,各种打算拍马示好的真君也会想尽方法给他送灵石送宝物,他压根就不差钱,甚至说已经很富庶了,可对上了秋意泊,他还是生出了一种‘该死的有钱人’的想法。 其实……血来道君对他很好,素日里悉心指点教导,功法、道统从未缺了他的,门中的藏经阁都是敞开了任他看的,不管是有心无心,只要在血来道君面前透出一些想法,一般当日晚上便能见到想要的东西,平日更是时不时赏赐丹药、法宝、天材地宝,血来道君还会带着他去听宗门的要务,让他在一旁看着他如何处理,甚至有时练得太狠,血来道君还会着人送上宵夜,提醒他要休息。 他有时见到血来道君都会觉得愧疚,时时想自己不配为人弟子,若不是家族血仇刻骨铭心,他早就放弃了。 当年害他家族的人其实已经死了,是血来道君亲自命人去抓来送到他手上的…… 秋意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还没决定吗?” 张雪休一 怔,脸色陡然煞白了下来,他在想什么?他是做不到替血来宫开脱的,若师傅只是师傅,他自然是他为师为父,侍奉左右,孝敬终老,可师傅是血来道君——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试过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对不起师傅,不,不是师傅,是血来宫之主,血来狗贼。 怪声则是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莫催莫催,此处只有贵客与我,无人相候。” 秋意泊道:“一直举着手很累。” “是我考虑不周。”怪声闻言便落下了手,从秋意泊手中抽走了右边的那支玉简,秋意泊拍桌而笑,这一抽,怪声又从他手中抽走了鬼简,怪声沙哑地说:“贵客请。” “是不是很有意思?可惜你没有脸,否则更有意思。”秋意泊说着,看也不看随手便抽了一支玉简,结对,打出,秋意泊双手空空,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赢了!你这一半归我了。” 张雪休先是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大局落定的心安,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触。下一瞬间他意识到秋意泊好像在当面骂怪声没脸没皮,他想笑,可又不敢真笑出来,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盯着桌子,实则手心已经快被自己掐烂了。 这话从秋意泊嘴里出来就必定是在骂人,否则他会更委婉的说‘不化作人形’之类的词句,而不是张嘴就来一句‘你没有脸’。 “下一局!”秋意泊催促道。 “贵客还要继续吗?”怪声重复了一遍:“贵客还要继续吗?” 秋意泊反问道:“难道你这里还能就此罢手?” “不能。”怪声低声答道:“但若是贵客属意就此结束,我也能为贵客破一回例。” 张雪休捞了签筒来一阵摇晃,放在了桌子中央,秋意泊笑着说:“当真?” 怪声缓慢地点了点头:“可以等到贵客下次来时再继续。” 不结束也不继续,秋意泊就此出去,等再进来时继续——可以吗? 秋意泊不清楚,但如果可以那就是规则漏洞。 “不必了。”秋意泊看了一眼怪声身后的筹码山,他抬起一手示意道:“我还想再来一局,请。” “请。” 仍旧是由秋意泊先抽玉简,这一回鬼简不在秋意泊手上,这种不是一就是二的事情也无甚可猜,秋意泊推了一半的筹码出去,怪声也将它剩下的一半压上了赌桌,秋意泊见状眉目微动:“若你输尽,也会如那些修士一般?” “自然。”怪声道:“赌天境之法则,便是我也无法违背。”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早知如此,我方才便不将规矩立的那么死了。” 怪声的兜帽颤了颤:“贵客怎知,输的不是你?”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笑够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怪声,他问道:“我会输?我会输吗?我乃是气运所钟,天之骄子,难道我还会输吗?” “我赢了这么多局,难道你还未曾看出吗?”秋意泊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的亮得惊人,他一字一顿地说:“——天命在我。” “……”怪声沉默了一瞬:“请。” 秋意泊随手抽了一支玉简,结成对扔回了桶里,怪声也是如此,两人共抽了八个来回,都顺利结成了对,如今秋意泊手上还剩一支玉简,怪声还剩两支。秋意泊伸出一手,看着那两根玉简,在玉简之上左右徘徊,随即选了左边,一个鲜红的‘鬼’字在这一刹那间映入眼帘。 秋意泊以长袖将玉简拢住,调换了几遍,示意怪声抽取。 怪声没有犹豫,直接抽了一支,然后将结成对的玉简打出,双手摊开:“贵客,你输了。” 张雪休一怔,秋长生居然输了?!这怎么可能?! 反观秋意泊抚掌 而笑,将那鬼简扔回了签筒,挥了挥手,再度压上了另一半筹码:“你说得对,继续。” “贵客,还要继续吗?”怪声问道。 秋意泊颔首:“自然。” “可是这一局贵客再输,命便是我的了。” 秋意泊答道:“区区一条性命而已,与其苟活于世,不如图一时畅快!再来!” 怪声的兜帽动了动:“贵客当真不后悔?” “为何要悔?”秋意泊挑眉道:“正在兴头,莫要扫兴!” 张雪休急得扯了扯秋意泊的衣袖,秋意泊看了他一眼,长袖一拂,张雪休瞬时向后飞去,重重地撞在了描金绘彩的粗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张雪休还未起来,便哇得吐出一口血来:“秋长生!” 然而他却只得到了秋意泊轻描淡写的从他身上掠过的眼神:“我说了,休要扫我的兴致,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怪声沉默了许久,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便继续吧!” 突然之间,张雪休被一只无形之手扯到了桌前:“坐庄。” 张雪休擦了擦嘴角血迹,沾染了鲜血的手握住了签筒,缓缓地摇晃了起来。 秋意泊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穹顶,直到张雪休将签筒摆在了桌上,怪声道:“贵客先请。” 第一支,应该是鬼简。 秋意泊随手一抽,鲜红的小字映入眼帘,他视若无睹,接着去抽第二支,第三支……二十七根签子在手,却无一能结对。 怪声笑道:“看来这一回贵客的运气不太好。” 秋意泊随手从它那里抽了一支玉简,结对打出,挑眉道:“那自然是不好的。” “哪有夜路走多了不撞见鬼的呢?” 怪声顿了一顿,它从秋意泊手中抽了一支玉简,结对打出:“贵客何出此言?” 秋意泊抬眼看向它,通体的黑舞似乎看不出什么来,他笑问道:“你可知我做什么不与你玩骰子?” “我不知。”怪声道:“贵客为何不与我玩骰子?” “因为骰子这东西,太容易叫你通吃了。”秋意泊随手抽了一支玉简,结对打出:“抽王八,是没有庄家通吃的。” 因为抽王八不是我胜就是你胜,没有庄家做鬼的余地,不管这个庄家是怪声还是张雪休,亦或者是其他人、事、物。 “我不明白。”怪声干巴巴地说着。 秋意泊摩挲着手中玉简,看着怪声一次一次神乎其神的选中鬼简旁边的玉简,手中的玉简越来越少,他陡然问道:“我的气运好用吗?” 怪声打算抽玉简的手一顿:“……贵客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秋意泊轻笑道:“就不必装傻了吧。” 怪声从秋意泊手中再度抽走了一根安全的玉简,“我不明白。”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要不然我们现在结束?待我下次来再继续?” 怪声没有一丝犹豫:“好,一切听贵客的吩咐。” 秋意泊陡然大笑道:“你当我傻?” 他指着一旁方才才立上去的石碑:“筹码不尽,则赌局不绝……我现在出去会如何呢?一旦我起身离开,你立刻就能要了我的命……不是吗?” 石碑看着秋意泊,似乎有什么想说的,秋意泊却已经凑了过来,轻飘飘地将他手中的玉简抽走了,结对,打出,眉宇温和平静,好像方才张狂大笑的不是他一样,他悠然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是疯了,但我这里又没有坏。” “我自己立下的规矩,我比你还清楚一万倍。”秋意泊淡淡地说。 石碑则是又从秋意泊手中抽走了一□□贵客为何还要与我赌呢?” “不与 你赌,那我在这儿丢了的气运问谁讨回来呢?”秋意泊目光在玉简上一扫,随意抽了一支:“连胜八位真君,十数位化神,我自己的运气如何,我难道不清楚吗?倒是你……不厚道啊,我替你立了规矩,你不知感谢,还要暗地里拿我气运,委实过了些。” “若是平常,你取了也就取了,这一点我也不在乎什么,说不定我还要谢你。”秋意泊道:“可如今不同啊……虽然我也不想要,但它确实对我非常重要,我只好找你讨回来了。” “贵客是何时发现的?”怪声问道。 秋意泊轻声答道:“一开始。” “我自问做的隐蔽。” 秋意泊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角,又轻又缓地说:“我有无数长辈告诉我,气运一道,是会用尽的,所以希望我能比他人更加勤学苦练,这样在我气运用尽之时才能有自保之力,故而,我幼时比其他师兄弟过得还要辛苦。” “一进你这秘境,我便想到了。”秋意泊想了想说:“所以其实也与你无关。” 怪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为我立下四则规矩也是因为如此?” 秋意泊笑而不语——那是自然。 他想试探秘境,可又不想自己上去,所以才让张雪休给血来宫的支招。那张引仙突然拎他上去,使他计划中断,他自然要再想些其他法子。 比如试探着立下四条规则。 果然怪声立下那石碑后,他便能隐隐与此间天地法则呼应,这就探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说,怪声也并非秘境之主,它不过是一个符合秘境规则的玩意儿,只要能符合秘境规则,赞同它,补全它,那么此间天道就会回应,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怪声不是此间秘境之主,那很多事情就简单了,比如……它也并非不可战胜。 “可是贵客如今要如何讨回呢?”怪声示意秋意泊看了看它手中最后一支玉简:“您似乎无法讨回了。” 秋意泊手中还剩两支玉简,怪声这一抽若是再结对,这一局就结束了。 秋意泊会死。 秋意泊笑容温和,眉间却有满是猖狂之色:“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怪声颔首,伸手抽取了那一支玉简,一个猩红的‘鬼’字映入了眼帘,秋意泊含笑看着它打乱玉简,调换了无数次,等到终于露出来玉简的时候,倾身抽走了其中一支玉简。 两根玉简被扔入了竹筒之中。 秋意泊看着他:“我赢了。” 怪声深深地看了秋意泊一眼,无声无息地伏在了桌上,它本是黑雾,化去后却是一颗莹蓝的骰子,这颗骰子缓缓失去了光晕与色彩,最后成了漆黑之物,毫不起眼。 “你喜欢气运,我自然也喜欢……谁不喜欢好运气呢?” “可再喜欢,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上。”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他其实还是在赌的,就是想赌一赌自己的天运到底是如何——比如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得天道所钟,又该付出点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至少是一个躲在秘境里的玩意儿承担不起的天命。 他一指点在了靛蓝的桌布上:“数万年辛苦,为他人嫁衣,你……且去吧。” 一根宏伟壮丽的丝线自靛蓝桌布上被秋意泊牵出,绕着他的指节向上缠绕而去。 秋意泊侧脸看向张雪休,炫耀着掌中之物:“好看吗?” 那是一条美得难以言喻的灿金丝线,缠绕怪声留下的纯黑的骰子上,它们似乎本是一体,可如今却已经肉眼可见的分离了,哪怕缠得再紧,它们也不再是一体。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手指缓缓合拢:“我的了。” 第412章 第 412 章 张雪休:“……能不能……先拉我一把?” 秋意泊一愣, 随即轻笑着向他走去,修长漂亮的手掌缓缓递出,却掠过了张雪休伸出的手掌, 轻描淡写地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雪休被微凉的手指一碰, 忍不住抖了一抖:“……干嘛呢?” 他是真的满口血沫子,胸骨疼得起飞, 秋长生打他那一下是真的没留手,导致他现在坐椅子上都站不起来,妥妥是个重伤——或者应该说秋长生已经留了手?否则就不是重伤那么简单了? 渡劫和化神的区别有那么大吗? 张雪休默默地想着。 秋意泊笑问道:“看看你的伤。” “你下手也太黑了!”张雪休忍不住抱怨道。 “下手不黑怎么瞒过那一位?”秋意泊的指尖搭在他的颈部动脉上, 只要轻轻一扣, 就可以扯断张雪休的颈骨,温热细腻的皮肤带来了舒适的接触体验,心脏的跳动从经脉之中传来,有一种令人沉迷的诡异魅力。 要不要干脆杀了他呢? 留下他实在是太危险了, 张雪休人是好的,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出卖他,但他不能确定他是否会出卖凌霄宗。他一身身家代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只要张雪休随意透露一句,不管有心无心,放在那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怪身上就已经很足够了。 凌霄宗的仪仗不过一个敌在明我在暗,一旦暴露, 血来道君这位道君做什么都足够了。 正所谓一力破千会, 素日都是拿来形容凌霄宗的,现在却要拿来形容血来宫了。 秋意泊无意识地摩挲着张雪休的颈部经脉, 张雪休实在是没忍住撇过头去:“你别光看着啊!好歹给我吃两颗丹药!” 秋意泊看着他略带些愤怒的目光不禁轻笑了一声, 松开了手, 将袖中取出一瓶融雪丹给他吃了,张雪休张嘴吃了,丹药一入口便化作一股琼浆,顺着食道滑下,庞大的药力迅速修复着他体内破损的经脉与脏器,张雪休不知为何身体陡然一轻,似乎之前一直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消失了,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他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呻-吟:“唔……这药品质很好啊,谢了!” 秋意泊拖了另一把椅子坐了:“如今你待如何?就此离开还是接着回去?” “接着回去。”张雪休没有丝毫犹豫:“我本命青灯还在门内,能逃到哪里去?” 他很聪明没有问秋意泊到底和血来宫有什么血海深仇,下手如此狠辣——但总不能是因为他吧?他也没那么大的魅力。 他可以问,但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他不过区区化神,境界实在是太拖后腿了,综合一下还是麻溜闭嘴别问了。 秋意泊眉间隐约有些倦怠之色:“那你回去后如何交代?” “秘境死个把人有什么好交代的?”张雪休反问了一句,却也有些愁眉苦脸,秘境死个把人正常,确实不用交代,但现在死的可不是个把人,他师傅让门中精锐带着他来这秘境似乎是从什么渠道窥探到了几分天机,能叫他在此秘境中得到偌大机缘,但现在机缘那是肯定没了,没见着秋长生得意的跟他炫耀吗?但人也没了,这怎么交代?万一他师傅让他发个天道誓那怎么办?况且秋长生他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他们一道进秘境的。 这么多人,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总得有个结果才是。 秋意泊见他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懂,就仔细问了问他,秋意泊听罢听了听头,道:“就说我杀的,照实说。” “啊?!”张雪休人都傻了:“万一我师傅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秋意泊道:“这你不必管,我自会解决。” 张雪休急切地说:“你这不行!等我师傅寻到你……” 秋意泊点了点他 的眉心:“难道你说不是我杀的那位就不来寻我了?你只管放心。” “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张雪休在秋意泊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不敢说了,秋意泊问道:“你好了没?好了的话我带你出去。” “我还未上赌桌,也能走?” 秋意泊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他话音一落,一朵明亮的火焰自他袖中滚落于地,金碧辉煌的赌坊瞬间成了一片火海,秋意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他手腕上套了一串手串,乍然之间四柱断裂,整座赌坊都塌了下来,却没有半点残骸,入目之处已经化作了无尽的火海,似乎已经占据了世界的尽头,周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湮灭,连半点灰尘都留下不来。 张雪休目瞪口呆,他喃喃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秋意泊无所谓地说:“一个还不成气候的秘境罢了,拆了它,底下的灵脉我有用。” 要是说一个好好地秘境无缘无故往赌博的方向发展是自然的选择,秋意泊是不信的,这秘境与那怪声应该是相逢于微末,大家都不成气候,等双方都成了气候,自然也会被双方所改变,相辅相成嘛。 现在骰子器灵都没了,历年积攒的气运也被他抽取一空,留着这秘境做什么?等它再养出一个和赌相关的器灵来?再有下一次,他还会这么顺利吗? 九成九是要被针对的,还是那种火葬场式的针对——当年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人间无数,不料你却抽我气运,毁我半身……之类的,这模式秋意泊都快能背了,当年看为火葬场叫好,就怕火葬场的不彻底,没把人骨灰给扬了,现在他自己当了回渣男,当然也不希望对方哪天嘴角一翘,三年之期已到,然后把他的骨灰给扬了。 再者,其实这秘境他完全可以收归己有,但这秘境委实是有点邪门,抽他人的气运这种东西听着就像是邪道,他虽然没有那么清高,但有些东西还是嫌脏的。 所以还是弄死了干净。 “你要灵脉干什么……?”张雪休疑惑地说。 秋意泊随口道:“宗门里灵气薄弱,拿回去填地基……你若是有什么灵脉或者秘境的消息,记得通知我一声。” “……”张雪休品了品,觉得秋长生说的是真的,还答应了下来:“我还真有两个秘境的消息……” 他简单说了说,这些都是血来宫中机密,有弟子把手——反正以秋长生之能,只要他师傅不在,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秋意泊应了,带着张雪休出了秘境,临出门之前将赌天境的灵脉抽了出来,他似乎听见了哀嚎与怒吼之声,秋意泊一笑而过。 “我送你回城。”秋意泊道。 张雪休:“……倒也不必?” “话不要太多。”秋意泊言笑晏晏:“不然就不讨人喜欢了。” 张雪休莫名背后寒毛纷纷起立:“……那还是送我回去吧,谢谢。” 天空中还有些微凉,秘境出入口之处只有十几修士在,秋意泊带着人出来连面都不现,直接带着张雪休就近回城,将张雪休送回了血来宫据点后,秋意泊就马不停蹄回了聚金商行——张雪休说的那两个秘境可以容后再议,他已经在血来道君面前挂了号,再挑衅就说不清了。还是奔赴另外几个由聚金商行探测出的秘境点更为保险一点。 况且他身上的东西有些太多了,又有几条灵脉在手,刚好回凌云道界折腾一下。 既然天命如此,他确实也该为它做些准备了。 比如他有概率是要死的,那么身上带那么多财产,万一死了被对家捡走了他岂不是要吐血?掌门订下的弹药流水线也走的差不多了,可以交付了……总之该存的存,该给的给。 “真君。”来应门者是一个侍人,见 兜帽下秋意泊的面容便俯身拱手行礼,秋意泊随着他一路向内走去,直到到了秋怀黎的住处。秋意泊这次入秘境也不长,从入到出撑死了也就一天,秋怀黎见到秋意泊来时还震惊了一下:“这么快?……真君?” “嗯。”秋意泊脱了披风,也不见他去捞,就这样逶迤于地,秋怀黎顺手帮他捡了,扔到了一旁的架子上,秋意泊这头已经自顾自倒了茶喝了:“商行这头有什么新消息吗?” 秋怀黎不禁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得意之事:“回真君,有的。” “哦?”秋意泊道:“说来听听。” 秋怀黎从纳戒中取出一细长匣子推到了秋意泊面前:“今日收了样好东西,真君必然喜欢。” 秋意泊打开盒子一看,随即又立刻关了上去,那里面是一条玄品灵脉,“哪来的?” “今日有一场拍卖会,属下知道真君心仪,便自作主张收下了。”秋怀黎笑道:“……还欠了东家不少灵石。” 秋意泊将灵脉收入囊中,这样他就有三条灵脉了,他一手支颐,笑道:“这得算公账,周管事记得问东家要灵石才是。” 秋怀黎微笑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秋意泊点了点头,将茶水灌了下去,已经凉透的茶水正和他的心意,他道:“辛苦了。” “真君还请慢行……” …… *** 血来宫。 “少君!” “属下见过少君!” 张雪休无视了一连串弟子的问候,抿着嘴唇往芳华店走去,只是到了附近,便闻到了浓郁的檀香香气,他停步在芳华殿门口,轻轻叩了叩殿门:“师傅,弟子求见。”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道声音:“进来吧。” 张雪休推门而入,低眉敛目地拱手行礼:“弟子拜见师傅。” 上首之人将手中三炷香插-入了香炉之中,而香炉后是一块无名牌位,上面并未书写姓名,也不知道是供给谁的。他转过身,目光温和:“雪休,你回来了?早说了不必如此多礼。” 张雪休低着头道:“弟子不敢。” “起来吧。”血来道君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随即便叫他坐:“我见你重伤在身,何必急匆匆地来见我?” 张雪休站在原地,并未坐下:“弟子有事想要禀报。” “何事?”血来道君道:“可是为了雁光他们?我已经知晓了。” 张雪休低声道:“弟子无能。” 血来道君缓步而来,张雪休听着脚步声,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想下一瞬间就被血来道君按住了肩膀,他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秘境哪有不死人的?不过你既然来,必然是有要事与我说,坐下吧,慢慢说。” 张雪休被按到了椅子里,血来道君也不走,牵着他的手搭脉看伤势,随即便见到了他手腕上的那一串手串。手串乃是由一百零七颗血红念珠组成,端首还有一颗白色念珠,总共一百零八颗,血来道君有些惊讶:“何处得来的?” 张雪休被握着手腕,也不好褪下念珠,只能坐着老实交代:“长生真君给的。” 血来道君下一句便是:“是长生真君杀的他们?” 张雪休一顿,随即颔首:“是。” “长生真君为何要杀他们?”血来道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笑了一笑:“长生真君不是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虽是喊打喊杀,但你在,雁光他们也该以礼相待才是,他又是炼器宗师,谁敢得罪他?” “我们进了一个类似于赌场的秘境,入内者需以财产性命下注。”张雪休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本来雁光师叔他们对长生真君确实以礼相待,可后来见长生真君财产颇丰,就动了歪心思,为长生真 君所杀。” 这么说真的没有问题吗?! 按照血来宫一贯作风秋长生他死定了啊! 不料血来道君只是‘哦’了一声:“也是正常,他那门派看着是要复兴的,弄了个聚金商行做的风生水起,短短百年便有如此规模,门中势力不小,秋长生此人不是掌门也是下一任掌门,身上自然财货颇多,雁光他们死的活该。” 张雪休:“……?” 咋回事儿啊?! 张雪休看着血来道君,尽量压制自己小心翼翼地语气:“师傅你……不怪长生真君吗?” 血来道君低头看着张雪休,陡然松开了手腕,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这是不是担心我去杀你的救命恩人?” “不会的。” 张雪休不禁问道:“为什么?” 血来道君在张雪休身旁落座,从袖中摸出一二药物,拿了个小石臼研磨了起来,他笑着说:“你啊,就是缺少历练,只有一股狠劲,于人情世故还是历练太少。” 张雪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血来道君却已经将一贴药泥糊在了他的手臂上,边解释道:“雁光他们实在是太过短视又无能,正道虎视眈眈,不过玉清那老道士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手,但摩擦是必然的,这时候去得罪一个炼器宗师?虽说并非只有聚金商行可选,可若是杀了长生真君,还要再灭聚金商行,委实是过于麻烦了。” “可若是当真杀了长生真君倒也好,能叫雁光心动的必不是等闲,可他们又无人能杀成,反而死于长生真君手下,那便是他们活该了。” 张雪休:“……您以前好像不是这么做的?” 以前不都是说是一回事,杀是另外一回事吗? 这可是宫中精锐啊!他所知血来宫和大衍宗加起来大乘真君也就十五个!一下子死了八个哎!再加上之前在飞花秘境死的两三个,宫中就剩下两三个大乘真君了! 血来道君悠悠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况且长生真君也送了歉礼来,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就此揭过,日后还是要与聚金商行做生意的。我放他一回,聚金商行自然也念我的好。” 张雪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上,血来道君似乎也谈兴正浓,拨弄了一下他手腕上的手串:“这手串不错,日后你随身携带,一颗便是一件能抵大乘一击的法宝,你戴着保命正好。” 红色念珠是能抵大乘一击的法宝,白色的却是一件幻境法宝,具体是什么他暂时探知不出来,但这件手串绝对是一件保命神器。 张雪休看着手腕上殷红如血的手串,再度刷新了对秋长生到底多么豪横的认知——之前在秘境里听着数字都已经麻木了……这随随便便一百零八件能抵大乘一击的法宝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了他? 送的这么容易的吗……? 血来道君拨开了他的衣领,把最后一团药泥糊在了他的肩上:“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有你的关系,我不过问两句你便这般紧张,可见你心中还是重视的,你与他之间有生死因果,如今又欠了他一回,我若杀了他,日后必成你心魔。” 张雪休:“……?” 他怎么就又欠了秋长生一回了? 血来道君看他眼中迷茫就知道他还没回过味来,他拍了拍张雪休的肩头,笑叹道:“他本可以杀你,却没有杀你,还送你回来,赠以重宝,如何不算是又欠他一回?我杀他,难道你还会好过?” 张雪休抿了抿嘴唇,没有反驳,血来道君道:“好了,回去好生休养,你这伤势可不轻……有这一件法宝,你这一趟也不算是白跑了。” 张雪休道:“师傅,我是不是太蠢了?” “阅历有限罢了。”血来道君笑道:“想来你真君劫也快到了,到时候送你去凡间讨个十年百年 的饭,等回来也就明白了。” 张雪休:“……好,多谢师傅。” “不想去是吧?”血来道君屈指在他头上叩了叩,笑着说:“也不会真叫你沦落到去讨饭的。” 张雪休大窘,起身告辞,血来道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张雪休的身影远去了,比来时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血来道君走到香炉前又给无名牌位上了一炷香,拿着抹布将桌上的香灰擦去了,他笑道:“你看,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回应他的只有静静立在那处的牌位。 血来道君一手一撑,干脆地坐在了供桌上,一手支颐:“哎,秋长生倒是怪有意思的,距离上回一见已经百多年了,居然就渡劫了……” “下回有空去见见他。” *** 一个月之内,秋意泊连走了七个秘境,尽数抽去灵脉就走,半点没有犹豫。 秘境他是想要的,但现在这情况他还是搞快一点吧!能在外面搞定就搞定,谁知道一进秘境多久才能出来?其中有一个秘境就是如此,据说一进去就是以百年起步的,秋意泊是耗不起,干脆掀了桌子大家都别玩了。 聚金商行这里娄丞师叔也上了轨道,预期之中的与秋怀黎暗中争权也没有出现,秋意泊就放心带着十条灵脉回了凌云道界。 灵脉自然还是埋在凌霄宗和百炼山底下的——别扯有的没的,反正灵脉埋下去增加的是整个道界的灵气密度,他不埋这两个地方埋哪里?要是埋在外面给人圈了地当宗门不也一样是要被圈起来的嘛,再者,被人圈了当宗门就算了,就当他结个善缘,但要是被某些有心人抽走了怎么办?他搁哪里喊冤去? 而且他能得这些灵脉聚金商行居首功,聚金商行就是凌霄宗和百炼山合资,百炼山抽个成分两条走,剩下八条都埋凌霄宗。 这不是一件小事。 凌霄真君放下下方的手不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什么?小师叔,你要在宗门埋八条灵脉?” “是。”秋意泊笑道:“师叔放心,我对灵脉还是很有经验的,不会坏了祖宗基业的,这几条灵脉比不得咱们宗门的地品灵脉,要么融合要么被吸收,左右我们不亏……就是宗门周遭灵气估计会混乱两年,在灵脉的连接点可能会出现几个危险地带,让弟子不要靠近即可。” 凌霄真君木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小师叔这般有把握,那小师叔便放手去做吧!” 秋意泊颔首,又将之前说好的弹药交给了凌霄真君,拿着掌门手谕去安排了,他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把灵脉路线上的人清空,放下去就完了,其他的灵脉们会自己搞定的。 等等……要不一会儿让弟子们来围观一下?顺便安排一个一万字的心得感悟? 毕竟这样宏伟壮丽的场景许是只有一……哦,不对,八次,算上气运那一条,可能有九次,日后说不定还会有不少次。 那就先拉着宗门里元婴以上弟子以及真君们来看吧! 分批来,这样看着看着突然顿悟渡劫之类的情况也好安排,不至于乱套。 …… 天挂星月,银河倒悬,秋意泊立在凌霄宗之巅,灵脉一除禁制,便化作八道微光自他掌心奔流而走,那些微光逐渐扩散,如最绚丽的绸缎,于天空之中缓缓绽开,点亮了山河人间。 …… 凌霄真君给老祖玉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老祖……” 他们凌霄宗的祖宗基业今日又翻倍了! 第413章 第 413 章 灵脉它美吗? ——美! 灵脉与天地融合时那景象壮观吗? ——壮观! 给了你们什么感悟吗? ——有! “那便有劳众位师兄弟、师叔师伯将心中感悟录下一书, 最低一万字,一月后送至十步阁,切莫耽误了, 若叫十步阁的弟子寻上门来, 那可太丢人了。” 众人:“……” ——秋长生!上一个被十步阁找到的人就是你啊! 秋意泊笑吟吟地走了,他听着后头风急天高猿啸哀, 脚步越发轻快。了却心头大事,灵脉融合进去后除了凌霄宗范围内灵气有些狂暴外其他暂时还看不出来, 此等百年之功, 还需耐心等候。 灵气在一日日的被梳理着, 不因人力, 而是天力,过于浓厚的灵气凝成了细密浓厚的雾气,整座凌霄宗都仿佛被白云重重笼罩, 又因为灵脉融合点灵气过于狂暴, 地方先封了,不许弟子入内, 秋意泊转悠的时候去看了, 那几处地方催生出不少灵草灵泉, 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在宗门中休息了十几日, 见灵脉一事暂时了结后就打算下山了,逼事太多, 不能偷懒。 “真君慢行。” “真君慢行!”守门的弟子低着头,恭送他离开,秋意泊很无耻地听他两的传音:【好家伙, 长生真君可算要走了!以前多么盼着真君回来, 现在就多么盼着真君赶紧出门。】 【我也……呜呜我已经顿悟了!果然还是温师叔才是剑修楷模!】 两个守门弟子心有戚戚地对视了一眼, 温师叔有什么好呢?——话少,来无影去无踪,不管事。 【师兄你的年志写完了吗?怎么写的?借我抄抄!】 【我还想问你,我昨天写了两行就头疼欲裂,我怀疑我失忆了,为什么我完全想不出来我这一年做了点啥?】 【不瞒师兄,我也是……】 秋意泊的嘴角轻轻勾了勾,心情大好。今日阳光甚好,懒得御剑,忙里偷闲走下山吧!等走到累了就再御剑,唔……第一站他仍旧是打算去春溪城的,似乎从宗门出来第一站就是春溪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是这么打算的,这不凌霄宗和血来宫总要干起来,他又有个天命在身,按照套路,他八成是要补什么天梯之类的玩意儿的,到时候他人可就要死了,死也就死了,但攒下的身家不能浪费吧? 他已经将一半的家当留在了洗剑峰,出门在外的也不必拿那么多灵石,又占地方,单价还低,准备个一二十亿的放身上零花就行了,天材地宝倒全在,毕竟天材地宝不太好找,故而还是带在身上,不然某时某刻突然要用发现没有那乐子就大了。 他还整理了几批财物,用纳戒连带道统一起装了,备在一旁,他现在是没空收徒弟,但身上那么多道统也不好真就陪他一道死,打算路过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扔下去,全看一个缘。 还有么……他想回一趟凡间,他那衣冠冢还挺大的,回头他再悄悄塞点东西进去,万一哪天就用到了呢? 要是自己没用到,留给秋家后人也很好。 秋意泊缓步于山间,他出来时本就是选了傍晚(睡过头了还赖床),走了这么一段时间便已经日落西山,天色黯淡了下来,山间那些灵气所化的白雾也显得幽邃了起来,几乎挡去了眼前的石阶,秋意泊点了一盏灯,柔和的光芒点亮了前方的道路,他也不急,慢慢地走着。 还要办点什么事呢? 一会儿去了春溪城再打听打听消息吧,看看哪里有秘境开启……可能得去春风楼,论消息嘛,还是合欢宗的消息最灵通。 ……原来凌霄宗真的很大。 秋意泊陡然想到。 他已经走出来快两个时辰了,但根据感知的位置其实他不过才翻过了一座山,要是往上走一点,说不定还能看见自家大门。其实这里已经不算是凌霄宗正儿八经的宗门范围了,护山大阵是从有大门的那座山开始包的,不过这么近的距离一般默认为是宗门领地,也无人在此居住。 ……要不还是坐霞影吧? 秋意泊的耳朵动了动,顿时脚步错开,往山道旁的竹林中走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在前方看见了熊熊的火光——好家伙,哪个弟子在自家宗门里头放火烧山?!不知道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吗?! 他微微皱眉,手指在袖中掐了一个诀,林中便落下了瓢泼大雨,不一会儿,疏狂剑就从一旁的竹林里飞了出来,气愤地冲秋意泊叫了两声,又疯狂的抖羽毛,将上头的水珠子抖去。秋意泊没有撑伞,懒得撑,疏狂剑见他不理它就又气冲冲地飞走了,他见竹林的火灭了,秋意泊见那纵火的还猫在竹林里不肯出来,便有些恼怒,随手一扯,刹那间有一个浑身焦黑,满脸灰土的练气期修士出现在他面前。 说是练气,也不太恰当,应该说刚刚踏入道门,处于练气期但连练气一层都没到的那种,那人满脸惊讶,随即疯狂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要强撑着拱手行礼:“多谢……仙、仙长出手……” 秋意泊没有应他,只是站在一旁等他缓过气来后才道:“你是何人,为何上我凌霄宗周边纵火烧山?” 那修士疯狂摆手:“不、不是……咳咳……” 他身上有浓厚的血腥味儿,明明这里满是焦苦之气,在秋意泊看来就跟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一样醒目。秋意泊耐着性子道:“既然不是,为何纵火?” 那修士又咳了好一阵子,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双目瞪圆,呼吸停滞,透过黑泥还能看见下方涨得通红的脸,秋意泊见状就知道他可能是吸入了太多浓烟导致的,自己家门口突然死了个人,怎么想怎么晦气,他微微皱眉,随手往他体内注入了一道灵气,让他坚持下来,亏得复灵丹他还有不少,便往他口中扔了一颗。 那修士刚喘过气来又差点被复灵丹给噎死,还好复灵丹入口便化作了药液,但又险些呛入气管,本就不太好,更是满脸痛苦狰狞之色,还好复灵丹是讲究玄学的,怎么吃都是吃,管他是气管还是食道,反正能入体就能发挥作用,顶多就是气管里的慢一点…… 秋意泊就在一旁看着对方痛苦的挠泥土,偏偏因为好歹算是个修士也死不了,好不容易等复灵丹全数发挥了作用,他人好了,但也瘫在了地上跟劫后余生一样大口喘气……练气期有这么弱吗? 他记得他练气期的时候就已经跟师兄他们入踏云境又是杀蚊子精又是宰大老虎的,挺行的啊! 可能是这人比较倒霉……吧? 秋意泊前前后后在这里站了五分钟,算是耐心耗尽了,如今见人没事就打算扔他下山——应该不是凌霄宗弟子,没有弟子令牌,也没穿校服。不料那修士在秋意泊扔他下山的前一刻麻溜的站了起来,纳头便拜:“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秋意泊:“不必,下山去吧,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那修士连连点头:“仙长,晚辈实属无心之失,天黑路滑,晚辈不小心跌进了竹林之中伤了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这才想着点个篝火取取暖……”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也算是说的过去,练气前期几乎就等于身强体健的凡人,摔断了腿确实不能和他们一样立刻自愈,他就不计较了,“下山去吧。” “仙长!仙长留步!”那修士听见动静连忙叫住了秋意泊,秋意泊回头望去,便见他一脸焦土之下的眼睛黑白分明,亮得惊人:“仙长可是凌霄宗门下?我……晚辈想拜入凌霄宗!不知仙长是否可以通融通融?” 秋意泊算了算时间,下一届春宴还有两年才开,眼前这修士明显已经超过十六岁了,便是等到春宴,对方也没有资格再拜入凌霄宗了。 凌霄宗是几乎不收这样半路拜入师门的修士的,具体原因秋意泊也不太清楚,不过凌霄宗毕竟是剑修,天赋努力缺一不可,更讲究从小打基础,一过十六岁经脉骨骼基本定型,再想练起来就难了,而且从小培养的弟子更忠心一些,随便什么人都进……也不能挖出人的心看一看,他到底是善是恶。 秋意泊道:“你为何不早些年来?” 修士笑了笑,亮出一口大白牙来:“来过了,资质不好,当时那位仙长说我应该去太虚门,没被选上!” 秋意泊皱眉道:“那你为何还要来?” 修士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练剑,我本来也想等两年后春宴,但一算那会儿我都十八了,今年再不来就没机会了,这才私自上山,想问一问能不能收我入门。” 秋意泊:“你今年十六?” 不是,这不像啊! 看他满面焦土不掩风霜,怎么都至少该二十五了吧? 那修士挠了挠头说:“……我天生显老。” 秋意泊不禁笑了笑:“手。” 修士满脸疑惑:“……?” 秋意泊又说了一遍:“手给我。” “啊?哦哦!”修士连忙将手递给了秋意泊,秋意泊探知了一下他的根骨,他资质还不错,是玄品灵根,但是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体内五行有明显的属性偏向,再有一步,那就得混成类似九阴绝脉这辈子跟修仙没缘分的病了,但他偏偏不,就差那么一步。 再者,他体内五行要是偏金,那就还挺适合当剑修的,偏偏他是偏火,那就是天生的法修,虽然资质不行,但同境界同资质的情况下他会比其他人更厉害一些——炼器也不错,毕竟对火有天生的亲和力,对他而言控火会更加简单。 但同样因为偏向某个属性偏的太极端了,他的身体虽不像九阴绝脉那么绝,但多少要比正常修士弱一点,凌霄宗这种日挥一万剑打底的应该是熬不下来的。所以这苗子给凌霄宗基本等于废了,怪不得当时负责春宴的弟子推荐他去太虚门呢! ——这资质也够不上人情这标准,春宴那么大的场面大家都忙,肯定不会特意再通知太虚门来接人或者特意把人送到太虚门去。 “……仙长?”那修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秋意泊松开了手指,道:“你的体质偏向法修,去太虚门事半功倍,来凌霄宗只有事倍功半的份。” 纳修士的脸陡然垮了下来,他低声道:“我……也知道,但我就是想当剑修。” 秋意泊本想劝他离去,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没有替他人做决断:“也罢,随你。” 以接近凡人的体质走到这里不容易了——别看凌霄宗御剑一两个时辰就能到春溪城,那是用飞的,可这样活生生靠脚翻山是不一样的,从外面走到这座山,以凡人的脚力,考虑到要休息要吃饭,至少也得走一个月,其中崇山峻岭,连条山路都没有,如果对地形不熟,走到峭壁悬崖,也不可能像他们一样直接往下跳,就得重新下去找路接着爬。 人家能走到这里,可见其毅力非凡,那么他两三句言语就断了人家的路又算什么呢? 算了,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秋意泊道:“夜间雾重,待天亮再走吧,不远了。” 他弹指将一枚练气期的法宝悄悄扔到了修士身上,算是保他一命,别莫名其妙死在山里坏了凌霄宗风水就行。 那修士听到这一句便喜笑颜开:“多谢仙长!” 秋意泊举步便走,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再放火烧山,我让你牢底 坐穿。” “……是!我一定不会再放火了!” …… 不多时,那修士所在处的光芒便看不见了,山中多了一丝焦香之气,那实在是不太好闻,所幸山里风大,很快也就消失无踪了。秋意泊依旧是慢吞吞地走着,不为什么,夜里山上很安静,他很喜欢。 他从黑夜一直走到了拂晓,这才终于到了山脚,下了这一座山,他也不想再走了,打算乘霞影离开,这一夜算是放假,正当此时,山脚下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修士,穿着一袭洗到发白的蓝色粗布衣,身后却用上等棉布仔仔细细地裹着一把剑,另一手则是拎了个小包袱,正慢吞吞往上走着。 秋意泊一愣,随即就乐开了花:“温师兄?” 那修士闻声抬头望来,正是温夷光。 秋意泊三两步就到了温夷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随即更开心了:“恭喜师兄得证真君。” 温夷光神色淡淡的,与之前相比似乎别无二致,但却有了几分温润之意,他眼中有一些笑意:“嗯。” 然后他就发现秋意泊渡劫了,而且是渡劫巅峰。 温夷光:“……” 秋意泊得意地扬了扬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努力一下就能赶上我了!” 温夷光:“……” 跟一千个陌生人炫耀都不如跟一个熟人炫耀来的有成就感! 温夷光道:“要下山?” “是啊。”秋意泊踢了踢脚,随即便在不太干净的石阶上坐下了,浑然不在乎他那件看着就矜贵非常的法衣——呸,法衣没有自清洁叫什么法衣! 他抱怨道:“不就那边的事情嘛,忙得要命,天天跟赶场子似地。” 温夷光立在他身边,道:“不也很好?” 要是忙一些也能飞速到渡劫,他也想忙一点。 “不提这个了。”秋意泊和凌霄真君是一样的想法,无意让温夷光牵扯其中,毕竟他是留下来保老家的人,那什么——全村的希望?他干脆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最近道统如何了?你上次在渡劫嘛,我也不敢说的太清楚,生怕你误解了。” 秋意泊又打量了一番温夷光:“……应该没理解错吧?” 温夷光想了想,答道:“可是‘门’?” “对!”秋意泊颔首,松了一口气:“打开了吧?你没给关的更死了吧?” 温夷光言简意赅:“开了。” “那就好!”秋意泊彻底放松了下来,要是不小心祸害了温夷光,别说离安真君了,就是孤舟师祖知道了都得撩起袖子揍他。他侧脸道:“师兄,你站着干嘛?坐下聊会儿。” “不必。”温夷光淡淡地说。 秋意泊道:“你知道你多高吗?我仰着脖子不累吗?!” 温夷光沉默了一瞬,这才说:“坐下,衣服会脏。” 秋意泊:“……???” “法衣是让你穿的,它是为你服务的,不是让你当宝贝藏着的。”秋意泊语重心长地说:“你该不会拿去换了什么天材地宝吧?剑不是给你修得挺好?也不至于把衣服卖了换灵材吧?” “不是。”温夷光低下头看秋意泊,很诚恳地说:“没了。” 秋意泊:“……?怎么没了?” “被人抢了。” 秋意泊:“……???” 什么东西?温夷光被人抢了? 秋意泊不敢置信地说:“那你没有抢回来?这你也能忍?” 温夷光解释道:“还好,渡劫期时被抢的,当时有所感悟,也便算了。” 秋意泊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温夷光是他的金大腿,是全村的希望,以后打架斗殴还指望着摇人,让 温夷光来搭把手——搭个鬼,他现在都渡劫巅峰了,他都打不过,摇温夷光来干嘛?送死吗? 他指着温夷光的鼻子骂道:“算什么算?这能也算了?你知道你那几套法衣多贵吗?我是看在你是我师兄的份上,咱两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我才眼巴巴地炼好了送你,要咱两不认识,为了那几套法衣你得卖身才能够!结果你被人抢了都不吱声?温夷光,是不是想气死我?” 温夷光看着秋意泊指到他眼前的手指,半点火气都没有,只是道:“何必与他们计较,不过都是为了求生罢了。” 他说道此处皱了皱眉:“泊师弟,你……” 秋意泊是怎么了? 秋意泊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我什么我?”秋意泊气得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拿着我送你的东西去做人情?你怎么不考虑一下你没衣服穿?你要是真拿去买天材地宝我也就认了!结果是被人抢了?你丢不丢人?” 温夷光:“……”其他不说,此前还不觉得,现在一想确实有点。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回去找茬岂不是更丢人? 秋意泊已经豁的一下站起来了,一艘巨大的宝船送他袖中飞出,急速膨胀,直至占据了半个天际,他道:“冬霖城是吧?走!” 温夷光:“不去。” “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秋意泊道:“以后管我叫师叔祖。” 温夷光:“……去。” 温夷光随着秋意泊登上了飞舟,刚刚在秋意泊布置的极为舒适的小花园落座,便见秋意泊又敛了笑意,眉眼有些恹恹的:“温师兄,对不住,最近可能要破境了,情绪有些控制不太好。” 温夷光道:“无妨。” 秋意泊一手支颐,好奇地看着温夷光:“不是说门打开了吗?怎么话还是那么少?” 温夷光低头喝了一口茶:“我……” 秋意泊抢答道:“我懂,你不笑,是你天生就不爱笑,不为其他。” “嗯。”温夷光见秋意泊眉间有促狭之意,并不知道他在指什么,却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他道:“有吃的吗?” “有,吃到你吐。”秋意泊兴致上来了,将佳肴美食堆得满满当当,任君挑选。温夷光挑了两样慢慢地吃,秋意泊则是拿了他的剑看一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缮,见都挺好的,干脆给它做了一个大保养。 参商剑在他掌心中嗡鸣,秋意泊挑了挑眉,看向温夷光,恰逢温夷光看来,秋意泊颔首道:“不错。” 温夷光挪开了视线,又听秋意泊道:“说起来之前不是说替我去鹿野林打鹿来吃的吗?打了吗?” “打了。”温夷光将一个纳戒放在了桌上:“特意去的。” 秋意泊眉峰微扬:“没被抢。” 温夷光:“……没。”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温夷光也笑,待笑声渐歇,温夷光才道:“回宗门,我有事。” 看着秋意泊是缓过来了,应该没事了。 “什么事?”秋意泊道:“要是不是什么宗门覆灭,生死血仇之类的那就再等等吧,去冬霖城替你找回场子更重要。” 温夷光:“……确有要事。” “那你发个天道誓?” “……去冬霖城吧。” 秋意泊笑死。 *** 是夜,夜深人静,冬霖城的某条小巷中,有一筑基修士陡然被套了个麻袋,他立刻想要挣扎,周身却动弹不得,他随即便想到对方修为应该远远高于自己,他连忙求饶:“前辈饶命!前辈……啊!” 话还未说完,他肚子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就是一通好揍,打得他惨叫不绝:“前辈饶命啊!我……啊——!不知哪里得罪—— 哎哟——得罪前辈了!” 秋意泊压低着声音又踹了对方一脚,阴惨惨地说:“你说呢?” “晚辈实在是不知道啊——!啊——!” 秋意泊看向一旁抱剑而立的温夷光,温夷光站在巷口,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把风,知道的比如秋意泊就知道他在嫌弃,秋意泊狰狞一笑:“看什么看?大老远过来就是让你在旁边看的?” 温夷光:“怕打死了。” 秋意泊:“你还能打死人?你白修了这么多年。” 温夷光默默地上前踹了一脚。 “啊——!晚辈错了!晚辈真的错了——!” 别说,是挺解气的。 第414章 第 414 章 “长生。”忽地有人喊了一句, 秋意泊应声抬头望去,便见右上方的窗不知何时已经开了,露出里面辉煌璀璨的样子, 有一人坐在窗前, 正笑意盈然地看着他们:“上来。” “金虹师叔?”秋意泊和温夷光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人,秋意泊眼中写得是‘好巧啊’,温夷光眼中写着的是‘让我死’。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半夜套一个筑基期麻袋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更尴尬的事情吗?尤其是这个人还是隔壁宗门的真君,严格来说算是长辈。 对于温夷光来说可能已经没有了。 温夷光默默地低下了头,他认得这位,太虚门金虹真君,和秋意泊关系很不错,当时在望来城也多亏了他出手, 但他不想说话。 那筑基修士已经昏过去了,秋意泊和温夷光下手还算克制,毕竟没打算出人命, 不过这人至少得在床上躺个两个月才能好,秋意泊拉着温夷光上了去, 待他们两一站定,这间房子便凭空而起, 化作了一艘飞舟,满城灯火在他们眼中急骤缩小, 秋意泊看了两眼, 此处金碧辉煌,雅俗共赏,柔软的地毯踩上去就跟踩在云朵上一样,地毯上有些痕迹,一看就知道之前站着人, 只不过为着他们要来而退走了,他不禁调侃道:“师叔你这么会享受?” 金虹真君应该是一开始就在的,否则他绝对会察觉到,这地方八成是什么高档飞行餐厅酒楼之类的,有隔绝神识探知的功效,现在客人齐了,自然也就上天了。 “坐……说说,怎么回事?”金虹真君看着秋意泊和温夷光,秋意泊不必提,温夷光他也认得,知道和秋意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便也懒得客气什么。他笑吟吟地看着秋意泊:“你们一个渡劫真君,一个合体真君,大半夜的套一个筑基期的麻袋?也不嫌丢人?” 秋意泊一脸理直气壮,半点不脸红:“就是我套的,怎么了?他抢我们东西!” 金虹真君微微挑眉:“……嗯?” 这也能抢? 他满脸写着难道不是你们俩下套? 一个温夷光或许不会干这种事,但加上秋意泊就不一样了,秋意泊绝对做得出来! 秋意泊拉着温夷光坐了,随口解释道:“之前有点劫数,才给闹出来的。” 金虹真君一手执杯,低头缓缓地饮了一口道:“原来如此,那东西找回来了吗?” 秋意泊双手一摊:“早被卖了。” 那筑基修士昏迷之前秋意泊问了法衣的去向,法衣当然是早就被卖了,重点是还卖了个低到丢人的价格——一块极品灵石。 人一看这法衣是化神境界,一个筑基修士来卖,正经铺子谁给自己找这麻烦啊?这不就只能去黑市上贱卖了。去黑市也就算了,问题在于买家还差点把这个筑基修士给黑吃黑了,随便抛了一块极品灵石当做打法叫花子。 温夷光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他现在想打一顿秋意泊。 金虹真君不禁觉得好笑:“大费周章就为了套个麻袋?” 金虹真君知道秋意泊的德行,别的可能还好说,如法衣这等贴身物品,只要过了二手他就不可能穿上身。 “不然呢?”秋意泊随手拿了金虹真君面前还未动过的茶盏喝了点茶润润喉,微烫的茶水是最好入口的时候,舌尖品到一丝甘苦,满口清香:“这茶好,师叔分我点……可能是年纪大了,要积点德?想想也就算了。” “你才几岁?这就想要积德了?”金虹真君轻笑了起来。 秋意泊笑道:“我也是快五百岁的人了,放凡间都该作古好几回了。” 金虹真君眉目一动,他似乎听出来什么,侧脸看向温夷光:“温师侄,我看今日你们一路奔波,不如去休息片刻?” 温夷光点了点头,立刻起身,半点不耽搁:“多谢真君。” 温夷光一走,金虹真君优雅地交叠双腿,神态闲舒自然,他看着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我之前就想着你会如何,没想到这么快……” “打住。”秋意泊抬眼看去:“不聊这个,不然我回头打师叔一顿传出去就不太好了。” “能耐了?”金虹真君笑道:“试试?能让你出了气也好。” “不好。”秋意泊道:“没事打一顿师叔我又不是有病……等我缓过来再给您来道歉?你直说吧,看中了什么?也省得我再愧疚几日。” 金虹真君大笑了起来,连双肩都在颤抖,他眉眼微抬,那双眼睛浮过了一抹漂亮的金辉:“没事就好,想做什么就做,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若是熬不过去死了,临死前想到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都没做过,岂不是亏得连眼睛都闭不上了?” “不必担心我。”秋意泊含糊地说:“已经有眉目了,就是风险有点大,过去了就好。” 金虹真君反问道:“可是你之前说的那仇家?” “嗯?什么仇家?”秋意泊疑惑地看着他,随即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你说那个?跟你开玩笑的……我都杀不了的人,要师叔你去做什么?给人送菜?” 金虹真君轻轻笑了笑:“那你们凌霄宗最近在做什么?” “做生意。”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宗门机密,师叔再问我也不能说了,不然就不是被我师祖打一顿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孤舟出关了?” “快了。”秋意泊神态自若:“前几天师祖传了个消息出来,大概再有几十年就能突破了,让我们别担心……说实在的,师祖要是再没有消息,我都怕他死在关里了。” “你这话叫你师祖听了不打你?……恭喜。”金虹真君说罢,陡然又问道:“真的?” 秋意泊反问道:“我骗师叔有什么好处?” “我可说不好。”金虹真君一手执壶,问道:“喝酒吗?” “不喝了,一会儿还有事。”秋意泊道:“师叔来的正巧,刚好有一件事情想要求师叔帮帮忙。” 金虹真君也不以为意,替自己斟满了酒杯:“说。” “我最近好馋秘境和灵脉哦。”秋意泊笑嘻嘻地说:“师叔要是有消息告诉我一声,要是是拍卖会什么的来不及,你就先替我买。” “你要灵脉做什么?”金虹真君道:“又为了炼器?” 秋意泊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最近在研究能不能把芥子空间再改进一下,灵脉这东西不好找,我不如师叔有门路。” “好。”金虹真君一口应下,道:“克制些,我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是让你作死,灵脉或多或少还是能寻得的,别自己偷摸寻到了哪里就要抽灵脉。” 秋意泊诧异地说:“我看起来疯到那地步了?” 金虹真君笑而不语。 或许秋意泊自己也没察觉,他言语之间皆是暮气,什么人才会有暮气? ——自认将死之人。 这可不太好。 “也罢。”金虹真君不再劝,说多了怕坏了秋意泊的心境,他那时不也是谁的话都听不下去吗?这一关也就是只有靠自己,能熬的下去就活,熬不下去就死。他含笑道:“叫我买灵脉可以,可有什么报酬?” “师叔要什么?” “一条灵脉欠我一个法宝好了。”金虹真君随口抱怨道:“这些孩子啊,也真是折腾人,此前我小心看护,一个个的都不成器,如今我撒手不管了,倒是一个一个的又冒了出来,近日有两个快到化神了,我这个做老祖的多少也要尽一份心意。” 他接着道:“说起来,你怎么不回去看一看?你家在凡界不也有血脉?多少算是你的子嗣,若实在是无趣,不如过继一个,养个几年就当是修身养性了。” 秋意泊挑眉道:“我最烦小孩。” 金虹真君笑着说:“那就当磨练心性,不也很好?” 秋意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才道:“磨什么心性,我当年磨的快吐了,一大家子要我操心,还得想着我走了之后他们怎么面对对头势力反扑,现在再带个小孩儿?怎么带?师叔,不是我要戳你的伤心事,带个与我一般的,那也不必多管,他自己就能把事情料理了,带个不成器的,难道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抬起头来,眼神带着一点冷然的锐意,又有几分嘲弄之色:“我日子已经不好过了,做什么给自己添堵?” 金虹真君眉间微动,却不是恼怒,而是笑意越甚,仿佛秋意泊说的不是他一样,他道:“算我失言。” 秋意泊起身:“师叔,我走了,回头等我突破了我再来赔罪,要是过不去……那回头你来找我玩的时候别介意我讨打就行了。” 金虹真君笑吟吟地说:“打不过怎么办?” “你自己忍着。”秋意泊认真的说:“忍不住,就别赖我了,师叔你也懂的,渡劫期,不讲道理的。” 金虹真君笑倒在椅背上:“行了,快滚。” 秋意泊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也折了回来,金虹真君挑眉,却见秋意泊伸出一手:“师叔,给点茶叶,还想要点无定灵泉,泡茶好喝。” 金虹真君:“……给灵石吗?” “不给。”秋意泊道:“我知道你存了不少,不给我就打劫了。” 金虹真君嗤笑了一声:“一天到晚就知道想着我的好东西?” “打劫。”秋意泊强调道:“真打劫。” …… 秋意泊满载而归,甚至还把茶叶还分了温夷光几包,温夷光本是个平淡的性格,几包茶叶而已,秋意泊给了他就收了,两人坐在飞舟上,温夷光随手就想泡杯茶,一打开茶叶,一股浓郁灵气扑面而来,他是不太懂什么茶不茶的,能喝就行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认得出来这并非凡物。 秋意泊半躺在罗汉床上,见状给了温夷光一个壶:“用这水泡。” 温夷光一拎一倒,一股清泉自壶口涌出,灵雾氤氲,有七彩的霞光自雾气中闪烁,时而组成飞鸟走兽异相,神异非常。温夷光:“……能直接喝?” “无定灵泉说到底就是水嘛,怎么不能直接喝?”秋意泊比划了一下说:“师兄,你还当在踏云境呢?以我们两现在的修为,直接生啃无涯仙芝都没什么问题。” 温夷光:“……”哦,是无定灵泉啊。 ……无定灵泉拿来泡茶? 是他配喝的吗? 秋意泊却不管这个,该怎么喝怎么喝,金虹真君说得对,想做什么就去做,万一到他死那天突然想到他喝无定灵泉从来没喝个痛快,心疼这玩意儿,最后人一死,跟BOSS一样爆了满地的材料,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他真的得气得死了都合不上眼睛。 秋意泊越想越气,决定整一颗无涯仙芝出来炒菜! 他现在的无涯仙芝一律扔到镜湖境里头当长工改造环境,秋意泊的神识在里头一晃,本来想选个状态不行的,结果都挺好,于是就随机寻了棵幸运菇拔了出来,当着温夷光的面炒了个下酒菜,木着脸说:“吃。” 温夷光:“……” …… 秋意泊的飞舟在不计成本的情况下是能做到一夜之间来回春溪城和冬霖城的,大半夜的传送阵也不会开,与其在传送阵旁边等着还不如自己飞回去得了,等到飞舟到了凌霄宗上空,秋意泊直接瞅准了位置,把吃了无涯仙芝和无定灵泉导致灵芝太充裕而已经陷入入定状态的温夷光扔回了洗剑峰,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其实有点想见他爹,还有点想见三叔,想见师傅,想见师祖,想见泊意秋……他想见很多人,可惜大家都各奔东西,明明大家现在都很厉害,可想见一面却是那么不容易……还不如小时候呢。 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秋意泊将飞舟驶往了凡间,他倚在长塌上看着漫天清河,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安静地想一些自己的东西,所有正面的情绪似乎都因为其他人的离开而被抽干净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自己。 一枚圆珠从他袖中滚落了出来,漫天的金霞陡然占据了他的眼帘,无数大雁随着日出振翅高飞,耳旁皆是高高低低的鸣叫,他的身边走来了一个人,他骑在马上,眉眼间皆是纯澈的笑意:“好多鸟。” 他听见自己说:“你就想到了这?” “太阳看起来像是咸蛋黄算不算?还会流油。” “还有呢?” “会飞,牛逼。” 他与泊意秋冲向了天空,与大雁比肩,扶摇直上:“我们也会,何必要去羡慕它们——!” ……原来当初是这样想的啊,他都已经快忘记了。 如今他已经是渡劫期了,被称作真君,是炼器宗师,是可以轻易跨级击杀大乘的剑修,可是……到头来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办成。 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天差地别。 这仙修得也没意思。 幻境消散,它只有这么一段儿,跟个视频一样,放完了也就没了,秋意泊看着天空,心道:这事儿我替你办了,办不办的成看命,我死不死看我运气,办完这事儿,你我两清。 天空之中有星辰大亮,秋意泊淡淡地看了一眼,撇过头去,陷入了梦乡之中。 …… *** 转瞬便是二十年一晃而过,秋意泊正式突破五百岁大关,这二十年中凌云道界和苍雾道界两个道界所出现的秘境被他席卷一空,大多都成了一条光秃秃的灵脉,只有两三个秘境秋意泊留着。 他留着的不是什么宏观,而是最普通的那种,和之前的镜湖境一样,没有生命,只有单纯的泥土、阳光、水、石头,连花草树木都不见得有,这种地方当然没有什么出产,也不可能如苍雾秘境或者离火境那样出产奇珍异宝,但重点在于它有一条灵脉和一个不太完善的天道。 它的一切都还在衍化中,若放着不去管他,等个上亿年说不定就能养出能跑能跳的生命了。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拿出来放在凌云道界里,空的,多一块陆地或者水域,也没有生命存在,但很适合生命在此延续,只要能顺利融入凌云道界,那就可以和凌云道界无缝接洽。 “老丈,不知再往前可有绿洲了?”秋意泊问道。 老人倚在墙根,眯着眼睛晒太阳,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秋意泊,摆了摆手,意思是听不懂。 秋意泊说的是官话,也就是修真界通用语言,可凡界不同,十里不同音,陡然到了这里别人听不懂也是常有的。 秋意泊人在凡界。 他特意选了凡界,在他西域的凡界找了一片沙漠旁边的小城,不为别的,毕竟多了一块地的事情放在屁大点的修真界里可谓是天大的新闻,他是没时间去维护的,也不可能让凌霄宗或者百炼山特意派弟子看守吧?更懒得应付其他门派明里暗里的打探,所以干脆选了凡间,还选个边陲快无人的地带,沙漠本就一望无际,哪天多了个绿洲,说不定要过许久才能发现,就算是本地人八成也说不清楚这是哪来的。 如果谁也不清楚它是怎么出现的,那么谁也不会想到要去挖一挖它。 他选定的秘境不大,如果在这里融合,灵脉能保证水脉不绝,也算是一件功德。 秋意泊在这里问人,是因为他想要避开已有的绿洲——这片沙漠太大了,哪怕自己坐飞舟人肉扫描,至少也得来回飞上好几圈,想要偷个懒先问一问,然后避开绿洲的方向看哪里周围空的太多就动手,而且自己用神识扫描万一不注意引起过路修士注意就不太好了。 “嘿,别问他了,问他没用!”忽地有人扬声道。 秋意泊闻声抬头望去,便见一旁的茶摊上坐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身旁还有几个男人,都是皮肤黝黑,四肢修长,体型健壮的款,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其中一个男人脸上还蒙了个眼罩,一只眼是瞎的,这一看,特别像是那种拦路打劫的绿林好汉标配。 那女子见他看来,调笑道:“你问绿洲做什么?” 秋意泊道:“姑娘见笑,我自东域而来,想探一探这世间美景,见这沙漠辉宏,便想入内一探。” “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女子嗤笑道:“看你模样,还想横渡大浪沙?你知道大浪沙在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吗?就是当地老人都不敢随便进去!你这样的,还是别白白送命了!” 秋意泊笑道:“无妨的,多谢姑娘……姑娘可知最近的绿洲在何处?我便朝着那个方向走,要是走不动了,我就回来。” “哼。”一旁一名男子用土话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姐,何必与他多废话!” 女子笑着用土话回答道:“我这不是看他俊俏么?” 男子道:“一个小白脸罢了!我去替大姐抢回去!” “嘘……大白天的,什么抢男人不抢男人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女子道:“正事要紧!” “可那也是个肥羊呢!”戴着眼罩的男人说:“他那匹马,拉出去至少能换几百个奴隶!骑马进沙漠?啧,哪来的世家郎君!” 女子想了想,眯着眼睛说:“那就让两个人跟着他,等他要死了就救他一把,看他得样子也是识字的,刚好寨子里的账给他管了,那些东西我算的头疼!” “大姐英明!”男子嘿嘿的笑了笑:“量他也跑不出我们的手心。” “好了,快闭嘴吧!” 秋意泊这头也就打算自己走了,问不出来拉倒,他就是干苦力的命,他顺着沙漠进了去,只走了两步就被沙子吹了一嘴,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干嘛吃这个苦,简直是智障了,干脆直接把马给放了,转而乘上了霞影,往高空飞去。 这里的天太热了,饶是霞影自带空调,可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晃得他眼睛疼。 早知道晚上再出来。 秋意泊在心头反复说了十几遍‘来都来了’,‘早做完早休息’,再催眠这里的沙子都是黄金,金灿灿的看着才美,这才耐着性子一路往里面飞,神识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扩展出去,将周围地形带了回来,这沙漠里活物其实挺多的,但大多都掩埋在沙下,水源几近于无,只能偶尔看见几丛绿色的草。 从这些草往下挖,大概要三四米,才能看见稍微有些湿润的沙土,但对于求生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含着也能稍微补充到一点水分,再往下挖两米,才能看见真正的水。 这里的人还挺难的。 秋意泊估算了一下,霞影飞出去的这几息,大概就是凡人步行一天的路程了,人没有水大概能撑个三四天,这种高温环境下还会更短,如果在这里把秘境放下去岂不是很好? 这里……算了,太近了。 积德这玩意儿还得看时间。 一道华光自他袖中飞出,直直落地,炸出了一个大坑,随即有一道清泉自中央溢出,这是一个简单的供水法宝,一颗下品灵石就足够驱动个上百年了,就这么着吧! 他又往深处走了走,一阵狂风陡然而来,引着沙子在空中形成了一块金色的屏障,沙丘如浪起伏,哪怕是秋意泊都觉得这幻境恶劣到了他想就地放弃躺平,实在不行跑到大山里融合秘境也行……算了算了,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抓住——!” “我抓不住了——!” “大哥,救命——!” 几句微弱地呼喊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神识瞬间追索而去,便见底下沙丘西方有一行人,约莫三十来号,一群人一个拉着一个,伏在沙丘上,骆驼则是伏在他们身侧,紧紧地缩在一起,但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用了。 秋意泊端坐于天空之上,随手掐了个诀,替他们挡住了沙浪。 几十人前一刻还在与风沙搏斗,下一瞬间就好像被装入了透明的房子中,一切风沙都被阻隔在外,他们面面相觑:“得救了……?” 他们看着明显被隔开的风沙,难以置信的向前触摸着。 他们什么都没有摸到,甚至探出手臂后还握住了一把沙子。 沙子在他们指间流逝。 “神迹啊!是有仙人救了我们啊——!” “多谢仙人——!” 秋意泊听到了,他撇了撇嘴,仙人嘛……也算没猜错。 第415章 第 415 章 怪不得这片沙漠本地人称它为‘大浪沙’, 这地方就是个流沙堆,极其不稳定,又因多风, 随便一阵风就能引得地形发生变化,故而叫做大浪沙。 秋意泊寻了个沙丘的阴影面打算歇息一会儿,顺手抄了一把地上的沙, 沙的质感十分柔顺丝滑, 可能也是因为地理气候的原因, 显得要比平常见的沙要更轻盈一点, 砂砾颗颗分明, 甚至对着光看的时候会觉得它是透明的。 他记得沙子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 这玩意儿好像是可以烧成玻璃的? 秋意泊好奇地试了一下,他控制着极光金焰的温度,好像是两千度左右?他尝试着将温度提升到两千两百度后,那一团沙子已经成了一团橙红的液体, 秋意泊眯着眼睛将它倒在了沙地上,随着一阵轻烟,周围沙子也呈现融化的迹象,随即就开始降温, 出现了一滩不怎么剔透的玻璃, 秋意泊轻轻一碰,玻璃就碎的七七八八。 应该是杂质太多了。 秋意泊托着腮,也不觉得沮丧,区区一块玻璃罢了,他记得他之前就已经让科研院搞出来了,况且修真界也不差这么一块玻璃,多得是透明无色的矿石, 只是他想到了另一个东西……玻璃可以做成棱镜,棱镜可以造成光线的反射,他记得高达seed里头主角那个浮游炮好像就是这么个原理? 对群利器。 做出来要是放到战场上那不是嘎嘎一通乱杀? 他记得他之前好像做过类似的浮游炮,但当时技术不太好还是材料不够,反正做出来了个鸡肋,他现在完全可以再做嘛!——人要想开点,早死晚死都得死,还不如先快活一把。 天空中缓缓飘过了一朵稀薄的云,又很快地消失不见了,秋意泊敏锐地感知到了风的变化,狂暴的气流在天地之间穿梭着,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风暴了。 也正在此时,秋意泊扩散出去的神识终于锁定了绿洲,他随即乘着霞影飞往那片绿洲——去看看也好,抄点常识,别搞出一个沙漠中的仙境来那就要惹人怀疑了。 风暴转瞬而来,沙海狂涌,被风席卷得隆隆翻滚,向秋意泊的方向狂奔而来,秋意泊回头去欣赏这一片美景,按照套路,他应该跑慢一点,然后被沙浪烟尘吞没,再在下一刻冲破沙浪而出,再配合一点高呼或者风的嘶吼声,动作片经典镜头直接拉满——不过他实在是没兴趣去里头裹一头一身的沙,他又不是鸟,不用洗沙浴。 想到这里,他将疏狂剑扔了出去,疏狂剑本来好好地待在它的剑鞘里躲太阳,毕竟它是一只水鸟,不是很喜欢这种干旱酷烈的环境,结果突然被秋意泊提着鸟脖子就给扔了出去,饶是它反应再机敏,也被沙浪所吞噬,没一会儿疏狂剑就从沙尘暴中一冲而出,配合着一声鹤唳九霄,加速扑到了霞影上,脑袋跟个啄木鸟一样疯狂地啄秋意泊。 秋意泊大笑起来,不顾它的扑腾,一把抱住了它,脸贴在它洁白的胸羽上使劲蹭了蹭,背上连挨了疏狂剑那双健壮有力但凡拍个凡人直接拍成骨折都没问题的大翅膀好几下都没能让他停下,碎羽飞了满天,秋意泊还笑嘻嘻地说:“不拿去**毛掸子太可惜了。” “嘎——!”疏狂剑听懂了,愤怒地叫了一声,又是一通乱啄,秋意泊一边躲一边伸手趁其不备捏住了它暖黄色的鸟喙,将它死死地塞进怀里抱紧了,腾出一手还当真拿了个根棍子出来,灵丝如电一般蹿了出去,将散落的大片羽毛从沙尘暴里揪了出来,拿着上好的天山蚕丝将它们困在了一起,疏狂剑虽然鸟在秋意泊怀里,但好歹露了一双如黑豆一样的眼睛出来,见状气得半死,拼命挣扎,秋意泊趁机将又落下的羽毛并在了一起,再悄悄拔两根,凑了个十分时髦的黑白分明的鹤毛掸子。 疏狂剑见了更是不得了,死命扑腾,张口就叼住了秋意泊手臂上一块小肉,仗着自己的鸟脖子可以360旋转就那么狠狠一扭,秋意泊嗷的一声松开了它,手臂血流如注,霞影乖巧地帮秋意泊捂住了伤口,并承接了流下来的血液,疏狂剑发出了得意的叫声:“嘎嘎嘎——!” 这下轮到秋意泊气得翻了个白眼,他提着鹤毛掸子笑骂道:“不就是薅你几根毛?至于吗?” 疏狂剑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秋意泊倒提着掸子,给霞影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感叹道:“哎,有些鸟啊,就是不知道主人的用心良苦,这里风沙这么大,我就是想给它掸一掸灰,就发这么大的脾气,霞影啊,还是你好啊!” 霞影没有吭声,它虽然是有器灵的,但还没有到能化形这个地步,但它周围的七彩霞光更闪了。 疏狂剑见状又一路嘎嘎嘎地飞了回来,尝试性的去叼秋意泊的袖子,被秋意泊冷淡地撇开了:“不必看了,我这种人,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看的。” “……嘎?”疏狂剑小心翼翼地看着秋意泊,很委屈的模样。 虽然它觉得它没错,但被秋意泊一说,它总觉得它错了。 疏狂剑看了一阵,发现秋意泊还是一脸冷漠,也懒得理他了——渡劫期嘛,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病的,不用管他,过一阵就又好了。 它刚想钻进剑鞘中休息,却在最后一刻被秋意泊拽着爪子给拖了出来,秋意泊把它捂在怀里,笑道:“生气了?跟你闹着玩罢了。” “……”疏狂剑气呼呼地叫了一声,又被秋意泊摸了两把脑袋,瞬间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不就是几片毛嘛!掉了还能再长的!秃不了! 秋意泊将它抱得更紧了一点,实则眼神在看疏狂剑的尾部——鸟屁股好像给他拔秃了。 疏狂剑应该没发现……吧? 闹了这么一阵,绿洲也终于到了,那是一片并不算太大的小湖,水质异常清澈,泛着一种令人怀念的蓝绿色彩,水塘旁边则是建了一片连绵的建筑,看着就是非常简朴的土屋,最外围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这种环境下,周围的风沙会被树木所阻挡,一般情况下就算沙尘暴来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既然有建筑物就有人,秋意泊也不想搞出什么神仙下凡的阵仗来,就落了地,装作是迷路的旅人先钻进了树林,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挖了一下地,看看土层结构。 土地很肥沃,感觉扔片树叶都能长出一棵树来。 神识再往下探索,探查绿洲的结构,此处地势低洼,下方岩层有裂缝,导致地下水从岩缝里漫了上来,长期的水源存在让人类驻扎于此,饲养的骆驼、牛马以及人的粪便也滋养了这片土地,肥沃的土地种点土豆、红薯一流绝对够吃了,久而久之就出现了一个良性循环。 几百年前他在凡间渡劫的时候找到了红薯和土豆、玉米等作物,都几百年过去了,应该也传过来了。 他用神识一扫,果然发现了作物的痕迹,除了作物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毕竟距离近了,又集中扫描,就会感知得更加清晰。比如土屋里藏了不少人,还有好几家都传来了辛辣浓郁的香气,甚至还有点焦了——应该是为了躲避沙尘暴来不及管了。 沙尘暴终于追上了他,秋意泊本来想干脆走了得了,可闻着那香味儿又走不动道了,他突然好想吃咖喱土豆牛肉盖浇饭啊……没有牛肉鸡肉也行,他闻见咖喱味了! 来都来了!吃了再走! 那就去地里挖土豆!再去玉米田里看看有没有玉米!没有他就到人家房梁下去摘!烤红薯也想来一点!去人家厨房找咖喱!去鸡笼偷鸡! 开玩笑的,回头留点银两在人家田里、家里就行了。 有了这一口念想,秋意泊也不怕什么沙尘暴了,打开法宝禁制屏蔽风沙就是冲,然后人傻了——今天是啥节气来着?好像是春天? 田里啥果实都没有,明显已经被收割过了,只剩下一堆枯枝烂叶子和坑。秋意泊摸了摸鼻子,这事儿他有经验,循着香味儿挑了其中装饰最奢华的一家,摸去了人家厨房打开锅子一看,好家伙,还真是咖喱土豆炖鸡,他也懒得再自己煮了,端了锅子又拎了旁边几个粗面馒头就跑——也没忘记随机扔下一锭银子。 风紧,扯呼! 沙尘暴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秋意泊回到树林的时候沙尘暴也走得差不多了,他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用杂粮馒头沾咖喱吃,吃了个馒头还不过瘾,觉得太拉嗓子,从纳戒里寻摸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纳戒的米饭来,把饭往咖喱里一倒,一拌,米饭吸饱了咖喱的汁水,土豆软烂,鸡肉鲜嫩,送入口中那真是又香又辣,肉味浓郁。秋意泊是个不能吃辣的人,今天却不舍得放下这一锅子饭,硬是对着水把这锅饭吃了个干净才罢休,还出了一身汗。 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快乐地躺了下来。 **的阳光被茂密的树林一隔,也显得正正好好了。 害,急什么,二十年都过去了,还在乎这么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摆烂吗? 吃完饭了马上运动会得盲肠炎的。 忽地,有什么动物轻盈又快捷的足声传入了他的耳中,秋意泊的耳朵动了动,懒得动弹,法宝还开着呢,没一会儿一头体格健壮四肢修长的灰狼就从草丛中一跃而出,绕着秋意泊所在转圈,疑惑地嗅着,时不时还要嚎两声,似乎在提醒什么人。 秋意泊不在乎它提醒什么人,但很在乎它在他耳边叫。 秋意泊捏了一片树叶打了它的狗头,灰狼惨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没一会儿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用土话说了什么,秋意泊听不懂,他也不想听,干脆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待一觉睡醒,刚刚好好是半个时辰,他便往绿洲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其实刚刚他遇到沙尘暴的那个地方就挺适合的,要不是好奇绿洲构造,他就原地开工了。 不多时秋意泊就到了地方,前期布置都是准备好的,他估算出需要的地方,划出界域,布下一个大阵,免得有心人和无心人误入后就可以开工了。 秋意泊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法宝胚子,还是当年和钟山真君研究出来的老法子,以雷劫引此方天道入彼方天地,毁其天道,破除天地限制,根据他的推算自然而然就可以融合了。他现在是渡劫期,做个大乘期法宝没什么问题,这样引来的就是大乘天雷,一个不够就多来几个,质量不够就用数量来凑。 这些年凌霄宗里多少快三十条灵脉,真的已经不能再多了,再埋下去凌霄宗就得改名叫凌霄桑拿浴室了。否则秋意泊也不会冒险来做这件事。 ……说起来,其实当年也想过强行抽秘境灵脉所累下的因果会有什么恶果,可现在回头一想,他早已走上了这条路,什么因果不因果,其实已经不大重要了。 如果他现在渡大乘劫,那雷云估计得把整个西域都遮住。 他自然不能渡大乘劫,毕竟还差最后三笔债,先还清了一笔债,这样才能还有机会去讨另外一笔债,讨成功了,他才有机会还最后一笔债。了结了这三笔债,他若还活着,那么他就应该是大乘真君了。 秋意泊微微晃了晃脑袋,将这些烦心事都甩走,专注现下就好,不必想太多。 风缓缓地吹了过来,扬起了他的袖角,秋意泊将七件一组的法宝胚子扔出,它们于半空中就按照秋意泊设定好的程序走最后一步路——几枚奇异的宝石嵌入了其中,转瞬间它们便已经不再是半成品,而是标准的以渡劫期材料做出的大乘法宝,霎时间雷声引动,秋意泊淡淡地看了一眼,一手一挥,天地间便拉开了一道黝黑的缝隙,眨眼间便扩大至三人出入,露出了其中春水依依。 这是一个很美的秘境,秋意泊叫它‘春境’,其中四季如春,百花绽开,嫩枝婆娑,它从未经历过寒冬的阴霾,更未品尝过凌冽的寒风,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红花、新叶、春风、绿水。行于此中,花香四溢,闻之畅怀,烦忧尽消。 但再美也不能掩盖它是个菜鸡的事实,而且对花粉过敏患者非常不友好。 它也就比秋意泊的幻境好那么一点点,毕竟幻境再真也是假的,这秘境也就占了个‘真’字。 这也是秋意泊为什么要选它来实验的理由。 天道是个连四季都搞不定的废物点心,连风景都和他以前做的卷轴法宝有九成九的相似,不拿它来实验拿谁来?其他两个好歹还有四季呢! 雷云轰动,七件大乘法宝共同渡劫,再有秋意泊累下的因果加持,以秋意泊摸清楚的规则而言,这法宝是怎么都不会让他过的——本来做跃级法宝就是百里存一,他这个主人还罪孽累累,根据天道法则,这要给了他岂不是助纣为虐?所以这雷劫会格外的壮观。 有些东西似乎可以开个后门,有些却不行。 雷云很快就集结完毕,天空中酷烈的阳光被遮得一丝都不剩,周围静得可怕,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压抑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秋意泊抬头琢磨了一下雷劫啥时候能下来,一边把春境和法宝的距离拉近了,保证雷劫一有动静他就可以指使秘境把法宝吞进去。 这样的雷劫似乎是要酝酿的,秋意泊等了小半个时辰,人都已经坐在霞影上喝茶了,这时候七道血红的天雷陡然而下,秋意泊心念一动,秘境入口陡然再度张开,将他和法宝一并吞入其中。 秋意泊本可以不进,但为了保险起见和研究具体反应,他还是进了。 在秘境吞入法宝和他的一瞬间,秘境入口居然不受他控制的想要关闭,秋意泊看着秘境入口,强行止住了它的闭合,下一瞬间,一股巨力自天而降,躲无可躲之处,秋意泊早有防备,手腕上一百零八子的手串连连爆开,几乎是同时的,只有微妙到了几乎可以忽略的差距,秋意泊掐准了最后几颗念珠爆开之前,放弃了控制秘境入口。 这看似很久,实则只有一瞬。 可这一瞬,也足够天雷钻入秘境了。 天雷钻入秘境后自然是锁定那七件法宝,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天地冥冥有一股力量再与他对抗,他为秘境之主,天地法则如他应是如臂指使,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感到了勉强与挣扎,可他并不需要太久,他只需要一瞬,一瞬就够了。 ——爹给你提供机会,剩下的你要是搞不定你死也活该! 刹那间,天地法则被他强行修改,阻拦那七道天雷!天雷哪肯罢休,法宝逆天,其主血债累累,天意在上,岂可放它们一条生路! 瞬间双方就扭打了起来,秋意泊噗嗤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他趁着此方天道被天雷纠缠,他再度强行打开了入口,瞬间又有数道劫雷涌入秘境之中! 秋意泊不知道如何去描述双方天道是怎么打的,大概就是风起云涌,天地变色,秘境中的一切都成了对抗外敌的武器,天空之中云层对垒,电闪雷鸣——当然也没忘记秋意泊的份。 秋意泊捂住了嘴,不断有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他却显得很平静,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仿佛遭受天道重压的人不是他一样。 之前毁秘境抽灵脉和现在是不同的,抽灵脉他只需要有一个入口,没有入口他也可以强行创造,他在外,受的便是凌云道界天道管控,可进了秘境那就是受秘境内的天道管控——差不多等于人在哪个国家就受哪个国家法律管。 春境又与赌天境不同,其实赌天境也是一个菜鸡,它强它神异是因为有了骰子给它抽取他人气运,可秋意泊当时是按照它自身的规则赢了骰子,顺利取走了赌天境的所有气运,赌天境丢了一身神装,自然是沦落回了菜鸡水平……可春境比起赌天境来说,强太多了。 春境再弱,也有花草树木,有水,有陆地,而赌天境只有一栋赌坊,还是一栋规矩不怎么齐全的赌坊,类比一下就是赌天境是穿着一身神级装备的街溜子,春境是正儿八经211毕业博硕连读的顶尖学生,一身白板装备的春境没办法和赌天境拼实力,可脱了装备,春境就是比赌天境要强,它基础牢固!就是还没毕业,所以显得没那么厉害。 再给春境几千万年,这里也是能够繁衍出生命,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的秘境。 春境的天道一旦和凌云道界的劫雷接触上就甩不脱了,这一点秋意泊觉得他和对方的默契还是有的,他抬手吃了一瓶丹药,一边扯春境天道法则的后腿,一边强行打开入口让更多的劫雷入内。 内脏已经破损了。 经脉像是老旧的机器一样吱呀作响。 血肉似乎被压缩了,只要他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就会此方天道压成肉饼,魂飞魄散。 还是太勉强了,等这次结束得想些法子把这里的天道削了……就和赌天境一样,给它加上各种限制,削弱它,不知道能不能行…… 秋意泊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漫天如血的残阳湮灭了最后一点余晖。 …… 车轮吱呀呀地响着,秋意泊只觉得头上一顿一顿地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头顶,却被什么撞在了手背上。 很疼。 “你醒了?”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笑着说:“哎,看你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身上还蛮有看头的嘛!” 秋意泊呻-吟了一声,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他勉力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漂亮的沟壑。 秋意泊:“……”啥玩意儿啊? 女子轻轻笑了笑,直起身子一只手就把秋意泊给拎了起来,让他靠在了车辕上:“还好吧?你还真不怕死,一个人也敢进大浪沙!” 秋意泊这才发现他是在一辆骆驼车上,应该是用来装货的那种,头顶上遮了一块黑布,勉强挡去了阳光,但气温还是很热,热得他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就出了一身汗。 女子粗鲁地将水壶塞进了他的嘴里,壶嘴有很明显的异味,不知道被多少人喝过,但秋意泊却甘之如饴,因为他很渴。 好消息是他没死。 坏消息是他重伤,那种很重的伤,要不是他人还活着,他都怀疑他已经死了——神识一点反应都没有。 整个识海空荡荡的,只有微弱的一个小点告诉秋意泊,神识还在,他没有变成植物人。 这情况短时间内连纳戒都开不了。 女子一把抢回了水壶:“省着点喝!我跟你说,你现在命是我救的,你欠我一条命!你得还钱!” 秋意泊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了自己的手腕,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他莹白修长的手腕上悬着一串红色的手串,看着材质应该是红玛瑙,女子想也没想就把手串剥了下来,继续恶声恶气地说:“你没钱,所以你得给我当账房先生,听到没有!” 秋意泊又看向了自己的腰带……哦腰带没了,身上包扎了绷带,玉佩自然也没了。 那发簪应该也没了。 耳钉呢?耳钉也值一点钱。 秋意泊正想着呢,女子粗鲁地薅了一把他的耳朵,随即悻悻地说:“算了,看你耳朵漂亮,这几个给你留着!” 秋意泊想你要我也不给啊,这里面是他的身家哎! 还不如直接把他扔下去呢!反正也晒不死他,寻常野兽来啃到牙齿掉光也啃不动他,他自己原地入定两个月不就好了? 第416章 第 416 章 秋意泊气若游丝地说:“谢谢啊……” 女子大大方方地拍了拍秋意泊的肩膀, 也不知道是牵连到哪了,他在内心汪得一声叫痛,身体很诚实的昏了过去。 也不能说昏, 就是没什么力气睁开眼睛和说话了,意识还是清楚的,不过那也只是微弱地保留了一丝清醒,没办法, 神识伤的太重了,甚至比起肉身而言, 神识的伤势那才是重点。 灵气在经脉中慢吞吞地运行着, 毕竟是运转了几百年的功法,饶是秋意泊失去意识, 肉身依旧会下意识的运转, 秋意泊寻思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他昏过去前伤势没那么重啊!而且他当时都看见夕阳落幕了,换而言之就是他昏过去之前春境的天道已经完球了,有老家天道看护着, 总不能临死再给他来一下吧? 不管了,先恢复经脉再说。 凡间灵气稀薄, 更何况这里还是沙漠。如果默认一个道界有一条主灵脉,那么沙漠就是生长在这条主灵脉分叉出来的旁支的边缘,又或者沙漠下面的灵脉分支快要枯萎了, 导致此处灵气断绝,阴阳失衡,久而久之土壤化沙,树木枯死,水流干涸, 只有极少数生物可以在这里生存。 但好歹秋意泊将春境成功弄出来了,春境的灵脉已经融入了凌云道界,多多少少要比没弄出来之前强——虽然对于他来说不过杯水车薪,但杯水车薪那也是有一杯水的,积少成多总能有点用的。 要是能开纳戒就好了,别说弄个丹药出来磕,就是拿块灵石出来抽一点灵气也好啊! 秋意泊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扯得肺腑剧痛,在秋意泊有意识的引导下,自周围从抽取的灵气优先去修复五脏六腑,免得喘口气都疼。 “大姐,那小白脸醒了?”旁边有个缺了一臂的男人用土话调笑道:“他行不行啊!看他这样子,小心洞房都爬不起来!” “滚滚滚!”女子也用土话笑骂道:“他就是个花瓶摆在家里不也好看得要命?!” 一群男人大笑了起来,还有人说:“咱们还能用得起精贵的花瓶?不卖了?” “他要干得好自然就留着用!” “哎,大姐,我觉着你好像就喜欢这种小白脸!仔细一看跟你那冤家还有点像!” “我呸!那个死鬼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老娘还得为他守着不成?!” “这倒是,虽然姐夫人是不错的……大姐你看看我啊!我身体倍儿棒!” “滚你娘的,谁要你个不中用的玩意儿就是上辈子倒了大霉!上回老娘好心带你们去开荤,花大价钱包了燕子楼,谁他娘得一盏茶都不到就完事儿了?知道你这么快!还浪费什么钱!还跟你相好?跟着你守活寡吗?!”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大姐,我啊!我能搞半个时辰!” “大姐别听他的,我行啊!” “都滚都滚!再他娘的张你们的脏嘴,压你们去你们姐夫面前挨个吃鞭子!” “……大姐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我是谁?!” “你是大姐……” “我是大姐,我可以,你们不行!” …… 二十来号人说说笑笑,秋意泊自然听见了,但他听不懂,但从语气中也能猜出几分来,他又不怕,干脆懒得听了,他现在就指望大浪沙的动静别引来修士,不然他可能真要翻车。 车子晃晃悠悠了很久,秋意泊感到周围温度骤降,到了一个还算适宜正常人生活的气温,又闻到了草木气息与淡淡的水汽,应该是到了绿洲。他被挪到了一个还算阴凉的小屋中,估计看他重伤到爬都爬不起来,也没想着要给他上个绳索铁链之类的,秋意泊感知到周围的人都散了去,他也放心开始入定。 果然绿洲的灵气要比沙漠里浓郁得多,杯水变成了桶水,这时候秋意泊由衷的感谢自己的灵根,天灵根可真棒啊,有多少吸收多少,半点都不带浪费的。绿洲的灵气里蕴含着旺盛的水汽,秋意泊仿佛被置入了水中一般,通体清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被一声高昂的女声给惊醒了:“娘哎——!妖怪啊——!” 秋意泊:“……” 随即身体被戳了一下,对方嘟哝道:“原来是死了。” 下一句就是:“呸!白费了老娘那么多好药!” 秋意泊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他好了不少,至少体内主要的灵气循环路线已经被他修复完毕,说起话来自然也没有那么艰难了:“……没死。” 还是那个在茶摊提醒过他的女人,对方见他说话,豁的一下往后退了三四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你头发怎么回事?” 本来这个人就够俊俏的了,可当这一头白发出来,就显得不像是真人了。 像是个妖怪。 秋意泊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头发,他头发就是白的没毛病,之前是为了不引人瞩目才变成黑的,昏迷的时候身体依旧维持着之前的指令,等他醒过来自然指使着所有灵气都去修复身体,这点灵力虽然少,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不就变回白的了嘛。 “不知道。”秋意泊撑着坐了起来,轻声说:“多谢你救我。” 他目光一扫周围:“这里……是哪里?” 女人还是站在墙角:“是我的寨子!” 秋意泊侧耳听了,微微颔首:“那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女人打量了他一圈,目光落在秋意泊的脸上尤其得久,才道:“也不要你干什么!你欠我一条命!按照我们沙漠的规矩,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们这儿还缺个账房,看你也是读过书的,算个账不难吧!我也不是个黑心的,算你月钱一百文,攒够一百两银子还了我,你就能走了!” 秋意泊道:“你之前拿走的手串就值三千两。” 其实不止,那一串是他预留的法宝,一共十二颗珠子,每一颗对应了一个能抵御大乘一劫的法宝,放在修真界那价格就是以亿来算的,他做东西喜欢做个装饰,不喜欢搞得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个好货,那一串便用极品的玛瑙做的外饰,玛瑙不算是什么特别贵重的宝石,这一串手串拿去当铺三千两还是有的。 “三千两算个屁……”女子随口说罢,随即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三千两?!” 秋意泊腼腆地笑了笑:“还有玉佩,极品的羊脂白玉,三万两银子。” 那是他的芥子空间,外饰面是羊脂白玉,真实价值别说什么三万两银子,用银子那都不够算了。 女子:“……???什么、什么玩意儿?你说我就信啊?!而且我救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啥都没有!凭什么说在我身上!” 秋意泊也无所谓,道:“我也懂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能拿出这些来,你也该知道我不是普通人,我再给你们一千两银子如何?留我在这里住几个月养养伤,待我伤好后放我离开如何?几个月后,接我的人也该到了,不要给你们寨子惹麻烦。” “你……”女子不敢置信地说:“你哪来的一千两银子?!” 她能在这寨子做成头目,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这男人漂亮是漂亮,可随手能拿出这些的就如他所说,不是什么普通人,届时还有接他的人…… 秋意泊伸手捉住了自己的右侧长袖,随意一扯,衣袖的暗袋就被扯了开来,他从中摸出了两张银票,含笑交给了女人:“一张算我的救命钱,一张算我在这里的吃用。” 女子皱了皱眉:“你就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杀了我有什么好处?”秋意泊笑道:“留着我,还会有更多的银两。” 女子沉默许久,才耸了耸肩,她掸了掸手中的银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钱庄,忽地又松了一口气,随即大怒道:“好啊!你玩我呢!几百年前的银票还能用?!还是东域的,能换我万里迢迢跑到东域去换?!” 秋意泊反问道:“朱明灭了?” “没有!” “那就可以。”秋意泊想了想,本来想问问附近有没有秋家的足迹,毕竟西域虽远,但行商不就是东货西卖,走得越远越赚钱,这么赚钱的生意秋家应该会保留下来。况且是他辛辛苦苦巩固下来的商线,秋家要是放弃,真的能把他给气死。可转念一想,又没有必要,能换就行了。 女子皱着眉看着他,秋意泊笑着说:“出去吧,我想休息,我闻到了炖肉的味道,晚上替我带一些。” 女子一声没吭就走了,大门关上后,秋意泊听见了木头与石块搬动的声音,把门窗都堵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虽然人家这是在防备他,可不得不说……这钱使得真值,这一堵,完美复刻他闭关时惯常待的环境,别说,老安心了。 外面有人问道:“大姐,怎么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小白脸吗?怎么给堵上了!” “别提了那就是个妖怪!快堵上!” “大姐,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俊俏就说人家是妖怪啊!” “滚犊子!他娘的他那个衣服我用刀子都没割破,他随手一撕就开了!不是妖怪是什么!堵上!快堵上!墙上都被他按出了几个坑!”刚刚救小白脸的时候,她打算撕了他的衣服给他看伤,结果别说撕开了,刀子都没割破,最后还是把腰带解了才把衣服拨开。她一开始还当是什么矜贵玩意儿,比如传说中刀枪不入的软猬甲一流,结果他娘的被那个小白脸随手就撕开了!还在一个时辰内头发变成了雪白,随手能在硬得骆驼都撞不破的土墙上一按一个坑,不是妖怪是什么! 这句话用的是官话,秋意泊听懂了,秋意泊侧脸一看,就发现他方才扶着的地方多了几个深深的指印。他随手摸了一把,墙上就又多了一个坑。 哎,重伤嘛,力气控制得没有那么精准——可见他这次伤的有多重。 “什么?就那个火都烧不烂的玩意儿!” “就是啊——!” “大姐,那怎么不杀了他!” “行,你去!我到时候给你用扫帚扫扫,看看能不能凑个全尸!” “那怎么办?!” “放着!送饭!等他好了他自己走!”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再度陷入入定之中,汲取着周围的灵气尽快修复自己。正当此时,一簇极为强盛的灵气闯入了他的经脉,那是那么的明显,犹如黑夜孤灯,他顺着来源看去,发现应该是门外传来的。 那应该是一块石头,一块里面藏着极品灵石的石头。 秋意泊毫不客气地将这块极品灵石吸收殆尽,总算有了打开芥子空间的力气,摸出了一把丹药就磕,这些都是恢复灵气的,一般来说,他这境界磕个两瓶就差不多了,一瓶十颗,结果吃到第四瓶了,他还觉得不够,亏得他当时做了好几种不同的口味,否则真要吃吐了。 秋意泊张开口,把嘴里的丹药吐了出来——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要做一个草味的? 敏锐的感官把草的涩和苦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品出了一点草木特有的腥味儿,秋意泊侧头吐了起来,可惜也没吃点什么,除了清水啥也没吐出来。 ……想起来了,他当时想做比比多味豆的。 好家伙,没恶心到别人,恶心到了自己,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自作自受?秋意泊翻了个白眼,认真的挑选着丹药,找到安全区后才开始往嘴里塞,连吃到第六瓶,身体这才传来了饱足的感觉。 ……这不应该啊? 他试图仔仔细细他地检查一遍全身,不想刚有这个想法,脑子传来了一阵晕眩感——神识伤得太重,不能大动。 秋意泊琢磨了一下,想着人暂时是不会进来了,他磕了两颗辅助修复神识的丹药,随即布下了一个阵盘,将自己扔入了安全屋里,放上无数极品灵石,然后安安静静地入定加速修复神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一个月,秋意泊神识总算从小米大变成了绿豆大,不过这一点也够他用了,他第一时间先检查了一遍身体,脏器和经脉基本修复完毕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神识,这玩意儿必须要用时间,他身体修复的快是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肉身已经是由灵气组成的高浓缩集合体了,只要灵气充足,身体生机没断绝,那恢复身体是没有难度的。 到了真君这个阶层,说闭关养伤,根本就不是修复单纯的创口,而是修复那些不单纯的创口。经脉断了好接回来,经脉枯竭就得先滋润回原本水平后再修复,身体里有别人攻击留下的阻碍,那就得先消化掉阻碍再恢复……神识更是只能靠自己慢慢养,连对症的丹药都只能算是补品,不能算是正儿八经治疗的。 秋意泊暗自点头,身体恢复了,那就相当于普通打个架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随便来个低级修士就想弄死他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了,遇到同阶修士也有一斗之力,生命安全瞬间就回来了,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有什么枷锁就此自他身上落了下去。 原来这条命,他还是珍惜的啊。 也是,谁能活不想活?他还没活够呢! 秋意泊轻慢地笑了一笑,再度陷入闭关。 等到第二个月,秋意泊就觉得他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坐不住了……嘴里快淡出鸟来了,想吃咖喱炖肉,想吃羊肉串,想吃烤驼峰!可恶!他人都到西域了!怎么可以错过这些地域美食! 他一出阵盘,就被铺天盖地扑来的恶臭味给弄的差点吐出来,他立刻封闭了嗅觉,发现黑漆漆的屋子里满是已经腐烂的看不出原本样子的食物,正在此时,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亮,窗口的石头被打了开来,随即一个油纸包啪的一下被扔了进来,正摔在那堆腐烂的食物上。 秋意泊随手拿了屋子里的扫帚剥了开来,里面是一块油滋滋的肉,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下面垫了一块烤饼,饼皮很是酥脆的样子,因为就这么一摔已经蹦出了很多碎屑,肉是白色的,肉汁已经淌了出来,与烤饼相接触的地方油光水滑的一片,还冒着热气。 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前提是它没有躺在一堆腐烂得长蛆的食物上。 一只耗子……大概是耗子,但它有猫那么大的动物悠哉悠哉地从秋意泊面前跑了过去,状若无人地叼住了那块烤肉,然后往秋意泊身后跑,秋意泊一扭头,就见之前他躺过的床上乌糟糟的一片,被做成了一个窝的样子,里面七七八八至少窝了十来只耗子。 秋意泊:“……” 他好想深吸一口气。 但不行。 万物有灵,蚊子没有,现在老鼠也没有了。 秋意泊一道剑气钉死了那窝耗子,衣袖一甩,挡在门后的砖石木条倏地飞了出去,房门大开,秋意泊三两步走了出去,便见门外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大姐说这个男人是妖怪……还真他娘的是个妖怪啊!居然一头白发!他记得救回来的时候还是黑头发啊! 秋意泊抬了抬手,将房门关了起来,还未等他反应,那女子就急吼吼地狂奔了过来,见他就是一个刹车:“……你、你别过来啊——!” 卧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推开了几百斤石头挡着的门,谁见了他娘的能不慌啊! 秋意泊真的快绷不住了,现在不杀人,算他以前思想品德课没白上!他淡淡地说:“方才给我的什么?” 女人毫不犹豫地对着旁边的人吼道:“你刚刚给他什么了!” 旁边负责送饭的男人连忙喊冤,为表清白用的官话:“没有啊!大姐你吩咐过的,你吃什么他吃什么!今天就是烤驼峰和烤饼啊!” 秋意泊一听心下就在叹气,还真是烤驼峰和烤饼! 他·好·想·吃! 女人吞了一口口水,听到饭菜没问题就道:“是我吃的!怎么了?!” 秋意泊面无表情地颔首道:“再给我一份。” 女人:“……?” 您大费周章出来就为了要个烤驼峰和烤饼啊? 秋意泊又强调了一遍:“再给我一份。” 女人如梦初醒:“好……好好好,走吧,去我家吃!” 秋意泊点了点头,居然还显得有些乖巧,众人目送他和大姐离去,众人这才闻到了一股恶臭,进了屋子一看……呕——! * 秋意泊也没想到,自己得到寨子中人的敬畏不是因为自己是修士,也不是因为自己容貌不似正常人,而是因为大家很佩服秋意泊这个看着跟个神仙妖怪的人能在这种屋子里一待就是两个月,还养出了那么大的耗子! 那些耗子被他养的油光水滑,按照这耗子的习性,可能他们送去的食物都进了这些耗子的嘴,那他吃什么?屋子里也没别的吃的,送进去的时候人身上也没有干粮,大家一推断——好家伙,这绝壁是个妖怪!他活吃大耗子! 牛啊! 他们承认他们都吃过耗子,毕竟这里物资就这些,又有一片沙漠,遇上不好的时候,别说耗子了,尿他们都喝过!但说耗子……那至少烤个火吧? 喝血……那也不是不行,但有的选谁活喝耗子血啊! 真是个狠人!啊不是,狠妖怪! 他不吃人吧? 众人看向坐在茶棚底下,一口清茶,一口羊肉,一口烤饼的人……感觉也不太像啊!他也在这里吃了好几天饭了,没听他提过要吃人啊! 秋意泊本来想吃完了一顿就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闭关,哪里想到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确实没有太多的调味,可架不住地理优势好啊!那羊肉真是一点都不膻,每一口都是又嫩又香,炖个汤那是能喝出奶味儿来的,他都偷偷在花盆里开始种大蒜和葱了,喝羊肉汤怎么能没有蒜叶和葱花! 还有那个驼峰,一口下去满口流油,搭配烤饼肥而不腻,满口留香!还有那个牛肉,软烂入味……每一口都像是他在大草原上奔跑,快乐得要命。 所以只好白天吃饭,晚上闭关,顺道因为吃的太多开始帮寨主查账了。 不就是做个账,就当是混饭了! 于是乎众人对他的感官又改变了——这妖怪会读书,还会做账! 牛啊! 要知道他们整个寨子……不是,就算他们整片城,会认字的都不超过十个!大姐是其中之一!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 “先生,那什么……”有个小孩儿凑到了秋意泊面前,双手捧着一只被五花大绑的耗子,秋意泊眼角抽了抽,就听小孩道:“先生,你能教我认字吗?” 秋意泊含笑道:“可以……但为什么拿这个给我?” 小孩儿塌着鼻涕,满脸都是真诚:“因为大家说你喜欢活吃耗子!” 秋意泊:“……?” 第 417 章 黑风暴 时间一晃就又过去了四个月, 从春季来到了夏天的尾声,太阳越发火辣辣的, 把空气都烤得扭曲, 土地烫得拍个蛋下去就能熟——甚至不需要一个锅。连寨子里的人都少出门了,免得真的叫晒死,秋意泊的地位再度提升, 在他用本地草药救了几个人后,再也没人提他喜欢生吃耗子这件事了, 见了他都尊称一声‘先生’。 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在这种贫瘠的地方是要靠自己赢来的, 连基本的食物水源都没办法保证的地方,谁跟你平白无故讲尊重? 秋意泊从花钱勉强混口饭吃到被人避之不及又到走到哪都有人争着抢着请他吃饭也不过是四个月罢了。 茉莉——也就是大姐头也把从他这儿薅走的饰品还给了他,只有手串是残缺了一颗, 说是好奇想看看真假, 拆了一颗拿去卖了。区区一件法宝秋意泊也没放在心上,丢了就丢了吧。 秋意泊的神识也养回了一大半, 人也变得越发惬意起来——不就是天热嘛,这有什么难的?随身空调安排上啊!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懒得出门, 躲在屋子里也清静,看着那种连地上都在冒热气的环境就让他觉得打心眼里不舒服,可他又不能做什么, 这寨子说白了就是一个土匪窝,他掐诀下雨容易,回头该死的没死, 后续引出的麻烦的因果可都在他身上,所以那还不如不看,就当没这回事。 门前有骆驼走过的声音, 紧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秋意泊随意应了一声叫进,茉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因为天太热了,她衣物也有所减少,外面则是披着一件足以包裹全身的厚实黑纱,哪怕头发凌乱,皮肤粗糙,也有一种野蛮的性感。 秋意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怎么了,这么急?” “先生。”茉莉低声说:“我想请先生陪我走一趟岸城。” “嗯?”秋意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茉莉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因为连续高温,绿洲的水源有了枯竭的征兆,绿洲的水来源于地下,这里的地下水本就贫瘠,大半靠高处的雨水渗入地下积攒而成,可大浪沙已经有至少四个月没下过雨了,根据以往的情况,周边一带很有可能两个月内也不会下雨,等到绿洲彻底枯竭,那么寨子里的人就完了。她要带人去最近的无人绿洲寻找水源运回,想让秋意泊跟他们走一趟。 秋意泊调侃道:“还觉得我是妖怪呢?” 莫莉咧了咧嘴:“这倒不是,就是先生面相软手里头硬,要真遇到什么事儿你背后给他们抽一下子,我们也安全不是?要是你真是妖怪,那我们也别跑这一趟了,您给我们变出点水来吧!要求不高,每家整个一口井就行!” 秋意泊笑道:“你还真难倒我了,这不好办。” “走不走?”茉莉问道。 秋意泊颔首:“走。” 秋意泊想的是虽然明着不好给他们下雨,但可以在路上引导引导嘛,要是他们真的往他刚搞定的那个绿洲走,他总不能硬生生阻止人家吧? 茉莉向秋意泊扔了一块同款黑纱,秋意泊随手往头上一披,粗糙的布料挂住了他的头发,他也浑不在意,等跟着一出门,就见寨子里一半的壮丁都在骆驼上了,见他出来都高兴地欢呼了一声,他也不必坐骆驼,板车给他准备好了,板车用简单的木料打了个简易帐篷,上方蒙了好几层黑布,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其余四面则是空着。 秋意泊上了车,队伍就出发了,板车颠簸,就算是行走在沙漠这种一脚一个坑的地方也不显得平顺,秋意泊跟着板车一起晃晃悠悠,偶尔有一丝闷热的风钻了进来,也让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他坐过的车不少,现在却觉得不管是日行万里的飞舟,还是高枕软卧的八马乘驾,都不及这破的一晃就散的板车来的逍遥自在。 他们心中似乎早有目标,由茉莉带头,一路往北方狂奔,秋意泊掌心中捏着一支玉简,是上回来的时候用神识扫描的大浪沙地图,可能只记录下了大浪沙的一半或者四分之一,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很足够用了。 他记得从这里往北走并没有绿洲,最近的绿洲应该就是他布置下去的春境,寨子如果算是在东,那么一直往西走就能看见了。 ……算了,让他们再走走吧。 不过他还是没忍住,趴在板车的车辕上问旁边的汉子:“老蝎子,北边有绿洲?你们去过吗?” 老蝎子听了扬声答道:“先生放心,大姐带我们去过好几回!不少人都知道在哪!” 就是因为不少人知道在哪,所以去拿水才需要带这么多人。水源是有限的,满足不了所有人,谁手里的刀硬,谁的人多,谁就能拿走更多的水,养活更多的人,所以才要带上秋意泊。 秋意泊也有些好奇,见老蝎子往前去了,也不再追问,猫在车辕上打盹,往嘴里塞了颗丹药,真·养养神。 大约走了快两个时辰,直到太阳高悬正空,茉莉才挥手让所有人都停下,在沙丘的阴影处扎出帐篷,有几人到另一辆板车上提了水囊和烤饼,大部分是喂给了骆驼,只留下自己堪堪够的水和食物,茉莉走了过来,把秋意泊的份给了他,秋意泊这板车够凉快了,不必去帐篷里躲:“先生,抓紧吃,别吃太多,小心吐了。” 秋意泊抬手接了,茉莉一手一撑,就坐到了板车上,借了半片荫头低头吃东西,等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抬头一看秋意泊正慢条斯理地将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烤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矜贵得仿佛他是坐在江南水乡最奢侈的酒楼吃着珍馐美味,而不是在他们这一望无际的大浪沙里吃干得拉嗓子的烤饼一样。 秋意泊见茉莉在看他,以为她还饿得慌,反正他是不会饿的,他吃东西纯粹是因为馋,这烤饼刚出炉的时候搭着烤肉是又香又解腻,现在吃就有些折磨了,见状他就把烤饼递给了茉莉:“你吃吧。” “谢了!”茉莉也没客气什么,丝毫没有介意这是秋意泊碰过的,三下五除二就给吃了个干净,笑死,人都要饿死了还顾得上谁吃剩下的,就是条狗吃剩下的她也能吃得很香。秋意泊又将水囊给了她,等她仰头灌完水,这才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停多久?” “得等太阳到那个位置才能走,不然人和骆驼都会被晒死。”茉莉指着天空示意道,秋意泊看了一眼,大概是太阳到四五点的时候,现在应该是下午一点不到,也就说可以休息接近三个小时,他道:“那还挺长的。” “长个屁。”茉莉说:“今天就休息这点时间了,晚上也不能停,等到明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就差不多到了,再休息半个时辰就得动手了。” 秋意泊饶有兴趣地问道:“会有很多人吗?” “嗯。”茉莉点了点头:“今年太久没下雨了,就四个月前……对,救你的前一天下了一场雨,一直到了现在,反正两个月内是下不来了,不趁着现在还有水动手,难道等快渴死了再出发吗?跟我一样想的人多的是,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秋意泊又问道:“到时候要砍人吗?” “要是谈不拢就得砍。”茉莉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头嗜血的豹子:“他们不愿意让水给我们,那就只好带走他们的血。”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煞有介事地点头:“是这个道理,一家子老小呢,总不能渴死。” 茉莉听了也笑:“我当你……” 她说了三个字却不说下去了,打了个呵欠接着说:“我在你这儿躺会,到时间了叫我!” 秋意泊说:“回你自己的帐篷里去。” 讲虚的,孤男寡女要避嫌,躺一块儿怎么看都引人口舌。讲实在的,茉莉应该很久没洗澡的,她身上有一股动物的腥臊气,板车就这么大,坐着还行,躺下这股味儿就钻进了他鼻子里,他有些闻不惯。 茉莉说躺就躺,一手指着板车上头的黑篷:“我帐篷就在这儿呢!睡了,别吵!” 秋意泊顺着她指着的地方望了去,上面的黑布至少三四层,其中一层应该是茉莉的帐篷。他很感动,所以他很干脆地说了实话:“你很臭。” 茉莉眼睛都不睁开:“憋着!” 茉莉翻了个身,靠在了板车的边缘,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秋意泊听清楚了:干你娘的,滚! 秋意泊无奈地笑了笑,他也转了个身,靠在了另一侧的边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要不趁他们都睡了,吃点好的? 这样会不会有些不道德? ……反正人都在帐篷里,也没人看见,他吃了怎么了? 茉莉觉得这个觉她睡得很不安稳,主要是做梦做的太离谱,一会儿闻到烤肉香味,一会儿闻到什么莓子又甜又香的味道,再一会儿又什么什么味道,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很香很香,还带着一点奇怪的腥气,但不让人觉得难闻,只觉得香得不得了,刺激得她直吞口水,最后硬生生给馋醒了。 醒了一看,周围还是静悄悄的,秋意泊伏在另一头安稳地睡着,她多看了两眼,随即又放弃了——之前病歪歪的,看着还挺像,现在越看越不像她那个死鬼冤家了。 没意思了。 她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空,然后麻利地爬下车一脚就踹塌了一个帐篷:“滚起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里头的汉子哎呦了一声蹦了起来,手里还抓着刀,看见是茉莉就瞬间撘拢了,打着呵欠加入了茉莉的行动,挨个把众人都踹醒了。秋意泊早就醒了,看着他们一个踹一个,还怪有意思的。 在简单的再一次补充水和食物后,众人就开始了漫长的旅程,随着夜色的降临,一行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彻底入夜后,那板车颠得秋意泊都没法眯着了,也不能打坐,容易走岔气。 要是他是个凡人,现在就该拿根绳子把自己和板车捆在一起,免得半路人就飞了。 还有汉子见了他抓紧板车的样子打趣他,扯着嗓子大吼:“先生,是不是早知道就跟我们一起骑骆驼了!” 秋意泊无奈地高声说:“你们也没让我选啊!” 一众人都笑了起来,又被茉莉呵斥了一声,纷纷闭嘴,高声谈笑会让嘴里的水分更快消失,所以最好还是闭紧他们的嘴!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茉莉突然喊了停,皱眉道:“大浪要来了!” 大浪就是沙尘暴。 “真是见了鬼了!这天气居然有大浪!” “别说有的没的,快扎地!”茉莉高声道,眼睛一扫,随即带着一行人狂奔到了最近的石块附近,所有人立刻跳下了骆驼,先是将秋意泊给请了下来,最里头一层是他们带着的水和食物,紧接着将板车围在一起,接下来是人,最外围则是骆驼。 石块并不大,但多少也算是个重物,于是大家就用绳索将板车、石块、人、骆驼都连在了一起,也算是个安全扣。 秋意泊眯着眼睛打量着立刻就要到来的沙尘暴,那是如同瀚海狂澜一样的黑色风暴,所过之处一片烟霾,无数沙丘在它的影响下发生了肉眼可见的位移……这样的沙尘暴,光靠他们应该很难熬过去。 这风力怎么也得上个十二级十三级了吧?十几吨的车都能刮翻,那块石头有十几吨吗? 明显没有。 这块石头应该会成为他们致命的东西,因为这沙尘暴很有可能把它吹跑,沙尘暴可以吹跑几吨的石头,可他们呢?在沙尘暴的影响下,他们还能抵御这块石头带来的牵引力吗?骆驼能吗?人能吗? 秋意泊预估他们至少得死三分之一,再多再少看运气。 救他们也很简单,就算是让沙尘暴就此消失对他而言都不难,最简单的他只需要站着不动就行了,按着石头,没人会觉得是他在发力……那他还要救吗? 他扪心自问,哪怕他们杀人劫财,拦路成虎,救一个,日后都不知道要杀多少人,他应该救他们吗? 他想救的,但理智告诉他不该救。 区区一群凡人,救他们和他要付出的不成正比,他们不是寨子里的那群老人,本来就行将就木,寨子里又本来就有对症的草药,他不过是选了正确的药,给了正确的人,因果不多。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又不同,受伤之前他不惧怕那点因果,见了商人救了也就救了,现在他重伤在身,再救他们,真是不一样的结果。 算了,不救了吧。 秋意泊淡淡地想着,黑色风暴已经到来,他的头被身边的老蝎子给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老蝎子吼了什么,风声很大,但秋意泊还是听见了,他在说:傻愣着干嘛!低头!抱紧! 巨大的推力在一瞬间侵袭了所有人,秋意泊明确的感知到不是他们在动,而是他们脚下的沙子在动,沙子劈天盖地地浇了下来,从鼻子、耳朵里疯狂地往内涌入,拢在他周围的手都互相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甚至有人拿腰带绳索系着对方,什么电视里遇到这种情况大喊‘XX撑住/抓住’一类的根本就是扯淡,遇上这种情况,人都快被埋了还张嘴说话呢,嘴一张就是一口满满当当的沙子,根本吐不出来,风都能带着人跑了,沙子还能从嘴里吐出来?别说说话了,没瞬间噎死算是命大。 有人窒息了。 秋意泊感觉到了,但没有人松手,所有人都在尽力的低着头,抱在一起,骆驼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秋意泊觉得它们没点吊用,忽地,抓着他胳膊的手一松,他身边瞬间空出了一个缺口,他下意识侧脸望去,便见老蝎子被吹上了天空,因为腰间绳索的关系,他就像是一只怪异荒诞的风筝,在风中狂舞。 下一刻,秋意泊又被老蝎子旁边的老耗给抓住了,因为老蝎子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的人群被扯得往后挪去,有人试图要扯老蝎子的绳索,将他扯回来,可下一瞬间要不是他身边的人抓得紧,他也差一点飞出去,这时有一把刀亮了出来,干脆利落地砍在了那条绳索上。 此时正是沙尘暴最狂烈的时候,老蝎子距离他们只有几尺,却已经看不见他的人了。其实再能熬十几个呼吸,沙尘暴就能过去了,可没人能再坚持十几个呼吸了,茉莉干脆地砍掉了绳索。 陡然之间,一只手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绳索,那只手,漂亮,莹白,修长,但他紧紧地抓住了绳索,甚至在将人缓缓拉了回来,老蝎子的身影在黑色沙团里显现了出来,又一点点的清晰,直到到了附近。 另一只手抵在了石头上。 突然之间,众人身上压力陡然一轻,沙尘暴过去了! 那只手也放了开来,老蝎子被余风一吹,滚到了几尺远外,众人抬起头来看着已经出现了一点光亮的天空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目光,随即大声呸起了口鼻中的沙子,还有人看了一圈周围,连忙去把老蝎子扛了回来。 茉莉站了起来,她捂着右臂,她的右臂呈现了一种怪异的角度,她深吸了一口气:“都没事吧?” “没事!” “没事!” “没事……呸呸呸!” 茉莉点了点头:“那就好,原地扎营,查看伤员!” 众人都是喜笑颜开,哪怕是伤者也不例外,这么大的黑浪,他们居然没丢一个人!没丢一头骆驼!没少一点食物和水!这时候也不必扎什么帐篷了,大家寻了块还算平整安全的地方点了个火堆,凑在一起包扎伤口。 严重一些的则是很自觉的自己或者被抬到秋意泊面前,秋意泊先是一手一扯,把茉莉断了的胳膊给正了位,让她拿着木板去旁边自己裹着,又去看老蝎子,老耗子他们,老蝎子呛了太多风沙,还在昏迷,秋意泊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吃两口沙子也就是便秘几天,等回去了开个巴豆,多吃点油水润润肠子,等都处理好了,也才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茉莉在旁看着,等秋意泊忙完才说:“先生,你手伤了。” 秋意泊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上多了一条深深的勒痕,血肉模糊,几乎见骨,痛倒是不太痛,可也不见它愈合。一般来说,应该很快就愈合了。 但没有,无他,因果报应。 “没事,估计是刚刚勒到了。”秋意泊笑了笑,随手给自己包了一下:“回去养养就好。” 大家也真不再问了,对于惯常在沙漠中横行的沙盗而言,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砍了手,装了钩子一样好使,寨子里就有人装了个铁爪,打起架来特别利索,一勾就是一个血肉模糊。还有人开玩笑道:“先生,你这手要是好不了记得找我啊!别等烂了就要死人了!” 秋意泊笑问道:“找你做什么?” 那人大笑着亮了亮自己的刀:“我的刀特别快!砍起来不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秋意泊看了一眼,确实他的刀比起其他人而言更为雪亮,是一把好刀,他走上前去,伸手搭在了刀上,想分析分析到底是因为刚好打出了钢材还是加入了什么其他成分,这人又开始吹嘘起自己的刀来了:“我这刀,可是世所罕见的宝刀!当年岸城里来了一批东域来的商人,老子杀了个七进七出……” 忽地,只听见啪的一声,众人闻声望去,便见秋意泊捏着刀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重点是刀尖不在刀上。 这一瞬间,众人都呆呆地看着秋意泊。 秋意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刀尖递到了那人面前,那人呆若木鸡地接了,就听秋意泊说:“……不好意思,好像被我弄断了。” 茉莉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害!那怎么可能!估计是早不行了!刚好先生用了点力……” 这个力是什么力? 那种扶一下硬得跟铁的一样的土墙,就把墙壁按出一个坑来的力吗? “这……” 那人反应过来,嚎得异常惨烈:“老子的宝贝!嗷——!” 秋意泊道:“……要不我替你修一修?” 一众人:“……先生你还会修刀?” 秋意泊悠悠地说:“众所周知,我是妖怪,活得长,多少都会一点……” 众人:“……” 第 418 章 该他渡劫了 刀是修复好了, 就是众人不太理解为什么只需要把刀放在火舌上舔一下,然后再把断掉的刀尖按上去, 刀就能修好了, 最离谱的是那尖儿上还有裂缝,看着就跟用蜂蜜黏上去的一样,但是就算去拿去硬悍石头都没断。 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有人不信邪企图上去折断刀尖, 结果拇指上被刮掉了一块肉,对方嗦了一下手指, 满脸懵逼地看着秋意泊:“先生, 你真是妖怪?” 秋意泊微微仰头,月光倒映了一抹银华的落在他的发间,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着, 漫天黄沙下, 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秋意泊挑眉道:“怎么?不像?” “那还是有点像的。”老耗子瞅了两眼秋意泊,嘿了一声:“先生你到底是吃什么长的?你搁这儿坐着就像是会发光的月亮, 我们就像灰突突的大耗子。” 众人都不禁笑,秋意泊也笑着说:“我真的不生吃大耗子。” 熟的的话……大耗子也可以是竹鼠,这个他吃!其他就算了。 众人笑成了一团, 互相指责当初这个谣言是谁先传出来的,结果笑到了最后也没有人承认,简单的休息后, 众人再度迈上了旅途,只不过这次秋意泊坐了骆驼,板车让给了有需要的人, 秋意泊坐上了骆驼就开始后悔了,确实没那么颠了,可骆驼的味道是真的不好闻, 靠得近了避都避不掉。 秋意泊在鼻子下面涂了点自制版风油精,总算是觉得好了一些,有一说一要不是风油精的材料目前只能在修真界凑齐,这门生意他怎么也得交给燕京秋家,让自家多一门传家的手艺。正擦着呢,秋意泊注意到了一旁的目光,他顺着看了过去,就见茉莉又在看他,秋意泊问道:“怎么了?” 茉莉吊着手臂骑在骆驼上,依旧游刃有余,她说:“先生和我那个死鬼长得有点像。” 秋意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那他一定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郎君。” 茉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嫣然一笑:“那是,要不是我下手得快,怎么能落到我手里?” 秋意泊正想听听茉莉和她老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茉莉却陡然加快了速度,从他身边掠了过去,呼喊道:“看!绿洲——!” 远方出现了一抹剪影,空气被太阳烤得扭曲,也叫它变得扭曲起来,在这片布满了黄沙的土地上显得那么虚幻,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嘿,是挺神的,要不是他自己亲眼看见了,他都没发现这里有一片绿洲。 估计是这绿洲里有什么特异之处吧,等会儿有机会看看。 众人见了绿洲都欢呼了起来,雪亮的刀顺着手臂在空中打着旋儿,映出了一片片耀眼的光。众人不禁加快了速度,可正当此时,却见绿洲中出来了一小队人马,茉莉举起一手,示意众人戒备,那一队人马也在三十尺外停住了脚步,为首者一手抚胸,微微低头,用土话道:“高天宠爱的茉莉花,许久不见!” 茉莉同样行礼:“沙漠的雄鹰!狗叔!” “老狗叔!你们刚从绿洲出来吗?里面怎么样了?人多吗?” “茉莉,里面的……” 秋意泊听不懂,但现在他有翻译了,他身边的老耗子低声跟他解释说:“这是雄鹰寨的当家,我们都叫他狗叔,他和咱们大姐交情不错,大姐在问狗叔绿洲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老耗子一边说着,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很快就没有再说话,专注地听着,等到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这才解释给秋意泊听:“狗叔说本来绿洲里有很多人,现在都走了,因为绿洲水源已经枯竭了,只剩下不能喝的泥浆……怎么会这样?!” 秋意泊反问道:“怎么了?我们那儿的不也快干了?” “这不一样!”老耗子皱着眉头强调道:“我们寨子的水源遇上旱季是会枯竭,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沙漠的圣地,祂的水源源源不绝,是高天对我们的恩赐!从未干枯!” 秋意泊听着有点奇怪,之前不是跟他说水源有限吗?怎么到这里听见水源枯竭了反而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可看老耗子凝重的样子他也不好多问。 茉莉和对方又聊了两句,紧接着告别了,人马与他们擦肩而过,众人都看向茉莉:“大姐,现在怎么办?!” 茉莉的眼睛睁得很大,“狗叔不会骗我的,我们现在就走,还来得及拦着人!” 众人纷纷应是。 秋意泊眨了眨眼,道:“来都来了,不过去看看吗?” 茉莉咬了一下下唇,她对自己是一点没留嘴,下唇立刻被她咬开了一个口子,流出的鲜血又被她自己舔进了嘴里,她快速地说:“物资不够了。” 秋意泊:“怎么会不够?” “我们只带了两天的物资。”茉莉接着说:“最后一点水,我们已经喝完了。我们必须要在渴死之前,抢到水。” 秋意泊:“……???” 不是,来的路就得花两天,回去的物资完全没准备?正常人会让自己外加自己的手下不吃不喝在沙漠里走两天?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来劫掠是吗? 秋意泊一边觉得离谱,一边又笑着叹气:“没事,我是妖怪,走吧。” 用简单的现有的材料也能做过滤装置,泥浆水过滤一下也能喝。好悬歹悬那边还有树,哪怕叶子被薅完了也有树枝,等晚上温度降下来,煮泥浆水也行,上面放个刀的挡一挡,水蒸气遇冷凝液,也能对付点。况且什么叫做渴死之前抢到水啊,万一点子背,就是没追到人怎么办?真渴死啊? 这儿的人都是个顶个的狠人,没读过书归没读过书,玩背水一战是一把好手。 茉莉的目光看向了众人,随即高喝一声道:“走——!” 众人毫无疑义跟着茉莉一道狂奔起来,远处看着绿洲的时候秋意泊还觉得它很不错,可等到近在眼前的时候秋意泊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这里还有一片绿洲——一片树木都已经只剩下干燥的树枝,池塘已经变成了一个泥坑,他怎么能察觉到这是一片绿洲? 顶多就是感知到这地下有水,可真要算起来,很多地方都有这个程度的水。 其他人自然都已经走了,要是真的泥浆水,有些人或许还会留下来,可只剩下了淤泥,它是潮湿的有什么用,吃进肚子里肠子都会被粘起来,最后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一行人看着干涸的池子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秋意泊下了骆驼,指挥着人去打一桶泥浆上来,茉莉问道:“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嫌脏。”秋意泊说完,就得了众人一个白眼,不过很快泥浆就被打了上来,秋意泊捏了根木棍搅了搅,其实还是有点水的,他示意众人将黑布都取来,简单说了一下过滤方式,这里不缺干草、砂砾和石头,草木灰随烧随用,所幸这里泥塘够大,来的人又是手脚麻利的,经过半个时辰的忙碌,终于在黑布底下流出了还算是可以喝的水。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经过那么几层又是灰又是土的,最后居然还能流出来干净的水,虽说也没到太干净的地步,但这个总比骆驼尿好下嘴。 “先生,你真是神了!”有人感叹道:“好家伙,要是全弄出来,带回去也能撑一阵了!” 重点是等到寨子的水源也干涸后,他们也能用这个办法再汲取出不少水来。 秋意泊指点道:“都记好方子,回去后还能做的更细一点,用筛子把细沙和砂砾分开,碳磨成粉更好用,每一层要有两指宽,有时间再沉淀两天,这样瓶子上面就会有干净的水,你们出门的时候最好随身带点白沙蒿,喝了脏水吃一节,别吃多了……手指长就行了,也能救命。” “好的先生!” “先生你好聪明——!” “先生你懂的真多!不愧是妖怪啊!” 秋意泊听到最后一句话没崩住,笑了起来,骂了一声:“滚蛋!” 趁着大家都在忙,秋意泊则是招呼了一声去走一圈散散步,众人也没有不放心他的,秋意泊顺利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刚刚在忙活的时候也问清楚了,这片绿洲的水脉确实是源源不断,但它比较奇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大型蓄水池,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就能攒一池子水,用完了短时间就没有了,所以大家急着过来,而狗叔说今年从一开始就没有蓄满水,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所以才推测说是这里也干涸了。 秋意泊已经看过了,这里可不像是寨子那个绿洲,下面有地下水,这里地下屁都没有,没有岩缝,没有灵脉存在的痕迹,而且地势很高,水往低处走,所以也不可能是下雨了因为地势原因聚集过来的。 秋意泊总觉得这个绿洲有点不太科学。 但是很玄学。 他在绿洲中逛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取走它,反而放了什么进去。 等攒够了水,一行人终于启程打算回寨子了,这一趟也能算是满载而归,也是此时,树丛中突然钻出来了十几号壮汉,为首的人用土话对茉莉说:“交出来吧,美丽的茉莉花!要水还是要命?” 茉莉冷哼了一声:“动手是吧?就你这点人?我只管叫开始,不管叫停。” 那人有一双倒三角的眼睛,看上去阴沉恐怖,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茉莉花,我劝你交出来,我们寨子已经山穷水尽了,不要逼我们。” 茉莉说:“我就问你动不动手!我还怕你们?!” “我们要的不多。”那人道:“给我两桶水可以吗?只要两桶,让我的兄弟们能活着去下一个绿洲。” “土狐,你应该知道不可能给你。”茉莉不耐烦地说:“要打就打,少废话!” “一桶呢?就一桶……”土狐恳求道。 “一桶也不行,滚!” 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带着人走了,茉莉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带着秋意泊他们开始往寨子的方向疾驰而去,不料到了半路,他们又遇到了两队人马,要求没有其他,只有一个:分水。 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秋意泊突然发现茉莉脸上冷汗津津,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些都是土狐的人,装得像,我认识……得赶紧回去。”茉莉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人上骆驼,连夜回去!” 秋意泊心中一动,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茉莉带了三十个人,而这些来路上请求分水的最多只有两三个人,这种没有水就得死的时候,他们是来奢求别人的怜悯吗? 重点是能奢求的到吗? 易地而处,秋意泊也不会分水给他们,一方是陌生人,一方却是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为了陌生人牺牲自家人,吃饱了撑着? 那他们来做什么? ——是为了拖延茉莉他们。 他们想干什么? 寨子所在绿洲的水源还没彻底干涸,或许供不了两百来号人渡过两个月的旱季,可足够五十人渡过这两个月了。 土狐那个寨子与他们寨子不同,土狐的寨子没有老人,没有小孩,没有女人,只有青壮。如果他们对上又会如何? 每个人都想到了,神色沉重得无复已加。 等回到寨子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土狐。土狐带着约六七十人的人马,就在寨子里等着他们回来,见茉莉来了,他就笑得十分开心:“美丽的茉莉花,你终于回来了!就是太晚了一些。” “人呢?!”茉莉怒吼道:“人呢!” “嘘嘘嘘别紧张,都在。”土狐指了指背后的三间土屋,土屋狭隘的窗户里露出了许多人的脸,他的手下拿着火把站在一旁:“可都在里面了,我知道你重视寨子里的人,除了几个特别不听话的,其他都在。” “你想干什么?!”茉莉下意识说了这句话,可下一瞬间她又平复了下来:“水和食物分你一半,然后带着你的人滚!” “一半太少了。”土狐说:“我想要全部,茉莉花。” “做梦。”茉莉冷静地说:“全给你了我们吃什么?都是要死了,不如拉着你们一起陪葬,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有的赚!” 土狐张开了双臂:“我的诚意很足够,否则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一半?不,不够,再多一些,我也不够用,如果我们不够用,那我们只能和你一样,拉着你们一起死。” 秋意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原来只是为了一些水,人与人之间会做到这个地步。 好麻烦。 “对了,我还要他!”土狐指向了秋意泊:“这么漂亮的美人,卖了他,就不愁这两年了。” 秋意泊指了指自己:“我?你们是在说我吗?” “是的。”土狐用官话说:“你以后……” 话音未落,土狐突然倒了下去,他身后的壮汉一愣,目露惊恐之色,然后维持着这个表情也倒了下去。 村中一共六十七个秋意泊不认识的人,在这一瞬间,他们都倒了下去。 秋意泊甚至不想等那个土狐说出结下因果的话,就迫不及待的出手了,没有为什么,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疏狂剑静静地被他握在手上,温润的,稳定的,哪怕他的手有一些地方只剩下骨头了,它依旧稳稳地在他手中。 秋意泊回头看向茉莉:“我要走了,带着你们的食物和水,往西走,有新的绿洲。” 他只想笑,不就是水吗?不就是他掐个诀的事情吗?就算是覆盖整个大浪沙,又能用掉多少灵力呢?一百块极品灵石?一千块极品灵石?还是一亿?一百亿? 他缺这些吗? 他想起了他方才看见的东西,是一只法宝,一只简单的用灵石镶嵌催动的法宝,不知道是哪位修士扔下的,每到旱季便会催出一汪清泉,庇佑大浪沙中人——不论善恶,不论对错。 今年只有十分之一,是因为灵石中的灵气耗尽了。 凭什么他不行呢? 他缺这些因果吗?他身上的因果还不够多吗?他还怕这些吗? 他为融合秘境受伤,算起来是此间天道欠了他的因果,他问谁去要还?!难道他穿过来是跪在天道前日夜祈祷才能来的?这因果怎么算?他因天道受伤,又为茉莉所救,他现在还他们一场,怎么就又有问题了?凭什么轮到他就不行? 他该做的事情他做的很好,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他担得起,他也应可做!凭什么成天计算因果,束手束脚,因果是算得清的吗?如果那么容易偿还,因果又为什么叫因果? 秋意泊轻蔑地想:什么因果,就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 他想活,他想活得更久,活得更好。谁也不能轻易拿走他这条命,天道也不行。 想骗他自杀救世,做梦! 多简单的道理,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手掌上的绷带落了下来,掌心中那一道白骨森森缺口在他的注视下飞速的生长了起来,经脉、血肉、皮肤……直至完好。 秋意泊一手抬起,指翻莲花,这法决他许久没念过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历历在目,半字不忘,当年慌张试探,现下却是从容不迫:“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 明明还是白日,阳光却在刹那间晦暗了下去,空中有五颗星辰隐现,转瞬便大放光芒,又辐射周围星辰,星宿斗现。 雷声轰鸣,风雨晦暝,银河倾泻。 该他渡劫了。 第 419 章 进阶大乘【含30W加…… “下雨了!” “先生, 下雨了——!” 雨水拍打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生命的希光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秋意泊笑着说:“嗯, 下雨了……” 余音未落, 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茉莉张了张嘴,一手举在了半空,她想说别走, 当年她家那死鬼就是留下了这么一句, 最后人回来了,可命也没了。 不会这样的。 先生说他是妖怪,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秋意泊自然不能在寨子里渡劫, 大浪沙里的万里荒烟, 空地多得是,他这头啪的把人一救, 劫雷啪的一下把人都劈死了,他图个什么? 黑云倾动,将日月压得黯淡无光, 他转瞬便已经到了千里之外一处沙漠,劫云没有跟着他跑……劫云不必跟着他走, 因为目之所及皆是他的劫云。 因果累下了很多啊……秋意泊看着天空,也没有想太多有的没的, 他举剑指天:“——来。” 不过是刹那间门, 一道闪电划过了天空,如同一把绝世锋利的刀,所过之处劫云被划成了两半, 露出璀璨耀眼的天空,可那又不是天空,而是一道无比宽阔的闪电。 所见明媚,不过是劫数的前奏。 秋意泊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一道劫雷能够将方圆十里都包裹进去的——现在算是见到了。不光见到了,还亲身体验了一把。 秋意泊不避不闪,不用法宝阻拦,不用疏狂相抗,静立于此,任凭那一道劫雷将他吞没。恐怖的劫雷在瞬间门点燃了周围的空气,无数火焰凭空而起,天地之间门似有万鸟齐鸣,到处都闪烁着绚丽的电弧,无数黄沙在这一刻凹陷、消弭。 劫雷的中央似乎已经成了流质的浆液,秋意泊的躯体也在此刻被此洗沐,销骨毁魂,躯体中所有的灵气都在这一刻去修复躯壳,可又被秋意泊制止了。 可他并不觉得疼痛,不光不疼痛,甚至是惬意的、轻松的、如释重负的。 看,这就是因果的代价,他毁了多少秘境,累下的因果,也不过如此——只要他想,他愿意,身体便可重铸。 这就是渡劫的好处。 劫雷固然厉害,可带来的也是巨额的浓茂灵气,源自天地,可谓是世上最纯澈浓缩不过的灵气,极品灵石都不能及此万一。有了足够的灵气,再有足够的技术,只要生机不绝,渡劫时本就是无所谓这一具肉壳的。 秋意泊的身形在劫雷中隐现,重铸过的肉壳甚至还来不及呼吸,就再度为劫雷所毁。秋意泊就在不断地重铸和毁灭之间门坦然受了这一道劫雷,看着它逐渐微弱,最后不甘的消散。 不过如此罢了。 可这‘不过如此’,却骗了他许久,他入渡劫期没有多久,可现在回头一看,却像是笼罩了他一辈子一样。 第二道劫雷接踵而至,这一次秋意泊却没有坦然而受,第一道是想试试这因果到底有多厉害,既然试出来了,那做什么还要再试? 他没有什么特殊爱好。 “剑来。”他指间门一动,疏狂剑瞬间门出鞘,落入他的手中,在第二道黑色劫雷奔腾而落之时,秋意泊也动了! 秋意泊挥剑如弯月,一道青色剑华骤然显现出了身影,向天空奔涌而去,剑华在空中陡然化作一条巨龙,风雷如吟,响彻天地,所过之处空气中出现了无形的漩涡,向外扩开,巨龙咆哮着与劫雷碰撞在了一处,劫雷竟然不能再落一寸! 区区劫雷,能耐我何? 秋意泊轻声道:“给我破!” 青龙嘶吼,摆尾而飞,身形如虹,漫天只被这二色所占,刹那间门玄黑劫雷为青龙所击溃,化作无数玄黑光剑四射而落,在落地的一刹那间门,恐怖的高温令浪沙嗡鸣之声四起。 秋意泊不怎么担心。 劫雷也是讲究基本法的。 虽然他这劫云是大了点,但大乘雷劫的范围一般是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他选的这地方方圆千里都没人,随便劫雷怎么溅射呗——真要有不幸在其中的旅人,那么也只能算他倒霉了,命中有此一劫。 第二道劫雷就此消散,天地为之一清。 不为其他,因为劫雷温度太高了,沙子都给烤化了。 秋意泊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轻轻笑了笑,身形再度飘出千里,劫雷依从。 第三道劫雷落下之时,秋意泊在与劫雷接触的那一刹那放出了万宝炉,按照老规矩,将能塞进去的法宝都塞了进去,大家一道趁此机会升个级,能多蹭一点是一点,万宝炉也不能抵御这样的劫雷,在劫雷中化成了一股铁水,秋意泊心知就是此时,直接将一枚戒指摘下,扔入了其中! 数以千万计的天材地宝随着芥子空间门的释放而出现在了世间门,明明是漆黑得没有一点光的天地,却硬生生被它们映出了斑斓氤氲的光。 天地如炉,劫雷如火,炼此神器。 当年谱出无悲道统的那位修士或许就是这般想的。 秋意泊负手在旁,以近乎欣赏的目光看着天材地宝的消融,其中溢出的灵气如浪潮一般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秋意泊不会浪费这一些,他控制着它们裹挟着劫雷所带来的灵气尽力的游走四方。 同时秋意泊直观的欣赏了一回万宝炉到底有多烧钱,以前境界低还好一点,现在眼睁睁看着攒下的身家成了个破铁炉,还是有点心疼的——就算是他的本命法宝,四舍五入等于他自己吃了,他也觉得肉疼。 待第三道劫雷消散之时,万宝炉已经重铸完成,如今它是浑厚的黑,秋意泊看着眼皮子一跳,怎么觉得跟烂大街的破炉子差不多?他心中一动,瞬间门它就被挂上了低调奢华有档次的金铃,一颗璀璨明珠镶于炉鼎,散发着熠熠光辉,瞬间门看着贵了不止一丁点儿。 这才符合他用的嘛。 第四道劫雷、第五道劫雷…… …… 第九道劫雷如期而至,细如毫毛,却带着之前不曾有的莫名威压,秋意泊心中一动,本想放出万宝大阵相抗衡,却在关键时刻收手,任由那道劫雷劈中了自己。 【秋意泊!】 【秋意泊——!】 【长生真君……】 顷刻之间门,无数呼唤声浮现在他的耳边,他看见了一个人,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他道:【真君,你为何不救我?我只差一步便可入元婴,我只差一步啊——!你让我拜你为师,你可曾管过我一日?!】 秋意泊看着对方,疑惑地道:“你是哪位?” 那人一顿,原本还算俊美的面容扭曲了起来:【我是宁瑾!我是宁瑾!】 秋意泊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他那个患了什么九阴绝脉的便宜徒弟吗? 又有一人浮现:【秋长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秋意泊微微侧脸,等着下一个,下一个也是个眼熟的,似乎是在飞花秘境死于他手中的,又有一人,是在苍雾道界死于他手中的……他身边站满了无数人,他们都在嘶声力竭地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秋意泊只觉得莫名其妙并想笑。 他是谁?他又不是做皇帝的,没管好自己手底下的黎民百姓就活该挨骂,当昏君是个人都能捅他一刀,他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人而感到愧疚? 他自认问心无愧。 修仙,讲究个缘分。无论是孽缘还是善缘,不都是讲个缘分吗?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 秋意泊陡然开口问道:“……就这?” 还不如他来做呢! 拿这些人来有什么意思呢?这种心魔劫雷当然是要最痛的地方捅刀子才够味啊!有人重情义,就问情义,有人重姻缘,就问姻缘,有人重亲情,那就问亲情……实在不行哪怕问一问小时候为什么没好好读书导致人生一步错就百步错……在意什么就问什么,拿不在意的人来问,能问出个鬼来? 秋意泊含笑想着,那他最放不下的是什么呢? 秋意泊正想着呢,眼前陡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泊儿,你怎么去了那边呢?我们怎么办呢?你去书里了,坟都没人交维护费了,骨头都给扔垃圾场去了!】 秋意泊神情陡然凝重了下来,他抿了抿嘴唇,随即一剑破天:“滚出来!” 妈的,这事儿是得好好聊一聊了! 万一是真的呢! 他在这里辛辛苦苦打工,爹妈骨灰盒扔垃圾场?他自己愿意来的?他主动要求来的?! 不提这个他还忘记了,他打了这么多工,吃了这么多因果,就算劫雷没劈死他,那也不是他该受的!天道拿雷劈得他倒是挺开心的,祂那一份呢?就这么逃了? 至少二八分账吧?他二,天道八! 天光乍泄,雷云散尽,天空中陡然降下了一道金色的辉光,落入了秋意泊的躯体中,在这一弹指之间门,秋意泊周身伤势修复殆尽,无论是肉壳还是神识,进入到了一个无比圆融的境界,秋意泊微微阖眼,仔细地感受着。 原来大乘是这样的感觉。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天地遨游,任我逍遥。 甘霖自天空垂落,春风依依,悠然自得。 雨水滋润着土地,在秋意泊的脚下生出了清脆的草叶,被劫雷凝萃而出的玻璃成为了最好的承载物,雨水汇集其中,形成一片又一片细碎的镜湖。有动物小心翼翼地自洞穴里钻了出来,茫然地看着四周,看见镜湖,又赶紧去喝水。 秋意泊睁开了双眼,看着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沙漠的大浪沙,轻轻地笑了笑。 就这样吧。 第 420 章 你好弱哦 “大姐, 别看了,鹿叔找你呢!”呼喊声惊醒了茉莉,她连忙收回了视线, 快步往老耗子的方向走去。 老耗子边走边说:“刚刚那场雷可太邪门了, 说来就来,雨又那么大, 寨子里差点都被淹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夸张的, 活似下面有啥妖怪要渡劫一样……” 寨子里正在忙活, 问题说大吧, 不是很大,说小却也不小——房子被泥巴糊住了。先是来了一场大风,把沙子吹得乱飞, 紧接着又是落地雷,更是把沙子扬的到处都是,把房子都给盖住了,其实这也还好, 偏偏又接了一场大雨,这雨下了得两个时辰吧?沙子进了水成了烂泥,扒在房子上得用铲子铲下来才行。 不过就算有这么一场莫名祸事, 但大家脸上依旧洋溢着开心的笑容——这场雨下的太好了,这下子今年旱季不用发愁了。 突然之间,老耗子倏地住了嘴,他与茉莉面面相觑,老耗子有些结巴地说:“……不、不会吧?” 茉莉也在看他。 两人都想到一个地方去了——什么妖怪要渡劫。 而他们村里刚刚走了个妖怪, 妖怪还教他们读书写字,算账理财,采药治病…… “不会是先生吧?” “闭嘴, 别瞎说!”茉莉厉色道:“什么妖怪不妖怪,先生那能是妖怪吗?他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平时跟我们开玩笑,你还当真了?!再在这里咒他,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兄弟情份!” 老耗子嘴唇颤了颤,然后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对对,肯定不是先生,先生这么好一个人,哪能挨雷劈啊?!是我乌鸦嘴!呸呸呸!” 先生要是个妖怪,那能在跟山那么粗的落地雷下活过来吗? 茉莉却已经走进了人群,众人见了她都招呼一声‘大姐’,大家都在忙着清理房子,里头还有些老人孩子被埋着呢,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出事,时间久了可就不好说了,茉莉看了一眼外面泥堆下露出的一条腿,嘱咐了一句:“都卖力点!先救人!弄好了把土狐他们的尸体拖到外面去喂野狼!再等一会儿就得发臭了!” “是!大姐!” 茉莉去了鹿叔家见鹿叔,鹿叔平素不爱出门见人,也无儿女,但在村子里地位超然,他是收养过茉莉的人,还会一些问卜的本事,又能看天象,往往只有大事才会叫茉莉去见他。 “叔,您有什么事儿?”茉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面前的老人已经垂垂,面若朽木,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睿智,他慢悠悠地说:“先生走了?” “嗯,走了。”茉莉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圈房子里的陈设,见大致无恙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也拿起了一旁的铲子,走到窗边上去铲飞进来的沙土:“雷暴之前他就走了,我还担心他呢……您怎么又不关窗!我说了多少次了,这次亏您运气好!不然您今天就得给活埋在里头!” 鹿叔笑了起来:“人老了,懒得动。” “那就多出去走动走动!一天天待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就是老腊肉也得挂屋外吹吹风呢!”茉莉道:“您都几个月没出门了?四个月了吧?!我都担心您身上长毛!” 鹿叔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能啊。” “您问先生做什么?”茉莉有些奇怪地说:“您怎么知道先生走了。” “你叔我啊,当然是算出来的。”鹿叔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我这儿我自己能弄,你赶紧出去忙吧!对了,带着人去外面走一圈,有大好事,去的越快越好。对了,还有,顺道去卓远那儿看看,别给埋得找不到了。” 茉莉闻言立刻扔掉了扫帚,嘴里下意识骂了一句娘,跟火烧屁股一样往外跑:“谢了,叔!我回头再来!” 真是要命,她当初给她死鬼冤家寻得地方挺好的,在一块大岩石后头,挡沙挡风,现在这雷暴一来,她冤家的墓该不会给埋了吧?!不是,那石头在不在还是个问题!要真是这样那可完了,真找不到了! 鹿叔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一手有些生疏地捏了个法诀,屋子里的尘土泥巴瞬间消失无踪——哎,那位大能终于走了,他不用再躲在屋子里喽。 因果累人,当年一时好心,惹得现在几乎成了个凡人,不过这也好,亏得他现在与凡人没什么差距,否则那位大能受着伤,见了他还能留下他的活路来? 他这条老命还是很要紧的——也要多谢那位大能,搞了那么大的阵仗,他那个法宝应该是没用了,现在他身上因果消尽,又隐隐有了要突破的感觉,到时候他这条老命说不得还能再多活个几百年。 * 鹿叔的话茉莉是一直信的,把空着的人都叫上了,火烧火燎得往外跑,她那冤家的墓就在不远,等远远地看见那块巨石,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到了巨石后头,她却陡然失语,在巨石后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湖泊,一碧万顷,波光粼粼,她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湖水,身后跟着的人也是如此,众人呆呆地看着湖水,许久茉莉才回过神来,赶紧催促着骆驼过去,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风沙堆砌的小土堆。 她下了骆驼冲了过去,双手挖着沙土,一旁的老耗子等人连忙过来帮忙,不一会儿一个墓碑显露了出来,茉莉用黑纱擦了擦墓碑,见好端端的,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众人见状不由道:“咱们姐夫可真太厉害了!这是显灵了吧!这么大一片湖!嘿嘿!瞧着比寨子里的还大好多呢!” 茉莉心中也有盘算,在大浪沙命就是水,水就是命,这么大一片湖泊,只要它不会在短时间内蒸发,那么它就是他们最好的安身立命所在。她道:“在这儿也不老实小心我抽你们!老耗老纸你们留下,剩下的跟我去巡逻!” “是!大姐——!” 被指到留下的两个人欢呼了一声,衣服也不脱直接往水里冲,又是喝又是洗,比过年还高兴。茉莉啧了一声,随他们去,带着众人又往其他方向去了。 风慢腾腾地拂过,吹得湖面荡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茉莉的面纱被吹了下去,像是被人捉住了一般往后面飘着,她抓住面纱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她突然想起来三十年前,她蹲在岸城县丞家的墙角下,想着等到晚上就从狗洞里钻进去偷点吃的,有一个少年从里头出来,见到了她,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水囊和一份夹着肉的烤饼。 他可真好看,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现在见过了先生那等不似凡人的容貌,回想起来,还是他最好看。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没有名字,他就笑着说你笑起来就和茉莉花一样好看,以后就叫茉莉……他为她找到了鹿叔,让鹿叔收养了她,鹿叔那时是县丞府上的客卿,他是县丞家的郎君,所以他们就一起长大了,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算账理财,教她习武防身,很自然的,他们互定终身,家中父母也都赞成,只等着成亲那一日。 但他去参军了,他说他们家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所以他就去了,后来那一场战争胜了,他也回来了,命却没有回来。她还是愿意嫁给他,可他家中却又不同意了,说祖宗有令不许结冥婚,不许叫好人家小娘子守活寡,她不肯,所以就带着他一起跑了。 再后来,岸城换了县丞,日子也一天天难过下去,她成了沙盗,成了沙盗头子,慢慢建了寨子,永远守着他。 “死鬼,抓着我做什么!”茉莉笑着斥了一声,把面纱重新蒙在了头上,顶着烈日向外走去了。 风依旧徐徐而来,拂去了墓碑上的沙土——亡夫秋卓远之墓,妻茉莉敬立。 …… 秋意泊看着墓碑,原来他是不知不觉中当了一把子孙后代的替身? 他抬手将一壶酒撒在了墓碑前,虽然是当替身,但他还是要谢一谢的,不然他可能就得顶着烈日在沙漠里硬生生躺一个月了。他轻轻笑了笑,去春境的绿洲看了一眼,随即离开了大浪沙。 既然春境成了,下一个秘境,就安放在海里吧,毕竟远海哪里多了一座岛也看不出来不是吗? * 又是三年过去了,秋意泊先去老老实实闭关了两年,毕竟渡劫之前亏损太重,虽说后来身体都修复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他可不想过了几十年突然冒出来个后遗症。出关之后他将剩余的两个秘境都落在了海里,有了春境的教训,再加上自己境界上涨,倒也没那么厉害了。 秋意泊一进春溪城,就发现春溪城中人流如织,张灯结彩,他算了算时间,居然又是一届春宴了。 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不过人多起来摊子就多,他倒是挺喜欢的。 去了买莓果的摊子买了大草莓,摊子还是那个摊子,摊主却是不认识了。或许是因为大草莓看着扎眼,闻着香甜,价格又便宜的关系,摊子面前排了不少人,还有不少是修士领着一帮小孩子在等。因着到了新地方,又听说往来都是神仙,这些小孩儿也只敢小声说话,不敢喧哗,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好不容易轮到秋意泊了,秋意泊想了想没有买太多,他现在也悟了,纳戒里放太久的东西他也是不会吃的,前阵子……之前他清理纳戒的时候送了两三千颗给门派食堂。这个大草莓实在是很大,馋起来吃一颗就差不多了,反正往前算十年他一共就吃了二三十颗,所以他买个五十颗就够了——后头还有那么多小孩都在等,他要是一口气包圆了这些小孩儿会哭的吧? 毕竟春溪城里现在的他们能买得起的真不多。 秋意泊贪大草莓新鲜,捧在掌心里就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溢满了口腔,他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干脆寻了个巷子口猫着专心的吃了起来,今年的大草莓好像格外的甜美,秋意泊舔了舔手指,决定再来一颗,正咬着第二颗草莓尖尖的时候,突然看见巷子外某个摊子排队里头的一个小孩儿在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草莓? 秋意泊笑眯眯地向他招了招手,那小孩儿犹豫了一下,和带队的修士说了声,对方看了秋意泊一眼,神色一变,秋意泊却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声张——凌霄宗的弟子,认识他也不稀奇。对方随即点了点头,让那小孩儿过去。那小孩儿便走了过来,向秋意泊行了一礼:“不知仙长唤我何事?” 秋意泊见他相貌清俊,又懂礼貌,便觉得顺眼,顺手就将一颗草莓塞进了他的手里:“我看你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许是馋了?就送你一颗。” 小孩儿大窘,连耳尖都泛出了一抹狼狈的红色,他磕磕绊绊地说:“不是……我看仙长,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秋意泊笑眯眯地问道。 小孩儿小声说:“恕晚辈、恕晚辈无礼,仙长看着有些面善……” 秋意泊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突然秋意泊想到了什么,问道:“可是姓秋?” 小孩儿点了点头,“仙长怎么知道的?” “那就对了,我是你家老祖,秋长生。”秋意泊轻笑着在他头上拍了拍,又往他手上塞了一块上品灵石,小孩儿见状要推辞,秋意泊道:“老祖请你吃果子的,去吧,来凌霄宗见我。” 小孩儿愣愣地点了点头,有些反应不过来,秋意泊估摸着他是在心里背族谱,想看看有没有他那么一号人,秋意泊低声道:“长生是我的道号,我还有个名字,不过现在用的少了——秋意泊。” 小孩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笑了笑,牵着他送回了凌霄宗弟子的手下。 那弟子秋意泊不太认识,不过也无所谓,送完了人他就离开了。 笑死,美食那么多,谁要留在这里无效寒暄啊! 在秋意泊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小孩儿突然喊道:“仙长,我一定会拜入凌霄宗的!” 孺子可教。 秋意泊迎着阳光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心想老祖不光请你吃果子,老祖还请你写年志报告和论文,并免费参与思考人生幻境系列,保准你一路成长无忧,等从书院毕业必然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修士——不是就不能毕业。 秋意泊又买了听说是凡间最新种出来的甜玉米,小番茄之类的吃食,转而就回了凌霄宗。或许是因为春宴的关系,弟子们都站的板正,不拘言笑,身上那弟子服饰看着都是刚做的,那叫一个仙气飘飘,高不可攀。 现在已经没有凌霄宗的弟子认不出来秋意泊了——那个一头白发容貌俊美无双的长生真君,就是坑害他们的祸首啊!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大家已经交了两次十年总结了,谁没在论坛对着这位真君的总结格式埋头狂抄?谁没有对着总结内容咬笔苦思?谁没有因为这十年似乎啥事儿也没干也没有什么可写的咬着牙硬编?谁没有因为总结内容和师兄弟的太过相似而被打回重写抱头痛哭? 谁能不认识他啊! “弟子等拜见真君!” “弟子等拜见真君!” 秋意泊点了点头,从他们身边走过,转而上了霞影,先去凌霄宗找掌门报个道,再回洗剑峰看看他家泊意秋醒了没,这他妈都二十来年了,这都没醒秋意泊就要怀疑他死了,然后问问苍雾道界有没有消息,有秘境消息就去搬砖,没有就在快乐老家摆一阵子烂。 凌霄真君叫了秋意泊入内,刚入内,凌霄真君就指着秋意泊半天没说话,手指跟得了帕金森一样抖着。秋意泊笑道:“掌门师叔,您这是怎么了?” 凌霄真君喉咙有些干涩:“小师叔……你怎么就大乘了?” 秋意泊解释道:“把秘境搞成功了,就大乘了。” 凌霄真君看着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长生啊,你这也太快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很可恶地说:“我也觉得有点太快了,没办法,都要渡劫了我总不能说这劫我不渡了,我就要在渡劫期待着吧?” 凌霄真君:“……” 许久他才道:“能少在渡劫期停留也是好的。” 渡劫期拖得越长就越危险。 秋意泊也同意这一点:“渡劫期太难了,要是再留在渡劫期我恐怕要不好,亏得流宵师叔他们在渡劫期一停就是几百年……” 他的未尽之语是大部分时间看着居然还是很正常的样子,这一点他就办不到,他顶多装半天正常,再多就憋不住烦躁了,从这一点来看,流宵真君、离安真君、春明真君等都是狠人,牛逼。 尤其是渡劫期他人还不能指点,最好半个字都不要透露,否则以渡劫期的心态八成是要走进弯路里去的。可光靠自己熬着,实在是难受。 凌霄真君这时候才缓过神来:“等等,你说秘境一事成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他拿了今日买的水果出来,摆在了一旁的案上:“师叔你看,我今日回春溪城顺道买了些果子。” 他又取出了好几十年前买的水果,这两厢一对比,差距就很明显了。今年的水果不论是从灵气、色泽、味道、大小上来说都比几十年前的更好,但这又不能直接佐证,秋意泊觉得是因为灵脉增加的关系,他问道:“师叔,你觉得呢?” 凌霄真君微微笑了笑,拿了一卷卷宗抛给了他,秋意泊花了一点时间看完了它。这是历年来凌霄宗对道界灵气变化的测量,不光是水果,还有某地固定的灵气含量,某处药园中灵药长势,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观察的种类超过百种,且最令人惊喜的是这不是近二十年的数据,而是近一千五百年的数据,故而才需要用玉简编制成卷才够装下这么多的数据。 当然,这一卷卷宗,是以单纯的记录形式登记的,看格式就知道或许就来自某个弟子接了宗门任务时顺手记一下,当时的任务可能是栽培一季某种药草,耕种一季灵米,亦或者去哪里驻守之流。 秋意泊自然看得出这一卷数据下的真相。 从数据来看,整个凌云道界的灵气是逐渐稀薄的,并且每过大概一百年,会有一个大的波动,有时候是更差了,有时候是突然有个高峰,勉强将灵气水平提了一下,但后面又差了,等到了近五百年,那灵气下滑的水平堪称是一路跌破谷底,直到二十多年前秋意泊将二三十条中小型灵脉栽入了凌霄宗、百炼山后,整体水平开始上升。 而三年前秋意泊将春境并入凌云道界,灵气水平再度上了一个阶梯。 可见秋意泊这大方向从头到尾就没走错过。 他看向凌霄真君:“师叔,你觉得还差什么?” “还差时间。”凌霄真君叹了一口气:“就差时间。” 秋意泊如果现在停手,按照现在的涨幅,再过一千年凌云道界的灵气水平就可以恢复到千年前的水平,如果再给凌云道界一千年,那就可以恢复到朔云道君陨落之前的水平。 届时,凌云道界修士炼虚合道之路想必就打开了。 秋意泊看着卷宗,淡淡地说:“不急,时间不够,我们就用数量凑。” “因果恐怖。”凌霄真君提醒了他一句:“你已入大乘,小师叔,我有一言,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师叔请说。”秋意泊道。 凌霄真君顿了顿:“小师叔既然已入大乘,不如去其他道界,寻觅突破炼虚合道的机缘?” 除了凌云道界、苍雾道界外还有三千世界,秋意泊大可去其他道界寻求突破炼虚合道的机缘,他天资纵横,留在凌云道界才是可惜。 秋意泊听了轻笑了起来:“那当然是要去的,可我若是不回来,师叔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得被雷劈死?” 拿了工钱就得干活,他来这里确实不是自愿,但修仙是他所愿,所以他应当回报凌云道界,当然,他是可以选择一走了之,因果这东西只要担得起就无所谓,但秋意泊不想。 他想留在凌云道界,留在这个他根深蒂固的地方,他想去熟悉的地方,见熟悉的人,偶尔的远游是为了下一次的回家,走的再远,也想回家。 还想回那个家。 尽人事吧。 秋意泊笑道:“师叔就别操心我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师叔你就好好坐镇宗门,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凌霄真君深深地看着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好。” 秋意泊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回洗剑峰了,刚登上洗剑峰那条开满了紫花地丁的山路,就见亭中有一人独坐,焚香烹茶。琴声悠悠,风将挂帘吹得摇晃,流苏摇曳,流转着迤逦的光。 秋意泊走了进去,泊意秋双手按在琴上,止住了琴音,再看秋意泊,秋意泊已经坐在了栏杆上,一腿曲起,另一手则是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手里的茶杯,正低头喝茶。见琴声停了,抬眸笑道:“怎么停了?” 泊意秋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就大乘了?” 秋意泊大笑道:“对,你爹我就是大乘了!” “羡慕吗?嫉妒吗?恨吗?”秋意泊侧脸看他:“你好弱哦。” 泊意秋:“……”好气哦! 421 第 421 章 厚颜无耻秋意泊 实际上气归气, 泊意秋依旧是掩不住的高兴,他抬头看着秋意泊,眼睛里满是星光, 向秋意泊伸出手, 温柔的笑了起来:“你真棒。” “我也觉得我很棒。”秋意泊上前去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熟悉的香味充斥在两人鼻端,呼吸在交融的一刹那又错了开来,秋意泊含笑道:“剩下的回去再亲,免得有伤风化。” 泊意秋也笑,他在秋意泊唇上抚了抚, 柔软的唇瓣抵着指尖摩挲而过,略显锋锐的眉毛挑了挑:“让我看看?” “不能看。”秋意泊知道他在说什么:“看了妨碍渡劫。” “好吧。”泊意秋起身, 也不介意,不能用神魂交融来看,却可以用嘴说:“这二十年你就光用来渡劫了?” “哪能。”秋意泊俯身薅了一把紫花地丁, 攒在手里整理着它的姿态:“搞了二三十个灵脉,顺道把秘境融合成功了,还顺道把劫给渡了。” 泊意秋随手从他手里抢过一朵来,艳紫的花朵在他指间旋转:“一般你说的越简单就越有问题……翻车了?” 秋意泊笑着说:“瞒不过你, 差点翻车, 不过还好留了条命在, 没死透。” 那就是没有动到万宝炉那条命。 泊意秋点了点头, 也没放心上, 真正的重伤不得闭关养个七八十年, 二十三年就回来了,可见不管之前伤势如何,反正现在是好了,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犯不上为了过去的事情难受。 虽然如此,他依旧有些不舒服,可那么一瞬,也就过去了。 他将那朵花放回了秋意泊手中,一手揽着秋意泊肩膀:“嗯……按照你这意思是被人给救了?” “还真是。”秋意泊笑道:“是被个土匪救了,你猜猜她为什么救我?” 泊意秋想也没想就说:“因为你长得像他去世的白月光朱砂痣?” 秋意泊大笑:“还真是……” 两人没有御剑,也没有坐朱鹮,更没有坐霞影,就这样一步步往洗剑峰上走,漫长的山路因为有身边的人相伴,显得格外的短暂,似乎还没说上几句话,他们就已经回到了洞府。 一进洞府,秋意泊就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洞府里挺乱的,一看就知道是泊意秋之前在炼器,乱七八糟材料摆了一堆,床上被子都卷成老咸菜了,一个枕头横着在床上,一个枕头躺在脚踏上,奇异得是秋意泊并不觉得不舒服。 他甚至觉得很顺眼。 但还是忍不住调侃一句:“我不在,一个人孤枕难眠吗?” 泊意秋想也没想就说:“笑死,我一个人躺床上很自由的好吗?你回来还得分半边床给你!” “那你回去住啊!”秋意泊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泊意秋有了大名秋意浓,在凌霄宗过了明路后当然有自己的洞府,只不过泊意秋一般不往那边去住而已,也就是他或者秋意泊要闭关,不得不分开住的时候才会住到那边去,他那个洞府距离秋意泊的洞府还是挺近的,现在主要用途是当仓库和炼器实验室。 “豁。”泊意秋嗤笑道:“怎么?凭什么是我过去住?你怎么不去?” 秋意泊将外衫脱了,抛到了屏风上,老规矩,从外面回家先泡个澡,他道:“别贫了,帮我在池子里撒点药去。” “撒好了。”泊意秋道:“撒了那个安神补气的。” “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感觉你近了嘛。”泊意秋随意地说——其实他也不清楚秋意泊什么时候回来,每次感应到秋意泊到附近后他就会把药粉洒进浴池,他有时候很庆幸秋意泊与他是一体的,他能感应到秋意泊的大概方位,不然的话都不知道秋意泊在哪里。 秋意泊三过家门而不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明明感觉到他已经回到宗门里了,但也没说回山上看看他出关没有,很快就又离开了。有时候离得很远很远,远到了几乎只能感知到他还活着的。 很快两人就坐在浴池里了,秋意泊伏在岸边,让泊意秋给他搓背,边问道:“你修养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来的?” “还行,出来两年了。”泊意秋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回苍雾道界替娄师叔了,有些暗线不认他,只认我。” “血雾真君啊?”秋意泊随口道。 “是他。”泊意秋道:“还有两个你不认识的……对了,说起来张雪休找上门来了,见找不到你就又走了,给大哥留了个消息,让你回去后见他。” “你没问?” “我怎么好问。”泊意秋狡黠地笑了笑:“我是聚金商行池云,和长生真君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告诉我?” “嗯,我也打算过去了,这边被我薅得差不多了。”秋意泊想了想,说:“其实我打算去别的道界走一趟,我怕那边太警觉了,毕竟有那位在,次数一多怕是逃不过去,掌门师叔也跟我提了,你觉得呢?” “也不是不行。”泊意秋颔首道:“确实是个好办法,你也大乘了,只要不是去到那种真君不如狗,道君满地走的地方就没什么问题……真要有,你再换个地方不就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秋意泊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我回来的还挺是时候的,我先跟你去苍雾道界走一趟,看看张雪休有事没有,没有的话我打算闭关三年,稳定一下境界后就去别的道界,你还是留在苍雾道界那头吧,把娄师叔换回来,他现在是渡劫期,留在那边对他不太好。” “渡劫期这么难搞?”泊意秋问道。 秋意泊想了想:“你别问,反正就是不太好,别打听渡劫期的事情了,打听这玩意儿就相当于我把答案告诉你,但回头你考试的时候就不能用这个答案了,得另外再想一个,所以还是不知道的情况下难度比较低。” 泊意秋大概了解了,他唉声叹气地说:“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别的道界玩……” “这件事儿了结了我们就一起去呗。”秋意泊心想有他陪着,泊意秋渡劫期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他反盘过了,他的渡劫期为什么那么难熬,差点逼疯了他,主要还是太不爽了,这头凌云道界等着升级,那头血来宫压着他们打,偏偏两件事都他妈的没办法,只能慢慢来。但等到泊意秋渡劫期那就不一样了,现在有他担着灵脉这件事,泊意秋不必操心,血来宫那会儿也差不多等于解决了,只要这两件事一去,他们还能怎么不开心? 说不定吃吃喝喝玩玩就大乘期了。 “对了,爹和三叔最近怎么了?”秋意泊突然笑道:“我突然好想看他们知道我大乘了的表情。” 他爹和三叔一走就一百多年不见人,上一次见好像还是他渡真君劫那会儿。 泊意秋笑了出声:“还行,他们收到了传信,知道我合体了,你渡劫了。爹么进渡劫了,三叔也差一步渡劫,三叔传回来的信里头全都是在问没搞错吧……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秋意泊声音中也满是笑意:“他们两在哪呢?” “回燕京了,说是有个朋友算了一卦,说本家有大劫,他们两在外头晃了一百多年,回家过一段清闲日子顺便镇镇宅。” “那也好。”秋临淮和秋临与不回来,其实是掌门有意为之,凌霄宗不可能倾一门之力去报仇,总要留下点人来维持香火,比如温夷光、秋临淮、秋临与、春明真君,都是掌门留下的后手。秋意泊舒展了一下四肢,不觉得这个方法有什么不好,其实他本来也在名单之外,只不过是他强行入局罢了,他随意地说:“说起来,好像很久都没有顾真的消息了。” 上一次见他他还在书院里当先生,后头去游历了却一去不回,不知道为什么,秋意泊突然想起他来。泊意秋想了想,说:“不知道,我也去凌霄殿里看过,他的灯还亮着呢,火苗还挺旺!” 不过有很多师兄弟已经走了,能修到元婴的五不足一。 “嗯。”秋意泊应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顾真吧……说实话,几百年未见了,说还剩下多少深情厚谊那是真没有,能帮一把是一把,帮不了就拉倒,他其实还以为顾真早就死了,现在知道他没死,也不说不高兴,而是没有感觉。 就跟摆在很远的无人的桌上的一杯茶是热的还是冷的一样,无所谓。 忽地背脊上被泊意秋啪的拍了一记,秋意泊从喉咙中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泊意秋满是惊讶地说:“你背上怎么长痘痘了?!” 秋意泊:“……???” 啥玩意儿,他一个大乘期修士还能长痘痘?开玩笑吧? 他睁开眼睛回过头去看,泊意秋指了半天,那是人体极限了,他总不能为了看个痘痘硬生生把颈骨扭骨折吧?但还是很努力地在看,忽然泊意秋笑道:“你好像个傻狗!” “艹!”秋意泊重重地拍了一下水,水花溅了泊意秋一头一脸,他上去就锁泊意秋的脖子,泊意秋笑着往旁边躲,两人都没用什么招数,就知道胡乱的把对方往水里摁,整个洞府都充斥着两人的脏话和笑声,不多时,泊意秋这个菜鸡合体干不过秋意泊这个大乘,硬是被摁着喝了两口洗澡水,忽地泊意秋就亲上了秋意泊,然后两个人都在伏在池边一起呸呸呸,笑得喘不过气来。 等笑完了,两人一起躺在池边喘气,秋意泊忽地翻了个身,靠在了泊意秋的肩膀上,闭着眼睛道:“好累哦,长安真君,能不能屈尊把我捞起来,我困死了。” “现在知道求我了?”泊意秋嗤笑了一声,但身体很诚实地把秋意泊一把抱了起来,他打了个响指,秋意泊和他自己就干透了,泊意秋用极光金焰把被子里的潮气恰到好处的蒸发了,还散发着一股阳光的气味,两人往暖烘烘地被窝里一钻,不约而同舒服地叹了口气。 秋意泊许久没睡觉了,第一是因为渡劫期的关系,心烦意乱睡个屁,整夜整夜的失眠,后面都是用打坐来代替睡觉,第二也是因为忙着灵脉的事情,到处奔走,有时间当然是选择打坐快速恢复精力。 哦不对,真要说那也有,就三年前重伤那次,昏迷也算是睡着了嘛。 但显然那也不能算。 秋意泊整个人就像是中了降头一样,一秒种就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梦乡之中无法自拔,泊意秋见他睡着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把他揽入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他有点怕,渡劫期的人不能算是个正常人,秋意泊在渡劫期的时候答应他,现在他却又不确定了,要论了解,自然没有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的,秋意泊是不会坦白的跟他说他那会儿脑子一热答应了,现在后悔了就当没这回事,而是会干脆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但不想放开他。 泊意秋看了秋意泊的侧脸半晌,忍不住上前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喜欢这种心情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想着一个人,哪怕是他自己,每天都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在一起,有时候想着他都会不由自主的笑。 很奇怪的感觉。 泊意秋暗中唾弃了一下他自己,现在又是宗门血仇又是道界危机,他还搁这儿想着你爱我我爱你的,简直是拉低了格局! 但这不是忍不住嘛。 他又亲了一口秋意泊,跟亲个大宝贝一样。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秋意泊才醒了过来,发现泊意秋与他死死地缠在一起,跟个树袋熊一样。他眯了眯眼睛,就着这个姿势轻轻蹭了蹭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泊意秋瞬间惊醒了过来,看见是秋意泊,又半闭上了眼睛,睡意朦胧地说:“怎么了?” “没事,你接着睡。”秋意泊将他抱住了,抵着他的慢吞吞地把他往角落里压,试图压死他。没一会儿泊意秋就彻底醒了过来——秋意泊可没有跟他客气啊! 他打了个呵欠,嫌弃地说:“能不能安分点。” “不能。”秋意泊挨着他的脸,低声道:“能不能?” 泊意秋看着床幔不由笑了笑,随即翻身起来,很认命地说:“我帮你?” 秋意泊握住了他的脖子,眯着眼睛说:“不用,这样就很好……靠着你也很舒服。” 泊意秋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干脆交换了个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黑发与白发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泊意秋恶从心头起,又在头发上胡乱揉了一把,秋意泊看了一眼,眯着眼睛说:“明天你弄啊。” “明天就给你剪了。”泊意秋恶劣地说。 “滚蛋。” 手指长有手指长的好处,指尖的薄茧在这时候也别有趣味,圆润的骨节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蹭到,和皮肉是完全不同的触感。 “再用力一点。” “嗯,从下面往上,别这么用力。” “别按着,不舒服,对,就是这里。” 泊意秋笑问道:“这么坦诚?” 秋意泊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跟你还客气个鬼。” “也是。” 许久之后,秋意泊瘫在床上,看着床幔的样子似乎在欣赏星空,泊意秋侧脸舔了舔自己指尖,微微有些咸涩,但有一说一,灵气很足,是那种真要全吃了差不多就跟吃了颗补灵气的丹药一样了。他用帕子擦了手,顺手擦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揉着自己的手腕:“手都快麻了。” “不想动。”秋意泊看了一眼泊意秋,意思很明显,反正他不想动了,泊意秋意动就吃自助吧。 泊意秋却直接坐到了床沿,在床头柜里翻了翻,这才找出了一瓶药油来:“得了,你就给我躺着吧,别动!怎么搞成这副德行!” 他敏锐察觉到了秋意泊有所亏空,但在秋意泊拒绝开放神识交融的时候他也探察不出来具体。 秋意泊懒洋洋地笑着说:“也还好,习惯了。” 泊意秋心中一动,随即就像是被一根小针扎了一下一样,又痛,又找不到痛处在哪,只知道是心口的那一片,他低咒了一句脏话,把秋意泊给翻了过来,大量的药油被他倒进了掌心,等揉搓热了后才按了上去,恶声恶气地说:“快说谢谢爹!” “谢谢爹。”秋意泊闭着眼睛享受着按摩。 泊意秋给他涂了一遍药油,问道:“好一点没有?” 秋意泊很诚实地说:“卵用没有。” 他其实不算伤,算是累的,毕竟人的精神是有限的,他再牛逼,紧绷了二三十年也是要累的,不是精力不足,纯粹心累,或者这么说,伤了元气。 “你不早说!”泊意秋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秋意泊嗷了一声,又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了,还坚持着说:“我再缓两天就跟你去苍雾道界……” 说完人就又睡着了,一手还拉着泊意秋的衣角不放,泊意秋将手伸了过去,秋意泊就自觉地放开了衣角,转而握住了他的手,又把他往怀里扯,等到抱紧了他,才又安稳地不动了。泊意秋吹了一下秋意泊荡下的刘海,心里想他怎么不嫌他满手都是油?也不嫌脏,啧。 所以还是喜欢他的吧? 他就说,不喜欢自己,还能喜欢谁? *** 秋意泊所谓的缓两天是直接缓了十天,前五天不是吃就是睡,后五天是抱着被子躺在罗汉床上看话本子吃火锅烤肉海鲜水果零食,顺道把烤驼峰分给了泊意秋:“你试试这个,可好吃了!” 泊意秋咬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咀嚼了两下后实在没忍住吐了出来,又立刻去一旁漱口,最后还没忍住干呕了两下:“你觉得这玩意儿好吃?” 油得飞起,又腥又膻,入口满嘴都是油,真不觉得哪里好吃了。 “不可能啊……”秋意泊见他如此,接了过来咬了一口,然后也没忍住吐了出来:“操……怎么那么难吃……” 他当时吃的时候明明就是肥而不腻,满口生香,配上烤饼简直人间一绝啊! 秋意泊不信邪,又咬了一口,东西刚到舌尖他就干呕了起来,连忙漱口又灌了半瓶草莓汁压了压,这才将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泊意秋摇头道:“行了,别试了,你什么时候吃的?” “就刚受伤那会儿。”秋意泊答道。 泊意秋冷酷地说:“那估计是你身体太缺能量了,有一点是一点,现在你身体好了,当然吃不下去了。” 秋意泊一想也是,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如何的叹息了一声,他将驼峰重新用油纸包了起来塞回了芥子空间,又聊起了其他:“对了,你在山上有没有关注过宁瑾?” “宁瑾?”泊意秋想了想:“你收过的那个便宜徒弟?好像还不错,元婴了,还去百炼山进修了。”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能熬过去,看来是有缘的。 秋意泊想了想,通过蜂令发了个任务,收拾了一个纳戒的天材地宝和灵石出来,让接了任务的弟子送去百炼山完事儿。 养徒弟嘛,有人精心教养,自然也有他这种放养的,他这个当师傅的只管给钱和道统,至于学多学少都是个缘,能不能成器看他自己吧。 反正他是不指望以后什么徒弟孝顺,侍奉左右的——他嫌烦。 天生性格就这样,没得救了。 秋意泊伸了个懒腰,用脚踢了踢泊意秋:“帮我找找霸道仙君的替婚小娇妻下册。”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将《当时只道是寻常》下册递给了秋意泊:“懒死你得了!” 秋意泊倚在扶手上直笑:“晚上我想吃火锅了,我们弄个花胶鸡汤底?” “现在炖来不及了吧?” “上高压锅。”读作高压锅,写作万宝炉。 泊意秋:“那回头锅子你洗?” “洗个锤子,一把火烧干净得了。” 泊意秋顿了顿:“……万宝炉在跟我闹。” “闹什么闹?”秋意泊费解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有些法宝啊,仗着自己是主人的本命法宝,就作威作福,趾高气昂,全然不知道有的炉子乖巧听话可爱还厉害,主人说一绝不做二,现在已经过上了晋升大乘的好日子,连阳神境界的蜃珠都能当个装饰品顶着……” 他不光说,还掏出了自己的万宝炉,万宝炉已经很自觉地打开了炉鼎,将新鲜的鸡肉、花胶一股脑的往自己炉子里塞,并怕秋意泊嫌弃,自觉地用炉子里的边角料打造了一口锅,蹭亮蹭亮的那种! 泊意秋的万宝炉气得在他的丹田里打滚,并且发出了强烈的愿望——它也能炖花胶鸡!让它来!!! 泊意秋默默地给秋意泊竖起了大拇指。 论KTV,还得看秋意泊行——主要是他够厚颜无耻。 第422章 第 422 章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 秋意泊和泊意秋已经闲得抠脚了,事情没做完就摆烂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感,而且忙惯了陡然闲了下来就还挺坐不住的, 就跟天天996, 突然公司给开了半个月假,第一天是快乐无边,第二天是潇洒快活……等到第十天的时候就是哎,我想回去上班。 不上班心里慌啊!生怕饭碗没了。 打工人心酸落泪。 恰好凌霄真君这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顺道叫两人带着新一批物资一起滚蛋, 按照计划泊意秋去换娄丞, 秋意泊则是见了张雪休就回来。 泊意秋一手在脸上一拂,便换了一张斯文俊俏地脸庞, 秋意泊靠在一旁,扬起了之前对着镜子特意练过的三分温和三分从容还有四分的疏离的笑容,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各自撇开了目光,走入了传送阵。 聚金商行那头早有人在等着他们, 是秋怀黎, 他微微躬身, 恭敬地道:“恭迎东家、真君归来。” 秋意泊颔首, 道:“这次还要多谢池东家。” “师兄不必客气。”泊意秋客气地说:“我能叩问炼神还虚,多亏了有师兄指点。” “各取所需罢了。” 秋怀黎看他们两演就想笑, 他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轻声与秋意泊道:“真君, 血来宫少君已经在外等候了。” “这么巧?”秋意泊挑眉道——才怪。 这来回两界也不止他们两个, 既然有了聚金商行这么好用的据点, 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弟子参与呢?光靠他们两个也跑不过来啊!当然还有其他弟子来回, 顺道将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消息通知到位,否则秋怀黎哪知道什么时候来等他们? 他们学的是修仙,又不是学算命的! 虽说都学过两招,但他们那会儿又不用期末考也不用留级的喽!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和泊意秋点了点头,随即便带着秋怀黎离开了,泊意秋则是还了一礼,去找娄丞交代事宜。秋怀黎边走边道:“张少君似乎有些急事。” “问了什么事没有?” “张少君言明了只要见您。”秋怀黎说着,一手毫无烟火气的伸了出来,往秋意泊手中塞了一枚纳戒,“这是您吩咐的宝物,弟子等已经替您寻来了。” “这么快?无相琉璃骨向来难寻。”秋意泊看向他,秋怀黎虽面不改色,可他的眼神已经确定了秋意泊的猜想——纳戒里是他想要的东西。 秋怀黎微笑着说:“真君说笑了,既然是真君想要的东西,弟子等哪敢怠慢。” “不错。”秋意泊随意点了点头,随手扔给了秋怀黎一个纳戒做赏赐后又聊了些关于弟子近期炼器的事宜,秋怀黎引着他入了前头的客间后便告退了,秋意泊见张雪休一人独坐,便笑道:“张少君,是什么事情叫你这般急切?” 张雪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长生真君,入内说话。” 秋意泊反手把门一合,张雪休就垮下了脸,趴在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哎——!” “怎么了?”秋意泊入座,翘了个二郎腿:“年纪轻轻就叹气,这可不好。” 张雪休看着秋意泊,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那什么……能不能问你要个法宝?” 秋意泊挑眉:“不给灵石的那种?” 张雪休恼羞成怒:“废话!” 秋意泊笑倒在椅子上:“你好歹也是道君亲传,一宗少主,还差这点灵石?” “一言难尽。”张雪休道:“这不是我刚刚才买了一件法宝么……我隐隐感觉到劫数了。” “这和你问我要法宝有什么关系?” 张雪休眼神有些飘忽:“我有个朋友,我想送他一个飞行法宝,这不想来想去就来问问你了 。” 秋意泊也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朋友?” 通常这种情况,不是到了一个必须的境地,否则谁会为了一个朋友开这个口呢? 张雪休抿了抿嘴,解释道:“就……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他家也被我家牵连了,我一直以为他死了,他也入了魔门,日子不太好过,我想特意关照他恐怕被有心人针对,但不关照他又怕他……” 秋意泊抬了抬手,打断道:“好。” 秋意泊这里飞行法宝都是现成的,毕竟飞行法宝做起来比普通法宝工艺来的更精密严苛,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核心是必须要熬时间的,节省不了,他想了想,取了一个还算不差的炼气化神境界法宝出来,张雪休看了看,摇头说:“太好了,换一个差一点的。” 秋意泊笑道:“你让我一个大乘期炼器宗师往哪里找一个差的给你?你怎么不干脆大街上买一个?” 张雪休真诚的说:“外面的太好的买不起,太差的送不出手。” 突然,他顿了顿,他指着秋意泊:“你、你、你大乘了?!” 秋意泊眉目一动:“不然呢?” 张雪休:“……” 秋长生他还是人吗?!啊?!他才五百岁出头吧?怎么二十来年不见他他娘的又大乘了?!他这境界是吃了什么丹药上去的吗?! 张雪休想了想决定直接忽略这个话题,他比划着说:“有没有那种看着貌不惊人,实则特别厉害的?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个极品,我怕他保不住!” 秋意泊气结,手中翻出一朵火焰,将法宝层层包裹,进行修改,他实在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找我是什么要紧事,特意大老远的回来一趟,结果你倒好,就这点破事找我?” 张雪休默默低下了头,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太离谱了,转而他又道:“对了,我师傅知道了,果然不计较赌天境的事情。” 秋意泊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要是一百零七件能抵大乘一击的法宝外加一个幻境都不能让血来道君掂量掂量他身后的实力,他估计就得对血来道君重新评估了。 随着聚金商行的做大,很多事情其实是瞒不住的,比如秋意泊这个炼器宗师是怎么冒出来的,到底是哪个门派,聚金商行是怎么一个又一个冒出真君来的,聚金商行的货源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一口气弄出那么廉价法宝的,那必须都要有一个合理的结果。 到了真君境界,穿梭道界其实就已经不难了,第一是贵,第二是缺少大能帮忙,最后就是高风险。新的道界等于新的机缘,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可大部分真君穿梭道界的时候是跟孤舟真君他们一样——去哪里随机,在哪里落地也是随机,万一运气不好直接掉进何处绝地又或者妖兽老巢之类的那也是说不定的。 且来回都是需要传送阵的,否则就是单程票。孤舟真君和奇石真君去外界的时候是先寻到了一个废弃的传送阵,然后由奇石真君修复。凌霄宗弟子去寻人的时候能回来是因为奇石真君把那头的传送阵也修复好了,否则还真回不来。 像秋意泊这样意外过来,还和此间大宗青莲剑派达成协议,从此有了固定且安全的落脚点,同时还有道君愿意帮忙稳定传送锚点、身旁一群各类技术宗师帮忙修传送阵,甚至还有个‘自己’能锁定目标道界的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灵石倒是最可以忽略不计的,到了真君级别几百万极品灵石也算是拿得出来,可大部分真君也没到能把这笔钱跟秋意泊他们一样当两块钱的地铁票来用啊! 言归正传,所以秋意泊、泊意秋、秋怀黎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或许最开始没有人注意聚金商行,但等到聚金商行做起来,必然是有人要追根究底的,所以他们做了一个背景。 秋意泊是最开始来苍 雾道界的,当时自称是某个隐世家族弟子,他在青莲剑派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多人都记得他让青莲剑派半年没见过太阳,他的身份是瞒不住的,所以就由他开始编。 ——他们是一个以几位真君为首的炼器门派,并且是在自己的道界有一些原因落寞了,一开始是由秋意泊意外来此,有了玉清道君这份因果后就决定来苍雾道界发展。一个门派想要复兴,尤其是一个炼器门派,是需要大量奇珍异宝的,所以聚金商行应运而生。同时,还需要大量本土修士的支持,更需要有足够的影响力,否则如何长久? 故而秋长生以青莲剑派客卿身份游走结交修士,一位真君外出寻找机缘宝物,两位真君坐守聚金商行,全力将聚金商行影响力扎入苍雾道界,等有了足够的底蕴和影响力,便可正大光明开山立派,到那时,想必受过他们恩惠的修士与门派也不会反对。 他们掩盖身份也很好说,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同为人族,但好歹不是一个道界的,所以他们不愿说,做的隐蔽也很正常。 这也能说明为何秋长生跟着正道魁首青莲剑派混,而背地里则是结交张雪休,聚金商行还点头应了血来宫的生意单子——他们一个门派想要在这里扎根,又是技术工种,‘不善’与人争斗的炼器门派,自然是要跟有影响力的门派结交,不论是魔道还是正道。不然打着旗子跟青莲剑派混了,血来宫来砸场子怎么办?如果替血来宫和大衍宗扛旗,青莲剑派打上门来除魔卫道了他们又怎么办? 他们是器修,修行就得炼器,要炼器就得有灵石有天材地宝,想要灵石和天材地宝就得卖法宝,苍雾道界正魔两道脑浆子打出来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谁出钱他们就卖法宝,管他是正道还是魔道? 如果再往下深究,有概率能打听到青莲剑派有过大批弟子来过,就算青莲剑派的弟子可以咬死了不说,但架不住魔道搜魂啊,到那时,凌霄宗来过的事情就瞒不住了,流宵真君作为冤大头,得扛着这个锅了(所幸她现在也来不了苍雾道界)。而秋意泊则是作为一个拥有秘境的人,想要讨好凌霄宗和青莲剑派,暗中评估到底搬去哪个道界比较合适……至于为什么最后选了苍雾道界而不是凌云道界——凌云道界有百炼山根深蒂固,他们这种门派很难去抢占百炼山的市场。 所以还是炼器技术落后的苍雾道界更为合适。 这些事儿不必做的特别完美,特别完美反而像是有心人特意提前设好的,要让那些聪明人自己去猜。聪明人往往对自己很有信心,对于自己通过线索推测出来的才更觉得可靠。也不必他们全信,有疑虑就有疑虑,聚金商行的价值摆在这儿,几位真君、几位炼器宗师杵着,真要舍得放弃这份价值,那就出手试试——舍得这个不好说,但恶心的是万一没有把聚金商行除干净,自己的对头就白得一份大助力了。 以血来宫为首的这些魔门并不是没有试探过聚金商行,不过他们一出手聚金商行这边就去求青莲剑派,顺便回绝魔道的单子,给正道开后门,露出打算举家搬到青莲剑派周围的打算。等魔门这头来讨好了,聚金商行就推拒两回,然后立回中立,来回这么几次,魔门看明白了也就放弃试探了。 所以秋意泊料定了血来道君不会为难他,他的歉意给到位,态度也表明了,如果血来道君还不能放过,那就等于将聚金商行白送给青莲剑派,正魔大战一触即发,血来道君他敢这么做吗? 他敢的,但没必要。 秋意泊将修改好的法宝扔给了张雪休,随即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找池东家。我要出门远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张雪休有些尴尬地说:“……这不太好吧?” 秋意泊不禁摇头:“傻孩子,是面子重要还是朋友重要?池东家算我师弟,我吩咐一声便是了。” 张雪休人都傻了:“……啊?” “不然呢?”秋意泊见他如此,怜爱地说:“这都没看出来?不然你以为聚金商行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多炼器师怎么出来的?都自学成才?” 张雪休:“……” 秋意泊摆了摆手:“罢了,此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透露出去。” 张雪休连连点头,秋意泊也起身离开,他还得打工,没空摸鱼。 他向内走去,路过窗口时被阳光晃了晃眼睛,他不禁驻足停留了一瞬,阳光明媚,晒得人浑身暖洋洋,是个好天气。 正在此时,忽地有人招呼了一声:“长生真君!” 秋意泊闻声向下看去,便见楼下有个眼熟的人正在疯狂和他招手,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伏在了窗沿上:“无铭道友?这么巧?” 无铭真君独自一人站在下头,他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卦象上说,我今天往南走便能见着想见的人。” 秋意泊点了点窗户,无铭真君闻弦音而知雅意,他便自楼下飞了上来,落在了露台上。秋意泊这才问道:“道友为何想见我?” 无铭真君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刚突然心有所感,替真君算了一卦……嗯……这个真君信也好,不信也罢,只当是听一听了。” 秋意泊颔首:“道友神机妙算,我自然该听一听。” 无铭真君道:“真君所求一切皆顺利,只是今日不要往西走,有大劫。” “往西?”秋意泊一顿:“我知道了,多谢道友。” 无铭真君正笑着要说话呢,突然哇啦一声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秋意泊怔了怔,他却已经在摆手了:“没事……没事!习惯了!过一会儿就好!” 秋意泊收回了刚想伸出的手:“难为道友了。” “真君与我客气什么!”无铭真君抬起眼睛来看秋意泊,眼睛闪亮亮的,“真君好就行了!” 大腿,抱紧! 无铭真君也不等秋意泊回答,便道:“话已经送到了,我先告辞了,流夏还在里头等我挑法宝呢!” 秋意泊问道:“是来买法宝的?” “真君可曾听过一句话?”无铭真君挤了挤眼睛:“来都来了。” 秋意泊不禁轻笑,侧脸吩咐了一句:“去将天字号都端出来,让无铭真君看一看。” 侍者在一旁躬身道:“是,真君。” 无铭真君刚想问什么意思,秋意泊就已经飘然而去,无铭真君看向侍者:“长生真君的意思是……” 侍者低眉敛目地道:“回无铭真君的话,真君看中哪一件,都记在长生真君的账上。” 无铭真君:“……” 大腿,抱上了! * 秋意泊一边走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掌门的意思是让他去别的道界成为道君后再回来,那说白了就是给了他张单程票,等成为道君后他才能回来。言下之意就是把他踢出复仇计划,但此事他不可能不参与,他不怕回不来,他有泊意秋在,有个自己是真的方便。 所以他的目标还是去隔壁道界薅点灵脉。 转瞬间秋意泊就回了凌云道界,凌霄真君依旧在传送阵旁边等着,他见他回来,笑呵呵地抚了抚银白的长须:“小师叔,我送你?” 秋意泊摆了摆手:“不劳烦师叔了,其实我有个想法。” 凌霄真君道:“小师叔请说。” 秋意泊顿了顿:“我想去我师傅和师祖。” “哦?”凌霄真君微微皱眉:“奇石和孤舟已经不在那个道界了。” 秋意泊笑道:“没事,我师傅我了解……师叔,我是这么想的,哪怕不叫师祖他们回来,但能见 到,确定人平安也很好,或者他们已经是道君了,我是师傅的弟子,我有办法找到师傅。” 凌霄真君深以为然,孤舟真君的安危是他现下心头一件大事,虽说一走也不过三四百年,可如今宗门大战在即,若能知晓孤舟现在情况,确实是一件好消息——如果孤舟真君已经顺利叩问阳神境界,凌霄宗之危便不再是凌霄宗之危了。 再者,放秋意泊去也好,秋意泊虽然厉害,但他这个当师叔的总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位可是他们凌霄宗的希望了,若他能追随奇石与孤舟的脚步而去,寻到了他们,若遇上什么事情,也有奇石和孤舟帮忙,不怕小师叔就此陨落。 他颔首道:“既然小师叔心意已决,那便去吧……一路平安。” 秋意泊拱手,正色道:“多谢掌门真君!” 凌霄真君看着他,微微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秋意泊就此告辞,他回了洗剑峰再度整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物品,将之前渡劫期时脑子不正常留在洞府里的预留‘遗产’尽数扒拉了出来,开玩笑,去了别的道界,他怎么知道那地方是啥样子的,极大可能性还得靠炼器打开人脉,手边没有天材地宝怎么行? 反正天材地宝和灵石多了也不会坏事,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 除非那边人人都有透视眼,一眼看穿他身家,还真君多如狗,道君满地走,然后他一冒头就被嘎了。 秋意泊犹豫了一瞬,随即又笑了笑——有泊意秋在,他怕什么? 他收拾妥当,还特意整理了个纳戒把生活用品的揣上,还整出了个背篓,里头放上书籍(里面夹着金叶子)、食物(里面夹心是丹药)、水(恢复灵气的丹药)、药品(就是药品),这样遇到什么事儿纳戒、芥子空间失灵的时候也好拿出来使。 正当他打算下山前往当初奇石真君和孤舟真君使用的传送阵的时候,突然听见山门口有什么喧哗之声,他想要直接离开,可下意识却往哪里看了一眼,不看还好,看了这一眼秋意泊就不得不管了。 “你是……夜咪?”秋意泊努力辨认着眼前的妖族,黑皮、大-奶……但很明显不是夜影,夜影面容偏妖异,面前这个偏冷峻,但眉眼之间有所相似——主要还是黑皮大-奶让他印象深刻。 有了记忆点,就比较好记人嘛。 夜咪闻声回头望去,便见秋意泊从天而落,他立刻道:“秋意泊,是我!” “嗯。”秋意泊颔首,转头吩咐了一声让周围弟子散去,拉着夜咪坐上了霞影,飞上了天空,这才问道:“有急事?” 看他那样子就是有急事,总不能跟张雪休一样急匆匆地来,结果是屁大点事吧? 夜咪有些不敢认面前的秋意泊,确实还是那个人修,他也似乎没有变过,可莫名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不敢伸手,秋意泊又道道:“我现在有事在身,如果是找我玩的话恐怕得下次了……有事就说。” 夜咪这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急切地说:“我爹受了重伤,你能不能救救我爹!” “你爹怎么了?”秋意泊不禁皱眉:“说清楚,你爹人在哪,受了什么伤。” “我爹他和人修打了一架,现在快要死了!他现在在鹿野林。”夜咪话音未落,秋意泊已经放出了宝船,拉着他上了船,“接着说。” 夜咪接着道:“突然有好多人修来了鹿野林,进了我们的领地,我爹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他们道统很奇怪,我爹好几次明明都能把人杀了,但他们又活过来了,现在他们走了,我救不了我爹,我才跑到凌霄宗来寻你。” 秋意泊颔首:“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这不正巧嘛,他要出远门,还是出世界的那种远门,各色装备一应都带齐了。 他 话刚说完,夜咪就软到了下来,倒在他怀中时成了一只半人高的豹子。秋意泊下意识把大猫给接了,按照道理,他刚刚看夜咪也有元婴修为,这毛不得油光水滑?此时摸着却干涩得刮手,根本不像是小时候那样跟缎子似地柔顺。 再看他伤势,果然伤得很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凌霄宗的。 凌霄宗不歧视妖修,也有妖修,但仅限于可以和人修正常沟通、相处的妖修,包括秋意泊在内,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修士见到妖修都是喊打喊杀的。 他撸了一把夜咪的脑袋,促使着飞舟加速,八个能源炉全数打开,灵石跟不要钱一样的往里头扔,他微微摇头,心中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或许不该去鹿野林救夜影。 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有这种预感。 他突然想起了无铭真君的话:【真君一切所求皆顺利,只是今日不要往西去,有大劫。】 秋意泊静静地想:可又凭什么不去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年轻时候白嫖撸过的猫,年纪大了总得买单吧? 第423章 第 423 章 这条路其实不算太长, 以秋意泊飞舟的速度,不计成本之下一夜之间就能从春溪城到冬霖城,可如今是救人, 秋意泊把飞舟开到了春溪城就下了船,改用传送阵去望来城, 再从望来城直入鹿野林。 众所周知,四大城有五个,望来城就是东域春、夏、秋、冬以外的第五城, 各大主城的传送阵早就接通了望来城——哦不对, 还有一个主城没开通, 秋叶城。 秋叶城和望来城实在是距离太过接近了, 没必要开传送阵, 但根据舒照影的说法是当时搞传送阵的时候秋叶城的城主咬死了不同意,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鹿野林搁那儿摆着,直接一步到位去望来城的人更多, 秋叶城反而门庭冷落,毕竟秋叶城有的望来城都有,甚至比秋叶城更好, 除非是探望亲朋好友之流,否则都是直接来望来城的。 “禀告真君, 这传送阵……”负责管理传送阵的管事还没说完,秋意泊已经带着夜咪从他身边掠过,随手扔下了一堆极品灵石:“借用。” 这些灵石比他们自己开传送阵的价格只多不少,管事刚看了一眼, 还没来得及反应, 传送阵便已经涌现了光辉, 卷着两人消失。管事目瞪口呆地看着传送阵, 喃喃道:“这上面的禁制是怎么打开的……” 一传送阵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摆在这儿,周围布置了禁制,免得有心人来破坏、改动传送阵,否则传送阵出了问题他们春溪城可负责不起——当年布置这禁制的阵师还是城主好友,打包票没人能闯进去。 这一眨眼的功夫有吗? 秋意泊在阵法上是没多少研究,不过后来炼器需要也就学了点,正所谓一通百通,当然真实水平也没到转瞬间就破了人家禁制的水平,不过是春溪城这处传送阵他用的多,见过的次数也多,开禁制的手法都看了很多次了,大概也就能反推出如何破阵。 日月颠倒,光影转换,再映入眼帘便是一片幽然绿意,夜咪已经醒了过来,死死地扒拉在秋意泊怀里不敢动,他抬头看向秋意泊,莹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嘴巴微张,一截粉红色的舌头露了出来,看上去像一只智障豹子。秋意泊一手托着他,叫他坐在他手臂上,另一手微动,一柄清雅的雨伞便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在哪?”他问道:“还是老地方吗?” 霞影从他袖中飞出,在他足下组成了白色的烟云,闪烁着斑斓的霞光,他低头看了一眼,霞影就乖巧地收起了七彩霞光,又用烟气组成了一个方形快递箱,秋意泊就把夜咪给扔了进去。 狭小还有盖子的盒子给了夜咪极大的安全感,他从边角钻出个大黑脑袋出来:“不是,早换地方了,往西边走。” 霞影立刻向西边飞去,秋意泊心道今天是和西边杠上了,他一手一翻,取出了两颗丹药含在了舌下,算命这种事秋意泊一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加上无铭还是衍天宗这个门派出来的,他多少要注意几分。 寂蓝的天空中染着一片血色,不知道是阳光的余韵还是其他,秋意泊定了定心神,霞影在天际一闪而逝,留下了一道清浅的几乎看不出的烟云,又很快消散了去,随着夜咪几次指向,秋意泊很快就到了附近,那是一棵参天的巨树,认不出什么品种来,生长在一处圆形的玄武岩上,树根虬结,几乎遮天蔽日的树冠下垂着无数藤蔓,还未靠近便已感觉到一股玄妙之意。 夜咪低呼道:“就是这里!” 秋意泊:“……?” 夜影养孩子也挺糟心吧?他自个儿重伤快挂了,夜咪把他放在这么扎眼的地方?有一说一,要不是等着救黑皮大-奶豹,秋意泊非得过去看两眼这棵树到底有什么神异不可! 这不跟黑夜孤灯一样惹人注意吗? 秋意泊带着夜咪落了下来,夜咪立刻就从快递箱里跳了出去,在树根里上蹿下跳,不一会儿就看不见踪影了,又过了一瞬,人形的夜咪吃力的背着一头黑豹从树根的缝隙走了出来。 黑豹自然是夜影。 “把你爹放下。”秋意泊说着取出了一个药箱,俯身去探查夜影的情况,夜影目前是化神期,伤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不是所谓的经脉断了亦或者灵根枯竭,而是他的丹田被破了。 丹田即金丹、元婴所在,更是修行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灵气自天地被引入体内,经过丹田时被金丹或者元婴淬炼、压缩、吐纳,丹田破了,那么灵气就无法在体内留存,会经由丹田泄露出去——相当于他已经被断了修仙之路。 丹田破了能不能补? 据说可以,但秋意泊不会治,别说他不会治,就是把百草谷的真君都请来,也没人会治。有记载的几个成功案例要么是干脆放弃肉身转世重修,要么更绝一点,遇到一点奇遇愣是给补好了,至于什么奇遇也不清楚,和这种人亲近的不会泄露出来,不熟的人更是无从得知。 就像秋意泊知道朔云道君的灵根被抽走过,但后来怎么回来的朔云道君只说有奇遇,具体什么奇遇也没说。通常而言,除了转世重修外,其他方式几乎都是不可复制的。 但转世重修又不是什么好法子,得先抢个肉身,别管抢谁的,因果是要担下来的,换作秋意泊是无所谓,但换在现在的夜影身上基本是九死一生,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都得死——他分个分神出来给夜影也不成立,得夜影自己有意识才行,他现在一点意识都没有,怎么抢他的分神躯壳? 秋意泊眉宇微沉,最要命的不是夜影丹田破了这件事儿,而是后续的问题。他的伤势很重,如果丹田还好着,丹药吃下去,灵气补充回来,区区一个肉身大不了修养个几十年慢慢也就好了,但他现在丹田破了,灵气无法留在他体内,那么丹药吃下去也等于没用。 夜影的修为境界丢了,那么他几乎就是一只普通黑豹,顶多就是品种稀奇一点,要是不受伤那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现在他的伤势正在急速地在蚕食着他的生命力,少则一天,多则三天,他就该油尽灯枯了,至于究竟是多久,得看他运气。 秋意泊挥了挥手,将药箱扔进了芥子空间,这药箱没用了,转手就掏出了一根胳膊粗的人参掰开了夜影的嘴就塞了进去,转而就把夜影和夜咪都拉进了他的研究室阵盘里,他一边加急现场炼制呼吸机,一边快速地给夜影包扎、缝合,至少先让他不流血了再说:“你爹这样子我只能试试,不一定能救得回来,去百草谷或许可以,但等到了百草谷,再说没救就真的没救了,你选哪个?” 夜咪想也不想就说:“我都听你的!” 秋意泊道:“不必听我的,你就说选哪个,你爹一条命就在你手上。” 夜咪道:“那我选你救!” 秋意泊颔首:“行,你搁旁边等着,见了什么都不许上来,更不许叫,知道没有!” 夜咪立刻点头,化成大猫安静地缩到了墙角,秋意泊看了他一眼,让他过来,蹲在他手边上,夜咪照做,秋意泊就把一手放在了他的头顶,神识在他体内转了一圈,纤悉无遗地将夜咪的经脉、习惯等记录了下来。 随即秋意泊将刚出炉的呼吸机粗暴的塞进了夜影的鼻腔,转而将那棵人参拔了出来扔了,手中出现了一根乳白色的闪烁着荧光的根茎,这是他在飞花秘境里得到的锁光阴,能延寿五十年,这种神奇的药物秋意泊自然分析过,虽然他也不多,这东西吞下去能极大的补充生机,使老化的器官新生,再具体分析不出来了,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东西贵吗?贵的。秋意泊分了秋怀黎三棵,让他在苍雾道界运作,一根从苍雾道界最大的世家那里换了一条不绝货源,只要其家族不灭,手中天材地宝永远以最优惠的价格与聚金商行交易,永世交好。一根上了拍卖会,换得五千亿极品灵石,哪有真君看着这玩意儿不心动的?谁不想储备这么一根标准的延寿神药?自己用不上,就没有个师傅、兄弟姐妹乃至对象、儿女、徒弟吗?谁敢保证就用不上了? 有钱能买到、真的,谁不抢破了头? 还有一根还在秋怀黎手中握着,已经放出价格,十条天品灵脉! 秋意泊忙碌了二十几年,一共也才获得了两条天品灵脉罢了,苍雾境的灵脉是天品,苍雾境出产太高,里面的妖修太多,他没舍得拆,也没敢拆。 这东西少吗?当然少,这东西有再多那也是不够用的,更何况他也只有几十,他也得为近亲留着。 可秋意泊此刻却没有丝毫犹豫,他自己甚至都在嘲笑自己。贵就算了,这么稀少的东西,他送了一只豹子,一只在他还不算太长的生命中也可以称之为萍水相逢的豹子,对方甚至只是陪他玩了几个月,给他摘果子打鸟吃罢了,大部分时间还是他自己动的手。 哪怕救回来了,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妖兽,最多也就再活个五十年罢了。 可他的手却很坚定,两指一震,指间的锁光阴变成了一篷粉末,统统落入了夜影的口中,他用灵泉水将锁光阴冲了下去,灵泉水没啥用,但聊胜于无。 锁光阴一入夜影躯体,它看起来就好了许多,秋意泊按住了他的颈项,神识在他体内游走一圈。锁光阴药效非常,夜影的身体机能在这一瞬好转,可他必须再搞定他的伤势,否则锁光阴再神妙,也会填了他身体的无底洞。 秋意泊可以说对现代外科手术那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但问题不大,知识不够玄学来凑,他将夜影拖上了工作台,手中一划就把夜影给开膛破肚了,血液瞬间就溢了出来,秋意泊拉过呼吸机另外一根管子,将周围碍事的血液都吸收了个干净。 夜咪在一旁瞪大了莹绿色的眼睛,满脸痴呆,他爹的血都溅在了他的脸上。要不是他信任秋意泊,就差点冲上去和秋意泊拼命了,饶是如此,它也没忍住往前挪了一步,放在一旁桌上的一个水晶瓶从桌上被震了下来,夜咪尾巴一捞,把那个水晶瓶给紧紧卷住了,毛茸茸的大尾巴将它又小心地送回了桌上。 秋意泊没工夫看他,他在想他这个手术环境算不算无菌,他心念一动,研究室里陡然浮现出了一圈小火苗,如涟漪般扩散而去,夜咪感觉到滚烫的火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识的抖了抖毛,发现自己一根毛都没掉,但身上好像变得干净了不少。 就是那种,一粒灰尘都没有,别说灰尘,掩藏在毛下的皮肤都陡然轻盈了一点,感觉像是被搓了个大澡的那种干净。 夜影也是如此。秋意泊这么些年下来,极光金焰早已入化劲,他想烧什么、烧多少,炼器的时候比细菌还小的线头他都能烧,别说明显的灰尘和细菌了——其实实验室本来就挺干净,秋意泊搞研发的地方,他也怕哪天一个细菌一个漂浮的灰尘坏了他的东西,现在烧一下主要是针对夜影父子两和他自己罢了。 有锁光阴的药效在,夜影的脏器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他又取出一根锁光阴,切片备用,神识在夜影经脉和脏器里游走着,神识比显微镜和ct好用,几秒之中就能完成一圈内视,发现哪里破了个洞就用灵丝缝合一下,捆上锁光阴,专点专治,有锁光阴在单纯的金疮药就显得不是那么管用了,所以秋意泊也没画蛇添足。 丹田就没办法用锁光阴补了,丹田大概是在下腹的位置,但它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玄学器官,用神识能发现,但它不存在具体形态,也就没办法从物理上修复。很快秋意泊就把夜影体内的破损器官经脉都修复完毕,锁光阴还有的剩,秋意泊顺手把夜影好几根骨头也重新捆在了一起,奢侈地贴了上去。 这样一来还剩半根,夜影这里不能再用了,他体内已经接近饱和,再吃万一多长几个器官出来那秋意泊就不知道怎么办了。秋意泊张口自己吃了四分之一,啧,还没吃过是什么味儿呢,尝尝,剩下四分之一塞进了夜咪的嘴里,让夜咪吃了。 夜咪已经不敢吱声了,让吃就吃,这绝对是个好东西,不然以他和秋意泊接触过的那几个月来看,秋意泊是绝不吃剩下的玩意儿的,他一般会选择直接扔掉。他看向秋意泊的眼神满是复杂——凌霄宗是正道魁首,秋意泊居然不惜用邪法救他爹,他一时百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 但能救他爹就行。 秋意泊嚼了嚼锁光阴,嘴里还有刚刚压在舌下的两枚补充灵气的丹药,干脆一起嚼了。 啧,一股青草味儿,涩得要命,要不是想到这玩意儿贵重,他现在就吐了。虽然不是完整的锁光阴,药效有所减少,但怎么得延长个七八年寿命吧?吞了完事儿。 他将夜影肚皮缝合了起来,将金疮药一层层敷上,他那灵丝基本是将肚皮上的皮肉和血管都缝合了,金疮药纯粹凑个心里安慰。他做完这一切,扭头看夜咪,夜咪盯着一张痴呆大猫脸,秋意泊长叹了一口气,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这猫撸得太亏了,这不多薅两下都对不起自己。 夜咪小心翼翼地问:“秋意泊,我爹什么时候才能醒?” 秋意泊道:“不知道,要看他的意志了……” 秋意泊说道此处,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把夜咪拎到了怀里,一手掐着他的脖子,用粗嘎地声音道:“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只风雷豹!它的骨头和爪子可是好东西!” 紧接着又换了一个声音:“呵,不光是骨头和爪子,皮也是好的,活着剥下来能卖个好价钱!” 夜咪懵逼地看着秋意泊:“……?” 秋意泊小声道:“叫啊,惨一点,叫你爹。” 夜咪瞬加领悟,嗷得一声就叫了起来:“放开我!救命啊!爹!爹——!喵——!爹——!救我啊——!爹——!喵嗷嗷嗷嗷——!” 秋意泊不禁颔首,最后一声喵嗷嗷很有灵性啊。 孺子可教。 秋意泊又掐了一把夜咪的后腿,后腿那哪是可以乱碰的,夜咪下意识挣扎了起来,并伴随着惨叫声:“爹!救我——!爹——你们放开我——嗷嗷——!好疼——!不要剥我的皮!你们杀了我吧——!” 秋意泊随手拿了把刀子在工作台上的一块皮革上磨蹭了一下,就发出了皮肉崩裂的声响。夜咪看着还配合了起来,叫得更惨了,要不是秋意泊看着,真以为有人在剥夜咪的皮。 夜影的眼睫毛动了动,随即壮硕的黑豹从工作台上一跃而起,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声,也不知道他看清楚没有,下意识就扑向了秋意泊所在,随即被秋意泊一手抓住了后颈皮,一手托住了屁股,至于夜咪,自然落到了地上。 秋意泊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异色瞳,笑道:“醒了?” 夜影迷茫地看着秋意泊,然后唰地扭头看向了地上的夜咪,夜咪抬着脑袋,看着自己蹦跶起来的亲爹,又娇又柔地唤了一声:“咪!” 夜影的竖瞳缓缓变圆了,温柔地叫了一声:“嗷……” 秋意泊将他放在了工作台上,上头还沾满了夜影的血迹,秋意泊也不在意,撸了一把豹子头,转而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其实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有神了就算是稳了。 总不能他一根半锁光阴下去,夜影就回光返照这么一瞬间吧?他会吐血的。 秋意泊又扒拉了一下夜影的鼻孔,刚刚他跳起来氧气管自然而然就滑落了,也不知道伤了没有,秋意泊不是客气的人,将之前给燕京老家准备的万能金疮药兑了水用灵丝给他擦了一圈,应该是呛不死的。 “好点了没有?清醒了吗?”秋意泊看着他的眼睛:“我是谁?” “……秋意泊。”夜影缓缓地说。 秋意泊颔首,确定他清楚了——就算记忆深刻,但除非到了日夜相伴的地步,否则谁能在意识不清全靠本能的时候把快两百年前见过的人认出来?夜咪从地上跳到了工作台上,钻进夜影怀里把自己团吧团吧躺下了,大脑袋轻柔地蹭着亲爹,夜影低头看了一眼,想要低头去舔舔他,却没有这个力气。 秋意泊道:“你刚才生死一线,我勉强救你回来了,但我也不确定你还能活多久,长话短说,谁伤了你。” 秋意泊来,是为了夜影,但也是为了其他,他目的不纯,这他承认——什么杀成又活过来了,除非是游戏玩家,否则哪有这么神奇的? 只有一个答案,夜咪以为的杀死了,其实是根本没死,他如何得出杀死了这个结论呢?大约是人都受了致命伤,亦或者四分五裂了,又或者干脆被撕得粉碎。 哪个道统能让人都成碎尸了还能活的? 赤血录呗。 原谅秋意泊贫瘠的知识只能想到这个。 所以他一开始是犹豫过要不要来的,来了有可能他就要暴露在血来宫眼中了,可若是让其他人来……谁来呢?宗门中弟子大部分不曾对战过血雾宗门下,上回清剿血雾宗是由流宵、离安、他爹、三叔动的手,如今离安真君在苍雾道界,流宵真君闭关,他爹和三叔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快两百多年过去了,以夜影的资质,差一点元婴,高一点化神,或者再高一点合体,血来宫门下来鹿野林,鹿野林里可是有真君级别妖修的,那么他们来的至少也是个真君,而且至少渡劫境界。但如今凌霄宗门中真君大部分都在苍雾道界,谁来?温夷光吗? 温夷光不过合体,如果遇上一个大乘真君呢?温夷光是厉害,可最多也就是和他五五开,他合体的时候都不能直面大乘,温夷光怎么能?尤其是自己大乘后,才明白大乘与合体之间的差距并非是用天赋能填平的,渡劫大劫横在中间,真的菜到那个境界,恐怕也就止步渡劫了。 所以只能是他来。 一个大乘也罢,两个大乘也行,四五个也有的打,七八个……血来宫派不出那么多大乘真君跑来凌云道界搞事了,而且在他们眼里,凌云道界不过是个下界,一个没有道君的道界,不就是下等的道界吗?所以血来宫就算有,也不会派那么多大乘真君过来。只要血来道君不来,来几个对于秋意泊来说都在送菜的范围。 故而秋意泊也很想知道,没有血来道君亲临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给他来一个大劫。只要没有道君亲至,那么他这大劫,多得是机会逆风翻盘成大机缘。 算命的话是不能不信,但他要是全信,现在他早该躺在地下看他那个秋傲天儿子掀起腥风血雨为全家报仇了。 夜影神智已经彻底恢复,他快速地说:“是两个真君,还带着十几名化神元婴,我没有和那两个真君对上。他们功法很特殊,我确定他们已经被我杀了,都成了一篷血雾了,但一眨眼又完好无损了,我就是吃了这个暗亏。” 秋意泊颔首:“果然是血来宫。” “你认识?”夜影和夜咪都看向了秋意泊。 “嗯。”秋意泊简单解释了两句:“外界来的,想攻占我凌云道界,之前一直在人修中活动,没想到他们来了鹿野林,可知道他们为何来?” 夜影摇头:“不知道。” 秋意泊想了想:“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哪里吗?” 夜影顿了顿,却没有说话,夜咪低声道:“你……你不要去送死。”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道:“两个真君而已。” “其中可能有大乘……” “我也是大乘。”秋意泊打断了他:“此事非人修或者妖修可以解释,他们敢来,我不知道就算了,既然来了,我必是要杀他们的。” 这么好削弱血来宫的机会,他不可能就这么放过。 他今日杀的血来宫门下越多,翌日两派明火执仗上战场的时候,本门要面对的阻力就越小。 夜影沉默了一瞬,道:“我之前见他们的时候就在附近,现在不知道了。” 夜咪看向了夜影,随即道:“我也没注意,但气息是往西边走了。” “又是西边。”秋意泊淡淡地说。 下次无铭再来跟他讲迷信,他就把无铭扣在身边,省得老是记挂着到底是什么。 ……也罢,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秋意泊带着两人出了阵盘,一想又扔了两个法宝过去,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他道:“你们躲起来好好养伤,我走了。” 说罢,他也不等他们回答便离开了,往西走是吧?他不怕。 当年秋意泊来鹿野林的时候只觉得大的没有边际,如今却又觉得其实鹿野林也就那样,霞影全速之下,不过半个时辰就能绕鹿野林飞一圈……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要是能问问长生真君就好了。 不是他,而是当年在鹿野林中见过那位一活就是千年万年的玄武长生真君。 以她在鹿野林盘踞的情况来看,肯定很吃得开,他一个人搜寻怎么比得上鹿野林的妖修总动员呢? 啧,算了,遇事不能老是想着别人。 整整一个下午,秋意泊都没有遇见血来宫门下,倒是遇见了不少入鹿野林狩猎的普通修士——这很好辨别,凌云道界里真君可不多见,这是两个道界本质性的差距,凌霄宗再能,至今也不过十三位真君,其中大部分还是新晋真君,新晋中除了他已经大乘,其他都在合体境界,这其中还得算上泊意秋,真不能与血来宫只算明面上的二三十号真君这种体量相比。 当然,血来宫他们现在死得只剩十几个了,这一趟若是能抓住,还得再死两个。 是夜,秋意泊见到了火光,本着是血来宫的就刚好,不是也去休息会儿的心态过去了,等近了,才发现是两个化神修士与四五个元婴修士,他在不远处落地,缓缓走了过去,不曾掩盖脚步声。 那几人都警觉的望了过来,见来人一头银白长发,容貌俊美不似真人,修为高深莫测,居然看不出具体境界,一时之间也不敢胡乱猜是谁,但大概率是鹿野林中的妖修真君,不过对方故意放出脚步声,显然算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不似敌人的样子,其中一化神修士拱手道:“不知前辈到来,有失远迎。” “叨扰。”秋意泊说了两字后便不再理会他们,径自走到了与他们相隔了一些距离的地方生了个篝火,在火边坐下。这几人气息清正,与血来宫赤血录道统迥异,秋意泊自己也修过,大概能感知出来,他们应该不是血来宫中弟子。 他取了一条狂林鹿的腿出来,温夷光给他打的,处理的很干净,皮毛乃至肉上的筋膜都被温夷光扒了个干净,看大小还是头小鹿的,鹿腿刚好一臂。秋意泊一边烤一边想不愧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温师兄还是很靠谱的。 他今日也不算太馋,就把鹿腿放在架子上慢慢地烤着,小鹿的腿格外的柔嫩肥美,被火舌一舔表面就成了金黄的一层,油脂慢慢地沁出,浓郁的肉香夹杂着奶香气在空中弥漫着。 秋意泊听见隔壁那几个修士都默默吞了口口水。 秋意泊自己也吞了口口水,就是那种以为自己吃腻了,其实真的又到了面前还是觉得好香啊!他还可以再来一顿! 他用刀子在鹿腿上划了几道,鹿腿肉如花一样绽开,露出嫩粉色的内里,被火舌舔舐着,一时之间香味更加浓郁了起来,秋意泊见表面熟的差不多了,就拿了个馒头出来,切一片就在鹿腿上擦一下然后烤一烤,馍片香酥金黄,外脆里嫩,再用小刀片了两片鹿肉下来夹着一起吃,果然是美味。 那边几个修士偷偷摸摸看了两眼,有一个都快看痴了,要不是同伴握紧了他的胳膊,恐怕他已经过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妖兽怎么看起来这么好吃了! 秋意泊想的是要是有青椒就好了,要那种圆的水果辣椒,不辣,但清甜解腻,配合着油脂偏多的小鹿肉吃才是一绝。 等事情结束就回凡间住一段时间吧,催催底下人研发新品种,他就当个甩手大爷,等着吃就行了。 嗯……他这算不算立fg?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他看了一眼周围,突然想起来怪不得刚刚看着这地方就有点眼熟,原来这个地方他来过啊!这里是鹿野林的外围,好像是一个修士们默认用来歇脚的地方,因为只有这里是周围一圈没有树木的,不方便妖兽隐藏身形。往后边去好像还有座山,山上种了很多竹子,还有很长一段阶梯,风景很好看。 秋意泊环绕了一圈四周,果然发现有座山上有很长的阶梯,他心中笑着摇了摇头,有点想叫疏狂剑出来一起吃,这鹿腿有点太多了,吃多了腻歪。想了想又算了,不费这个事了,他都吃过了,这会儿想到让疏狂出来说不定还得挨啄,比如什么吃不下才想到它之类的…… 他正打算换个白菜叶子来包肉吃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丛林——有人来了。 一个大乘,一个渡劫,还有许多人。 果然不过几个呼吸,就有二三十人落到了这一片空地上,除了秋意泊外并无人发现,可见来者不善。那二三十人多是化神与元婴,为首者自然是两个真君,他们似乎并未有掩饰的想法,身穿血来宫弟子服制,标志性的殷红长衫,黑色外褂,沉郁得像是一滩污血。 当然,主要是来的人不好看,要是好看,秋意泊也不介意夸一夸。 不过夸过夸,杀还是要杀的。 先开口的是一个老者,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秋意泊:“原来是长生道友在此,我等莽撞前来,还望道友不怪。” 秋意泊也抬眼看向他们:“哦?不知是哪位道友当面?” 老者拱手,他身后弟子也齐齐行礼:“老朽血来宫晚匀。” “晚辈少云。”另一真君也道,至于再往下就不必自我介绍了。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诸位道友,既来之则安之。” 晚匀真君也露出一点笑意,看着居然还有几分和善,他上前几步就在秋意泊对面坐下了,其他人则是另起了几团篝火安座,晚匀真君笑道:“实不相瞒,老朽等是为道友这条鹿腿吸引来的,不知是什么妖兽,香飘十里,叫人垂涎欲滴啊!” 秋意泊也笑:“道友也爱吃?” 晚匀真君乐呵呵地说:“老朽平素无他爱好,唯有吃这一道,到了大乘也还是放不下啊!” 秋意泊一手微抬,“道友不如试试。”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晚匀真君从秋意泊这里借了小刀,仔细地片了一片,送入了口中,眼睛闭合,摇头晃脑,连说话都顾不上了说了,一味地点头,待那一口肉吞下,他犹自回味:“实在是好!实在是好!绝品啊!” 秋意泊笑道:“道友既然喜欢,只要不嫌弃是我用过的,道友便只管拿去吧!” “这有什么嫌弃的!”晚匀真君看着欣喜非常,也不与秋意泊客气,一片片吃了起来。 而另外一头,那边的弟子看着晚匀真君那享受的模样,实在是羡慕,谁不愿意尝一尝闻着就美味至极的佳肴呢?可对方是尊上吩咐了不能慢待的长生真君,那就不能抢了。 哎! 真想着呢,便见晚匀真君抬首道:“少云,过来!” 少云真君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是,师叔!” 少云真君已经到了眼前,他先是向秋意泊行了一礼,这才问道:“不知师叔有何吩咐?” 晚匀真君真埋头苦吃,闻言抬起脸来,将手上鹿腿递给了少云,满是咬痕的脸上露出了好几个血窟窿,他阴惨惨地道:“少云啊……你尝尝,这真好吃……老夫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少云真君为其所惊,正欲出手之时,他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 秋意泊看着已经身死道消的两人,撤走了幻境,顺手将那二三十化神元婴杀了个干净,他侧脸看向那边的本界修士,淡淡地道:“想活?” 一旁几位修士满脸惨白,他们怎么想到一眨眼之间就已经是满地横尸了呢?听闻此言,他们立刻点头。 秋意泊不愿杀人,但他不能保证这里没有就如同秋奇黎一样的人在,没修血来宫功法,但确实是其门下走狗。他被晚匀等人戳穿了身份,即是本界修士,很容易就知道他是凌霄宗长生真君了,又亲眼目睹,实在是麻烦。 宗门自然比几个路人要紧。 “那就发下天道誓吧,不得以任何方式有意或者无意透露今日所见所闻,否则当场殒命,若遇人搜魂,便立刻自毁神识。”他淡淡地看着他们,那几个修士也不敢多言,立刻发下天道誓言。 秋意泊得了他们的天道誓,侧脸看向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血来宫弟子尸首,挥手将他们的尸首都彻底泯灭。 他若是以前见了晚匀真君,会觉得相逢恨晚,如今依旧如此。 可惜了。 时机错了。 第424章 第 424 章 有了这一节, 秋意泊也无意在此歇息了,他在这里吓得别人连气都不敢喘,也是犯不上, 还是往山上走走吧。 秋意泊飘然而去,不过几步就到了山上,月下星前,鸦默雀静, 还是那座山, 还是那片竹林, 还是那段悠悠石阶,幽幽的雾气在林中弥漫,只听得见衣摆在石阶上沙沙扫过,脚掌与地面的摩挲,乃至自己清浅的呼吸。 秋意泊照旧点了一盏灯笼,极光金焰噗嗤一声落在了灯芯上,静谧地光流照而下, 如清泉般顺着石阶流淌而下, 秋意泊静静地走了一段儿, 不想走了就选了块还算是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 疏狂剑飞了出来,它一出来就左右看了看,显然它也记得这个很幽寂的地方,轻轻地叫了一声, 秋意泊微微扬了扬下巴:“是, 就是炸小鱼干的地方。” 疏狂剑眼睛一亮,把脑袋凑到了秋意泊掌中强行蹭了蹭, 秋意泊被逗笑了, 他揉了揉它的脑袋:“去吧。” 闻言, 疏狂剑宛若脱了缰的哈士奇一样嗖的钻进了竹林里,它的到来打破了这方清冷,雾气都叫它给钻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大洞来,竹林胡乱摇摆,沙沙作响,没一会儿疏狂剑就从竹林里飞出来了,一根毛都没乱,神气活现地向秋意泊飞来,此时秋意泊才看清楚疏狂剑左爪抓了一只肥美的老鼠,右爪则是抓着一丛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长得很明显不太好惹的野生菌子,嘴上还叼了一条花纹如落叶的三角头毒蛇。 它快乐地飞到了秋意泊身边,爪子一松,老鼠和菌子就落在了地上,转眼就要开溜,紧接着就被它一爪子踩住了尾巴,又把头往前凑了凑,将那条应该是五步蛇的毒蛇送到了秋意泊面前。 它殷切地看着秋意泊,意思很明显:吃吗? 秋意泊浅笑着摇了摇,疏狂剑就毫不犹豫地一嗦——好了,蛇没了。 它又吊起了地上的老鼠凑到了秋意泊面前,秋意泊很是嫌弃地往后避了避:“谁吃老鼠炖蘑菇?不是所有竹林里的老鼠都是竹鼠……” 疏狂剑习惯了秋意泊的无理取闹,他之前分明提过竹鼠就是在竹林里,依靠吃竹子为生,比一般的老鼠要大要肥——这一只完美符合啊!得了,他不吃就吃吧!它吃! 嘶溜一声,那只大胖老鼠就只剩下一根尾巴在明黄色的鸟喙外摆动了,再嘶溜一下,鼠条也没了。 秋意泊随手就把剩下的那一丛野生菌子扔进了竹林里,吃条蛇吃只大老鼠什么的秋意泊还能理解,毕竟剑灵拟态出来是仙鹤,吃点小型动物也很正常,野生菌子这玩意儿还是算了吧。 他自己中过招,知道吃不死人,但也不好受就是了。 疏狂剑也随他去,吃完了老鼠后它看着秋意泊的目光是蕴含着歉意的——嗯,误会了他,果然他说得对,这老鼠就是普通老鼠,根本就不是竹鼠,味道很一般。 疏狂剑又从自己的剑鞘千机伞里翻了点小零食出来,什么松子花生香榧子,被它嚼得咯吱咯吱响,秋意泊在一旁听得也勾起了几分馋意,刚刚那点狂林鹿太腻了,他也就吃了几口,顶多就是当个餐前小点心,闻着香榧子香得很,他对着疏狂剑伸出手,疏狂剑闻弦音知雅意,一只大翅膀也展了开来,秋意泊见状就铺平了自己膝上的下摆,一大堆坚果零嘴从疏狂剑的翅膀下方落到了他膝上,秋意泊笑了笑,从膝上捡了个香榧子出来扒拉着吃。 香榧子与核桃有点类似,不过要更小一些,壳十分坚硬,肉又小的可怜,可就是香,送入口中一嚼,明明只有那么丁点大的东西,却能叫满口生香,浓郁的坚果味道在口中弥漫出油润醇厚的滋味儿,秋意泊吃的不禁眯了眯眼睛。 很快他就不耐烦了,这玩意儿剥起来太费事了,他含笑看向疏狂剑,微微挑了挑眉,疏狂剑刷地一下把头扭过去了,只当没 看见秋意泊。秋意泊伸出两指,捏住了它头顶的羽毛,把它的脑袋强行转了过来,下巴指了指膝上的坚果:“剥,懂?” 疏狂剑和秋意泊对视了一阵,很认命地把嘴里的吃了下去,用秋意泊的衣袖擦了擦嘴,鸟喙微微张开,秋意泊就把一颗香榧子放进了鸟喙前端,疏狂剑鸟喙一合,只听见咔擦一声,香榧子裂开了,而且裂得很有技术,从鸟喙里掉出来的时候还是完整的一颗,落到秋意泊掌心的时候就四分五裂了,里头的肉完整的漏了出来,直接吃就完事儿了。 秋意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笑眯眯地捏着果肉吃了起来,然后示意疏狂剑自觉一点。疏狂剑无奈地低头一口叼了四五个香榧子,然后批量放在了石阶上,重复这个动作,直到石阶上排了一排香榧子后才停了下来去吃自己的。 明明是很幽寂的深山,没有篝火,没有人群,秋意泊却觉得这样也很舒服,甚至要比方才与其他修士坐在一起的时候自由自在的多,没有人来关注他是什么坐姿,也没有人关心他拿绝世宝剑的剑灵当开坚果神器,想怎么坐着就怎么坐,惬意得很。 秋意泊将石阶上的香榧子吃完,也觉得有些腻了,东西虽好,但吃到后面感官就有些麻木了,没有第一口那么香,他拍了拍疏狂剑:“小鱼干呢?弄点出来吃。” 有点想吃点咸的压一压。 他是可以直接自取,但既然给了疏狂剑,主人就是疏狂剑,他不会不问自取。 疏狂剑轻轻叫了一声,示意小鱼干早就没了——本来小鱼干还有很多的,不过自从有了千机伞当剑鞘,秋意泊身上带的那些宝剑的剑灵就基本跟它住一块了,反正地方够大,它也不是小气的鸟,一起住就一起住,也方便了秋意泊投喂,之前秋意泊投喂点零嘴啥的还得各方各的,现在直接送入千机伞内自带的纳戒,然后让剑灵们自取,小鱼干你来一麻袋我来一麻袋,早就吃完了。 秋意泊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起身拍了拍衣服:“走,我们再去炸点鱼!” 开玩笑,他堂堂一个大乘真君,想吃个油炸小鱼干都不能吃到嘴,他白修了这么多年! 疏狂剑也轻鸣了一声,表示同意,最近的地方当然就是从山上往下跳,去那个小村子,但那个小村子明显是个奇遇,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进,但是他记得不远处就有个湖,总归是能有点鱼的! 反正走走看呗,走到哪算哪,现在和当年可不同了,当年还得小心翼翼想着别撞上妖兽真君,现在的他在鹿野林里横着走都没问题了。 秋意泊甚至很膨胀地想要是三百年前的师祖站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也能和师祖五五开! 现在嘛就不好说了,万一师祖成了道君,那他肯定干不过。 秋意泊脚尖一点就跟上了已经呜呼起飞的疏狂剑,稳稳地落在了鸟身上,忍不住碾了碾它背上的肉:“疏狂啊,你是不是吃的有点多了?” 疏狂剑:“嘎——?” 秋意泊感受着那层油滑的、甚至还在晃荡的肥油,寻思着以后是不是要少往千机伞剑鞘里放置零嘴了——剑灵都他妈能吃胖,他也是闻所未闻! 疏狂剑感知到他的想法,不满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叫声,秋意泊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快走!要是飞不动了那我可真的要换一把剑了!” “嘎嘎嘎——!”疏狂剑愤怒地扑腾着翅膀,一脸凶相,仿佛下一秒就会回头狠狠地叨秋意泊。 “哎?”秋意泊突然感知到了下方的水汽,他往下一看,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连绵的村庄,正是他曾经去过的那一个——别问,问就是对村口那片小鱼塘记忆深刻。 他一辈子都记得疏狂剑偷他的雷霆万钧符拿来电鱼。 “走,下去。” 疏狂剑直接就一个鹞子翻身,把 秋意泊抖落了下去,秋意泊早有预料,一把揪住了疏狂剑的脚踝,托着它一起往下落去,风急速地拂过他们的身体,失重感骤然来临,大脑在疯狂尖叫,秋意泊大笑着享受着这一刻,疏狂剑却是习惯了在天上飞的鸟,陡然坠落对它而言更为陌生,等他两落地的时候秋意泊好端端的,而疏狂剑则是成了一把黑白相间的鹤毛掸子造型,秋意泊松开了它的脚踝,疏狂剑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秋意泊笑得前俯后仰,拎着它抖了抖,才把疏狂剑的神智给抖了回来,又利索地把它往天上一扔:“去看看哪里有小鱼!” 他们降落点挑的很讲究,就在村口的小池塘旁边。反正现在是晚上,村里人都睡了,别说山村了,在电发明出来以前,大部分人晚上只能使用昂贵的蜡烛,很多人是用不起的,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那更是不好买,这个年代的人一般天黑就睡下了。 疏狂剑狠狠地瞪了一眼秋意泊,然后跑到池塘上空去搜寻鱼群的痕迹。晚上鱼也是要休息的,大多都会藏在水下,疏狂剑盯了半天也没看出多花来,秋意泊想了想也不纠结什么,掏出一个直制法宝往水里一探,只听见刺啦一声响,水面上就浮出了一片片鱼尸。 鱼只有手指长,有的还不到手指长,秋意泊指挥着疏狂剑把鱼都捞起来,自己则是在旁边就地架起了一口油锅,疏狂剑叼住网拉回来的鱼也不用刮鳞去脏,直接往油锅里一扔就完事儿了,这么大的鱼炸出来别说内脏了,骨头都能炸得酥脆。 不多时,秋意泊第一锅小鱼干就出锅了,往旁边的大盘子里一倒,也不必用电扇,山里的夜风大,一吹就晾干了,等到大盘子里堆得快放不下了,疏狂剑才停止捞鱼,乖巧地停在秋意泊身旁,仰着头看他在小鱼干上撒盐和胡椒。金澄澄的小鱼干在大盘里一颠,就在空中转了一个完美的弧度,椒盐的香气和鱼类的鲜香弥漫得到处都是,香得疏狂剑直吞口水。 秋意泊看了它一眼,笑道:“可以吃了。” 疏狂剑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叫,随即埋头苦吃了起来,小鱼干那么多,它根本就不是一根根吃,而是将嘴张到最大,整个脑袋埋进盘子里,叼了一嘴的小鱼干直接往下吞,秋意泊看着疏狂剑那吃法,终于知道疏狂剑是怎么胖起来的了。 不过剑灵胖一点也没什么,秋意泊坐在一旁,给自己温了一壶酒,一口小酒一口小鱼干,也吃的有滋有味。 等到酒过半巡,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秋意泊也没有回头看,不多时就听见有人惊叫了一声:“树哥他干爹?!” 秋意泊看了过去,那是个憨壮的汉子,好像见过,好像又没见过,时间太长,要是每一个说过一句话或者打过照面的人他都记得,他脑子早就被撑爆了。那汉子见他望来,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哎,不是……是秀才相公!您怎么大半夜的在这儿?真是吓死我们了!” 秋意泊笑了笑,温和地说:“抱歉,漏夜前来,惊扰你们了。” “没事没事!”那汉子连忙摆手:“先前还以为是哪家娃儿贪玩半夜跑出来抓鱼,怕溺了水也没人知道,这才吓着了……秀才相公,您这是?” 后来没急着跑过来,当然是闻到了炸鱼的香味,要是人出事了哪里能炸鱼来吃? 秋意泊随意道:“我闲时无聊,随意走着看看,没想到就走到你们这儿来了。” 汉子一听笑容越发殷切了:“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晚上凉,山里还有野兽毒物,秀才相公不如跟我进村休息一晚上吧!树哥他家里头要是知道他干……秀才相公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秋意泊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他上次来他记得还是他四百岁未满的时候吧?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树哥的家里头’居然还在?这汉子也是百多年前的人物了,见他的时 候仿佛他也就是离开了半年一年的…… 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 他记得这村子旁边有一座山,叫做松山,上头还住着一位姓李的神医,山后头布置着一个极其壮观的阵法,使这座村庄灵气充裕……他依旧无意去掠夺什么,为了一个法宝一个天材地宝之流去破了人家的平静生活也犯不上,他也不缺这些,只不过百年过去还能见到故人,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也好,那就叨扰了。”秋意泊起身向那汉子走去,疏狂剑很有灵性的径自飞走了,还带走了那些小鱼干,那汉子一见急忙说:“秀才相公,鹤!鹤……” 秋意泊扭头看了一眼,笑道:“无妨的,随它去吧。” 汉子点了点头,看着秋意泊的目光越发崇敬,跟看着活神仙也没什么两样了,仙鹤这种鸟桀骜不驯,根本不与人亲近,也养不熟,可这位秀才相公一派闲适,毫无惊讶之感,仿佛他早就见惯了一样。 似乎树哥他爷爷也说上回送这位秀才相公走的时候也见着仙鹤一路相伴了。 秋意泊举步欲走,汉子又道:“锅!秀才相公,您的锅!” “还烫着呢,明天再来取也是一样的。”秋意泊随口便说。 这年头出门远游带个锅带个碗是很正常的事情,锅与碗一个铁一个是瓷,搁在寻常百姓家里可是家中贵重财物,再者荒郊野外,哪里是能随意寻个锅碗瓢盆出来的?就是想买,那也没有现成的,锅子是得去铁匠铺预定的,付了订金人家铁匠才给你打,瓷碗得去找货郎或者干脆找到烧窑的地方才有,也是得订的,除非不介意买个缺口破碗之类的回来。至于现成的,那得去热闹的大城里才有现成的卖,小地方就得看运气了。 汉子本来想说他明天来锅子也不一定有了,转念一想这秀才相公不是神仙也是秀才,根本不在乎这么一口锅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快步上去引路,去村里的路就这么一条,村口的篱笆就在眼前不远,秋意泊也懒得再提灯,直接就跟人回去了。 与秋意泊在村外时看到的不同,村里五家有四家都亮着灯火,汉子一进村,便大声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大家都睡吧!” 各户人家的烛火这才逐渐灭了下去。 汉子直接将他带到了树哥他家,用力地拍着大门:“树哥他爹,快出来!快看看谁来了!” “来了来了!”里头有个汉子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即就来开门,一开门,对方便惊喜地叫了一声:“神……秋相公!您怎么来了!” 秋意泊认得他,就是当初那老汉的儿子,具体叫什么他不知道,只听喊过‘生哥’。 汉子笑道:“秀才相公在外头池塘呢!我就将他带回来了,天也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家里头杀猪,生哥你记得到我家来拿!” 这不年不节地杀什么猪,自然是为了这位秋相公,生哥也感激对方体贴,连声应好,随即就让开了一步,请秋意泊进门,边道:“您这来得也太突然了,怎么也不招呼我们一声!您看这家里也没什么准备,真是慢待您了!” “不妨事的。”秋意泊扫了一眼周围,似乎与他上次来时也没什么变化:“是我冒昧。” “这有什么!我们天天巴望着您来呢!”生哥带着一脸热情的笑,又把秋意泊往偏屋带,“今日这么晚了,外头山路偏远,您也累了吧?稍等,我这就去取铺盖来!” 他招呼了一声秋意泊,又急匆匆离开,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在里屋说:“媳妇儿!媳妇儿!咱们家那条新缝的被子呢!干净的床单被褥你快些翻出来!树哥他干爹来了!” 又一女声道:“什么?好好好!你等我!” 接下来就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生哥就抱着一堆床单被褥过来了, 三下五除二开始铺床扫地,他边做活边说:“实在是对不住您了!这里是打算留给树哥以后住的,还算是干净,被子都是簇新的,不敢拿用过的给您,您先凑合一晚吧!” 秋意泊不禁道:“不必忙活了,我自己来就行。” “这哪里能行!”生哥头也不抬地说:“咱们都是干惯了的,哪能让您亲自动手?!” 秋意泊却之不恭,只能笑纳,生哥做事十分利索,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便跟秋意泊告了声退,当即就把干净的小屋留给了秋意泊。秋意泊眉间溢出了一丝笑意,脱了外衫盘腿坐到了床上,被褥散发着一股刚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是细棉布的,摸着很是舒适,他盘腿而坐,也不大想睡觉,干脆打坐养养精神就是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秋意泊以前入定的时候都喜欢躺着,经常入定直接过渡到睡着,现在境界上去了,他入定的时候却喜欢用坐着的了,就跟以前电视里常看见的道长一样,盘膝而坐,也没有再发生过入定到睡着的事情。 秋意泊慢吞吞地想——可能就是人老了?不缺觉了? 不可能吧?他现在身体一直保持在二十五六岁的状态,还在现世的时候他在这个年纪天天想睡觉好吗!抓着机会就想睡,午休就那么一个小时不到他也要抓紧时间眯个半小时,不睡一下午都没精神,更别提每天早上起床上班如临酷刑恨不得就此长眠不醒的痛苦了。 那估计就是境界高了,身体素质越来越好了,精力旺盛,根本不累,自然也就不缺觉了。 其实也是,这些年虽然有血来宫横着,实际上他的生活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悠闲的,也就是拆秘境、入秘境、融合秘境的时候累一些,其他大部分杂事都是弟子处理,他就负责等一个坐标,然后过去。哪怕是在路上,他的飞舟宽敞舒适,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布置的,住在上头跟住在自家洞府里没什么两样,也谈不上什么赶路累,吃喝更不必提,他向来不亏待自己,所以甚至可以称得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神。 也挺好的……秋意泊幽默地想: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 一夜过去,第二日的清晨天空刚刚有了一丝光亮,秋意泊就被鸡鸣声给惊醒了,他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还是深蓝色的窗纸,侧耳细听几声啼鸣,才慢吞吞地想他好久没听到这声音了。 乍一听还有点陌生。 ——但也是真的吵啊! 外面很快就传来了响动,有人推开了窗户,有人在穿衣服,有人叫醒了身旁熟睡的婆娘夫君,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有人打着呵欠走出来,手里还捧着簸箕给鸡圈猪圈撒吃食。 他所在的这一户人家也动了起来,有妇人哄着啼哭的婴孩,生哥去敲了另一扇门,小声地与他爹说:“爹!昨晚上你猜谁来了!” 老汉嘿了一声:“你当我是死的?叫的那么大声,我哪能不知道?今天赶紧去杀头猪!挑瘦肉回来!再去问问谁家还有糖、果子的,一并都买回来!你今天给我进山去!山里头的野泡子是好吃的时候,多摘点!秋相公是矜贵人,咱们太好的也没有,也就是图一口新鲜!” 老汉说着就将早就数好的大钱塞进了他手里:“快去!还有叫树哥他娘管好孩子!别叫树哥哭了闹的,秋相公听了许是不喜欢的!” “好嘞!爹!我这就去!”生哥说完就提着两串大钱回了屋内,跟媳妇交代了两句,说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叫媳妇抱着孩子去见见孩子干爹,吃完了饭就赶紧带着孩子去隔壁乡邻家待着,别叫孩子惊扰了秋相公。 秋意泊仔细听着这一切,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很有意思,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听,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就飘来了烟火气,又有下锅炒菜的声音,还有老汉在一旁叮嘱老妇要拿新猪油,不能拿陈年的,不要放太多油,也不要放 太少,腊肉取瘦肉拿菌子炒得干香干香的,好给秋相公下饭。 村里头的第一顿就是干饭,其实算是最要紧的一顿饭,因为吃了这一顿就得去干活了,这一干活就得到下午才回来,不吃饱哪来的力气? 不多时,秋意泊的房门就被敲响了,是老汉的声音:“秋相公?秋相公你醒了吗?” 秋意泊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外面或许已经烧好了就等他了,他也下床披衣,等走到门口时已经衣冠整洁了,他开了门,就见到了老汉,时间在年轻人脸上是看不大出来的,但是在老人身上却显得尤为明显,老汉显然老了许多,身量也比之前微微矮了一点,算下来应该是过了一两年的时间。 一百多年,这里就过了一两年? 秋意泊微笑了起来,这地方要是被宸光见了,他会不会气得跳脚?不过现在也没摸清楚,也说不好到底是这村子更好还是飞花秘境更好。 ……又或许,这村子就是不存在的呢? 秋意泊不去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他就当是普通走个亲戚,他毕竟是树哥他干爹嘛!今日见了,若愿意就多住两日,不愿意今天就走,也不妨碍什么。 “劳烦你来唤我。”秋意泊腼腆地说:“昨日赶了点山路,确实睡沉了。” 老汉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是我瞎叫唤,饶了您的清梦,秋相公您刚醒,想必也饿了,早上的饭都烧好了,就等您呢!” 秋意泊也不客气,他刚刚听见什么菌子炒腊肉还要炒的干香干香的就馋了——那确实是很下饭的。 堂屋里没有其他人在,桌上摆着五菜一汤,还在冒着热气,旁边还摆着两碗金灿灿地糊状物,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米香,老汉招呼道:“您上坐!” 秋意泊自顾自的坐在了东边:“不与你客气了,坐吧!” 老汉有些为难,却也知道他的脾性,便坐在了主座上,也不动筷,只一味地介绍道:“这是菌子炒腊肉,这是刚摘的青菜,嫩得很……还有这个,是糯米与栗打出来的,香甜得很,就是小心烫嘴。” 秋意泊盛情难却,先尝了一口小米糊,说是米糊,实则口感更像是年糕,又软又糯又甜又烫,能糊得人嘴巴都张不开,秋意泊咽了下去,又尝了一口刚刚就在想的菌子炒腊肉,这卖相确实不大好看,看上去就是一盘枯树枝子和木头片,可入口菌子和腊肉都嚼尽十足,甚至可以称之为脆弹,但二者有明显的不同,肉类的香气和菌菇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咸味儿将这二者的鲜美更提了一层,又与小米糊中和,连秋意泊都不禁点了点头。 是那种简单粗暴的好吃! 他一抬头,就见老汉殷切地看着他,他赞道:“确实美味。” 老汉立刻心满意足的笑开了,“那您多吃一些!我陪您!” 他也动了筷子,却不去伸筷子夹菜,只是和自己那一碗小米糊较劲,是生怕自己的筷子污了菜,让秋意泊不愿意再动。秋意泊想了想,并没有劝,一是懒得费这一份口舌,劝了又得是一通‘不敢不敢’、‘要的要的’,好没意思,二是他领了这份好意。 老汉不动菜,秋意泊也自得其乐的吃自己的,吃完了一碗小米糊不够,本想再来一碗,但一想恐怕人家也是点着人头煮的,他多吃一碗,家里就有人要少吃一碗,他也不差这么一碗,就算了。 老汉揪准了和秋意泊同时放下了筷子,这会儿才是说话的时候,秋意泊笑问道:“我前几日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想就走到了村中,想来也是缘分,不知道树哥可好?” “好的好的!一切都好!”老汉提起孙子那是眉开眼笑:“也是您的名儿取得好,您走后他就一天天壮实起来,这才一岁多,就壮的跟棵树一样,眉眼也长开了,抱出去人人都夸树哥日后必定是个俊俏的!不瞒 您说,都有好几户人家要跟我谈娃娃亲了!” ——果然是一年多一点。 秋意泊闻言也舒心,自己取了个名字,娃娃也长得健壮,能应了这个名字,他自然是觉得舒服的:“可否抱来见一见?” 老汉立刻站了起来:“您稍等,我现在就去抱来!” 没一会儿老汉就抱着一个胖的不行的孩子过来了,五官都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团,秋意泊一顿,这……确实是壮的跟棵树一样了,不过对于现在的百姓来说孩子当然是越胖越好,瘦的看起来没福气拉不住,哪天风一吹,人就要走了! 秋意泊夸了两句孩子长得好,将一个细圆条的金手镯递给了小孩儿,小孩儿下意识的抓住了这个金灿灿地圆环,咯咯地笑了起来,老汉要推拒,秋意泊摇头道:“给了就收下。” 老汉这才收下了,他把小孩儿放在了地上,扶着他的肩背道:“来,树哥,快给你干爹磕个头!” 秋意泊坐着受了这一个头,随即就叫让小孩儿回去歇着,老汉这才将小孩儿抱了回去,折回来聊了些其他,最后问道:“秋相公,您这次来就小住几天吧!就树哥那屋都是干净的!这不是刚好遇上秋天,山里头的狍子兔子都肥了,菌子也都出来了,还有不少野果子,甜得很,树哥他爹别的不行,打猎是一把好手,您就多住几天,尝尝鲜也好!” 秋意泊本是想拒绝的,可转念一想也很好,笑道:“也好。” 他记得上次他在这里待了大概两天一夜,出去时天还黑着,似乎只过去了一瞬,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算的——嗯,不过不能久住,摸不清这里到底是怎么算的,别他在这里住一年,外头一百年过去了,豁,那他完球了。 他希望是反过来的,这里一百年,外头才过一年,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在这里摆个十年烂,也不怕耽误事。 这一天的上午当然是在走街串巷中度过的,老汉本来想带着他挨家挨户去搜罗点山珍野味,毕竟秋天了,什么都多,但还没出门呢,昨天接了秋意泊的那个汉子就提着一大块五花肉上门了,仔细一问,原来是他家闺女昨天夜里出生了,特意杀了猪闭着眼睛蒙头摸到老汉这里,等着跟秋意泊这位神仙求个名儿呢。 这种顺手的事情秋意泊也不拒绝,跟着过去看了,自然又引得村里人围观,有想请他写信念信的,有想请他替家中儿郎取个字的,数不胜数,到最后秋意泊捏着的钱没花出去,免费的东西收了不少。 到了下午的时候生哥终于回来了,满载而归,光是紫红色的野泡子都摘了好大一箩筐,个个有拇指大,上面还沾着水珠,都是洗干净的,秋意泊随手挑了个吃的,那就是一泡果汁,好吃地很,也很快乐的收下了。席间秋意泊聊聊外面见闻,老汉一家聊聊村里长短,什么谁家渣男一脚踏两船结果被两家家长凑着打了一顿之类的八卦他听得津津有味。 秋意泊在这里过了两日,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就打算告辞了,搁这儿吃人家用人家的也不太好,他在人家家里也紧张,差不多了就跑路,别做了恶客那就犯不上了。 他不觉得遗憾,毕竟这里流速那么慢,许是他下一次来时,他们都还在呢。 秋意泊辞别了老汉一家,呼了疏狂,下山离去。 走到半路时,他突然看见有个穿长褂的人迎面走了上来,对方的面容有些熟悉,面容长得老实,却有一身格格不入的淡薄气质,是那个神医李郎中。 李郎中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为何又来了?” 第425章 第 425 章 秋意泊问心无愧, 自然答得行云流水:“恰巧在附近,想吃鱼了,就来了。” 李郎中唇角缓缓扬了扬,显露出一种看穿了人心的讥讽与不屑, 显然他是不信的。也不能怪他, 若是换一个人来听秋意泊这话, 八成也是不会信的。 秋意泊眉峰一挑:“李先生为何如此问我?” 这话是他故意问的, 人家在后头布置了个大阵在此炊粱跨卫,他一次来还能说是巧合, 第二次来就显得别用心, 李郎中当然是不欢迎他的。 其实他不动手, 秋意泊已经觉得人家涵养功夫不错了。 此前他境界太低, 看不出来, 今日再遇李郎中, 才发现这居然是个大乘巅峰,而且隐蔽的很好,哪怕同为大乘,要不是他还带了个平时什么存在感但确实是和太上忘情道统绑定的秘宝玄真眼,否则还真看不出来。 就算如此,也不过是隐隐察觉到一二分气息罢了——还怪好用的,他要是和人交个朋友……也不必交什么朋友, 拿法宝、天材地宝之类的换也行啊, 他也想要这种小法门。 虽然这种法门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吊用, 但秋意泊觉得他可以不用, 但不能没有, 里男主不都有这种技能?方便扮猪吃老虎嘛! 啧, 也算是一种情怀了。 “不为何。”李郎中淡淡地说完, 便与他擦肩而过,秋意泊笑眯眯地说:“道友,留步。” 如果有人对着秋意泊喊‘道友留步’那秋意泊一定跑得比啥都快,肯定连头都不会回一下,洪荒传说里但凡被人喊了这么一句的都倒了大霉,不是身死道消就是错过了莫大机缘,反正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郎中不然,他肯定没看过秋意泊那个世界的洪荒传说,他停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意泊:“离开这里。” 说罢,他也不顾秋意泊,径自拂袖离去,秋意泊也不介意,站在原地喊道:“李先生别走啊!那蛇药能不能卖我点!上次给我的可好用了!我家里人用了多说好,我再买点行吗?天材地宝都行啊!” 李郎中自然是不理会他。 秋意泊也不气馁,干脆折返了回去,跟在了人家身后:“李先生不必如此无情嘛,相见就是有缘,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前前后后见了两回,怎么也是前世两百年修来的缘分,你不爱我喊你道友,我不喊就是了呗,先生,你那个隐藏境界的法门能不能教我?我可以跟你换啊!法门、神通、法宝、道统、天材地宝什么都行!” 李郎中侧脸看了一眼秋意泊,微微皱眉,他没有说话,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比如——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大乘真君。 秋意泊只觉得有趣,这种平淡的气质让他想到了孤舟真君,他当着孤舟真君的面可不敢这么说话,没办法,怂嘛,谁也不想平白无故被师祖抽一顿不是?而且师祖也不是说今天是师祖,明天师祖就没了。 秋意泊意犹未尽:“先生,别急着走,我这里还有点奇特的种子,能亩产三百斤粮食,熬糖的秘法,水车磨坊的图纸……先生考虑考虑?” “凡人与我何干?”李郎中冷漠地说。 “哦。”秋意泊轻轻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求了,不过我看松山后山那法阵神妙,先生不介意我去观摩观摩吧?” “……”李郎中停下了脚步,侧脸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依旧是笑盈盈的,看起来温和又热情,言语之间却是既然不同的漫不经心,在这一刻,李郎中确定秋意泊是能做得出来的。他平静地说:“你想死?” “不想。”秋意泊笑道:“但是我这人好奇。” 李郎中静静地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秋意泊唇畔依旧挂着笑容 ,他愉快地说:“之前见先生,就觉得先生有些眼熟,今日再见,我自然要想办法查一查。” “我不认识你。”李郎中道:“不必好奇,我已有两千五百年不曾出此地,你寿岁不过五百……速速离开。” “先生这也看得出来?”秋意泊反问道。 李郎中:“不难。” 上回秋意泊来时不过元婴,时隔两百年再来,便已是大乘,不说他能感知到,光看这一点,就知道秋意泊年岁绝不会太大。 这位李郎中看着越发眼熟了,不管是面容、气质、还是说话的方式,都叫他觉得眼熟……说直白点,他的面容秋意泊不记得在哪见过了,但他肯定见过。他的气质像孤舟,说话方式像温夷光,很有他们洗剑峰一生爱剑死直男的特色。 难道是凌霄宗哪位前辈? 也不像。 秋意泊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答案。 秋意泊抬眼笑道:“既然先生执意拒绝,那我告辞了,若还有缘再会,再来问一问先生的意思。” 他是很好奇,但他深知好奇心害死猫,此处诡秘,光那时间流速问题他就不好在这里久留。说到底他也不想真就去拆了人家的法阵,亦或者真去屠村,更不想和李郎中打起来,这些对他而言真没有意义,调侃两句过了个嘴瘾,对方不上钩,那也就不强求了。 李郎中颔首,转身便走,秋意泊亦是转身离去。 ……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 是夜,李郎中听见了有人敲门,他上前应了,便见村中周老汉提着灯领着秋意泊而来,满脸歉意:“先生!秋相公叫过山峰给祸害了,您快给看一看吧!” 李郎中深深地看了一眼秋意泊,道:“知道了。” “过山峰毒性猛烈,这位秋相公就先留在我这里吧。” 老汉一个劲地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按照惯例,老汉关了门在院子里一通收拾,腊肉挂上,晒干的菌子倒进簸箕里,又在门上挂了两大块腌好的咸肉后这才离开,秋意泊看着李郎中,笑道:“怪先生方才不肯卖我蛇药……李先生,我们两缘分不浅。” 李郎中手中出现了一缕淡淡的锋芒,虽然晦涩,却无人质疑其锋芒:“为何回来?” 秋意泊也敛了笑意:“不是先生叫我留下的吗?” 按照之前出去的路子,他只要往山下走就完了,自然而然就出去了,可今日他走了半天,还上了天看路,可入目所及皆是大山,他不管是走还是飞,都没有能回到原来的鹿野林石径。 秋意泊以为,李郎中想杀他。 所以他光明正大的回来,来了松山,打起来方便不说,万一打不过,半路先拆了大阵跑路也是好的。 这天下能让人心甘情愿被束缚并甘之若饴的只有‘家’,这里可不是他的家,要是李郎中将他困在此处,不管目标是什么,他今日也是要出去的。 不管是杀出去,还是走出去——问题不大。 李郎中手中锋芒隐退,言简意赅地说:“我送你出去。” …… “所以,这阵法不是你布置的吗?”秋意泊看着李郎中,满脸都写着:你是个废物吗? “是。”李郎中平淡地说:“我不会修。” 秋意泊反问道:“那你会拆吗?” “不会。”李郎中看向秋意泊。 “那我去拆。”秋意泊干脆利索地说:“你放心,拆了我给你再安回去,保证不影响村子就是了。” 忽地一抹锋芒闪过,秋意泊微微侧脸,两指轻巧一挟,一抹剑气被他牢牢锁住,笔直的锋芒在他手中溃散,转而又化作了数百道剑华直冲秋意泊而来,秋意泊不敢托大,此处天地法则 诡异,他似乎抢不过李郎中,他眉目微动,千机伞剑鞘落入了他的掌中,下一刻,他脚下出现了一抹沉黑虚影,只听得几声珠碎玉裂,光华璀璨的碎片滚落于地,一道剑气陡然出现在秋意泊的面前,秋意泊却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天空。 天空已经被一片岩石所笼罩,那是一颗极其硕大的陨星,只要它落下,不必说山村,此时此刻视野之内的所有,都将被陨星覆灭。 而眼前的剑气却没有停,秋意泊腕上手串瞬间炸裂,短短一瞬之间,李郎中居然破了秋意泊整整一百零八件能抵大乘全力一击的法宝! 一根红绳缓缓飘落于地。 秋意泊也有些惊讶,所谓能抵大乘全力一击,是指能抵秋意泊大概预测到的大乘全力一击的力量,而并非说是大乘全力一击不能破这法宝,比如孤舟真君就可以。不过秋意泊对自己的法宝是有信心的,能抵就是能抵,对方能一瞬中让他中一百零八剑那也不是他法宝的问题,是人家实力的问题。 李郎中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测,他低估了李郎中的实力。 李郎中疾驰而来,秋意泊脚尖一点便向后掠去,千机伞与李郎中瞬间交锋数百,秋意泊还有心情在笑,他甚至看了一眼天空,“不怕?不怕我可真就砸下去了。” “我说过,我不在乎。”李郎中淡淡地说。 “好!”秋意泊脚尖一点,悬于空中陨星在这一刹那动了起来,天空中传来了龙吟之声,是陨星降落时破开空气所发出的声响,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山川,李郎中视之不见,充耳不闻,一意要将秋意泊斩于剑下。秋意泊不可能就此引颈受戮,剑锋所过之处,有的叫秋意泊挡下了,有的叫法宝挡下了。 秋意泊右手一抖,疏狂剑瞬间出鞘,不必秋意泊如何,便身化千万青芒攻向李郎中,趁此时机,秋意泊拿出了一串手串戴上了,刚刚那一串刚需版本,他还有的是plus版本,plus不够用还有prplus,下面还有prplusmax……这种保命的东西,谁会嫌弃多呢? 秋意泊眼中战意凛然,像是会发光一样,莫说入了大乘,就是在渡劫巅峰的时候也鲜有人是他的对手,如今总算是遇到了一个。 李郎中却在此时收手,他看着地上的法宝碎片,以及秋意泊腕间那串手串,眼神平淡:“百炼山门下?” 也就是器修是这打法,打了半天连对方一片衣袖都没碰着。 “是,百炼山,秋长生。”秋意泊扬眉一笑:“急着动手做什么?我堂堂炼器宗师,还修不好你这破阵法?” 他有意这么说的,但凡这一二百年内出过秘境,必然会知道他其实是凌霄宗门下。 “不能。”李郎中神色不变,收了剑去,看似是真的不知情:“你在此处留百年,便可离去了。” “阵中百年,人间一瞬。”李郎中淡淡地说:“你的寿数,也不差这百年。” 秋意泊缓缓握住了飞回的疏狂剑,剑光凌冽,一点寒光在刃上流转,“怎么说?” 李郎中:“你自去看。” 秋意泊想了想,疏狂剑不曾归鞘,而是化作了仙鹤高傲地立在了秋意泊身边,他笑道:“也好,要不是,那我再毁你的阵法不迟。” 李郎中颔首,秋意泊当即去看,他就不信这破阵法他就修不好了,忽然李郎中道:“天上。” 秋意泊打了个响指,陨星就此消散,化作无数金雨纷纷扬扬而落,在这一刻,整片山脉中的灵气兀地上了一个台阶——废话,陨星本质是他用灵石搓出来的! 陨星其实没有砸下来,还差最后千丈的时候李郎中停手了,他自认是个讲武德的人,自然也就停了手——以此人性格,他毁了村子毁了山脉,也不过是叫人白死。秋意泊嘴唇轻轻动了动,微笑道:“李 先生早这么与我说不就好了?平白浪费了我不少法宝。” “并不知你是百炼山门下。” “我是百炼山门下又如何?” “百炼山与我有恩。”李郎中道:“我不杀你。” 秋意泊轻哼了一声,心想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还和百炼山有因果,得了,他这个百炼山记名弟子也不好真的再计较什么了……也罢,就当破财消灾了! ——他知道为什么无铭真君说他往西边走有大劫了,这确实是大劫,又是锁光阴又是法宝手串,还浪费了一颗陨星储备弹,这大劫劫的是财啊! 很快两人到了松山后的大阵,虽然是第二次见,秋意泊依旧忍不住为其宏壮而震撼,直插云端的湛蓝的光柱在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座灯塔,映亮了四面八方,灵气在此聚集,被阵法喷吐、凝萃,最后化作细密的雾气溢散而开,滋润着此方天地。 秋意泊没有直接入阵,他在周围转了一圈,侧脸问道:“秘境?” 这条件非常符合秘境的模式,毕竟秘境之主对秘境中衍化的天道法则有天然优势,且时间流速不同,同一方天地应该是遵循同一个时间流速的,这是天道法则之一,就算是天道也没办法更改。至于出入那就更像了,他上一次通行无阻可能是刚好踩在了秘境开启的时候,这一次则是错过了。 所以李郎中才说要等百年。 李郎中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算是。” 秋意泊抬眼看着这道湛蓝光柱:“你把灵脉揪出来做了这个?” “是。” 谁看了谁不说一句有病呢? 灵脉这么用,可是要提前玩完的。秋意泊之前对着秘境虽然简单粗暴抽灵脉,但是他抽出来是换个地方埋下去,要么被凌云道界主灵脉吞噬,要么融合,相当于把溪流并进了江河,江河得了新的水源变得越发宽广,溪流在干涸之际也能得到江河反哺,总体来说对凌云道界是一个很环保的操作——就是对原生秘境不太环保。而像这里这么玩的,就相当于不断抽溪流的水,且没有反哺这个说法。 哪怕每天只抽那么一丝,也总有抽干的那一天。 已经抽了两千五百年了,还能抽多久? 秋意泊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随手揪了一把,便见有一缕蓝色光芒从光柱中分离,垂拱而下,被他握在了手中,李郎中看秋意泊此举,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点惊愕之色,秋意泊评估了一下灵脉:“最多再坚持两千年。” 同时他也确定了李郎中方才所说,阵中百年,人间一瞬。 “嗯。”李郎中应了一声。 秋意泊松开手,任由那道光芒飞回了光柱,他玩味地说:“所以你还是在乎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做一个简单的推导。 李郎中是大乘真君,寿数有八千岁,他应该是秘境之主,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一个法阵……不,秘境来?他寿元已尽,所以要靠这秘境续命? 有一说一,秋意泊觉得不可能是。 李郎中实力高强,秋意泊觉得他可能与孤舟相比也不逞多让,但凡去个外界,妥妥叩问炼虚合道成为道君,没必要在此停留。在这里停留是什么意思?说难听点就是等死。李郎中能抽出灵脉做大阵,说明他对秘境有一定的了解,有这能耐能看不出道界灵气不足的问题?有在这里两千五百年的时间,干嘛不去修补道界灵气?搁这儿等死? 退一万步来说,就是如同飞花秘境一般,秘境之主付出代价,让所有人不死不灭不生……他明明有能耐叩问道君境界,那么他做什么留在这儿? 飞花秘境中宸光心甘情愿为秘境束缚,是为了他的亲人爱人朋友,那么李郎中是为了什么? 李郎中一开始并未想杀他,是 想送他出秘境,直到他说他来拆了大阵的时候,李郎中才动的手。 他不想让秋意泊毁去大阵,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不想死。第二,他不想让别人死。 这地方除了他,就是山村中的人,村子里的人应该是依附这秘境特殊规则而活,也应该是依附这大阵而活,不然李郎中干嘛平白无故抽了灵脉出来?和飞花秘境一样他不香吗?所以秋意泊但凡动了大阵一丝一毫,哪怕是拆了再修好,很有可能村子里的人也就消失了。 就跟宸光一样,宸光若是不遵守规则,在秘境开启时踏出了他那个明光殿,哪怕他再回去,中间那一瞬也足够依附于他的人死个干净了。 所以李郎中其实还是在乎山村中的人们的。 李郎中没有回答,哪怕他神情没有一丝改变,秋意泊就已经确认他猜的没错。秋意泊好奇地问道:“你方才说,出去只有一瞬?那你从进来到出去不也只有一瞬?” “我不在其中。”李郎中道。 所以他是真的在秘境中待了两千五百年? 世间总有痴情种,叫人为之动容。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也没有再问下去,既然他出去也只有一瞬,百年就百年呗,刚好在秘境中休息休息,摆个大烂,最妙的是老板也察觉不到,什么叫做带薪休假还不耽误事啊?这就是啊! 简直爽到起飞。 “也罢,既然如此,我也就住下了。”秋意泊微笑着道:“今日多谢先生妙手回春,秋某告辞。” 李郎中颔首,秋意泊也不耽搁,他早就想过点逍遥日子了!呜呼!他这辈子都没连续玩过一百年!最长的就是凡间,妈的在凡间当阁老,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叫什么玩?别看这里穷山僻壤的啥也没有,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沉浸式农家乐! 他现在就去村子里找人整块好地方……啊不,他要找个最漂亮的山头!然后修个漂亮房子出来!虽然有修好的阵盘,但这怎么比得上从零开始的成就感呢?百年呢!慢慢折腾啊! 对了,房子得有个大露台,这样晚上可以看星星!屋子外面再开垦块田出来种点吃的!亏得他本来打算出远门,身上什么都有,什么玉米种子土豆苗子,挨个搞出来!灵气稀薄怕个球,农家乐不都是自费的吗!他自费养田地,百年只需一块极品灵石! 这跟不要钱有什么两样?! 哎嘿,他还想找个营生,最好闲一点,但也不要太闲,村里有郎中了,但还没有铁匠……呃,铁匠算了,他懒得给人补铁锅,要不他搭个砖窑吧?烧点瓷器,粗瓷水缸粗瓷碗什么的,也不费事,也没有人说拿了个随处可见的粗瓷破碗让人给补的,补的钱都够重新买好几套了吧?这简直就是一锤子的买卖!好赚啊! 剩下的时间他可以专心研究研究炼器,实在不行练练剑也行啊!李郎中这么一个现成的大能摆在这里,时不时过来切磋切磋嘛!免费的陪练谁不要啊? 哦对再去山里头找找,他想养只小猫咪!蛇不行,太丑了。 要不要弄个天帐?山上蛇虫鼠蚁多……算了,太扎人眼了,还是用阵法吧,简单安全不费事。 忽然之间,李郎中问道:“你究竟为何来此?” 秋意泊扭头笑道:“真的是来抓鱼吃的。” 他说罢就挥挥手离开了松山,下山时走路都变得轻快许多。疏狂剑得知得在这里生活百年,有些觉得不解,转而就被秋意泊兴致勃勃地讨论屋子外面搭个温泉好还是干脆把温泉修到房子里比较好,是层层叠叠小瀑布好还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好之类的勾引去了心思,歪着脑袋给秋意泊出馊主意。 李郎中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笑声还在风中传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秋意泊也没回村 子,大半夜的带着疏狂剑到处看地皮,甚至还画了个地图出来,把看的好的山头都做上了记号,最北面有个山头风景最好,因为秘境是有边界的,所以那山头有一面长年都是雾海,看不见边际,不管是日出日落都好看,还有一条清澈干净的小溪流,就算是秋意泊也看得出来风水极佳。 但问题又来了,他自己的毛病他自己是清楚的,住的离村子太近了怕吵闹,住的太远了又嫌冷清,再加上这不是要整个烧瓷器的砖窑,这不得离村子近一点?买个盆碗让人爬七八座山?这有点太不合理了。所以秋意泊最后还是在村子旁边选了一座山头,和松山刚好是对望之势,山头平缓,也好走,至于水啊温泉啊他自己修就完了。 他还要在山上划区,错落种上各种树木,这样到了秋日就能看银杏翻飞,春日能看桃花十里,冬日能看青松覆雪,夏日能看映日荷花碧连天。 他能让秋露黎怀疑他学的不是炼器而是泥瓦工是有实力因素在的好吗! 翌日,秋意泊去村子里打了个招呼,周老汉抱着树哥听见秋意泊打算常住于此,高兴得合不拢嘴,又呼朋引伴在村里告知了一番,众人对于这位秋相公要在村旁长居一事也显得很高兴,不说其他的,日后有娃儿出生,让秋相公取个吉利名字也是好的啊!这位可是秀才相公,说不定还能教娃儿写几个字呢! “秋相公,给我们一天,大家都把手上活放一放,明个儿起大伙都帮您去修屋子!” “正是正是!算我一个!” “还有我!”有老妇人笑道:“我早早看中了几棵好树,打算等我和老头子百年后打棺材的,我这就叫琴他爹去砍了来,给秋相公修房子!” “我也有看中的呢!上好的香樟!这些年是不是去看,树身上一个洞都没有!”有人高呼道:“这种樟木拿着做主梁最好,香味还能驱蚊虫呢!” 这也是头等的待遇了。 百姓一般会自个儿在山上看好木头,细心看护养着,等到了百年后才叫子孙后人砍下来给自己做棺木,或者等自己年老了就提前做了棺材放在家里头压压寿。这一看就是几十年,实打实的棺材本,子孙动了都要叫人戳脊梁骨,现在能主动拿出来给秋意泊修房子,实在是待他再恭敬也没有了。 周老汉家生哥自然是义不容辞,已经收拾好东西打算跟着秋意泊走了,秋意泊听得也高兴,他摆了摆手说:“不必了,不是不要乡邻们帮忙,我常年游历,手上也有些功夫,这屋子我自己修就可以……” 还没等秋意泊说完,就有人道:“这哪成啊!” “就是!秋相公这等人哪能会修屋子啊!” “秋相公,日后咱们就是乡邻了,何必与我们客气这些个!大家都是泥腿子,谁手上没有几把子力气!秋相公只管放心!包给我们了!我们自个儿带饭!不用劳动秋相公你!哪怕我们修得屋子不入秋相公的眼,搭把手也是好的呀!” 秋意泊对于热情的村民们有些扛不住,他看向了周老汉,周老汉与他算是接触最多的了,连忙出面镇住了场子,好说歹说之下才硬是劝住了。 秋意泊听着是周老汉把他吹成了神仙的意思,他们一介凡人不要去影响神仙办事! 秋意泊默默地想他现在确实也能算是个神仙了,大乘期哎,八千年哎,换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兔朝上下五千年,要是把他空投去那会儿,他能一口气从三皇五帝活到地球流浪到半人马星系开启新家园! 算了,毕竟还有个干儿子在呢,不能白让人家孩子磕头叫一声干爹,他也多照顾照顾这边呗。 秋意泊打完了招呼,回了选定的山上打算测量地形开工了,又应付了几波自己跑来的村民,这才正式选定了地方,开工修地基。 虽然村民默认了他是神仙,他也 没太离谱,一个月到处伐木头拖回山里,一个月将木头裁切,上漆、刷油、打磨,再按照自己的心意把房子搭起来。 村民们看了几回,见那木头上的雕工,自己摸摸鼻子走了——怪不得人家不要他们修房子了! 不愧是外头的秀才相公,这样的手艺都会!实在是叫人敬佩! “先生!我这手还能保住吗?”一个小娃娃问李郎中,李郎中将药草糊在了他的手臂上,掩盖住了那深深的伤口,淡淡地说:“可以保住。” 小娃娃的爹娘自然是万分感激,对着李郎中又是磕头又是落泪,他娘说:“多亏了先生您!我叫他不要半夜溜出去玩,他就是不听!活该遇着野狼!没叫叼了去算他命大!” 李郎中怔了怔,随即慢慢地问道:“林哥半夜出去作甚?” 他爹说:“这不是秋相公在留山修屋子吗?林哥也是邪了门,一门心思要见秋相公,想要看神仙!秋相公那活儿精细,我们哪能帮得上忙?也不许林哥去,别去了反而耽误了秋相公的事!结果这兔崽子就半夜偷溜出去!” 秋长生当真在这里修屋子? 等这一家人走后,李郎中去留山看了看,不料正见着秋意泊抱着一块木头在雕刻什么,星月高悬,他便静静地坐在月光下,运刀如笔,行云流水,别有一番悠然意境。 他静静地看着秋意泊许久,似乎是有些费解。 秋意泊早就发现李郎中来了,但他雕得正入迷,等这一块都差不多了,这才仰起头来打招呼:“李先生,来了?” “你在修房子?” “不然呢?我总得有地方住吧?总不能在深山野林里随便挖个洞,闭关个一百年吧?”秋意泊笑着将手中木头举了起来,示意他看,李郎中这才看清楚他雕得是什么——应该是一种主隔绝的禁制。至于为什么说应该,是因为这木头上的禁制明显有改动的迹象,并非是世上流传常用的。 秋意泊接着道:“打算修个炼器室出来,得弄的好一些,不然炸一次炉山就没了,那可不好。” 秋意泊兴致勃勃地拿出另一块木头,也是一种主隔绝的禁制:“刚好,我还想着这两种那种好,李先生,你来试试!你要是破不了,那我炸炉应该也没问题了。” 李郎中没有动手,只是问道:“大乘,也会炸炉?” “啧。”秋意泊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差没把‘不和你这种外行人说话’写在脸上了。他一般而言是不会炸炉,但也不是他想做什么就一定能成,而且都说了研究了,这不得就得放开手脚大胆尝试?这肯定会炸的!而且概率不小! 这都不是炸炉的问题了,是直接爆炸的问题。有一说一,真要进炉子再炸他也就不担心,他怕就是怕还没进就炸了,他被炸一下不要紧,但山头被核平了那怎么办? 哪怕村民因为秘境不死,他好不容易修出来的农家乐呢? 李郎中看他这样转身就走,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秋意泊手中和身旁的木头同时被炸了个稀碎,秋意泊一惊,下意识抱紧了木头,好家伙,还好他的法衣一向靠谱,没给报废了。 秋意泊也来不及找李郎中算账,低头去看两种修改版的禁制到底哪个好用,最后发现两种好像都不太行,继续研究第三种。 一直等到第四个月的时候,秋意泊才算是把房子主体修好了,由于他神出鬼没在深山游走,村民们也差不多热情消退了,没什么人会来,秋意泊就放心大胆一键精装,挥挥手搞定。第五个月的时候房子旁边一应配置如温泉、灵田、砖窑、瀑布搞定,第六个月炼器室和闭关室搞定,他这套房子才终于算是完工了。 他看着九曲回廊下的池塘,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缺了锦鲤啊! 现在他也算是在秘境里,八成开不了秘境,但这村子也明显搞不到锦鲤来,但有了池塘没有锦鲤简直就跟有了饺子没有醋一样可惜,虽然也还行,但食之无味。秋意泊想了想,跑去松山阵法研究了一阵,然后确定了李郎中当时那句‘算是’是什么意思了。 算是,但不是。 他尝试着打开秘境,虽然有些困难,但还是被他打开了一条缝。进去是别想进去了,但作为秘境之主,捞点东西还是成的,很快一株无涯仙芝和一大盆锦鲤被他捞了出来,锦鲤往池子里一倒,无涯仙芝往池塘边一种。 他嗅着浓郁的灵气雾,满足地叹了口气。 舒服啊——! 第426章 第 426 章 秋意泊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早去研究一下自己的秘境能不能打开不好吗?灵气这玩意儿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个舒适指标,也不是说没灵气就跟没氧气一样不能呼吸了, 但肯定不如灵气充足的时候来的神清气爽, 就跟在山清水秀天然氧吧里待惯的人突然跑到某些大城市里呼吸雾霾的感觉差不多。 死是死不了,他现在这境界,光身体里蕴含的灵气在不和人打架斗殴的情况下足以维续到他寿终正寝了。 房子修好了, 秋意泊还有模有样地挂了两串鞭炮放了听个响, 沾点乔迁新居的喜气。他还拿了锅子熬化了现成的红糖,往里头加上果汁, 倒在了大铁盘里等着晾凉, 又起了一锅, 这次则是往下加了大把大把的松子和蜂蜜,等搅拌均匀晾凉切块,就是又甜又香又酥的松子糖。 等着晾凉的期间, 秋意泊寻思着也不能直接端着盘子去村里发,最好是能用油纸包起来,再用麻绳一扎,这样他一个人拎过去也不会显得太过奇怪。结果他一翻纳戒,好家伙, 他有个屁的油纸! 油纸这东西他平时也用不到,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还有主动要用大量油纸的一天, 毕竟他送人吃的一般都是直接提着食盒送,哪有拿油纸包的?就算有, 那也是买的时候就用油纸包好的,这样一算, 他哪来的油纸用?总不能拆了其他吃的包装纸拿来装糖吧? 要不这一批糖他自个儿留着吃?把囤在纳戒里用油纸包好的吃的拿去村里送礼?或者干脆就不要穷讲究了, 不要油纸, 直接倒在簸箕里盖块布端过去?实在不行叫两个人来帮忙? 好像这样也不错? 毕竟还要和村民们当九十九年又半年的乡邻呢! 秋意泊决定下来后就直接往那头去了,此时正值秋冬交替之季,他那些银杏红枫什么的也没来得及种下,可此时放眼一看,万木俱秋,亦是秾艳多情,天地鬼斧,辟此神工,他那些设想与眼下一比,俗了。 这样也很好。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转身下了山,疏狂剑轻鸣了一声,打算跟着他起飞,结果两只爪子在地上跟个小马达一样踩了半天,鸟愣是没飞起来,秋意泊见了不禁摸了摸下巴:“不是吧?真飞不起来了?” 他伸手摸了摸疏狂剑的肚子,别问,问就是实心的,羽毛更加顺滑了,在阳光下映射着油润的光,贴在皮肤上有一种丝绸般的吸附感。秋意泊没忍住又多摸了两下,突然看见疏狂剑那鸟喙旁边沾着点什么,他一手捉住了鸟脖子,另一手去替它摘:“别动,嘴巴上是什么?又吃了点啥?” 一点晶莹地糖粒落入了秋意泊指间,秋意泊微微挑眉,疏狂剑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吃了多少?” 疏狂剑没敢吱声。 秋意泊好笑又好气地说:“吃就吃了。” 疏狂剑低低地叫了一声,大意是吃了一盘。 什么叫做一盘?秋意泊觉得应该是他用来晾一整份糖的大铁盘。 疏狂剑又叫了一声,秋意泊则是没忍住薅了它几根毛,疏狂剑顿时惨叫了一声,豆大的眼睛瞪着他,仿佛再说说好的不计较呢?秋意泊气笑了:“我熬了一上午,你嘎嘎全给我吃完了!” 疏狂剑见秋意泊拿起了一根树枝,立刻起飞,逃到了天上,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也没真和它计较,那个松子糖是怪香的,他都觉得好吃,不能怪疏狂剑——还好他自留了半锅扔在了纳戒里。 算了,有果糖也很足够了。 秋意泊往下山走去,手里还是提着那根纤细的树枝,他抬起一手,树枝打在了树干上,顶端在两侧的树干上刮着,留下一道道几乎于无的痕迹,又反弹回来。秋意泊甚至拿着树枝去捅树上的松鼠和漂亮的小鸟,见胖乎乎的松鼠和鸟被吓得四散,他就忍不住 笑。 行至半途,秋意泊手中树枝被他啪的一声丢入了树丛中,只听得一声怒吼声从树丛中传来,秋意泊往上一跳,勾着根树枝下来,薅了两片叶子就往树丛里扔,随即哀嚎声响起,一道褐色的身影从树丛中一掠而过,狂窜而去。 秋意泊吹了一声口哨,哇哦,山里还有大仓鼠(狗熊)哎! 他把玩着手中树枝,刚摘下来的树枝其实已经是接近枯萎掉落了,仅有的几片叶子也泛着枯黄,还被秋意泊摘了两片走。他随手就将剩下的叶子也摘了下来,有的被他撕成一条一条,有的被他扯成一片一片,在手里攒了一把就哗啦一下抛出去,叶子没了就折树枝玩儿,树枝被他折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咔擦咔擦地响个不停。 明明是很无聊的游戏,他却自得其乐得不得了。 这一路就在真·沾花惹草,遛‘鸟’打‘狗’中度过了。 等到了村子的时候刚好赶上了饭点,不少男人刚刚狩猎归家,就蹲在自家门口一边休息一边处理猎物,味道不太好闻,是一种鸡鸭粪便和血腥味的结合体,被风吹得很淡了,但依旧明显,秋意泊是个实诚的人,他觉得不好闻那就干脆用帕子捂住了鼻子,乡邻们和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回了。 “秋相公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有妇人和隔壁人家隔着篱笆对窗闲聊,她们看着秋意泊的背影,啧啧有声:“这衣服怕不是都是什么天上的仙女织出来的吧?这都半年多了,咋还能又干净又不见坏的?” “许是秋相公勤勉,日日清洗呢?”隔壁家妇人问道。 “呸!”妇人笑骂道:“这便是你不懂了!丝那东西又轻又薄,皮肤粗糙些碰着就要抽丝,指甲长一点碰到点都能抠个洞出来,哪里能洗?拧都不能拧,拧了就皱了!最多就只能在水里晃一晃!秋相公这几个月不是都在修房子吗?吃住都在山里,这衣服怎么能不坏!” “就不兴秋相公带了许多套衣物吗?” “你看我们这地方是有人来的地方吗?!”那妇人又笑道:“要是留山上来了人,我们哪能不知道!” “也是!” 秋意泊径自到了周生家里,周老汉和周生都猫在院子,周老汉捧着一个斗大的碗扒饭,周生蹲在一旁扒动物皮,身旁不远有一副空了的碗筷,应该是吃完了,周老汉率先看见了秋意泊,连忙放下了碗筷,还推了一把周生:“秋相公!您怎么来了!” 周生也连忙擦手和秋意泊打招呼,甚至还抓了一把稻草盖住了扒了一半的猎物。 秋意泊见人人院子篱笆上都挂了不少皮毛,笑着指了指它们:“怎么弄了这么多出来?过冬?” 周老汉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满是褶子的脸上洋溢着喜色:“今年收成好!皮毛成色都好的不得了!” 他说着就把篱笆上一条在阳光下泛着紫色的黑色皮毛取了下来:“这不马上就得过冬嘛!这一条狐狸皮好啊!又厚实,风毛又长!回头我叫树哥他娘给您缝个斗篷来!保管暖和!” 秋意泊笑眯眯地应了:“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他看向周生,见他面泛红光,推测着问了一句:“是不是家中有喜事?” 周生不善言辞,一个劲地点头:“是、是!” 周老汉笑道:“是啊!树哥他娘又有了!再有几个月就要落地了!” “那真是恭喜了。”秋意泊道。 “您真是我们家的贵人,您一来啊,保管都是喜事!上半年您来,没几天就查出来了!”周老汉也是眉开眼笑,突然他又想起来了什么,连忙问道:“您怎么来了?可是宅子上有什么难处?” 秋意泊想了想说:“也不能算?宅子已经修好了,有些事情想来村里找你们帮帮忙。” “哎!您说!您 要我们帮什么忙?一句话的事儿!”周老汉连忙道。 秋意泊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做了点松子糖,这也算是正经要和大家当乡邻了,送点糖叫大家也沾沾喜气。” “哦哦原来如此!”周老汉道:“刚好这两天货郎要来呢!到时候有多少糖我都先替您买下来!” “不是这个意思……”秋意泊一顿,有些惊奇地说:“有货郎要来?” 这里可是秘境,一共也就是十来座山头的大小,除了这座村子外别无人烟,货郎哪来的?凭空掉下来的吗? 周老汉却没有注意到秋意泊的惊奇,而是随口道:“当然了,这不快要入冬了,货郎到我们这儿可是不亏的,带了东西来在我们这儿全卖了,还能收许多皮毛回去卖到城里,他们自然是要来的!谁不想过个好年呢!” 秋意泊又看向了挂在篱笆上的皮毛,这么一说也确实是有些太多了,如果按照每家每户五口成年人来算,哪怕做一身全毛皮大衣,那也用不了几张皮子——又不是只取什么腋下最丰厚的那块皮毛来做。这么一算但这每家每户至少晒了十来张,如周老汉家则是挂了快三十多张,有大有小,小的就是狐狸兔子一类,大的有狍子、狼,这些最多,甚至秋意泊还看见了一张熊皮。 对于凡人来说,能单杀狗熊那真是厉害的不得了了。 秋意泊和周老汉一家又聊了两句,约定明天上午来他家帮忙后就告辞了,他顺手去了一趟松山寻李郎中,李郎中一见他便问:“你来做什么?” 秋意泊将一包果糖放在了桌上:“来找先生换点寻常的伤药。” 李郎中淡淡地道:“你用不上。” “话不能这么说,这药又不是给我备的。”秋意泊已经很自来熟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他,双腿优雅交叠,他笑道:“马上我就要烧点锅碗瓢盆什么的了,村里头人肯定是要来找我的,留山上又是蛇又是熊瞎子,我手上那点丹药灌了坏事,我也不能把留山上动物都杀个皮甲不留吧?还是问先生要点药来的方便。” 李郎中随手一指角落里的一个大藤箱子:“你自取吧。” “谢了。”秋意泊挥了挥手就将藤箱塞进了纳戒,李郎中仿佛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秋意泊拿了东西还不走,问道:“听说再有两日村里就要来货郎了,哪来的?你易容去吗?” 李郎中眉目不动:“与你无关。” “别啊。”秋意泊眨了眨眼睛:“我也是要在这里住上一百年的,货郎来我不得换点东西?我也得吃喝用吧?” “你缺什么?”李郎中费解地看着秋意泊,堂堂百炼山大能,炼器宗师,缺什么他自己炼制不比买来得方便? 秋意泊一手支颐,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桌上那包松子糖:“缺油纸啊!” “我这不是乔迁之喜,就想送点糖给乡邻们沾沾喜气,结果糖我是熬好了,没有油纸来包。”秋意泊耸了耸肩:“我哪能想到我还用得上这个?” “当然,你不介意地话,我直接送食盒也行。” 他那食盒是正常凡人能吃的玩意儿吗? 李郎中下意识的想到这一点,皱眉道:“你就不能自己炼?”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在这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有种想跳起来骂对方傻逼的冲动。说修仙牛逼,那确实牛逼,秋意泊也可以凭空造油纸——就是那种看起来是油纸,用着也是油纸,但实际上是灵力拟态出来的油纸。说修仙不牛逼,那也确实不牛逼,因为除了这种办法外,想要做油纸,那就得从造纸开始一步步来了,顶多就是中间因为很多事情不用手动而能省掉不少事。 问题是他也不会造纸术啊!他知道纸张是什么树的树皮打成泥,然后放水里怎么怎么,拿着细网的筛子在水里一 抄,把水里的絮状物均匀的抄在筛子上,拿出来晾干就是纸——他还得去找树。 哦,不对,他纳戒里有纸,但油纸油纸,他还得去找桐树搞桐油。 他总不能刷猪油吧? 可以或许是可以的,但他也没有猪油。 话又说回来,他确实是忘记了自己还能凭空变出个油纸出来——习惯了要什么就自己做,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当时一拍脑袋想着做油纸太麻烦,就赶紧想第二方案出来代替,完全忘记了还能直接凭空弄个替代物出来。 秋意泊在心里反省了一下,面上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地用看傻逼的目光看着李郎中,好像李郎中能张嘴说出这话来就是没常识,就是丢人。他干脆直接掠过了这一节:“你还没说呢,那什么货郎靠谱吗?我能买点东西吗?” 李郎中反问道:“你有钱吗?”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那当然有!” 秋意泊在袖中掏了掏,把一块拳头大的银子放在了桌上,铜钱一般每个朝代都有按照年号新制造的,最多也就认本朝的钱,要是国家没了,那上一个朝廷的发的铜钱也可以拿去官服换成新钱,而银票则是因为有年份记号在,也不大方便,再者,凡间那么多国家,大部分国家的钱币那是不通用的,所以最靠谱的还是真金白银。 这是在茉莉身上吃的亏,所以这次秋意泊特意多提炼了几块金、银矿作为日常花用,大部分都在纳戒,还有一部分则是做成了金银豆子穿成链条放在荷包里,荷包就塞袖子里,一个小荷包也不碍事。 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里什么修士重伤掉在凡间,打不开纳戒结果连住宿费都套不出来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至少不能沦落到去卖身! 金虹真君拉的下这个脸,他拉不下这个脸啊! 饶是李郎中这等大能,也没想到秋意泊能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块银锭子来,不,不能说没想到,而是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出乎意料吧。 秋意泊看李郎中不说话,眼睛盯着银块,嘴贱了一下:“你没有吗?” 秋意泊沉痛地看着李郎中:“李先生,人不能这么轴啊!都大乘巅峰的人了,一把岁数!要想开一点,过得开心才是真的!人怎么能没有钱呢?你一个人待在这儿,手上没钱,那你平时该不会就靠乡邻们施舍过日子吧?有的吃就吃两口,没得吃就算了?衣服怎么办?你这衣服顶多穿个一两年就破了吧?也靠乡邻施舍?” 他不等李郎中回答就摇头叹气,仿佛对李郎中剥削已经很穷苦的村民感到失望,又好像是在对李郎中平时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感到心疼,随即他大气地一挥手,豪迈地说:“这一块就给你了!拿去用吧!不必替我省钱!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住行!不够用再跟我说!” 李郎中:“……” 李郎中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因为秋意泊说的全是实话。 秋意泊见他如此,没想到自己还猜对了,他眨了眨眼睛,心中好笑,也不再追问,打了个招呼就起身离开了——万一等李郎中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一剑劈过来怎么办? 他对这种性格的人可熟悉了。 闷骚嘛。 嘴上不说,行为可骚。 正当秋意泊开了门的时候,李郎中突然道:“你不问了?” “不问了。”秋意泊头也不回地道:“八成也坏不了!” 货郎卖的货是给村民的,就李郎中这能把自己活生生砸在这里两千五百年的人,他能放个坏的出来? 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反正吃村民家的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放心大胆的用呗! * 翌日,周老汉和周生上了留山来帮忙,还没见着秋意 泊的人就已经被修好的宅子震惊了一波。 “这是秋相公修出来的?”周生喃喃地道:“这是仙境吧……?” 周老汉也张口结舌,看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拍了一下周生的背:“别瞎说,秋相公不爱人这么说!秋相公是秀才,那可是文曲星下凡,会修宅子有什么稀奇!” 周生一顿,连连点头,示意自己闭嘴。 再往里头走就见秋意泊早已准备好了几个簸箕就等他们来了,簸箕里的糖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未散去的余温烘托着香甜的气息显得越发勾人,周老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糖,结结巴巴地问道:“秋相公,这是……” 他当秋意泊说的送点糖,是送常见的麦芽糖,没想到居然是红糖做的!红糖可金贵了,那可是上好的补品,他们这里也就是难得才能见两回!而且这和红糖好像也不太一样,红糖熬出来的那是黑揪揪的,这糖却还能透光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秋意泊一边用筷子把黏在一起的糖块拨开,一边道:“自己熬的,还算是能入口,我一个人搬不了,劳烦你们二位帮我一道送到村子里去。” 周老汉比划了一下:“这……这是不是太好了一些?您想散喜气,送些麦芽糖就已经很好了!我们哪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秋意泊知道这年头糖、盐都是稀罕的东西,寻常百姓那吃起东西来都是淡的,全靠食物本身的味儿来带,他去周老汉家吃的两次饭那都是人家拿着备着过年的好东西出来给他做的。他道:“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懂一些育种之法,回头把种子给你们,这样来年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糖了。” 什么种子,还能是什么,甘蔗呗!这里光照充足,雨水也多,种个甘蔗应该不难。 他看村里也没人种甘蔗,可能那点糖都是和货郎换来的。 “这……这……”周老汉和周生都结巴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秋意泊见状摆了摆手:“这事儿明年再说,现在也过季了,咱们赶紧下山吧,不然等我回来天都要黑了。” “好好好,生哥,快!”周老汉催了一声周生,自己也搬了个簸箕起来,周生则是一口气搬了三,直接把秋意泊留给自己搬的那份给抢走了,秋意泊想要上去接两个簸箕过来,周生则是摇了摇头:“不重的,我来吧!” 周老汉也道:“秋相公放心!这留山山路好走的很!生哥他利索呢!没事儿!” 他们这般说,秋意泊也就没再坚持。留山因为他这半年出入外加村民们走动,也开辟出一条小道来,确实不算太难走,有秋意泊在,那些狼啊狗熊啊也不敢在草丛蹲人,这一路确实太平。 秋意泊还是第一次看见周生正儿八经在山里的样子,那叫一个健步如飞,怪不得他家的皮毛是最多的。 等到了村里,秋意泊跟周老汉讲了怎么发,周老汉就大吼了一声,不一会儿全村的小孩儿就聚集了过来,也不多,就十三四个小孩儿,周老汉叫他们回去拿碗拿帕子来,就在村门口分了糖,还有些妇人听说也都跟了过来,见是那么好的东西,无一不是千恩万谢。 秋意泊的糖是做多的,一共不到二十户的人家,每一家都能分个三斤左右,那可真是肉眼可见的一大包,有了那么多,妇人们也不禁孩子吃,孩子吃一块,自己吃一块,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秋意泊还见了树哥,树哥是被他娘亲牵出来的,树哥他娘挺着个肚子,看着已经有六个月的怀相了。没记错的话,这是秋意泊第一次见她,眉目清秀,眼神清明干练,一看就知道是个很聪明很好的人。她看了一眼秋意泊就低下了头,不好多看,但还是落落大方地与秋意泊行礼贺喜,还按着树哥抱着胖乎乎地拳头给秋意泊作揖,秋意泊笑道:“多少也算是自家亲戚,不必这么客气。” 周生在一旁点头:“媳妇儿,秋相公说得在理……” 树哥他娘也笑着俯身,改成了对着自家亲戚的礼数。 秋意泊就喜欢这样利索的人,扭扭捏捏他不太爱接触,他笑道:“等孩子落地了,我还当这个干亲。” 周老汉一家更是喜上眉梢,想叫秋意泊去他们家吃饭,就远远听见一声吆喝声,铜铃脆响,遥遥传来,众人不禁闻声望去,便见远处有一个点正在慢慢往山上来。 村中其他人也是一喜:“货郎来了!” “今年比去年要早啊!” “走走,快回去盘点东西!” “要死了,我们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 村民们一哄而散,周老汉摆了摆手让周生和他媳妇赶紧回去收拾,这才遥遥一指山路上那个小点,笑道:“秋相公,货郎来了,您可要跟他换点东西?我陪您回留山上取?” 秋意泊道:“不必了,我带着银钱呢。” 牛逼,还真是从天上掉下个货郎来了——秋意泊好歹也是个大乘,一直留意着呢,要说货郎还在没看见的地方他没发现还能说得过去,这都走到能看见的地方秋意泊根本不可能发现不了。 在他的感知中,这货郎就是凭空出现的。 “那也是成的。”周老汉是知道秋意泊有钱的,也不意外,道:“那我回头跟着您帮您杀杀价!要不然他们欺负您是个外乡人!” “那就多谢你了。”秋意泊也笑。 没一会儿,在村里的村民们就又都聚集到了村口,各人手上都提着不少皮货,还有人提着什么晒干的菌子药草一流,有的干脆是推着板车来的,这货郎还没看到呢,秋意泊反而看上了眼,不禁盯着细瞧。 一旁的周老汉低咒了:“哎!王家怎么还有留香菌呢!秋相公,您不知道,这也算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东西之一了,您来我还想替您弄一点尝尝鲜,偏偏他家说没有了!啧!闹了半天是不肯给我!” 秋意泊笑道:“也是人之常情……真有那么好?回头也弄点来尝尝。” 毕竟都是山里的土特产,什么价值大家心知肚明,卖给同村的邻居哪有卖给货郎来的赚呢? “好嘞,您放心,我早让生哥留意着了!”周老汉一口应了下来,又指着笑骂了好几家人,被骂的那几家人也有的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地笑,还有的干脆抓一把给周老汉让他闭嘴的,货郎一来,大家心情都好,毕竟这货郎一年才来两回,每次来都只有那么点东西,盐、油那都是省着来用的,不过等到现在,家里也都差不多见底了。 今天可以吃一顿好的了! 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住行。 他们忙碌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就是为了好叫家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有路好走嘛! 村民们都在大声说笑,秋意泊没什么可卖的,也不挤在人堆里,挑了个柴火堆懒洋洋地坐下了,晒晒太阳吹吹风,再含一颗糖,再听听村民们嬉笑怒骂,也很惬意。 又过了好一会儿,货郎才终于到了村门口,那是一个黝黑矮小的汉子,看着很是健壮,坐在一辆高大的牛车上,牛车用布盖着,堆了满满当当一车的货。村民们急忙围了上去,货郎却摆摆手,喊道:“莫急!莫急!” 他站起身将绳索解了,掀开布,将与他最近的那一木箱打了开来:“乡亲们听我说啊——!今年雨水不好,外面盐和糖都要贵一点啊!涨了半成价!” 众人一听,纷纷发出嘘声,有人问道:“那可有什么便宜的?” “有哇!那自然有哇!”货郎从木箱里搬出一桶油来:“上好的小磨香油!今年便宜不少!”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小磨香油那可真是好东西,炒菜的时候 放那么一滴就香的不得了,吃饭也有滋有味了,一时间大家纷纷喊着:“我要!我要!” “不急!人人都有!我带了两桶呢!管够的!”货郎卖力的喊着:“来,挨家挨户来!每家都有啊!老规矩!排个队!” 趁着大家排队的时候,货郎也赶紧将车上的货物都打开,他放东西很讲规矩,一个种类放一起,卖什么只要打开最上面的箱子就行了。 秋意泊也打起精神来看,第一户人家是拖着板车来的,上头有狐狸皮五张,狍子皮两张,兔子皮七八张,药材、菌子各两箩筐,货郎仔细翻看了皮毛,又在箩筐里抓了点干货放鼻子上嗅了嗅,又尝了尝,这才点头:“要大钱还是要点啥?!” “你这不是废话嘛!”那户人家的当家的笑骂了一声:“给我来两斤小磨香油,再来三十斤盐!” 货郎也惊了一下,虽然山里猎户要盐多也是正常的,但这三十斤盐下去,这家人别的不要了?他问道:“今年不要糖了?” “不要了!”那汉子一摆手:“盐管够了就行!” 有刚刚秋相公给的三斤糖,半年都管够了!甜甜嘴的事儿嘛!有了盐才是一切好办,可以腌肉,可以腌菜,还能自己做大酱下饭吃!多来点盐,这两个月努力一把多打点猎物,能吃到春天还有的剩呢! “也行!”货郎应了声,拿了个大称出来称盐,汉子自己背了麻袋来装,褐黄交杂的盐粒被从木箱里一铲一铲地铲出来,叫众人看着就舒坦,一时间气氛更热闹了起来。汉子最后背了一整麻袋的盐和一坛子油走了,立刻又是下一个接上。 秋意泊看向蠢蠢欲动的周老汉,问道:“这是你们有多少货郎都收吗?” “是啊!”周老汉解释道:“咱们村和他也是老交情了!他太爷爷那会儿就专门来我们村卖货呢!我们村也实诚,皮毛菌子从来不弄虚作假,听说在外头卖得好呢!根本不愁卖!他们来回走一趟不容易,当然有多少要多少!” 秋意泊微微侧脸:“这么好卖?就没别的货郎来?” 要是有地方的货又好又便宜,应该不缺逐利而来的人才对。 周老汉听了则是答道:“我们这里不好找嘛!山路也不好走!没一把功夫还真难进来!” 确实这里毒蛇猛兽多,山也高。 秋意泊反问道:“既然这样,做什么不让生哥他们这种年轻的每年带货出去走一趟呢?” 对于外人来说那山路确实是不好走,但对于山里人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如周生这样单挑熊瞎子都能成的人,亲自出去一趟应该是不难的——他是在试探,他明知道这里不存在城市,但他还是想问问。 周老汉一愣,他嘴唇动了动,随即道:“……生哥他太老实,别叫人骗了!外头险恶着呢!还不如太太平平在家里,我们两个快入土了,他还有媳妇孩子,他要是出事了,他媳妇孩子怎么办?还是叫人家去跑吧!咱们庄户人家,能吃饱就行了!” 也合理。 秋意泊淡淡地想着他是不是问到了什么关窍上了? 周老汉这个人看似老实,实则活络,他是个聪明人。别说其他,自他来这里这半年,许多事都是周老汉代为解决,不管他是怎么解决的,反正他解决了,也没给他带来麻烦,行为做事也恰到好处,真不是个笨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城里再危险,能有和熊瞎子过山峰搏斗来的危险?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他在想一件事,这里的村民,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永生的?他们知道的话,是不是得瞒着他?那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如飞花秘境,宸光其实是阳神道君,但他也生不出孩子来,不为其他,因为他既然选择了让所有人不死不灭,那就注定也没有生机。晗光宫想要补充人手,只 能靠外来的修士,而不是靠宫中人去繁衍。 但是他看见树哥生下来了,也看见树哥的娘又有了身孕,再有三个月也该生了。 那么生下来的这些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吧? 那么村子里又怎么只保持二十户人家的? 直接去问李郎中当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惜了,他连个货郎靠不靠谱都问不住来,显然李郎中是不会说的。 那就自己慢慢找呗。 这叫什么? 这叫花一份沉浸式农家乐的钱,不光享受了沉浸式农家乐,还享受了沉浸式密室推理破案。 就是密室大了点。 血赚。 第427章 第 427 章 天空中飘过了一朵厚厚的云彩, 遮住了还算是明媚的日光,到底是深秋,这么点稀薄的温暖被遮挡后, 风中便染上了丝丝寒气, 一开始还不觉得, 逐渐就冻得人脚趾冰凉, 让人下意识的摇摆着,争取一点暖意。 秋意泊看着一个又一个村民满载而归, 不到二十户人家却换了快要一个半时辰才算是换完了东西,货郎亦是笑容满面,他扭头看了看已经空得几乎见了底的牛车, 扯着嗓子吼道:“十斤盐三斤油, 头绳帕子锅碗瓢盆, 还有要的吗!” 有村民笑着应道:“呸!你那头绳也忒贵了!一根头绳要五个大钱, 哪有你这么卖的!吃饱了撑着才要呢!” “就是就是!”有人应和道:“我看那锅子也不咋样, 薄得和纸似地, 还要一两半的银子!这谁买得起!” 货郎答道:“就这么个价!各位乡亲们, 我还要吃饭的呀!这么远的路,又是蛇又是熊瞎子,我这拿的可是卖命钱!” 众人也知道是这个理,其实那个大铁锅并不差,也不至于就到了和纸一样薄, 要一两半是因为它太大了,通常那么大的锅都是给家里十几口二十几口人烧饭才用得上, 他们这儿一家子最多也就七口人。不过话又说回来, 也不是就没人眼馋了, 主要还是太贵了。 货郎和村民们扯皮了一阵, 咬死了牙关不肯降价,宁愿怎么背来的就怎么背回去,秋意泊见状懒洋洋地喊了一声:“这儿。” 货郎应声侧脸望去,便见一片银光落落,霎时心中一惊,再仔细一看,便见是一位俊美似妖的郎君,他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货物:“这、这……这是哪位?!” 村民们笑着解释道:“这位是秋相公,人家可是秀才相公,还是树哥他干爹!瞧我们这儿风水好,就打算在我们这儿长住了!” “喏!”有热心人遥遥一指隔壁那座满目金黄灿烂的小山:“就住在留山上!” 货郎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念间又想到了什么,心脏突了一下,随即就砰砰乱跳,逼得他一头冷汗。秋意泊缓步而来,抬手免了对方的礼,笑道:“剩下这些我都要了,不过得请你送到留山上,今日天色已晚,干脆在我那儿歇息一晚再走,现在外头山里的熊瞎子狼崽子都是屯膘的时候,晚上也不好走。”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只觉得秋相公一片好心,连推带搡地道:“快应下来啊!秋相公那宅子修得跟神仙住的宫殿似地,能叫你住上一晚简直是你走了大运道了!” “就是!还不快应下来!难得秋相公开了口!” 货郎看着这位众人口中的秋相公,怎么看怎么害怕,可一旁村民都是这副做派,再看那位秋相公似笑非笑,一时拒绝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他硬着头皮应了半句:“这儿还剩下点,秋相公既然都要了,我给您算便宜点,这送是不好送了,我还急着赶回城呢!我、我媳妇儿要生了!就在这几天!” 有与货郎相熟的村民闻言就嘘了一声:“刘二麻子,你什么时候娶的媳妇儿啊?!春天来还没有呢!现在就快生了?该不是给人做了现成的爹吧?” 货郎连连摆手:“去去去!上回来没跟大家伙说罢了!我媳妇真要生了!我还得赶紧回去盯着呢!” 村民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便扭头跟秋意泊道:“秋相公,我替你送回去吧!也不多!一趟就完事儿了!” “是啊!我替你送!” 秋意泊微笑着说:“好,那就劳烦大家了。” 秋意泊又问道:“一共多少银子?” 货郎硬着头皮算了算,道:“都算银子吗?一共一两七钱六分银子!” 秋意泊颔首,当即拿了个五两的银条出来,货郎拿着剪子一边剪一边称,好不容易称够了,拿了银子就连忙告辞,秋 意泊这头则是由周生把东西替他送回家去。 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很快连路都走不了了,秋意泊这会儿才到家,示意周生将东西都放到杂物间后,指着一楼的客房道:“今夜就住在这儿吧。” 周生张了张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才道:“行,多谢秋相公!” “应该的。”秋意泊笑着应了一声,自己则是上了二楼主卧休息,周生进了客房,有些傻眼地看着陈设,随即又伸手摸了摸悬在一旁的帘子——这帘子虽然是麻做的,却是细得不得了的麻,和他们用的麻布全然不是同一种,这种麻摸上去一点都不刮皮肤,还有着和丝一样的柔滑质感,周生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把这么精贵的料子给勾破了。 是夜,他裹在暖和的被窝里,心想那货郎真是没眼光,瞧他那样子就知道是把秋相公认作了妖怪,没见识!哪里来这么好的妖怪! * 货郎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完全黑之前才到了之前寄宿了一夜的山洞,说是山洞,不如说是个山坳,就那么一米深,勉强能挡个风,可在山里头有这么一块干净地方避风已经很不错了。他生了个篝火,仔细将拖车的牛拴在了一旁,没敢栓得太紧,万一真遇上了什么猛兽,他得让牛跑了才行——他们分开跑,野兽也只能追一方,那么另一方就安全了。 话是这么说,但货郎心想可别遇上什么猛兽才好,这牛可是他身家性命,要真是被野兽吃了,他这日子就不好过喽……回去铁定是要被老爹拿棍子抽的,他娘子怕是也要将他踹出门去跪搓衣板…… 哎?他有娘子吗? 货郎把架在篝火上的烤饼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烫得吱哇乱叫,又不舍得放下,不停地换着手——哎,现在没有嘛,以后肯定会有的!不过他要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容貌不打紧,但太凶的他肯定不要! 他剥了烤饼外头烤焦了饼皮咬了一口,里头还软乎的面子被他咬进嘴里,他烫得张着嘴吸冷气,但又因为那一点粮食味道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正在此时,货郎忽地听见了一声虎啸声,他手一抖,烤饼都险些要掉在地上,他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将火堆烧得更旺了,还点了一枝火把放在一边,大虫是怕火的,真要有大虫来,手里握着火把他就有底气! 他看了一眼烤饼,吃,得吃!不然真有大虫来了他哪来的力气! 货郎三两口把烤饼吃完了,噎得嗓子疼,又急忙灌了两口凉水,警惕地望着前方黝黑的林子,等过了好一会儿,林子里还是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他心想大虫应该没往他这里来,又松了一口气。 啧,要不还是别在这儿过夜了,大不了多点几枝火把,赶紧回城吧——啧!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怕是被妖怪唬了都不知道!这秀才是那么容易考的吗?就那妖怪满头白发,又面如冠玉,形容妖异,朝廷怎么会叫他考上秀才?怕是连城门都进不去吧! 这村子怕是被妖怪盯上了,他回去跟老爹说说,走完了这一趟明年就不来这儿了——来也没用,别说明年了,明天都不知道村子里还有没有人活着呢!虽然说是几代的交情了,但他也不能把自个儿搭在这儿吧?他要是死在这儿,家里头吃什么用什么?他爹娘靠谁养老?而且他还没娶媳妇儿,怎么能死?! 货郎一边想着一边盘算着今天赚到的银钱,哎,自己真是个怂货,什么一两七钱六分银子,他怎么就因为害怕把十斤盐的钱算成了三斤呢!明明就该是二两银子整才对! 货郎将衣服上的饼屑拍了下来,随即从货车上取了四枝火把,点燃了后立在了牛车四周,自己再举一枝,这才牵上了老牛继续赶路。山路幽寂,又是半夜,当真连声鸟鸣都听不见,货郎担心着大虫,心中惴惴不安,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半死,等走到 了下半夜,见当真没有大虫来,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句大惊小怪。 出山的路只有一条,只要沿着路走就不会出错。牛车晃晃悠悠,货郎的头也随着牛车一点一点,终于到了困得连脑子都转不动的时候,他随手就把火把卡在了一旁,抱着胳膊靠在车上小眯一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惊醒了过来,连忙左右看了看,见还在路上没走错道就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牛车转了个弯,一条如天河倾泻而下的瀑布陡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时候山里多了一座瀑布? 货郎不禁想到:难道他还真走错路了? 陡然之间,货郎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瀑布下,有一青衣白发之人坐于山石,抱琴膝上,只不过遥遥一个剪影,便叫人一见忘神。 ——是那个秋秀才! 货郎在一瞬间就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连牙齿都在打颤,牵着缰绳的手险些就握不住缰绳,忽地,他见那青影动了动,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在被注视着。 怎么办!妖怪发现他了! 小命要完了! 秋意泊是故意引着对方过来的,大半夜的,山里起点雾气,走错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正所谓先礼后兵,礼数对方不吃,那么他只好强行请对方来了。 其实是他的神识跟着对方一路,本来想偶遇一下,但这货郎越是往外走,一种缥缈的感觉就越重,仿佛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对方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所以他干脆就把人请了过来。 有能耐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消失啊! 根据游戏规则,这恐怕不行——很简单的一件事,大家都在按照普通人的生活在过,被毒蛇咬到会死,被老虎吃了手臂会残疾,摔下悬崖会摔断腿会死,乃至小孩儿在村里头追逐打闹时跌了一跤,蹭到的膝盖也会破皮流血。 那么凭什么这货郎是意外呢? 秋意泊不确定,但不妨碍他猜一猜,看一看。 那货郎吓得脸色惨白,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在秋意泊的‘注视’下,他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秋意泊也不急,就在原地等着他。 货郎见那青影不动了,小心翼翼就想往后退,突然之间他的牛叫了一声,他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弃了牛车就往外跑,他跑了许久,甚至分不清头上到底是冷汗还是热汗,心若擂鼓,四肢发麻,腿脚发软,可此时再一抬头,那青影依旧在他面前不远处! 货郎噗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他跑不动了,他真的跑不动了,心跳快地跟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他除了心跳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了,连视线都模糊了,他舔了舔嘴唇,一股绝望蔓延上了心头。 他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算了,死就死吧。 十八年后他还是一条好汉! …… 月落星沉,天边逐渐有了一丝朦胧的光,又到了太阳高悬,温热的阳光洒在了货郎的脸上,一旁的老牛咬住了他的衣服,使劲的拖了拖,他不耐烦地拍了一巴掌老牛,嘟哝道:“再睡一会儿!别闹!” 老牛又拖了他一下,货郎豁的一下坐起身,指着老牛就想开骂,忽地又哑火了,他看着周围的树林,正想说原来是做梦,可下一眼便捡到了瀑布旁的青衣人。 比起昨夜来说看得更加清晰了。 他甚至能看见对方的衣摆在光下折射出来的银色的微光,货郎一动不动,竟然是看痴了去,骤然之间,他听见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随即便连成了一片,与瀑布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显得那么动听美妙。 货郎曾经认为自己偶然路过城里最好的教坊时听见的琴声就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 的曲子了,没想到今日听到的这个,他都说不出来到底有多么好听,教坊的乐声与此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奇异的是他听着这琴声,心也缓缓静了下来,心神通明,似乎没有那么惧怕了,手指也不再颤抖了,他坐在原地,听着琴声,直到琴声终了,他才起身牵着牛车,缓缓地向那位秋秀才走了过去。 货郎到底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他拱了拱手,恭敬地道:“大仙,可是您有事吩咐?” 一个晚上过去了,要死他早死了,哪能在这里睡一觉还好端端的醒过来? ‘大仙’是对那些奇异玄怪的东西的称呼,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乃至是一个物件,只要觉得是,就能恭敬地称呼一声‘大仙’。 秋意泊也不以为意,他双手按在琴上,止住了琴弦余音,问道:“你叫什么?” 货郎低着头说:“我叫刘二祥,大家也叫我刘二麻子。” “可有娶妻?” “还没有。” “家中可有父母亲长?” “有的,我爹和我娘都在呢,还有三个姨婆,两个舅舅,四个姑妈……” “家住何处?” “我家住在齐来镇繁花巷子,门口有棵大香樟树的就是……” 秋意泊听着,话锋一转,笑道:“唤你来也不为别的,我如今打算在此长住,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明年你来时,带些番薯、玉米与土豆来,还要几沓油纸,至于银钱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你。” 货郎一顿,疑惑地说:“大仙,油纸好说……可番薯、玉米、土豆又是何物?这些小的从没听过,不知道要去哪里买去。” 秋意泊心中一动,这些东西是他当年在凡间渡劫的时候引进的,经过育种改良,如今连修真界都四处有卖的了,可想而知凡间种的人不少——不然呢?吃不饱肚子的稻谷和随便种种一家老小都能吃饱,味道还好的红薯土豆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啊! 可是这货郎不知道。 一个单纯的为了满足村民生活需求的NPC?可他条理清晰,说话有理有据,又不像一时半会儿能编出来的。秋意泊淡淡地说:“没听过?那或许是我记错了,那明年来多带些红糖来吧。” 算了,看来今年消息就只能到这儿了,那就等到明年再看看吧。 “是是是!”货郎一迭声地应了,就见秋秀才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长舒了一口气,还跪倒在地拜了拜,这才走了。 宅中冒出了烟火气,是周生在替秋意泊煮早饭。秋意泊的神识跟着货郎,看着他回到那条小路,然后顺着小路越走越远,他刻意将神识挪开了一瞬,再回头看时,货郎就已经不见了。 “秋相公,饭食好了,您来用吧!”周生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喊道。 秋意泊应了一声,去用了早饭,周生只吃一点点,秋意泊劝了两句,见劝不动就径自离席,还道实在吃不完就扔了吧,他不吃剩饭,如此周生才敢放开了肚皮将一桌子菜都吃完了,吃完了饭,周生告辞,拎着随身携带着的猎弓猎刀去打猎了。 秋意泊则是一个人去烧窑子去了,既然是农家乐加解谜剧本,他不能光解谜不搞农家乐啊!这多浪费啊! 别说,他对烧窑子做瓷器还是挺感兴趣的,凭着记忆弄了点黄土,过了一遍火杀了杀菌,顺便把土里的虫子之类的烧死,他这才敢和泥捏胚子。比泥胚还软的材料秋意泊不知道做过多少,不过这东西嘛也讲究一个熟能生巧,至少秋意泊第一个做出来的泥胚还挺有模有样,就是有点歪。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默默地把它敲扁了,掰碎了扔进泥桶里,接着做第二个。 烧瓷器嘛,就算秋意泊没做过,也知道一般都是凑满一个窑子后一起烧,他觉得烧窑对他来说没有半点难 度,毕竟不就是对于温度的控制?放心,他说烧到一千八百度绝不会烧到一千七百九十九度……想到这里,他开始寻思自己为啥要搭个砖窑出来,为什么不扔进万宝炉呢? 嗯……不行!烧瓷器怎么能没有砖窑!他是为了烧瓷器,不是为了炼器!他就得砍柴烧窑,凭借技术和感知去控制温度,用极光金焰那叫什么技术!那叫作弊! 这是他作为手艺人的坚持! 实话是:这点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有一说一,秋意泊这辈子可能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烧火,干透的柴火被他扔进砖窑,等砖窑烧了好一会儿他伸出一手试了试,砸吧了一下嘴,感觉温度可能还没到一千度,然后默默地把手沉进水里缓缓热意,继续往里头添柴。 砖窑温度上升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慢很多,很快秋意泊就把准备好的柴火给用光了,但温度还是没上到一千六,秋意泊转念一想反正时间多,也不急,干脆让它闷着继续升温,自己则是背着匡罗去捡柴火。到底是秋天,干燥,又到处是枯枝落叶,柴火好找得很,秋意泊想了想,这点小的不经烧,还是捡大的木头,大的烧成木炭了还能继续烧一会儿,所以他很厚颜无耻开始破坏环境了。 他去了他本来打算挖个荷花池的地方,挑了几棵树砍了下来,又现场炼制了一把大斧头劈柴,疏狂剑在一旁用绿豆眼看他,那眼神仿佛是一个担心自己智障儿子的老母亲——干嘛不用它?实在不行用剑气不好吗? 它可怜的主人秋意泊是又受重伤了吗? 疏狂剑贴心的唰唰唰一通削,周围的树木挨个倒下,灰土扑了秋意泊一脸。疏狂剑昂着脑袋这看秋意泊,巴掌大的鸟脸上写满了‘夸我’两个大字,秋意泊看了一会儿,也不禁笑了起来。 他这活似是为了一碟醋,从磨面粉和养猪种菜开始包饺子。 或许用斧头劈出来的柴火有特殊的加成呢?秋意泊一边唾弃着自己傻逼,一边想着来都来了,为了那点仪式感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差这么一点了。 然后他开始用斧头将柴火劈开,这样弄回去也方便晾晒和烧制。 这辈子都没正经轮过几次大锤,现在可好,连斧头都拎上了! 秋意泊觉得这要是在游戏里,他脑门子上铁定得飘出几个成就来! 他从早上一直砍到下午快落日的时候,才把砖窑旁边堆满了柴火,这次肯定够用了吧? 饭是不想吃了,他也不饿,今天他就浅浅定个小目标,先把温度整上来!把第一批泥胚子先烧了再说! 砖窑的温度在他眼巴巴的盯着的情况下终于上升到了可怜的一千一就再也升不上去了,秋意泊摸了摸,这次也不伸进什么凉水里了,他就纳闷,难道是他的砖窑出问题了?不然温度怎么就上不去了? 不至于啊!不就是砌一个不怎么透风的砖窑吗?他这点都做不好他还当什么炼器师,趁早回家摆摊卖十块下品灵石一把的青钢剑得了!他起身将砖窑检查了一遍,确定砖窑是不怎么透风,流出来的那一道是专门为了让氧气进入,他就纳闷了…… 秋意泊皱了皱眉,绕着砖窑走了好几圈,他还差点什么呢?砖窑……不不不,他得往简单想,砖窑这玩意儿原理不就是个大烤炉吗?砖窑他没见过,但烤炉以前家里有啊!到处都有卖啊!烤炉一般是电加热,旁边也会有排热风的口子,还挺烫的,周围包了钢,然后运作的时候呜呜呜的排气……哎,等等! 是风箱啊!他妈的! 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个! 风助火势,送氧气帮助燃烧!他这都没记起来,果然修仙让人堕落,连常识都给忘了! 秋意泊那叫一个精神勃勃,根本无心睡眠,连夜手搓一个手动风箱,然后猫在了砖窑旁边顶着高温在那头 呼啦呼啦地拉了半天,眼见着温度一点点起来,终于到达了一千三百度! 然后又上不去了! 秋意泊差点哽出一口血来,当年做霞影都没这么憋屈过! 为什么温度上不去了啊?!啊?!古代没有纯氧环境下他们是怎么才能烧制成功的啊?! 这不科学啊! 古代人开挂了是吧?! 秋意泊不死心,伸手摸了一下,果然还是维持在了一千三百度,顶多还有个二三十度的偏差,但肯定没到一千四。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臂,蹲在砖窑旁边思考人生,甚至点了一根烟,他深吸了一口,双目无神地看着烟雾从他眼前飘过,散入空气中慢慢不见。 ——笑死,自以为炼器宗师无所不能,结果却烧不出一炉子瓷! ——鼠鼠我啊,离开修仙就是个废物啊! 这仙有什么好修的,不如上吊得了,没有意义了。 秋意泊摸出了蜂令,想要求助一下百炼山弟子,结果想起来不对头,他在秘境里,这里没连网。 他更颓废了。 得了,今天就这么着了,大不了明天开始研究如何分离氧气,不知道用灵气代替电能不能分离出氧气…… 秋意泊垂头丧气地回了宅子,把自己闷在了室内温泉里,看着从身上浮出的一层黑灰,越发抑郁了。 翌日起来,秋意泊还是先去砍柴补充了柴火,然后再去砖窑,砖窑还有些余温,对秋意泊而言不算什么,他将砖窑打开,打算将里面的泥胚子都清出来,反正这么折腾了两回,这批泥胚怎么也成不了了,报废完事儿。 其实他老心疼了,可能自己亲手一点点捏出来的比较有感情。 呸!他发誓一定要等到搞定温度了才把第二批泥胚送进去! 哪想到顶着温度进去,秋意泊才发现放在架子上的泥胚已经有了瓷器的模样,虽然大部分都已经开裂或者干脆碎了,虽然看着还是灰不溜秋的和泥胚差距不太大,但已经是坚硬的了,甚至他敲了一下还敲出了那种瓷器特有的声音。 不过是那种一听就知道不是啥好货的瓷器。 秋意泊瞬间觉得扬眉吐气,在砖窑里扒拉了好久,总算是找出了几个完整的,开心地仰头大笑三声,等出了砖窑,在日光下一看,确定是成了,更是惊喜万分。 他就说嘛!他堂堂炼器宗师,怎么能搞不定一窑子的瓷器! 开心过后,秋意泊又是纳闷,他记得瓷器温度是要在一千六左右啊!怎么一千三就可以了?!难道是他记错了? 他坐在砖窑旁边想了许久,忽地用力一拍脑袋——嘿,笨啊!他有的在这里思考人生想到底是不是记错了,为什么不自己试试呢? 实践出真理! 秋意泊想到此处,立刻去和泥塑胚,要求不高,先来一百个最简单的碗,这一炉子就稳定烧一千三百度,然后多烤两天,看看能不能出点更好的。虽然说泥土好像也有要求,但他也不是做什么白瓷之类的,不就是个粗瓷大碗嘛,普通土应该也可以的! 等秋意泊将第二批泥胚送入砖窑,搞定了温度,便长舒了一口气,跟个老大爷一样背着手一步一晃悠往回走,他走了两步,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最近都有些飘了?所以才专门把他弄进这个地方来打击打击他? 想着自己道君以下无敌,就被李郎中瞬间破一百零八件法宝。 想着自己炼器宗师,结果连个砖窑温度都搞不定。 想着自己穿越来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盲目信任自己的记忆,所以才白活了好几天。 今日不过是一炉子瓷器,无所谓的东西,那明日呢?后日呢?果然人还是要时时反思,保持谦虚,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事物来教自己 做人。 秋意泊思及此处,豁然开朗。 秋意泊休息了一日,早上起来就去盯砖窑了,确定温度没事后就打算去搞他那个荷花池,还未走几步,便听村里似乎传来了锣鼓唢呐声,秋意泊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锣鼓唢呐,不禁好奇地打算过去看看。 等秋意泊到村子的时候,发现村中都空落落的,户户大门紧闭,只有一户人家敞开着门,门前打了白幡子,篱笆上挂了白麻布,醒目无比。秋意泊不禁愣了一下——这是有人死了? 谁死了?怎么死的?怎么会死的? 李郎中抽灵脉不就是为了保这一村人不死不灭吗?怎么会有人死? 秋意泊快步而去,刚到门口,里头就出来两人,身上带着重孝,对着秋意泊跪了下来,大哭道:“不孝子张灵芝、张灵云给贵客叩头了!谢贵客来悼!” 秋意泊没有想到是有人死了,自然也没准备什么,不过他反应够快,手从袖中伸出来的时候就有一团白纸裹着一小块银子递了过去,他道:“节哀顺变。” 那两个汉子又嚎哭了两声,这才起来迎秋意泊进去,秋意泊进了门,发现几乎村里所有人都在这里,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一院子,入门就是一口漆了桐油的棺材,虽然简朴,木料却很沉稳厚重,周围围着一圈人,有妇人有孩子,见他进来又大声哭嚎起来,纷纷给他叩头。 死去的人是张家的老娘,秋意泊接了香过来给她上了香,又被迎入了院子,张灵云过了来,对着秋意泊就磕头,秋意泊都没拦住,随即就听他道:“秋相公,您是通文识字的人物!能不能替我老娘写个牌位的字样,也好叫我们日后供奉!” 秋意泊自然无所不肯,张灵云大喜,连忙请了秋意泊去了屋子,可怜他们家哪有什么纸笔,不过是捏了个碳火棍用布包了一头,让秋意泊写在一块白麻布上,秋意泊问道:“不知令堂姓氏名讳?” 张灵云顿了顿,似乎很苦恼的样子:“我老娘姓李,闺名……闺名……秋相公,还要写闺名吗?我也不知道啊!” 秋意泊心中一嗤,用尽量端正的字体在白布上写下了‘亡母张李氏之位’,‘阳上子孙张灵芝、张灵云泣立’的字样,边一行行念给他听,末了才道:“就按这么刻字就行了。” 张灵云感激涕零,甚至脸上都露出了一点得意的光彩来,秋意泊状似随口问道:“令堂是怎么去的?没找李先生来看看吗?” 张灵云将白麻布珍惜万分的收了起来,边解释道:“秋相公,我老娘是老死的,这有什么好叫李先生看的!” 秋意泊挑眉道:“老死?” “当然了。”张灵云居然还有点笑意:“我老娘活到了七十九,是喜丧呢!就是去寻了李先生,李先生也管不了这个呀!又何必去烦李先生!马上过冬了,又是年关,大家都不好过。” 言下之意,去找李先生多少是要给点什么的,吃的也好,用的也好,马上过冬又要过年,何必把这些浪费在老死的老娘身上。 秋意泊不可否置,只随意地点了点头,张灵云还拿着几个大钱要塞给秋意泊当谢礼,秋意泊摆了摆手没收,他不打算去问李郎中,李郎中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百年呢,慢慢看看也就知道了。 这也是一种乐趣。 退一万步来说,秋意泊确实对这里很感兴趣,也对李郎中也很有兴趣,可说到底这些是别人的事情,是李郎中耗费几千年也要完成的事情,他留在这里也算是成人之美,探究探究是为了闲着无聊的时候顺道满足好奇心,不是为了拆了人家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地方。 秋意泊打算告辞了,他没兴趣在这里看什么孝子贤孙的戏码,留在这里还不如回去烧他的粗瓷大碗,就是没烧好也比留在这里看戏强。 正欲出门时,恰好遇到了李郎中。 李郎中手中提着一个白麻布裹着的东西,见到他也觉得有些惊异,却没有说什么。 既然见到了人,秋意泊也不介意顺口说一句:“你这里有点问题,要不要我替你修一修?” 反正李郎中人都打算在这儿熬到死了,他也不介意帮忙修成飞花秘境那样的,反正也没差多少了。 李郎中神情冷淡,低声说:“不要管你不该管的事情。” 秋意泊耸了耸肩,顿觉无趣。啧,狗咬吕洞宾。 第428章 第 428 章 三年后。 秋意泊算好了时间, 将砖窑打开了,随着滚烫的风从中喷涌而出,有几声清脆的响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秋意泊看着砖窑黑洞洞地大门, 心想崩得可别是他那几个最喜欢的胚子。 一直从天黑等到天亮,他才等里外温度达到一致的时候, 秋意泊这才进了砖窑, 将一件件已经烧制完成的瓷器收进了推车里, 推车里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大小的隔层,用轻软厚实的棉花作为填充, 确保每一件瓷器放进去都不会磕着碰着。 收完了瓷器, 秋意泊便在日光下一件一件看。 大多数瓷器都显得非常质朴, 像是刚从泥地里挖出来的,灰扑扑的,得用抹布仔细擦过一遍,才能露出下面暗红的色泽。当然,擦干净了也不能掩饰它不过是个最粗陋的红陶器的事实。 不过就是陶器也有好坏之分,比如他手上这个浅盏,就显得古朴可爱极了。它看似粗糙,实则摸上去细若凝脂,在阳光下隐隐泛着一层温润的光,轻轻一敲, 声若环佩相击,悦耳动听。 秋意泊一见它就眉开眼笑, 立刻在这一推车里仔细搜罗着, 可惜同款泥胚的其他几件都远远不如手上这一件, 看着粗糙摸上去也粗糙, 勉强属于能装个水不漏……不过这么浅的盏本来就是拿来尝一尝酒味儿的,庄户人家都嫌他小,喝水都喝不痛快——也有妇人喜欢这个,她们说买回去烧菜的时候刚好拿来垫勺子。 干。 秋意泊将烧得最好的那个放在一边,看来这一窑又凑不齐一整套酒盏了。烧窑这东西在他现在有的条件下很难维持每批烧制的条件都绝对相同,想要凑一整套就只能从同一批里头挑,如果隔了一批烧出来那就不对味儿了。 秋意泊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又挑了两件好的出来,剩下的都是垃圾了。 他最近真的很沉迷这个。 烧瓷器嘛,一窑里头几乎所有泥胚都是从同一个地方的泥巴塑出来的,在没有玄学干扰下,一窑瓷器里能烧出点什么样的来那就是各安天命了,明明有的胚子塑得特别好,但烧出来是个垃圾,有的胚子明明就是随手糊了一下,能用就行,烧出来偏偏透亮明净,声若金玉。 简单来说,抽卡游戏(瓷器版)。 而且是纯靠运气的抽卡游戏,前期投入对秋意泊来说高得吓人。众所周知,为什么抽卡游戏那么扣人心弦,是因为每次抽卡都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抽卡模拟器有什么好玩的,当然是真金白银砸下去才知道欣喜和心痛的滋味。 每烧一批瓷器,秋意泊就得先淘两天泥巴,再去劈一天的柴火,紧接着光把砖窑烧到最佳温度就得花上两天,此间他得在砖窑旁边拉风箱,扔柴火,时时刻刻注意温度有没有上升得太快或者太慢,然后再等个一天保持高温让它烤着,然后再等接近六个时辰才能让泥胚完成冷却,此时才能进砖窑看成品。 要是能动用手段这些事情都是一瞬间的小事,不值一提,但问题是这不是为了那种奇怪的仪式感吗? 啧,换个说法,工匠精神。 ——用玄学烧出来的瓷器是没有灵魂的! 秋意泊把最差的几十件都砸了,留下至少是能看得过去的,这些回头扔进仓库里,等村民有需要的时候来买走,最好的那三件放进收藏室,看看能不能在哪个批次走狗屎运凑成一套。 就是凑不成他也不丢,都是他宝贵的作品! 大不了以后送人嘛。 这里的土实在是太单一了,秋意泊撇了撇嘴,这破地方就这么大,地形也很一致,理所当然土也差不多,几乎都只能烧出最基本的红陶器来,只有一个地方的土能烧出点白色的瓷来,就在一条自然存在的小溪旁边,其他地方的土都不行。 但那边都快给他挖空了,那种土并不多,大概就三米见方左右,再往外或者往下挖就又开始恢复成常见的红泥或者黄泥了。 这毕竟是一个抽卡游戏,秋意泊当然是向往抽出更好的卡来,但问题是他几乎已经将所有变量都试出来了,能出什么样的他心里也都烂熟了——抽卡总抽一个池子那有什么意思? 那必然是这个月烧两窑子雨后天青,隔一个月烧两窑子白瓷,再下一个月烧两窑子红陶好玩啊! 秋意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再去问问李郎中有没有什么地方他错过了? …… 李郎中:“我不知道。” 秋意泊:“这好歹也是你的地方,你这都不清楚?” 李郎中看秋意泊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又不是奇葩’:“我没有关注过土壤。” “你好歹也算是秘境之主……”秋意泊好声好气地拿出了一个锦囊往桌上一倒,瞬间桌上就多了一捧黄泥,他说:“你就帮我找一找呗?就这种。” 李郎中看了一眼:“我找不到。” “你看都没看你就说你找不到?”秋意泊反问道。 李郎中:“都是土。” 言下之意,不管是红泥巴还是黄泥巴,在他眼里都是土,没有任何区别,更别说什么看起来是黄土,实则里面有其他成分的土了。 秋意泊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我说,咱们也认识快三年了。”秋意泊换了个口气,很诚恳地对李郎中说:“要是算上上一次,咱们都认识快两百年了,四舍五入我们也算是好友了。” 李郎中看了一眼秋意泊,然后漠然地将视线转到了一旁。 秋意泊不以为意,接着道:“你就不能让我修一修你那个破禁制?我很靠谱的,我师从奇石真君……哦你可能不知道,就是天下第一炼器宗师,又与归元山归元真君学了点阵法符文,还有凌霄宗的春明真君,这两位也都是誉满天下的阵法大家,你让我研究研究,保证给你修好了。” “不。”李郎中淡淡地吐出了一口字,头也不抬地继续研磨药材。 秋意泊道:“为什么不行?” “没有为什么。”李郎中答道。 秋意泊不死心:“我不管,你得替我想个办法,这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李郎中依旧是淡淡的:“才三年罢了,我早已说过,你在阵中百年,出去也不过一瞬,你若执意,我便杀你。”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你试试?看看到底是你先杀我还是我先把你这破地方毁了。” 李郎中沉默一瞬,他问道:“你到底为何执意要出去?” 秋意泊反问道:“这还用说?!” “找泥巴啊!我都说了你这破地方只有三种土,其中一种还让我用完了,让货郎帮我带点瓷土他说找不到——什么玩意儿啊,你到底会不会做秘境?这你都找不到?你当什么货郎?!” 买不到哪怕挖点外面的泥巴给他那也行啊! 李郎中静静地看向秋意泊:“因为我也出不去。” 所以货郎根本没办法弄出什么外面的泥土来。 秋意泊啐了他一口:“呸!那你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总不能说别人纳戒里都是天材地宝,你纳戒里囤了够一村子人用几千年的油盐酱醋吧?!” 李郎中没有回答他。 秋意泊:“……?” 不是,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李郎中又开始捣药了,秋意泊啧了一声:“你是玉兔投胎吗?” “应当不是。”李郎中道:“为何有此一问?” “不是玉兔你成天捣什么后悔药?” 秋意泊说罢便拂袖而去。 过了许久,李郎中才抬起头来看向了秋意泊离去的方向,大门敞开着,露出了外头明媚的春光,是那么的耀眼。 * 秋意泊觉得自己真是倒了个大霉,遇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李郎中就是看他好说话!就是知道他心软!就是知道他也不想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真拆了这个秘境!呸! 行,既然正儿八经找不行,那就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 他打算炼制个秘境。 他已经试过了,他已有的秘境的泥土都不太行。 踏云境为了保平安,出入令牌他没留在身上,一直搁在宗门呢。离火境令牌他带着,但是离火境那个地方首先就不对,离火境里温度大概常年保持在四五百度,里头泥土倒是多,但是那是能跟长韭菜一样长出漫山遍野青灵草同款灵草的地方,泥土里都蕴含着焰晶逸散出来的灵力,根本不适合拿来烧瓷器。 笑死,凡火根本烧不动它。 紧接着就是苍雾境,苍雾境是目前他手上最完整也是等级最高的秘境了,能容纳道君境界修士入内,里面生活着不知道多少海兽,海底的泥沙从某种程度来说属于妖兽的排泄物转化,灵气太高,烧不了。 再者就是镜湖境,镜湖境本来是合适的,这不被他种了无涯仙芝改造环境,因为里面除了养了一窝锦鲤外就没有动物存在了,灵草灵木倒是长了不少,很明显土壤也不适合拿来烧瓷器。他还尝试过把陨星化作的山脉撬了一块出来,更不行了,那从实质上就是灵气凝聚物,往简单里说就是石头,他烧个屁啊!烧到最后就是一捧灵气!非要弄出点东西来那就是石灰。 所以他打算炼制个秘境出来,还好他手上还存着两条灵脉备用,因为出远门的关系手上材料也齐全,他就往最简单的秘境造,不要什么山清水秀,他就要土! 但秘境炼制出的成品几乎是随机的,比如秋意泊往日里炼秘境,需要凑齐五行的天材地宝,这样才能使五行生生不绝,从而衍化出最基本的山石泥土水源以及蓝天白云空气等符合生物生长的环境。 当然,也可以有所偏颇,如果木属性多一些,就可以衍化出如春境这样满是树木的秘境。如果水属性较多,那么就能炼制出如镜湖境一样的几乎是全水域的秘境。能不能搞出苍雾境这个秋意泊不太清楚,目前他已知中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凑一起能做出一片大海还能凑齐生物生存的要素。 到了苍雾境那个地步基本这秘境就得炸炉,就目前来说根本炼制不出来。 所以全是土的秘境秋意泊打算汲取使用较多的土属性天材地宝,配上较多的木属性和水属性,少量金和火,这样炼制出来应该能达成——毕竟要求不高,他也不要求能用很久,他这三分钟热度,等热度过去了这秘境八成归宿要么是被抽掉灵脉毁去,要么是直接并入凌云道界成为一片土地。 秋意泊说做就做,他已经习惯了在宅子前的那一片整出来的庭院里做事了,这里阳光好,风也好,左右无人前来,他大可以在院子里研究。按照老规矩,先开了一张单子将有可能使用到的天材地宝都列举出来,再进行筛选配比,最后配出三张比较稳妥的清单,将材料取出归在一处,就可以开工了。 虽说也就是几年,但秋意泊总觉得他快几十年没炼器了,手有点生,凝练无极息壤的时候顺手把息壤给捏成了大海碗的模样,他盯着这金贵的海碗看了好一会儿,决定讨个好彩头,就这么着吧,反正都是要进炉子的,管他进去之前是什么样子呢。 这么一想也很有意思。 很快这个大海碗就装上了一棵由润天椿木打造的小树,树根埋在了第二份和第三份息壤组成的泥土里,泥土里混入了大量极品天青石、极品厚土石的粉末,整个海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秋意泊下意识给小树上又挂了几颗焰晶捏成的果实……仔细一看,好家伙,海碗已经不能叫海碗了,得叫宝石盆栽。 ……6。 秋意泊也懒得再摘去上面的装饰物,这么一点点焰晶也影响不到什么,直接开始了炼制。由宝石盆栽为引,以百万计的天材地宝涌入万宝炉中,极光金焰散发着稳定而明亮的光芒,将所有的材料熔炼提纯,摒弃物质,调取精华,再凝萃于灵脉之中。 到了这个阶段,秋意泊就很闲了,毕竟他炼制秘境也不是一次两次,万宝炉直接走流程就完了,不用他时时刻刻盯着。他便懒洋洋地窝在了长塌上,就着春光看书,等着炼制完毕。 “你在做什么?”忽地,有人道。 秋意泊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又往万宝炉中注入了百万极品灵石,随口道:“在炼器。” 来者自然是李郎中。 李郎中皱着眉看着静立在秋意泊身边的万宝炉,若不是感受到其中庞大的灵气,他必然会将它当做秋意泊穷极无聊摆出来的香炉,秋意泊此时仿佛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仔细看着万宝炉,边道:“我有很注意,应该没影响到界域内的灵气吧?” “没有。”李郎中平静地回答道。 “那你怎么发现我在炼器的?”秋意泊看向李郎中,手中书卷一指石凳:“坐吧。” 李郎中缓步上前落座,他侧脸看着万宝炉:“灵气震荡,我自然知晓。” “就这么一点,你也能发现?”秋意泊饶有兴致地说:“我就发现不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离火境和苍雾境天天有妖兽打架,今天这里火山喷发了,明天那边海啸了,天天灵气震荡,他要是这都得关注,一天到头也别干其他事情了,就成天听自己脑子滴滴滴的报警吧! 忽然之间,万宝炉灵气暴涨,几乎在一个眨眼间都到了临界点,李郎中瞬间变色,身形已至万宝炉旁,下一秒便要将万宝炉毁去:“让开!” “让个鬼!别碍事!”万宝炉在瞬间转移到了秋意泊身边,两三种天材地宝在他指间飞速完成提纯,转化成灵液被投入其中。材料一入炉,即将爆炸的半成品又回到了安全的界限,灵气也缓缓稳定了下来,秋意泊拧着眉头将万宝炉此刻情况记录了下来,方便日后查阅,等记录完了,这才侧脸看李郎中,道:“多大点事,大呼小叫的,你想卖身?” 李郎中凝眉道:“胡言乱语。” 秋意泊指着炉子说:“不是我胡扯,一般大乘真君也很难赔得起我这一炉子。你要是出手毁了他,你不卖身给我还真不好说。” 李郎中沉默了一瞬,问道:“你在炼制什么?” “秘境。”秋意泊又摸了一把炉子,确定里面还算稳定后就把炉子塞回了自己丹田。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李郎中突然给他的炉子来一下,豁,他半条命就没了。“里面最值钱的就是一条灵脉,大约四百多年前我师傅拍下了一条下品灵脉,二十亿极品灵石。” 秋意泊歪了歪头:“你有吗?” 李郎中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会炼制秘境?” “我不会。”秋意泊狭促地说:“我闲得发慌,拿灵脉和息壤烧着玩儿。” 李郎中没有说话,但他那样子是明显不信的。或许站在他的角度,秋意泊拿灵脉烧着玩的概率比较大。 正在此时,秋意泊眉间一动,看向李郎中:“有人来了。” 有人闯入了秘境。 他感知到明显的灵力波动了,但不是什么真君,这样的幅度大概是一个元婴或者金丹修士。李郎中平静地说:“不必理会。” 秋意泊也不觉得意外,一个元婴或者金丹修士进秘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不值得理会,秋意泊挑眉笑道:“你就不怕他把你的人都杀光了?” “不会死。”李郎中言简意赅地说。 秋意泊接着问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这村子不是为了让大家都活着吗?怎么还会有人出生,有人死?” 李郎中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有关于秘境的问题他半个字都不会说。秋意泊又重新坐回了塌上,一腿盘起,他随口道:“你不说,那我猜猜……是不是轮回?” 不是指人死了又重新投胎回婴儿的轮回,而是将整个时间段截取下来,从开始到结束,又回到开始,周而往复。三年前李张氏死,周生的女儿出世……没关系,哪怕这一个轮回某些人被杀死,意外死亡……这些都没关系,等时间到了李郎中设定好的那个终局,所有人都会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其实这里不能算是一个秘境,说是一个由秘境转变的幻境更适合一些。 李郎中这才有了一点变色:“你怎么知道?” “猜的。”秋意泊笑道:“我真君劫就是炼制幻境,你说呢?这不都在幻境里被玩烂的东西么?我都做了好几个设想了,没想到第一个就被我猜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我隔了快两百年进来,而我那个干儿子才两岁多,你这人,不会编就最好不要说话……你说百年一瞬,这两者是互相矛盾的。” 只有这个解释才是合理的——他见到的周嘉树确实是两岁,可现在这个周嘉树却不是当年他见过的周嘉树了,而是无数个轮回后的周嘉树,只不过他进来的时间点巧而已。 不然怎么解释明明是里面百年,外面一瞬,而他在外界过了接近两百年后再进来,他干儿子还是两岁? “还有一个问题,这一点我确实想不通。”秋意泊问道:“他们是怎么记得我的?他们应该记不得每一个轮回才对。” 别说是普通人,哪怕是秋意泊,是大乘期的真君,如果他在这里渡过了无数个‘一生’,他肯定早就疯了。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绝望的处境,出不去,死不了,不能改变,甚至不能离开这片大山。不存在说他怀着数不清多少世的记忆,还能平静安然地继续生活在这个轮回里。 李郎中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秋意泊问道。 李郎中没有说话。 秋意泊见他沉默,一手支颐道:“其实我也不乐意揭穿你,你也不容易……不过你老是来找我,那我总得找点话题聊一聊——我说了,我真的对阵法还有点研究,阵法和炼器是一通百通的。不如让我修一修你的大阵吧,实在不行我就算了,种种菜闭闭关,不过是九十几年,眼睛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要是能早点修好,我早点出去你也安心不是吗?” 李郎中静静地看着秋意泊,许久才道:“不。” 秋意泊叹息了一声:“好……看在你和我百炼山有旧的份上。” “多谢。” 秋意泊听到此话还有些讶异,他轻笑道:“从你口中听到这话真难得。” 秋意泊还想再说什么,万宝炉却发出了提示,秋意泊示意李郎中退出留山,转而一枚阵盘自他袖中飞出,将整座留山紧紧包围,再下一瞬间,万宝炉现世,此刻它已经烧得浑身通透如琉璃,一枚金色的圆珠在它腹中奋力挣扎着,从圆珠扩展出棱角,最后沉淀出了一枚四四方方的令牌,秋意泊并指如刀,凌空一划,那枚令牌便飞上了天空,霎时间风云变幻,雷声轰鸣。 是要渡劫了。 秋意泊已经很习惯了,这次秘境属于研究性质,大概率是要渡劫的,就是希望别弄拙成巧,他想弄点正常土,结果给他弄出一秘境的稀有灵土,那就过分了。 …… 李郎中便站在留山外,静静地看着秋长生那秘境渡劫。 ……确实是秘境,这一点他还是能感知到的。 怪不得秋长生说要是毁了它,他得卖身来赔。 秋长生的禁制很敷衍,只是为了保护留山,而非为了宝物护法。另外就是一个单纯的障眼法,令村民们不能察觉到此处天象奇异,这点禁制自然不能阻挡住他的视线。 嫌少有人能这样近距离的观看法宝渡劫,明明是法宝,雷劫却和修士面对时差不多,雷光四射之间,几乎让人分不清电光中那一团是人还是器物。而秋长生就在下方抱臂而观,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秋长生确实是个很厉害的炼器师。 直到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过后,秋意泊才撤去了禁制,见李郎中还在,便调侃道:“你还在啊?你别怕,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秘境还是法宝还是人,撑不过雷劫最多就是坏你点花花草草,大不了把山头平了,炸不穿你这里的。” 李郎中没有应声,转身欲走,秋意泊却招手让他过来:“来,我还没看呢,干脆一道进去看看我炼的怎么样,省得你一天到晚怀疑我。” 李郎中不可否置,到了秋意泊跟前,秋意泊展示了一下手中沉金色的令牌,天圆地方,这块令牌是正方之形,十分厚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雕饰,看着朴素极了。若李郎中不是亲眼看着它渡劫,绝不会信它是什么宝器。 秋意泊尝试着打开了秘境,多了不好开,秘境之间互相排斥,他顶多就是拉开一道小窗口扒拉点东西,人最好是别进去,通道不稳定,这就跟传送阵不稳定有概率把人直接撕成碎片,或者干脆不知道把人扔到哪里去一样。 一臂宽的通道被打开,浓郁的土灵气扑面而来,再仔细看里面,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望无际,天空澄澈,白云多多,端的是一副好山水。 李郎中看着里面的风景,道:“果真神异。” 秋意泊瞬间眉头紧缩:“……” ——妈的翻车了。 好气哦! 但李郎中在旁边,这个逼总得装完了吧?不能让他看出来他其实翻车了。 秋意泊闻言轻轻笑了笑,道:“还好……我还以为弄岔了。” 他一手一动,瞬间一捧黄土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秋意泊示意道:“你看这个。” 李郎中淡淡地说:“是灵土。” 是上好的灵土,可以开垦成灵田,用于种植各种灵花灵草……就算什么都不动,就这样让里头的树长着,只要等个千百年,这些树木也就成了上好的天才地宝,若再等几千年,便能诞出神智。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你看,你还是能分辨得出来土的嘛。” 李郎中:“……” 秋意泊微微一笑,忽地双手一合,秘境通道瞬间闭合,紧接着令牌化为虚无,一条散发着无限灵气的灵脉出现在他的手中,秋意泊将灵脉装入了特制的密匣中,摇头道:“算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李郎中皱眉道:“……你将它毁了?” 秘境是这么轻易就可以毁去的吗? “炼的不好。”秋意泊随意地说:“本来就是炼着玩儿的,这样平平无奇的秘境,留着也是白丢了一条灵脉,还不如毁了重新再来……也就是区区二十个亿的造价罢了。” 李郎中再度沉默了下去。 原来秋长生竟有这样的能耐,怪不得他偶尔能感觉到秋长生言语之间有些不与他计较的意思。 原来他的大阵,是想可以毁,就可以随手毁去的。秋长生留着,是顾念他与百炼山有旧,而非惧怕他杀他。 秋意泊将灵脉扔进了芥子空间,转而问李郎中:“天色晚了,要不要留下吃饭?” “不必了。”李郎中说罢便告辞离开,秋意泊虚情假意地留了他两句,见人执意要走,他也没坚持。李郎中走后,秋意泊保持着风度翩翩言笑晏晏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一头栽在了床上,狠狠地捶了两下被子! 秋意泊的逼是装到了,但是他好心疼——什么叫做区区二十个亿,他好心疼! 息壤好贵的!好难得的!他一下子就丢了三!呜呜! 这日子太不好过了! *** 又是两年,秋意泊给自己种出了一波灵田小米,看着金灿灿的小米,他打算去找周老汉请教一下当时他吃到的那个米糊的做法,他自己做了两次总觉得不太对。 此时正直冬日,天色有些黯淡,看着下午是要下雪的样子。 秋意泊已经快五年没下山了,这次一进村中,就觉得格外的荒凉,有人见了他,也不见昔日热情的招呼声,反而立刻关上了门窗,还有的当做没看见他,好像是在防备他一样。 秋意泊觉得有些奇怪,他是很久没下山,但也不是完全和村民隔绝了,他折腾着烧窑子、种菜懒得下山,但村民们却时常上山来问他买些锅碗瓢盆……仔细一想,好像是进了冬日后就没人上山了。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锅碗瓢盆也不是一次性饭盒,今天用了就得扔,明天就得换新的,村子里一共就这么二十户人家,用的量是有限的,有时候没遇上事,一年半年的没人来买也是正常的。 他循着小路去了周生家,开门的是周老汉,他已经垂垂老矣,连背都坨了下来,整个人变得小得可怜,眼睛也浑浊了,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认出秋意泊来:“是……秋相公?” “是我。”秋意泊还未说完,便听见里面有人道:“爹,谁来了?” 周生走了出来,他也显出了一点老态,他看见秋意泊,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恐,但还是镇定着说:“秋相公来了?快请进!外面也太冷了!” 秋意泊进了屋子坐下了,堂屋里摆着一个牌位,这个他知道,周老太太在去年过年那会儿过世了,这牌位还是他写的字,那会儿秋意泊正好是等到一炉子快要出窑的时候,也就没提下山来祭拜一下,给了点白礼帮忙写了两笔算完事儿。 屋子里的摆设很陈旧了,他扫视了一圈,见屋顶还有个洞用稻草盖着,没有专门修补,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为何不告知我?” 周生小心翼翼地说:“秋相公莫怪,这点小事,实在是不敢叨扰您……” 秋意泊又问道:“树哥呢?” 周生道:“他娘看着呢……天太冷了,他最近受了风寒,实在是不方便出来一见。” 秋意泊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拿出一瓶药来:“是我家中秘传的方子,专治风邪入体,你拿去给他吃吧。” 周生看着丹药,陡然跪了下来,重重地给秋意泊磕了几个响头,连带周老汉都跪了下来,秋意泊抬了抬手:“起来,虽然我不爱认,但树哥这名字也是取的,我们也算是干亲,给些药值得你们这么跪着?” 周生这才含泪道:“秋相公对我们家的恩情我一定记着!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秋意泊道:“树哥他爷爷,先将药送去给树哥吃了,周生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周老汉慢慢地点了点头,拿着药蹒跚地去了。 秋意泊这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周生先是摇了摇头,随即才说:“没什么,就是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好过。” “收成不好?”秋意泊皱眉道,就李郎中那样子,能让他们收成不好? 收成不好是要饿死人的,他图什么啊? 秋意泊道:“既然收成不好,为何不来问问我?我记得前年不是给了你们种子吗?” “……都被毁了。”周生低声道:“村里来了个道长,说这些是邪物,会引来邪祟,叫我们不得再种……那一年收成就没了。” 秋意泊:“……?” 什么玩意儿?前两年? 哦对,前两年是有个修士闯入秘境来着……但那个修士他图点什么?毁坏庄稼?还邪物?! 他有病吧?! 秋意泊道:“明日你带几个人来留山,我那儿还有些吃的。” 周生眼中闪烁出一点光,局促地说:“这……这不太好,您一个人哪能供得上我们一村子……” 秋意泊摇了摇头,“只管来就是。” 沉甸甸的云终于落下了厚重的雪,似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将银装素裹,秋意泊看着那雪白的一片。 李郎中……该不会是就此想破道君劫吧? 第429章 第 429 章 就算是……那又如何呢? 别人的事情, 与他关系不大,别说在这儿是半生不熟的李郎中,就是温夷光站在这里, 他也无可指摘。 秋意泊敲定了送粮一事,到了第二天周生便带着几个壮汉上山来取, 见了秋意泊,身形不自觉地瑟缩,眼神避开了与秋意泊的对视, 一个个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见过秋相公。” 秋意泊看着他们,摇头笑道:“怎么说也是五六年的乡邻了,何必如此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那几个汉子颤颤巍巍地应了,仍旧是不敢抬头直视秋意泊。秋意泊见状也不再强求, 他是没什么热情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的。 村里的人呢,热情时是真的热情,可愚昧时也是真的愚昧。这么几年他寻常也不下山打扰他们,不曾问他们索要过钱财粮食,更别提童男童女了——妖怪不都吃这个吗? 他送他们良种, 平素来找他买锅碗瓢盆他也是半卖半送, 他哪怕是个妖怪,那也是一个好妖怪。不过是一个偶尔来此的修士说了两句他的种子种出来的东西会引来邪物, 所以就将已经快长成的庄稼一把火烧的精光, 畏他如蛇蝎? 真要是有骨气,今天就别来留山,宁愿饿死也不吃蹉来之食, 那他还能高看他们几分。 也罢, 到底还得在这里住上许久, 山下饥荒闹得尸横遍野也确实不是很好看。 或许他应该闭关,免得看得碍眼。 秋意泊这般一想,又觉得意兴阑珊了起来,懒得随他们一道下山,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搬去了。等看见他们满脸喜色的下山,陡然又觉得不太对,虽说村子里的人就是愚昧,可照样有心善的,比如周家。村里听了那道士的话,显然不会对与他关系最好的周老汉一家有什么好脸色,可这次下山,周老汉依旧热情相待,不曾失了礼数,他又凭什么为了一群愚昧之人而放弃周老汉一家呢? 一码归一码。 而且他凭什么出了力还不讨好?他为了这群人被困在这里百年,这才五年,他已经无聊得抠脚了,还得忍九十五年呢!凭什么不去村子?他就是要去!还得光明正大的去!就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发粮食,让他们当面感谢他,哪怕是装,也得给他装出一个感激涕零的样子来! 秋意泊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替自己整了个清尘咒。云样的锦缎在阳光下流转着如水一样的光泽,有些蒙灰的长发也焕发出银色的微光,这几年惬意的生活将他养的越发唇红齿白。不必多看,走出去就是个翩然众生的妖怪——他对当妖怪可有心得了! 笑死。 * “大家排好队,家家都有!管够了——!”周生扯着嗓子让村民排好队:“按人头,一个人能得精米五十斤,栗五十斤,二十斤腊肉!都是上好的!家里有七十岁以上老人,三岁以下小孩的还能拿十斤糯米!” “这么多?!我没听错吧?”村民们还以为是自己听差了,连忙又问了一遍,周生肯定地说:“没听错!秋相公亲口吩咐的!就是有这么多粮!我们几个搬了一上午呢!” “那妖……秋相公怎么有那么多粮食?!”有人下意识地道:“莫不是什么蛇虫鼠蚁变出来哄我们吃的吧?!我们会不会一吃就肠穿肚烂了?” 周生听罢不由怒火中烧,他平素是个寡言少语的木讷人,如今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眼睛也瞎!秋相公可是秀才相公,是有功名在身的!又是世家郎君,见我们可怜才施舍我们一些粮食!秋相公在我们这儿破地方住着也有五六年了!他害过谁没有!叫我们上供童男童女了没有?还是祸害了谁家小娘子了?秋相公不光什么都没有问我们要,还给我们良种,又见咱们买不到锅碗瓢盆,又搭了窑子特意替我们烧!那么好的海碗,一个大钱可以拿十个,村里头谁没拿过?!不过一个外头来的道士说了几句,你们就就觉得秋相公是妖怪,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妖怪?!” 不少人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那好用好看又便宜的大碗至今还在家里头用着呢!有人低声道:“可那不是普通的道长,是仙师啊!” 那仙师能浮于空中,呼风唤雨,引雷劈火,怎么能是个普通的道士呢! 周生骂道:“我呸!什么仙师不仙师,我看那是个妖道还差不多!我早就想说了,哪有仙师能放火烧快熟了的庄稼的?烧了我们吃什么?!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两片嘴皮子一碰倒是容易得很!怎么我们现在快饿死了也不见你那仙师出来施舍一些粮食叫我们好歹有个水饱?!那庄稼种了大半年,哪里来的邪物!不是太平得很?反倒是那妖道一来,还真是邪乎!邪乎得要了我们命!” “一群乌龟钻了王八壳的不要脸的货色!秋相公的善心也不施舍你这样的黑心烂肺的下贱人!谁叫你活命谁叫你死都分不清楚,赶紧滚!免得脏了我的眼!” 一群村民叫骂的脸色发青,可看着米粮又实在是挪不动脚,家里头都饿得眼睛发绿,能吃的树皮草根都快吃干净了,再过几日怕是要吃观音土,但那可不是能多吃的东西,吃多了人的肚皮就会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人就真成观音了。 更何况不提那黄灿灿的粟米,只看那雪白的精米——他们哪里吃过这样好的米?就算是城里的大老爷,也吃不是上这样好的米啊! 忽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即是怕肠穿肚烂,那便不要吃了。” 众人闻声转头望去,便见秋意泊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村门口,他衬着一把极其风雅的伞,青玉为骨,绢丝为面,那伞面上的画大家也说不上来,但只能说是好看到了极点,更衬得他风姿出众,皎然如仙。村民一时大骇,连方才那人也不敢再吱声,秋意泊缓步而来,神态闲适立在了周生身边,周生见状面色发红,嘴唇颤抖,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我……” 秋相公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秋意泊温和地笑道:“我来看看发的怎么样了,没想到今日你们手脚慢了,怎么还没开始?” “快些吧,不然一会儿天就要黑了,耽误大家回去做饭。” 平素村民们晚上是不吃的,可现在是饿了许久,拿了粮食回去肯定是要做一顿的。 “……哎!我、我这就发!”周生连忙道,他看向村民,再度喝道:“要的人来排队!” 一时间居然无人敢上前,周生一时大窘,秋意泊却不以为然,笑吟吟地道:“是要谨慎一些,毕竟是要命的东西。” 突然,有个妇人上前,对着秋意泊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小妇人敢要!小妇人男人前年死了!现在家中小儿快饿死了!公婆水米不进,说要早死了好省下口粮来!小妇人多谢秋相公大恩大德!永世难忘!来世当牛做马也要还您的恩情!” 秋意泊笑道:“好,家中小儿几岁了?公婆又几岁了?一共几口人?” 妇人口齿清晰地说:“小妇人家中一共五口人,两个小儿都是两岁,公婆七十出头!” 秋意泊颔首,看向了周生,周生立刻麻利地将说好的米粮点了出来:“一共两百五十斤精米,两百五十斤粟米,一百斤腊肉,再有四十斤糯米!黄家嫂子,你怎么拿回去?给您送过去吧?” 妇人当即应下,又对秋意泊磕了个头后这才吃力的将属于自己的粮食拽到了一旁,周生叫了平素与自己关系好的两个汉子帮人扛回去,也就一人扛个一百来斤,村里又不大,跑个两三趟也就完事儿了。 村民们眼馋的看着那些米粮,可依旧无人上前,此刻又有个美貌的小娘子上前,她相貌清秀可人,眼睛大而明亮,但却瘦得有点脱相。她也是端端正正给秋意泊扣了三个头,清脆地道:“秋相公!翠儿来领了粮了,我家一共三口人,就我和我娘还有我妹妹,没有三岁的也没有七十的!” 秋意泊点了点头,吩咐道:“都是妇人,平素恐怕也不好过,多给一些吧。” 周生也不问题秋意泊多给是怎么个给法,他早就数过了,就算按照这个标准发下去也还有的多,他直接翻了一倍给——就是最后少了,不也有人怕吃了肠穿肚烂吗?那干脆就不要了!给那些不怕肠穿肚烂的人吧! 翠儿领了粮食,抬头看向秋意泊道:“秋相公,翠儿记得小时候还吃过您给的松子糖,村里头的人都被那妖道蒙了心眼,您不要听他们胡说,什么妖怪不妖怪的,说您是神仙还差不多!” 秋意泊轻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回去吧。” 怎么说,虽然就是冲着被夸来的,但真有人夸他还有些尴尬。 很快,好几个妇人都来领了粮,都是家中做主的那种妇人,哪怕自己男人不乐意,又拧又骂也拉着男人来跪下磕头谢恩,领了粮米就走,不多时村中就闻到了甜丝丝的米饭香气。 村民一闻见这味儿,就知道这绝对都是上好的米,虽说平素他们不舍得吃这样的,可怎么分辨好坏却是每个人都懂的,有一个汉子咬了咬牙,上前扑腾一声跪了下来:“秋相公,此前旁人说您是妖怪我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与我无关便不曾与人争论,论起来今日也无颜来领您的米粮,但家中老父快撑不住了,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一求您!日后再有人敢说嘴,我上去就是一脚!” 秋意泊笑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妖怪?” 那汉子看着秋意泊,思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是有点像!毕竟您一个人搭起来那么大的宅子,从不打猎,也不管那些田,更不见有人来替您送东西,我也不敢昧着良心说不像!” “你不怕你吃了我的粮就肠穿肚烂?” 汉子毫不犹豫地说:“那也是个饱死鬼!不必饿死鬼来得强?!” 秋意泊笑道:“是这个理。” 汉子领了粮,又给秋意泊磕头,随即扛着粮食回去了,剩下来的就都是些不愿来领粮食的了。有的人一脸鄙夷,哪怕被自己家婆娘又哭又骂也不乐意来低这个头,梗着脖子就是不上前。 周生是嘴上木讷,人却聪明,他看出来了秋意泊今日前来的意思,等了一会儿就扬声道:“还有人要没有?没有就算了!秋相公,我替您都扛回去!” 秋意泊道:“不必了,要真没有人来领了,剩下的你们几人分了吧,今日你们也辛苦了,来来回回跑了几个时辰。” 周生道:“这怎么好意思……” 秋意泊眉间一动:“我还是树哥他干爹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叫我干儿子多吃一些也是不能的?” 言语之间,两人就要将剩下的粮食去向都敲定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大声道:“别——!别!我、我还没领呢!” 周生鄙夷地看着他:“你不怕肠穿肚烂了?” 那汉子心虚地不敢看周生:“我、我……饱死总比饿死强!” 周生冷笑了一声:“就你这样没有三分功夫也敢充大头蒜的,你想要,那也没有!秋相公一片善心,就不是给你这样烂心肠的王八的!” “我……我……”那汉子没话说了,反而是他身旁的妇人被他推了一把,当即就跪了下来,大吼道:“秋相公,是我家那汉子眼瞎,信了那王八犊子的妖道!这才误会了您!您就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家一回吧!” 秋意泊没说话,周生灵机一动,喝道:“我可是看得清楚,平素就你男人骂秋相公骂的最来劲,遇上什么事儿都要骂秋相公两句,家里摔破了个碗都要咒秋相公两句!又不是你骂的!” 他转头看向那汉子:“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自个儿站出来说话,推个婆娘出来算什么!躲婆娘裙摆里的孬种!” 秋意泊心想他这门干亲认得真好,这叫什么,这叫三次元嘴替啊! 你让他自己来骂,他是骂不到点子上的,毕竟他平素也不跟村民生活在一起,还是周生跟他说了他才知道此事,严格来说不过就是听了一嘴表面上的,要是换了他来,这妇人来低头,他也就算了呗,哪里知道人家里摔破了个碗都得咒他两句? 而且薅着袖子站在村门口和人对骂,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丢人。 有些脸可不要,但有些脸他还是想要的。 那汉子脸色发紫,一旁的一个小儿抓着他的下摆不断地叫着‘爹,我饿’,那汉子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上前跪下磕头,道:“是我做的事儿!要打要杀我随你们了!我家里婆娘孩子却是没说你们什么!还念着你的好!是我不听劝!有事儿冲着我一个人来就是了!” 周生还想再说两句,秋意泊却已经转身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生应了两声,又骂了这人好几句,这才将粮食发了给他。 …… 秋意泊在村中漫步着,他打算去一趟周老汉家里,周老汉人不错,不过命不久矣,他这几年也炼制了点凡人能吃的人参丸什么的,每日复用,多活个几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今日周生办事办的他顺心,他也悄悄给他家一点好处。 正想着呢,他忽然感觉到一到视线,他敏感地看了过去,便见旁边的屋子里有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但他明显是和村民们不同的。 村子之前只能说是刚好够吃饱,攒一攒还能攒下一点小钱来,可那也是进山打猎,下田耕种才能做到的。再小的小孩也得帮着打草摘菌子,没有哪个不是黑黢黢的,又是风吹日晒,哪有皮肤细腻这个说法。哪怕是之前那个貌美的小娘子,那也只能说是比其他人白上一些,可能天生就不容易黑。 而遇上现在这样的灾年就得饿死人,毕竟货郎一年只来两趟,一趟在春季,一趟在秋季,错过了这两个时间,有钱也没用,村子是封闭的,秋意泊已经观察出来了,村民们根本就没有出山进城里的概念,所以他们就只能硬挺着进山去找吃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饿得脱相了,精神自然也不大好,一个个撘拢着眉眼。 可这小孩不同,他肤色雪白细腻,浓眉大眼,脸上还有些肉,扒在窗户上的手指更是平滑,不见半分粗糙,这种手秋意泊很清楚,就是养尊处优来的,平时不干农活,不洗衣做饭,自然手就不会粗糙,骨节也不会因为长年受力而变形膨胀。 如他一般。 那小孩见他望来,不好意思地向他行了一礼,看样子很是大方。 素来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廉耻1。 村里还有这样的人? 他有些好奇。 秋意泊缓步上前,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爹娘呢?” 那小孩仰着头看着秋意泊,似乎有些惧怕:“我……我没有爹娘。” 秋意泊微微挑眉,没有父母还能在灾年吃饱穿暖?好稀奇啊! 别说在这种闹饥荒的村子了,就是放到现代都不一定能养成这样。正想接着问,忽地听见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了个妇人,妇人臂上挽着衣服,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碗上面的肉堆得都快冒尖了,她似乎也没看见秋意泊,喊道:“云哥,来吃饭了!” 那小孩儿对着秋意泊不好意思笑了笑,随即转身跑去打开了大门,迎了出来,那妇人这才看见秋意泊在,惊得差点手里的碗都没捧住,秋意泊心念一动,暗中用一道灵力扶住了妇人,那妇人站稳了又捧住了碗,连忙低呼:“罪过罪过,要是砸了可是太罪过了……秋相公,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秋意泊道:“随便走走,这位是?” “您稍候,我先叫云哥吃上饭。”妇人说罢又看向那小孩儿:“云哥,这位是秋相公,是我们村里最有能耐的读书人,今日能吃上这样好的饭,全赖秋相公恩德,快谢谢秋相公。” 那小孩闻言便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秋相公。” 秋意泊颔首,道:“不必客气。” 妇人一笑,带着那小孩儿进了屋,听她道:“云哥儿,快吃饭吧!衣服替你洗好了,放在柜子里,想你这半个月来恐怕也没吃到什么好的,我都看着呢!那帮挨千刀的也不怕遭了报应……” “婶子,没有,各位婶子都有给我吃好吃的。” “你啊!就是心眼太好!”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将里头的事情忙完了,这才出来,与秋意泊道:“秋相公,这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一位仙人寄养在我们这儿的,说是这孩子有仙缘,以后要接他去当神仙的。” 秋意泊微微扬眉:“原来是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这种事也不少见,毕竟是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庄,满打满算也才二十户人家,真来了仙人那是瞒不住的,更别提还带个小孩子过来,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还不如干干脆脆的摊开了说。 “就是去年的事儿。”妇人笑得很温柔,眼中似有了些光彩:“一开始咱们也不信的,可后来李先生指点我们去翻了老族志才知道确实有仙人,没想到咱们村儿还能出个仙人呢!” 秋意泊问道:“那他爹娘呢?” “仙人说是遭了难。”妇人道:“一个孩子罢了,也不是养不起,咱们东家出一碗饭,西家出一碗饭,也就能养出来了,只盼着云哥日后念我们的好,就一切都好了。” 怪不得大家都饿得眼睛发绿的时候,还能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来。 秋意泊心中好笑,他老大一个大乘真君站在这里被全村当做妖怪,李郎中那么大个大乘真君被当做普通郎中,这村子其实很卧龙藏虎好不好? 他突然想到李郎中的事情,其实李郎中将这一段轮回强行留下,不管他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村子里面不是有对他很重要的人,就是他自己也在里头。毕竟大家都是修仙的,凡人很难留下太极端的印象——撑死了十六岁就得入修仙界修行了,从此仙凡隔绝,等能下山至少也是个筑基修为,资质好一点的或许十来年也就是了,资质不好的硬是拖个七八十年也有,不管是十来年还是七八十年,都不见了这么久,除了爹娘亲人外还能有什么深情厚感? 所以如果这里有李郎中在意的人,要么是父母亲人,要么就是同为修士的人——眼前这个看着其实比较像是李郎中小时候。 也不对,李郎中面貌憨厚,以这小孩儿的容貌就算大了也很难变成他那样。 难道李郎中和金虹师叔一样都是为了子嗣?这小家伙是李郎中的儿子? 好像也说得通啊! 秋意泊想着好人做到底,便嘱咐了一句:“既然他无爹娘,你便带他去找周生另一份米粮吧,既然是有仙缘,也不好薄待了。” 那妇人一迭声的应了,对着秋意泊千恩万谢,秋意泊也没放在心上,去周生家替周老汉把脉去了,顺便看看自己的干儿子。 ……唔,不对啊。他给了米粮,但按照村里这个情况,恐怕货郎秋天来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余粮去换东西,没有油盐酱醋……没有油还好说,腊肉有,但盐是人体必备的,长久不吃盐是要出问题的。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李郎中做初一,他就做十五呗,粮食都发了,也不在乎再扮一次货郎了。 秋意泊已经想到接下来怎么玩了。其实农家乐他有点玩腻了,你让他真的下去种田吧他下不去这个手,泥巴可以糊手但不能糊腿。本来还想着再无聊下去干脆闭关得了,专心研究研究怎么整出一个全是泥巴的秘境,可现在不一样了。 可以在村子里看看这个小孩儿嘛,要真是李郎中的儿子,他还能和李郎中唠上两句——倒也不是什么救人的菩萨心肠,主要是看个乐子。 那他就换个身份,干脆改头换面,也不弄个白发招人眼球了,他就当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好了,背景的话就编一个考科举落第的心碎读书人,从此不会再爱,游历四方,然后看这里山清水秀,就在这里定居。 不急,先用货郎的身份跟村子里混熟,然后带着秀才过来这样才好取得信任嘛。秀才也是一份天然好工作,能教人读书写字,这样一来他就在村里带几个小孩儿玩,教教他们读书写字,平时和村民接触也容易。 至于后面怎么脱身……还要怎么脱身?玩腻了就弄个意外身亡出来,换个身份就是了。 就这么决定了! 秋意泊瞬间又觉得快乐起来,看过周老汉和周嘉树后就回了留山,专心致志给自己设计一个货车,然后开始想货车要准备什么货,他很久之前就很向往那种神秘商人了,平素是个正常的商贩,然后某天由某位角色说出了某个关键词,于是商贩就成了什么都卖的大能,亦或者抬头对着人一笑,轻描淡写的说‘少年郎,你想长生不老吗’……之类的,逼格直接拉满! 所以他要卖秘籍!哎嘿!一个大钱一本的道统和神通法门!用一百斤菌子干货可以开启特殊商店!还要卖神秘种子!卖灵泉水!既然连灵泉水都卖了,他再卖一个秘境!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随即又撇了撇嘴,卖出去,被人学会了又怎么样,这里全是假的……得了,不是还有意外进来的修士吗?他可以卖给那些人啊! 说起来上次李郎中不是说有人进来了吗?后面他专注看秘境渡劫也没想到要注意下,对方后面怎么样了?出去了?还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李郎中没必要把他关在秘境里不让他出去吧? 秋意泊根本不慌这一点,李郎中不是不可杀。 *** 正是深冬,天寒鸦寂,一辆驴车沿着山路慢吞吞地往上爬,主人是一个歪眉斜眼的老汉,一脸的老人斑,幽暗的夜色衬得他越发诡异。驴车前头吊着一根萝卜,诱骗着驴子拖着沉重的货物一步步往上爬。 “站住!你是何人!”忽地有人喊道。 “吁——吁——!”老汉勒停了驴子,侧脸看去,就见两个猎户打扮的年轻人站在林间看着他,老汉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筒中,嘴一张就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来:“老汉是走乡的货郎,两位好汉,老汉可是交过了过路费的!可不能再要了!” “呸!谁要你的过路费!”年轻一些的那个青年疑惑地看着他,低声道:“货郎?刘二麻子今年不是来过了吗?他是哪里来的?” 另一人喝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儿的?” 老汉道:“是刘二麻子叫老汉来的!说是秋天的时候没卖出什么东西,就说冬天可能还能卖点,老汉就来喽!” 此话正戳中了两人的心思,今年遭了灾,秋天货郎来时确实没有能买多少,现在有了秋相公补贴的粮米,大家也总算是腾出手来了,这段时日家里也没有盐,好不容易逮着的猎物也不能腌制,只能捏着鼻子赶紧分了,可惜的不得了。 毕竟谁也不想真等到过年还得出门打猎。 “行吧!你就跟我们走吧!”两个青年人道:“我们村儿就在前面!给你带路,否则你还摸不进去!” 老汉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是最好不过!咱们走!” 老汉让那两个青年跟在车旁一道走着,驴车慢慢悠悠的,走路也跟得上,一青年道:“快要过年了吧!老翁你怎么还要出来?” “这不是多赚点钱好过年么!”老汉比划着道:“唉!等开春老汉那孙子要娶媳妇儿喽!又要出彩礼又要盖新屋,手里没点钱怎么行?刘二麻子与老汉说了,你们村儿的干货皮毛都是一等一的好,现在可都是城里的俏货!好卖得很!老汉就麻利地过来喽!” “那刘二麻子怎么不自己来?”青年疑惑地道。 “他啊!”老汉勾了勾手指,示意二人凑上前来,他这才小声说:“这话可不能对别人说啊!老汉给了刘二麻子那小兔崽子两贯钱,他才肯把你们村儿的地头告诉老汉!” 两人恍然大悟,有了这两贯钱,这事儿就合理了起来,老汉又道:“也得亏是冬天!那些虫啊蛇的都猫着呢,不然老汉也不敢进你们这地方啊!” 两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这怕什么!要是你的货好,以后叫我们来接你都成!” 老汉一口应了下来:“成啊!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村子就在前面了!叫你的驴走快一点!” “快不了喽,它就这么点能耐……” 三人说话之间就到了村子,此时天色还未亮,两人也是聪明的,请老汉吃了一碗干饭配了点腊肉,见老汉吃得满口生香,立刻要收他们家的腊肉,两人便对视了一眼,将此前自家存的腊肉都取了出来给他——秋相公给的可不舍得卖,那腊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就是比他们做出来的好吃,还有一丝果香味儿,不论怎么吃都香得不得了。 反正都是肉,这老翁也看不出来! 哪知道老汉捏着腊肉闻了闻,就摇头道:“看你们长得忠厚老实,怎么这么不实诚!给我吃的这个和卖的这个明显不是同一种货色吧!” 一人面不改色地笑道:“就是这种啊!” “不对不对!”老汉道:“你们给我吃的这个肉色鲜亮油润!再看这个,都发黑了!哪能是一种货!” 另一人这才道:“那种可是我们留着自己吃的!用的是最好的松木熏的,不卖!也就是见你大老远的跑来才给你尝一尝!” 老汉盯着他们,那张脸在灯火摇曳下越发诡异,他有些沙哑地说:“好吧,既然如此……不过价格肯定就没那么好了!” 两人被老汉盯得心里发毛,正巧此刻天色亮了起来,再看这老汉也显得丑得平平无奇,两人撇了撇嘴:“爱要不要!反正刘二麻子来我们这里可最喜欢这种腊肉!” 三人一番争执,老汉才用一个比较公道的价格拿下了二十斤腊肉,再多就不肯要了,此时村里也热闹了起来,老汉嘿嘿地笑了笑,拉着缰绳拖着驴子在村中行走着,大声喊道:“卖货喽——卖货喽——便宜的盐巴!上好的五花油——!擦头抹脸的香粉油膏一应俱全喽——!” 村中人也被其所吸引,纷纷围了上去,“盐巴怎么卖啊?” “娘,我要花绳!” “花头绳有吗?拿出来挑挑!” 老汉摸了一把脸,笑得合不拢嘴:“都有,都有——!慢慢得来啊!一个个来——!” “你这盐巴怎么那么贵啊!” “这不要过年了嘛!都是年节里哪有不贵的?” 村民们来了又走,老汉忙得脚不沾地,明明是大冬天,还热的满头是汗,见油盐酱醋卖的差不多了,他又喊道:“武功秘籍有要的吗?学了强生健体,百病不沾——!” “多少钱一本?” “一个大钱!” “呸!那么贵!不就是小人书吗?一个大钱都能在刘二麻子那里买三本了!” …… 李郎中收回了视线。 秋长生,这个人是真的无聊啊! 430 第 430 章 闹鬼了!【含34加更…… 天空中缓缓飘来了一朵又白又大的云朵, 像一张特别大特别软的床,似乎张开手臂就可以拥抱它,一头栽进它的躯体。 “我给大家伙变个戏法!”秋意泊伪装成的老汉龇着牙指着天空,伸出手一抓一握, 手中凭空便出现了一大团又白又软的云朵, 旁边围着的小孩儿都兴奋地拍起手来:“云下来了!” “抓住云了!” 秋意泊笑呵呵将手里的分给了他们, 每人只分了一小口, 可那甜甜的滋味儿却叫每个小孩儿都眉开眼笑:“呀!好甜!” “原来云是甜的!” 秋意泊也分了一口吃,眯着眼睛随口就是一个胡扯:“天上那是神仙住的地方,神仙是什么?神仙都是不吃饭的!餐风饮露, 可神仙也会饿呀,光吃点风和露水哪里能管饱!所以这天啊其实是一张老大的酥饼,这云就是里头的馅儿, 今日咱们一道偷吃了,可不能说出去, 不然神仙听到了可是要怪罪的!” 一众小孩儿被唬得各个捂住了嘴巴, 紧张得不得了,“那云哥以后也是要去天上住的吗?” “我娘说云哥以后就是天上的神仙!” “那岂不是天天可以吃甜云了?好羡慕他呀!” 秋意泊哈哈大笑:“唬你们的!就是个戏法罢了!” 小孩子们又笑闹了起来,还挥着手作势要打他,秋意泊仗着顶着一身猥-琐老汉的面貌, 做出被打疼的样子:“哎呦!哎呦!别打了!要打死啦!” 这里的热闹引得村民们都纷纷去看, 指着秋意泊道:“那老货郎怎么还不走!” “难道还想留在村里头过夜?” 秋意泊闻言便扬声道:“走不得走不得!看这天啊, 晚上必然是要下雪的,老汉现在走了,可就回不去喽!少不得得叨扰两日了!” 村民们不由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一片澄澈, 哪里是要下雪的样子?昨日确实是有一场小雪,可下了一会儿也就停了,可见那货郎给自家小儿发糖吃,想了想也便罢了。 不理会他,看紧家里孩儿就是了。 秋意泊又和小孩儿玩了一会儿,听闻村中还有个李郎中做的蛇药特别厉害,就拉着驴子去松山了。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见到了李郎中那竹屋,秋意泊便上去敲门:“李先生可在家吗?李先生?!” “进来。”李郎中家大门敞开,露出里面捣药的人来。秋意泊咧嘴一笑,双手搓了搓,一脸讨好:“李先生!老汉是过路的货郎,听说您这儿的蛇药特别灵验!老汉这不是走南闯北,哪晓得哪日就遭了长虫的祸害,特意来问您求一些。” 李郎中淡淡地道:“那些蛇若是能咬死你,倒是方便了。”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他大摇大摆地在李郎中对面坐了,一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顺道还把草鞋踹了,露出不太干净的脚来——甚至还将鞋子反过来倒了倒。他一边扣着脚趾一边说:“说的你盼着我死一样。” 不等李郎中开口,秋意泊就接着道:“也是,你就是盼着我死……哎,老李!咱们也是相识多年了!没想到你居然居心叵测,想害死我图我的遗产呐!” 李郎中:“……” 秋意泊也不指望他应声,自己就已经乐开了花,倚在椅背上笑得开怀,露出一嘴大黄牙来,李郎中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稀疏歪眉斜眼驼背罗圈腿满口黄牙的老汉,真的很难与那个风姿盖世的秋长生联想起来。 他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秋意泊已经自己拿了个新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凉白开,喝一口就摇头晃脑,两条腿还一抖一抖的,自得其乐得不行,“老李,你怎么不说话啊老李!你是哑巴了吗?” 李郎中道:“作甚?” 秋意泊放下茶盏,两条手臂抖了抖,将袖子抖落了下来,然后双手往里头一插:“上回不是有个元婴还是金丹进来了吗?人呢?” “死了。”李郎中道:“他本是强弩之末,进来也保不了命去。” “豁!”秋意泊抬眼看向他:“你就没救一救?” “为何要救?”李郎中道:“与我有何关系?” “我懂了。”秋意泊煞有介事地说:“那就是图人家遗产了!不是我说,一个元婴的遗产顶了天有多少?你好歹也是个大乘真君,还要不要脸了?说出去丢不丢人啊?” 李郎中不动如初,依旧慢条斯理地捶打着石臼中的草药:“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秋意泊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哎?”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明明是个玩笑,但听着总感觉你是真的要杀我。”秋意泊摇头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铺路无尸骸,也罢也罢,我现在就去宰了你那个云哥儿,管他是谁,先让你也心疼心疼!” “随意。”李郎中淡淡地说:“他早已是个死人,如今再在这里杀他几千次,也不过是杀一个木偶,你喜欢你就去。” 秋意泊挑了挑眉:“哎?看来是真的在意了。” 不然李郎中哪里能说这么多字来。 有时候秋意泊怀疑李郎中和温夷光都是中了同一种蛊毒,那就是‘一句话超过十个字就会死’蛊,当然了,其实他们都是‘嫔妾不笑,是生性就不爱笑,不为别的’。 “与你无关。”李郎中道。 秋意泊一手支颐,一手抠脚:“行行行,与我无关无关,说点正经事啊,今天我驴车给你放这儿了,你替我看着,别叫它跑出去吃人啊!” 李郎中:“……?” 秋意泊挑眉:“你居然没看出来?” 他哪来的驴子啊,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全靠障眼法又很没有意思,这不干脆从离火境里拖出来一只类似驴子的妖兽嘛,反正是吃肉的,到底吃不吃人他不晓得。 李郎中无言以对,谁会认真去看秋意泊带的那头驴子? “你呢?” 秋意泊道:“我当然回去住啊,你这破地方送给我住我都不住。” 李郎中:“……?” 秋意泊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自顾自的解释道:“一会儿下大雪,我跟村里头说了来你这儿,雪大了我当然只好住在你这儿,驴子放在你这儿充个门面。” “嗯。”李郎中总算是应了一声,秋意泊笑道:“哎对了,村里头还缺点什么?我这辈子就没住过几日村子,你跟我说说看,我看看我有的话下次再带给他们。” 李郎中沉默了一瞬间,轻声问道:“何必?” 在他眼中,秋长生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不过是将百年如一,算下来也不过是今日生,明日死,与今日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今日秋意泊舍米舍粮,明日教书育人……又有什么用呢?待百年后依旧还有这一场饥荒,还会饿死许多人,村中人依旧目不识丁,依旧一如往昔。 他明明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秋意泊还是在抠脚,闻言笑道:“我乐意。” “我不管你这里是什么章程。”秋意泊道:“今日我在你这儿,我见他们饥饿困苦,便想发发善心搭一把手,我管他们百年后如何?难道我做个好事还得考虑人家一辈子?我又不是他们爹娘!” 李郎中看着他:“可百年后一切如旧。” “关我什么事?”秋意泊反问道:“你这人真有意思,按照你的说法,人总是要死的,那你也别修仙渡劫了,老老实实躺土坑里等着死不就完了吗?咱们直接一步到位,从出生到入土……我要的是他们现在过得好,他们这样的人,你说什么读书考状元都是白瞎,我说句实话,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现在过得好比什么都强!我在,我就喜欢看个太平盛景,等我不在,我管他们饿死还是病死?再说了,这些不是该你管的吗?” 秋意泊说罢不由轻笑了起来:“你嘴上说的冷情冷性,真不在乎你在这儿搭个破药炉做什么?成天治病救人,少死了多少人?村里头谁不知道你妙手回春,村里只有老死的,没有病死的,连被野兽吃的都少……你要说混在村里头方便一点,那你住松山干什么?你堂堂大乘真君,难道还有人能越过你去打大阵不成?” “哦,我是可以。”秋意泊说道此处,指着他笑道:“你知道外头怎么叫你这样的人吗?——死鸭子嘴硬。” 李郎中撇开了目光,道:“滚。” “豁,恼羞成怒了?”秋意泊反问道。 下一瞬间,一道剑光凛冽而来,秋意泊本想长袖一卷,奈何今日穿的短打窄袖,他大笑着逃出门去,扬声道:“帮我看好驴子啊!还有,缺什么列张单子!我明天一道来取!” 李郎中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头,静静地拿着药杵倒药,随即又微笑了起来。 秋意泊回了留山,先撤去了一身伪装,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其实他身上那些黄泥什么的也不是真的,纯粹是弄出来的手段,不过脚上沾了土是真的,天知道那个草鞋有洞啊!别说土了,小石子儿都能进来,今天真是把他硌得慌。 亏得他是个修仙的,不然今天一天下来肯定要起血泡。 天色还未黯淡,便已经下起了小雪,秋意泊伏在岸边,细小的雪粒落在了他莹白的背上,随即又被体温暖化成了水珠,滚入了温泉之中。气温也降了下去,便显得泉水越发滚烫,两厢一加,便是正正好好。 簌簌地雪声就像是最好的催眠曲,他打了个呵欠,沉沉地睡了下去,睡着前最后一个想法是——果然白天要多动动,消耗点精神。 翌日起来,天地一片银装素裹,雪却是已经停了。秋意泊从水里起来,披了件白狐狸毛的斗篷,正睡眼惺忪打算去弄个早饭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哦对,要去松山领自己的驴子去。 他想了想,算了,还是先吃一顿早饭吧。 昨天闻见村里米面香,招得他也想吃,他将小米糯米都扔进法宝里自动打成米糕,又弄了个豆沙春卷下锅——哎,想吃榴莲了,但修真界目前也没有找到和榴莲相似的水果,回头等血来宫的事儿完了,他说什么也得多走几个道界,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吃的。 还想吃又大又甜的樱桃……菠萝蜜和黑布林也行啊!他不挑的!有的吃就行了! 可能是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秋意泊也喜欢上了炒一盘菌子当下饭菜,现在泡干货是来不及了,秋意泊就用了点玄学手段赶紧把菌子发了,一切料理全部塞给料理法宝搞定。 好不容易整好了早饭,秋意泊已经迫不及待地捏了一个豆沙春卷吃了起来,春卷外面饼皮被炸得酥脆,里面的豆沙却是又甜又沙,又炸得滚烫,油脂的香气和豆沙的甜润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朴素的好吃。秋意泊一边叫烫一边指挥着菜肴全部上桌,正打算再来一口春卷的时候,忽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秋意泊没理会,笑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事就等着,没事就自己走。 不想外面飘来了个妇人的声音:“秋相公可在?” 见里面没有声响,那妇人又道:“云哥,许是秋相公进山了,这样一来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来的,我们明日再来吧。” 小孩子软软糯糯地说:“好,多谢婶子带我来。” “与我客气什么呢?你这孩子真是……” 秋意泊默默地把豆沙春卷吞了下去,哎?是那个云哥。 ……算了算了,还是见一见吧。 秋意泊去开了门,叫住了那妇人与云哥:“方才有些事情绊住了脚,寻我何事?” 妇人背着一个背篓,见了他便惊喜地道:“原来秋相公您在啊!” “云儿拜见秋相公。”云哥也像模像样的抱拳。 “不必多礼。”秋意泊点了点头:“何事?” 妇人反应过来连忙蹲了蹲身算是行了礼,拉着云哥上前了两步,放下了身后背篓道:“秋相公莫怪,今日本该是我男人带着云哥来的,但这不快入冬了,男人去打猎了……您是咱们村里最有学识的人,妇人是这么想的,云哥也到了该开蒙的年纪,想请您教云哥读书,不求能考上秀才举人,但求他不做个睁眼瞎就好。” 她推了推背篓,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干货,什么笋干菌子,都是春天里才有的货色,放到现在就是紧俏的了:“这是咱们几家凑的,都是今年春天的货,都新鲜的,就算是您的束脩。” 秋意泊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是打算换个身份去的,闻言道:“我住在留山,上山来也不便利。” 妇人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道:“秋相公,妇人也不见外了,既然是要读书,哪里有怕苦的呢?秋相公若是愿意,只管说个时辰,云哥便是天不亮上山也是肯的。” 秋意泊看向云哥:“那你呢?我可是妖怪,拜我为师,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妇人闻言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云哥却脆生生地说:“我不怕!秋相公就算是妖怪,那也是快要得道飞升的大仙。”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之前换个身份的想法作罢:“那便这样吧!” 妇人惊喜地说:“您真的应下了?” “应下了。”秋意泊道:“他几岁了?” “七岁快八岁了。”云哥道。 “那有些晚了。”秋意泊想了想说:“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来留山与我住吧。”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惊异,与这个与李郎中有莫大因果的小孩儿同住,怎么说都不太好,哪怕退一万步,这小孩儿和李郎中没有关系,但他与他同住,也是不方便的。 比如秋意泊如果直接从三楼跳进温泉池呢?比如懒得烧饭用法宝全自动炒菜呢?比如今天整了个法宝不小心闭关了三年呢?这些怎么解释? 他又看了看云哥……他摸了摸鼻子,话已出口,也不好当面反悔,他看着这个小孩儿总觉得顺眼,想来是有些缘分的——先处一段时间看看吧,要是不习惯,就再让他下山好了。 也就是区区几年罢了。 秋意泊见妇人和云哥千恩万谢地下山去了,慢吞吞地把斗篷变成了短打的袄子,鞋子嘛还是得换一下,换成靴子吧,不然这山路是真的吃不消,走一会儿就得倒一下鞋子里的砂石,不然就得忍着。 等到了松山,秋意泊就把事情给李郎中说了:“对了,我收了云哥当弟子。” 李郎中费解地看向秋意泊,感觉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不必,你若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你想什么呢?”秋意泊拿了块肉喂驴子:“早上人家求上门来了,我看着顺眼就答应了……说起来我要是真教他修仙,你说到了百年后他会不会死?” “他早已经死了。”李郎中淡淡地道:“就算他百年内修到大乘,百年后亦是六岁孩童。” 秋意泊应了一声,问道:“那你透个底……我确实觉得与他有缘,他是在你这儿死了,还是确实已经死了?有转世没有?……哎呦!” 秋意泊忽地叫了一声疼,随即扭头一看,发现驴子已经张了一张血盆大口把他小臂都吞进去了,他没好气地抽出来,甚至很残忍的把肉都从人家喉咙管里拖了出来,暴打了一顿驴头,把驴子打得半死不活后又状若无事的把肉塞进了对方嘴里,然后在驴头上揉了两把,斯里慢条地洗手,再看李郎中,他那表情写着‘不忍直视’四个大字。 可能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大乘真君用肉块打妖兽的。 李郎中也没有。 秋意泊理直气壮地道:“看什么看?我还年轻呢!自然不能和你这样的老家伙比!” 李郎中:“……” 那也有五百多岁了。 “你还没说呢,到底是个活人不是?”秋意泊道:“要是还活着,等我出去了花点时间去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李郎中不禁问道:“你就这么缺弟子?” 秋意泊想也没想就说:“当然!你是不知道,我手里道统都快凑够一百个了,各个都要我传道统,我现在都大乘了,再不还因果什么时候还?你兄弟我是多少徒弟都不够啊!” 李郎中一时居然无言以对,沉默一瞬才道:“死了。” 秋意泊闻言遗憾地叹了口气:“得了,又没了一个。” 李郎中淡淡地说:“他便是还活着,也不适宜你的道统,莫要大材小用。” “嗯?”秋意泊问道:“他日后修的是什么?” “剑修。”李郎中道。 秋意泊瞬时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难道我还缺剑修的朋友吗?我有个朋友就是凌霄宗的,他本命剑都是我帮他打的,他好意思不帮我带徒弟?到时候我就把他往我朋友那里一送,平时也不用我带着,传他个道统一道学着,有我这个师傅在,他当剑修岂不是更便宜了?人家剑修都在辛辛苦苦攒材料铸本命剑,他不必,等到了筑基,我这师傅不就眼巴巴的铸好了本命剑送给他了?” 李郎中想了想,居然说:“是很有道理。” “对吧!”秋意泊话锋一转:“可惜了,已经死了,只好换个人了,哎,我可怜的徒弟啊……” 李郎中不禁说道:“他若还活着,修为因比我高,你不过才五百岁,便是他活着,也轮不到你收他为徒。” 言下之意,就算人活着,按照岁数来算,只有秋意泊喊人祖师爷的份,没有人家喊他师傅的道理。 秋意泊一愣,随即又乐开了:“那我不管,反正他明天上留山,正儿八经给我磕头拜师,日后还得给我端茶倒水,洗衣叠被,说不得还得给送水洗脚。” 秋意泊顶着一身老汉的模样,说这话的时候满嘴黄牙招摇,当真是猥-琐至极。 李郎中只觉得许久未动的心境平生波澜——具体表现为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道:“……随你。” 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他:“听你的口气,你与他还是同辈,如今我是他师傅,你也当我称我一声师叔。” 别的不说,就这一点,爽啊! 他拿出一枚阵盘:“来,师侄,叫一声,师叔的见面礼都备好了。” 回答他的是冷漠的关门声。 秋意泊大笑着将阵盘扔到了门外,随即牵着自己蔫了吧唧的‘驴子’往山下走,走之前还记得自己跑到露台上放蛇药的箱子里打了一大包出来挂在了货车上,作戏做全套嘛。明天有徒弟上山拜师,今天他这货郎怎么都得走了。 行至半路的时候,身后突然飞来了一支玉简,秋意泊接了玉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列了一份清单,包括棉花、布匹之类他想到没想到的,秋意泊翻了翻玉简,随即在心里骂了一声李郎中真是一天到晚给他找麻烦事儿,棉花他是没有,布匹倒是有不少,但那些都是存着打算送到燕京老家的,自然锦绣辉煌。谁都知道肯定不能拿着丝绢来村里当麻布卖吧?得了,棉花种子倒是有,回头种一批,然后弄个法宝去织布吧。 哎。 真是造了孽了。 秋意泊时常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李郎中的,这辈子来还因果的——可能还不是上辈子,上辈子人在现世享受现代科技呢,八成是上上辈子或者再往前。 货郎趁着雪停离开了村落,飘逸如仙的秋相公回到了留山。有些事情是得知道就当即做,不然八成是要忘记的,所以秋意泊趁着人还没上山,用法宝赶紧开辟了两亩田来,先用灵气催熟了几批棉花出来,算着至少能织个三五十匹布来才停了手,然后又播种了一批下去,这一批就慢慢长吧。 他才不管入冬是不是种地的时候呢,反正死不了就完事儿了。 翌日,云哥上山来拜师,秋意泊问了他的全名,云哥想了想说:“仙长曾说不要叫我拿真名出来,否则会引起仇家注意,不过告诉师傅无妨。” 秋意泊很能理解这种情况,毕竟他自个儿姓秋,这姓氏是真的少见,在这个世界就不提了,反正姓秋的至今他还没见过和他没亲戚关系的,放在现世有网络查询的情况下都搜不出来姓秋的,算上历史名人加起来都没十个。 “说说看。”秋意泊道。 “徒儿本家姓晏,现在随着村里人姓李。”云哥道:“单名一个云字。” 秋意泊一听果然是个生僻字,随即便想了起来,笑着说:“怪不得总觉得你我二人有缘,我的师傅也姓晏,要真算起来说不得你我二人本就是自家人呢。” 云哥也有些惊喜:“原来是这样吗?” 秋意泊颔首,也觉得巧。 他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不必再提,你见你模样,也不像是未曾读过诗书,我先说一说我这儿的规矩。” 云哥点了点头,“但凭师傅吩咐。” 秋意泊这才接着道:“每日辰时起身,洗漱用饭后早课,到了午时休息一个时辰,未时上课,酉时下课,你便可自行休息,七日可有两日假,逢年过节则是另行安排。另每月需小考一回,七月与一月大考,若是不过便要责罚。” 秋意泊又道:“至于学中学什么,由为师安排,你只管听从便是,若有异议,现在可说与我听。” 云哥立刻摇头,腼腆地笑道:“没有,师傅的安排比我在家中宽松了不少呢。” 秋意泊想着你到时候也能这么说就好了,然后当即掏出了一张大概有两米长的综合卷宗,给对方两个时辰作答,下午他还准备了一张进阶版,下午接着考——呜呼,正儿八经当人家师傅的第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呢! 其实秋意泊也挺开心的,他自己也没正经教过人,更没有从小带过,他跟李郎中说的也是真的,他都大乘了,确实得开始找徒弟了。要这李云是个活人,他还真有些不敢下手实验,毕竟事关人家一生的大事,要是把人逼疯了或者憋坏了那就不好了毕竟搁现代被逼得心里出问题的学生也不少嘛。但现在李云是个死人,他可就放心大胆的实验了。 没有负担,非常快乐。 秋意泊去厨房倒腾点早饭,李云来得太早了,他都是人到家门前一刻才一个鹞子翻身起来的,别说早饭了,不管山下村民一天吃几顿,反正他是要一天三顿带一顿点心一顿宵夜的。等法宝炒出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来,他想着李云会不会也没吃早饭? 第一天就让人饿着肚子先考四个小时的摸底试卷? 呃,好像里头也没准备水。 太惨了太惨了。 秋意泊提着东西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李云正在奋笔疾书,秋意泊也就不打扰他,悄悄走过去将水和点心放在了桌上,见李云抬头来看,便微微摇头道:“若要方便可以自行出门。” 李云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反而秋意泊愣了一下——不对啊,他的宅子里好像没有厕所。 ……算了,现在出去搭一个吧。 ……要不还是提早摸摸人家有根骨没有吧?提前修仙,摆脱五谷轮回的烦恼,这样他闭个关,也不怕小孩儿一个人待山上被饿死了! 行,那就这么办了!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算了,还是得先搭个厕所,练气前期还是得上厕所的。 对哦,既然要厕所,还得帮人弄个浴室,他是不想和李云一道泡一池子温泉的,别问,问就是洁癖。他趁着现在李云还埋头考试,挑了一件屋子收拾了一下,在套内加装了个卫浴出来,又在以后打算用来上课的外书房外头也加装了一套卫浴,弄的自己紧张兮兮地,还生怕被李云看见。 见那小孩头也不回,他还松了口气——回头也没用,他加了禁制的。 笑死,真以为谁都跟泊意秋一样,办事都不记得加禁制? 秋意泊想到泊意秋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早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也不急着送泊意秋去苍雾道界了,先带他过来摆个烂不香吗? 他喜欢的他一定喜欢,这都不必说。 要是跟他一起在这里住着,肯定会很有意思的。 秋意泊快乐地将这一条也列入未来计划。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李云交了卷,秋意泊早已备好了饭食,比较简单,都是山上有的菜色,但也是村子里过年才能吃到的配置了,李云在村里仅限于别人吃不饱,他能吃得饱,但要说多么多么好那是没有了。见此他感动地看着秋意泊,见秋意泊行动之间优雅从容,又有些莫名的愧疚,强迫自己大口吃饭的冲动,也尽量缓慢着来。 ——其实秋意泊也痛苦死了,他已经后悔让人上山了,李云要是不在,他一个人吃饭那都是想怎么吃怎么吃,翘着腿一边看看书一边吃饭更是家常便饭,真有人一个人吃饭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斯文优雅吗?呸!那绝壁不是他一个人! 秋意泊想着晚上开始就分餐制吧,他吃他的,李云吃李云的。 下午李云考完了第二场,秋意泊就嘱咐他可以回房间休息了,李云回到房间就发现桌上已经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中更是感动莫名——师傅对他真好,他在那里学习,师傅却帮他做饭。 秋意泊一个人猫房间里,一边批试卷一边吃火锅,第一张试卷写得很满,可以看出李云在家中时是下过苦功夫学过的,可能是因为一两年没温习,有些错漏的地方,但也不多。第二张进阶卷子则是写得更满了,然而仔细一看发现大多言不达意,应该是没学过,所以大部分地方都只能尽可能去写。 让秋意泊觉得惊喜的是他的算数不错,几道数学题写得都对,从笔迹来看很是流畅,应该是心存信心写下的。 秋意泊想了想,他的弟子,总得按照寒山书院的配置吧?琴棋书画诗酒茶一样不能少了,那以后上午就化为文学课,下午第一堂课教习琴,第二堂课则是户外运动……嗯,以后不管能不能修仙,他们凌霄宗的传统不能丢!绕山跑圈,日挥万剑,介于徒弟是个凡人,那就按照百分之五,跑个三公里,挥个五百剑来,不过分吧? 秋意泊掸了掸卷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只觉得自己神了。 忽然之间,他听到了一声锅碗瓢盆破碎的声音,还有人跌倒的声音,不必想,必然是李云,秋意泊瞬时去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便见李云摔倒在了厨房门口,身边碗碟碎了一地,他半支着身体,颤抖着指着厨房里的景象,见秋意泊推门出来,立刻闭着眼睛大喊道:“师、师傅……你、你快跑!闹、闹鬼了!” 秋意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便见厨房里法宝正在自动洗碗。 秋意泊:“……” 妈的,虽然知道早晚会有露馅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秋意泊心念一动,厨房里的一切都停了下来,法宝伪装成一块抹布安静地躺着,他上前道:“没闹鬼,云儿,你怎么了?” 李云道:“不不不,真的闹鬼了!师傅你快跑!” 秋意泊捉住了他的手腕,煞有介事地把了把脉,道:“哎?是吃了有毒的菌子?云儿别怕,现在就带你去找李郎中。” 李云颤颤巍巍地说:“……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看一看。”秋意泊说。 李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到十分正常的厨房,放心的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秋意泊:“……” *** 李郎中看着秋意泊怀里晕倒的李云,不禁皱眉:“……” 秋意泊:“我说,你回头就说他不慎吃了有毒的菌子。” “到底是怎么了?”李郎中问道。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他看见我的法宝在厨房洗碗,吓晕了。” 李郎中:“……” 第431章 第 431 章 李云缓缓地醒来, 见到了陌生的描花织金床幔,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侧脸便见着了窗边人。他一直知道村里头传着‘秋相公’是个妖怪, 其中主要的论证点便是他不似真人的容貌与满头的白发。 不是没有见过老人白头, 可村中老人的白发是一种枯燥的、弥漫着暮气的白, 秋相公那一头白发却是生机勃勃,无论是否在阳光下都流淌着如水一般的华光, 说是白发, 不如说是银发更为妥当。他迷迷瞪瞪地看着秋相公, 心想哪里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的?就算朝廷不让容貌异于常人者为官, 但见了他总该是要破例一回的吧? 不不不, 如果真的见着了秋相公,或许就不是秀才了,而是给个国师吧? 对,他就是觉得他这位师傅有点仙人的气质,他与他见过的那两位仙人从某种程度上很相似,可仔细一看又不是那么相似了。太简 秋意泊听着动静也没在意, 刚好手里这本话本看到关键处呢, 想着毕竟是小孩儿,睡了快接近十四个小时醒过来总会有点不清醒,等对方出声自己再放下书好了,结果这一章都看完了, 还没听见小孩儿吭声,抬头一看发现那小孩儿盯着自己出神。 6。 以前他就没有这个待遇。 “怎么了?”秋意泊合起了书页:“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了。”李云倏地惊醒了过来, 连忙收回了视线, 他听秋意泊说:“也是我不好, 菌子当中有一朵有毒,所幸我炒得烂熟,毒性也散了大半,对我来说没什么大碍,不想却毒到了你。” 李云立刻摇头道:“不不不,不怪师傅,这……这吃菌子哪里有不中毒的。” 他想起来了,他昏迷前是见了鬼了,那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居然凭空自动——果然是吃了毒菌子的关系啊!他就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 不存在的! 哎等等……连仙人都存在,这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吗? 李云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设想上转移。秋意泊接着说:“李先生说了,你也无甚大碍,但最好还是歇息两日,这两日就算你调休吧。” 李云被没有听说过的词汇吸引了注意力:“师傅,什么叫做调休?” 秋意泊解释道:“今日是十月十二,你本该是在十月十六与十七日歇息两日,现在便将这两日挪到十二日与十三日,十六、十七则是照常上课。” 李云立刻就理解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拱手谢恩,秋意泊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转身离去了。 李云看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罗汉床,有些失落的眨了眨眼,窗外一枝早开的梅花疏影横斜,随风犹颤,明明只是师傅离开了,屋子里好像都变得黯淡了起来。他下了床,到了罗汉床上,攀在窗口仰头看着那一枝梅花,窗杼上的青玉随着阳光流淌着温润的光,他看了许久才下了来,坐在了罗汉床上,有些愣怔的看着室内的摆设,总觉得似乎之前近两年的村庄生活都是一个梦。 仿佛推门出去时,便能见到满园的繁花盛开,顺着园子穿过九转回廊,往西边走便是爹爹的书房,往西南走便是娘亲的寝居,还有脚步轻盈穿梭在园子里的侍女仆人,笑着问一声‘小郎君安’。 并非富贵迷人眼,只是他太想念了,想念那个一切还没发生的家。 * 秋意泊这头则是回房看书去了,刚刚从李郎中那里回来,问他要了点话本子,一般而言,文学传世仅限于顶尖的那一波,可不是顶尖的那一波并不意味着不好看了,他的喜好比较恶俗,什么打脸爽文,升级流,要不就是干脆是□□,两千五百年过去了,朝代更替,有多少秋意泊没看过的? 之前李郎中还想推拒,但秋意泊凉凉地说反正早晚都要给他的,不如知情识趣一点主动给了,不然别怪他天天带着李云来找他玩儿。李郎中无语凝噎,但到底还是给他了。 不过秋意泊也没光摸鱼看了,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比如厨房一类的地方加装了障眼法,免得让李云再看见又吓晕过去——洗碗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洗碗的,让他洗碗不如让他直接换新碗,这样全自动清洁的洗碗法宝他凭什么不用? 另外他还将整个二楼的权限给封闭了,不许李云上来,二楼是他主要生活区,炼器研究室、闭关室都在二楼,自他来了这里,仗着没人能进来又不少东西他都乱扔了,天知道有什么东西被他扔在了哪个犄角疙瘩里?他实在是懒得收拾,不如直接划分生活区,这样他也不用收拾了,生活起来也方便。 秋意泊又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见没有遗漏的地方就继续专心看话本后续,这一看便看到了深夜才将这几册都看完,正想着给自己整点夜宵,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好像没给李云送晚饭? 要命。 他不吃是饿不死,李云可是要饿死的! 秋意泊用神识看了看,果然这小孩儿委屈巴巴地猫在床上,腹如雷鸣,饿得睡不着觉。他抹了一把脸,也不弄什么了,让法宝下了一碗面,顺手就提了过去。 李云正饿得睡不着,在村里虽然困苦,却确实没让他饿着,他睡了接近七个时辰,又挨到了现在,算起来也有整整十二个时辰没吃饭了,他虽然知道昨天见着的是吃了毒菌子的缘故,但山上夜深露重,他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都觉得慌得很,更别说出门去找吃的了。 严格来说,是连床都不敢下。 他把被子四个角都紧紧地压在身下,仿佛这样就安全了一样。 忽地,房门被敲响了,在寂静地只能听见树木沙沙声的夜晚格外的突兀,李云下意识抖了一抖,他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没有看见外面有烛光……虽然知道不是,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村子里的传说。传说他师傅是会吃人的妖怪,他长得那么俊美就是用小娘子的精血沐浴,吃小孩儿的皮肉……村子里传得有鼻子有眼,如果不是他师傅的话,会不会是本来就有鬼怪吃人? 他、他不是要被吃了吧? 他要是现在死了,是不是会变成饿死鬼?早知道这样他就出门找吃的了,这样好歹是个饱死鬼! 爹!娘!孩儿不孝!看来家族血仇只能来世再报了! 秋意泊神识看到李云没睡着,他这才送饭来的,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开门,难道小孩儿在这短短一盏茶之内就睡着了?不会吧?他再用神识看了看,发现小孩儿在床上打哆嗦呢,不禁有些想笑,便出声道:“云儿,你睡了吗?” 此言一出,小孩儿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把自己裹得更紧了,连头都塞进被子里了。 秋意泊失笑,但他很理解李云,他开了门,见床上李云缩得更是跟个包子一样,就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故意自言自语道:“难道是睡了?我还特意做了鸡汤面……”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放下食盒走了——李云要真的饿得受不了了怎么都会吃,他也饿着呢,上楼吃火锅去喽! 今天还从李郎中那儿薅了点菌子干货,有一说一,扎根在这儿的和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可真不一样,大家都不是(凡)人,李郎中那里又是上好的菌子干货又是上好的腊肉,他还看见了许多他送给村民的粮食,那菌子干货都是一朵朵挑过的,又干净又完整,还保证没毒。 反正李郎中又不吃饭,放着也是浪费,他薅点怎么了? 这一头李云嗅着香气扑鼻的鸡汤,正心动不已——那一定是师傅吧!一定不是妖怪吧?!他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突然他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那是哪怕还在家中时他也没有闻过的鲜香,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熬制的,香得人都忍不住咽口水……这肯定是骗局!肯定是妖怪想骗他下床! 他是不会下去送死的! 朦朦胧胧之间李云就睡了过去,秋意泊一边怼着菌子火锅,没忍住又看了一本新书,这一看就是天亮,他打了个呵欠,本想就此睡觉,又嫌弃地闻了闻身上的味儿,决定还是去泡个澡吧——他管李云早上起来上早课他不在怎么办,他不在李云不会自己温习吗? 这都不会,还是别当他徒弟了。 他一手一撑,直接从二楼的露台跳了下去,一秒入水,直接进了温泉池——当初修房子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在跳个二三楼不会死也不会骨折更不会受其他伤的情况下,这真的很方便。 其实他的屋子里也有浴桶,但浴桶哪有现成的温泉来的惬意方便? 结果刚下去,他就和站在窗边上的李云对视了一眼。 李云半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他,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傅!” 秋意泊含笑颔首:“早。” 干,他就说刚刚怎么总是觉得有什么忘记了,原来是在这儿!李云的窗户刚好是对着温泉池的!温泉池他没设禁制! 啪的一下,窗户就被推得更开了,李云连忙道:“师傅,你怎么从上面跌下来了?!你没事吧?!” 秋意泊只能含泪默认,道:“无碍,池水很深。” 李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秋意泊含恨将湿漉漉地长发向后捋去,都默认是摔下来的,总不能再悠悠哉哉地泡个澡吧?他问道:“云儿,你怎么起的这般早?” 李云又想起来自己衣冠不整,拱手道:“回师傅的话,徒儿习惯了。” “哦。”秋意泊应了一声:“昨日我仿佛听见你还未睡,特意替你做了点夜宵,见你睡了也没有打扰你,现下应该还温着,你去吃了吧。” 李云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心虚地应了一声:“……是。” 李云老老实实关了窗户,示意非礼勿视,秋意泊捏了捏鼻子,趁此机会赶紧给温泉池也下了个障眼法的禁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但现在让他洗,他也洗不下去了,总算是在水里过了一遍,他给自己掐了个清尘咒,等回到了自个儿床上还气得干瞪眼——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啊?! 他真是欠了这小屁孩的! 秋意泊也没睡着,小憩了一会儿便到了差不多该上早课的时候了,等到收拾好去了一楼课堂,就见李云已经端端正正地坐着朗诵了,见他来了,连忙放下书本起身行礼,秋意泊示意免礼,自己则是在上首落座。 昨天已经摸过李云的底了,还算是不错,不必他从三字经开始从头教起,他好歹也是考过状元的人,虽然说这些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温习一下四书五经教教李云是足够了,也不纠结,先带着小孩儿通读今日课文,然后讲经释义,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秋意泊放了一刻钟的歇息,自己也喝口茶润润嗓子。 很久没一连串说这么多话了。 他想看看李云在干什么,结果神识一扫,这小孩儿又跑到厨房去了,还是去烧热水的,估计是想泡茶。秋意泊趁着他不在,拿出了纳戒里泥炉茶壶,给自己滚上了。等小孩儿提着茶水回来,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师傅身边的小泥炉,人又傻了。 ——他记得刚刚还没有啊!这泥炉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师傅亲自去提来的吗? 秋意泊状若无事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歇息够了?” 李云连忙应了一声,又赶紧坐下接着听课。秋意泊又引经据典说了一个时辰,留下了全文背诵并默写的标准作业后,上午的课终于算结束了,他见李云长出了一口气,他自己都没忍住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还真的挺累的。 这一堂课结束就要到下午一点才上课,中间能休息一个时辰,秋意泊吩咐了一句回去吃饭午歇就回自己的房间吃饭了,李云一回房,就被桌上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吓了一跳。 这、这……这都是哪里来的! 师傅不是一上午都在跟他讲课吗?!哪里来的功夫煮饭?而且看着热气,明明才出锅不久啊!难道师傅会分身术吗? 不不不,一定是师傅让别人煮好了送来的,一定是这样,师傅又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一边给他讲课一边去煮饭呢? 李云坐在桌前默念了好几次‘见怪不怪,其怪自坏’后才坐了下来,他现在的任务是专心读书,不要想那么多了啊——!吃了饭要午歇,还得温习下一堂课,哪有这么多时间想这想那呀! …… 李云没有想到他温习了一中午的课文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下午不上经论,而是学琴。而且不是那种上手就弹的学,是从一块木料一把马尾毛开始的学斫琴。 李云:“……???” 秋意泊直接当做没看见,在堂前坐了下来。他的徒弟嘛,怎么能不会点手艺活?哪怕是假的,那也得跟他学了!斫琴也是风雅之事,从道理上完全说得通,所以今天李云他必须学了! 学不会就一直学! 然后秋意泊也犯了难——他这辈子都没拿过木刨子,他之前想的挺好,就用雕刻刀嘛,用这个他熟啊!可李云明显够不上了,因为他年纪太小,力道不够,再加上这块木料确实是好,三下五除二就在小孩子的爪子上开了一道血口子。 这次轮到秋意泊沉默了,别说斫琴了,写字都成问题了。 不行!他现在换软一点的木料,再换一把小的雕刻刀!他就不信邪李云学不会了!至于手,涂点药膏完事儿!有事儿往李郎中身上一推算完!反正李郎中就是村里有口皆碑的神医,阎王叫人三更死,李郎中反手抽阎王一耳光的那种! 李云看着自己的手上至少一指长的血口在药膏涂上去的一瞬间收口,愈合,没一会儿就光洁如初,若不是桌上还有他留下的血点子,他都要怀疑他自己到底受没受过伤,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师傅……” “……中午我没吃菌子吧?” 秋意泊言笑晏晏:“没有,李先生妙手回春名不虚传,这药膏是他给我的,果然好用。” 李云瞪大了眼睛:“李先生竟然如此厉害?” 秋意泊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师傅替你换一把刻刀,继续吧。” “是,师傅。”李云应了一声,有些犹豫地问道:“师傅,徒儿有一问……” “问。” “徒儿为何要学习斫琴?” 秋意泊面不改色地道:“世人皆知琴为乐中君子,师傅问你,你学琴是为何?” 李云想了想说:“为了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是。”秋意泊颔首道:“修身养性,陶冶情操,难道非奏琴不可吗?吹笛便是不够?琵琶、月琴、箜篌……同为乐器,不过是庸人自扰,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罢了。” 好险,差点顺口说了唢呐。 秋意泊说道此处,垂眸而笑:“徒儿,你着相了。” 李云浑身一怔,眼中发亮,似是明悟了什么,他认认真真地拱手躬身行礼:“多谢师傅点拨,徒儿受教!”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很理解为什么在寒山书院教书的先生们都喜欢蓄一把长须,遇到这时候不摸着胡子露出老怀大慰的表情,总少了那么点意思不是? 李云老老实实坐回去继续刻他的木头了,秋意泊看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小孩儿悟性奇高,他说陶冶情操,人家就当真陶冶情操,专注地一点点一丝丝的去雕去磨,半点不见方才急色。 可惜了。 若是他还活着,说不定真的能当他的徒弟——哦不对,他要是还活着,也轮不到当他的徒弟。 等这堂课结束,李云又被他赶着去绕着灵田跑步,动不动就晕倒,属于气不归经,可见底子有点差,估计是在村里熬的,他得花点时间让这小孩儿补回来。 正所谓穷不习武,学武这件事不论是从玄学还是物理角度上都是得消耗大量体力的,修仙的情况下大家能使用灵气,自然不差那么点营养,从凡间的角度来说人都吃不饱,哪里跟得上习武产生的消耗?所以非得是小有簿资的家产,才能供得起饱足肉食饭食令子弟学武,要是供不上,那就是叫人拿身体的精气血去拼去耗,是要早死的。 得了,还是的去李郎中那边一趟,他手里的能让凡人吃的最多的就是黄精和人参,主要用途是大补成人,毕竟用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亏空的厉害,才会想到吃他们这帮子修士老祖留下的丹药。至于给小孩儿吃的要按照家里的传统都是开了药方让家里自己去寻了药配的,他还真没有。 秋意泊抱着手臂看着李云绕着田跑了十圈,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捏着鼻子上前把人提溜了起来往回走,今天药浴就不安排了,让人洗了澡吃了饭就赶紧休息吧。 李云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可又不是那种被提着的感觉。他被提过,衣服会勒得脖子喘不过气来,四肢也会变得沉沉的,一直往下拖。可师傅提着他的时候就感觉轻飘飘的,好像整个人都浮在了云上一样。 他虽然累得眼睛都睁不大开,可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这不是错觉! ……他今天真没吃菌子吧? 真没有! 那一定是昨天……不,是前天炒菌子的锅没洗干净吧?! 秋意泊哪里知道他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见人睡了,就把人往浴桶里一塞,全能法宝上场把李云搓了个干净,然后把人摇醒了吃饭,李云半眯着眼睛,狼吞虎咽地吃完,总算是精神好了一些,就又被秋意泊塞上了床,熄了灯让睡觉了。 等秋意泊好不容易摆脱李云,出了门总算是松了口气——好累。 不是身体累,就是心累。 这才第二天呢。 秋意泊怕今天耗了李云的底子,急忙要去找李郎中要草药,眼角余光见了长得不太好的玉米秧子,随手掐了个灵雨咒让它们也滋润滋润,随即就离开了。 * 李郎中真的觉得很疑惑,比如他就不明白秋意泊怎么好意思就在他家里吃上了的。 原本充斥着草药苦香的室内现在已经被霸道的高汤香气给占领了,被片得薄如蝉翼卷起的灵兽肉入了高汤中一滚,便散发出越发浓烈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 秋意泊也吃的理直气壮,他让李郎中一起坐下来吃,李郎中不肯,那他就一个人吃了呗。 “带徒弟真累啊……”秋意泊撇了撇嘴:“李先生,李道友,别傻站着了,有这个时间你就不能帮我去找找草药?” “你自己不会找?”李郎中淡淡地道:“没有人逼你收徒。” “那还不是为了你?”秋意泊反问道:“谁把我困在这儿的?这不得按因果算一算?你不把我困在这儿我就不会无聊,不无聊就不会收徒弟,所以这因果归根究底还是在你头上的!” 李郎中听得头大:“……有些我这里也没有。” “你都没有?”秋意泊不信邪地说:“那哪里有?我去采总行了吧?” 李郎中道:“你也采不到。” 秋意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只有大乘初期?” 李郎中在秋意泊对面坐下,眉眼间流露出了一点笑意:“都用完了,新的还没长出来。” 秋意泊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和自己的狂林鹿奋战,边道:“别怪我没告诉你,这可是最新鲜的狂林鹿了,下锅子一绝,还有牛肉和羊肉的,我这高汤可是特意找了许久的秘方,三百万极品灵石才能换得一锅,你真不尝尝?” 秋意泊已经预料到对方拒绝了,他也就是客气两句,没想到李郎中当真还就拾起了筷子尝了尝,饶是他,也为入口的顶尖味道震慑一时,许久后才颔首道:“确实不错,但为何要三百万极品灵石?” 秋意泊一愣,随即猖狂地笑道:“因为我加了一份无定灵泉进去,一共出了两锅汤,这一锅不就是三百万极品灵石?” 李郎中:“……” 无定灵泉……熬汤? 秋意泊笑着解释道:“此前我有位师叔,喜好用无定奇霞炼制香药,气味确实神妙,我就想着既然无定奇霞可以炼制香药,那其他的呢?果然无定灵泉用来酿酒或者熬汤可使滋味妙不可言。” “而且一份无定灵泉可以熬两大锅呢,每次打锅底只需要一块就够了,算下来也不贵。”秋意泊兴致勃勃地说着,仿佛是找到了什么省钱妙宗,真心为这么便宜又好吃的高汤而感到高兴。 他在眼里本来就是这样,味道又好,价格也在承受范围之内,还是一份无定灵泉能做出至少吃五十次火锅汤料,这有什么不舍得的?再说了,无定灵泉放进汤锅里又不是没有效果了,他熬得时候很小心的,保证药效都在汤里,喝一碗补充灵气,喝两碗疗伤修复,物超所值啊! 李郎中:“……” 饶是他心如死灰,也不禁感叹一声秋长生的奢侈。 但他也慢慢地吃了起来,他与秋意泊的吃法不同,他每一样都尝了一点,但也只尝这么一点,剩下就不再碰,吃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仿佛这对他而言是不该有的欢愉,他偷偷尝一些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秋意泊看见了,却没有说什么,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饭间,秋意泊又谈起了今日与李云的见闻,李郎中侧耳细细地听着,时不时给他一些回应,也算是相谈甚欢。秋意泊吃了饭,很好意思的留了一桌狼藉让李郎中收拾,自己则是去翻他的库存,捡一点有用的回去给李云炼点温补的丹药。 李郎中叫住了秋意泊:“你会炼丹吗?” “……您这不是废话?我这样的人物,炼丹能难得倒我?”秋意泊费解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替我炼丹?” 李郎中这才摇头,淡淡地说:“我不会,所以才问你。” 言下之意,怕秋意泊丹炉炸了他来找他接盘。 秋意泊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禁翻了个白眼走了。他回去时还是深夜,想着李云还在睡,干脆就落到了二楼炼丹房,将草药整理了一下,有些草药还不能直接用,得先炮制一下。秋意泊只捡了自己认识的草药先摆在了一旁,有些认不出的……简单嘛,吃吃看。 吃了就知道什么效果了! 高等修士对于这一点来说有开了挂一样的优势,毕竟修士对自己的躯体了若指掌,洞若观火,一根草药吃下去,也不必管有没有毒,反正凡间的毒药肯定毒不死高等修士,仗着这一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观察体内对药物的反应,分毫毕现,再根据药效反推出如何使用就行了。 秋意泊忙忙碌碌之间将大半草药整理好,随手叼了根不认识的草,正打算细品一下,忽地听见楼下有动静,随即就是李云的惊叫声,秋意泊想着有禁制应该不急,要是有什么疏漏就说今天李云晚上吃的饭有毒菌子,这一招他已经……呃?? 秋意泊万万没想到这一幕是这样的—— 李云跌坐在篱笆外,一只老虎贴在他面前,张着血盆大口试图啃李云,但问题是宅子是有禁制的,相当于中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甚至从李云的角度还能看见老虎的粉色的肉爪垫在他面前被压出了几个扁圆形。 老虎也很费解,李云也很费解。 秋意泊也很费解。 秋意泊费解的是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让李云这倒霉孩子遇上?他这里好久不出现老虎了!这也能撞到?还有,他大半夜的跑出来干嘛?总不能是睡得太早,睡到半路睡不着了出来散散步吧? ——没错,还真是这样的。 李云就是因为睡得太早反而导致半夜醒了睡不着了,他醒的时候并不觉得饿,甚至觉得很撑,而且有急切地五谷轮回需求,大着胆子下了床方便后,看着外面婆娑树影,他想着他还得在这里生活好几年,不能总是东怕西怕,今天月色不错,他就出门溜达一圈壮壮胆子! 这不就撞上了嘛。 李云指着老虎,结结巴巴地说:“师傅,这、这大虫是不是进不来?” 秋意泊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它和你闹着玩呢。” 说罢,老虎突然就一个飞扑了进来,紧接着一只如竹如玉的手轻描淡写地捏住了它的后颈,老虎被来自神魂的威压惊得动都不敢动一下,憋了半天,轻轻地叫了一声:“……喵?” 从李云的角度来看就是很乖地贴着他师傅蹲坐着,还发出了猫叫声。 李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师傅,你还养大虫吗?” ……好……好可爱! 秋意泊含笑道:“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虽然皮包骨头了一点,毛发粗糙了一点,身上还有腥臭味,但是光看外表还是很能唬人的。 李云不禁心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小声夸了一句:“……它真好看。” 秋意泊鼓励道:“你可以摸一摸。” “真的吗?”李云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闭着眼睛伸手碰了一下老虎的背部,见老虎一动不动,又大着胆子摸了两下,这才敢睁开眼睛,开心的一把抱住了老虎:“师傅!它好乖!” 秋意泊只觉得糟心,刚给这倒霉孩子洗了澡,好家伙,一抱住老虎就全毁了。 他不觉得很臭吗? 正在此时,李云道:“它有些臭……” 知道臭你还抱?秋意泊用眼神询问着他,嘴上却道:“养在山间,才有野趣。” “师傅,它怎么这么瘦?” “自己无能,抓不到猎物。” “师傅,我能养它吗?”李云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他说完就发现自己说了很无礼地话,可确实又真的喜欢,便小声道:“我可以少吃一些,剩下的给它吃。” 秋意泊干巴巴地说:“它吃的很多。” “我……”李云想了想:“我可以替村里写信写对联,这样有了吃食就可以喂给他吃了!师傅,我可以吗?我保证不会耽误学业的,它……它瘦成这样,好可怜。” 秋意泊:“……随你吧。” 真是欠了他的! 李云听到秋意泊首肯,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秋意泊低头看了一眼老虎,然后在李云看不见的地方粗暴的喂了对方一把复灵丹,灵气在对方体内游走了一圈,强行将老虎引入了道途。开了道途,便有了灵智,秋意泊威胁地挑了挑眉,用传音将意思告知了,老虎点头如捣蒜,乖乖巧巧地跟着李云走了。 秋意泊站在原地扬声道:“带它去清洗一番!” “是,师傅!”李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从秋意泊的角度看他整个人几乎要依偎到老虎身上了,秋意泊头疼地直皱眉,又笑着摇了摇头。 哎,随他去吧,高兴就好。 后院传来了笑闹声和老虎低低地虎啸声, …… 几日后,李云已经和老虎成了最好的玩伴,出入都带着他,连秋意泊讲课,老虎都猫在门外一道听,甚至还叼着木棍学着写字,也是很有灵性了。 秋意泊看着已经洗干净的老虎也生气不起来,那什么,谁能对一只西伯利亚金渐层生气呢?他记得他小时候在踏云境也捡了一只,后面想着要带出来,可惜一直没机会。 秋意泊悄悄薅了一把虎头,又往它嘴里塞了一瓶复灵丹,指望着这老虎能快点长点肉出来。瘦了吧唧的老虎有什么好看的,当然是那种圆滚滚的才有意思! 李云跑圈回来,这几天下来他也有点习惯了,总算是能站着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师傅,徒儿看田里许多庄稼都要枯死了,徒儿替您去浇点水吧?” 秋意泊道:“不必。” 他设定了定时释放灵雨咒的法宝。 李云闻言看了看天色:“师傅,可是最近好像都不会下雨……” 话音未落,灵雨咒施放时间到了,下雨了。 李云傻了吧唧地看着突如其来的暴雨,再看看头顶晴空万里,甚至还有阳光,最后看向了秋意泊:“师傅,我……” 秋意泊木然地道:“……你今日吃了有毒的菌子,走回去吃解毒药吧。” 李云:“……” 第432章 第 432 章 不知不觉中, 李云已经和秋意泊住了半个月了,在第N次听到秋意泊说他中了毒菌子的招后, 他向秋意泊发出了一个请求:“师傅, 不如让徒儿来掌厨吧!” 秋意泊:“……?” “休要胡闹。”他顿了顿说道:“云儿你平日应以学业为重,虽不提什么君子远庖厨,但日常午时下课, 其中不过一个时辰午歇,你又要下厨做饭, 又要洗碗筷, 怎么吃得消?” 李云仰着那张已经被秋意泊养出一点气色的脸来,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秋意泊:“师傅,我可以的!不如让我试两天吧?” 天天让师傅下厨,他天天吃毒菌子, 这半个月都救回来了也就算了, 万一哪天连师傅一道中招了, 那可怎生是好? 他甚至对师傅能独自一人在山上生活五六年都没被菌子毒死而感到诧异——正常人按照这么个中毒的频率, 不管这毒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这人不认菌子是肯定的了!他师傅还尤其爱吃菌子,有新鲜的就吃新鲜的,没有就是干货,厨房里天天都泡着第二天要炒的菌子……这都没被毒死? 难道他师傅真的是个妖怪吗?! 仔细一想也确实很像啊!不管是日常从二楼还是三楼往下跳毫发无伤, 随便吃毒菌子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甚至宅子内外都不见山上最常见的蛇虫鼠蚁……这么一想还有时不时会‘吃毒菌子’看见的碗碟凭空飞舞、窗帘无风自动、甚至都很少看见师傅他老人家睡觉!只要今天月色好, 抬头仔细看看绝对能看见师傅在露台上看书饮酒作乐的身影,有时候白天来上课身上还带着酒气——他都不用睡觉的吗?! 还有从来没在院子里见过旁人, 但每天都会准时出现的热腾腾地饭菜, 每天洗好摆在门外的衣物, 院子里花木永远保持在被人精心侍弄过的状态,乃至院子里的落叶都会在第二日不翼而飞! 真的很可疑哎! 要知道他们这片山头最出名的就是过山峰和五步蛇还有竹叶青!村落里时不时都要进几条,闹得人心惶惶,他师傅这宅子是真的修在了山顶,左右无邻,也不见什么防虫防兽的陷阱,区区篱笆形同虚设,以他的身量都能随便翻出去,也不曾闻到驱赶毒物的草药气味,但就是连只蜘蛛和小飞虫都没见过! 邪门! 李云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师傅就是师傅,哪里会是妖怪呢?就算是妖怪那也是他师傅……呃!打住!不能再想了! 秋意泊微微皱眉,问道:“可是嫌弃饭菜不能入口?” 不至于吧?他这徒弟的嘴这么叼?他这法宝可是当年在凡间就做的,逮着御膳房的几位大师傅硬是要了人家的手札录入,除了这些外,这些年还不断录入一些食谱,有修真界的也有凡间的,早已经不是当年只会自动烤肉的初号机了! 别说什么法宝料理机做出来的没有灵魂,反正秋意泊觉得他这法宝做的比他好吃多了。 “不是,很好吃。”李云感觉秋意泊这儿的饭食味道和他以前吃过的告老还乡的御厨可以媲美,但吃了会中毒这儿问题就很大,不是饭菜足够好吃就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听说死囚要杀头之前牢里会给一碗断头饭,都是好料,香得不得了,但谁想吃那个? “就是……就是……”李云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地道:“是……徒儿喜欢下厨!师傅你就让我试试吧!” 秋意泊见他坚持,也就算了,毕竟人有个兴趣爱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今天不许,改天李云也会想方设法去做,还不如他今天答应了。至于做出来的饭好不好吃……没关系,反正他们两是分开吃饭的,不好吃就让李云一个人吃。 或许这小家伙自己做两天饭就被恶心吐了,乖乖地放弃呢?人嘛,总要撞了南墙才会死心的。 第二天清晨,秋意泊就吃到了李云送上来的早点,油饼酥脆,外焦里嫩,粥熬出了一层厚厚的米油,粒粒开花,比他想象中好多了,已经很让他惊喜了。李云见秋意泊吃得香甜,也不禁笑了起来,年纪小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秋意泊见他眼角眉梢的得色,也很配合他:“没想到云儿你居然还有这一份手艺,几时起身的?” 李云立刻解释道:“师傅,我还是老时间起来的,这米是我昨天晚上就放进锅子小火温着,今天早上醒来再加一碗水,煮开了就好了,不怎么废时间的!锅子我也洗好了,绝不会耽误功课的!” 秋意泊颔首,赞了一句:“还算是聪慧。” 李云更是眉开眼笑,等秋意泊吃完就将碗筷收走放到了外面的水盆里先泡着,自己则是快步走了回来听课,秋意泊无奈地想着还真是麻利,收了收心神开始讲课。 等到中午放学的时候,他就看见李云一溜烟的冲去了厨房,那热情堪比有老虎在后面追他……哦,确实,咪咪也追着他一道进厨房了。 那只老虎,最后取名叫做咪咪。 只要是猫科动物,它们的大名永远有‘咪咪’一席之地。 欢快地笑声从厨房传来,还伴随着一两声猫叫,听得秋意泊也不禁笑了起来,人生短短百年,开心就好。 结果他这份心态保持到了晚上就被打破了,秋意泊给李云准备了一个测试灵根的法宝——其实他自己也能大概看得出来,在他用神识探入对方体内的情况下。 但看得出和法宝检测还是有一些准确数值间的区别的,比如一个小孩儿他就是实打实的天灵根,那么就很明显,但如果这小孩儿的天灵根是只比地灵根高那么一丝,亦或者是有其他的隐患而导致他的天灵根看起来和地灵根似地,那么秋意泊可能会直接认为对方是地灵根。 为表郑重,还是做个检测灵根的法宝出来比较好,这玩意儿不难,而且是有明确的制作手册的,秋意泊以前不做是因为犯不上,现在他自己境界也高了,以后也要为弟子奔波,索性现在做了,免得以后真要用却没有就很尴尬。 然后他还打算为李云做个护身法宝,也不必太强,总之不能死在真君以下手里就行,反正这地方就他和李郎中两个真君,再来个真君李郎中也不会不管。这法宝毕竟是给凡人用的,他往日准备的那些能抵御大乘一击的至少也得是练气期才能使法宝保持一个灵敏度,以前给家里准备的那些又太低端,毕竟能挡普通刀子和修士一击那是不同的层次——这地方,也是会出现修士的。 秋意泊是打算好好养李云一百年的,可不想半途来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哪想到这两样法宝炼制的时候可能是走了点运气,引来了天雷,他想着李云在家里,他就将禁制开了,带着法宝去山里渡劫。这两样材料虽不算珍贵,但工序尤为繁琐,秋意泊一门心思都扑在上头,没关注其他。 哪里想到又被这小孩儿撞了个正着! 好家伙,这小破孩就不在家里!他大半夜的搁林子里骑老虎! 他想干嘛?享受风一样的感觉是吧?! 李云目瞪狗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天雷烁烁,雷光涌动,再看凭空而立衣袂翻飞的秋意泊,不必秋意泊说,他自己先说:“我今天没吃……” 秋意泊已经自暴自弃地打断道:“我就是妖怪。” 李云呆愣当场,许久才道:“……不不不,一定是我今天又吃了什么,要不然就是被长虫咬了,再再不然就是刚刚被什么毒木给划了……师傅你赶紧带我去李郎中那儿看看吧!” 秋意泊笑盈盈地说:“不必找他看了,他也是妖怪。” 李云:“……???” “乖徒儿,你该不会以为世上当真有神医,能叫人伤势瞬间 恢复如初吧?”秋意泊轻笑上前,以手将李云的眼睛蒙住:“这里落雷,你还敢过来,也不怕眼睛瞎了” 李云结结巴巴地说:“师傅、师傅真是妖怪吗?师傅难道不是仙人吗?” “这不是都差不多吗?”秋意泊反问道。 李云实在是没忍住,说道:“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秋意泊想了想道:“随你,反正都不算普通人。” 修士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人老成精。妖怪是动物草木修炼成的,仙人是人修炼成的,并不分高低贵贱,只不过他们是人,所以才觉得妖怪恐怖。若换了个道界,是由妖修主导,说不定普罗大众还觉得人修恐怖呢。 又会吃妖肉又会拿皮毛骨头爪子炼器,恐怖死了好吗! ——这和人类在看见手托什么人类骷髅头披着人皮袄子的妖怪应该是一样的感觉。 就是,瞒什么瞒,还是坦白了更爽快一些,他就是妖怪!所以他以后都可以光明正大在家里上蹿下跳了!也可以在家里炼器闭关了!还可以在家里随手招东西放烟花了! 转瞬之间,雷劫已经过去,秋意泊招了招手将两件法宝招了下来,现在也不必隐瞒了,带着李云上了霞影,还贴心的开了个防风屏障,见李云还闭着眼睛,笑道:“可以睁开了,看看眼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见到自己在天上,下意识一把抱住了秋意泊的手臂:“师、师傅……” 秋意泊调侃道:“再这样下去我就得找李郎中给你治一治结巴了。” 李云脸色爆红,怒道:“师傅!” “哎,在呢。”秋意泊捉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看了看他的眼睛,见眼睛没问题这才放下心来:“还好眼睛没坏,要是眼睛坏了,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李云一愣,看着秋意泊,随即一脸视死如归地道:“……师傅想吃就吃吧!”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好,这就将你带去与李郎中分享!” 李云被唬得半死,可是他还是依偎在了秋意泊的怀里,秋意泊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他看着自他身边飞过的云烟,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试探了一下,却没有捉到什么,他看见下方村落急速的进入他的视野,又急速的消失了去,转过一个弯后,一道美到了极致的湛蓝光柱连接天地,让他震撼地难以言喻。 许久才他问道:“师傅,那是什么?好美。” 秋意泊笑道:“哦,那是用来炖小孩儿的。” 李云抬头看向秋意泊,认真地问道:“吃小孩还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秋意泊想也不想就胡扯:“当然,小孩儿可是最美味的食材,一会儿要叫你沐浴更衣,斋戒祈福,随后饲喂药汤,令你透骨生香,再进入这大阵中,你的皮肉骨都会在瞬间化为一壶琼浆,待七七四十九日后,琼浆再化玉液,你一身精粹都在那两盏玉液中。” 李云:“……啊?那疼不疼?” “不疼的。”秋意泊笑道:“在你感觉到疼之前,你就已经化作琼浆了,哪里还会感觉到疼?” 李云长舒了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秋意泊见状只觉得有趣,接着逗他:“其实玉液还不是人间珍馐,你可知道你这般的小孩儿,拿来酿酒才是最好的,待你炼成玉液后,将你置入酒坛中,配上上好的米粮,药材,待九九八十一后,便是宫廷玉液酒。” 李云还是没忍住又惊叹了一声:“……啊?” “在我们那儿有句老话,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秋意泊咬了咬唇,唇瓣被他咬得殷红,他吃吃地笑了起来,俊美无双的脸上便染上了森森鬼气:“这酒怎么样,听我……” “住嘴。”忽然有声音淡淡地道。 李云 霎时闻声望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松山李郎中的家门前,两扇略显破旧的大门敞开着,李郎中站在中央,正皱眉望着他们,警告道:“秋长生,你在胡说什么?”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我还当你能忍住不出来!” 李郎中看着他的眼神就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秋意泊却浑然不在意,拉着李云往里头走:“来,看看这孩子眼睛出问题没有,方才我给法宝渡劫呢,叫他看了去,伤是没伤到他,但到底直面了雷光,总有些不好。” 李郎中反问道:“你大半夜的炼器?” “啧。”秋意泊将李云按在了座椅上:“这不是替他炼的?到底也是我徒弟,我堂堂一个炼器宗师,难道还差这一点?你当我跟你一样?穷得一斗米还得卖五十个大钱?” 这是在拿李郎中当货郎的事情嘲讽他呢。 李郎中不可否置,只当是没听见,上前给李云看眼睛,边道:“所以你就不瞒着他了?” “这有什么好瞒的?”秋意泊道:“他生怕自己菌子毒中多了都不敢吃我弄的饭了。” 李郎中:“……”有所耳闻。 毕竟李云每七日是有两日休息的,这时候李云就会下山回村子找玩伴们玩耍,他在山上三天至少中两回毒菌子的招早就传遍了。 李云乖巧地仰着头让李郎中翻他的眼睛,秋意泊在旁边看得有趣,笑问道:“现在不怕师傅将你吃了?” “不怕。”李云小声道:“师傅就喜欢唬着我玩儿。” “况且人肉都说是酸的,师傅这么好美食的人,哪里会吃人?怕是听见人肉是酸的,看都不想看一眼。” 秋意泊拍案大笑,与李云道:“你看,他果然与我有师徒缘分,不过才半月,便知我甚!” 李郎中淡淡地横了他一眼,道:“眼睛没事。” 不想此时他忽然觉得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他低头看向李云,就见李云问道:“先生也和师傅一样是仙人吗?” 李郎中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很艰难地说:“是。” 李云听得此言便笑了起来:“果然!像先生这般厉害的人果然是仙人!” 秋意泊在一旁摇头叹道:“那我就不像了?好你个云儿,胳膊肘往外拐?” 李云看向了秋意泊,小声道:“不是的,我看师傅第一眼就觉得师傅应该是仙人,您长得就是仙人的模样,哪有凡人能长得这么好看的?若师傅打马游街,怕是要花果盈车。” 秋意泊悠然地道:“还真是如此,当年你师傅我高中状元,打马游街,确实差点就回不来了。” 不过不是那种被鲜花素果砸死的回不来,而是被天花害得回不来——愣是在庙里被关了好几天才放出来。 “师傅还高中状元?” “自然,我可是当过首辅的人。”秋意泊笑眯眯地说:“若你现在去外面,或许还能见到我的庙宇。” “还有庙宇?”李云更是一脸惊叹,一手紧握:“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用功的!我也要像师傅一样高中状元!” 秋意泊算是知道为什么老人都爱说古了,年轻时候装逼如风的事情不趁着没死赶紧炫耀炫耀,看看晚辈们一脸惊叹的表情,难道还要带进棺材里吗?那多可惜啊! 李郎中已经不理会他们了,走到一旁去配置一点膏药,虽说没有真正伤着,但多少有些刺激到了李云的眼睛,还是敷一点膏药会比较好。他听着师徒二人一问一答,手中的药杵也莫名变得轻巧了许多,等秋意泊伸手来讨膏药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膏药做完了——还听了满脑子秋意泊年轻的时候风流事迹。 秋意泊得了膏药,笑道:“反正话已经说开了,以后没事常来玩 ,别老是躲在上头——每次你来,我知道是你,却又不能不看,烦死我了。” 李郎中:“……”他怎么知道? 秋意泊挑眉道:“你忘了我拿手的是什么了?” 秋长生此人虽然善于炼器,可他本身并不弱,甚至很强,尤其是对天道法则方面堪称是神乎其技。 秋意泊也不在意,拉着李云的手道:“来,和李先生告辞。” 李云用一种仰慕的眼光看着李郎中,随即躬身道:“今日多谢李先生,云儿告辞。” 秋意泊摆了摆手,悠哉悠哉地带李云回去了。 李云坐在霞影上还是有点怕,怕掉下去。他还是忍不住抱着秋意泊一条胳膊,又怕又蠢蠢欲动地往下看:“师傅,我们不会掉下去吗?” 秋意泊:“会啊,你往下跳就会掉下去。” “这真的是云吗?为什么别的云摸不到?”李云抱得越发紧了。 秋意泊笑眯眯地解释道:“这虽然看着是云,实则是我炼制的法宝,自然与其他云不同。” “原来如此,师傅你好厉害!”李云赞叹了一句,兴奋地四下看着,他不敢往旁边走,却不妨碍他一边抱着秋意泊的手臂,一边用脚踩霞影玩儿。秋意泊笑道:“小心霞影把你扔下去。” 李云当即就不敢再踩了,他尴尬地问道:“师傅?” 秋意泊揽着他,一手虚虚一点,云朵上便生长出了一枝修长的花枝,刹那间开出一朵泛着七彩霞光的牡丹来,他摘了牡丹,放入了李云手中:“霞影是我炼制的法宝,其中已经生出了灵智……简单来说,它与你一般,知道痛楚,知道饥饱,你与它说话,它也能听得明白。” 李云捧着那朵硕大的牡丹,喜欢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师傅,它不能说话吗?” “与你不行。”秋意泊笑道:“与我却是可以的。” 秋意泊心念一动,身遭便有一只偌大白鹤展翅而飞,鹤唳云霄,相伴霞影左右,李云看着那白鹤久久不能言语,秋意泊指点道:“此乃我的佩剑所化,名为疏狂。” 疏狂剑侧脸看了一眼秋意泊和李云,把头扬的更高了,脖子上两片如星云的纱在空中炫舞成惊艳的光弧,李云赞叹道:“原来它们都是师傅的法宝所化呀……” 李云又问道:“那咪咪也是吗?它的原形是什么?” 秋意泊:“不是。” “……啊?” “它就是只普通的老虎。” “……???” …… 又过了一日,秋意泊替李云测试灵根,果然测出了天灵根,秋意泊眨了眨眼,赞扬了一句:“不错。” 李云不知道灵根好坏,见秋意泊并无喜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这是什么?” “这是你是否可以成为修士的条件。”秋意泊叫他过来,指着法宝显示出来的字迹慢慢地说与他听:“灵根分为天地玄黄凡物品,你是天灵根,已经算是千万里挑一的资质了。” “我是天灵根?”李云惊喜地说:“那岂不是最好的资质?” 秋意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颔首道:“是。” “还有……修士?”李云道:“是成为神仙吗?” 秋意泊笑着解释道:“也不能算是神仙,修行不过是入门,往上还有慢慢道途,至少也要到炼神还虚才能称呼勉强算是陆地神仙,须得入造化之境才算是真正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李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瞬时脸色惨白:“那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有……” 秋意泊含笑颔首,李云吓得瑟瑟发抖,秋意泊随即便道:“所以可要与我修行?只要你踏入道门,寻常鬼怪也奈何不得你。” 李云想也没想 ,点头如捣蒜。 秋意泊不由轻笑出声,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妙不可言的。 李云是天灵根,有一说一放在修真界也是绝对的天才,毕竟天灵根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的完,本身悟性又好,秋意泊一曲渡真诀便将他引入了道途。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在秋意泊这里再如何也不过待了半个月,体内杂质很多,秋意泊守了他近十日才等到他清醒。 李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茫,他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眼睛好像看得更清楚了,耳朵也听得更清楚了,鼻子好像也更灵敏了,但……为什么这么臭? 秋意泊都没说什么,他自己先吐了,他这次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毒菌子,恍恍惚惚之间掉入了粪坑,不然怎么能这么臭?! 秋意泊笑道:“自己回房梳洗去吧,一应东西都放在你的屋子里了,去吧。” 再不去他也受不了了。 虽然他可以封闭呼吸,但有一说一,看着李云身上一层层冒出黑褐色的如同淤泥一样的物质的体感也不怎么好,尤其是那玩意儿还是流质的、粘稠的,是会淌下来的,然后这倒霉孩子自己还吐了,因为十天没喝水吃饭,肚子里早就消化完了,吐出来是绿色的苦胆水。 ……啧。 李云现在已经是练气一层的修士了,秋意泊很确定一个浴桶至少不能在五分钟内淹死他,他自己也很放心地上去洗漱了。 此时已经有了初冬的凉意,可秋意泊泡了回热水澡却觉得这些凉意对他而言聊胜于无,反正山上也没有妇人,就披了一件轻薄的浴衣出来了,在露台上吹了一阵风,才又觉得有些凉,随意披上了一件长衫,松松地搭在肩头。 又过了许久,才见到李云撘拢着脑袋从屋子里出来了,仰头喊他:“师傅——!” 秋意泊心念一动,一道灵气便轻柔地托着李云飞了起来,落到了露台上:“怎么了?” 李云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秋意泊知道他关节所在,笑道:“不必多思,入门总有这么一遭。” 不光是入门,以后每提升一个境界都得来一趟,一直得到了进入化神境界后才算完——毕竟化神雷劫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肉身给劈成灰,用灵气重塑一个,从那之后身体就不存在杂质这一说了。 李云一听更是愁眉苦脸了——师傅的意思是,以后每晋升一个境界,就得掉一次粪坑? 秋意泊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坏心眼地说:“这些杂质本就在你体内。” 李云:“……” 哦,所以不是每提升一个境界就掉一次粪坑,而是每提升一次,就把身体里的粪给掏出来一次? 那他其实是个粪坑喽? 李云脸都绿了。 秋意泊都想笑出声来了,但这也太过分了,他到底还是有点为人师表的自知之明,虽然不多,还时隐时现,但这时候他知道他是不该笑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日尚早,先教你一套剑法,明日起,早课换成日挥万剑,绕山跑两圈。” 李云人傻了,感觉自己听错了:“……师傅?” 秋意泊风轻云淡地说:“往日叫你课后再活动,是怕你活动后没精力上课,现下你也算是踏入道门,这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认知还没扭转过来的时候会比较痛苦(痛不欲生)。因为人已经知道自己的极限是多少运动量,也习惯了这些,哪怕身体变强了,大脑也会在达到这个认知中的极限的时候开始报警,并且出现酸痛、呼吸困难之类的迹象,实则熬过去就行了,死不了人。 当年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李云弱小可怜无助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想了想:“这样,我让咪咪追着你跑好了。” “反正你也是修士了, 被咬两口死不了,就是断了手脚,李郎中在呢,及时替你接上去就好了。”秋意泊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还提醒了李云一句:“虽然你是修士了,但只有练气一级,想要对抗咪咪还是有点困难的。” 李云:“……!!!” 等李郎中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秋意泊衣衫不整敞胸露乳地倚门而立,笑看一只至少是练气五层的大虫追着李云跑,李云已经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了,刚慢了一步就被那大虫重重地咬了一口屁股,他又加快速度。 李云已经是练气一层的修士了。 李郎中不禁皱眉:“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是秋意泊叫他来的,不然他都被秋意泊叫破了,近期哪有脸过来偷窥? 秋意泊拢了拢长衫,扬眉道:“不错吧?” “天灵根,很有天赋。” 李郎中皱眉道:“我知道,你又何必……” 你又何必教他修仙? 百年后,不论李云到不到寿数,他都会恢复成那个六岁的孩童,他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叫李云平平安安地做个凡人,待五六十年后寿终正寝。 他们都是修士,自然明白那种寿元未尽却陡然死亡时的不甘与愤恨,哪怕只有一瞬,亦是叫人悔不当初。 秋意泊笑道:“我乐意。” “我一身道统,总要找个传人……是找许多个传人,此前没有认真带过弟子,也怕毁人一生,多少有些畏首畏尾,如今云儿在,我也放心大胆的试一试。” 李郎中道:“李云与他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秋意泊笑道:“他除却不是个活的以外,还有什么不同吗?不说这个了,你总是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虽然只有百年,以他灵根破金丹乃至元婴也不难,我已经替他择了些材料,你与云儿相熟,你且替我看一看。” 秋意泊挥了挥手,便有数十种奇珍异宝横空而出,无一不是珍贵至极,李郎中面无表情地说:“你拿这些赠予一个死人,当真是奢侈。” “死人又如何?”秋意泊笑道:“这一关你不过去了是吧?今日李云为我徒,我替他打造本命剑理所当然,待百年后,我自会将这柄剑葬于此处,亦或者送入剑冢,这柄剑旁边永远都会写着,此剑乃我长生真君首徒李云所佩之剑。” 前面那几个撑死了算个记名弟子,这一个才算是亲传,说是首徒真没错。 哪怕他早已死了不知道多久,哪怕只是一个存活在秘境中虚幻之人,但今日他在,他教过,他记得,他便是个真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都想好了,就送入剑冢好了,留在这里可惜了。 留在剑冢,他也能时不时去看一看。 李郎中看了他许久,才吐出了几个字:“你就是个疯子。” 秋意泊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谁才是疯子?也罢,我才出渡劫没几日,这劲头还没过去,也能说得通……你当我是疯的,那就是疯的吧。” “千金难买我乐意。”秋意泊搭上了李郎中的肩膀,抬眼而笑:“赤脚郎中,你那后悔药捣出来了没有?” “滚。”李郎中拂下了秋意泊的手,难得骂了个脏字。 秋意泊笑道:“我当你是朋友,才问你这一句。” 李郎中过了许久才说道:“……人死不能复生。” 秋意泊下颚微微抬了抬,示意他看满院子飞奔的李云:“他不就在这里吗?” “我与你不同。”李郎中轻声道:“你不过是第一次见他,见他与常人无异,自然当他是个活人,我已经见了无数次他生他死,我如何当他还活?” 所谓百年一瞬,是指里面过了百年,外面过了一瞬。这一瞬并非是没有时间,一瞬间也是有时 间的,梵典的《僧只律》记载: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夜有三十须臾。 一瞬间是半秒都不到的时间,眨一次眼睛,或许都要花费比一瞬间还要多的时间。 可李郎中说过,他入此两千五百年了,两千五百年,是多少个瞬间?是什么样的悔意,让他日日夜夜苦守在此? 秋意泊看着李云被咪咪扑倒,重重地被咬了一口肩膀,瞬间血流如注,饶是李云毅力过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推了一把李郎中:“我管你当他是死是活,我徒弟受伤了,赶紧帮我去治去!”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② 笑死,他又不是李郎中,他管李郎中捣药给谁吃? 第433章 第 433 章 既然都揭穿了自己其实是个‘妖怪’, 他这个徒儿不小心拜了个‘妖怪’为师后,秋意泊就越发摆烂了,他待在这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休假啊!那他还累死累活个什么?那当然是想怎么来怎么来, 怎么舒服怎么来。 什么早上七点上早课, 让李云自己去跑圈锻炼, 他们凌霄宗是什么传统?计数沙漏给他安排上!由亲爱的师傅提供的全新炫彩RPG计数沙漏,不光能根据李云锻炼完成度改变沙子色彩, 还搭在了全新高端模块音乐律动,虽然他这宅子没有BGM,但沙漏也可以跟随李云挥剑时发出的声响来进行色彩律动。 还有什么上完早课先生教书, 这得看秋意泊的情况,早上起不来就不上课, 闭关炼器也不上课, 出门钓鱼也不上课……让李云自习呗, 自习完了就打坐。下午倒是能上课,但上什么也看他心情,今天心情好就上个琴棋书画, 心情不好就让咪咪狂追李云三万里。 而且秋意泊还丧心病狂地一挥手, 布置下了每日心得任务,让李云就前一日修炼、学业写出千字心得,他看过了点了头才能进下一课。 时间就又那么过了三年。 “你这算什么?”李郎中面无表情地斜眼看他。 秋意泊微微扬了扬下巴,含笑道:“这叫不忘初心。” 李郎中:“……” 秋意泊才不管他想什么,“走走,去钓鱼啊。” 李郎中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秋意泊这里禁制十分周密, 连他也不能轻易打破, 便也就无甚可担忧的。秋意泊扬声和挥汗如雨的李云打了声招呼:“徒儿,我和李先生去钓鱼,若有外人来此,切莫不要开门!” 李云被老虎追得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是。 秋意泊带着李郎中到了群山之间一处湖泊,心念一动,面前凭空拉开了一道幽深的裂缝,随即那裂缝便扩展成两人宽高向他们吞噬而来,李郎中第一时间便要反抗,肩上却被搭了一把:“没事。” 裂缝霎时间将两人吞噬而去,再下一刹那,便是豁然开朗,他们似乎站在了天涯的尽头,平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海天在此融为一体,李郎中有一瞬的怔忪,侧脸望去,便见秋意泊道:“刚研究出来的,还算是顺利。” “……嗯?”李郎中发出了一个疑惑地音节。 秋意泊已经向前走去,前方有一块耸出水面的礁石,看着不大,却足以叫十数人站立其上,秋意泊在礁石的边缘坐了下来,示意让李郎中也来,他拿出一些水桶之类的物什,边解释道:“这里是苍雾境,我的秘境之一。” “在秘境里不能打开秘境,但亏得你那秘境已经快和道界融合了,从这方面下手,沟通双方规则,由我做中,勉强也算是不错……就是不太稳定,也就是我们两都是大乘,不然我还真不敢带你过来,赶紧来,可别浪费时间了。” 李郎中那表情就是很简单明练的三个字——听不懂。 “简单来说,就是我给你的秘境一点好处,它和我达成共识,使两个秘境的时间流速达到一致。”秋意泊将一根小臂长的竹竿扔到了李郎中的怀里,李郎中这才缓步而来,问道:“什么好处?” “灵脉。”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一条举世难求的灵脉在他口中跟一个铜钱一样。 李郎中握紧了手中之物,皱眉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怎么越过他与秘境达成共识的? “你那儿的灵脉都快被你抽干了,但凡秘境便自成一方天道,它也想活,自然需要灵脉。”秋意泊解释道:“和你那大阵没什么干系……或许会更久一点?大约就多续上个一两年吧?毕竟等我回去后还是要把灵脉拿回来的,这中间能抽多少看祂的本事了。” 秋意泊是被这小破地方憋得狠了,不然哪里舍得用灵脉做这种亏本生意也要出去玩一玩儿?虽然说论风景是镜湖境最好,论奇特是离火境最好,但算下来还是苍雾境好吃又好玩。 李郎中默默颔首,确实是无伤大雅,多一年两年与他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区别,他坐在了秋意泊身旁,没有学着秋意泊双足悬空,而是盘膝而坐。刚坐稳,他怀中的竹竿便传来异响,只听咔擦咔擦几声,竹竿便已经衍生出去近七尺,再配合杆头透明的丝线,恰恰好好是一个合适钓鱼的长度。 这是一枝鱼竿,还是一枝法宝鱼竿。 李郎中再次见识到了一个人,尤其他是个修士,还是个炼器宗师无聊起来是有多无聊,连鱼竿都炼成法宝,他怎么不干脆让法宝钓鱼算了? 那一头秋意泊已经摆出了自动钓鱼的法宝。 李郎中:“……” 秋意泊笑道:“小心点,我可是放了真君境界的海兽进来的,要是被咬断了手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郎中:“……?” …… 另一侧,李云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功课给做完了,哪怕他已经是修士了,还累得跟条狗一样,趴在同样大汗淋漓的身上一道喘气,阳光正好,晒得一人一虎浑身暖洋洋的,动也不想动一下,谁也不嫌弃谁一身汗臭味。 “师傅又出门了……”李云打了个呵欠说:“咱们说好了啊,不能跟师傅告状!” 秋意泊难得出门一次,哪有小孩儿真心喜欢上课的?再勤勉也有三分玩心,不是谁都跟温夷光一样的。尤其是知道自己寿命已经铁定有一百年后,偶尔偷懒一下是人之常情。 “嗷呜!”通体橘黄的大老虎应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李云的脸颊,亏得李云已经是练气修士,否则真要给它舔掉一层血肉不可,李云边笑边锁着脑袋躲开它,推着开偌大的虎头:“别舔!很痛的好吗?!” 咪咪当真也就不舔了,但张开嘴把李云的手给咬住了,闹着玩的,和做早课时一口就是几个血洞不一样,顶多就是轻微有些刺痛。李云另一手去揪虎须,咪咪就放开他左手去咬他的右手,正在玩闹之际,李云忽地听见有人道:“此间主人可在?” 李云听见声响连忙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整了发冠这才去应门,说是应门,他也谨记秋意泊的教诲,绝不开篱笆门,只隔着篱笆与人说话。前来叫门的是一位陌生老者,气度高华,是那种一眼就知道不是凡人的类型,尤其是李云成了修士后,更能感觉出其身上如大海般浩瀚无比的压力。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不知仙长从何而来?寻我师傅有何要事?” 老者眯着眼睛笑了笑,看起来十分和蔼:“不过是途经此地,不想竟然有道友隐居在此,便想来讨一碗水喝。” 李云听了抱歉地说:“仙长恐怕是来得不巧,我师傅与好友一道出门钓鱼去了。” 老者又问:“敢问令师何时归来?” 李云眨了眨眼睛,诚实地摇了摇头:“晚辈不知,师傅向来行踪不定,说不得明日就回来了,也有可能要到明年才回来,若是再久一些,许是要十年、百年,这个晚辈也说不好。” 李云接着道:“晚辈本该请仙长入内小歇,可师傅有令在先,他未归时弟子不可迎客,实在是招待不周,还请您原谅则个。” 老者微笑着说:“看来令师规矩森严啊……” 李云只当没听见,他总不能和老者一起骂师傅不靠谱吧?当面指出老者出言不逊,那也很失礼,不如当做没听见来得好,他又道:“仙长不若留下一帖来,待师傅归来知晓了自会去拜访仙长。” “不必了,有缘自会相见,小童,且听你师傅的,好好守着家门吧!”老者说罢便洒然离去。 不知为什么,李云伸手按了按篱笆门,见篱笆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他随手揪了一根甜草叼在了口中,尝到了口中酸酸甜甜地滋味儿,又开心地去和咪咪晒太阳去了。 难得师傅不在,他今天就不背书了!趁着今天太阳号,他要给咪咪洗澡,还要给自己也搓个澡,洗完之后就一起晒太阳晾头发,再给家里洗洗弄弄,完美的一天就过去了! 大约十来天后,秋意泊才和李郎中一道归来,比起去之前时,两人似乎显得更加精神焕发了,李郎中素来苍白平淡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气色可言——废话,连吃十天高等级妖兽大餐能气色不好吗? 不光钓鱼,他们还潜水采蚌,深海挖贝,乃至体验了一把用秋意泊自制的高弹力鱼枪在深海射杀海鱼——自己的地盘,他们只钓够当天吃的,多余就放生,而且海兽方面因为本体太大,割块肉下来就够他们吃了,割了肉秋意泊还会友情赠送一瓶到一打的灵丹帮助修复。 有一说一,秋意泊他们刚去的时候海中妖修以为是可恶的人修来杀戮取乐,结果第二天就发现害什么杀戮取乐,这是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毕竟一块肉算什么?素日出去狩猎或者和其他妖兽打架,被扯掉一大块血肉再正常不过,有时候鱼鳍都得毁了,秋意泊他们取的肉如果对标人类来说,约等于拆快递的时候不当心在手上划破了个油皮。 李云见李先生气色不错,自个儿师傅也是言笑晏晏,也不由觉得开心,秋意泊笑眯眯地给他塞了一盘特意找来的适合练气修士吃的鱼虾贝类,问道:“家中一切可好?可有偷懒?” 李云微赫,道:“一切都好,没有偷懒……师傅你不信可以问咪咪!” 一旁的橘黄大老虎默默地扭过头去,不看秋意泊。秋意泊随手在它脸上掐了一把,愣是掐出了一把肥肉来:“我看是偷懒了。” 李云不敢再说话,心虚地要命——明明他只是偷懒了一个下午而已!尤其是他后面还特意放弃了一天假日把功课补回来了! 李郎中见状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间浮出了一丝笑意。 “对了!师傅!”李云突然想到了那日来的老者,连忙禀报道:“师傅,你和先生那日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位仙长来了,说是路过此地,想要进来讨杯水喝。我说你和先生出去了,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不知道,对方就走了。” “可留下拜帖来?”秋意泊问道,视线却落在了一旁的李郎中身上,李郎中神色清冷,并不见什么异常。 既然李云口称‘仙长’,那来者必然是修士,也是他不认识的人,否则他会直接说名字而不是称呼一声‘仙长’作罢。这小破地头哪有秋意泊不认识的人?要么是外面进来的,要么是又出现了新的人物。 李云摇头道:“没有,我说让那位仙长留下帖子来,等师傅回来也好前去拜会,但对方说有缘自会相见,就走了。” “嗯,我知道了。”秋意泊拍了拍李云的头:“好了,去尝尝这些吧,再过一会儿就不新鲜了。” 李云应了一声,带着咪咪高高兴兴地走了。秋意泊抱臂看着一人一虎离去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道:“来的什么人啊?” 李郎中顿了顿,道:“无关紧要之人。” “行,那就好。”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说:“那我就不送你了,你自个儿回家吧……真要命,一身的腥味儿,我得去洗个澡了。” 李郎中反问道:“不是你要去的吗?” “是我要去的,我现在又嫌弃还不行吗?”秋意泊全然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摇摇晃晃往回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手凭空一抹,李郎中顿时色变,只见秋意泊指间缓缓出现了一条灿烂如烈阳的丝线,天地在此为之震动,秋意 泊神态闲适,手中却干脆利落地将灵脉抽了回来,扔进了匣子里,边往回走边道:“差点就忘记了……也就两年,没多少啊!” 李郎中颔首,也转身离去。 秋意泊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腥味儿。刚回来的时候只觉得累得慌,等洗了个澡却又精神奕奕了,半点没有睡意。他饶有兴致的把带出来的鲜虾贝类都放入了一个食盒中,趁着月色正好,吩咐了一声李云谨守家门后便离开了。 这地方就这么大,十天,说不定那个新人物还没走——李郎中那个赤脚嘴里就没几句实话,此前说村中人都是不重要的人,结果硬是把自己困在这里也要留下他们。又说李云是不重要的人,结果李云应该就是与他因果深缠的人。 反正也是无聊,出去走一圈看看人在不在,要是是秘境中新出现的角色,他也好打开一点探索度,得知一点新剧情,要是是外头来的……豁,那更有得聊了。 修仙嘛,讲究的都是一个缘分。 随缘看看喽。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许久不曾在夜间出来,偶尔出来一趟,感受凉风习习,树影婆娑也别有一番意趣。秋意泊本来想放疏狂剑出来,但奈何它在苍雾境里脚不沾地飞了好几日,此刻猫在自己的剑鞘里抵死拒绝再出来遛弯儿,秋意泊耸了耸肩,也没强求。他自己点了一盏琉璃灯,提在手中,在山间游走着。 嗯……要是叫村里人看见了,八成又要闹一阵流言,毕竟明月不独行,孤灯不是人嘛。 秋意泊倏地想到了他好像还有一朵鬼火是打算送给温夷光的,中间隔得事情太多,他居然也就忘记了,至今那朵鬼火还在他纳戒里呢。他想到他和温夷光是怎么从小怕到大,他又是怎么开始不怕的,不由地猜测起不知道温夷光现在还怕不怕。 可能还是那种一边怕得要死,一边抽出剑来剑气狂飙,然后利落归鞘,端的是一派冷漠无情不动如山无情真君的模样,实则回了洞府要默默地把被子四个角都压在身下才觉得安全了……他轻笑了起来,可见他这两年真的是闲过头了,不然哪能想得起小时候的囧事来? 他在留山转了一圈,留山没有外人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他将留山视作要住百年的洞府,自然什么都安排齐全了,哪怕是李郎中这个秘境之主来了留山都瞒不过他的耳目,更不必提其他人了。 他一直走到了暮晓的时候,他站在高高的山巅上,看着村落中的灯火一盏盏的亮起,心想应是无缘,便折返了家中。 * 李云都起来煮早饭了,才看见秋意泊挟夜露而归,眉间温润,他也不问师傅出去做什么,只是问道:“师傅,用些早饭再歇息可好?” 秋意泊想了想说:“也好。” 李云就将自己做好的早饭端了出来,昨天秋意泊给他那些贝类他也没全吃完,毕竟量有些大了,还那么好吃,全喂给咪咪他也不舍得,干脆就用了新学的凝冰咒,将这些都冻了起来,今日则是解了冻,什么贝类凑一凑洗去了粘液沾了面粉放到锅里头煎,再拍个蛋一道,白水煮出来剥出来的虾仁剥好了放在一边,配上一叠酱油,再滴两滴小磨香油,清鲜可口。 饶是秋意泊吃了十天的海鲜,吃了这么一顿也觉得满意,他将一串念珠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算下来今日你休假,你想下山也可以……这念珠你戴着,不许摘下来,也不许别人碰,听到没有?” “是,徒儿知道了。”李云应了一声,他有些好奇地托起了念珠低头看着:“师傅,这是什么?” “法宝,保你命的法宝。”秋意泊眉间一动,斜眼看向他:“别给我乱发善心,这只有你能触动,若遇上了什么急事难事,将我之前赐予你的那件玉佩扔出去就是。” 李云连连点头:“知道了,多 谢师傅!” 李云素来乖巧,自制力强,悟性好,秋意泊也懒得多约束他,大方向提点一下不错就行。李云见他吃好了,就收了碗碟去做练剑了,等练完了剑他想下山玩,刚好一路跑下山,晚上再跑上来,刚好凑足每日的功课。 听说今日货郎要来,他也攒下了不少银钱,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秋意泊上楼睡觉去了,随便他浪去。 待李云跑下山时才刚刚到辰时,村里家家户户却都已经忙开了,此时方入秋,正是最农忙的时候,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着,免得一年辛苦功亏一篑,上山打猎的也得趁着入冬之前多打一些猎物,否则进了冬天就没那么多动物了。 李云一进村,便得了热情的招呼。无他,他这些年跟着秋意泊,又入了道门,成了修士,自然而然会与凡人显露出区别来,只说一点,他体内大部分污垢杂质都排了个干净,自然皮肤细润白皙,就与村中的同龄的孩童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云弟!你快来,就等着你呢!”忽地有个少年人喊道,李云见状快步走去,笑道:“我来了,亏得你们等我!” 有三四个少年在此处候着他,都是差不多岁数的,小时候还一道玩过,如今都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少年郎,在寻常人家中,孩子一过十岁就不能算孩童了,算是半个大人,要是家中父辈不济的,这个岁数都能当家做主了。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几个少年郎也是开始跟随父辈的脚步,开始进山狩猎了。他们这年纪自然打不动什么虎豹熊一类的猛兽,但打个兔子狍子却是没有难度的了,更何况山里还有其他呢——蛇也是好打的猎物,跑得不快,肉也好吃,蛇皮还能做弓做刀,也卖的上价,除了难找一点,其他一切都好。 他们自小就活在山里头,都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危险。 一个少年郎笑着将一把弓抛给了他:“行了行了别客气,你的弓!” 李云接了弓就熟练地背在了身上,又有人将箭囊递了过来,李云一边系着一边问:“问李先生求过药了吗?现在可是蛇最毒的时候。” “这还要你说?”一个少年示意他看他的背篓,里头装着七八瓶解毒的药汁,都是提前熬好装在小瓶子里的,这个季节山上蛇多,毒牙又长又锐利,就是在腿上裹兽皮都没用,被咬是难免的事情,但只要处理得早,赶紧把毒吸出来,清洗了伤口,再喝一瓶李先生的解毒药,九成九都没事了。 “行,那就好,今天要早点回来啊,晚间不是说货郎要来?” “那肯定啊,你不回来我们都得回来!”为首的少年比了个手势:“走了!” 这一群少年都很喜欢和李云一道出门打猎,他力气大,眼神又好,能拉他们拉不动的弓,明明是出力最多的那个,但是分猎物的时候只和他们平均分,这样的人谁不欢迎呢? 李云被簇拥着往外走,喊道:“秀哥,听说你要成亲了?” “去去去!别胡说!没有的事情!”为首的少年郎憨厚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红色:“什么要成亲了!还早呢!” 另一个少年起哄道:“谁说的还早?我娘都知道了,说是秀哥家里已经说定了!等过完年开春就把隔壁村的花儿姐姐娶回来给秀哥当媳妇!” “就是,花儿姐姐又漂亮性格又好!我娘还说她也想帮我说花儿姐姐呢!结果没想到花儿姐姐家里头说已经说定了秀哥!” 李秀豁的左右胡乱推了几把:“你们再说!” 一众少年郎都笑了起来,村中人见了也不由露出了一点笑意:“秀哥他娘,恭喜啊——!” “唉唉!不好说呢!这刚下了定……” “都下了定了就是你家的人了,怕什么!” 几位妇人也笑 骂了起来,一时间到处都是欢快地笑声,随着风越传越远。 * “啊啊啊啊——!”几声尖叫声在山林中回荡着,紧接着就是噗通噗通几声,几个少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掉进了这水潭中,索性村门口就有个水塘,村中少有不会水的,没一会儿大家都从说里头冒了个头出来,游向了岸边。 李秀抱怨道:“这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坑!真是倒霉!” “就是,上回来还没有呢!”又有一人抱怨道。 今天他们确实倒霉,本来都是走惯了的路,哪想到今日路上突然缺了半边,缺了半边也就算了,还被杂草给掩盖住了,本来只有一个人踩空了,但他们本就走在一起,又是好友,下意识伸手去拉,这不一个带一个全给掉下来了。 李云也没法子,这几百斤的重量他一个人真拉不动,偏偏他们还垂在山崖上扭啊扭得,更是抓不住,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只能跟着一道下来了。 一伙人搞得身上都湿漉漉的,回家肯定要挨骂,李秀爬到岸上,伸手将他们一个个从水里提了出来,从兜里摸出了火折子,见火折子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他有些尴尬,连忙打断了话题:“哎,或许是下面的土松了……别说了,咱们赶紧分头捡点柴火吧!不然回去真要挨骂了!” 确实,这山都是走惯了的,哪里会多出来一个水坑呢?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李云怎么想都觉得是他师傅干的,他师傅造的孽,他自然是尴尬无比。 至于理由……笑死,他师傅突然兴致来了在山里头挖个水塘怎么了?这还需要理由?说不定他上次拉着李先生钓鱼就是在这儿钓的! 一众人听了也觉得是,各自骂骂咧咧去找柴火了,赶紧烤干衣服才是重要的,毕竟天也凉了,真顶着湿衣服在林子里走一天,回去肯定要得风寒的,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李云也去捡柴火,虽说秋天山里不缺柴火,可惜现在才入秋,大部分树枝都干得不够彻底,刚刚被他们掉下来的水一激,周围一圈更是没有干的,他只好往深处走,好不容易找到一片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这里的枯枝落叶就干得很透,刚想捡一点回去,忽地感觉脚上有点不对头。 低头一看,好大一条五步蛇。 五步蛇的花纹和落叶极其相似,伏在里面还真看不出来。五步蛇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咬穿李云的脚了,可惜牙齿都快断了愣是没能把毒牙给钻进去,李云嘿嘿笑了笑,反手就是一匕首——好了,吃的也有了。 这条蛇真的好肥,够他们吃了! 秋天出来打猎就是成就感十足,这会儿的动物都在抓紧时间屯膘好过冬,各个都肥头大耳。李云吹了声口哨,正欲往回走,突然见远处有一老者缓步而来,看似极慢,实则一眨眼都到了他的面前。 他眨了眨眼,拱手道:“晚辈见过仙长。” 还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老者。 老者看起来依旧慈蔼,却已经有了一些掩不住的灰败之色,他含笑道:“又是你这童子,看来我们果真有缘。” 李云躬身道:“晚辈误入此地,饶了仙长的清静,实则是当罚。” 老者摆了摆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李云只觉得周围风云变幻,下一刹那,便见他们已经到了一小亭中,石桌憨态可掬,石凳秀雅斯文,老者在其中之一坐下,笑道:“有什么好罚的?坐吧!你这童子看着不错,可惜叫你那师傅教的迂腐了些!” 李云依旧是不接话,师傅教过的,要是自己修为低,遇上了修为太高的,对方说了不好接的话就不要接,大不了就直接重复‘晚辈不敢’,一般要点脸的都不会为难他这个小小的练气修士。 但要是自己修为高,遇上了修为低的或者高得不太多的,那就用法宝抽他的脸,抽到对方不敢再说不 好接的话为止!法宝管够! 但面前这个明显要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隐隐之中他甚至感觉面前此人或许比师傅还要高出一线。于是李云恭敬地道:“晚辈不敢。” 下一刻,李云便感觉到一股巨力柔和地将他按在了凳子上,老者嗤笑了一声:“你也是个修士了,应当知道修士修行,不过是追求逍遥自如,如此如履薄冰,你这仙修的还有什么意思?!” 李云乖巧地说:“晚辈不敢。” 老者心中气得仰倒,但又实在是馋李云。不说别的,这地方穷山恶水,又多毒物,居然能引得大乘真君隐居在此,可见必是有所原因的。十几日前,他一见李云便知道了原因——他们这等老怪物活了一大把岁数,还能追求些什么?不过是境界与弟子罢了。 若不见李云,他只当是有大乘真君在此隐居磨练己身以叩炼虚合道之境,可见了李云就知道,恐怕这是个绝世奇才,否则怎能让一大乘真君甘心留在此处? 脱凡劫恐怖,越是早渡过,对心境提升的就越大,越是境界高,就越是难渡。 他如今重伤在身,回天乏术,偏偏仇敌逍遥在外,自己又无传人,若能将这孩子夺来做了自己的弟子,也能放心撒手离去了。 他看李云一身清正,想必其师也出自名门正派,他这般的魔道中人,恐怕他的师傅也不会同意他兼挑了他的道童——可恨他重伤至此,连个大乘的阵法都破不了了! 也罢,循循善诱罢了! 李云悄悄看了老者一眼,见他眉宇间越发和蔼,心想老者应该也不是坏人,应当是和李先生一样口直心软的类型,他道:“仙长,那日我师傅回来后,听闻您来得此处,特意带了佳肴美酒想要邀前辈共饮,奈何寻遍诸山不见仙长踪影,若仙长不弃,便由晚辈引您一道去拜会我师傅吧!” 老者先是笑了笑,似乎很是向往,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十分落寞地道:“罢了,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徒增伤悲呢?” 李云一愣:“……啊?” 老者抚掌而笑,眼睛都眯成了一线:“看不出来吧?我受了重伤,很快就要死了,你师傅盛情,替我谢了他的好意,我在此处再清闲几日,寻着了埋骨之地,也该去了。” 李云连忙道:“对不起,仙长,实在是不知您……您、您也看不出来呀!我见您只当是哪处的老神仙,乘兴而来,兴散而归……我、我……” 老者抚了抚胡须,笑道:“不必自责,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已经比他人活得长了许多,虽有憾事,但也无伤大雅。能与你见一见,说几句话,也是一段缘分,我已是知足了!” 李云立刻就想到了李郎中,他豁地一下站了起来:“仙长,您先不要这么说!我师傅的好友是村中有名的郎中,我师傅都赞他妙手回春,我带您去叫先生瞧一瞧可好?” 老者摇头道:“不必了,凡间的医者,便是扁鹊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我的。” 李云道:“不行吗?我师傅说李先生是大乘真君,很厉害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仙长,您别见怪,我师傅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谁是想死的,不管有没有希望,您就随我去看一看吧!” 老者确实有些心动,转而又想叹气——这个小孩儿忠孝节义样样齐全,就是满嘴‘我师傅说’,这还怎么抢徒弟? 就算真的杀了他的师傅,将他抢来了,这弟子还能真心实意地给他当徒弟,替他报仇?以后不认贼作父就算是不错了! 或许直接夺了他的身躯呢? 他堂堂一道君,或许那等大乘他不好对付,可对付一个小小练气孩童还是轻而易举的。 忽然之间,有一只修长莹润的手陡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整片空间被这只漂亮到了极点的手硬 生生给撕裂了开来,一白发青衣的修士从中走出,含笑道:“前辈,您扣着我的弟子不放,这可不太好。” 第434章 第 434 章 故事大多是有趣的, 它们会围绕在主角的身边,展开许许多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趣事。若在外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 那么在这个秘境里, 故事的主角无疑就是李云和李郎中。 李郎中不好盯,自个儿的徒弟难道好不好盯吗? 秋意泊扬眉而笑, 悠然落座,那老者眼神一沉, 面上却还是如春风和煦, 他笑道:“我不过是与这孩子闲谈几句,怎么落到道友口中便是扣着他不放了?” “哦?那看来是我误会了。”秋意泊眉目一动,居然也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如此,云儿, 今日天色已晚, 与这位前辈告辞吧……改日,我再带云儿来拜见前辈。” 再沉着的人物,在将死之际总会有些意乱, 老者眉间拂过一抹杀意,秋意泊见了也当是没见到,带着李云起身便要离开, 忽地他又转身, 笑问:“对了, 方才听前辈身受重伤, 想要去寻李郎中瞧一瞧……我劝前辈还是算了吧, 那就是个赤脚郎中, 放在我徒儿眼中自然是妙手回春, 赛过神仙, 却入不得前辈的眼了。” 李云悄悄扯了一下秋意泊的衣袖,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师傅好嚣张啊! 真的不会被打吗? “被道友这么一说,我反倒是起了些好奇心,非见那位神医不可了。”老者冷笑道。 “请便,我就是怕……”秋意泊顺手就将李云塞入了裂缝之中,话锋一转:“我就怕前辈活不到那时候。” 锋锐无比的剑光裹挟天地之势而来,却又静谧地像是一阵风、一滴雨,青蓝色的长剑横于老者颈间,秋意泊笑眯眯地说:“我看前辈也命不久矣,不如我送前辈一程?” “放肆!”老者喝了一声,一股无名之火陡然焚烧着他的神智:“你可知道我是谁?对我出剑,可是不要命了吗!” “要不是我那仇家,想我一世威风,怎会沦落至此!一个区区大乘真君也敢对我举剑!” “若我能逃过此劫,必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他!” “那小孩儿必是个天赋绝顶之人,等我过了此劫,便将他抓来,他愿意承习我的道统那是最好!若他不愿意,这天底下多的是人愿意!不过是区区灵根,我是道君,有的是办法!不就是魂飞魄散?有什么舍不出的!” “我不必知道前辈是谁,我只需知道前辈重伤垂死就足够了。”秋意泊悄悄收了幻境法宝,周遭的一切如春风化雨,不见半点痕迹。他含笑道:“听说前辈有一身道统要传?不如就传于我可好?” 但凡老者还有一击之力,他也不会这么说。毕竟是个道君,不论他是真是假,他理应谨慎——连一个幻境法宝都识破不了,是真的已经陷入天人五衰了吧? 老者丝毫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听着这话一怔,心中灵光顿现,豁然开朗,那股无名怒火顿时消弭殆尽! 他眼中露出一丝清醒而锐利的光。 是了,他不传那小孩儿,可以传了他师傅啊!此前不愿,是当那小孩儿的师傅是个拘泥于礼教的正道,可如今一见,眼前这人看着清正,可绝非是那等死脑筋的傻瓜,他传了他道统,只消对方再进一步,一入阳神境界……他那仇人也不过是阳神罢了!总有一战之力! 他总是要死的,他既不想夺人躯壳,惹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又不指望什么转世重修,毕竟谁知道会转成什么阿猫阿狗呢?他这一生杀孽无数,还不如干干净净去了,死后到底化作什么,总也与他不相干了! 再者,这穷山恶水之地,想必身带灵根的孩童也少,看这样子他是骗不到李云了,若再要等下去,就只能二选一了——要么以魂飞魄散的代价化为残魂等待有缘人,要么就此身死道消,一身身家道统皆藏于此处,待日后不知谁挖出他来 。前者还有机会报仇,后者那就是一切白搭,莫说寻到他的人愿不愿意给他报仇,能给他竖一块无名前辈之墓的碑都算是他烧了高香! 还有一条路,便是趁死之前寻到一个愿意承习他道统愿意为他复仇的弟子,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将李云的灵根抽出,放到他的弟子身上……说来说去,绕不开一个魂飞魄散! 可谁想魂飞魄散?!哪怕转世后他已经不是现在的他,但到底是一条路,到底是个希望! 如今有个大乘真君送上门来,愿意接了他的道统,那就是要接了他的恩怨,虽说还是要等,可等一个练气修炼到阳神和一个大乘修炼到阳神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更靠谱一些!这哪里是来打劫的?这是白送了他一个人情呐! 老者相通此处,不禁颔首,未语先笑:“好好好!正合老夫之意!” “后生,你且收了剑!”老者越想越觉得妙,连眉目间都带着笑意:“老夫道号绿杨,乃是定天神教太上长老,我那道统想必你也不屑于学,日后替我寻个有缘人传下去便是,若寻不着也便算了,只有一点,要你记着!” 秋意泊问道:“仇家?” “是!”绿杨道君提及这一点,眼中便透露出一点冷锐的光:“凌霄宗焚月道君,此人你必杀……” 话音未落,绿杨道君忽地没了声息,秋意泊缓缓地抽出了疏狂剑,鲜血自剑刃上滑落,秋意泊笑着说:“我不答应。” 所以干脆先一步杀了绿杨真君,这样一来他的行为就是趁火打劫,而不是被托付遗愿。 笑死,焚月道君他有点记忆,是朔云道君的师傅,按照正经辈分来算,秋意泊得管人叫师祖——如果按照这绿杨道君所说,他们所处的时代在接近四千年前,这时候焚月道君还活着,且已经是阳神道君境界,不过再有一千年,他便要陨落了。 死于自尽。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洗剑峰无情道传人大多都死于自尽。 心魔丛生,不能自抑,故而在还有一丝神智之前自绝于世。 绿杨道君所说定天神教,秋意泊毫无记忆,可见早已湮灭。 秋意泊笑觉缘分有趣,也不毁了对方尸身,道君是何等人物,哪怕重伤,哪怕已死,一身血肉皆是最精纯的灵气所化,此地灵脉快要干涸,哪怕抽了他的灵脉几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有了这一具道君尸骨滋养,想必还能多坚持几年。 这秘境当真有意思,说是李郎中做出的幻境,却留下了硬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来,说是真的,可又是百年一个轮回,死者复生,天地重开。 他收去了那绿杨道君留下的身家,有关道统的他看也不看,直接毁去。有赤血录这样的鬼东西在前,邪道魔道的道统秋意泊是看也不想看一眼,免得看一眼就成了人家的傀儡。 秋意泊拉开缝隙一步跨回了自己的住处,李云早就在等着他了,见状连忙道:“师傅!你没事吧?” “没事。”秋意泊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做的不错,以后遇上这般的千万不能和人顶嘴,便是涉及师尊父母,也要掂量着来——你爹娘如何我不知,但有人骂我两句,那就骂了,你要是有能力就替我抽回来,要是没有,我也不愿你为了几句口舌是非送了小命去……回来告诉我,我亲自去抽。” 李云煞有介事地点头应道:“是,师傅,我记着呢!” “嗯。”秋意泊笑道:“玩去吧,今日你的心得免了,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 “好!” 李云是个心大的孩子,带着咪咪飞一样的跑了,生怕跑慢一步秋意泊就后悔了——见鬼了,不管是练剑也好跑圈也罢,亦或者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他都不怕,就怕写这每天一千字的心得! 李郎中从暗处走出,淡淡地问道: “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秋意泊落座,摆出了茶具,示意李郎中也坐。他往茶壶中扔了两颗青柑普洱,一边泡茶一边说:“杀了个道君,抓着云儿要抽他的灵根呢。” 李郎中神色不动:“哦?还有此事?” “你装什么装?”秋意泊挑眉道:“难道你还能不知情不成?” “我是知情。”李郎中反问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秋意泊抬手,青绿的茶水自壶中滚入茶碗:“我想你也看习惯了,估计是没放在心上罢了,总之我遇见了,顺手杀就杀了,你特意跑来难道不是想听我呛你几句?你活该。” 李郎中答非所问:“你怎知我没放在心上?” “你放在心上云儿能遇到这种事儿?” “与你无关。” 秋意泊毫不留情面的戳破他:“说不过我了就是与我无关?” 李郎中起身便要离去,秋意泊轻哼了一声:“坐下!茶泡好了,你还没喝呢。” 李郎中听若未闻,径自离去,秋意泊不以为意,随手将那一盏茶泼在了地上,喃喃道:“喂狗也不喂你。” * 又是两年过去,李云十二岁了,正是春光烂漫的季节,李云趁着休假跟小伙伴们打猎归来,就见村中难得齐聚一堂,男女老少一个都没落下。见他们归来,就立刻叫住了他们。几人有些疑惑,上前问道:“李爷爷、周叔、王叔……这是怎么了?发生啥了?怎么大家都站在这儿呢?” 为首的李老汉已经近八十岁,是李秀的太爷爷,他的脸上满是皱褶,几乎看不见眼睛在哪里,他拄着拐杖,闻言就先笑了起来:“来来,就等你们回来呢!秀哥、云哥、柱哥……你们都站好了听!”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站回了自家爹娘旁边,李云没爹娘,只好随意挑了个地方站了,李老汉抬了抬手,周围的村民便停止了交头接耳:“乡亲们,明天只要是我们村儿的,都不许离开村子!什么打猎洗衣一概都不许!就在村里待着,不要误了大事!” “老叔,什么事儿呀?” “老叔,是不是天不好?” 李老汉摆了摆手,又道:“这可是一件大好事,明日仙长就要到我们村了!年不满十六的,都好测一测仙缘!要是有仙缘,就可以随着仙长去当神仙了!” 话音落下,村民们才反应过来是到了仙长来的日子,匆匆十年一晃而过,众人激动了起来:“是啊!咱们村还有云哥呢!云哥是仙长送来的,他肯定是可以当神仙的!” “就是就是!有云哥的仙气带着,说不定还能出几个呢!” 还有人纷纷来恭喜李云:“云哥大喜!你终于可以回到天上当神仙了!” “云哥!你当了神仙可不能忘本啊!”有人拍着李云的肩膀说:“你可是我们李家村里出来的人,自你小,我们从牙缝里也要省出一点吃的来供着你!就等着你当了神仙,带着大家伙吃香喝辣了!” “哎呦我的天爷哎!终于熬出头了!” 李老汉也以一种鼓励的目光看着李云,李云尴尬无比,可小时候那一年多的养育是真,他也不好就此拒绝,他做不出这种事来,师傅也常教导凡事论迹不论心,不论心是如何的,但若是做的事情对他好,那也该宽容几分。 秋意泊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还有下半句,下半句是:本来要五马分尸的留一个全尸,该打死的那就痛快的让他们死,不该死的只打断条腿的,那就打断半条。毕竟都叫你想杀他们了,可见在论迹也是无用。 但很明显村中人也没到那个份上嘛。 李云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李老汉拄了拄拐杖:“好了,那就这样吧!大家都回去替娃儿收拾收拾,该洗的洗,该涮的涮 !别闹得一身牛粪臭气惹得仙长不愉快!还有一条,这是我们村儿的大事,只要年不满十六的娃儿明日都得露面,谁要是藏着掖着的,那可是要村规处置的!” 村民们连声应是,急吼吼地带着自家闺女儿子回家收拾,李云本来是想留宿在村里的,但看着一众人忙碌,也不好再叨扰,干脆回了山上。 然后一回去就见到他师傅衣衫不整泡在温泉池里饮酒作乐。李云这些年也没少撞见过,秋意泊更不怕人看了,他伏在岸边笑道:“今日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宿在村中?” 李云将村中听说的事情说了,随即又接着道:“师傅,我应该不用去了吧?” 仙人就是修士,是来筛选有灵根的小孩的,他已经是练气九层的修士了,再去测试也没有必要了。况且他也有师傅了……说句不怕忌讳的话,他怕他一现身,对方就发现他是练气修士,然后追问师傅在哪,万一一上来看见师傅就喊打喊杀怎么办? 他总觉得他师傅不像是个好人哎! 哎,也不是那种不是好人,就是冥冥之中感觉他师傅估摸着不是正道人物,就看他光天化日袒胸露乳饮酒取乐的做派,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传说中威风八面刚正不阿的仙人啊! 这要是打起来了可怎么好? 虽然他觉得师傅不会输,但胡乱杀人总是不好嘛!还是少造杀孽为妙! 李云觉得秋意泊一定会一口应下,毕竟这种事他向来不管他,哪想到秋意泊张口便是:“去,你得去。” 李云:“……啊?” 秋意泊笑得猖狂:“你现下可能不明白,但春宴有趣万分,一生恐怕也只能参与一次罢了,错过了这一次,可就没有了!你自然得去!到时候不必提我!便说是一无名前辈路过时见你根骨清奇,便指点了你一番!” 其实他想说的是天灵根哎,这都不装个逼,等年纪大了会想起来多可惜啊! 他现在就很觉得很懊恼,当年他自己是天灵根的征兆那么明显,自己硬生生没发现,风头全让温师兄出了!但无可奈何,他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大乘真君,总不能再臭不要脸到处说自己是天灵根,然后让人夸他,他还得装出一副‘前辈谬赞/过誉’之类腼腆的表情来吧?! 其实要是现在还有人提及他时将他的一切归咎于灵根,归咎于天赋,他不光不觉得脸上有光,甚至会觉得恼怒——他为之努力过的汗水,付出的血汗,难道都不算数了吗?他又不是躺着就上了大乘! 话又说回来,哪怕作为修士的一生可以获得几乎无限的寿命,可年少依旧只有那么短短几年,最需要风光荣耀这些虚假的玩意儿的时候没有获得,便是以后再得到了,回想起来总是一个缺憾。 李云既然有了他这个师傅,那么该出的风头他自然要帮他安排好! 秋意泊招了招手,示意李云上前,李云很自觉地挽了袖子下水,帮秋意泊捶背捏肩,秋意泊眯着眼睛慢慢地说着:“春宴是很有意思的,几乎所有门派都会在这个时间开放试炼,招收弟子入门,太虚门、凌霄宗、百炼山、合欢派、归元山……这些素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门,也只有这时候才会敞开山门。” “到了春宴的那一段时间,四大城都会张灯结彩,各色的摊贩能摆满几条街,卖果子的、卖点心的、糖人糖画,应有尽有。” “不光如此,还会有许多老怪藏在春宴中,若觉得哪个孩子有缘,别看他们平日里一派高山仰止,那是什么哭求耍诈都做得出来,甚至还有偷偷掳了人就跑的,有些弟子直到筑基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自己师傅骗回来的呢!” 李云听得目瞪口呆:“真的?这……这怎么好意思的?” “修行讲究一个缘分,有什么不好意思?”秋意泊趴在自己的臂上,笑 道:“若当年你不上山来拜我为师,再有不久,我也要想个法子来接近你了……你还记得你上山那一年冬天来了一个歪眉斜眼的老货郎吗?他在你家门外徘徊了许久,还叫你出去玩,你偏偏不理会的那个?” 李云下意识地回答道:“对,我记得啊……我当然记得!那老汉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还非要哄我出去说话,像是个人贩子!还变什么戏法!应该说的就是他吧?” 秋意泊幽幽地道:“那是我。” 李云替秋意泊捏肩膀的手都僵住了:“……师傅?”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秋意泊笑道:“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了,你也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师傅我故友遍天下,你若真看中了什么门派也好说,我送你进去便是了,也不影响我们师徒情谊。” 李云感觉人都是麻的:“师傅?” 什么意思,他师傅不要他了?! 秋意泊接着道:“李赤脚曾经与我提过,你是个与剑有缘的,这天下第一剑派便是凌霄宗……凌霄宗穷是穷了点,累也累了一点,要日挥万剑——但我看你也习惯了,进去后想必如鱼得水。” 李云:“……???” “归元山有一门道统也是剑修,很是不错,你也可去看一看……”秋意泊连续说了几个门派,忽地李云问道:“师傅,你是哪个门派的?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秋意泊答道:“百炼山。” 李云不禁感叹道:“百炼成钢,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威风!可见宗门门风!” 秋意泊心道那确实是门风,物理上的门风,百炼山修行第一步,先把铁淬炼成钢。要是连这一步都做不好,更不必提进一步的神兵利器。 “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想好去哪处没有?”秋意泊笑问道:“春宴百门共开,可试炼却只能去一个门派,时间有限,再多了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李云道:“我自然是去百炼山!” “李先生说你适合修剑。” “不,我就要去百炼山!”李云道:“我还是想当师傅的弟子,不想要其他的师傅!” 秋意泊看他说的坚定,也不禁有了些许温和笑意:“随你吧!” 反正真上了百炼山哪怕过了宗门试炼,最后也会被调剂到凌霄宗的——修炼这回事,自然还是选择更适合本人的方法,就李云这资质,百炼山试出来就当即通知凌霄宗、归元山等涉及剑修的门派来抢人,他们也好卖个人情。 不光百炼山是这样,大部分门派都是这样的,只有少数宗门是那种‘不入门就死’的类型。 收徒讲究的是结善缘,结香火情,不是结孽缘结仇怨来的。若是一声不问,把适合其他宗门的弟子留在了自家宗门,待日后弟子心生怨怼,又是怪谁?要是问过了,弟子还是执意留下,那宗门也是问心无愧,仁至义尽。 且看那些强逼人入门的门派有几个好下场便知! 李云听到秋意泊同意了,也是眉开眼笑,又努力给秋意泊捏了半天,见他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出了池子,咪咪过来迎他,他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师傅睡着了。” 话音刚落,一只锦囊与一只朴素的银戒指便落在了他的怀中,秋意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自己收着。” “多谢师傅!”李云也没推辞,高兴地拿着东西走了。 翌日起来,他自然是神清气爽的下山,还按照秋意泊的关照特意换了件布衣——可能是为了让他看起来尽量和村中的小伙伴们接近吧!他平日下山也是这么穿的。 等到了村中,果然人人穿了新衣,靠近便能闻到皂荚的香气,等见了李秀他们,李云还觉得耳目一新——平时大家都是蓬头垢面惯了,今日一梳洗, 似乎都有些陌生起来了。 其中当属李秀穿的最破旧,大家都问他怎么回事儿,李云也是好奇,问道:“嫂子不让你打扮?” “没有,你嫂子让我穿好的呢!是我不肯。”李秀笑道:“我反正是不抱希望了!只要不丢人就行了!我六岁的时候就测过一次了!哦对……你那会儿还没来我们村子呢——害!你就放心吧!你可是仙人亲自送来的,肯定会有仙缘的!” 李云不是紧张,是愧疚。这些年他瞒着村子里,也瞒着这些自小一块长大的伙伴,他硬着头皮说:“谁知道呢?” 李老汉早就叫人把村中那家最亮堂的大屋借了出来,打扫一新,瓜果鲜花的摆上,众人都在外头候着,等着仙长的到来。大约等了快小半个时辰,天边才出现了一抹彩霞,紧接着便有两位仙长自天而落,他们身穿白衣青袍,不论男女皆梳道髻,只用一枚简单的木簪别在脑后,可无人觉得他们穿着简陋,只看他们背后负着那几柄闪烁着微光的宝剑便已比什么锦衣华服来的震撼许多。 那四位仙长径自入了堂屋,其中一人眼睛一扫,手翻莲花,一个摆着鲜花素果的香案便到了他们面前,引得门外村民连连惊呼,却又很快地捂住嘴,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多言多语。 李老汉跟着他们进了堂屋,颤颤巍巍地拱手:“老朽拜见诸位仙长!李家村共十九户人家,适龄的孩子一共二十七人,都在外面了!” 这几年生活好了,家中有余粮了,自然可以多养活几口人。 那为首的仙长点了点头,道:“好,可录有名册?” 李老汉连忙道:“有的有的。” 说完,李老汉就将一本册子递了出来,这玩意儿还是昨天李云被抓着誊写的,仙长接了册子看了几眼,道:“善!” 那仙长长袖无风自动,陡然从中飞出了一枚闪烁着银光的宝珠以及一本金光闪闪的龙鳞册,他道:“二二一组,上前来试仙缘。” 李老汉还在愣神,听罢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赶紧应了,迈着老腿出去抄着拐杖就打在了最近的人的腿上:“愣着做什么!按照昨天安排过的,快啊!” 那人也被那宝珠龙册所震撼,骤然腿上一痛,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叫后面的小孩儿赶紧上来。李家村是按照这么个规矩,年纪小的先上,毕竟年纪太小的小孩儿不好看管,叫他们安静一会儿是好办的,让他们一直安静那是办不到的。 后头排在第一的王家夫妻赶忙牵着自己一双刚好满六岁的双胞胎儿女上前,对着几位仙长行了个礼:“李家村王小云,王小龙拜见仙长们!” 那两个小孩儿也迷迷瞪瞪地被按着跪下了,为首的仙长点了点头,“王小云,上前。” 王家媳妇就牵着女儿上前一步,握着她的小手放在了宝珠上,宝珠毫无动静,那仙长便道:“王小虎,上前。” 王小虎也毫无动静。 王家夫妻不禁失落,王家汉子道:“仙长,您看这……我们家这两个娃娃谁见了都说有灵气,要不要再测一测?说不定是这宝珠……” “住口!”那仙长显然是见多识广:“没有仙缘就是没有仙缘,休要在此胡闹!退下!” 王家夫妻被喝的一愣,心生惧怕,连忙抱着孩子就跑,李老汉用力拄了拄拐杖,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昨日就说了不许纠缠!不许纠缠!简直就是丢了他们村的脸! 下一对小孩儿也被带了上来,同样也是姐弟,不过差了一岁多,同样还是没有灵根,于是又立刻退下,换人再来。李秀刚好和李云排在一起,他探头看了一眼,和李云比划道:“那明珠可真好看啊!有这——么大!云弟,你说这么大的珠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啊?这要是给我媳妇做个花冠我都怕她压折了脖子!” 李云也跟 着看了一眼,那么远的距离,明珠的光辉也依然清晰可见,他低声道:“可能是仙家手段吧……” 他师傅也有,虽然比这个小,但是比这个亮多了!而且不是一颗,是好多颗!也不知道他师傅到底多有钱,这么大的明珠就随便扔,他每次上二楼帮师傅打扫,少则能捡出来一两颗,多的能捡一匣子。除了明珠,还有什么鸡蛋大的宝石、能当桌子使的水晶、青绿色的长得和翡翠一样但他师傅说其实是一种铁矿的石头,最好看的是一块只有巴掌大的石头,就摆在书案上当镇纸,在阳光下反射着星光,好看得不得了,他每次想拿起来仔细看看但都不能成,那玩意儿重得跟焊死在书案上的一样。 他师傅说那是无定辰星,等他到了金丹境界差不多就能拿得动了。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忽地前面有人惊呼了一声:“亮了!亮了!” 他们应声望去,便见一位仙长颔首道:“黄品灵根,尚可,姓何名谁?记下。” 另一位仙长屈指凭空一点那龙鳞册,金光闪闪的册子凭空而立,被选中的女孩儿激动地说:“我是李小花,今年十二岁,我爹叫李明朗,我娘……” 仙长打断道:“可以了,到后面等着吧。” 那女孩儿连忙站到了祠堂的一侧,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屋外,屋外李老汉正兴奋地直跺脚,她爹娘更是相拥喜极而泣,她眼中也不禁冒出了一些泪意,却又不敢苦出声,连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将那些湿润的水汽擦去了。 队伍又动了起来,也就二十来人,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很快就到了李秀和李云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一道进去了。进去之后两人各自对仙长叩首,李秀悄悄掐了一把李云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你先! 李云也用眼神示意:你先! 为首的仙长咳嗽了一声,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里李云。李秀当是仙长看破了他们的眉眼官司,只好上前碰了一下明珠,明珠一动未动,仙长道:“下一个。” 李云站起身碰了一下明珠,只接触了一瞬,明珠便爆发出了如日中天一般的光辉,两位仙长先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目光柔和地道:“天灵根,我等恭祝道友仙途坦荡。” 门外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村民们皆是高兴不已,天地玄黄他们还是懂的,天是最好的那个!他们村里的李云是最有仙缘的人!连仙人都祝贺他了! 李云也不禁有了些笑意,那仙长又道:“只是我看道友已有练气七层修为,不知是何缘故?” 李云坦坦荡荡地说:“曾有一位仙长路过此地,见了我便说有缘,指点了我几句,我便按着那位仙长的话一直修炼至此……” 他心想那位仙长现在还住在留山上。 仙长颔首:“原来道友还有如此奇遇,气运泼天!” 两名仙长都不约而同在心中想到:不愧是天灵根啊! 天灵根千年难遇,修仙界中几位道君都是天灵根,那么眼前这一位……他们越发显得温和恭谨,也不知道眼前这一位以后会不会是他们的师叔? 紧接着仙长又交代了李云和李小花一些事儿,无非就是如何交代家里,又给了银钱之类的,让他们各自回家,待明日一同离去。 李郎中看着村里热闹非凡,他头也不回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秘境只有这么大,他们要走,走到哪里? 他哪里变得出来四大城,上百宗门? 秋意泊难得穿得工整了一回,羽冠玉带束缚着层层叠叠如水青衣,白色的长衫上绣着银色的令符,将他衬得居然有了几分威严。他意有所指地说:“没有,那就变出来。” “我不会。”李郎中平静地说:“你弄出来的烂摊子。” 秋意 泊悠悠地道:“是,所以我来解决……你当我今日穿成这样是为了好看?” 李郎中看着他锦绣灿烂的法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秋意泊:“去你妈的!” 第435章 第 435 章 李郎中对看起来跟八辈子没吃过凡间烟火的秋意泊其实张口闭口都容易蹦出个脏话已经很习惯了, 只当是没听见,李郎中带着秋意泊去了大阵所在。 这大阵秋意泊时时来看,却从没有一次进过大阵的内部, 不说李郎中不愿意,就是他愿意, 秋意泊也是不敢进的。如今却是想也没想就一步踏了进去, 一切开始之前, 秋意泊突然笑道:“想想都觉得麻烦, 要不这样,我们换个本子吧!” 李郎中:“……?” “之前是父慈子孝,不如这样, 你翻个脸把他抓起来, 我配合你一下,演一出我被你杀了的戏码,然后你杀了我就对他阴鹫地笑起来, 发出了‘桀桀桀’的笑声, 然后与他刨白内心, 其实他是你的仇家转世,你好不容易确定了他就是你仇家的转世, 自然要让他痛苦一生……” 李郎中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秋意泊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他双手拢在袖中, 笑眯眯地接着帮李郎中编:“也是,这背景太单薄了,这样,你再透露两句你和他前世的爱恨情仇, 比如什么我信你你负我我道歉你相信咱们和好如初结果被你背刺一刀……之类的, 云儿笨得很, 八成是要相信的,然后你一刀宰了他,我带你去我另一个秘境里玩儿怎么样?待百年后你回来接着坐牢,我出去办我的事儿。” 李郎中面无异色,反问道:“为何是我扮黑脸?” “我这个师傅翻起脸来这是不是有点太惨了?”秋意泊笃定地说:“你和云儿见面次数又不多,他也只当你是我的好友,这样他才不会太难受吧?” 秋意泊不等李郎中开口,又接着道:“也是,总之都要杀的,还编什么编,直接背后结果了他,以你我的能耐,估计云儿稀里糊涂就死了,这也不错嘛。” 李郎中面色缓缓平静了下来,他道:“你想如何,就如何,按照你的办法来便是。” 秋意泊伸出一手,湛蓝光柱中无数光丝垂拱而下,如同一柄壮丽无比的华盖,他抬眼看着,幽幽地说:“按照我的想法来,那这一回,便是最后一次了。” 湛蓝的灵光自天空如雪飘落,又汇集于秋意泊身边,化作云烟而过,“这样也可以吗?” “……”李郎中沉默了许久,才道:“好。” “不心疼?”湛蓝的光在秋意泊眼中映射出了一道绚烂的流光,灵气所化作的云烟在这一刹那风起云涌,奔流化做江河湖海,高山绝崖,又陡然溃散了去,形成花木疏影,男女老少。妇人扶云鬓,少年意凌云,天地万象在此展现,可又是那么缥缈的,轻易地就溃散了去。 秋意泊并不看李郎中,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轻幽,像是初冬时从高山上流下的细细的溪流,看似温柔,却触之冰凉:“赤脚,你要是事后后悔,我可变不出一个新的给你,毕竟我也不过是个大乘,比不得你。” 李郎中眉间不动,只是颔首道:“我料想你也该知道了。” “我看你是在这破地方坐牢坐久了,脑子也不太清楚了。”秋意泊侧脸笑道:“我不是该知道了,我是早就知道了。” 李郎中这才问道:“可是有所机缘?” “也算是吧。”秋意泊笑叹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也是凌霄宗的弟子?只不过我在炼器上极有天赋,故而又拜了百炼山真君为师?” “你是洗剑峰的弟子?”李郎中此时眼中才透露出了一些讶异——往事早已没入云烟,若当世还有人能知晓,除却他以外,也只有李云……也就是朔云道君的徒子徒孙了。其实这等私隐,就算是徒子徒孙其实都很难知晓。 只不过他讶异并非是因为秋意泊是朔云道君的徒子徒孙,而是秋意泊居然是洗剑峰的弟子? 说实话,离谱。 凌霄宗洗剑峰几乎一脉单传,峰下弟子皆修太上忘情道。 但秋长生哪里像是一个修了太上忘情道的人? 他甚至怀疑过秋长生修的是什么红尘道统或者逍遥道统,瞧他那样子,说一句纸醉金迷散漫成性是一点都不过分。 “是啊,看不出来是不是?”秋意泊垂眼低笑:“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其实这个道统我也修得稀里糊涂,当时选它是因为它最适合我,结果一路修了上来……现在也挺好的,没见起什么心魔劫数,估计也会这么一直修下去吧。” 秋意泊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呢,老李,你也别担心你和我师傅的事儿满门皆知,我是师傅的残魂收下的弟子,当时过了一个幻境……除了脸对不上,其他都对得上,所以我看出来也不稀奇。” 李郎中颔首:“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瞬,问秋意泊:“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他是朔云的弟子,理应恨他入骨。 “要是别人,我应了也就应了,白得一份人情,不过是你,我就不能乱应了——我帮的不是你。”秋意泊笑道:“我也帮不了你,你的事情我哪里解决的了?我难道还能冲出去帮你杀了血来道君?我和你也没到我为你送死的那份上吧?” 李郎中终于露出了一些浮于人前的诧异:“你怎么知道?” 秋意泊轻笑:“猜的。” 他其实猜到的没有那么早,但也不算太晚,毕竟已经过了五百年,不过是他人生一隅,再者,朔云道君年幼时的事情距离当时又有几千年,确实不怪李郎中有恃无恐,实在是活下来且还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了。不过呢,李云本姓晏,晏这个姓氏太少见了,勾起了他一点怀疑,后来又知道有李秀这个人物,他才确定下来。 他那便宜师傅朔云道君吧……应该也是挺小气的一人,现在会想起来,其他人的脸都对不上,唯有‘李秀’这个角色那脸啊,不能说极其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虽然李郎中气质淡薄高华,面容也因气质而有所改变,可到底是同一个人,多看几回,也就认出来了。 那这么反推就很简单了。 先前提过的,大概两千五百年前李郎中进入了这个秘境,还只盯着这一段轮回,那么其中必然有他所重视的人,后来他也知道了,就是李云,朔云道君。 这样的秘境秋意泊是做不出来的,秋意泊已经是大乘了,他都不能将时间截取下来,那么李郎中身为秘境之主也是这一段轮回的创造者,理应比他高才对,比他高,那就是另外一个境界了——炼虚合道,道君境界。 可既然李郎中是道君,为何要跟坐牢一样把自己关在这里呢? ——他自觉对不起朔云道君。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李郎中是李秀,他对不起朔云道君,那么当年又为何害死朔云道君?而如今那个血来道君又是怎么来的? 秋意泊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套用以前看过的里的说法,进入道君之境后说不定得斩个三尸,亦或者需要念头非常通达,如果不通达就把不听话的念头分出来。比如《西游记后传》里如来佛祖分出了无天之类的。 他甚至还猜到了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很简单,就那位绿杨道君重伤濒死,流落李家村中,意图寻求一弟子为他报仇,而朔云道君出身非富即贵,早早就读了诗书明礼,再者他虽然亦有血海深仇未报,可他是见过修士的人——把他放在这里的修士说不定还是他爹娘的好友,或者再退一步,朔云道君本来就出身修仙世家,总之他自己明白以后的路,不可能为了捷径去修一个魔道的道统。 几千年前可不似现在魔道是魔道,邪道是邪道,那时候邪魔一体,人人得而诛之。 或者再退一万 步,朔云道君遇到绿杨道君时可能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个修士,还是个道君,只是以自己的心性婉拒了对方而已。 他杀绿杨道君时对方已出现天人五衰之状,情急一心报仇迷了神智也很正常,在这种情况下拼着魂飞魄散,抽了朔云道君的灵根,给了李秀是很合理的。 再后来就是他上山那年经历过的幻境,李秀被测出灵根,朔云道君却被村中人赶了出去,上京赶考中状元,又遇到了和皇帝纠缠不清的老婆,脑子不太清楚的皇帝,被踢出了政治中心……他当年可以得齐王的青眼,是因为他无聊写了一本基建造反,那朔云道君呢?他是真心爱着他老婆,一朝遭遇背叛,仕途遭挫,一生无望起复,他会遇到些什么呢? 他是个天灵根,天灵根都是天之骄子,遇上点什么奇遇,再度踏上道途,当然,也有可能是学了什么绝世武功,成了天下第一,以武入道之类,不过按照朔云道君能入凌霄宗,八成是之前或者之后就恢复了灵根,满心愤恨下一路杀穿皇宫,潇洒离去,后又拜入凌霄宗,慢慢地又遇上了什么机缘,直到能与李秀齐肩,堂堂正正与他一战,夺回自己的天灵根。 李秀能有一次灵根,就能有第二次,估计后面境界都上去了,也就说开了,毕竟是从小一道长大的,李秀低个头,将原委说出,说当年也不知道,那老道问他想不想修仙,他说想,就昏过去了,后面灵根就到他身上了,他也无可奈何之类的……总之就又和好如初了。 要是朔云道君不争气一点,夺回灵根的时候就知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李秀,当时就原谅他了也不是没可能。 最后就是李秀因为道界之争,以自己熟知朔云道君道统缺陷,布局令朔云道君入魔,借此令苍雾道界汲取凌云道界气运或者灵气之类,自己潇洒离去,朔云道君亡,凌云道界降级。 再有一点,大衍宗是李秀的宗门,也是凌云道界的宗门,当时就是第一魔门,按照现在的算法就是邪道魁首。强迫弟子入门,以各种蛊毒控制弟子,手段残酷,不禁内斗杀戮,强者为王是邪道的标准配置了,不管李秀继承了什么,他能在大衍宗活下去,又能最后统帅大衍宗带着一个宗门一道迁去苍雾道界,已经说明此人心机手段了。 所以不必管李秀在村中是何等人,在修仙界的他完全可以唬得朔云道君一愣一愣的。 说来不过短短几行,却是牵动了两个道界,几个宗门,数十位道君,数百位真君的大事,其中惊心动魄究竟如何,秋意泊也猜不到,也不想猜。 秋意泊伸出双手,衣袖上的令符缓缓亮起,庞大的灵气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而出,顶天立地的光柱陡然一黯,可又在下一瞬间亮到了极致,漂浮在空中的金焰点燃了这一道由灵脉化出的阵眼,湛蓝为金芒所吞噬,直至极限,光柱倏地绽开,万千金丝垂拱而下,组成了一道巨大的华盖,空中的灵气也为金芒吞噬。 金丝化作千万道光柱向四面八方漫延,金光所掠,如鸿蒙初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在此刻改变,终年不散的凉雾就此散去,露出了山外之山,水外之水,天外之天,地外之地。 是破旧的山村,是热闹的小镇,是繁华的城市,是巍峨的宫殿,再往远处,便是春溪、夏分、秋叶、冬霖四城,以四城再为中心,凌霄宗、太虚门、百炼山、合欢宗、归元山、百草谷…… 再有一瞬,便有人声依稀,犬吠载道,黄牛耕种,瘦驴拉磨,金焰如同垂髫小童奔跑于山间、田间、乡间、镇间、城间,所过之处灵气幻化出来往行人,往这方天地中注入了生气。 风动了,云动了,叶动了,人动了。 秋意泊见状微微一笑,侧脸笑道:“如何?” 还不等李秀回答,秋意泊咳嗽了一声,往后倒下,就坐进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这儿的躺椅, 疏狂殷勤地替他叼来茶水灵丹,秋意泊吃了才抱怨道:“真是欠了我师傅的!累死我了!” 李秀看向秋意泊,眼中仍不掩惊艳之色,他缓缓地道:“你还是不说话的好。”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还禁不住咳嗽了两声,甚至还咳出了一点血点,他连忙用帕子擦了:“老李,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李秀颔首道:“原想赞你鬼斧神工,现在却有些夸不出来了。” 秋意泊这一手,于他眼中确实是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说来简单,不过是重新将幻境重新扩展了一番,可实际上却是举手之间打破了他塑造的轮回,营造出了另一方天地,因为谁也不知道朔云能活多久,可无论多久,这幻境总要演下去。 秋意泊笑着点了点躺椅,便令有茶桌躺椅出现,他示意李秀坐下说话,李秀也坐了下来,眉间不禁轻松了些许——秋长生就不是个好人,他炼制这幻境倾尽全力,自然也要把他拖下水,秘境灵脉早已有枯竭之势,怎么撑得住这么大的秘境呢?自幻境炼制的那一刻起,抽取的就不是秋长生一个人的灵力,而是他和秋长生的。 秋长生自己身上带着几条灵脉,自然不怕,他可没有。 他现在别说趁机杀秋长生,就是站着都觉得费劲。 “你得夸我。”秋意泊坦然地道:“要不是你弄出了这破地方,我至于花这么多的力气?我和我师傅撑死了也就一面之缘,我正儿八经师傅是百炼山奇石真君。” 言下之意,要不是李秀弄出了个轮回,让他见了朔云道君,又养了这么许多年,有了师徒情份,他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或者说的更难听点,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圆一圆,总不能做的太难看。 李秀淡淡地说:“是你自己要做的,与我无关。” 秋意泊一哂,“你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 两人看着日升月沉,朔云道君跟随修士离开李家村,进入春溪城,很快就经历了秋意泊说过的‘大能打滚撒泼耍赖也要收他入门’的奇妙遭遇,朔云道君坚持不干,非要上百炼山试炼,结果开局就是炼器并写一篇报告,朔云道君尝试了半天到底整了出来,他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能整出来主要是素日跟着秋意泊耳濡目染,但他的报告写得特别好,被百炼山一眼相中,继续进入第二关试炼。 第二关试炼是问心境,朔云道君自然没什么问题,还是第一个出来的人,得了百炼山上头好几位真君的青眼,结果去测试灵根的时候百炼山真君趁机伸手摸了一下,就摸出了天生剑骨,下一瞬间明珠大亮,好家伙,是个天灵根。 百炼山真君们在心中气得直呼上天不佑,那位带着朔云道君测试灵根的真君更是悔不当初——他摸什么根骨!他摸什么根骨!手贱不能去炼器吗?! 很快凌霄宗、太虚门、归元山等门派接了消息匆匆赶来,一群真君围在朔云道君面前,想发设法想把人骗回自家当徒弟,朔云道君死活不肯,非要在百炼山,结果一问因果,朔云道君直接从新入门弟子变成了百炼山秋小师叔首徒和凌霄宗秋小师叔祖首徒,辈分直接飞了好几个等级,当然,最后还是凌霄宗拨得头筹,将朔云道君带回。 紧接着便是入学寒山书院,他在那里认识了许多师兄弟,也结识了许多朋友,一起读书,一起考试,一起一支笔,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再然后就是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他去了秘境,他遇到了机缘老爷爷,遇到了坏却坏的很有魅力的前辈,遇到了正邪难辨的友人却相谈甚欢,遇到了如花美眷(有男有女),还遇到了许许多多奇妙的故事。 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他旋转。 秋意泊和李秀看着朔云道君,秋意泊自然是看的很快乐,他是当个爽文来看的,李秀却看得神色复杂,可说真 的很伤怀,那倒也没有。 他更接近于一种遗憾。 “原来,他本该过这样的生活。”他轻声道。 秋意泊笑道:“天灵根,大抵都是这样了,不过也算云儿……我师傅绷得住,不然就那个长兰他就得死了。” 李秀闻声侧脸看来,满脸都写着问号:“……?” “你看我干什么?”秋意泊奇怪地说:“你下山历练难道是一帆风顺的?山下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难道都是好人?那怎么可能?你说你这个青梅竹马都能反捅我师傅至少两回,他遇到不认识的人当然不怀好意的多啊!” “……”秋意泊说的有理,但李秀还是不理解:“你作什么设置这些?” 秋意泊凉凉地道:“自然盼着他早点死,不然他要成了道君我怎么办?我又不是道君,你现在被压制在大乘,谁让他体验道君是什么个感觉?而且成了道君总不能就他一个吧?本界没有,他就得去外界,去外界我还得再模拟出来一个道界,你当我是神仙啊?我就是道君,我也办不到啊!” “……”真的太有道理了,李秀居然无法反驳。 秋意泊又看了一会儿,他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李秀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该不会再找个地方继续坐牢吧?” 李秀道:“大概是的。” “何必呢?你又不是那么真情实感,人都不在了,做给谁看呢?”秋意泊漫不经心地说:“我若不破这个局,灵脉抽干了,就该抽你的了,以你现在的实力,最多再有一千年就该死了。从这一点来看,你该谢我。” 李秀认真地说:“是,多谢你。” “那就是算你欠了我个人情。”秋意泊道:“我现在就提一个要求,你应下了,办到了,你我两清。” 李秀道:“你说。” 秋意泊依旧看着朔云道君,并没有分给李秀半个眼神:“你记着,出去后不要坏了我的事。” 李秀想了想:“你是说,你想杀血来……不,你们凌霄宗想杀血来?” 他吐出了几个字:“以卵击石。” 秋意泊指挥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就不必你管了。” “到底是几千年的事情过去了,你在这里守了两千五百年,经历了无数个轮回,我也不指望你还有什么歉意。如今我师傅经过了这一遭,他也算是完满了。”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冷了下去,他看向李秀:“但我师傅早就死了,被你害死的,魂飞魄散而死,这完满是做给你我看的,不是他的。我要你现在发下天道誓言,若你违背誓言,阻拦我、凌霄宗围杀血来,必得永堕地狱,日日剜心之果。” “我要是不答应呢?”李秀问道。 “老李,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秋意泊看向了脚下的大阵:“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呗,你猜你踩在我的地头,你死不死?” “我不过是一道分神。”李秀淡淡地说:“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秋意泊颔首:“分神也是力量,你死,血来必定重伤。” “哦对,你可能不知道。”秋意泊解释了一下:“自你击杀我师傅后,道界沦陷,从此两千五百年再无道君,我师侄孤舟和我师傅已经去了外界寻求突破,但凡他们只要有一人突破炼虚合道之境,你觉得血来如何?” 李秀平静地说:“我虽未看见,但我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我的出现。” 他想了想,说:“我是血来的善念所化,我与朔云,本就是一场误会,但我终究对不起他,后来他受了蛊惑,要杀朔云,还要出卖道界,我不愿意,他便将我分了出来,做出了这 个秘境。” 初时,他是自愿进来的,可也如秋意泊所说,经过了两千五百年,经过了无数个轮回,他对朔云的愧疚早已磨损殆尽,他还留在此处是因为他一直在思索别的事情。 为何血来要将他分出。 明明,他才是对的。 他不认为自己是那样一个人。 秋意泊嗤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明明你的选择才是对的,明明有光明的前途,有好友亲人在侧,为何血来执意背叛道界,不惜杀害至交好友?” “……是。”李秀道:“你又是猜到的?” “差不多。”秋意泊摸了摸鼻子,又吃了一颗丹药补充补充灵气:“我这人聪明,难免就会多猜一点。” “我对炼虚合道境界不太了解,不懂你们道君的事情。”秋意泊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过站在我的角度上,我倒是很想让你去当面问问血来,明明你是对的,为何却是你被分了出来。” “你想让我们两败俱伤?”李秀一言直指要害。 秋意泊毫无隐瞒之心,干脆地说:“不,我更想让你们两一起死个干净……不过你要是能杀了血来那也很好,再有一点,你要是真去找血来对峙了,你觉得你要死了,尽量多伤一点血来,最好能让他从此不良于行,说两句话都要咳血,与人斗法斗一半就没灵气什么的,我替我师傅谢谢你。” 李秀看着秋意泊:“你真的是凌霄宗的弟子?” “如假包换。”秋意泊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已经是元婴期的朔云道君——他顺带调了一下时间流速,不然朔云道君真活个万把年的,朔云道君没死,先把他给熬死了。“不然我操这份心做什么?我直接杀了你,带着你的秘境和身家走了就是了,虽然灵脉被抽得差不多了,但我养一养,卖个几十亿的极品灵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秀:“不大像。” 凌霄宗弟子不都是那种很板正的剑修吗?怎么会有秋长生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又吞了一把灵丹,还递给了李秀:“你要不要吃一点?” 李秀没有客气,接了过来,吃了两颗,随即皱眉道:“味道甚是怪异。” “嗯,鼻屎味的。”秋意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此刻再看朔云道君,他已经快化神了:“差不多了。” 李秀:“……???” 不是,你就这么急着弄死朔云?你师傅? 秋意泊则是道:“他下一步化神,再下一步就是真君,再跟你聊几句,他都要去道君了,你给我接着编?你撑得住,我撑不住了,就这么着吧。” 他想了想,恶劣地接着说:“反正我不是我的心魔,不完满关我什么事儿?” 李秀:“秋长生,你还是不开口比较好,会显得没有那么可恨。” “那不行。”秋意泊笑了笑:“凭什么我出了力我还不能说话?我问心无愧。” 李秀看了一眼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我来,等此处事毕,我去寻血来问一问。” 秋意泊似乎早就预料到李秀会同意,他指尖凌空一点,本就已经辽阔得吓人的世界再度扩张,露出了无尽的深空,无数金焰涌入其中,连接出了一道金色的缝隙,随即缝隙张开,又是一个全新的天地。 李秀淡淡地说:“倒也不必摆出这么一副吃力的样子。” 秋意泊装逼被人识破,他也是坐得住,根本不露半点尴尬之色,反而行云流水的布置出了崇山峻岭,山川河流——毕竟朔云道君只能同时存在于一个道界,他要是来了这里,那原始地图就可以免了即时运算了,直接等他回来的时候再一步跨到具体时间点和剧情点就行了。 “你来。”秋意泊抬了抬手,示意李秀上。 李秀没有起身,而是如秋意泊一般倚在摇椅中,不见他如何动作,幻境中就出现了几位道君,秋意泊跟上,衍化出了人物和背景。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歪在摇椅中久久不言语——无他,累的。 李秀有些复杂地看了秋意泊一眼,这就是秋意泊的可恨之处。 秋长生明明知道他哪怕对朔云的愧疚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可却依旧存在。明明知道他对血来的怀疑和不忿……明明秋长生的手段也不光彩,每一句话都在戳他的痛处,每一句话都在挑唆他,利用他,可他偏偏就是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但时至今日,他依旧不觉得往日秋长生与他去钓鱼,与他插科打诨是虚情假意,他们好像就是真的朋友,一道隐居在此,一道闲来无事喝喝茶,捉弄捉弄徒弟,就算此时此刻,他张口就说希望他和血来一起同归于尽,他依旧感觉不到秋意泊对他的恶意。 秋长生这个人,算尽了人心。 这样一个人,修太上忘情道? 他总觉得秋长生是修出了个邪门歪道。 秋意泊却懒得关注李秀,他这个人,说讨厌吧确实讨厌,说讨厌到让他去死那也不至于,其实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也算是个玩的开心的酒肉朋友,但涉及其他,他并不希望李秀活着。如他所说,他对朔云道君这个便宜师傅的感情真的寥寥无几,今日这秘境,一小半是为了算计李秀,一大半其实是为了李云。 是李云,不是朔云道君。 和他相处的人是李云,一个活在幻境中的,虚假的人,是他的徒弟,不是他的师傅,也不是什么朔云道君。 至于李秀如何,还是那句话,能让他别捣乱那是最好,实在是不肯听劝的,那也只好杀了——算计李秀,他毫无愧疚之意,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他管眼前这个李秀是分神还是其他,是本体还是什么善念,都是同一个人,就如泊意秋犯下了错,他也该一并承担一样。 弄的太复杂了,反而就没有意思了。 他就是这么想的,没有人胁迫他,就算是他是道君,能够与血来匹敌,亦或者远超血来许多,他也会对眼前的李秀这么说。 说穿了,交情没到,今天要是换个人搁这儿,比如金虹师叔什么的,他一定帮忙让金虹师叔讨回本体之位,至于死了的朔云道君——人都死了,祸首明面上也处置了,道界也恢复了,就这么得了吧。 秋意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看朔云道君进入真君之境,成为渡劫期疯批……他的劫数最合理的推演是炼器,他觉得这么多年师傅一直没来见他就是因为他当初没展示出炼器天赋导致没被百炼山收入门下,硬是闯进了百炼山霸占了个上好的地火室,还跑到百炼真君面前强行要求开通百炼山的论坛浏览权限,抓着炼器攻略就是一顿啃,让他这么硬生生啃了五百年,随后破关而出,成就百炼山新一代卷王之王,成功进入大乘期。 随着朔云道君进入另一个道界,然后进门就落在了一妖修道君洞府里,险些被人当做压寨夫君扣留下来,但人家是道君,他只好虚与委蛇,依靠一手炼器手法硬生生从男宠转职成了道君座下大弟子,紧接着又是一通操作,成就道君。 秋意泊指着画面问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我记得你也就阳神境界吧?” 这要再突破,谁给朔云道君弄出个合道境界来?他们也没体验过啊! 李秀:“……你来吧。” 秋意泊想了想,给了李云一个完美的结局:入睡。 最后一个镜头是李云睡着了,是单纯的睡着了,而非死亡。 他日,若他们有幸能问合道之境,便可再续美梦。 幻境就此终结,秋意泊心想 这还弄出来了个第一季,回头说不定还得有第二季、第三季…… 李秀轻笑了一声:“这个结局很好。” 秋意泊:“……?!” “怎么?” 秋意泊:“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出声。” 李秀:“……” 第436章 第 436 章 李秀深深地看了一眼朔云道君, 起身道:“走吧。” 秋意泊没有送他,只是扬了扬下巴,一道出口便出现在了李秀面前:“不送。” “嗯。”李秀清淡地应了一声,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秘境。秋意泊脚尖在地面轻轻点了一下,摇椅吱呀吱呀地摇晃了起来,青色的衣摆如水一般的淌了下来, 随着摆动的弧度摇曳着, 他闭上了眼睛, 轻轻咳嗽了一声, 殷红的血液自他口中流出, 又被他慢吞吞地用手帕擦拭了去。 这是秋意泊故意的——故意让血从嘴里出来, 这样比较方便擦拭。这种幻境要负担的东西太多了, 他就算是大乘真君也吃不消, 毕竟当体量大到一定限度的时候, 就不是单纯用技术能弥补的了。 他躺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一手抬起, 整座秘境就如同一块漂亮的幕布一样收入他的手中, 在他手中成就了一枚令牌。既然这秘境已经被他重新炼制过了, 所有权自然而然归属于他,跟李秀没有半点关系了。 秋意泊顿了顿, 终究还是将这块令牌收入了囊中。 到底也是有点师徒情分,留着吧。 湿冷的雾气一下子包裹住了他,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又往嘴里填了几颗丹药, 还是没忍住起身走入了山林间, 不行, 还是得闭关休养几天。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刨了个坑,将阵盘扔了进去,瞅了瞅感觉挺安全的了,正打算填平了坑,忽地有人疑惑地唤了一声:“长生真君?” 秋意泊瞬时回头望去,便见是个许久未见的老客户,灵毓真君。一般而言,秋意泊是不太记人的,但对于灵毓真君这种抬抬手能甩出几件与无相琉璃骨同等的天材地宝还顺道让他赚了一大笔的韭……豪客,他还是能记得的。 似乎已经有几十年不曾见过了。 灵毓真君看着他,可疑地沉默了一瞬:“是不是……不太方便?” 秋意泊:“……?” 什么不方便?哪里不方便?哦对,他是要闭关,给人撞见了确实不太方便,毕竟自己临时洞府还是没有凌霄宗安全的,给灵毓真君撞见了,那就只好换个地方埋了。 啧,算了,要不就近去百炼塔闭关吧。 突然之间,秋意泊反应过来灵毓真君所指‘不方便’是哪里不方便——他一个人搁林子里站着,还刨了个坑,那确实是想要方便的样子。 不是,正常大乘修士会这么想吗?! 不对不对,应该是他自己这么想,灵毓真君一定是以为他在藏什么秘宝! 秋意泊随即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兴之所至,留下一二宝物以待有缘人罢了。” 灵毓真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道友果然高风亮节。” “不过能在此处遇见道友,也是巧。”秋意泊眉间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道友专程来等着我呢……” 灵毓真君有些疑惑:“道友所言为何?” 秋意泊摇了摇头:“是我多心了……方才遇着了一个疯子,大乘巅峰的修为,也不认识他是何人,刚碰了个面就给了我一掌。” “道友陡然出现在此,我有些疑心道友与那疯子是一伙的。”秋意泊一手捂住了胸口,咳嗽了两声:“若道友无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灵毓真君颔首道:“道友请留步,你说的那疯子我或许认识,我便是追着他来的……你可看清了他的模样?” 秋意泊想了想:“似乎与道友你有几分相似……往南边去了。” “多谢道友,告辞。”灵毓真君说罢转身便走,半点没有再靠近秋意泊一步的意思——本来就该如此,有交情但又没熟到那个份上的时候,遇到这种一方受伤,既然无求援的意思,那另 一方就该避嫌走人。 秋意泊的意思也是如此,灵毓真君但凡再近一步,他就不客气了。 秋意泊见人走了,心想这百炼塔也不好去了,灵毓此人嫌疑很大,其实最优选是他现在先在这里把灵毓宰了——他是没见过什么疯子,但他见过李秀啊。他和李秀不过前后脚出秘境,相隔撑死了一刻钟,他一出秘境,灵毓真君就到了,还到得无声无息,他不可疑谁可疑? 再者,与李秀相处了这么久,难道李秀的脸他还认不出来? 灵毓灵毓,钟、灵、毓、秀。 是秀儿。 秋意泊一手微微垂下,长袖掩住了他的手指,只有一柄精致的纸伞从中垂下,他眉目含笑,实则是杀心骤起。 其实,现在真是个好机会。 不为其他,本界不得叩问炼虚合道,血来来此,也必然只能有大乘巅峰的修为,他怕吗?他其实不怕的,哪怕重伤在身,但多舍出一些法宝,也不是不能杀了灵毓。 大乘初期与大乘巅峰的差距并不是很大。 秋意泊这么想着,斯里慢条地撑开了伞,遮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滴。风吹竹叶沙沙,雨打伞面落花,忽地有人问道:“怎么还不走?长生小友……” 秋意泊闻声侧脸望去:“我在想去哪里好一些。” 灵毓真君去而复返,他摇头笑道:“不是想着要不要来杀我?” “是有那么一些的。”秋意泊歪了歪头:“不过我还年轻,素来爱惜性命。” 灵毓真君已不见方才局促,带着一种轻慢地从容,他听了这话仿佛是听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这话还是要由我这样的老家伙说出来比较能叫人相信。” 秋意泊也是从容,他无所畏惧,自然从容:“我也五百多岁了。” “还小呢。”灵毓真君缓缓地说:“连我的零头都不到。” 他信步而来:“可惜了,此前我倒是真心和你交朋友。”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悠悠地说:“道友,你的朋友可不好当,我还年轻,我惜命,我可不想哪日就成了道友的踏脚石,魂飞魄散……” 灵毓真君不怒反笑:“不必故意激我,我可不像他。” 秋意泊则是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要疗伤,是道友拦住了我,我要回城,也是道友拦住了我……” 言下之意,没想刺激他,是他自己上门来讨骂的。 灵毓真君‘唔’了一声,道:“此话有理,倒是我不对了。” 秋意泊道:“道友现在走也来得及。” 灵毓真君点了点头,“长生小友,我本有些困惑,但今日见了你在此处,便也迎刃而解。你回去且告诉你家尊长,此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叫他们回来吧。” 秋意泊神色坦然,问:“什么事情要道友计较?我记得道友上回还寻我炼器,那想必家中也不是开什么炼器铺子的……可是我宗弟子哪里言辞不注意,得罪了道友?” 灵毓真君微笑道:“你这般就没意思了……” 话音未落,便有人道:“他这么做,当然有意思。” 李秀自林中缓步而出:“他先装个傻,顺道骂一骂你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两面三刀、心胸狭窄气一气你,再拖延时间等我来,怎么就没意思?你也是真的傻,知道我出秘境了,怎么不知我还未来得及离开此处?” “原来你还在。”灵毓真君道:“只顾着与长生小友说话,倒是忘记了你,他刚刚还骂你疯子来着,你也不气?” 李秀淡淡地说:“他还骂过我赤脚郎中。” 言下之意,这些话他已经听习惯了。 “原来如此。”灵毓真君摇头叹道:“长生小友天资纵横……” 话还未说 完,便见秋意泊与他擦肩而过,他道:“老李,要不要我借你一些法宝?” “不必。”李秀道。 “行,那你们接着聊。”秋意泊毫不犹豫地挥手放出了宝船:“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吧。” 他缓步走上了自己的飞舟,灵毓真君也未拦他,甚至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长生小友,有缘再会,记着,回去告诉你家尊长,看在朔云的份上,我可以不与你们计较。” 秋意泊听之不闻,视之不见,径自离去。 眨眼间他已经远离了鹿野林,他垂眸看向那一片幽暗的竹林,收伞而立。 而李秀则是看向了灵毓真君,平静地说:“我原本是想去找他,不过今日先遇见了你,便先与你做过一场。” 灵毓真君温和地说:“这天下哪有自己杀自己的?秋长生心机深沉,你单纯得很,小心被他骗了。” “不必多说。”李秀依旧是平静的,平淡的:“他没有骗我,只是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到最后只能留下一个,为何这个人不能是我?” 如果是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是他,他一定比他们做的更好。 所以为何不能是他? …… 今夜,风雨如晦。 …… ——然后秋意泊掐着时间引爆了万宝大阵。 笑死,这么好的机会走什么走?血来道君两个分神都搁这儿摆着,他只是受了重伤又不是没钱破产了,区区万宝大阵,炸就炸了呗。今日要是血来道君本体来了,秋意泊也不必想什么炸不炸了,直接跑,能跑掉就算他赢了,但今日不过是两个大乘巅峰分神,他跑什么跑? 刚刚他跟灵毓真君说要扔点东西给人当机缘,那当做洞府的阵盘当然不好再捡起来,临走的时候只顾着赶紧跑路哪里想得到一个阵盘? 他们说的他都听见了。 既然李秀说为什么不能是他,那么可见血来、灵毓、李秀三位一体,应该就是到了道君境界需要斩三尸——害,别管真的假的,是分神还是三尸,炸了再说,反正不亏。 李秀无所谓,死不死都不要紧,灵毓死了他就不亏,要是灵毓重伤,李秀死……那也还是不亏啊! 哪怕是个分神,借此重伤血来难道不香吗? 香死了好吗?!要是三尸那更香了啊!三尸这玩意儿想想也都知道,只有自己斩才有用! 天底下有多少机会阳神道君把境界拉到大乘,还跟你玩客场作战的?这机会秋意泊要是错过了,等他一万岁那天想到今天都能懊恼到吐血三升!到躺进棺材那天想到这事儿都能气到蹦个三尺高! 秋意泊思及此处,快乐地开始撒币行为,掏出了自己试作版本二踢脚,给他们来了几发。 这二踢脚里含有极光金焰,根据秋意泊的推算,只要不是道君,元神根本跑不出二踢脚的范围,直接被扬了。不过里面确实是道君,所以秋意泊以圆形扩散线补了几十发二踢脚,末了又招出了自己的小茶几,一脚踩了上去,陨星一颗两颗三颗连成线,跟不要钱一样往下砸,整座山在化作耀眼的火炬后又被巨大的陨星压得扁平。 秋意泊有些遗憾,早知道还有这种时候,他就多研发研发对单法宝,拿二踢脚打道君,多少有点火力分散了。 环状的烟尘从地下升起,在天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随即便是一阵狂风卷着如子弹般的砂石奔涌而来,所幸二踢脚带来的余波已经被陨星压制了一部分,也不含辐射,只要妖兽不是倒霉的刚好在爆-炸中心,问题不大。 至于在正中心的……对不住,他自己都保不住了,哪里有能耐保妖兽? 秋意泊在船上看着那一片,看看最后是谁出来,不一会儿陨星所成的山石便 被人开了个洞,李秀扶着崖壁走了出来,那张淡泊的脸上苍白如纸,秋意泊向他招了招手:“还好吗?” “死不了。”李秀应了一声,秋意泊听着不由笑出了声,李秀没死,那另一个就凶多吉少,这一波真的不亏,他扬声道:“我那个阵盘留给你了,好好休息一阵吧!” 李秀颔首——方才秋意泊说要不要给他一点法宝,他便意识到了什么,毕竟这么十几年跟秋意泊也不是白混的,待他与灵毓纠缠至极限的时候,果然出现了异象,他直接躲入秋意泊那阵盘中,这才免于一劫。 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他原本以为那阵盘最多顶一时,结果等到出来的时候发现阵盘就烧了个边儿——秋意泊是没什么本事搞什么己方伤害豁免的,这原理比较复杂,大概也就是真的游戏才能做的出来,但他可以做个其他的啊!他人在外面,阵盘是自己的,这还不简单?开个秘境口子把阵盘拉过去就完了! 他看向秋意泊,神情有些复杂——原来凌霄宗想杀血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若血来方才也在这里,死是死不了,重伤是肯定的了。 ……不过现在也肯定重伤了。 “秀儿!不愧是你!”秋意泊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随即大笑扬长而去,李秀嘴唇动了动,最终也露出了一点笑意来,他学着秋意泊将阵盘随意挖了个坑扔进去,自己入内养伤。 *** 苍雾道界。 血来道君正专注地擦拭着无名牌位,忽地吐出一口血来,脸色急速灰白了下去,他一手抓住桌沿稳定身形,头颅微微向前倾斜,鲜红的血液不断地自他口中涌出,滴落在了光洁的墨玉地砖上,被地砖浓郁的墨色一衬,那一滩血也变得漆黑。 过了许久,他才止住了呕血,他靠着桌子坐了下去,浑然不介意自己坐在了血泊中。 他的脸挨在桌腿上,轻声道:“我受伤了。” “他还是出来了。”他低声说:“他杀了灵毓……你说他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呢?他是为了谁出来的?” 血来道君温柔地笑了起来,倚在桌腿上,桌腿上的花纹与棱角在他脸上压出了清淡的红痕,“啊……好难受,很久没有受这么重的伤了。” *** 一日后,秋意泊抵达凌霄宗,这次没有什么山门外停下,直接飞入护山大阵,就停在凌霄宝殿前,直面凌霄真君。 凌霄宗弟子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外敌入侵,结果看见熟悉的宝船就悟了——是长生真君回来了,估计是又在搞什么法宝吧?这一位有撞破过护山大阵的辉煌经验,撞破了护山大阵还能活蹦乱跳成真君了,现在还是大乘真君,没人想不开不放他进来。 这要真不放他进来,护山大阵又破了,今天负责掌管大阵的他们铁定要挨骂。 凌霄真君听见动静就是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就见秋意泊大步走了进来,见他眉目飞扬,凌霄真君眉间一松,笑问道:“小师叔怎么去而复返了?” 秋意泊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他现在能站着就算是不错了,他道:“掌门师叔,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你先听哪个?” 凌霄真君这才注意到秋意泊身负重伤,秋意泊没想瞒,自然仔细看就能看得出来,他微微变色:“怎么受伤了?一并说了!” 秋意泊顶着重伤来见他,又联想到他去而复返,此事必然十万火急。 秋意泊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缓缓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坏消息是血来道君已经发现我们了,他警告我说看在朔云道君的份上,不与我们计较,让我们撤出苍雾道界。” 凌霄真君眼神一沉,“好消息呢?” “好消息比较复杂。”秋意泊梳理了一下语言,免得掌门急出高血 压来,决定直接告诉他结果:“简单来说我把他分神或者三尸之一给杀了。” 凌霄真君眼皮一跳:“……???” 秋意泊咳嗽了两声,他觉得他快压制不住伤势了,先是强行炼制幻境,本就不太好,后又强行引爆万宝大阵……引爆是不用他花多少灵气,但布置总要他动脑,在两个大乘巅峰眼皮子底下不懂痕迹的布置大阵,他真的很累了。 他强撑着解释道:“师叔,这是我的猜测,不太准,你先听着,听完了我先去养伤……我进了一个秘境,大概是血来那老狗的三尸之一,我说服了那三尸与血来为敌,毁了秘境放他出来,血来察觉到他出了秘境,便派另一三尸来寻我,不巧,先遇见的我……真是成也是我,败也是我,名声太大真不是个好事儿,他一见我就明白了,转而警告我,我拖着时间让另一三尸寻过来,趁着他们打架的时候用万宝大阵炸了他们……师叔我说这个你得给我点灵石,我炸了几万件法宝!” 凌霄真君抬起一手:“你先容我缓缓,你回去养伤……不,你去后殿养伤。” 秋意泊点了点头就走了,凌霄真君坐在原地,眉头紧皱。 他担心的点有三: 一,到底来的是分神还是三尸?三尸到底是否能和本体即时沟通?这直接关系到凌霄宗在苍雾道界的谋划。 二,秋意泊把其中之一杀了,对血来道君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三,秋意泊炸了几万件法宝?什么品级的?要给多少? 前面两点先不提,但显然凌霄宗的棺材本是已经保不住了。 他轻嗤了一声,转而又笑了起来,好小子!这也能做出来?!简直是上天垂怜! …… 秋意泊这一入定便是三个月,是一边吃丹药一边调理的,见不是要死了就赶紧出来,事情太大,他怕他错过了。 按照他受伤的程度,这一个关闭个五十年都犹嫌不足,但他也不想五十年过后一出门……嘿,凌霄宗没了! 那他就傻眼了。 他在凌霄宝殿后殿闭的关,出来时还有些不适应,虽然急切,但见凌霄宝殿整洁如初,就心知大概率没什么事儿,经过祖师爷玉像的时候不禁驻足,他犹豫一瞬,还是笑了笑,随手点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便算完。 求神拜佛有何用?到头来不也是只能靠自己?要是祖师爷真的庇佑,哪能让昔年朔云道君入魔? 上一炷香,是基本礼貌,严格来算是敬点孝心——祖师爷,来吃点香火啊! 凌霄真君不在凌霄宝殿,秋意泊心头一跳,转而又往外走去,方到大殿门口,便见凌霄真君引着一位极为英俊潇洒的青衣人上来,双方都是一怔,随即凌霄真君便笑道:“小师叔,你出关了?” 另一位青衣人也用一种极其熟稔地语气道:“长生小友,伤势如何了?听凌霄道友道你身受重伤,老道也甚是忧心。” “见过掌门真君,见过师叔。”虽然来人也是大乘,但既然与凌霄真君同行,故而秋意泊还是口称师叔,不称道友,他问道:“不知这位师叔是……?” 那青衣人笑道:“不认识?也是,老道乃是玉清。” “玉清道君?!”秋意泊眨了眨眼睛,玉清道君的形象和凌霄真君很类似,都是一副慈蔼老仙翁的模样,眉须皆长,成天笑呵呵的,如今再看眼前人,青衫落拓,剑眉星目,重点是有种不怒自威的风范,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拔剑捅死你,跟那个老仙翁真是搭不上边。他顿了顿,道:“道君您真是……风姿过人!” 凌霄真君一时凝噎,随即斥道:“长生,不得无礼!” “无妨,无妨!”玉清道君笑道:“能在长生小友口中听得这一句,可不容易!” 凌霄真君无奈地笑了笑 ,引着玉清道君入内,两人在上座入座,秋意泊自然敬陪末座,玉清道君问了秋意泊几句身体可好,随即便道:“原来凌霄宗与血来宫竟有如此血海深仇。” 凌霄真君叹息了一声:“不瞒道君,我等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原来我界魔门大衍宗居然逃入苍雾道界,还另起了血来宫……” 秋意泊跟着点头,血来宫和大衍宗的关系很简单,大衍宗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凡正常点的人哪有真心跟着这种宗门的?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血来道君既然能混到大衍宗一把手的位置,又为了大衍宗叛逃苍雾道界,从原理上他已经是从打工人混成了集团总裁,他不应该仇视大衍宗才对。 但是能成就真君乃至道君的,有几个不心高气傲?血来此人受制于大衍宗一生,他要是心甘情愿害朔云,害凌云道界,那也就没有李秀的存在了。他到了苍雾道界后便逐渐开始经营血来宫,大衍宗是上一代传下来的,害他的玩意儿,但血来宫不是,血来宫是他一手所建,彻底属于他的势力。 是‘干净’的。 形式主义罢了。 两者本为一体,只不过世人不知罢了。 这是秋意泊猜的,但准确率应该有保证,他既然和李秀当了多年好友,自然也能把握血来几分。且不管是三尸还是分神,隐藏在最底下的人总是一样的。 就如同泊意秋是他的分神,他们也是一体,哪怕许久不曾融合神识,不曾互通记忆,但秋意泊亦能准确预测出泊意秋的一举一动,推动的原因是什么,不为其他,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泊意秋也是如此。 认识了泊意秋,就是认识了秋意泊。 认识了李秀,自然也就认识了灵毓真君与血来道君。 玉清道君问道:“既然如此,凌霄道友可有什么打算?” 凌霄真君很是客气地道:“或许要借贵宝地一用。” 秋意泊在心中暗暗点头,凌霄师叔不愧是做惯了掌门的人,说话就是很有艺术。这一句话进退得宜,如果玉清道君暗示不可能帮凌霄宗打血来宫,那么掌门就说只是借贵宝地的传送阵一用,如果玉清道君应了,那就是顺理成章再度结成同盟。 玉清道君并未接话,而是道:“血来宫到底有一位道君,凌霄道友……还需谨慎。” “此仇不报,我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凌霄真君答道:“哪怕以卵击石,也不得不报。” “事缓则圆。”玉清道君叹息了一声:“不是我不愿,血来宫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肆意杀戮,于苍雾道界也是一害,只是……听闻血来宫得了至宝九转寒髓丹,或许还会再多一位道君,凌霄道友,且缓一缓,凌霄宗十数位真君,更有数位大乘巅峰,难道还怕没有报仇的那一日?” 秋意泊和凌霄真君哪里不知道是这个道理?可他们能等,凌云道界却等不了了。 玉清道君接着道:“我有一计,不知可否?” “道君请说。”凌霄真君抬了抬手道。 玉清道君含笑看了一眼秋意泊,道:“我二宗既然已经结成同盟,此事我也不能坐壁旁观,凌霄宗中不乏有天纵奇才者,比如长生小友,不如就叫长生小友到青莲剑派做上几百年客,以小友资质……再有五百年,至多一千年,我便还你凌霄宗一位道君如何?” 凌霄真君苦笑道:“非我不愿,道君且问问小师叔。” 秋意泊幽幽地道:“道君,我与你说句实话——九转寒髓丹是假的,血来宫不会有第二位道君了,除非天上掉下来。” 玉清道君一怔:“什么意思?” “我家掌门真君与您客气,我与您相熟,便不与您绕弯子了。”秋意泊眉目不动,斯里慢条地解释道:“三十年前,恰逢飞花秘境开启,我那时还在渡劫期,行事 有些偏颇,便放出了九转寒髓丹这一消息,引得血来宫真君入内抢夺,更引得其他正道门派派出真君拦截。” “我在飞花秘境中杀了血来宫三十余位真君。”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微笑道:“后来呢……他们仅剩的大乘真君中又有七八位死于我手,如今血来宫中恐怕已经只剩下一二大乘真君了。” 玉清道君眉目微动,有些不敢置信,可却知道是真的——秋意泊从不在这种大事上说谎,他也没有必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这两个隐匿不出,外界丝毫没有他们的消息,更不知道姓甚名谁……就连血来宫少君张雪休都不知他们的消息。”秋意泊道:“这一二人如此神秘,大概可以确定为是血来道君为了方便行动而做出的假身份。” “赤血境也是我砸沉的。”秋意泊补充道:“道君可知我为何重伤?” 玉清道君脸色一变,沉声道:“为何?” “因为我设计杀了血来宫那一位的一具分神……或者说是三尸?”秋意泊分析到这一步,抬眼看向玉清道君:“道君,此时已经是血来宫最羸弱之时了,我不是道君,我不清楚一位道君损失一具三尸要多久,您是道君,您应该清楚。” 秋意泊相当于直白的告诉了玉清道君,血来宫的真实实力已经被凌霄宗削了大半,连血来道君都身受重伤,如果玉清道君选择不帮凌霄宗,那么等到血来道君养好伤势,那消灭血来宫的机会也就彻底没了。 “我凌霄宗可以等。”秋意泊含笑道:“道君愿等,也可以继续等下去。” “我凌霄宗可以等到我师祖,我师傅,乃至等到我成就道君那一日,于我而言,不过是再搅弄风云一场,送血来宫那老狗归西罢了。”秋意泊轻声道:“道君能等吗?” 为什么哪怕是在苍雾道界这种有道君的地方,宗门内有三四真君就已经算是大宗大派,而血来宫与大衍宗加起来能有五六十真君?秋意泊清楚,也相信玉清道君想过。 血来宫修的是邪门的功法,提升境界最快的方式是吸收其他修士的精魄精血,血来宫遭此重创,为了快速补充宗门实力,他们会选择如何?他们自然是要疯狂抓捕各境界修士,然后用他们的精血精魄去饲喂自家的弟子,以期尽快成就真君。 凌霄宗老巢搁在凌云道界,但凡道君都进不来,只能化出三尸或者分神入内,凌霄宗宗门常年守着凌霄真君这位大乘巅峰,又是主场作战,他们怕个锤子?再怎么抓也抓不到他们头上来!或者说过来抓点低级修士?用一次道界传送阵就要上百万极品灵石,过来抓几百个低级修士?几百个低级修士也抵不了百万极品灵石啊!又不是本土没人了! 但青莲剑派是在苍雾道界的,血来宫抓青莲剑派的弟子不需要跨道界,而且随处可见,还是仇家,一举两得,方便得很。 也不必说青莲剑派了,就是普通修士,那不是随便抓的吗? 血来宫缓过气来,那就要开始算总账了。血来宫是不可能真就那么倒霉的,先是赤血境被砸入苍雾海,后是几十位真君陆续死亡,谁信这后头没有人做局?到时候哪怕有人知道是秋意泊干的,是凌霄宗干的,就问血来道君信不信吧! 血来道君信吗? 他不会信的。 就看之前他与秋意泊说放凌霄宗一马,就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根本没有把道君之下放在眼中,他说的放凌霄宗一马,是指放聚金商行的凌霄宗一马,而不是放砸沉了血来宫,制造了飞花秘境、赌天境几十位真君身死道消的凌霄宗一马。 就是玉清道君指天发誓说是秋意泊干的,他能信? 他就是信,他为什么要放过青莲剑派? 众所周知,秋长生是青莲剑派客卿,秋长生以及凌霄宗能干出这么 大的事情来,难道青莲剑派就干净? 青莲剑派天生就与血来宫不共戴天,一为正道魁首,一位魔道圣宗,清光寺昧光大师居中不言,血来宫好不容易有了正当的对付青莲剑派的理由,为什么要放手? 以往正道和魔道是摩擦不断,但血来宫从没有正儿八经和青莲剑派对上,无他,若贸然动手,昧光大师必然出手帮着青莲剑派压制血来宫。但如果血来宫顶着青莲剑派主动挑事,设计杀血来宫数十位真君,又砸沉了赤血境的名头去对付青莲剑派,那就叫师出有名!除非清光寺那位道君不要脸了,否则哪里能插手此事? 秋意泊捧着茶碗啜了一口,温和地说:“若我没猜错,血来宫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对付青莲剑派了吧?” 否则,玉清道君怎么会来呢? 他受个伤,至于让玉清道君派个分神或者三尸来看他?他又不是玉清道君的私生子! 玉清道君看向秋意泊,只觉得心肺皆寒。 他见秋意泊坐在那处,掌中捧着的仿佛不是茶碗,而是人心。 第437章 第 437 章 清风徐来, 吹动了殿中用于隔绝日光的竹帘,帘下坠着玉环的璎珞随之摇曳。 秋意泊为自己的茶盏中注入了滚烫的水,茶叶被水冲得上下起伏, 秋意泊垂下眼帘,吹了吹茶汤,低头浅浅尝了一口,见还是有些烫, 指尖在茶盏上拂过,蒸腾的热气有一瞬成了凉雾,再饮一口,便是齿颊留香。 玉清道君看向了凌霄真君, 凌霄真君无辜地回望了过去,玉清道君见状叹息了一声,道:“长生小友, 算无遗策。” “当不得师叔这般夸我。”秋意泊抬眼望来:“不过是因势导利, 青莲剑派与血来宫总有一战,或早或晚, 不如趁着现在,难道不好?” 秋意泊最大的倚仗不是什么血来宫已经在明目张胆对付青莲剑派, 也不是什么血来宫羸弱, 正是最好地剿灭之机,而是青莲剑派本就是要对上血来宫的, 哪怕青莲剑派不想,玉清道君也想。 秋意泊给他的其实是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哪怕是凌霄宗这样正儿八经的苦主, 亦有弟子在知晓内情后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上一代的仇要用他们这一代的人命去填, 若是说输赢对半开也就算了,可明明是以卵击石,为何要去?为何不能等门中各位真君叩问炼虚合道再去? 这也是与血来宫恩怨至今没有开诚布公彻头彻尾告知所有弟子的原因——连经过重重筛选,跟着泊意秋等人进入苍雾道界进行前期布局的弟子都有怨言,那其他人呢? 不能指望人人皆是大无私大奉献的圣人,有人愿意为家国天下牺牲一切,也有人只愿独善其身,人总是惜命的,凌霄宗也没有将全体弟子都引入这一战的打算,不管是销声匿迹的他爹、三叔还是一直留守在宗门中春明真君等人,都是为保全凌霄宗留下的后手。 秋意泊本也在后手的名单中,可惜他自己不愿意。 话又说回来,既然连正儿八经和血来宫有滔天血仇的凌霄宗都不能说服全部门人,那青莲剑派呢?玉清道君愿意,可他是一门之主,要与凌霄真君一样的顾及宗门,顾及传承,顾及弟子。所以玉清道君需要一个合适且合理的机会扯出一面大旗,让门下弟子心服口服, 秋意泊只是给了他一个合理的机会罢了。 秋意泊温和地笑道:“师叔此来,本就是要与我们联手的,不是吗?” 玉清道君笑着摇了摇头:“别说了,好歹给我留一些颜面。” 都是道君了,该明悟的都明悟了,该勘破的也都勘破了,哪里是游历游历就能真的突破的?据说玉清道君已经在阳神境界停滞几千年了,他再不为自己寻这么一个道君当对手,于生死之间寻求一丝感悟,他又该如何突破? 更何况玉清道君就是想去游历也游历不成,血来道君盯着他,他走倒是容易,他走之后青莲剑派如何抵挡得住血来道君?难道指望那个只当自己死了的和尚? 苍雾道界只有三位道君,清光寺昧光大师长年隐居不出,血来宫虎视眈眈,他不顺理成章的去寻血来道君一战,难道还要专程跑到清光寺莫名其妙的要和昧光大师决一生死? 只要了结了血来道君,玉清道君不光清正了天下,又能与同境界对手生死一战,还能彻底获得自由,不必再困守宗门,再者门下弟子安逸得太久,也可趁此机会磨练磨练,更能奠定青莲剑派的声望与地位,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玉清道君说,别说了,给他留一点脸面。 秋意泊敢毫不犹豫拉青莲剑派下水,不怕玉清道君翻脸,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成天困守在宗门处理内务,难道就是个舒服的事情?真当谁都跟娄师叔一样就是喜欢这个?连劫数都是应在了管账搞钱上? 宸光道君愿意困守在 飞花秘境,是因为他为了亲朋好友性命自愿困守,玉清道君困守在宗门,自然也是因为顾及宗门,但他这个困守的原因是可以消除的,只要了结血来道君,他就没有继续困守在宗门的道理,血来宫没有了血来道君,不足为惧。 秋意泊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玉清道君也应了一声,他侧脸看向凌霄真君:“凌霄宗有秋长生,这万年恐怕都无虞了。” “过奖。”凌霄真君谦虚地道:“小师叔还年轻,还需要再历练历练,担不起道君如此盛誉。” “道友你这便是与我假客气。”玉清道君含笑道:“不如送到我青莲剑派历练历练?我此前说的还如旧。” 凌霄真君抚了抚胡须:“那就不必了。” 玉清道君拍案而笑,眉间意气凌云:“我早就想与那血来老狗一战,如今可算是有了机会!当浮一大白!” “长生小友,我知道你有好酒,莫藏了!取出来叫我痛快痛快!” 秋意泊挑眉看向了凌霄真君,凌霄真君含泪点了点头,于是秋意泊就取出了早些年用无定系列酿出的酒,时间太长,酒液已经化成了褐色的酒膏,用无定灵泉一冲,便荡漾出了琥珀光。玉清道君一饮而尽,喝道:“好酒!” …… 秋意泊重伤未愈,是不陪他们喝酒的,他说服了玉清道君,相当于给凌霄宗省了个天大的人情债。要知道钱债好还,人情难还,若是私人之间也就算了,宗门之间,最好还是别欠那么大的人情债比较好。 秋意泊也是心满意足,不禁想了想血来道君要是知道他把玉清道君都给带了过来是什么样的表情——咳咳,人之常情,不管其他,先暗爽一下。 他回到了洗剑峰上,本想直接回洞府接着闭关,可不知道怎么的一路径自上了洗剑峰顶,老松苍翠,他伸手抚了抚老松的树干,叹道还是太不舒服了。 借别人的势哪里有自己实力来的舒服? 不过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罢了。 秋意泊轻声道:“快了。” 很快这件事情就要结束了,他就要解脱了。 ……等等,好像对上了。 他忽然想到原文秋傲天中为何最后凌霄真君等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以秋家在凌霄宗中的地位,怎么会秋家灭门惨案,凌霄宗都不曾帮扶一把,更不曾明面上帮过秋傲天……要知道当时他爹和三叔可是掌门和真君,被人杀了凌霄宗半个字都不吭?可能吗?凌霄宗连上一代的血仇,明知不敌,都要去报,怎么会对这件事毫无反应呢? 所以原文里,凌霄宗也是知道了上一代朔云真君血案大仇未报,正面对上了血来宫,是输是赢无关紧要,但凌霄宗一定是元气大伤,甚至已经颓败了下去。宗门不是不查,也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毕竟已经陨落的掌门和真君,怎么抵得过宗门延续,满门弟子安危? 不过是蓄精养锐,等待起复,只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再者,秋傲天上凌霄宗拜师时也不过练气境界,他那练气境界的伪装糊弄一下炼气化神也就算了,骗得了哪位真君?秋意泊当年能糊弄过去,也是因为是奇石真君制作的法宝的缘故,就这样还经常在同是大乘的金虹真君、漱玉真君面前露馅儿,秋傲天怎么可能瞒得滴水不漏? 他一路顺遂,想必也有宗门暗中扶持的关系。 他是否应该去查一查衍天宗? 秋意泊静静地想着,随即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罢了。” 不过是一本破书,何必去追根究底呢?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不如好好修行,叩问炼虚合道之境,亦或者再往上一步,看一看造化又是什么风光——要是凌云道界一直保持在现在的状态 也行,他也不用努力了,还是当年那句老话。 不过是因为他不够强罢了,只要他够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什么?”忽地有人出声道,秋意泊闻声回首望去,便见温夷光手持扫帚缓步而来,他目光平静:“鲜少听你说‘罢了’。” 毕竟秋意泊是一个带他连夜奔去冬霖城套一个筑基修士麻袋的人,什么事儿能叫他说上一句‘罢了’? 秋意泊见温夷光便不由勾起了嘴角,悠悠地道:“我在想一件事,本来想算了,但师兄既然开了口,那还是做了吧。” 温夷光眉目不动:“只要不是套人麻袋。” 他是绝不会再跟秋意泊去套人麻袋的,太丢人了。 “不是。”秋意泊眉峰微微挑起,轻描淡写地说:“刚套完,是其他事。” 他做的这些事儿,约等于把血来道君套了麻袋抽了十七八个耳光并踹了好几脚。 温夷光:“……?”他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秋意泊一手送出,掌心中陡然冒出了一朵幽绿的火焰:“上回在拍卖行见着的,名唤琉璃,身上有一朵异火也方便些,没事淬炼淬炼经脉也是好的,师兄拿去用吧。” 这玩意儿全名叫做琉璃鬼焰,地灵火,只在万人坑中,凑齐天地人三才才能偶得这么一朵。 温夷光见那绿火飘然,时隐时现,隐现之时形若琉璃,确实当得此名——能有这样主要是被秋意泊封印了。不过温夷光还是拒绝了:“不必,我无用。” “拿着吧。”秋意泊将火焰送出,幽绿的火焰落在了温夷光的剑柄上,化作了一朵蝴蝶的模样扑闪着,他笑道:“也是与你有缘的,哪怕出门在外时烤个火也好。” “我就不用了,我的极光金焰养的很不错了,再给它胡吃海塞,反而坏了它。”秋意泊说得有理有据,温夷光目光落在剑柄那只漂亮的蝴蝶上,幽绿扑闪的蝶翅映得长剑越发优雅,随即也颔首道:“多谢。” 琉璃鬼焰被温夷光收入体内,秋意泊催促道:“就在这儿炼化吧,我盯着。” “嗯。”温夷光应了一声,他好歹也是个真君了,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那琉璃鬼焰生活在秋意泊那儿简直就是个活在了个地狱里,这样难得的灵火,天然都是带着一点自己的意识的,或许不是太强烈,但确实存在。 琉璃鬼焰确实是被秋意泊放在芥子空间里的,但极光金焰是秋意泊的灵火,秋意泊防什么难道还能防自己?极光金焰顽皮,今天化作个球把琉璃鬼焰包裹其中,要是从琉璃鬼火的角度看那就是一头饿得眼睛发绿的狼!明天又从琉璃鬼焰面前呼啦一下来了,呼啦一下又走了,时不时还要定在琉璃鬼焰面前,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当即吞了它…… 此时有温夷光愿意把它救出苦海,它巴不得呢! 秋意泊笑眯眯地看着温夷光,心情好地甚至想吹两声口哨,他是个混不吝的,手臂一勾就让自己坐在了一根不算太高的树枝上,薅了一把松针下来像模像样的编了个叶子,随意地吹了起来。 吹叶本是风雅事,偏偏秋意泊这叶子编得漏风,吹出来的声音也跟鬼哭狼嚎一样。 温夷光也默默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封闭了自己的听觉,秋意泊从小就是人家说他一句他能还十句的人,小时候温夷光都说不过他,别说他大了。秋意泊要就是想吹个鬼哭狼嚎给他听,他就是躲进洞府也没用——有一说一,整个凌霄宗就没有秋意泊搞不定的禁制。 尤其是他们这波和秋意泊从小一块长大的,洞府的阵盘都是秋意泊做的,秋意泊进他们洞府保管比他们本人还自在熟练。 算了,忍忍。 可封闭听觉后,有些声音却越发明显了起来,明明不能听见风声,温夷光却听见 了风声,那风声幽戾,如女鬼嚎哭,若有若无,令人心烦意乱至极,不时又仿佛能听见哀哭尖笑,仔细一听,就又没了。 温夷光的眉头越皱越紧,丹田中那朵幽绿火焰扑闪不定,陡然又化作一阵灵光散开,于黑暗中化作无数萤火,可那诡异恐怖的声音却越发明显了起来。 秋意泊吹了会儿叶子也放弃了,确实不好听,不能虐待自己的耳朵,就向后仰去躺在了树干上,反正洗剑峰上没外人,他也不讲究什么风度,一条腿大大咧咧地翘起来搭在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还晃啊晃的,更是又摘了一把松针扯着玩,一根根掰断扯碎,等到实在扯不断了就往树下扔——可能落尽温夷光的领子里了。 温夷光正在紧要关头,忽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偏偏又如芒在背,他头皮发麻,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也在此时,那琉璃焰终于在他体内就如同巡视领地一样的走了一圈,算是认了主,他才张开了眼睛。 他抬头看着秋意泊,要这都不知道是秋意泊捣的鬼他就白活了,他一手按在了剑上,一字一顿地道:“秋、长、生。” “在呢,师兄叫我?”秋意泊从树上探下个头来:“炼化了?是不是还不错?” 温夷光脸色发青:“那到底是什么?” 秋意泊:“琉璃鬼焰啊!只生在万人坑中,凝聚万人尸骨魂魄才能出这么一朵,阴厉至极,很好用的!师兄你以后抽冷子……哎卧槽!” 秋意泊话音未落,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而他原本躺着的树干已经呈现出了整齐的断口,秋意泊大笑道:“师兄,我送你这么好的灵火,你怎么不谢我?” “我、谢、谢、你!”温夷光咬牙切齿地就追了上去,秋意泊在前头跑,一边道:“师兄别追了,我都大乘了,你追上我能怎么?我就是站着让你砍……你试试?” “秋长生!” “师兄别恼羞成怒啊!你好歹也是个真君,还怕成这样?”秋意泊猖狂地大笑:“我就是特意给你买的,很贵的!多看看,以后咱都不怕鬼了啊!” “——秋意泊!” “师兄你别砍了!那是师祖的心肝宝贝!小心他回来了见着树成这样了肯定要揍你的!” …… *** 苍雾道界,血来宫。 “师傅,我还要在宫里多久……”张雪休一边走进门一边抱怨,自上回后,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和秋长生学一学,故而对血来真君也不似之前那般恭敬:“我真的……师傅?!” 映入他眼帘的是血来道君倚在一滩黑血中生死不知。 张雪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伸手就去摸血来道君的脉搏,指尖刚刚搭上他的手腕,便被抓住了,血来道君打了个呵欠,温和地说:“师傅没事,只是受了点伤。” 张雪休心脏狂跳,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血来道君没死而感到高兴,还是因为血来道君没死而感到难过,他长出了一口气:“师傅……你吓死我了。” “您没事儿吧?怎么坐在了这里?谁能伤您?”张雪休一连串的问了出来,血来道君露出一抹苦恼的声色,但瞧他眉宇,显然是受用的,他无奈地说:“好了好了,一点意外罢了。只是看着唬人,实则没什么大碍。” 张雪休指着那一滩已经把血来道君衣物都快浸透了的黑血:“这叫唬人?” 大家都是修士,一般而言真的受了内伤也就是吐几口血就完事儿了,能出这么多血,要么是被人划拉了一刀,且上面有灵气残留导致伤口无法自愈,要么就是五脏六腑皆伤的重伤。 而且他师傅都是阳神道君了,能让他吐不止一口血的伤还算小伤吗? “小伤,不过是损失了一具三尸,养几日就好。”血来道 君扶着桌子坐了起来,也不急着处理,反而先是寻了块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手,又将被血凝结得有些硬的衣袖撩了上去,换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桌上无名牌位擦了擦,摆正了后又寻了一块帕子擦桌子,神色认真无比。 “一具三尸?”张雪休很自然地就表现出了满脸的没听懂,“要紧吗?” 血来道君一边擦拭桌子一边无奈地解释道:“大概就是类似于分神。” 血来道君寝宫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连宫内仆婢都不许,只有少数亲信才可入内,但也不许进内室,唯有张雪休可以畅通无阻。 “一具分神能伤的这么重?”张雪休问道。 “……比分神要紧一些。” 张雪休疑惑地说:“那几日能养好?” “大概几年吧。”血来道君将最后一个角落擦干净后才道:“方才听你咋咋呼呼地,怎么,想出宫了?” 张雪休点了点头,血来道君摇头道:“也是师傅不好,将你身份宣扬得天下皆知,如今你出宫,便是众矢之的——师傅送你去凡间吧。” 他说着,将帕子销毁了,又随手把沾满血的衣服脱了,他在殿内不喜穿法衣,身上的都是寻常丝绢,张雪休顺手接了他脱下来的衣服,血来道君略显苍白的躯体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褐红色的血印,血来道君低头看了一眼,心念一动,身上的脏污便去了个干净。 他一边穿衣一边道:“瞧着你也该差不多到真君劫了,送你去凡间历练历练也好,师傅都替你安排妥当了,你只管去就是,不叫你吃苦受罪。” 张雪休抱着衣服站在一旁,道:“师傅,我不想去凡间……去凡间有什么好的?束手束脚。” “凡间的妙处你还不明白。”血来道君说完,温和地在他头顶碰了碰,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笑道:“……也是,你自小便在修真界长大,也不能怪你。” “修士虽长生,却也是脱胎于凡界……”血来道君说道此处微微笑了笑:“去看看吧,真的不习惯再回来就是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雪休也只好点了点头,血来道君见他听话也很是欣慰,越发轻声细语:“去了凡间也不必太拘泥了,也不必太在意因果,你是我的弟子,自然该随心所欲一些,也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时间还长,慢慢来就是了。” 张雪休心中百味杂陈,他低声问道:“师傅,我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有什么不能问的?”血来道君笑开了:“师傅总有一日是要去游历的,日后血来宫便是你的,想问就问,畏首畏尾反而不似你的性子了。” 张雪休抬头看向血来道君:“师傅,正道与我们剑拔弩张,我不想去凡间,要是有什么事……我虽然不是真君,却也不算弱。” 血来道君耐心地道:“你觉得秋长生如何?” 张雪休一顿,说了实话:“很厉害……哪里都很厉害。” “比你又如何?” “我不知道。”张雪休想了想:“他比我境界高,自然比我厉害,但……” “他寿数不过五百,四百岁时便已经是合体真君了。”血来道君解释道:“真要算下来,他犹在你之上……但他在化神时,也不能击杀真君,你如何又能够?”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血来道君接着道:“师傅也觉得欣慰,但宫中并未到如此地步,你安心修炼就是。” 张雪休还想说什么,血来道君却道:“好了,去吧,去收拾收拾,想要带些什么都带上,明日我便着人送你去凡间。” 张雪休一惊:“这么快?” 血来道君轻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张雪休只得应下,与血来道君告辞,转而回了自己的寝宫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 ,等到明日,有一渡劫真君来此接他,张雪休道:“纷洛师叔,师傅是怎么安排的?” 纷洛真君是新晋的渡劫真君,他对张雪休向来客气,便道:“道君替少君您在凡间安排了身份,不过也不急……少君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管去就是了。” 张雪休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师傅不会生气?” “少君多虑了。”纷洛真君温和地说:“下凡历练渡劫,哪有将人困在一个地方不许走动的,少君只管随心所欲便是。” 张雪休点了点头,然后发出了惊人之语:“我想去外界不知可否?” 纷洛真君果然皱眉:“少君,这又是为何?” 张雪休九分真一分假地说道:“我认识一位真君,他便是从外界来的,听他说他们那儿有不少奇景美食,我便想去看一看……这很为难吗?” 纷洛真君确实为难,去外界那就是彻底远离了血来宫的势力范围,确实不安全,可他也是从化神期过来的,深知真君劫就是没什么道理可讲,忽如其来就来了,谁也不知道应在哪个执念上,今日否了张雪休,明日他应劫在这上面,那就更难处理了,还不如干脆送他去外界得了。 他道:“少君还请容我去请示道君。” 纷洛真君眉间忽地浮过了一抹烦躁,随即又了然无踪。就在方才,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怨气,他拼尽全力跨入渡劫期,本该为宗门出力,结果第一件事就是被派来送少君去凡间……他也明白能送少君去凡间亦是得了道君信任,才托付重任,可……张雪休也不过是个区区化神,就是死了又如何?明明张雪休是道君亲传,可在化神上一坐便是百余年,毫无天赋可言。 如今送也就送了,偏偏他还闹出来些幺蛾子,他去请示道君说不定还要在道君心中落得几分办不了事的印象,实在是气人! 张雪休犹豫了一瞬:“……既然为难就算了。” 纷洛真君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张雪休道:“我亲自去请示师傅好了!” 纷洛真君一口气又吊了起来,那种烦躁感越发严重,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打消张雪休此念,便说:“少君且慢……少君还请听我一眼,这去外界必得有传送阵,否则就得请道君出手方能跨界而行……” 张雪休打断道:“我那友人有传送阵,问他借便是了。” 纷洛真君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如果有稳定的传送阵,那自然是自由来回,这么一说也不妨碍什么,总之他都是要把人送到凡间的,总是要跟着去一趟的。若去了那里觉得不行,当即把少君带回来就是了,若少君喜欢,他就陪同一段时间,待他执念消了,再带他回来就行了。 这样不必叨扰道君,少君安全亦有保障,严格来说不过是去的路上多绕了几个弯罢了,就算事后道君知道了,也不算什么了。 纷洛真君想到此处,便觉得那股烦躁又平了下去,他道:“既然少君坚持,便如此吧。” 张雪休也是露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做足了少年人的姿态,“那就先去白林城吧!” “是,少君请。” 有真君跟着,张雪休自然是不拘何处都能去,掩去面容就算完——反正近几年外面风声鹤唳,大家出门都穿黑袍,他跟着穿一件也不算是扎眼。 等进了白林城,张雪休先是东逛逛西买买,买了不少凡间能用的东西,紧接着才去了聚金商行,问长生真君可在,若长生真君不在,池东家可在。 秋意泊自然不在,泊意秋是在的,张雪休见到那个斯文俊美满身都写满铜臭味的池东家就想起之前撞见的事情,满身的不自在,泊意秋却还有心思逗他:“原来是贵客到了,池某有失远迎。” 张雪休不想和这人对视——秋长生也就算了,他那个人就不能算人,境界 提升得跟御剑似地,怎么眼前这池东家一眨眼也成了真君了? 他们宗门的道统该不会和血来宫是一个性质的吧? 张雪休介绍了一下纷洛真君:“这位是纷洛真君,我师傅派给我的,之前听长生真君提起过一二,听说他是从外界来的,如今我也到了该游历的时候,便想去见见他所说的落霞与孤鹜 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不知可否借传送阵一用?” 纷洛真君眼中拂过一抹沉思,原来少君所说的友人就是长生真君?可长生真君是从外界来的这倒是没听说过……可见少君说的自然,想是宫中皆知一样…… 或许是他之前还不够格接触到这些隐秘之事吧! 想到此处,纷洛真君心中不忿,张雪休不过是个化神,他之前却也已经是合体真君,连张雪休都能知情,他却不能知情,简直是不公平至极!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张雪休毕竟是道君亲传,日常侍奉于道君左右,知道多一些也是正常。他已经得了道君信任,应该好好妥帖办好此事,日后才能得道君青眼。 泊意秋恰到好处的露出惊讶之色:“少君可是记错人了?” 张雪休道:“纷洛真君是信得过的。” 泊意秋无奈地道:“……好吧,长生真君与少君相交莫逆,我也不好拂了您的意思,只不过此事是机密,还请少君谨言。” “自然。”张雪休看向纷洛真君:“纷洛师叔?” 纷洛真君微微颔首:“我宫与聚金商行素有来往,池东家只管放心。” “那便好。”泊意秋话锋一转,轻笑道:“少君要去凡间历练?那地方可是不好去,因果繁杂,不如修真界来的畅快。” “我师傅叫我去的。”张雪休耸了耸肩。 “哦……原来如此。”泊意秋接着道:“既然如此,少君可备了银两?” 张雪休沉默了一下:“我准备了宝石,不置可否?” “那自然不行。”泊意秋兴致勃勃地开始指点张雪休:“凡间穷苦,宝石素日只有达官贵人使用,就是拿去典当普通的当铺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两……论理说,连银子都不该带,铜钱最好,只是凡间国家众多,铜钱不如银两来的方便,除了银两外,最好再在衣服内衬中缝上金叶子,身上饰物也多以金玉……” 张雪休也来了兴致,他是真的没去过凡间:“这是为何?” “因为……” 纷洛真君见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得没完了,越发烦躁,连坐都不想坐了,可对方说的确实是在理,也不好说人胡说,便打断道:“少君,我且去办些事,稍后便回来。” 张雪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吧。” 纷洛真君一出门,张雪休就想说什么,却被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抵在了唇上,他一惊,却见池东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秋长生相似的削薄的嘴唇微微比了一个口型,示意他噤声。 张雪休不适地往后靠了靠,避开了对方的手指。泊意秋只觉得有意思,怪不得秋意泊总是喜欢逗张雪休,抓着他的手写下了一个字:等。 张雪休点了点头,又和泊意秋说了些有的没的,一炷香后纷洛真君回来,泊意秋也恰好起身,令人将现准备的包袱取了来,送给了张雪休:“少君不必见外,一些俗物罢了。” 张雪休谢过了他,就和纷洛真君跟着泊意秋一道去了地下。 纷洛真君看着聚金商行地下别有洞天,更是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伺候好张雪休,好让他回去在道君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便主动道:“还请少君仔细,传送阵非同小可,切莫离开我左右。” 张雪休自然应下了。 池东家让他等,他虽不明所以,但他可以听一听, 等一等。 玄奥的符文亮起,点亮了这片洞天,光芒将二人吞噬了进去,纷洛真君感受着这巨大的力量,不由抓住了张雪休的手臂,免得出什么意外——若张雪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大不了就不回去了,道君恐怕也不能找到他在哪个道界里。 不多时,天地又重新亮了起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巍峨的宫宇,他们似乎正在一处宫殿内,上首还坐着两人,还未等他看清楚那两人是谁,便听一声剑鸣,有人笑道:“赤血录?来得好!” 纷洛真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雪休还未反应过来呢,纷洛真君就身消道陨了,他闭着眼睛道:“我找秋长生!” 一点冷锐抵在了他的颈项上,一位剑眉星目的青衣人挑眉道:“嗯?来找长生的?” 凌霄真君笑呵呵地说:“玉清道友,把剑放下吧。” 这小家伙手上还戴着小师叔的法宝呢——秋意泊做法宝喜欢做批量同款的,他之前还见到秋意泊手上也戴着一串。 张雪休:“……???” 玉清道友。 是他想的那个玉清吗?! 好家伙!那个池东家是安得什么心?他居然把他直接送进了青莲剑派?! 张雪休一时凝噎。 第438章 第 438 章 玉清道君显然是喝多了, 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乖巧地垂下了手中长剑,剑眉撘拢了下来:“小家伙看着眼熟……血来那老狗的弟子?” 张雪休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并非他惧怕,而是到了这样的差距, 他的性命也不过是他人手中随意颠覆的骰子罢了, 根本没有他可以反抗的余地。他不怕, 但依旧控制不住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心若擂鼓。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拱手道:“晚辈血来宫, 张雪休。” “唔……果然是。”玉清道君嗤笑了一声:“血来这人不怎么样, 挑徒弟的眼光倒不错……来寻长生的?去吧,少杵在我面前碍眼。” 张雪休向面前二人微微躬身,算是全了礼数:“晚辈告退。” 凌霄真君颔首:“小友且去。” 张雪休又应一声是,退出了凌霄宝殿, 待出门后他方觉后背黏腻,他摇了摇头, 暗中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等缓了过来,这才略有些好奇地环视四周,青莲剑派只闻其名, 他还从未见过里头是什么样子, 今日一见,只见青山妩媚, 云雾缥缈, 桂殿兰宫, 一望无垠,来往弟子松形鹤骨, 如圭如璋, 只看这一点, 就与血来宫门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不同。 往日只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一见方知晓什么叫做盛名之下无虚士,青莲剑派天下之一名副其实。 张雪休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若是没有当年一事,他如今或许也在此处,而非深陷泥潭。 他摇了摇头,叫住了一位弟子:“道友,叨扰了,敢问长生真君在何处?可否引我一见?” 张雪休从大殿里出来,又穿着与众人截然不同的红衣,让人一看就明白张雪休是到访的客人,那弟子也没太戒备,只是问道:“道友可识得长生真君?长生真君事务繁忙,若不曾有约,恐怕难得一见。” “我与长生真君是故交。”张雪休解释道——他见到秋长生,一定好好问问他他给介绍的什么宝才,真是捡到宝了,把他一血来宫少君送玉清道君面前,这么好的主意怎么不干脆趁着他师傅在的时候一道送啊?啊?! 张雪休原以为说自己和秋长生有交情就完事儿了,哪里想到那弟子忽地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不,或许说是戒备更为妥当。那弟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去:“既然如此,还请道友随我前往洗剑峰。” 张雪休微微皱眉,难道青莲剑派中大有不满秋长生之人?不会吧? 他曾经听过一嘴无铭真君的闲谈,无铭真君道长生真君就是当爹的人,走到哪都是为人敬仰的。他见那弟子不过是与他一样化神境界,也不太紧张,心想秋长生还有这么一天? 到时候一定好好嘲笑他! 粉色的大鸟从天际惊鸿而过,张雪休端坐其上,于云端放眼将凌霄宗全貌尽收眼底,又不禁感叹青莲剑派果然人杰地灵,往日在宫中只听得血来宫千好万好,如今到了青莲剑派一看就知道光地灵这一点,青莲剑派甩血来宫至少十八条街。 这天下居然还有如此灵气浓郁的地方,怪不得养出的弟子也都是天骄人杰。 忽地,他看见不远处山巅有一队人面朝山崖,抱元守心而坐,神情肃穆,仿佛正在感悟天地真理,其中最高的有化神期,还不在少数,低的则是练气修士,众人并不分高低,混坐于一起,这要是放在血来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张雪休多看了两眼,不禁赞道:“贵派弟子果然皆是鸿轩凤翥……” 话音还没落下呢,于山崖最近的那名元婴弟子豁地起身,头也不回的纵身一跃,径自落入山崖之下! 张雪休看得目瞪口呆,连下半句想说什么都给忘了,不是那种跳下去御剑或者用法宝之流凌空踏虚,而是真的不用任何神通法宝,径自就掉进了山崖下面,身形为树丛所淹没——那可是真的跳了啊! 这 ……好歹是个元婴修士,这高度应该是摔不死的,但摔不死不代表不会疼啊!也不代表不会骨折啊!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难道是什么特殊的锻体方式吗? 青莲剑派的修行居然如此严苛吗?!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又有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坠落山崖,是个化神修士,紧接着是筑基修士、金丹修士、练气修士…… 可能是张雪休惊讶地太过明显,那弟子道:“道友不必讶异,不过是门中弟子日常修炼罢了。” 是的,日常修炼——日常因为文化课/炼器课/炼丹课/绣花课……考不及格、写不出年志\论文\心得\报告……而苦闷跳崖以求发泄心中怒火修身养性的修炼。 毕竟他们也不能打上洗剑峰,将长生真君一顿打吧?也不能指天大骂长生真君八辈子不修德,他们祖上冒黑烟了才让他们遇上了长生真君吧? 长生真君论境界那是五百年入大乘境界的绝世奇才,论辈分那是连掌门都得喊小师叔的太上师叔祖,论地位他们凌霄宗满门用的兵器、玩的幻境皆出自他手,谁敢拿他怎么样?谁能拿他怎么样? 张雪休当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般隐秘,他突然觉得就算他当年没出事,全家好端端的,他可能也无福拜入青莲剑派了。 他不想跳崖。 朱鹮轻鸣了一声,弟子便知道是停留太久朱鹮不耐烦了,他拍了拍朱鹮的背,示意事后多给一份灵丹,朱鹮才又安静了下来,似乎也知道背上有一个是外头来客,要给点面子,于是乎慢腾腾地飞着,共客人欣赏凌霄宗景致。 可能是飞的太慢了,张雪休回头的时候还看见一群青衣人在顺着悬崖徒手往上爬,爬到顶端再度开始打坐,而有些人则是连打坐都不打坐,又毫不犹豫的往下跳。 张雪休心中难以言喻,不再看了,转而欣赏其他,不多时便看见一座孤立的高峰上有一群弟子席地而坐,琴枕膝上,琴音清越悠长,淼淼而来,似春江花月,江水漫涌,那弟子见他在看练琴的弟子,很尽职尽责地解释道:“云来峰清静,便有许多弟子在此修习琴艺,打扰道友了。” “不会。”张雪休道:“仙音绕耳,求之不得,怎么会是打扰呢?” 青莲剑派主修道统为青莲剑歌,青莲剑派门下弟子皆是剑乐双通,如今一见,名不虚传——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云来峰树林中有好几位弟子正在拿头砰砰砰地撞树干,似乎还在念叨些什么,只是隐在了琴音下,听不大见。 那弟子也看见了,面不改色地解释道:“那些弟子正在感悟天地,以通山林之情。” 张雪休:“……?” 真的假的?他都看见有人额头都撞出血来了啊! 从凌霄峰到洗剑峰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张雪休就再度确定他这辈子就注定是血来宫的弟子,哪怕他是个细作,血来宫也比青莲剑派更适合他。他是真的不适合跳崖修炼、撞树感悟、倒挂冥思、吞墨(锭)求道……之类的修炼方式。 看青莲剑派门下弟子在外风姿过人,也是付出了艰辛的代价啊! “洗剑峰到了,道友还请自行上山。”朱鹮落地,那弟子神色平静,一手微微抬起,张雪休仔细一看,便见满目烟紫,热烈灿烂,将眼前这座孤傲的山峰硬是衬得有了那么几分风流情长,果然是秋长生的做派。 “多谢道友指引。”张雪休拱了拱手,便径自往山上去——他眼力好,看见那送他过来的弟子速度极快地薅了一把花后走了。 张雪休:“……” 可能青莲剑派中都是爱花之人? 也是,毕竟都是风雅人,与血来宫那帮子茹毛饮血的不可同日而语。想到血来宫中弟子互相吞噬吸食的画面,再看青莲剑派艰辛修行,突然觉得艰辛一些也不算什么了。 毕竟这般的艰辛,才是应该。 天色有些黯淡了,却还有一抹余辉,将整片天空都 映成了粉紫之色,美不胜收。张雪休也有了一二分忙里偷闲之心,走了一刻,便在山间小亭中停下了。那小亭布置的风雅,竹帘半悬,随风轻动,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红泥小火炉上还挂着一只烧得半黑的铜壶,想来时常有人在此闲坐赏景。 应该就是秋长生吧,他就爱摆弄这些。 说实话,张雪休从未见过比秋长生还计较的人物。通常修士出门在外,都是有多简单就多简单,方便为上,但秋意泊不一样,他累了要有长塌座椅,饿了要有佳肴美食,渴了要有茶具茶点,法衣都从不带重样的,什么闲书、双陆一流更是没缺过。 他联想到在赌天境中听到的秋长生的家底,顿觉人家就是有资本这么计较,玩炼器的就是跟他们不一样,就是那么豪横。 正想着要不要泡杯茶来喝,反正秋长生留在这里常喝的茶叶肯定不会差,便见有一青衣白发之人山径的尽头缓步而来,张雪休一看就知道是秋意泊,主人都来了,他也不客气,把水烧上了。 秋意泊本来是想闭关的,但这不是琢磨着后面的事情嘛,他说的不是假话,此刻当然是越快和血来宫开战越好,多一日,血来道君的伤势就多恢复一日,对谁都不是好事。 再者,凌霄宗这里又如何? 有青莲剑派相助自然是好事,或者反过来说,是凌霄宗助青莲剑派,青莲剑派玉清道君才是对付血来道君的主要角色,凌霄宗这里就因为缺了个道君,所以才需要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削弱血来宫势力,等开战的那一日,必然是以青莲剑派为主导的。 实话总是比较难听的,这一战虽由凌霄宗而起,但凌霄宗的位置实则是青莲剑派的马前卒。血来宫那道统造真君跟玩一样,虽然被秋意泊杀了不少,但谁知道他们的真君是不是跟韭菜一样,几日、几十日或者几年就长出来了。 血来宫门下虽然是走的歪门邪道才成真君,但普通化神弟子想对付他们依旧是难于登天,青莲剑派门下真君不过四位,哪怕以一敌二,以一敌三,最多也就是抵消十二位真君,所以玉清道君依旧需要和凌霄宗结盟。 凌霄真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是放在其他事情上,他能同意才是昏了头,可放在血来宫一事上,他甚至是心甘情愿地应下了。况且凌霄宗还要考虑是客场作战,此前也提过,外界人到底是外界人,界内怎么打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有了凌霄宗的参与,那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还是凌霄宗实力不够…… 要是孤舟师祖有消息就好了。 秋意泊心道这样的事情若不能正大光明打起名号来,实在是太憋屈了,憋屈则不顺,不顺则不平,秋意泊也需要考虑门下弟子的想法。 但往好处想,有了青莲剑派的加入,凌霄宗好处也不少,首先就是道君之战有人上了,而且既然是青莲剑派扛大旗,那么凌霄宗出真君就够了,最多再带十几二十个卡在境界巅峰弟子,玉清真君要历练弟子,他们带了太多人反而是坏事。 秋意泊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挑了挑眉,将计策按入心下,回头找其他人商议一下。 也是在此时,他察觉到洗剑峰有外人入内——整座洗剑峰都在他的耳目之下,这个事儿比较玄学,可能是因为住的久了,气场相合的关系,洗剑峰范围内有什么动静是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也不必废什么力。其实要是他愿意,整座凌霄宗他都能感应到,不过宗门内也不是他一位真君在,特意感知那么大搞得跟在窥探他人**一样。 如果这种情况非要计较那就是和天地法则的掌握度有关了——仔细一想,他们在苍雾道界时都有意无意避开了直呼血来道君其名,一般都是称呼‘血来宫那位’,想来也应是如此。道君掌握法则远不是秋意泊能比,在苍雾道界中直呼血来道君恐怕是要引起血来道君察觉的。 秋意泊发现是张雪休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感知出 问题了,神识特意跑出去看一眼才确定就是张雪休,张雪休怎么来的他都不用猜,肯定是泊意秋干的好事,于是便下山一见。 毕竟整座洗剑峰都是他家,他在卧室还是在花园都没差,秋意泊并不觉得吃力。 本来他也想把张雪休提溜上来的,但是这不洞府里也没收拾,见张雪休打算泡茶,所以干脆还是他去一趟。 秋意泊入了小亭,很自然地坐在了他寻常坐的地方,张雪休执壶替他泡茶,秋意泊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以示谢意,才笑道:“怎么突然来了我这儿?” 张雪休翻了个白眼,想骂秋长生介绍的人不靠谱,可现在回过头一想,要是让秋长生知道他一落地就见到了玉清道君还差点被玉清道君宰了,他肯定会调侃他的,于是他干脆不提了,而是只抓命门:“你不知道?我还当是你授意你那个姘头这么干的!” “这可是冤枉我了。”秋意泊轻笑出声:“我哪里管得住他。” “行啊,都说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张雪休道:“你看着办吧。” 秋意泊悠然地说:“这后面还有一句……为了相好可以插兄弟两刀。” 张雪休再度翻了个白眼,笑闹过后也该讲点正经事了,他只道这里是青莲剑派,安全极了,也就放心大胆地说道:“我师傅重伤了,你们有什么想法抓紧点。我本来想借此留在宫中,但我师傅决议要把我送到凡界去历练,我也没办法。” 秋意泊含笑道:“所以你就来了这里?” 张雪休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师傅只说了是凡间,没说哪里的凡间。也没说我去凡间之间不能去其他地方走走逛逛,只是我今日来了这儿,不少人看见我了,你管好门下弟子的口风……” 张雪休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装作一副刚刚想起什么来的样子:“……罢了,这事儿可能你也办不了,你也不过是个客卿,秋长生,你在青莲剑派树敌颇多啊!” 秋意泊微微挑眉,张雪休这话有点颠三倒四,他只当是张雪休是想起了别的事情,另有所指,便问道:“可是你听说了什么?还记得容貌或者姓名吗?” “你想做什么?”张雪休反问道:“难道还想去杀人不成?” “我为何要杀青莲剑派弟子?”秋意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我可以让他的峰主找他谈一谈。” 张雪休下意识抖了一抖,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不自觉的代入了一下,要是他私下说了谁的坏话,别人知道了直接去跟他师傅告状,然后他师傅再来找他谈一谈……呃,这是什么噩梦! 不过亲疏他还是分得出来的,而且看别人倒霉他也觉得挺愉快的,他便道:“就刚刚送我来的那个,他对你看起来颇有怨言呐!” “送你来的那个?池东家?”秋意泊眨了眨眼,泊意秋对他有怨言?没事,操一顿就好了。 “不是!就是送我来洗剑峰的那个!”张雪休道。 秋意泊想了想,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这里是青莲剑派?” 张雪休:“……?不然?” 秋意泊反问道:“你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回头看一眼牌匾?” “凌霄宝殿?”他当然有看好不好!他当时还觉得挺震撼地呢!青莲剑派弄了个吹拉弹唱的道统,但果然还是剑修门派,那‘凌霄’二字跃然而出,令人不禁神往当年书下这二字之人是何等风流意气。 “是。”秋意泊看着张雪休,跟看着自己智障儿子没有什么区别了:“你血来宫大殿叫什么?” 张雪休不明所以:“赤血宫。” 秋意泊颔首:“那为何叫做赤血宫?” “你问这做什么?自然是因道统而来。”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但凡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该意识到认错地方了吧?偏偏张雪休就不,他就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无奈地道:“你好歹 也是血来宫的少君,怎么也得对仇家上点心吧?青莲剑派道统全称《无上玉天青莲渡法灵书》,和‘凌霄’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我的宗门,凌云道界凌霄宗。” 张雪休:“……?” “哎?等等,这里是凌霄宗?”张雪休突然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凌霄宗?剑修门派?” 秋意泊颔首:“凌霄宗乃是凌云道界正道魁首,你听过也不稀奇。” 毕竟苍雾道界里凌云道界的人不少,偶尔谁提及了被张雪休听到也有可能。 张雪休人都傻了:“你不是个器修吗?” 秋意泊好气又好笑:“我记得我说过,我其实是个剑修,炼器不过是爱好。” 张雪休:“你没有!” “我有。” “你没有!” 秋意泊懒得和他争,道:“好吧,我没有,现在你知道了就行了。” 张雪休:“……你真没有。”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秋意泊随口哄了两句:“所以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张雪休悻悻地略过这一茬,道:“……不怎么,去凡间呗,想个办法回去。” 秋意泊低头饮了一口茶,言笑晏晏地说:“回去,你会死。” 张雪休是血来宫少君,血来道君十分宠爱他,许多事情张雪休都一清二楚,论理来说,秋意泊是希望张雪休回去的,毕竟这种身居高位又天然和血来宫有不解之仇的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了。 但论起情份,秋意泊是不希望张雪休再回去,他能带来血来道君重伤的消息已经很好了——恐怕血来道君也是如此想的。现在大战在即,血来道君自然也知道玉清道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张雪休送去凡界,是有那么几分送得远远的避劫的意思在里头的。 要是血来宫胜,那么张雪休就是去历练的,要是血来宫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张雪休究竟在哪里,一个化神期少君,玉清道君要忙得事情太多了,也不会特意去追杀张雪休。 说到这里,秋意泊没有参与过正儿八经的修士大战,但他参与过凡间许多战事——当然,是后方统筹工作。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修士确实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丹药是免不了的,兵器也就是法宝也是免不了的,最好能有医修在,修复法宝方面有他和泊意秋在倒不用操心。 不过凌霄宗只出真君,这些事儿可以省了一大半,秋意泊操心不是操心自己这边,二十操心青莲剑派那边。 “……”张雪休沉默了一瞬,道:“可是我想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秋意泊道:“若此战一战便有结局,也就罢了,要是拖延到后期,血来道君必然会知晓宫中有奸细,你还能活?再有,你不过是个化神,你要是是个大乘,好歹也能在背后下点黑手,你回去也就回去了,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 张雪休不太确定地说:“扰乱宫中布局?” 秋意泊轻笑道:“你不能服众,我若是血来道君,绝不会让你参与此战。” “培养弟子,可以慢慢来,你不善智斗,又没有参战经验,让你参与如此重大事件,一不能服众,二坏了事罚你还是不罚?杀你还是不杀?再者,胜了也就算了,输了,你在宫中不过白送性命,血来道君是真心爱护你,这才送你去凡间。” 张雪休恼怒地道:“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你说呢?”秋意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心底:“张雪休,若血来道君在你身边垂死,你只需要伸手便可救他性命,你救还是不救?” 张雪休顿了顿:“……我自然不会救他!我全族惨死血来宫之手!我……我……” 秋意泊温和地说:“好了,不必再说了。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血来道君真心爱护你,你也是个温 柔的,做不到视若无睹……” “可我是要他死的,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情份,我都是要他死的……”他慢慢地说:“你不要碍我的事。” 张雪休心中一冷,刚想问秋意泊到底和血来宫什么恩怨,便听秋意泊接着道:“你还不知道吧?血来道君原名李秀,本是凌云道界中人,他害死我师傅朔云道君,害死我凌霄宗三十三代数百位弟子,害得我凌云道界生灵涂炭,更是叛界而逃,陆续残杀我凌云道界天骄,他是非死不可的。” 秋意泊含笑看着张雪休:“你要是最后真的伸手拉了他一把,一点都不奇怪,我站在你的位子上,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伸手……我不想让你伸手,所以你最好走得远远的,你不在他身边,没有机会拉他一把,就不会觉得愧疚了。” 这一局,血来道君不死,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辛苦布置百年的大局,要最后毁在张雪休手上,他恐怕真的要吐血——张雪休是意气人,恨也恨得入骨,爱也爱得入骨,遇上血来道君这样的,爱恨当真是一念间,毕竟他的血仇是血来宫造成的,可不是血来道君亲自灭的门,血来道君真心待他,难免动摇,所以最好还是不要给张雪休这个机会。 如此,还能保住张雪休的性命,一举两得,这很好。 张雪休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才道:“……好,我不回去。” “嗯。”秋意泊笑着应了一声:“刚好我家里人要回一趟凡间,我家中世代簪缨,你要做什么也方便……若你不想去也可,随你去哪里。” “你家世代簪缨?”张雪休没忍住,说:“看来是家学渊源。” “也算不错。”秋意泊点了点桌子:“茶也喝完了,要不要到我洞府去坐坐?我替你准备些凡间要用到的东西……此去说不好你就要应劫了,多准备些以备不时之需还是不错的。” 张雪休摇了摇头:“你姘头替我准备了,应该不缺了。” 秋意泊一哂:“行,那就好。” 当天,秋意泊托秋露黎将张雪休送去凡间,自己则是寻凌霄真君,凌霄真君与他彻夜谈了谈,随即放秋意泊离去。 他们确定了这场战事的主导。 等玉清道君确定开战后,凌霄宗此方参战人选为凌霄真君,离安真君、流宵真君、秋意泊四位真君,皆是大乘期。至于顾璇玑、舒照影、泊意秋、娄丞一概撤回凌云道界,他们都是刚刚进入合体境界的,没必要参战。至于他爹和三叔则是作为孤舟真君回来之前的顶尖战力留下的。 孤舟真君和奇石真君未有消息传回,暂时不算他们了。 再有,温夷光和秋露黎也不能去,两人同样刚入合体,这两个是下下代顶尖战力备选,既然凌霄宗不能顶着名号光明正大去报仇,那么干脆就最大程度保存实力。本来掌门连秋意泊都不想放了去,但秋意泊实在是太重要,他一个顶多个,他也是唯一一个有统战大型战争经验的人,又与玉清道君交好,他不得不留下。 还有,既然凌霄宗只出真君,那么凌霄真君准备下的许多东西就可以转售给青莲剑派,当然也要留存一部分,这个得看秋意泊的安排。 是的,凌霄真君将话语权放给了秋意泊,从此以后秋意泊与青莲剑派亦或者其他门派交易就不需再问凌霄真君,直接办了就行。 秋意泊没有亲自去苍雾道界,他可能被血来道君盯着,他要是一出现万一直接被血来道君一把抓走就搞笑了。秋意泊没有托大到那个份上,而是托人递了消息给泊意秋。 他要造势。 他不可能也不想让凌霄宗这样寂寂无名,他们要师出有名,他们要光明正大,聚金商行在苍雾道界经营百余年,也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为何瞒着我?”温夷光抱剑而立,看向秋意泊的神色有些复杂。 秋意泊正面对着一大桌的卷宗,包括阵法战术等 ,这些是玉清道君准备的,但是凌霄宗要参战,秋意泊就得知道,他不光得知道,还得吃透了然后安排好己方弟子,免得被友军误伤或者误伤友军。 当战争人数达到一个上限,上了战场就不是想着怎么杀敌了,而是怎么活下来。 秋意泊揉了揉眉间,靠在了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什么?” “血来宫一事。”温夷光道:“似乎门中许多人都知晓,为何我不知晓?” “因为你孤僻呗。”秋意泊一手支颐,笑道:“也不是特意不告诉你,只不过你来无影去无踪,也就这两年经常留在宗门,那边我们都已经布局百余年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温夷光微微皱眉: “所以你就只字不提?” “我也忙。”秋意泊叹了口气:“你当我成天就坐在这儿搞阴谋诡计?我之前是什么样你难道不知道?” “我想去。”温夷光道。 “不行。”秋意泊轻描淡写地就拒绝了:“参战人选已经定下了,道君之战,我们也插不上手。我知道师兄你厉害,虽然还在合体期,应该能轻易拿下渡劫真君了,但那边不是真君之战,还是那句老话,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温夷光平静地说:“我意已决。” “你决有个屁用?”秋意泊忽地一脚踹飞了椅子:“滚蛋,少给我找麻烦,我去是因为我有阿浓在,你去,要是败了,宗门不要了?” 温夷光:“有阿浓在。” 秋意泊冷笑:“那是我师傅的事情。” “也是我师祖。”温夷光寸步不让。 秋意泊反问:“所以呢?所以宗门就不考虑了?为了一时意气,不顾宗门大局?” 温夷光沉默了下去,转身离去。 …… 再有一日,除泊意秋外其他人全数回归宗门,再有两日,秋意泊与玉清道君谈妥关于物资、人选的交易,再有一日,凌霄宗筛择选二十名困于巅峰不得寸进的各境界弟子进入参战名单,再有三日,青莲剑派宣战血来宫,大战一触即发。 “出发。”凌霄真君一声令下,秋意泊等人踏入了传送阵,忽地,有几十道流光闯入了传送阵,随着传送阵一道去了苍雾道界。 待众人稳定身形,秋意泊才看清正是温夷光、秋露黎、泊意秋、秋怀黎……大约有几十人在,大多数都是化神期,都是在聚金商行待过的弟子。 温夷光道:“弟子请战。” 秋露黎:“弟子请战!” 泊意秋摇头道:“掌门师叔,不能这么做啊,我千辛万苦经营了百年,你让我说走就走?” 秋怀黎想了想,含笑道:“……我也是?” “掌门真君!弟子不畏死!弟子请战!” “弟子请战!” 为了安全起见,来返两个道界的传送阵已经被秋意泊自动设置的法宝毁去了。本来想着只要此战能胜,就算是秋意泊、玉清道君都死了,还有个泊意秋在。现在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绝逼就是泊意秋做的手脚,不然一帮人怎么能当着几个大乘真君的面猝不及防蹿进来? 凌霄道君看着他们久久不能言语,目有泪光闪烁。 泊意秋用胳膊肘推了推秋意泊,低声说:“感动的吗?” 秋意泊冷笑着答道:“是被气的。” 但凡他们不是修仙的,当场就能被气出脑梗。 第439章 第 439 章 泊意秋双手抱臂, 洒然一笑:“那又怎么样呢?宗门是宗门,为宗门考虑是应该的, 可我又不是什么大圣人, 今日这一战把我撇下了,回头万一闹出点心魔怎么办?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得夸夸我, 本来露姐他们是想让我另外开个传送阵,不声不响地直接上战场, 还是我极力劝阻,才争取到了跟你们一道来好吗?”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秋意泊想也没想,一肘向旁击去, 就打在泊意秋的软肋上, 泊意秋一时不查就感觉肋下剧痛,当即嗷了一声, 他抱紧了自己, 一边抽冷气一边说:“你还真打啊?!啊?!” 他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毕竟这样一个氛围下有人嗷了一声确实很难不看过来。 凌霄真君先是想笑,随即又沉了下来,他嘴唇动了动, 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息了一声。秋意泊有些不忍, 他道:“掌门真君, 既来之则安之。” 他在提醒凌霄真君现在再搭建传送阵也来不及了, 他们人在青莲剑派, 总不能说带了弟子是来当观战的, 再者就算温夷光等人都来了, 可那又如何?宗门中还有几位真君, 凌霄宗真君众多,不怕再来二三。最后,泊意秋说的在理,这些人明知情况如何,不惜闯入才传送阵也要来,要是现在再把他们留下,他日成劫数亦是一局死棋。 凌霄真君并非想不到,只不过心绪激荡,一时难以想其他罢了——估摸着凌霄真君满脑子都是先打一顿这群兔崽子,有什么事儿打完再说。 凌霄真君闻言微微阖眼,叹道:“命数如此,也罢!也罢!” 其他弟子或许和凌霄真君不太熟,不敢放肆,泊意秋却很熟稔地说道:“掌门师叔!别叹气了!命数当然就该是这般!昔日血来种因,今日我等报果,合情合理,理所应当,只有血来老狗愧对我们的,哪有我们不敢去见的?” 他轻笑道:“弟子等也明白您的考量,但且让弟子等自私一回吧!弟子等还是想他日问一问炼虚合道是何等风光的!” 凌霄真君实在没忍住瞪了他一眼,转而摆了摆手:“去吧。” “哎!”泊意秋拱手:“多谢掌门真君成全!” 弟子等齐呼:“多谢掌门真君成全!” “多谢掌门真君成全——!” 他们所在是青莲剑派为凌霄宗来人特意准备的地方,也就是秋意泊曾经住过的清风阁,凌霄真君去寻玉清道君谈事儿了,秋意泊本也要去,但这不是秋怀黎他们来了,得抓紧给他们安排事儿,就给留下了。 秋意泊想反正给三十几号人开会也是开,干脆把其他弟子也拉到了一块,进行一个战前紧急培训。都是相处惯了的人,秋意泊顺手就把布局图塞给了秋怀黎、泊意秋两人,让他们先看着,然后打开了苍雾道界的地图,指着临近苍雾海的一大片空地道:“明日青莲剑派与血来宫一战,会在此处展开,地形图都记在心中,地形复杂,每二人组成一队,明日战起,不得离开队友,守望互助。” 这里的凌霄宗弟子比秋意泊都要大不少,可以说是看着秋意泊长大的,不像是对着凌霄真君总有一份敬畏在,有人笑道:“哎?我还以为是随便在哪里就打了,原来还能挑地方?” “废话。”旁边的人鄙视地说:“难道就在城里面打?里头的人怎么办?” 秋意泊颔首,是这个道理。青莲剑派打血来宫是师出有名,战帖下的冠冕堂皇,将时间、地点、原因都写得一清二楚。这是按照礼数来的,血来宫要是不知礼数,随意找个地方开战亦或者直接来攻打凌霄宗,那就是给其他正派人士一个合理的介入机会。 毕竟憎恶血来宫的不止青莲剑派这一家,自飞花、赌天两个秘境后,血来宫急于补充自家真君数量,抓修士吸血噬魂也不是就盯着青莲剑派一家抓,哪家门派没有弟子惨遭他们的毒手?他们可没有一个‘泊少君’在 其中周旋,大多都是有去无回。 往日里众人对血来宫隐忍不发,还是因为有血来道君的缘故,如今青莲剑派玉清道君出面,血来道君自然就不如往日般叫人那么惧怕——总不能和玉清道君打着打着突然来杀他们吧?许多如今只缺一个合适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参战。 血来道君重伤,哪怕是血来宫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其他门派的不满,故而也是规规整整地回了帖子,应下邀约。 不过就算如此,青莲剑派自对血来宫宣战后门中客卿数量激增。 秋意泊听他们笑闹了一会儿,随即便叩了叩桌子,又接着道:“明日真君都随我走,其余弟子入青莲剑派大阵。” 修仙界大战和凡间不同,凡间将领以一敌百便算是万里挑一的悍勇,可放在修真界那随便一位合体真君只要不是碰上跟秋意泊、温夷光这种化神,以一当千都是随手的事情。双方也有默契,放真君下场乱杀,就是两败俱伤的事情,故而明日大战是道君对道君,真君对真君,真君以下则结阵厮杀。 “但血来宫呢……是邪道,是出了名的不要脸。”秋意泊斯斯文文地说:“我们是讲究人,但也不能指望血来宫突然就要脸了,露姐、明师兄……” 秋意泊点了几位化神巅峰,都是有实力与合体真君一战的:“你们在阵中,注意着有没有血来宫真君下场浑水摸鱼。” 秋露黎等人应了一声是。 秋意泊再点:“大哥,有劳你坐镇后方,管控大局——青莲剑派的人我不放心,还得是你。” 秋怀黎应是,此举也正合他意,他就不是擅长和人斗法的人,比起让他在前方厮杀,坐镇后方才能更发挥出他的长处。 “温师兄。”秋意泊道:“你老实点,有你上场的时候,别被人一激就往上冲。阿浓,看好温师兄,拉不住他我唯你是问。” 泊意秋笑道:“好。” 温夷光:“……” 众人都发出了一点善意的笑声,秋意泊则是道:“也是你们的毛病,血来宫门下……问候爹妈祖宗都是常有的,切记切记,不要因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冲了头脑,白白送了性命。” “是!” “真君我们记着了!” 还有弟子问道:“那血来宫门下骂我们,我们可以骂回去吗?” 秋意泊想了想说:“最好不要,毕竟我们是正道,骂得太难听了不太好。” 秋意泊补充了一句:“实在是想骂的,传音骂。”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秋意泊又挑了一点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待说完后有弟子看着布局安排有些疑惑,发问后却只得了秋意泊一句自有安排便算完。 “都回去休息吧。”秋意泊道:“小心明日精神不济,误了大事。” “是,真君。” *** 翌日天还未亮,青莲剑派便响起了悠长沉重地钟声,凌霄宗一众弟子早早就醒了,收拾好了装备,等待出发。玉清道君的训话声从远处传来,秋意泊伸出一手,泊意秋仔细仔细地给他扎护腕,也侧耳听着,笑道:“还挺热血沸腾的。” “不然?”秋意泊眉间微动,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就没有什么衣服繁琐影响行动的说法了,护腕要不要都没差别,“差不多得了。” 泊意秋抓住了他的手,五指一动,便与他十指相扣,他长出了一口气:“……还怪紧张的。” “……”秋意泊扬眉道:“其实我也有点。” 往日里的混战那撑死了有个十来个人就顶破天了,今日却是以千数记,可想未来乱相。 这和高居朝堂不同,远在后方时他不过是选择最合适的将领,将后勤工作保障完善,他关注的是此战胜败如何,一条条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简单的数据,依靠死去了多少人来计算此战是大胜、惨胜还是大败、惨败。 今日 轮到自己上了,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至少是比小时候学校春游的前一天还要紧张一点。 “时间到了。”秋意泊和泊意秋披上了代表凌霄宗真的白色外衫,银色的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人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出了门去放出了宝船,凌霄宗众人上船,随即船只汇入青莲剑派的船队,一同往远处驶去。 *** 天空澄澈,一碧如洗。 白林城上空陡然出现了一队伍巍峨庄严宝船,急速向东方驶去,宝船所过,飓风随之而来,有修士抬眼望去,在视野的尽头认出了那个标志:“是青莲剑派!” “今日青莲剑派与血来宫想约在逐鹿原一战生死!” “早该如此!” “血来宫丧尽天良,令我辈修士不齿!” “玉清道君不负正道魁首之名!” 玉清道君心有所感,不禁微微一笑,数千年的困守,今日总算得以一报,他心念微动,整队飞舟再度加速,如离弦之箭冲向逐鹿原。 不多时他们到了逐鹿原,见到了血来宫的船队,为首是一艘朱红宝船,漆黑为低,奢华无比,船头之上,有一人独座,正是血来道君。 青莲剑派的宝船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玉清道君走上船头,他并未刻意扬声,天地之间却无处不是他的声音。“血来道友,别来无恙。” “玉清道友,别来无恙。”血来道君并未起身,只是遥遥举杯:“今日得以与道友一战,心情激荡,道友见笑了。” 玉清道君一摆拂尘,三千雪丝顺着他的手臂悠然垂下,他道:“血来道友,正魔两道同为探得天道真理,殊途同归,我二人本可以时时切磋,相交为友,今日在此相会,非我所愿!只是血来宫门下为非作歹,丧心病狂,屠戮道界,蚕食修士,非人,类魔也!血来道友,你管教不严啊!” 血来道君慢慢地饮尽了一杯酒,笑道:“我与玉清道友不同,只知这天下弱肉强食,弟子既拜入我门下,自当随我,又何来管教不严一说?玉清道友,听闻你困守阳神境界多年,如今总算是被你寻得个缘头,何必又说的如此光明正大?要战,便战!” 玉清道君直接无视血来道君前半句,道:“诸君!今日一战,为除魔卫道而起,一战方休,生死不悔!” “青莲剑派门下听令,布阵!” “是——!弟子等谨听道君令喻——!” 血来道君道:“诸君,今日为捍道而战,我意逍遥,生死不悔。” “血来宫弟子听令,今日必屠青莲剑派,畏战者,死。” “是——!弟子等谨听道君令喻——!” 数千道流光自天空而降,泾渭分明,化作青红双阵,青莲剑派身着青衣,清正缥缈,血来宫着红衣,如残血凝固。血来宫一方有暗红残光奔腾而来,化作十数位真君,凌空而立。 血来宫为首真君向青莲剑派一拱手:“老朽血来宫柏化,可敢与老朽一战!” 按照修真界正经约战的场面,开局己方真君与彼方真君对战一场,如果打赢,就要一直打下去,先分一波胜负,压一压对方的士气——这看似是血来宫讲规矩,实则是青莲剑派吃大亏了。 青莲剑派为何要来向凌霄宗求援,主要还是因为青莲剑派门中真君实在是太少了,除却玉清道君外,一共就四位真君,且真君中最高也就是渡劫期,虽然与血来宫那种靠邪法升上去的真君不可同日而语,但放到车轮战上多多少少吃点亏。 凌霄真君心中一动,却知道如今不是什么上前的好时机,青莲剑派莲泉真君意动,正要上前,却叫秋意泊叫住了:“莲泉师叔,我去。” 秋意泊是剑修,还是器修,对付这种车轮战是最好的。不为其他,别人打他,或许打完几轮车轮战,还没碰到秋意泊的衣角。 莲泉真君道:“也好。” 秋意泊颔首,霎时间便出现 在了半空之中,与柏化真君遥遥对视,他拱手道:“青莲剑派门下长生,还请赐教。” 柏化真君嗤笑一声:“青莲剑派无人?这第一战居然要个客卿来?” 秋意泊则是道:“非也,只是天下皆知血来宫真君修得容易,莲泉、忘音两位师叔都不屑于与尔等一战,只好派我这个不善斗法的客卿来会不会道友。” 此言一出,青莲剑派一方嘘声一片,柏化真君则是脸色沉了下去:“你这白毛小儿!焉敢口出狂言!” 话音未落,柏化真君便化作一道血红残光攻向秋意泊,秋意泊临风而立,纹丝不动,忽地红光暴起,却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可逾越之物,硬生生被组拦在了秋意泊三丈之外,秋意泊甚至还故作局促地往己方阵营看了看,问道:“道友?柏化道友?……柏化道友他来了吗?” 己方哄笑一片,泊意秋‘好意’提醒道:“长生师兄,那位真君被你的法宝拦住了!” 此言一出,更是轰笑声不绝于耳,血来宫一方哪里不知道这是在故意羞辱他们,一个个脸色涨得通红,不过其中也分高低,眼力好的自然知道是柏化真君为法宝所拦截,眼力差的却真以为柏化真君失踪了。 有弟子高喝道:“柏化真君,那竖子不过是仗着法宝之威,真君快破了他的法宝!” “真君!真君在何处?!” “真君不现身自有他的想法!何须你们这些伪君子操心!” 柏化真君身影陡然显现,冷冷地看着秋意泊,一道金芒自他手中绽放,瞬间化作一柄幽绿鬼刃,刹那间似有万鬼同哭,千鬼厉笑,狰狞鬼脸从中挣扎而出,恐怖异常!柏化真君寒声道:“好一个长生真君!果然名不虚传,且吃老夫一刀!” 话音未落,幽绿长虹已从天而降,刀行过出,留下道道残影,紧接着便有厉鬼幽魂从中飞出,与利刃一道攻向秋意泊! 秋意泊仍旧是不动,忽地他面前金光爆闪,众人只听得一声清晰无比的碎裂声,有禁制破碎,化作点点光斑飞落而下,柏化真君眼中闪过得意之色,众人只道不好,可下一瞬间,那柄刀看似不可阻挡之势居然硬生生的停在了那处! 柏化真君脸上笑意还未起便又沉下了,他不敢置信地道:“这……这怎么会?老夫的阴幽鬼怨刀……” 秋意泊不光不慌,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那什么,当年就想着应该是青莲剑派和血来宫打起来,为保聚金商行这个便捷无比的据点,免不了要跟血来宫做几笔生意,这柄刀其实也不过是渡劫境界,刚好是泊意秋能炼制出的最高境界。 这话怎么说来着?你拿我自己做的法宝来打我? 当然,笑归笑,免伤还是不能免的,秋意泊已经从方才一刀中推测出了这柏化真君的水平,也懒得再与他啰嗦,他还有急事。只见他身形一闪,对柏化真君而言如同禁地一样的距离在这一瞬间被拉近,秋意泊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柏化真君面前。 柏化真君只见两根手指轻而易举的夹住了他视若至宝的长刀,轻轻一折,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阴幽鬼怨刀褪去了绿色幽火,粗粗一看,仿佛不过是一柄普通到了极点的刀罢了。 秋意泊神色不动,一手灵巧至极的在柏化真君手腕上一击,柏化真君只觉得手腕剧痛,下一刹那手中刀柄掉落,被秋意泊所接,反手送入了他的丹田之中。 柏化真君自天空坠落,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扎眼之间,阴幽鬼怨刀断刃落地,人亦落地。 “这怎么……可能……”柏化真君气若游丝地瞪着凌空而站的秋意泊,头顶蹿出了一抹近乎于透明的色彩,是他的元婴,可还未等那元婴逃窜,刀柄至天而降,将元婴钉死在了柏化真君的头颅之上。 一抹金焰闪过,柏化真君陡然被烈焰包裹,众人似乎听到了半声惨叫,可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随之柏化真君便彻底灰飞烟灭。 场 中静悄悄的,无人说话,甚至有些人都没有看清柏化真君是怎么死的。 秋意泊临风而立,衣袂翻飞,一头白发在光下映射着银色的华光,他平静地看向血来宫那一方,道:“下一位。” 此时场中才有人回过神来,不管是血来宫还是青莲剑派皆是议论纷纷:“长生真君好生厉害!” “长生真君不是器修吗?怎么这般厉害!” “这般的功夫,他是怎么做到的!” 血来宫人人更是脸色难看得紧,他们的大将被一个破玩炼器的一招杀了?这其中难道有鬼?! 而在上方,血来道君与玉清道君颔首道:“玉清道友好手段,连秋长生这等人都愿意为你卖命。” 秋长生确实厉害,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器修该有的能耐。饶是血来道君也觉得这般的人只要给他时间,日后必是一位道君。 毕竟他已经大乘期了——上次听说他,他还是渡劫期,上次见他,他还是合体期。 玉清道君微微一笑:“非也,长生小友愿打头阵,并非我之能,而是因道友之故。” 血来道君侧脸看向了玉清道君,饶有兴趣的问道:“难道又是我管教不严之过?” “此事恐怕怪不得道友门下弟子。”玉清道君道:“也是长生小友所说,我才得知道友还有那么一段往事……道友昔日种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之果?” 今日血来道君一直显得从容,仿佛血来宫弟子是否死伤与他也不过尔尔,浑然不放在心上,如今终于露出了一些讶异来,嘴上却说:“我种下的因太多,不知这是何处来的果……秋长生不过也是借着道友,才有了今日罢了。” 玉清道君道:“道友是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血来道君笑道:“难道道友就将自己所杀的每一个人都记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也趁着现在还闲暇,就由我来多嘴一句,日后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玉清道君也很好奇血来道君会有什么反应,他道:“秋长生并非我界中人,意外被卷入我苍雾道界……他出身凌云道界凌霄宗门下……” 血来道君听见‘凌霄宗’三字已有微微色变,只听玉清道君接着道:“听闻道友也曾是凌云道界中人,还与长生小友的师傅是故交。” 血来道君道:“我故交太多,又是哪一位?” “长生小友师傅道号似乎是朔云道君。”玉清道君道:“道友与朔云道君相交千年,情同手足,如今不过两千余年,道友便已经忘记这位故人了吗?” “……”血来道君沉默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他越笑越是癫狂:“原来是他的弟子!原来秋长生是他的弟子!怨不得如此天纵奇才!——这很好!这很好!” 玉清道君双手拢在袖中,正所谓杀人诛心,他因血来道君困守宗门数千年,憋了一肚子的气,不介意再补一刀:“听长生小友所说,朔云道君留下一言,若长生小友有幸得见道友,令长生小友替他问一问道友,当年为何叛他?” 血来道君大笑道:“我不悔!” “血来道友向来是心狠手辣。”玉清道君道:“我便做不来这等事。” 血来道君嗤笑道:“玉清老狗,闲话说够了么?来战!” 天空之中陡然爆发出了无尽威势,将天地都黯淡了去,层云之中出现了一片空洞,震得下方众人几乎站立不稳,众人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唯有立于天空之上的两位道君的身影。 秋意泊顺手杀了面前的血来宫第二位真君,抬头望去,也出现了一点向往之色。 原来道君是这般的威势。 何人会不向往呢? 他终有一日也会是那般的。 秋意泊将尸体扔了下去,对付血来宫中人不能只捅丹田和神府,安全起见毁尸灭迹最方便。他轻轻笑了笑:“血来宫可还有人应战?” 血来宫阵营 无人应答。 秋意泊摘了手上的手套,伸手将长发束起,“也罢,实在是不敢,那就一起上吧。”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血来宫众人:“血来宫,不过尔尔。” 血来宫中一位真君闻言脸色涨红,喝道:“秋长生,你看不起谁?老子来会会你!” “好——!”血来宫弟子不禁替这位真君喝彩,可喝彩声还没落下,便见青芒闪过,那位真君低下头看着已经贯穿自己丹田的青蓝长剑,一点灼热的感觉从他的丹田涌入,所过之处,血肉皆毁,“你……” 秋意泊抽出了疏狂剑,随手一挥,剑上之血在地上形成了一条血线,又随即燃烧起来,他道:“真无趣。” “难道血来宫就没有一战之力之人?!”秋意泊扬声问道:“看来血来老狗不过如此,养出了一群只知叫嚣的废物孬种。” 其他人什么感觉且不提,凌霄宗这头许多弟子满脸都是问号,等等,昨天长生真君还说他们是正道,骂人有损宗门声誉,实在忍不住就传音骂,怎么他自个儿就当着两派弟子的面就骂上了? 泊意秋则是知道秋意泊这算是已经考虑到了宗门形象了,人太多,影响他发挥了。这里要全是真君,他能把血来宫的真君骂的抬不起头来。 血来宫连败三位真君,皆不敌青莲剑派一位不善斗法的客卿一合之力,宫中弟子早已人心惶惶——一个以炼器扬名天下的长生真君都能厉害到这般地步,青莲剑派真君要厉害到什么地步? 他们还有活路吗? 血来宫真君喝道:“老祖有令,畏战者!死!门下弟子听我号令!随我冲!” 说罢,剩下的七八位真君想也不想就冲向了秋意泊,而青莲剑派这一方自然不会束手旁观,十几位真君同时应战,无数剑气在天空之中带起惊涛骇浪,数千弟子亦是虽之应战。 而这时,秋意泊则是回到了船上,仔细一看凌霄宗弟子居然都在船上,秋意泊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秋怀黎颔首,随即戴上了秋意泊给他的法宝,他的视线顿时俯瞰了整座逐鹿原,他道:“众弟子听令,准备——!” 凌霄宗六十几号弟子默默地拿出了人粗的烧火棍,一人两根,按照之前秋怀黎安排好的方向对准了,只需小小一点灵气点燃烧火棍的尾巴,实在不行用火折子也可以,然后记得压住,别乱动就行了——动一下也没事儿,长生真君说过他这法宝讲究的是范围攻击,偏一点问题不大。 “点火!”秋怀黎一声令下,在光下散发着冷光的金属被点燃了,众人都紧张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烧火棍,心中莫名有些想笑——这样子总觉得不像是在大战,像是在宗门里给考不过炼器课的师兄弟测试新法宝。 五息过后,烧火棍尾巴上的引线到了尽头,陡然之间一股巨大的推力从他们手上传来,亏得一众人最少也是化神,不然还真按不住,只听得一声龙吟声响起,一枚修长的铁疙瘩从烧火棍里飞了出去,速度极快,在天空中带出了一道洁白的云尾。 众人的心也为之牵引,眼神紧紧地盯着那一枚铁疙瘩,那铁疙瘩直直飞入了因为才交锋还没有青莲剑派弟子的地方,下一个呼吸,众人耳边嗡鸣一片,他们看了彼此一眼,心中了然——哦,原来是音攻法宝! 能让不是音修的修士用出音攻,长生真君果然是炼器宗师啊! 这个念头在他们心中一闪而逝,或者说甚至还没来得及消逝的时候,众人就觉得风向变了。是的,风向变了。 本来整个逐鹿原因为有道君之战,真君之战而杂乱无章的风忽然都统一往那铁疙瘩落地的方向而去,只有一瞬,下一刻,那处闪烁出一百多个红色光点,再一下刻,光点迎风暴涨,化作无尽火球将方圆百丈之人吞噬入内! 尘烟形成了环状在空中激荡,天空中缓缓升起了一朵黑云,升到极致,黑云绽开垂落,如 同一顶盛大的华盖。 飓风再度扑面而来,青莲剑派弟子早有准备,之前都安排过阵法了,要是长生真君从众人眼中消失,那就别管打架,先躲。 不,或者这么说,方才所有人与血来宫弟子交锋之前,有长生真的传音,他说的是:他们负责保命,杀人交给他来。 长生真君再三强调,记得保命。 刚开始青莲剑派弟子不理解,现在理解了——血来宫后方出现了一个深坑,或者说几乎半个逐鹿原都变成了一个深坑,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尸首,没有泥土,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啃掉了一块一样。 血来宫弟子少了一大半。 这一个几乎嚣张的华盖也引起了血来道君和玉清道君的注意,两人同时缓了一步,滚烫无比的罡风裹着烈焰从下而上狂飙而来,他们虽然不会因此而死,却也要分出一点心思用于保护自身。 嗯……总不能这一阵罡风过后,其中一个变成了灰突突的煤球吧? 道君也是要脸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到了后方秋意泊的身上,他们以为是秋意泊做的,实际上秋意泊正悠悠哉哉地捧着茶杯喝茶,旁边甚至还摆了一盘姹紫嫣红的茶点,反而是那一飞舟上的弟子都拿着一色的奇怪的铁桶,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玉清道君低头一看,摇头道:“道友,血来宫损失惨重,你也不看看?” 血来道君嘴角动了动:“已经死了,有何可看?” 两人再度战作一团,凌霄宗飞舟上的弟子则是都眼馋地盯着秋意泊:“真君——!还有吗?!” “真君!还想要两个铁疙瘩……不,再给我十个!” 秋意泊抬眼望去,笑道:“没了,接下来就下去打吧。” 一众弟子不禁垂头丧气,只得下飞舟加入阵型杀敌。 既然是一群化神巅峰来此,秋意泊不可能不让他们光在飞舟上放二踢脚,而且二踢脚容易误伤,刚刚那一波是趁着血来宫和青莲剑派双方还没彻底夹杂在一起,只杀后方,不必担心,但现在可就不行了。 真杀了青莲剑派门下,玉清道君心中肯定不舒服——就是秋意泊也不舒服。 忽然之间,秋意泊身旁站了个人,他抬头望去,便见秋露黎站在他的身边,大大方方地伸出了一手,无声地看着他。 秋意泊失笑:“不行,要误伤同伴的。” 秋露黎则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天上,秋意泊忽地想到了什么,笑着拉着秋露黎绕到了船的背面。 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座堪比山高的长方形物体缓缓升起,直到阴影投射到了众人脸上,才有人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长方形的铁疙瘩缓缓脱落着什么,不多时,就有个奇形怪状的长条形的……烧火棍显露了袭来。 秋意泊将一个火折子交给了秋露黎,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有这样的法宝用来炸普通弟子?这也太浪费了! 这不高低给天上的人看一看? 秋意泊仰头看着自己堆了大概一万倍料,减去了导弹头部舱位配重的巨型二踢脚,示意秋露黎点燃了引线。 他高声喊道:“玉清师叔,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如山一样的烧火棍缓缓飞了起来。 血来道君也看见了,他笑了笑,与玉清道君道:“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法宝便想伤我?” 那烧火棍从血来道君身边飞了过去。 玉清道君也不明所以。 那烧火棍飞的不见了。 血来道君和玉清道君只当是秋意泊放大话,两人甚至还谈笑了两句,打得正酣畅时,忽地只觉得有一股微妙的天摇地动之感,血来道君心有所感看向了西方——新建的血来宫的方向。 那里有一朵极为让人震撼的华盖,饶是相隔千里,依旧依稀可见。 第440章 第 440 章 连玉清道君这等好涵养的人, 笑意也盈然于眉,他悠悠地说:“血来道友,这可真是……罢了, 小孩子胡闹。” 血来道君一手一拂, 霎时间玉清道君只觉一道巨力袭来, 其中劈天盖地之势亦让他不自觉避其锋芒,只这一瞬, 两人之间便已经错开了三百丈的距离,玉清道君色变,心中暗叹血来老怪好厉害的修为! 血来道君垂眼看向在下方, 恰好与宝船上的秋意泊视线相触, 秋意泊缓缓抬手,嘴唇一动, 漂亮得近乎锋锐的眉毛微微挑起, 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无声的道:嘣! 饶是血来道君数千年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好涵养, 此刻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秋长生, 赤血境,也是你做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意泊,并未刻意扬声,却依旧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可见。几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眼下的战斗,不禁抬头望向云端之巅的那位道君。 秋意泊立在船边,扬声道:“前些年刚做成一件法宝,可惜并未寻到合适的地方试试威力,想来想去, 便拿赤血境试了一试, 没想到赤血境这么不经试, 不小心砸沉了,还请道君见谅。” 整片逐鹿原风声可闻。 没有人不记得赤血境沉没一时,天降陨星,毁了血来宫原址不算,还将归属于血来宫的赤血境一并沉入了苍雾海。 那一次,血来宫死伤弟子三四千人,几乎是所有在赤血境范围内的弟子都死伤殆尽——也就两位大乘真君勉强逃出来了。 是长生真君做的?一个‘不善斗法’的炼器宗师所为? 饶是方才才领略过长生真君法宝之威,但砸沉整个赤血境一事也太过让人匪夷所思……这……这……原来炼器宗师是这么恐怖的吗? 令道君于道君之战中垂问的恐怖。 血来宫上下在这一刻突然清晰无比的认识到,若非他们有血来道君这一位道君在,恐怕满宫上下都不足为长生真君一人的对手。 他不过是个大乘初期的真君罢了! 血来道君颔首道:“你,很好,不愧是朔云的弟子。” “道君过奖了。”秋意泊应了一声,随即笑道:“可惜,晚辈天资不足,未尝叩问道君之境,不能亲手报我宗之仇。” “你不过是生不逢时。”血来道君淡淡地说:“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音落下,血来道君一手一抬,指尖在空中一点,便有一道流光自他指尖溢出,其形如电,天空在此瞬大亮,天地之间法规易道,一只血色巨手如鬼魅而成,随着血来道君一手倾覆,便如巨山一般向秋意泊压来! 可笑,明明是蚕食同类,以血为生的邪魔歪道,可这一手却充斥着浩荡威严的气息,秋意泊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不能动,他嘴上不说,心中却十分引以为傲自身对天道法则的掌控,素来只有他拿着天道法则去困别人,今日没想到也被困了一回! 在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了真君与道君的差距,其中相隔天地鸿沟,哪怕他再厉害,他不过是大乘中的无敌,想要正面试锋道君,还为时过早! 刹那间巨手已经近在眼前,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层层金芒如水晶裂开,秋意泊手腕上有齑粉坠落 ,紧接着便是红绳垂落,血来道君本体与李秀不可同日而语,李秀要破他这一串手串,需出一百零八剑,而血来道君只需要一掌就够了! 正在此时,凌空有一把如山高的金尺浮光掠影而来,重重地击打在了那血色巨手之上!那血色巨手在这一瞬溃散,一场对于秋意泊的生死危机就此消弭,玉清道君已然立于血来道君面前,横剑而立,他冷然地道:“血来,对晚辈出手,你还要不要脸面?” 血来道君则是反问道:“我是茹毛饮血的魔道魁首,我要什么脸面?”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天空之上爆裂而开,如烈日当空,煌煌不可直视。风中陡然起了风雷之音,与秋意泊的如有人低吟浅唱不同,此音如金风急雨而来,铿锵顿挫,秋意泊伸手感受着烈风自他指缝中刮过,紫色的电弧随风而来,跃动闪烁,犹若实质,将天空也染成了一片青紫之色。 正在此时,一道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所过之处将青紫吞噬殆尽,不多时,光柱消散,可天空中却出现了一轮黑色的太阳,其上似乎有无数黑焰跳动,黑焰所过之处天空也被染成了一片褐红之色,如同干枯的血液,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至此,天空被一分为二,一为青紫,一为褐红,泾渭分明。 秋意泊仰望着天空,天空之上无数法则在这一瞬异轨,在无数动乱之线中,所有法则开始互相撕扯,这是两位道君的博弈。 真正的道君之战开始了。 玉清道君长剑微垂于身侧,他看了一眼那轮黑日,嗤笑道:“血来道友修为越发精进了,实在是叫我等望尘莫及。” 血来道君嘴唇勾了勾,露出了一点笑意,既轻且慢地说:“玉清道友不必羡慕,毕竟我这般吃人肉喝人血修为总是要涨的快一些的。” 玉清道君摇头:“人血腥臭,我可咽不下去!你我相望两千余年,今日也是时候解脱了!” 血来道君亦有此感,颔首道:“且战。” 忽地,只听一声雷公怒吼,天空之中雷云涌动,不过眨眼间便有四五道天雷奔涌而下,攻击的却非是血来道君,而是玉清道君。 或者说,玉清道君的剑! 天雷快吗? 自然是快的,迅雷不及掩耳。 可玉清道君的剑比天雷还要更快! 剑锋所指,天雷所向,电弧缠绕之间如万鸟齐鸣,携无上之威攻向血来道君,血来道君不闪不避,他背后层层褐云之间陡然划过了一道漆黑的身影,随即便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厉啸,一只黑焰形成的黑凤凰自云中钻出,直扑玉清道君。 那黑焰凤凰双翅一鼓,便有一股可怕的威压从天而降,黑色旋风陡然成形,如一条条巨鞭一样正对上了玉清道君之剑。刹那间青雷紫电与黑风缠绕,黑焰凤凰巨嘴一张,竟然将玉清道君手中长剑吞入口中! 只听得轰的一声,黑焰凤凰陡然爆裂而开,惊雷与黑风失去了控制,于天地之间肆意侵蚀,落于天空,天空缺陷,落于青山,青山开裂,落于平地,顿起沟壑! 秋意泊手指一动,血来宫与青莲剑派交战上方便出现了无数法宝,那裹着青雷紫电的黑风抽下,只听得法宝碎裂之声响成了一片,秋意泊身形一动,霎时间出现在了巨鞭之下,借着用法宝换来的一瞬将青莲剑派与凌霄宗弟子扔出! 下一瞬,巨鞭轰然落下! 也正在此时,无数青色光芒陡然现于世间,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密网,牢牢兜住那道巨鞭,秋意泊心念一动,巨鞭被反弹回了空中,而那张密网也在这一瞬后寸寸断裂,化作十几枝金玉小杵坠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秋意泊颔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点客观的评价——这玩意儿让他硬接他当场暴毙,但用巧劲,再用法宝拖延时间,尚且能够周旋一二。 可笑的是这不过是道君之间一招的余波罢了。 秋意泊从未有一刻这么想要变强,他想要变强,他不想下一次他依旧只能在云端之下收拾残局,他亦向往于云端之上! 更下方的方向惨叫声连起,秋意泊只能护住一处,至于其他地方被这无匹的气劲一扫,莫说是人,大地都被削成了沟壑。 而另一侧,玉清道君硬吃了这一击,只觉得胸腹剧痛,血来道君依旧进静立于原处,居高临下的看着玉清道君:“玉清,你也不过如此。” 他伸手凌空而点,层云之后厉啸顿起,无数黑影在褐红云层后掠过,玉清道君眸中一沉,他冷然道:“血来老狗,你该死!” 这黑焰凤凰并非全然由血来道君所化,而是以修士元神饲喂妖兽,灵根越高越好,待妖兽食万人元神后再将妖兽在腹中炼化而成,否则焉能伤玉清道君? 一只,已经是超出玉清道君的底线,而此刻却有数十只黑焰凤凰! 血来道君该死! “这世道不过是强者生,弱者死。”血来道友轻慢地笑了笑:“能成就我之法宝,亦是他们的荣幸。” “玉清,你也不必怒不可遏,这些小东西可不是苍雾道界的人所化。”一只黑焰凤凰自云层中钻出,将血来道君载起,他轻抚着黑焰凤凰,笑道:“我已经是……很给你与那秃驴留几分颜面了。” 玉清道君不再与他争辩,一朵巨大的青莲陡然绽开,将整片天空都笼罩了起来,数不尽的剑气在他身边凝聚,风雷之音连连,十面埋伏,他身化剑虹,毫不犹豫地攻向了血来道君! 秋意泊望着天空,唇畔笑意渐消,他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玉清道君很可能不是血来道君的对手。 他此前一直忽视了这一点,如今想来却是有迹可循的。 玉清道君想要对血来宫下手,除却少了一个师出有名外就不差什么了,可师出有名这一点想要做太简单了,血来宫也不是从门中真君大范围陨落后才开始肆意捕杀修士的,玉清道君若真的对血来宫动手,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为什么他要等到现在呢? 秋意泊原以为是自己那一句师出有名打动了玉清道君,可如今想来真正打动玉清道君的是他说的他杀了血来道君三尸之一,另一具三尸还重伤了,血来道君受了重伤。 因为血来道君受了重伤,所以玉清道君才有底气宣战。 ……就算他推断错了,可光看这遮天蔽日的青莲,玉清道君也错了一招! 无他,血来道君比玉清道君心狠!血来道君根本不在乎什么弟子,什么真君,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可玉清道君在乎!他们在云顶开战,血来道君不管不顾,可玉清道君却要展开青莲将底下弟子护住! 他会输! 这可真要命了……秋意泊忍不住皱眉,道君境界太高,他实在不是对手,哪怕祭出万宝大阵上头也有个玉清道君,总不能两个人一起炸了了事。 要是再有一位道君出手对付血来道君就好了。 ——自己便宜师傅好处没给多少,带来的麻烦真是一堆又一堆。 秋意泊按捺下这个想法,要是能平安回去,他就去剑冢踹他那个便宜师傅的墓两脚。 所以,要怎么才能帮到玉清道君呢? 可仔细一想这居然是一盘死棋! 血来道君境界高强,非他们这些真君可以动摇一二,他不在乎血来宫,也不在意门下弟子,更不对当年之事有所愧疚——有愧疚的那个被他分了出去,所以他自然不愧疚,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意了,如何能从其他地方对他产生威胁?! 秋意泊一衬夺,轻轻招了招手,一道裂缝在云顶陡然张开,它出现得极快,快到了几乎连玉清道君和血来道君在这一瞬间都没有察觉到,可当裂缝张到了极致,试图将两人吞入其中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发现,血来道君眉间一动,瞬时要从裂缝脱出,可玉清道君却明白什么,根本不容许血来道君脱身,纠缠之间,裂缝骤然闭合,彻底将两人吞入其中! 血来道君见四周风云异变,忽地笑道:“玉清,好手段!” 是秘境,玉清道君居然舍出了一个秘境来困他! 玉清道君还未说话,秋意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位道君还是在我这秘境中打吧,二位神威天降,我等晚辈实在是消受不起。” 血来道君一手负于身后,“秋长生,又是你。” “是我。”秋意泊笑道:“道君不必再找,我不在秘境中。” 他似乎也只能这么帮玉清道君了。 他的秘境中,天道法则自然全力倾向于他,虽然道君境界恐怖,他不一定能抢过血来道君,但这不是还有一位玉清道君吗?他拉一个偏架再说。 秋意泊想了想,又把李秀的阵盘给掏了出来,一并扔了进去——李秀以为跟他一样埋进地里就没人发现了?他当然折返把阵盘带走了。 这里是苍雾境,是一个可以容纳道君的秘境。就算是道君,就算他们已经分出了胜负,没有秋意泊开门,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是出不去的——当然,秋意泊没指望能困他们太久,但有一刻的喘息,也就够了! 秋意泊笑不太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持疏狂剑进入战场,他没有直入真君战场,而是学着血来宫一样不讲武德,径自往地面上的战场而去。 此时温夷光正在与一个大乘真君纠缠,并非温夷光打不过,而是吃亏在了第一次上战场,对方执意混在弟子之中,温夷光束手束脚,又要杀对方,又要防着对面杀己方阵营低级修士,这才纠缠至此! 秋意泊如清风而至,他不是温夷光那种面硬心软之人,少了两位道君在头顶上牵制天地法则,秋意泊再度行动自如,区区一个堆上来的大乘根本不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光芒一闪,秋意泊便将那大乘真君立毙剑下,挫骨扬灰。 “泊师弟?” “长生真君?!” “真君来了?!真君来救我等了!”有弟子如蒙大赦地喊道。 不光是温夷光低估了战场,青莲剑派也是如此,大家都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血来宫道统奇特,非将其焚烧殆尽才能彻底杀灭,再者战场上人数众多,明明是对着敌人去的,可落下来下面的人又换成了己方的同伴,无数剑气法诀神通根本不知道是对着谁来的,明明众人对灭杀血来宫自觉十拿九稳,稳操胜券,可当真上了来,只有两个感觉——那就是茫然和惊慌。 可以说要不是秋意泊开局先灭杀了一半血来宫弟子,他们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血来宫一方则是讥讽道:“还是正道!堂堂真君居然下来击杀我方弟子!真是狗娘养的逼脸都不要了!” 秋意泊淡淡一眼扫了过去,他和血来宫讲什么武德,只见他身形微动,脚下顿生一朵青色剑莲,那剑莲不如以往时凝聚不散,反而成凋零之势,化作无数长剑旋绕于他左右。 他低喝:“去!” 青色长剑瞬时冲上天空,掀起惊涛骇浪,随即化作道道青色长虹,巨大的剑锋钉入人群,入地三尺,屹立不倒,每一柄巨剑下都燃起了金色近白的灵火,高温将整片逐鹿原烤得都扭曲了起来。他立于其中一柄巨剑之巅,淡淡地说:“我本不愿加入战局,但血来宫不守信用,令真君残杀低级弟子……” 他垂目而视:“要命的,让开,我只杀真君。” 血来宫泱泱大军在此时竟然无一人敢动手,这是在瞬息之间连杀三位大乘真君的长生真君,谁敢掠其锋芒?秋意泊负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手势,己方阵营中无力再战者顺势脱离战场。 血来宫门下面面相觑,忽地有人高喊了一声:“真君又如何,我们一起上,难道还怕他!” 话音未落,那人便倒下了,灵火无声无息地在他身上漫延,元婴在烈焰中惨叫着被焚烧殆尽。 秋意泊淡淡地看着众人,血来宫门下不知谁先开的头,缓缓往旁边让了一步,有了第一人,便有第二人,很快场中就空了几片出来,大约有七八处。 那七八人只觉得身上一寒,他们未动,可正因为他们未动,才让他们凸显了出来。 秋意泊勾起嘴角:“很好。” 那七八人只觉得身上传来了一股不可拒绝之力,下一瞬间他们便被抛入了空中,半空是真君们的战场,此时战况尤为激烈,其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渡劫,几乎一入战场便被己方一众真君甚至公平的一人一个对上了,秋意泊打了个响指,示意温夷光也不必再在下方停留,径自入了半空战场。 凌霄真君还是那副慈蔼的模样,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干净整洁如新,他摇头道:“这血来宫的真君真是跟耗子一样。” “道统邪门。”秋意泊示意温夷光可以开始乱杀了,这上头大家都是真君,不必顾虑那么多:“师叔可好?” “还好。”凌霄真君握着剑的手负在了身后,若不看环境,还真有那么几分悠然之色。他摇头道:“此前来时,只觉得心气难平,可如今也不过尔尔。” 人的情绪是会消耗的,尤其是对上一众把赤血录练得出神入化的真君,手上没有灵火就是非常吃亏,人么是一剑一个,但死了还能活,一来二去打不死人,自然情绪不高,甚至是感到厌烦和烦躁的。 凌霄真君看了一眼天空,略有些惋惜之色:“长生,你将两位道君放进秘境了?” “是。”秋意泊疏狂剑垂在身侧,居然就真在乱战之中和凌霄真君站着聊起天来了,“他们在此处,我们施展不开。” “也是。”凌霄真君深深地看了一眼秋意泊,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道:“放我入内。”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师叔,不要送死。” 道君之战非大乘巅峰可以触碰的,哪怕是到了孤舟那个水平恐怕也不行,凌霄真君平淡地说:“血来必须死。” “且看。”秋意泊微微笑了笑:“师叔不会以为我没有后手吧?” 泊意秋也在此时上了来,促狭地说:“师叔放心,要是玉清道君战败,我们走就是了。” 传送阵准备好了,也和他爹、三叔通过气了,但凡事有不对,即刻将凌霄宗装入秋意泊的镜湖境打包带走。 这些事情前面自然不会和凌霄真君说,毕竟他们之前和秋临淮通信提及此事的时候都被秋临淮隔空骂了一顿,故土难离,宁可死战,也不弃道界而逃。还是他们两人劝了许久,秋临淮才应了下来。连他们爹都是如此,凌霄真君只会更难说服。 凌霄真君先是愣了愣,转而突然笑叹道:“你们啊……” 秋意泊也有些笑意:“我们努力过了,若是不成,那也就不成了——终究是太急了。” 凌霄真君笑过了之后转而又道:“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长生,长安,凌霄宗有你们我很是放心,且开秘境,放我入内吧。” 秋意泊和泊意秋皆是一怔,离安真君收剑而来:“开门。” 流宵真君将手中鲜血擦在了她华美的留仙裙上,抚了抚云鬓:“小师叔,开门吧。” 凌霄真君道:“有我们三人便已足够,不必可惜,我自有胸中之志,此劫不过,亦难突破。” 正在此时,秋意泊突然吐出了一口血来,他神色一沉,众人下意识心中闪过了一道不妙的预感,也不见秋意泊如何动作,周围灵气陡然狂飙,他的脸色一寸一寸苍白了下来。 血来道君在攻击秘境,玉清道君战败了。 他道:“众位师叔,速速解决血来宫,玉清道君与血来道君最多再有一盏茶便要分胜负,不要啰嗦,快去!” 不必秋意泊给眼色,泊意秋便快速地说:“不杀血来宫弟子,待血来道君出来后弟子皆为食粮!”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了其中紧要,二话不说奔赴战场,泊意秋则是立刻带着秋意泊返回了飞舟,秋意泊被他揽在怀中,他并不低头看秋意泊:“血来道君胜了?” “还没有。”秋意泊淡淡地说:“替我护法。” 不过转瞬,飞舟便到了,飞舟上并无他人在。 秋意泊心中一动,心念已决。 他没有理会泊意秋,身后秘境裂缝一开,他便向后仰去,只不过一瞬,裂缝就将他吞噬,正在闭合之际,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秘境的裂缝。 是泊意秋,也只有泊意秋,他道:“你出来,我去。” 在这一瞬间,他不必推测秋意泊所思所想,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们本为一体。 ——与其你去,不如我去。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张口说了什么,泊意秋一愣,下一刻他的手指便被无情的掰了开来,秘境彻底关闭。 泊意秋神色骤变:“秋意泊——!” 秋意泊已经入了秘境,自然听不见泊意秋的声音,他看着满目疮痍地世界,很快就搜索到了血来道君的踪迹。 血来道君在吃人,在吃玉清道君。 玉清道君还有一口气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口口吞入腹中。 装着李秀的阵盘跌落在一侧,里面已经没有了李秀,秘境中也没有李秀。 血来道君忽地抬头看向了某处,明明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却仿佛已经看见了秋意泊,恰与他对视,他平静而温和地笑了笑,嘴唇殷红:“你来了,秋长生。” 秋意泊现出身形,叹道:“没想到玉清师叔还是败了。” 血来道君低头吃了一口玉清道君的手臂:“这还得谢你。” “为何谢我?”秋意泊想了想:“大概是我将李秀送进来的缘故?” “是。”血来道君下颚上沾染了血渍:“若非是你将李秀送了进来,我怎么能活?你这一局布的实在是好,只是可惜了……” 他一字一顿的说:“一、力、破、万、法。” 秋意泊也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没想到道君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嗯,然后呢?”血来道君忽然扔开了玉清道君,他一手微抬,秋意泊便被他抓入了掌中,他一手锁着秋意泊的喉咙,低眉浅笑:“你和你师傅不太像……你比他心狠,比他诡计多端,比他厉害得多。” “你敢进来,莫不是想着我还念着他的情份不杀你?”血来道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错了,我是愧对他,可我连他都杀了,怎么会还在乎你?你太厉害了,再给你一些时间,我或许便要死在你手中,所以今日还是不能留下你了。” “要是你没有这么天纵之才,我留下你时不时见一见你,逗一逗你也是很有意思的。”血来道君说道此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如这般,你弃了凌霄宗,入我门下可好?也不必你改修道法,你称我一声师叔就是了,我那弟子……雪休也很是在乎你,杀了你他怕是要难过许多年的。若是在与我反目,得不偿失。” “你和朔云不同,他不知变通,所以灵根才会落入我的手中,他也眼瞎,看不清我这个人……你是个聪明人,你进来,恐怕是凌霄宗那群老顽固逼你进来的吧?”血来道君笑道:“何苦?修仙不过求一个大自在,大逍遥,入我血来宫,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你。” 他说着,松开了扣在秋意泊颈项上的手,在他的脸上轻慢地拍了拍。 秋意泊神色不变,仍旧是笑吟吟的:“不,这不是还有您管着我吗?” 秋意泊口舌向来锋锐:“怎么,一个像我师傅的张雪休还不够,再要我这个名副其实的弟子,摆在你面前,日日看着,日日愧疚,看哪一日能勘破此劫,得证合道?” 什么愧疚不愧疚,什么怀念不怀念,于血来……或者李秀此人,哪里真的就值得呢?日日怀念,日日愧疚,不过是因为当年自己心存一丝人性,心存愧疚,如今那一抹愧疚成劫罢了! 血来要合道,要的就是去了这一丝人性方能渡劫!所以才有了那位李秀,所以才有了灵毓真君,所以他今日才要留他一命,而非其他! 血来道君陡然大笑了起来:“是!这样不是很好?!我拿你勘破此劫,你拿我勘破此劫!我若先你一步,自然取你性命,你若先我一步,你杀我自然也是正理!秋长生,如何?” 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行,我若叛门而出,我师祖知道了非得杀了我不可。” “我还有一位师祖,是我爹的师傅,论辈分,他是朔云道君的徒孙,不然您费点功夫,也把他抓来?日日摆在面前,会更有意思。”秋意泊眉间一动,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一计,道君不知愿不愿听?” “什么?”血来道君饶有兴趣地问道。 “道君不如叛门而出,投了我凌霄宗吧,从此日日被人唾弃辱骂,日日擦拭我师祖墓碑本命剑,磕头忏悔,如何?”秋意泊看向血来道君,说:“若道君先勘破此劫,顺手灭了我凌霄宗,若我凌霄宗先勘破此劫,道君的命,自然就归我等了。” 血来道君居然还当真沉吟了片刻:“虽是调侃,但此举也并非不可行。” 秋意泊露出一点孺子可教的神情:“如何?道君也不必想着先灭了我凌霄宗,留下几个真君来,这有什么意思?道君登至高之位,便要至低之人来侮辱,否则哪里来的羞愧呢?” 血来道君颔首,陡然出手抓住了秋意泊的长发,将他狠狠地拽了过来,秋意泊只觉颈间剧痛,血肉活生生被撕下来一块,随即他就被松了开来,血来道君咀嚼着秋意泊的血肉,笑道:“天灵根,果然甘美。” “是很好的提议。”血来道君猖狂地笑道:“可我不愿意!我生来低贱,凭什么千辛万苦登临道君后还要卑躬屈膝?凭什么!你可知我为何要杀朔云吗?” 秋意泊捂着脖子,痛还好,就是怪恶心的,他道:“愿听道君解我此惑。” 血来道君看着他,似乎在通过他看着朔云道君,他的目光阴暗,像是漆黑的深渊,里面有无数火焰在狰狞跳跃,秋意泊看到他这个眼神,就明白了。 ——是不甘。 血来道君道:“不为什么,没有人该生而低贱,没有人该生而平凡,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朔云先我一步呢?” 秋意泊觉得他前面说的挺对,后面纯属放屁。 秋意泊的回答是:“那道君为何不四处走走呢?” 血来道君敏锐地道:“你在说什么?” 秋意泊笑道:“道君如井底之蛙,只看眼前,已是道君之境,此前也有真君修为,为何不出门看一看,走一走,方知这天下英才辈出,胜你者……多如过江之鲫。” 血来道君陡然色变,秋意泊的身影在这一瞬间消失,漫天的红霞在顷刻之间坠下,那不是红霞,那是一朵朵跳动的火焰,秋意泊出现在了天空之上,“你最错的,就是不该与我入秘境,还留在这里这么久。” 秋意泊指尖一动,苍雾境的灵脉瞬间被他抽出,他坦然地看着血来道君,血来道君想要靠近秋意泊,却被突然而来的天雷所阻隔。 秋意泊的身后,张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缝,裂缝的尽头,是血来道君曾经看了许久的地方——朔云道君所在的,凌霄宗,洗剑峰。 秋意泊贯通了凌云道界和苍雾秘境,苍雾秘境天道在这一瞬间开始反扑,凌云道界天道亦不示弱,或许祂也知晓,害祂沉沦两千余年的凶手就在此处! 无数天雷在此间迸发,有的冲向秋意泊,有的冲向血来道君,有的则是互相纠缠着。 天雷之下,并无幸免者。 一个能够容纳道君的秘境,与一个曾经能够容纳道君的道界之争,足以毁天灭地。 血来道君怒吼道:“你疯了!你也会死!” 秋意泊隔着天雷所形成的屏障,他周身全都是血,一身青衣早已成了褐色,他为秘境之主,背叛苍雾秘境,苍雾秘境天道在对抗凌云道界之前,自然先攻击他。然而面对苍雾秘境,凌云道界先攻击的却是血来道君。 但他仍旧是笑着的。 “我会。”秋意泊道:“但不亏。” 秋意泊目若烈阳,大笑道:“天命在我!” 下一瞬间,秋意泊彻底湮灭。 第441章 第 441 章 天命此物, 缥缈虚无,说到底亦不过是有人力挽狂澜罢了。 在裂缝外陡然出现了一人,他冷然地透过缝隙看着秋意泊湮灭, 看着血来道君在劫雷下烟消云散, 在秘境入口因无人制止闭合之前,将苍雾境彻底打开了。 天雷涌动之间天地也成了雪白的一片, 一道青色雷蛇陡然向秋意泊原先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眉间一动,顺势有万千法宝涌出, 那些法宝并不够阻拦天雷,一触即溃, 可到底是拖延了那么一眨眼的时间。 他伸手接住了那只只有巴掌大的小鼎,上头漂亮的铃铛与珠链犹自摇曳,也正在此时,凌云道界中陡然响起了一声天雷,一道劫雷如银龙而降, 他却不闪不避,只是喃喃自语道:“想清楚了吗?” 银龙一瞬即落, 却又为法宝所形成的屏障层层阻隔, 泊意秋轻笑了一声:“你当我是他?” 不见泊意秋如何动作, 整座凌霄宗陡然天摇地动, 他抬起一手,指尖绽放出无数几乎不可见的灵丝, 将整座凌霄宗都包裹起来,凌霄宗越发动荡,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已然乱成一片, 泊意秋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却不以为意,再有一瞬,凌霄宗猛地震颤了一瞬,紧接着便拔地而起! 青山、绿水、宫殿、剑池……无一例外,皆在其中,泊意秋居然在顷刻之间将整座凌霄宗已经周围所属陆地三千丈统统拔起! 不多,只有三寸。 可是这已经很足够了。 柔和的光自泥下亮起,温柔的,圣洁的,令人心驰神往的,蜿蜒的触须自只有三寸的裂缝中探了出来,轻柔地搭在了泊意秋的脚背上。 凌霄宗共有主脉一条,分支四十九条,主脉乃凌霄老祖建宗立派之时埋下,剩下的四十九条皆为秋意泊亲手埋下。 天空之中彤云密布,黑漆漆地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泊意秋却浑然不在意,他伸出一手,灵脉便探入了他的手中,在他的指尖缠绕。 隆隆地雷声自云顶传来,如同怪兽嘶吼,青紫雷电与云层中翻腾,时隐时现,泊意秋看着苍雾秘境与凌云道界一战,他本想笑的,可笑不太出来,嘴唇微微垂下,他抿了抿嘴唇,道:“胜负快分了,你想清楚。” 他不是秋意泊,他没有秋意泊那样的好脾气,往日还要顾及几分情面,现在却不必了。 要是秋意泊不在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临阵了才想到要怎么办的,要提前想,提前预估,提前做出应对,这样等到事情临头的时候,才能从从容容去应对。 就比如现在。 *** 五日前。 “还在看?”泊意秋倚在门边笑道。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放下了卷宗,他揉了揉眉心,毫不犹豫地把腿搁在了桌上,也不在乎鞋底污染了卷宗:“这不是要命的事情嘛。” 泊意秋随意地点了点头,缓步入内:“也是。” “真不用我替你看?” “不用。”秋意泊用背脊抵着椅背,伸了个懒腰,人都快崩成了笔直的一线,随即又跌落入椅子中:“不是说好了嘛,我去,你留着,这些玩意儿我看就完了,你看也没用。” 泊意秋靠在了桌沿,低眉垂目看向了秋意泊:“我其实也懒得看,这不是看你辛苦?” “我活该。”秋意泊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突然又笑了起来:“以前偷懒让你替我做这做那,人怎么会一直那么倒霉呢?这不现在就该轮到我自己干了嘛。” 泊意秋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伸手捏住了秋意泊撒乱在颊边的碎发,替他理到了耳后,秋意泊有气无力地说:“啊……不想动……你帮我扎起来吧。” “好。”泊意秋走到他身后,秋意泊动了动脑袋,满头雪发被泊意秋握成了一把,向外抽去的时候秋意泊倒抽了一口气凉气:“哎呦,慢点慢点,屁 股压着头发了!” 他抬了抬屁股,这才顺利将长发抽了出来,泊意秋拿了一把梳子过来给他通头发,秋意泊的后脑勺抵在椅背上,突然睁开了眼睛,恰好与泊意秋对视:“刚好,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泊意秋缓了一缓,接着道:“是不是在想万一战败该如何?” “嗯。”秋意泊说:“所以你还是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们可以随时就走……道界还能抵挡一时,但血来那个狗东西肯定有办法过来,到时候道界就不干净喽~你说不会有人牛逼到了能打穿道界吧?” “我觉得道君应该不能。”泊意秋将他的长发理顺了,绑成了马尾,又用一根簪子替他挽了一个道髻,秋意泊犹嫌不足,“秋师傅,我还想按一按~!谢谢辛苦了……不过咱们毕竟没接触过道君,我也不好问玉清道君能不能强行打破道界限制入内吧?为了防止血来狗急跳墙,还是要想办法。” “大不了还是老办法。”泊意秋一边替他揉着太阳穴:“把整个凌霄宗搬走,如果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我们一步回来,第二秒打包凌霄宗塞进镜湖境,第三秒就开传送阵随便去什么道界都可以……我不信血来能找到我们。” 两人异口同声地笑道:“人不可能一直这么倒霉的。” “那现在也不能立刻打包。”秋意泊道:“闹得人心惶惶,沸沸扬扬,未战先败。” “你傻。”泊意秋调侃道:“大部分弟子都不知情,你跟我都在宗门,闹出点事情来有什么奇怪的?就说测试法宝呗!” “也好。”秋意泊只觉得舒服,和自己交流就是丝一般顺滑,倒不是说他想不到,但是在还未开始想之前另一个自己就已经考虑好了,怎么不叫他舒服到心里?“倒也不用立刻就搬,道界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时半会儿血来那个老狗逼肯定进不来……先做成可拆卸的吧?” “还有五天了,来得及吗?”秋意泊问道。 “你说呢?”泊意秋挑眉问道。 有点紧张,但来得及,因为这没有什么技术上的痛点——唯一的痛点是灵脉,因着秋意泊此前举动,灵脉也不是问题了。 凌霄宗确实是庞大无比,连绵数十条山脉,可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真要靠他们用双手去搬!别说他们好办,就是其他真君来,也照样是有办法的。真正难办的是如百炼山那种将整座山脉都炼为法宝,能认主,能打人,还能飞……他们不需要这么多功能,只需要关键时候凌霄宗能飞入秘境就行了。 哦对,甚至都不需要飞,有那么一个缝隙,能让秘境把凌霄宗包裹进去就行了。 泊意秋愉快地说:“先让我试试,大不了退而求其次,把几座主要的峰头带走也行,要是这都不行我认栽,把人和老本都带走,回头我给宗门重新一比一修房子。” “行。”秋意泊轻哼了一声:“哎对对对,就是这条经脉……我一个大乘修士,居然还会气血瘀堵,有毒吧!” “这不是淤堵。”泊意秋冷漠无情地揭穿了他:“就是单纯的舒服而已。” 秋意泊闭上了眼睛,低笑道:“知道你就多替我按两下。” 泊意秋撇了撇嘴角,还是替秋意泊按了起来,在指尖按与太阳穴的皮肤相触的一瞬间,属于秋意泊的神识陡然钻进了泊意秋的体内,【我还是有点在意。】 【在意那本小破书?】泊意秋用力在他太阳穴揉了揉,秋意泊倒抽了一凉气:【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给我分析分析……】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两人便能懂的对方的意思,泊意秋打了个呵欠:【我是觉得玉清道君要是胜利那一切好谈,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找灵脉,慢慢地提升道界就行了,没了血来那个老狗逼,事情好办多了。但要是玉清道君败……我们除了逃还能做点什么?】 【回头我用升级版二踢脚先试试他。】秋意泊的神识钻入了泊 意秋的丹田,非常不客气地把莲花座上的元婴挤到了一旁,自己坐在了莲花座上。要是二踢脚能对道君起作用,那么还能有点意思,要是二踢脚都不起作用,也别想着从个人的角度去打击对方了。 二踢脚是他一直在升级改良的法宝,威力比东风要大,东风靠的是无与伦比的可怕重力,不是爆炸,但二踢脚是,二踢脚不光是加入了物理元素,还增添了玄学元素,比如增入了秋意泊的一缕比较大的神识进行精准锁定,甚至在发射后不需要秋意泊再操心它,里面神识会自主搞定。要论起伤害,肯定是二踢脚更大一点,但相对的这一款二踢脚升级版造价非凡,秋意泊也只能造三发。 不能更多了,再多不是要破产,而是会影响到他现在的机动能力,没个百来年闭关好不了的那种,而且二踢脚有三发就足够了,再多也用不上,甚至三颗也嫌多——一发没有产生作用,基本上第二发和第三发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了。但要是第一发产生作用,最多补个第二发,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需要用到第三发的机会。 总不能他就这么倒霉,一下子被天南地北几十号宗门剿杀,还各个都是孤舟真君那水平的,所以二踢脚升级版加东风都不够用吧? 【也好。】泊意秋扒拉了一下秋意泊的耳朵,【二踢脚不管用的话,是不是可以试试秘境?】 【我也是这么想的。】秋意泊的神识显得很愉快:【之前我在个小破秘境里让凌云道界来融合都差点被劈死,如果我们换个体量,比如……苍雾秘境?】 苍雾秘境是他们手中唯一可以容纳道君的秘境,也是最大的那个秘境,秋意泊手上所有秘境加在一起面积都没有苍雾秘境的十分之一。如果以可容纳修士境界作为判断体量的唯一标准,那么苍雾秘境其实要比凌云道界还高一个档次。 【祂行不行啊?】泊意秋捏着秋意泊的耳垂把玩着:【别到时候祂翻车了。】 【嗯……是个好问题。】秋意泊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能保就保,保不住是因为祂自己菜逼,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搞死血来老狗,双方相争的威力应该足以匹敌道君了……次要目的是保住宗门,祂还得往后排。】 秘境的尽头就是道界,道界的前身就是秘境。机会他给到位,凌云道界办不到,也不能怪他。 【也是。】泊意秋想了想:【如果真的这么做,先不要管血来,你肯定是保不住了。】 【那就这样呗。】秋意泊道:【如果能杀血来,也是不亏的,大不了重修肉身,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泊意秋反问道:【你不怕?】 【有点。】秋意泊说:【我没试过,我肯定怕啊,但反正也不会真的死,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大感悟,就当是锻炼心境了,万一我突然就悟了,原地突破炼虚合道,反手杀血来,这不是血赚?】 泊意秋勾了勾嘴角,要是真这样还挺好的,他又道:【就是要真走到这一步,你说祂会不会趁机搞事?】 秋意泊沉吟一瞬:【别说……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考虑到这一层面,那么要注意的事情就太多了,凌云道界搞事?怎么搞事?现下唯一可知的是凌云道界急需提升灵气水平,祂得搞出什么事儿来才能提升这?最有可能的是跟经常看见的天道当反派的里一样,要杀主角补什么天梯漏洞之类,他是大乘巅峰,气运也确实逆天,但他还承担着帮天道恢复灵气一事,真宰了他,谁帮祂? 不,不能这么想。天下英才多如过江之鲫,他现在显得厉害,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往前推一千年,他爹和三叔也是天之骄子,再往前推一千年,凌霄真君、孤舟真君、流宵真君……谁又不是天之骄子呢?只不过他恰好遇上了这么个时机,暂时看着他似乎是最厉害的那个罢了,焉知一两千年后又是什么风光? 于天道而言,谁帮祂都是一样的,可现在帮祂最多的,自然 是他秋意泊,所以天道如果没有什么非常明确的意图,杀他的坏处是要比好处多的。 什么意图呢? …… 除非……除非天道不需要祂了。 两人对视一眼——那也不是没可能啊! 毕竟他们对天道而言目前最大的用途是什么?是提升道界灵气。 如果真的按照一路往最坏的方向走,玉清道君战败,血来老狗好端端的还有余力乱杀,逼着秋意泊用融合道界之法击杀他……如果凌云道界融合成功了呢? 苍雾秘境自成一体,体量又大,规格又高,如果凌云道界能将它融合成功了……不,融合成功了那似乎也没什么道理向他们下手,所以呢? 除非,就差一丝。 凌云道界与苍雾秘境一战,或者差一丝就能胜利,或者胜利后发现还差一丝,这两个可能是最有可能向秋意泊下手的。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秋意泊在莲座上打了个滚:【气运。】 他气运太好了。 这一件事他一直放在心中,同样是他,泊意秋的气运显然就没有他自己好,他们是一脉同源,从灵魂到血脉没有任何区别,可为什么秋意泊的气运明显就要比泊意秋好?而且不是一点,是好很多。 虽然其中可能有主次之分,但绝不应该差到这个地步。 或者这么说,泊意秋的进度,才是秋意泊对自己修为进度的预想。温夷光也是天灵根,泊意秋也是天灵根,大家都是天之骄子,他们二人也外出游历,遇到的事情也不比他少,为什么温夷光和泊意秋只有合体境界,他却已经有大乘境界了? 泊意秋走的路虽然不是最好,可也不差,说血雾宗一事是泊意秋行差踏错所致,可结局其实非常好,望来城日入斗金,他身为血雾宗少君期间也保下了许多人的性命,此后望来城又作为凌霄宗的重要资产,一座城,一座繁华的、靠近鹿野林的城市,带来的好处绝不是灵石那么简单。 此后他带着人在苍雾道界空手起家难道就容易?难道就不辛苦?难道就是天天宅在家里炼器就能成事的?这怎么可能呢? 泊意秋一入苍雾道界,人生地不熟,他需要打开市场,结交人脉,抢了别人的利益,自然要小心别人的报复……这一切,只是他没有亲眼见到,并非是没有发生。 【所以……祂如果真的搞背刺呢?】秋意泊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泊意秋干脆利落地回复道:【那就让祂不敢背刺。】 【祂在乎的是灵气,是提升,那就让它提升不了。】泊意秋微微侧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秋意泊:【如果祂真的这么不要脸,我们也可以抽了祂的灵脉,祂就算吞了苍雾秘境也没用,我们不光走,我们还要去苍雾道界,你猜,祂会不会欢迎我们?】 此‘祂’显然非彼‘祂’。 秋意泊轻笑了两声:【你好损啊宝!】 【我好喜欢。】 苍雾道界和凌云道界此前有过争斗,也就是李秀和朔云那一次。那一次朔云陨落,李秀带着大衍宗叛界搬入苍雾道界,从此凌云道界中修士无法叩问炼虚合道之境。就端看李秀对朔云愧疚到需要分出三尸来磨砺,血来那会儿心境能顺利成就炼虚合道?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 秋意泊想要提升凌云道界灵气,是为了能够使所有亲朋好友不必经受远游之苦,可以顺利叩问道君境界,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凌云道界想要提升道界灵气,那又是为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道界之争,肯定是和道君有关。 【行,那就这么敲定了。】泊意秋双手在他肩头捶了捶,道:“差不多了吧?我手都酸了,趁着时间还早,我去弄搬家的事情。” 刚好趁着要把凌霄宗起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底下灵脉一起包裹进去。 一举两得,完美。 泊意秋与秋意泊对视了一眼, 仿佛成竹在胸,哪怕凌云道界立刻和他们撕逼也有不败之地……忽地,两人皆是笑出了声——想那么多,都是没影儿的事情,玉清道君哪有这么容易败?就算败了,血来还有能耐跨界来打击他们?逼得秋意泊非要把人弄进秘境里让双方天道撕逼趁机杀血来不可?他都完全不受伤的吗?而且天道好端端的也没有什么道理非要杀他们吧? 本来就是合作共赢的事情,合作愉快,还要翻脸杀人?不至于。 不过是虽然天气预报说不下雨,可为了防止天气说变就变,提前想一想要不要带把伞罢了。 ***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当时怕下雨多带了一把伞,现在这场雨居然真的落下了。 泊意秋仰望天际,他现在连骂人都懒得骂,光看那一道雷光,就知道凌云道界就是要秋意泊的命。泊意秋握住了手中小鼎,万宝炉从来不只是一个只能炼器的破炉子,它也是他们的本命法宝,关键时刻能抵消一次死亡的不世奇珍。 唔,要是放在游戏里,这玩意儿就是复活券。 现在秋意泊的神魂就在万宝炉中,带回去好好养,至多也就是一百年,秋意泊就能恢复过来,可要是再挨上一记天雷……‘秋意泊’就只剩下他了。 不是不行,可秋意泊就是秋意泊,如果再从他体内分出一个分神,那也不是秋意泊了。他想要的是秋意泊,不是另一个泊意秋。 泊意秋向来不与自己找烦恼,匆匆五百年已过,哪怕今日凌云道界非杀秋意泊不可,他拼着身死道消也要将凌霄宗送入苍雾道界——秘境确实不能同时打开对不同道界的入口,可没说在秘境开启的时候,不能在凌霄宗的地盘上再开一个传送阵。 都不必他引导,双方绝对会打起来。凌云道界打苍雾秘境都显得吃力,再来一个苍雾道界又如何?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没有了秋意泊,留在这儿也没有意思……五百年,活得够本了。 泊意秋随手扔下了一个阵盘,阵盘陡然张开,露出了一座庞大的传送阵来,那范围可以将整座洗剑峰都包裹进去,无数灵石如山海倾下,他又问了一遍:“想清楚了吗?” 漫天的雷云已将天地映成了一片青紫之色,绚烂无比。雷声隐隐,如巨龙低吟。 他仰头看向天空,“也不必我说的太难听。” 要是凌云道界执意要秋意泊这条命,他就打开传送阵,大家一起玩完儿,要是不要秋意泊这条命,那日后大家依旧是好好地过太平日子,灵气他们会努力帮忙提升,到底算是他们半个老家,亲朋好友都在,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想背井离乡。 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可对上大道自己呢? 它若有存在的意识,就不会选择同归于尽,它若没有,又为何要杀秋意泊?区区气运,又何足挂齿? 泊意秋也很好奇,他也想看看。 看看这天到底是否无情,看看这大道到底是否有意,还想看看这命数究竟又在何人之手! 他真的很好奇。 电蛇依旧在空中狂舞,骤然而来的一道光,自青紫天地中劈开了一道苍白耀眼的线,就若同盘古开天一般,万物都在此间褪去了色彩。凌霄宗的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长生真君与长安真君的新法宝在渡劫雷,兴致勃勃地在山下看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声。 他们在说: “好生厉害的法宝!也不知道成了后会是如何?” “看到这般威势,我突然不讨厌长生真君了……我日后也能有一日,与他一般!” “闲话少说,各位师兄师姐,你们说我现在跑上洗剑峰一把抱住长安或者长生真的大腿哭求拜师,我能成功吗?” “这位师弟,你可能还未见到两位真君,就已经死在劫雷下了。” …… 泊意秋叹息了一声,看来天道已经决定,正当 要打开传送阵之时,那道挟天地之威而来的劫雷在半空中陡然转了个弯,一头撞进了苍雾秘境之中。 泊意秋:“……” 哦,滑跪了。 也要是再慢一刹那,他这传送阵可就打开了啊! “哦,滑跪了啊。”忽地有人笑道。 泊意秋眼角抽了抽,低头望去,便见万宝炉中冒出了一道虚影,那还能有谁?! 虽然早就知道走到这一步秋意泊肉身必定毁去,但真的到了看见秋意泊元神的时候,泊意秋还是克制不住的火气上涌,现在秋意泊要是真人在他面前,他应该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个**兜出出气:“我看你还挺能耐的,还有精神说话?” 秋意泊双手交叠在炉边,下颚抵在自己手臂上,是标准的看好戏专用姿势,旁边甚至还摆了一盘一比一缩小的瓜子花生乃至一个火锅!他笑道:“其实不太好,不过这种好戏怎么能错过呢?先坚持看看……呃,玉清师叔,你醒了啊?别客气啊!这种道界之争极少看见呢!错过就太可惜了!” 他身边又悠悠冒出了一个人影,正是玉清道君,玉清道君看着还有些尴尬:“惭愧惭愧,多谢小友搭救!” 玉清道君抬头看了看泊意秋,问道:“这位是?” 秋意泊道:“我弟弟以及我的道侣。” “原来如此,怪不得与小友容貌相……”玉清道君说到半截,突然反应过来:“……道侣?!” 秋意泊目不转睛地看着凌云道界和苍雾秘境打得有来有往,那电光火花的,放夜店都不用加灯球。他也没过心,随口回答道:“还没办大典,是说不得道侣,那就是我相好!” 难听一点就是姘头。 玉清道君:“……” 虽然此事确实给玉清道君带来一点冲击,但他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物,什么没见识过?略略一震惊也就过去了,相较于秋意泊不惜以肉身湮灭成功击杀血来道君,这一点实在是微不足道。 甚至称不上一句瑕不掩瑜。 这一点在修真界也真算不上是瑕。 他这一战输得着实算得上是冤枉,可真要算也不是太冤枉。他确实要稍弱血来一分,但也不是按此就分出胜负了。秋长生将血来扔入秘境他是一万个赞同,毕竟在逐鹿原打还要分心顾及弟子。本来双方还算得上你来我往,秋长生又送了一位助力入内,眼看就要成功杀死血来。哪里料到这位助力在最激烈之时突然走神被血来道君击杀,紧接着血来道君将那位助力吞噬后实力大涨,他便不再是对手了。 血来击败他后并未将他直接杀死,而是要看他痛苦而死,便将他的元神封在肉身内,一口口将他吞噬,吃到一半秋长生进来了,血来这人,性格傲慢,根本不认为他有逃脱之力,也不认为秋意泊有杀他的能耐,所以才将他扔到一边,想要先处理好秋意泊。 方才苍雾秘境与凌云道界相争之时,那些天雷自然也没放过他,不过天雷也恰好解除了他身上的禁制,等下一瞬间他就出现在了秋长生的万宝炉中了。 所以是秋长生救了他。 玉清道君在心中暗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若换做是他,决计想不出来用道界之争去击杀血来。 “玉清师叔。”忽然,秋意泊幽幽地叫了他一声,他闻声侧脸看去,就见秋意泊满脸哀愁地指着电闪雷鸣的那方说:“师叔,这……有些对不住您啊!这苍雾秘境估计是进不了了。” 他从道理上就是死了一回,包括肉身中的那一部分神魂也死了彻底,万宝炉中这一部分则是在他死之前的那一刹间分出来的,但此举并不伤害他原本的完整性。万宝炉日日在他丹田中,相当于每天抠一丝,硬是又凑了一个他的即时复制体出来。 既然如此,原则上苍雾秘境就不归属于他了,他也不可能付出什么神魂被困于其中的代价就为了一破秘境,苍雾秘境要是此战输了,那苍雾 境就并入凌云道界,要是苍雾秘境赢了,凌云道界如何他不清楚,但苍雾秘境必定是要回归无主的状态的。 总之,不管怎么样以后就不归秋意泊管了,也提不上当初和青莲剑派谈好的定时入秘境的契约了。 玉清道君沉默了一瞬,这是现在该关心的事情吗?他连忙道:“无妨,无妨!” 言语之间,凌云道界与苍雾秘境胜负已分,整座凌霄宗陡然被一阵浓雾包围,泊意秋轻轻笑了笑,发出指令让众弟子各自回洞府,七日内不得外出。 秋意泊:“补充一句,出来的生死不论!” 泊意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最好给我进去,再多嘴我往你肉身里头加螺蛳粉……” 秋意泊刚想反唇相讥,就被泊意秋瞪了一眼,自知理亏,进万宝炉里了——他才不用泊意秋给他准备,笑死,他自己全身家当都在好吗?他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不会提前把家当转移进万宝炉?他是这么傻的人吗?! 泊意秋又道:“玉清师叔,您备着材料吗?没有的话我们这儿一应俱全……” 玉清道君欣然,正想着客气两句,便听见这位长安真君道:“……还是按照老规矩,给您八成价?” 玉清道君:“……?” 泊意秋含笑道:“您没认出我来?也不奇怪,毕竟此前我们也只不过远远见了一面……我在苍雾道界化名池渊,在聚金商行当个管事。” 池……聚金商行……? ——池东家?! 玉清道君确实远远见过池东家一面,是凑巧,恰好池东家来青莲剑派告血来宫横行霸道,这等事宜一般由莲泉或者忘音他们出面便是了,还不必他亲自出面,就在他路过时远远看了一眼。 玉清道君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当时与秋意泊详谈时的困惑——凌霄宗,不是剑修门派吗?不是比他们青莲剑派还要专注于修剑的门派吗?怎么养出一个秋长生不够,还养出来一个秋长安? 玉清道君:“……好,多谢长安真君。” “师叔不必客气!”泊意秋应了一声,转而将他们分别送入了洞府之中,他还有的忙——眼看苍雾秘境是要融合在凌霄宗附近了,陡然多了一片海,这片海怎么划分?里头的妖兽怎么办?这总不能七天后一睁眼,凌霄宗就被妖兽潮给淹了吧? ……希望被他扔在苍雾道界的掌门师叔他们没有吓死。 毕竟打完架一回头,好家伙,不光玉清道君不见了,连自家两个真君也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天知道那边会乱成什么样子?不过凌霄真君老成持重,想必也不会太紧张的吧? 再怎么说,也该回来看一眼本命青灯…… 而也是在此刻,凌霄大殿中出现了几人,正是凌霄真君及一众弟子。 传送阵是秋露黎捡到了泊意秋留下的阵盘,他们这才能回来。 凌霄真君嘴角微微下垂,也顾不得其他,身形一动,便已经到了寒山峰,推开了大殿之门。里面青灯随风摇曳,随即又稳定如初,他快步行至青灯长案之前,三十四代、三十三代、三十二…… 秋意泊的本命青灯冒着一缕轻烟,虽然微弱,但还亮着。 秋意泊的青灯向来要比他人更加稳健,因为他修习了红尘道统,自有分神,而如今这青灯已然微弱至此! 长生可还活着?他是受了重伤?还是……他已经死了,只剩下长安还活着? 他定定地看着本命青灯,陡然出了门去,凌霄宗满门的迷雾,陡然叫一阵狂风吹得散尽。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炼虚合道,高不可攀,他曾经求之不得,现在却已经来到了。 可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所谓炼虚合道之境,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破?他凭什么? 这道,他到底修了什么?! 第442章 第 442 章 一个月后。 “小兔子, 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一蹦一跳真可爱~!一只拿来红烧, 一只拿来烧烤,真好吃~真好吃!”沉重而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洞府里响个不停, 惹得正在处理宗门内务的泊意秋耳旁青筋直蹦, 抬脸就是骂人:“你有完没完?” “哎嘿~!”秋意泊半个虚影露在万宝炉外头, 双手提着炉子边缘, 让炉子随着他一起跳跃行走,他眨了眨眼睛:“这不是无聊嘛……” 话音未落,泊意秋又低下头去看卷宗了, 秋意泊不满地直哼:“你理理我啊!” “我不用做事了?”泊意秋反问道:“我刚渡完劫就被抓过来办事儿, 我就很有聊?你无聊那就去闭关!你怀疑你一根指头都还没弄出来!” 一个月前凌云道界和苍雾秘境融合,凌霄真君花费了七日渡劫成了道君, 他闭关刚好遇上苍雾秘境的地皮成功融入凌云道界, 就搁洗剑峰后头, 现在可以恭喜一下洗剑峰从单纯的山景房变成了依山靠海的海景房了, 而苍雾海的另一头则是与鹿野林接洽,左侧沿海是各大宗门, 右侧沿海则是与原本的苍雾海接洽。 有一说一, 泊意秋觉得这融合的地理位置绝对是天道故意的, 要不怎么不衔接一下人间?这海里头的妖修别管是从哪个方向出,都没啥好果子吃。 再有,秋怀黎、秋露黎以及四位本就是在化神巅峰的弟子一同渡劫成就合体真君, 凌霄宗真君喜+6, 因有大战在前, 这六位真君统统闭关去了。温夷光、离安、流宵三人则是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也闭关了,其余人各归本职,但,这么大一片苍雾海搁在这儿,总要有人管吧? 泊意秋前些日子渡劫成了渡劫期,因为境界非常稳定,屁事没有,不需要闭关,被揪出来干活了。 苍雾海这么大一块地方,凌霄宗是不能不管的,但也不能全管了。首先要明确一点,苍雾海不可能归顺于凌霄宗,其中有大批大批妖修真君,无数化神,再往下更是数不胜数,如果倾巢而出就算是目前的凌霄宗(指各位大乘真君、道君闭关的闭关,不在的不在)也是吃不消的——就算是以前,秋意泊是秘境之主,那也不是苍雾里的妖修就跪舔他了,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不相干,该打打该杀杀,顶多就是秋意泊在里头更便利快捷一点而已。 现在就不行了。 故而泊意秋在地皮稳定下来后第一时间先广发了请帖,请苍雾海中的真君先来凌霄宗聊一聊,摆足了天下第一宗的‘宽宏大量’和各位真君聊了聊‘风花雪月人生理想’,签订了一个百年互不侵犯的友好协议,海中妖修真君自然会管好海里的妖修,但完全管好那是不可能的,左右凌霄宗先管好和自己接洽的海岸线——刚好,门中弟子天然的历练场所有了。 这叫什么?这叫离家近、经验高、人还少。平素没事接了任务过来巡逻一圈,有妖修偷偷上岸就刚好锻炼身手,打赢了有妖兽材料还有门派贡献值可以拿,打输了大喊一声师叔救命,总会有门中高境界修士赶来捞人——不夸张的说在沿海大喊一声凌霄宗内还真的听得见。 他觉得凌霄师叔出关非得再给祖师爷磕两个头不可——至此凌霄宗本宗坐守苍雾海关要,望来城掌管鹿野林的入口,左右都拿得起放得下,名利双收,岂不美哉? 不过也是凌霄宗有这个实力才觉得喜不自胜,否则这一片苍雾海能轻易要了小宗门的命。 话是这么说,但这平时管事的都闭关了,弟子怎么安排,搁多少时间巡逻,怎么暗搓搓去占领海岸线和管理区,这都要泊意秋来操心。 “谁说的?明明就弄出了一个指甲盖了!我归我出来玩,里面照样还是在炼着好不好?”秋意泊是知道自己理亏的,但天大地大死者为大,他现在就是标准的游魂状态——也可以称之为‘鬼’,这么好玩的事情他怎么能错过。 修炼肉身是一个极其枯燥的事情,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肉身就是灵气具现化集合体,在神魂没事儿且还有钱的情况下,也就那么回事儿,除了废时间外也没啥太大的问题,再者万宝炉就是专业的流水线,所以秋意泊才忍不住偷溜儿出来玩,也不操心里面怎么样了——没他在顶多就是慢一点,也不差这么几天时间了。 这要是跟炼器一样有意思还能整点花里胡哨的,秋意泊早就一头扎进去了,谁出来啊? “爹和三叔呢?”秋意泊道:“师祖和师傅失联了也就算了,他们两明明联络得到怎么还不回来?宗门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两还有心思在外面闲逛?” 联系不到孤舟真君和奇石真君其实是完全合理的,他们两就跟去了国外刚好手机还丢了,甚至还语言不通,找不到人有什么奇怪的? 泊意秋头也不抬地道:“快了,已经在路上了,有弟子来报似乎是因为意外被卷进了一个秘境,这才耽搁了。” “这样啊……”秋意泊在万宝炉里翻了个身,让万宝炉放了点灵泉水出来,他随手抛了个泡澡球进去,结果那泡澡球居然是麻辣火锅味的,甚至还像模像样的飘起来了一些辣椒芹菜之类的装饰品,将秋意泊围了个满满当当,透明的泉水被染成了火锅色,泊意秋闻见味儿,抬起头来一看,恰好与秋意泊面面相觑。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泊意秋扔了笔,靠在椅背上笑出了鹅叫声,秋意泊靠在炉壁上也笑出了鹅叫,“铁锅炖自己……鹅鹅鹅……” 泊意秋笑够了,这才无奈地走了过来,边走边从纳戒里翻了两只烤兔腿出来,一只是红烧的,一只是烧烤的,“喏,吃吧。” 秋意泊贼兮兮地说:“这不该烧给我?” 泊意秋挑眉道:“信不信我给你扔锅里?” 饶是秋意泊没有实体,但灵泉对可以作用于神魂的,反正都是补灵气,或多或少的差别而已。他也不想真的就洗一身油渍,他连声道:“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忽地有人径自入了洞府,两人皆是惊喜地回过头去,他们这洞府为了方便起见大门的门禁向来是对秋临淮和秋临与开放的,只见秋临与和秋临淮两人风尘仆仆,面色凝重。 秋临与皱眉道:“……阿浓,别胡闹,把泊儿放出来!” 秋临淮则是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秋意泊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禁又笑了起来——也不能怪爹和三叔看差了,秋意泊蹲在火锅里,泊意秋手持两个兔腿,怎么看都是要把秋意泊给当配菜吃了的模样。 秋意泊一手搭在了炉沿上,笑眯眯地说:“爹,三叔,你们回来了?别误会,我就是在泡澡。” 秋临与反问道:“在热锅子里泡澡?还泡红汤?” 秋意泊歪了歪头:“毕竟我死了嘛,不能从炉子里出来。” 秋临淮这才道:“怎么回事?” 泊意秋笑着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着重说明了秋意泊现在的状态也就是重修个肉身的简单事儿,秋意泊在旁边点头:“是啊是啊,就是没事儿,老老实实闭关个一百年就没事了。” 他抬着头看着两人,左脸写着‘我超厉害’,右脸写着‘我贼牛逼’,额头横批‘快来夸我!’,奈何夸夸没捞着,反而被秋临与薅着脑袋往下摁:“肉身都没了还在这儿闹腾?给我滚回去!老老实实给我闭关!听到没有!再敢出来我把你扔到寒牢里面去!” 秋临淮轻笑了一声,那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缓缓撩起了袖口,露出了修长白皙的手臂,秋意泊见状在心里草了一声,连忙钻进了炉子里——真惹翻了他爹,他就是这表情。 万宝炉的盖子砰的一声关上了,就是因为太快了,重重地夹住了秋临与的手臂,秋临与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捏住了,又快又麻利的扔了出来。秋临与揉着自己的手臂,没忍住骂了一声:“小兔崽子……” 秋临淮怔了怔,随即失笑,他看向泊意秋:“阿浓,恭喜。” “什么时候渡劫的?”秋临与也笑问。 别说,这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在心中知道秋意泊已经大乘,泊意秋也进入合体后,儿子都要比爹厉害了,两人与有荣焉,可当真的看见的时候,尤其发现泊意秋也已经渡劫……那滋味,啧。 泊意秋说:“就这两天,我一身劫雷的味儿还没散呢!” “怎么不闭关?”秋临与皱眉道:“虽然你境界稳固,但渡劫期非同小可,闭关沉淀一番才是上上之策。” 泊意秋摊了摊手:“我倒是想,这不是宗门的事情做不完了吗?知道的知道我们凌霄宗几位真君都闭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凌霄宗做了什么恶事被雷劈的灭门了呢!” “胡说!”秋临与骂道:“还知不知道忌讳?” 秋临淮也道:“放肆了。” “先不提这个。”泊意秋将现在宗门情况说了一下,末了瞅了两眼他爹和他三叔,啧啧有声:“爹,三叔,你们是不是……” 他比划了一下:“……不行啊?” “你们看阿泊,他都大乘了,这次重铸肉身,出来至少是个大乘中期,我前两天也进到渡劫期了。”他摊了摊手,就差直白的说你们俩出门游历了个什么回来,纯粹就是出门旅游了吧! 泊意秋在秋临与揍人之前抱住了万宝炉就跑,快活地声音在洞府里回荡着:“我带阿泊去闭关了,爹,三叔!卷宗在桌上!二位辛苦了!” 都是渡劫期,泊意秋想跑,二人还真拦不住,一溜烟儿人就没了,两人面面相觑,随即都是无奈地笑了笑,认命地走到案旁开始劳作。 等回了自己的洞府,泊意秋便听到有一道声音幽幽地道:“爹他们没跟来吧?” “没有。”泊意秋没好气地说,他打了个响指将洞府整理了一番,腾出了不少位置来:“不过爹他们说的也没错,你赶紧闭关吧,没有肉身做什么都不方便,小心哪天被人当鬼修给收到招魂幡里去,那就乐子大了。” 秋意泊从万宝炉里露出个脑袋来,七窍中缓缓流出了鲜血,衬着他半透的身影,红的愈红,白的愈白,诡异莫名:“你是说……这样……吗?” 泊意秋沉默地看了一秒种,然后伸手坚定地把万宝炉的盖子给盖了起来,将秋意泊压了下去,饶是秋意泊再怎么扑腾再怎么反转,泊意秋都丝毫没有动摇,甚至让秋意泊感觉如果面前有个坑,泊意秋也会直接让他入土为安。 “喂喂喂,放我出来——!” “泊意秋你放我出来!我不闹了还不行吗!” “来人啊!有没有人在外面!放我出去——!” “泊意秋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连见一面都不肯了!” “别叫了。”泊意秋道:“我出去一会儿。” “你骗人!” “我真有事,一会儿回来。”泊意秋说罢就离开了洞府,秋意泊只好安静了下来,他倒也不是真的沉不下心来修炼,就是那种……谁懂?是那种每天上班进公司之前的心情!是那种开始写论文之前的心情!是那种一份巨长但一个字都没写的暑假作业摆在面前还不做不行的心情! 听完这首歌、吃完这口饭、看完这一集、打完这一局就开始!总而言之:拖延症犯了,再玩那么一小会儿—— 秋意泊眉间一动,还好当时把所有家当都归纳到了万宝炉里,翻个话本子出来看!他还有很多话本子还没看呢! 正看的入迷,他听到了有人进入洞府的响动,他无意识地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儿开开,放~我~出~来~!” 忽地,炉顶被打开了,秋意泊顶着一张乖巧地脸冒了出来,紧接着就对上了一双灿若金阳的眼睛,金虹真君在他头上摸了摸,跟摸条狗一样:“是挺有意思的。” 泊意秋一摊手:“师叔,我是治不了他了,你看着办吧!” 秋意泊则是嘴角沉了下来:“师叔,你来了?” “嗯。”金虹真君轻笑道:“怎么,不想看我来?” “是有点。”秋意泊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金虹真君的到来,只说明了一件事——张雪休恐怕不好了。 他当时见张雪休是这么想的——血来道君让张雪休走得远远的,到底是真心疼爱张雪休,还是做了其他的手段? 他希望血来道君是真心疼爱张雪休,但……不得不防。 只看李秀,秋意泊不认为他做不出来。 所以他称是修书去太虚山请了秋凝黎送张雪休去燕京,实则是请金虹真君伪装成秋凝黎送张雪休去燕京。张雪休也没有见过秋凝黎,怎么知道她是男是女?是何等样貌?请金虹真君稍稍压制一下境界到化神也就够了。 毕竟李秀只有大乘,金虹真君也有大乘,金虹真君在有帮手的情况下怎么都不会输。 金虹真君道:“人替你带回来了。” “血雾走了?”泊意秋问道。 金虹真君颔首,悠悠地说:“走了,我也懒得拦他。” 血雾真君不太适合在大战中出现,他这人身怀赤血录,放大战中极有可能被青莲剑派连带凌霄宗的真君一锅端了,他前期对血来宫打探和针对的工作已经做完了,留在那儿也没什么用,秋意泊便请他回来,赶赴燕京守着张雪休和金虹真君。 他没敢直接让血雾真君守着张雪休,血雾真君是个心疼自家弟子的,但他不心疼别人家的弟子,尤其是不会心疼仇家的弟子,让他直接去,都不用等到去燕京,估计刚出凌霄宗范围张雪休就该一命呜呼了。 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过落寞,金虹真君伸手碰了碰他的头顶,秋意泊抬眼望去,便见他笑道:“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好了。” 是的,金虹真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秋意泊修书一封提及张雪休有可能被他仇家的分神寄托,他就跟着张雪休去了。 秋意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泊意秋就已经凑了上来:“师叔,你怎么只夸他,不夸我?” 金虹真君洒然一笑,也在泊意秋头顶拍了拍:“阿浓也很好。” 他将一件法宝放在了泊意秋的手里,“还活着,长生现在这样子恐怕对付不了他,还是叫你家掌门师叔来吧。” 泊意秋笑道:“那估计有的等,掌门真君闭关了……以后得叫掌门道君了。” 金虹真君一愣,随即挑眉:“嗯?和你们有关?” 秋意泊提着丹炉蹦跶了一下,到了金虹真君身边,这才解释道:“是啊,不然我肉身能灰飞烟灭?师叔我跟你说,张雪休身上,是一个道君的分神……就是当年杀了朔云道君的那一位。” 金虹真君听到此处,忽然摆了摆手,笑道:“这故事听起来很长,不必说了,待你好了,与长安一道来寻我吃酒,我再听你们的故事。”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秋意泊:“……?” “不是,师叔,哪有人听了一半就走的?”秋意泊不甘心地大喊道:“你快回来啊,我说给你听——!” 回答他的是金虹真君洒然离去的身影。 秋意泊这口气真的是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侧脸看向泊意秋:“你让金虹师叔这么干的?” “我可没有。”泊意秋低眉而笑,他俯下身看着秋意泊,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碰了碰,又斯里慢条地替他整理着微微有些凌乱的长发:“……你怎能凭空污我清白?” 末了,他在秋意泊的脸上拍了拍:“好好去修炼,等掌门师叔出关了还有的忙。” 秋意泊嘟哝了一声:“好吧好吧……不就是个肉身,你们急的跟什么一样……我现在也很好嘛!” “你是指提着炉子蹦跶也很好?”泊意秋不禁反问:“你不觉得很像是那种杂技团里从小被养在罐子里的小丑吗?” 秋意泊沉默一瞬,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示意他真狠,随即也埋头进了罐子……啊呸,是万宝炉里修炼去了。 泊意秋见秋意泊真的去闭关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随手抛着手中关押着张雪休的法宝——要不现在就杀了张雪休吧。 等他一出来,秋意泊肯定会想办法救他,与其那么麻烦,不如现在就去离安师叔那边敲门,干脆利落杀了了事。 任何吸引秋意泊注意的人,他都想要他们消失。 忙了那么许久,他也该看看他不是吗? 泊意秋陡然回过神来,他闭了闭眼睛,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头……嗯,渡劫期就是这样吧?怪不得之前问秋意泊他也不肯多说。 但他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相反,他很喜欢这个感觉。 突然之间,秋意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不许杀张雪休,我会生气的。” 泊意秋一惊,他没好气地说:“好,答应你了,快去闭关。” “马上。”秋意泊道:“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什么?”泊意秋下意识地道:“你别想做一休一!” 秋意泊推开了炉鼎,露出一条缝隙来,一只手从中探了出来,他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那做二休五?” “做梦!”泊意秋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爹旁边去,让他日日看着你。” “好嘛好嘛……”秋意泊撇了撇嘴:“做三休四,这总行了吧?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不可能!”泊意秋一口否决:“最多做六休一!” 秋意泊:“做五休二!” “成交!” *** 转瞬三年过去,凌霄真君……现在应该称凌霄道君出关,离安、流宵、温夷光等人也出了关来,仿佛大家都是约好的,在同一天回归一样。 泊意秋得到消息便睁开了眼睛,秋意泊也恰好在此时醒来,也是巧,他们今天刚好是轮到了双休,及时得到了消息。秋意泊推开了炉顶,从中探出半个身体来,依旧还是元神,但是要比之前要凝实得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是虚的。 秋意泊伸了个懒腰,随即捶了捶自己的背脊:“干,坐的我腰酸背痛的!” “早知道就不跟你约什么做五休二了。”他吐槽道:“真闭关也就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整得跟上班一样。” 泊意秋也跟着伸了个懒腰:“这可是你先提的,也能怪我?” “我不管。”秋意泊伸出双手:“来看看……” 在秋意泊说完之前,泊意秋已经张开双臂将他抱住,他的下巴抵在秋意泊的肩头上,闭着眼睛捏了捏他的胳膊:“还不错……你在里头偷吃蜜汁猪肉脯了?” 秋意泊笑道:“这也能闻得出来?” “香得要命。”泊意秋砸了咂嘴:“我有点想下山吃东西了。” “那处理完就去。”秋意泊道:“刚好我不良于行,亏得你也没瞎,你带我去呗,也不怕掉进沟里。” 泊意秋低声应了一声:“好,那我们下了山先去水韵楼吃饭怎么样?” “去个屁的水韵楼。”秋意泊调侃道:“现在我们住的可是海景房,我们去海边钓鱼啊!现钓现吃!” 泊意秋松开了手,他的手指动了动,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放了开来,转而又兴致勃勃地说:“那还不如去山顶呢!” 从老松北面往下跳有一块突出的小平台,往日是没什么用途,被秋意泊摆了茶几什么的,过去可以下下棋吹吹风,享受一把会当凌绝顶的神仙感觉(装逼),现在有了苍雾海,下面就是海水,绝佳海钓圣地! 山高怕什么!他们可以搞出几万米的渔线,绝对断不了!到时候钓的不耐烦了,随便往下一面一跳,直接出海! 泊意秋不必秋意泊说也想到了那地方,笑道:“好啊,我们还能再把那地方修一修,反正孤舟师祖也没回来,我们去那边修个洞府好了,没事过去住几天……” “吹海风啊?”秋意泊欣然同意:“好!我要修成海洋风格!” “那回头我们下海去采珊瑚好了!挑棵大的!怎么说也得比当年四郎送给嬛嬛的那一棵要大吧?” “哇那还要弄点好看的贝壳,整个贝壳床!” “你纳戒里不是有?” “旧的哪有新的来得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一壶茶结束之前连新洞府里的珠帘用珊瑚还是珍珠都已经敲定了,待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两人又填补了一些吃的,这才在蜂令上给各位真君发了个开会通知,往凌霄宗去了——还是泊意秋提溜着缩小化的万宝炉走,秋意泊是做不出来当众带着罐子一蹦一蹦的过去的。 他自己也知道怪丢人的。 等到了凌霄宝殿时,大家都已经到了,因为凌霄宗真君又多了六个的缘故,偏殿里议事的席位也不够坐了,众人刚刚出关,也懒得折腾,合体期真君一律站到自己师傅身后旁听就是。 泊意秋把万宝炉放在了一旁,秋意泊一出来众人都忍不住笑成了一团,连看起来似乎有些郁结的凌霄道君都有了一丝笑意,秋意泊率先和凌霄道君打招呼:“恭贺掌门道君得证炼虚合道!” 众人也纷纷起身拱手作贺,凌霄道君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侥幸罢了。” 秋意泊笑道:“师叔,不要妄自菲薄好不好?你这话,听得我们都很难受的!” 凌霄道君不禁问道:“怎么难受法?” “就是那种‘怎么不侥幸到我头上’之类的。”秋意泊今日有豁免权,他不站着也没人能说什么,他比划了一下:“师叔能成道君这不也很好?您要是再不成道君,我觉得我们这一帮子人都没希望了。” 泊意秋也道:“亏得掌门师叔成了道君,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服苍雾海里的那帮子妖修。” 谁也不想得罪一位道君不是?毕竟人只是闭关不是死了,海中妖修真的打上凌霄宗,你猜凌霄道君出不出关? 见血来便知,道君对真君是碾压级别的,但若是大乘真君,像孤舟那般的顶多一打二十,或者大胆点以一当百,可苍雾海中哪里止一百位真君? 凌霄道君笑着摇了摇头:“也就这般罢了。” 谁看不出来今日掌门出关后情绪不太对?只是不敢随意出口劝解罢了,免得弄巧成拙,反而坏了凌霄道君心境,秋临淮适时岔开了话题:“长安,你今日着急着叫我们,可是有什么要事?” 泊意秋道:“是有,这事儿也就是等掌门师叔出关了我才敢好处置。” 众人不禁侧目,泊意秋说是要事,那必然就是了。大概是血来宫接近两百年的谋划,让众人不禁对他们两个心生了一些敬服,且不说没有跟着他们一步步的走的了,就是秋怀黎都觉得秋意泊委实厉害。 要不是这几年走不开,秋怀黎都想去凡间当个几十年官历练历练了! 泊意秋正要拿出关押张雪休的法宝,忽地凌霄宝殿内传来了一点异动,众人不由侧目,凌霄道君一手微动,众人瞬间就到了前殿,只见传送阵中有光芒微漾,有二人从中而出,凌霄道君不禁讶异地喊道:“孤舟?奇石?” 孤舟与奇石两位真君居然回来了?! 众人也觉得讶异,孤舟真君还是老样子,奇石真君却顶着年轻人的模样,他目光一扫,顿觉心惊肉跳,他道:“这是怎么回事?泊儿,你怎么成这样了!” 孤舟真君也看了过来,虽未言语,却已溢于言表。 秋意泊连忙解释道:“师傅你先别急!就是肉身没了,我重新修着呢!” 他也是混不吝的,许久未见奇石真君,为了证明他自己真的没事,情急之下把已经修炼出来的胳膊给拎了出来:“看,我的左手!” 奇石真君当即倒退了两步,孤舟真君不禁闭了闭眼,连带着殿中其他人也没忍住闭了闭眼睛。 泊意秋立刻将他的手臂塞回了万宝炉里,秋意泊这才发现自己拿了条胳膊出来好像更吓人了,他咳嗽了一声:“总之没大事,过几年就好了,师祖,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孤舟真君道:“稍后再说。” 忽地,天空之中传来了隐隐的雷声,孤舟真君看向奇石真君:“你去洗剑峰。” 奇石真君也道:“知道了。” 两人竟然是回来就要渡道君雷劫了?! 秋意泊大喊道:“等等再渡劫!” 两人不禁都看向秋意泊,秋意泊解释道:“现在渡劫就得闭关好几年,这事儿急呢!师傅你先去吧,这事儿师祖必须留下。” 奇石真君一听就知道是他们凌霄宗的内务,也不多问,直接就往洗剑峰而去,孤舟真君这才问道:“何事?” 秋意泊示意泊意秋将法宝取出,简单讲了一下经过:“……师祖,现在血来最后一具三尸就在其中,您和掌门师叔商量商量?” 最后一句惊得凌霄道君色变:“他还活着?” “也不算,毕竟只有一具三尸,还是寄宿在张雪休身上的,应该算是神识……大乘巅峰修为,金虹师叔一人都拿不下他,还是请了四五位大乘巅峰真君合力才勉强拿下了他。”泊意秋直接就将此事说得非凌霄道君不可了。 孤舟真君依旧是平静的,不见半点涟漪:“不必了,杀了他。” 凌霄道君也道:“是这个理。” 秋意泊则是道:“杀是肯定要杀的,掌门师叔……此战,是为何而战?” 凌霄道君道:“为洗涮宗门先辈屈辱而战,为除魔卫道而战,为我凌云道界而战,” 秋意泊竖起了一根手指:“是,如今血来宫魁首已死,其余宵小四散奔走,不足为据,除魔卫道,我们已经坐到了。” “其二,凌云道界吞并苍雾秘境,灵气业已恢复,算是完满了。” “其三,血来也算是死在了我的手上,说起来也算是大仇得报了,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此战,我凌霄宗先辈还未见证。”秋意泊笑道:“毕竟当年亦非我等受血来残害,这一缕分神……” 他顿了顿:“要不送到剑冢去杀吧?先辈人虽故去,佩剑犹在。” 秋意泊赶紧给泊意秋使了一个眼神,那什么,留情剑还在他手上呢,泊意秋回了一个秒懂的眼神,悄悄退出了大殿。 他会让剑冢里显得格外的壮烈的。 掌门心态不平,说穿了就是血来宫一战前他没来得及叩问道君之境,所以什么事儿都是只能在幕后,最后还是秋意泊拼着一命拉了血来道君下马,偏偏事后他却晋升了。 他自然心生愧疚。 可事实上他和秋意泊能做这么多事情,与凌霄真君一力支持密不可分,否则秋意泊当年如何能与玉清道君达成合作,他又如何能拿着掏空了宗门大半资产的物资去苍雾道界开拓? 既然如此,那就让凌霄道君意识到这一点。 他并非坐享其成。 他做了许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只不过都在幕后,便显得不是那么要紧罢了。 凌霄道君沉默了一瞬:“好,是应该如此,还是长生你想得周全。” 孤舟真君随即颔首,对他而言到哪杀都一样。大家都想去剑冢,那就去剑冢。 第443章 第 443 章 既然大家一致认为此法可行, 一群人浩浩荡荡就往剑冢而去,泊意秋不在,秋临淮过来提溜了秋意泊那罐子……呸, 万宝炉,万宝炉大小合适,刚好一臂可圈, 秋临淮抱着万宝炉, 看着探出个小脑袋来的秋意泊, 总有些微妙的感觉。 秋意泊刚出生时他并不算太关注, 家中仆婢成群, 自然也不必他亲自去抱着哄, 是等到秋意泊能自己走两步能说个短句的时候, 秋临淮才对秋意泊越来越上心的。如今想来, 居然还有些弥补了遗憾的奇特欣慰感。 秋意泊就舒舒服服地趴在自己手臂上,空出一手扯着秋临淮手上的手串把玩, “爹, 这好像不是我送你的那一串吧?” “那一串叫我用了。”秋临淮不禁有了些笑意,低声道:“寻得了不少有意思的天材地宝, 等你好了我着人给你送过去。” “好呀, 谢谢爹。”秋意泊歪了歪脑袋, 道:“这样, 我也不能白拿爹的天材地宝,回头我指点你两句?” 秋临淮微微挑眉, 秋意泊却已经乐开了花,笑得乐不可支, 秋临与在一旁早就看着眼馋:“哥, 给我抱抱!” 秋临淮轻笑了一声, 将万宝炉给了秋临与,秋临与一入手,就用两根指头捏住了秋意泊的脸,还愣是往外拉了拉,秋意泊龇牙咧嘴地道:“痛!痛!三叔你撒手!你赶紧给我撒手!” 秋临与这才松开手,用指腹揉了揉他的脸颊,嗤笑道:“你还是元神呢,这还会痛?” 秋意泊怒瞪秋临与:“要不要我捏你元神试试看看疼不疼!” “好好好,疼疼疼!”秋临与嘴上很是敷衍的说道,手上却不停,一会儿拉一拉秋意泊的手,一会儿扯一扯他的头发,还试图将他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秋意泊有苦难言,喊道:“爹!爹!你看看三叔!你快管管他啊!” 秋临淮笑意盈然于眉:“都是大乘真君了,你自己处置就是了,哪里还用得上我?” 秋意泊:“……”他爹真的好小心眼! 他看向秋怀黎和秋露黎,希望看在兄弟姐妹的份上捞他一把,秋怀黎表示爱莫能助,秋露黎直接偷笑,大有‘你活该’的意思在里头。再看温夷光,温夷光和顾璇玑一道面孔板的死死的,直视前方,仿佛没看见,舒照影跃跃欲试,似乎也想扯一下试试,至于其他四位新晋真君则是很辛苦的憋着笑。 干! 忽地,有一双纤纤玉手将万宝炉抢走了,流宵真君斥了秋临与一声:“怀真,长生现在只有元神,你也不怕弄坏了他!” 秋临与不禁叫屈:“师叔,你别听他嘴上叫得惨,他就是装出来的!我都没用力!” 流宵真君给了他一个白眼,低头温温柔柔地问秋意泊:“小师叔,你还好吧?” 秋意泊不知为何愣是打了个寒噤,身体慢慢下沉,正在彻底要躲进万宝炉里头的时候,两根万恶的手指就拎住了秋意泊的后衣领,随即抱着万宝炉的手一松,秋意泊瞬间就悬在了半空——连着万宝炉一起。 是的,哪怕是被提在了半空,他和万宝炉到底还是相连的,哪怕是滑落到了脚跟,那也得连着。毕竟他现在依托于万宝炉而生嘛。 秋意泊一脸懵逼,流宵真君却差点笑死过去,云鬓华钗花枝乱颤,“原来……长生你是真的长在这炉子里了啊!” 一众真君都没忍住笑出了声,秋意泊脚尖一勾,把炉子往上踢了踢,双手拎住了万宝炉的边缘:“……” 他还试图把万宝炉提过头顶。 然并卵,流宵真君拎着他的衣领呢。 凌霄道君看他们闹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不由将秋意泊接了过来,还温和地替他抚平了领口,边斥了流宵真君两句胡闹,他对秋意泊道:“长生,可无恙?” 秋意泊苦着一张脸双手合十朝凌霄道君拜了拜:“掌门师叔,你快管管流宵师叔!差点没把我勒死!” 流宵真君凉飕飕地说:“长生啊,你已经死了。” “还没彻底烟消云散呢!”秋意泊恨不得把自己练出来的手臂再拿出来在流宵真君面前晃两下,奈何这里虽然是半空,但到底会有弟子经过,就算没有弟子,吓到了路过的飞禽走兽也不好,想想还是算了。“我还能活的!” 凌霄道君也笑了起来,却在一瞬后又垂下了嘴角,他淡淡地说:“是我这个掌门没做好,才叫你落得这般……”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秋意泊眼睛一亮,“师叔,你的意思是……?” 一只小手伸出了万宝炉,做了一个全人类通用的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凌霄道君:“……”突然觉得自己暗自苦闷没有任何意义。 秋意泊扒拉在万宝炉边上,拖着调子说:“师叔……你看我,肉身毁了,身家也给劈得差不多没了,没被劈成灰现在也不知道掉到苍雾海哪里去了,还好万宝炉里还剩了一点,我重铸肉身,这很贵的,要用很多天材地宝和灵石……” 凌霄道君心中一动,刚想说开了宗门宝库让秋意泊随便挑,拿多少都行,就听离安真君凉凉地说:“那你们剩下来的这一点还挺多的,玉清道君回去之前千恩万谢说还好你和长安有远见,早就备好了重铸肉身的材料,连他那一份都给准备了。” 秋意泊瞪了一眼离安真君:“离、安、师、侄!” “在呢,小师叔有何吩咐?”离安真君那叫一个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口就叫小师叔,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凌霄道君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宗门百业待兴,给不了你许多,待苍雾海稳定下来,关于苍雾海的收益分你五成便是……长生,也是委屈你了。” 凌霄道君心中不由觉得愧疚,苍雾秘境本就属于秋意泊,如今他为了宗门牺牲了肉身还牺牲了秘境,以后却只能获得五成收益,实在是愧疚至极。 秋意泊瞬间喜不自胜,就差没扒拉着凌霄道君的胡子亲他一口了,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承诺,说个最简单的,以后凌霄宗弟子接了任务去苍雾海狩猎,宗门收上来的材料得分他一半。苍雾海好东西太多了,倒不是天生地养的那种,而是各种活的妖兽,秋意泊此前虽然得了苍雾秘境,可他也不能说进门跳进海里用扫地毯的方式去乱杀一通吧?杀完了他的秘境不也完球了? 再者,就算他可以,他也没那个时间和心情啊!他突然需要一个材料,不直接去买,难道还先不嫌事儿的把整个苍雾秘境搜索一遍?知不知道苍雾秘境有多大啊?! 现在有凌霄宗弟子代劳,还是可持续性发展,秋意泊不知道有多高兴。 这可是明明白白的实惠。 而且凌霄道君这承诺实在是下了血本了,宗门需要运营,弟子上交了天材地宝兑换成了贡献值是要换其他东西的,扣除这部分运营成本后基本算是关于苍雾海所有的毛利都给他了,宗门就赚个成本钱。 凌霄道君见他秋意泊那盯着他乐开花的模样都不禁往后仰了仰,生怕秋意泊真的扑上来亲他一口,转而眉间一动,将万宝炉递到了孤舟真君面前。 孤舟真君:“……” 凌霄道君:“孤舟,你愣着做什么?接啊!” 孤舟真君只好将万宝炉接了过来,也就是他不会为了好玩去拽秋意泊,秋意泊总算是得了个清静,暗中松了一口气,这种彩衣娱亲也蛮累人的。孤舟真君的手臂很稳,秋意泊猫在里头没有半点颠簸,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风景就寻思着整点东西吃。 孤舟真君闻到一点甜香味,低头一看秋意泊已经抱着一块比他脸还大的龙井茶饼啃了起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秋意泊倚在万宝炉人朝外吃的,他咬一口是没咬多少,但龙井茶饼咻咻地掉渣,掉下来的碎屑就顺着万宝炉滚到了他衣袖上,再从衣袖上滚下云端。 孤舟真君反手就把万宝炉递给了温夷光,温夷光两眼发直地接了过来,看也不看秋意泊一眼,秋意泊坏心眼的幽幽地道:“温师兄,你怕不怕我啊……” 温夷光再一个反手,将万宝炉递给了旁边的顾璇玑,顾璇玑连接都不敢接,直接后退了一步,万宝炉就进了秋怀黎的怀里,秋意泊捧着龙井茶酥笑眯眯地说:“哎呀……原来顾师兄也怕鬼啊……” 顾璇玑憋了半天来了一句:“风太大,小师叔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其他人哄笑了起来,流宵真君扯着离安真君说:“没想到啊,都是真君了还怕鬼?这可是要命的事情,我记得你知道个地方?回头把他们扔过去历练历练。” 离安真君目不斜视地说:“不用,直接让他们挨个去照顾小师叔就行了。” “小师叔又不吓人。” “不吓人都怕成这样,真遇到吓人的估计就吓懵了。” “有理。” 大家聊了一路,总算是到了剑冢,秋意泊看见剑冢的时候还觉得挺怀念的,不知不觉中他可能有两百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他以前都是按时按点来报道的。 上一次来的时候似乎还是去寒牢的时候路过,但也没进去看一眼。 天空中飞过了一只漂亮的朱鹮,羽翼极大,将阳光也遮蔽了过去,阴影只落下来了一瞬,可接下来的阳光就越发灿烂温暖了。众人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心道天公作美。 今日也合该是这样的好天气。 剑冢大门幽幽地敞开了,一阵阴风顺着长长的隧道涌出,哪怕众人都已是真君修为,与昔日练气不可同时而与,却还是有许多人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顾璇玑小声与舒照影说:“当年我是怎么敢进去的……” 舒照影和顾璇玑、娄丞是同一届,标准的同窗,她低声道:“娄师兄一脚踹你进去的。” 娄丞挑眉道:“不是我踹的,是他自己没站稳,以为是我踹的。” 秋露黎则是撞了撞秋怀黎的胳膊:“其实也挺亏的,当年没要剑冢里的,要了泊儿的水剑……” 导致后面一直想办法升级凑材料。 如果是得了剑冢的剑的青睐,至少前期是不用操心这些的,毕竟都是先辈们留下来的本命剑,万一运气好就能和秋意泊那把疏狂剑一样,用到现在都没叫他操心过。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打击秋露黎:“露姐,我实话说了,你出去问问请我出手的价儿?” 秋露黎笑道:“不必问了,你许久不曾出手,现在外面都传你江郎才尽了。” 秋意泊:“……???” 真的假的? 这不应该猜他在炼什么绝世法宝吗?为什么会猜他江郎才尽啊! 这不合理! 随着众人的步伐,幽暗的隧道中亮起了一颗颗明珠,泠泠的冷光映得整个剑冢越发静谧,众人的聊天声也渐渐歇了,他们不像是秋意泊,搁剑冢里来去自如,其实哪怕是掌门也不会轻易开剑冢,这里是剑冢,是凌霄宗先辈佩剑长眠之处。 随着越来越深入,周围也越发安静,呼吸可闻,这里本就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安静也是正常的,众人也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神情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忽地,有一声猫叫声飘了出来,那声音似乎近在迟尺,就像是猫咪在他们之间一样,可众人下意识去看声音的来源时——这里哪来的猫?只有人。 秋怀黎身边什么都没有。 正在此时,又一声猫叫声传了出来,众人依旧不曾寻到声音的源头,心中下意识的紧绷了起来。骤然之间,又响起了一阵婉转的鸟鸣声,紧接着还有狗吠声,吐信声不一而足。 秋意泊咳嗽了一声,众人都向他看来:“……好像是我的。” 秋意泊从万宝炉中千机伞给提溜了出来,因为千机伞太长,他一个人还拔不出来,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秋露黎,秋露黎早就看他这个剑鞘眼馋了,随手一抽就将半人长的千机伞给抽了出来,秋意泊道:“打开。” 秋露黎一撑开伞面,从里头哗啦一声摔出来一堆猫猫狗狗仓鼠乌鸦之类的小动物,为首的自然是秋意泊的疏狂剑,众人:“……?” 啥玩意儿啊?小师叔您出门带这么一堆宠物? 秋意泊尴尬地解释道:“……剑灵。” 疏狂剑优雅地踱着步,顶着一脸高贵甩都不甩他们一眼,缓缓地往里头去了,其他小动物也组成了一个方阵,跑得快的载着跑得慢的一道往里头去。 顾璇玑有些犹豫地问道:“……它们是不是……拿了什么?” 舒照影道:“是点心匣子?” 她没看错的话。 不光有点心匣子,还有保养剑的油膏套装、话本、玩具,活似是远游出门带回来的礼物一样——虽然这么说也没差。 突然就没有了来扫墓的肃穆感,活似是他们凌霄宗说好了一道出门踏青一样。 秋意泊:“咳咳……咱们继续走吧。” 不一会儿,总算是到了那一处石碑林立的寒池,此前年轻的这一辈人或许仔细看过,或许没留意过,或许压根没有走到这里,但此时不论是凌霄道君等还是年轻一代,都静静地立在石碑前,躬身作揖。 秋意泊猫在秋怀黎怀里,看着那些石碑。 剑名景天,凌霄宗千叶峰第三十四代弟子邱兰宇所配,于泷河一役中陨落。 剑名长庚,凌霄宗浣花峰第三十四代弟子邱松明所配,于泷河一役中陨落。 …… 这寒池皆是因泷河一役陨落。往日不曾细想,如今一看,寒池中已经有四五百长剑在此长眠了。 ……这还是留下来的,又有多少剑是随其主一并碎去了呢? 再往内走,便是寒池的最深处,几条腰粗的寒铁链自岩壁垂下,于寒铁链的尽头,也就是天坑的最底端锁着一把通体暗红的细长宝剑,它斜斜地插-入岩石中,以它为中心遍布着数十把各有特色的长剑。 那是留情剑,朔云道君的本命剑。它似乎已经许久没动过了,周身遍布着暗沉的灰,其下是斑驳的锈斑,它像是一朵已经枯萎的玫瑰,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只留下了一具还算是完整的躯体,等待着化作尘土的那一日。 秋意泊给了暗处一个眼神,泊意秋无声无息地自那处走了出来,到了秋怀黎身边。 剑名若水,凌霄宗凌霄峰第三十二代弟子王若水所配,于忘情之劫陨落。 剑名离情,凌霄宗千叶峰第三十二代弟子邱恒所配,于忘情之劫陨落。 剑名任我,凌霄宗苍焰峰第三十二代弟子……于忘情之劫陨落。 剑名随然……于忘情之劫陨落。 众人的目光自剑旁的石碑上一一看过,再度躬身作揖,秋意泊也从秋怀黎怀里跳了下来,站起身行礼。 一共三十八把长剑,皆在此处——可笑的是当年以为是近四十号情种一道殉情,或者卷入了争宠之类的剧本才导致集体陨落。如今想来,这些应该都是当年朔云道君的师兄弟,就如同他与温夷光他们一般,不知多少天之骄子,为了结入魔的师兄,埋骨于此。 泊意秋将关押张雪休的法宝取了出来,交给了凌霄道君。凌霄道君缓缓跪了下来,扬声道:“晚辈三十四代弟子芩寒知,今日叩告先灵,弟子等已擒回昔日致朔云道君入魔,残害我凌云道界的凶手,若先灵泉下有知,还望有所慰藉。” 其余人等皆下跪俯首,静默以侍。 他说罢,开启了法宝,一道流光在开启的瞬间便逃窜了出来,可惜在场一位道君十数位真君,哪里是他能逃得了的?凌霄道君不过一手一挥,便将流光抓在了手中,显露出张雪休的面容来。 说是张雪休,不如说是李秀。 张雪休原本是个俊秀人,如今却染上了一身的阴郁气,虽面容还似曾经,却已不是故人。他甫一露面,看清了面前之人,再见到于众人只见格外突兀的秋意泊,似乎明悟了什么:“原来是你!秋长生,原来是你——!” 三尸中的最后一尸,是潜藏在了张雪休的身上,是张雪休在离开苍雾道界之前,血来道君亲手种下的。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李秀,你不如回头看一看,那是什么?” 李秀猛地回过头去看,却见那把干枯凋零的暗红长剑,不由地一怔,他痴痴地说:“朔云的……” “此为何处?”李秀道:“为何朔云的剑在这里?!” 泊意秋淡淡地说:“这里是凌霄宗剑冢,先辈所遗之剑皆长眠于此。” 李秀忽地冷静了下来:“凌霄宗也学会不择手段了?堂堂阳神道君居然躲在幕后……” 凌霄道君眉间一沉,秋意泊已经答道:“因为你不配。” “你这般的背信弃义、见利忘义、阴险毒辣之人,也配我凌霄宗道君特意寻你了结恩怨?”秋意泊微微扬起了嘴角,眉间拢着一点似有似无的不屑:“你或许不知道?是我杀了血来。” 李秀一顿:“……你说什么?” 秋意泊又重复了一遍:“是我杀了血来。我不过区区大乘初期,亦能击杀你,又何必我师叔亲自出面?不过是将此事放给我练练手罢了,你这般的,说实话,杀你都怕脏了手,见你一面都觉得恶心。” 言下之意,血来道君境界来之不正,怪不得他一个新晋大乘都能击杀了他。 李秀满脸沉郁,随即眉间一松,笑道:“你想乱我心智?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为何要乱你心智?”秋意泊笑道:“今日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拿你血祭先烈罢了,只不过看你实在是愚蠢,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罢了……往日听闻你厉害,如今一想,不过是因为你有道君境界,天下人不论其他,先夸你一句境界了得罢了。” 众人纷纷侧目,小师叔好厉害的一张嘴,他们已经感觉血来道君要气得吐血了。 “够了。”凌霄道君淡淡地说:“长生,不必与他多言。” “如今洗剑峰一脉弟子皆在此处,也算是了了这一桩因果。” 秋意泊立刻恭敬地道:“是。” 凌霄道君手中一动,便将李秀压在了留情剑前,秋意泊没有见过了凌霄道君出剑,哪怕是在此前血来宫一战中也不曾见他出剑,如今却见他袖中隐现出一抹清淡如月的剑芒,如月色一般的软剑出现在众人面前,悄无声息地拂上了李秀的颈项。 一捧鲜血陡然从他颈项中飙出,顺着留情剑的剑身一点点流了下去,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此时泊意秋突然惊叫了一声,一手指向了留情剑:“师叔,你们看!” 众人纷纷望去,便见李秀血过之处,留情剑上锈斑灰烬便被一扫而空,淡淡的血色光华在剑身上流转着,留情剑居然重焕生机! 凌霄道君看着那一抹虹光沉默了许久,手中却佁然不动,令李秀的血染满了整座寒池之底。李秀缓缓地软倒了下去,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留情剑,叹息了一声后闭上了眼睛。 众人见状,皆是沉默不言。 这一代魔君的最后一具三尸,终于也死了。 秋意泊一边小心翼翼操控极光金焰把李秀的血都烧了,一边用眼神示意泊意秋干得漂亮,泊意秋眉峰一动,露出一点含蓄的笑意来——不就是仪式感拉满?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正在众人松懈之际,一抹虚虚的光影陡然从张雪休体内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外逃窜而去,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如月华般的光,明明是软剑,此刻却笔直地钉入了那一抹神魂之中,剑身犹自颤动!虚影惨叫了一声,彻底化作了飞灰。 秋意泊这头则是已经到了张雪休身边,将他体内那已经紧闭双目即将消散的元婴抽了出来,正要塞进自己的万宝炉时,泊意秋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来吧。” 秋意泊没有松手:“保证?” 他低笑道:“保证。” 秋意泊此时才松手,泊意秋将张雪休的元婴扔进了自己的万宝炉中先行将养着。众人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流宵抱怨道:“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也不早说?硬生生关了人家三年!” 秋意泊摇头笑道:“这不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吗?我肉身没了,几位师叔都闭关,他要出来了凌霄宗上谁打得过他?难道我还真去劳烦寒牢的那几位前辈吗?” 方才在来的路上秋意泊已经给每个人都传过音了——张雪休是他们凌霄宗埋在血来宫的细作,人都混到少君这个地步了,居功甚伟,能救当然要救一下。 当然重点是要跟凌霄道君说明白,别他老人家顺手就一剑捅了张雪休丹田——大家也都是真君,也没有谁没常识到了这个地步,杀人就光割脖子的。 孤舟真君点了点头:“我去渡劫。” 凌霄道君道:“一道去吧。” 难得的道君劫,大家虽然三年前才看过,但不妨碍再看一遍,泊意秋抱着万宝炉道:“那我和长生先回去,长生也该老老实实闭关了,还得再看一看张雪休情况如何。” “去吧。” 大家各自散去,泊意秋坐在秋意泊的霞影上,突然道:“哎,不对啊,师傅不是在洗剑峰渡劫吗?” 他看向天空,凌霄宗现在的头顶上已经被乌云给遮得严严实实,东边一簇,西边一簇,整一个不见天日,看起来比剑冢里面还要阴森恐怖。 秋意泊也傻眼了:“也是哦……不管了,张雪休要紧,你让我看看。” “我看就行了。”泊意秋随意道:“你现在就是个阿飘,能做点什么?你还是老老实实看师傅渡劫吧。” 秋意泊毫不遮掩地说:“我怕你一个想不开把张雪休随手杀了……人好歹也给我们当了那么多年探子,也没少给你赚钱,你看在钱的份上就忍忍吧。” 泊意秋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我想杀他?” 秋意泊趴在万宝炉上,轻笑道:“我不光知道你想杀他,说不定还想杀了我呢……我与你有什么不好说的?也就是看你还肯说话,不然我也不搭理你。” “你之前也是这样的?”泊意秋反问道:“烦得很,怎么熬过去的?” “我是烦。”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你就不一定了……反正你要知道,你要杀了张雪休,我十年都不跟你睡一个屋,你要杀了爹和三叔,我反手宰了你,你要是杀了我……” 泊意秋精神一振:“我要是想杀你,你怎么办?” 秋意泊歪了歪头:“不怎么办,把你□□在床上,你就动不了这个念头了。” “说的你行一样。”泊意秋嗤笑了一声,用眼神打量着秋意泊半透明的神魂,活似在说‘你不行’。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他支起身,双手搭在了泊意秋左右脸颊上,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说:“要不要试试什么人外阴婚py?” 泊意秋:“……” “人外可以,阴婚算了。” 秋意泊憋不住了,笑得倒在万宝炉里捶炉子:“我记得……哈哈哈有,我之前杀了个章鱼哥,它有个法宝设计的不错的,不过我怀疑用过了,回头我给你复刻一个!什么款式都有!包你满意!” 泊意秋也笑:“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嘎?”秋意泊愣住了。 泊意秋悠悠地说:“我记得某些人答应过我的……” 秋意泊也想了起来有这回事儿了,他歪了歪头,认真地想了想:“我可以接受正常体位,短时间那么花的玩不动。” 泊意秋顿了顿,耳根有些薄红,脸上却还是满不在乎的说:“随便你。” 泊意秋:“话说,我们真的要在外面讨论这种问题吗?” 秋意泊:“是你先开始的!” 泊意秋:“明明是你!” 秋意泊:“是你!” 两人争吵无果,气鼓鼓地把痛苦传播给了大众——两位道君渡劫,你选择了去看哪一位渡劫,为什么?说出你的原因并写出感想(一万字)。 …… *** 十日后。 张雪休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视野模糊不清,他看见面前有一个人和一只小猫咪大的动物,他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眼皮却被一只小而冰凉的手给按住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别看,你重伤。” 张雪休松了一口气,他甚至忘记了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于昏昏沉沉之中努力想了许久,才气若游丝地发出了几个音节:“我……还……活着……?” “活着。”那熟悉的声音道:“血来死透了,你安心……抱元守一,临神归缺……” 张雪休还在努力想这人是谁,可后面的经文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遵循着经文修习。 秋意泊看见张雪休已经睡去了,自己也打了个呵欠,泊意秋看也没看张雪休一眼:“你本来就精神不好,何必?” “我打算收张雪休入宗门。”秋意泊懒洋洋地说:“刚好他肉身没了,现在给他洗洗脑,免得再修出一个赤血录来,那玩意儿留着麻烦。” 亏得张雪休已经化神了,他要还是元婴重铸肉身就太麻烦了。 张雪休在苍雾道界是待不下去的,别说现在玉清道君跟他一样闭关重铸肉身,就是玉清道君好端端的,说张雪休其实是青莲剑派的人,张雪休也待不下去。 血来宫总有余孽在,也总会有自以为是不信他人之言的人,与其如此,不如直接换个道界来的太平。 “也行。”泊意秋无所谓地说:“现在怎么办?你闭关,还是跟我去春溪城?” “嗯?”秋意泊疑惑地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去海钓,还要挖洞府?” 泊意秋一脸麻木:“洗剑峰都给劈成啥样了,还海钓,你信不信我一出门就被抓走去装修了……当年大伯娘说的没错,我们上山学得不是修仙,是砖瓦木匠。” 秋意泊见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这两天没少被抓壮丁,他笑问:“那现在走没问题?” “没问题。”泊意秋比了个手势:“你之前不是在飞花秘境里搞了个装修机器人?我反向操作了一下,把图纸装备上就没事了。” “那还等什么?”秋意泊道:“ggg!!!” “就是要闭关,我也要先吃完这一顿!”秋意泊眉飞色舞:“我要鸭舌!月亮骨!还要吃香酥五花肉!” 泊意秋失笑:“不怕东西吃进去从你肚子里漏出来?” “滚蛋!”秋意泊骂道:“明明就不会!我试过了!” 两人看准了时机,见无人注意就一溜儿烟的下山了,秋意泊的万宝炉化成只有巴掌大小,悬在泊意秋的腰上,在大街上见了什么好吃的,就让泊意秋悄悄塞他一口。 “那位前辈好生奇怪,怎么吃什么都往腰上法宝里塞一些?难道是什么试毒的法宝吗?” “不晓得,许是有什么怪癖?” 泊意秋隔着万宝炉的缝隙与秋意泊相视一笑。 另一头,孤舟真君的劫数是在第十一日才结束的。 他渡劫了整整十一天,但相对的他境界稳定,也无什么外伤,其实凌霄道君也是如此,闭关是因为他自觉心境不平罢了。他不禁低声问道:“孤舟,你早就可以渡劫了吧?” 孤舟道君摇了摇头,平淡地说:“回来的那一刻才确定的。” “你此前做了些什么?”凌霄道君问道。 孤舟道君缓缓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时机到了,我便渡劫,就是这么简单。”他顿了顿:“师兄,你着相了。” 凌霄道君陡然一愣,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轻笑着摇头道:“确实,是我着相了。” 原来并非是因为他因血来死而渡劫,而是因为他本就该渡劫了,所以才渡劫。 他着相了。 第444章 第 444 章 番外 正是日落西山, 天空中还留有一丝残阳的余辉,映得遍地生金,满目生灿。 在此之下,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哪怕是尸首,哪怕是人血。 张雪休愣着的看着满目的尸首,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 娘亲嘱咐他出门在外不要惹是生非, 爹骂了他一句快而立的人,天天不思进取, 就知道玩闹,爷爷抓了一把灵石给他, 叫他出门就好好玩, 不要听他爹的废话, 修炼一事又不急于一时。 出门的时候还遇上了管家余伯,笑眯眯地与他打招呼,侍女们一路笑闹着而来, 见了他又连忙俯身行礼, 得知他要出门,还央求他能否捎两盒魏芳斋的脂粉回来。 “普通人去魏芳斋自然是买不到的,可若是郎君,必然是能买的!”侍女们一个个掩面而笑,打趣着他, 他也不在意, 只道了一句好。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魏芳斋是他的未婚妻周氏名下的铺子, 里头还兼顾着一座小小的茶室, 因地方雅致安静,深受女眷喜爱,连他们都时常在魏芳斋见面。 说不上私会,到底是未婚夫妻,更何况婚期将近,见一面谈一谈婚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送了周氏一件法宝,是他在拍卖会上花了整整三万极品灵石才买下的极品。那是一支双股钗,乌木作钗,玉叶银花,清奇入骨,可化作一双锋锐无匹的宝剑,近可防身,远可杀敌,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周氏还是筑基修为,得了这般的法宝自然欢喜,与他说一定会好好修炼,尽快叩问金丹境界,他想了想说:“不必着急的,琴妹妹这样也很好,待日后我们成婚,我可以慢慢教你用它。” 周氏两颊飞霞,怯怯地应了一声好,还与他谈了婚事上一些事情,比如以后住的院中要养两只小猫,杯子需得是什么模样的……这些本是些无聊小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了,可如今正是情热,这等话题两人也聊得开心。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哪里想到回到家中是这番场面? “爹!娘!” “爷爷——!” 没有人回应他,他一路往里面走,哪里都伏着尸体,哪里都有血,悬在梁下的千金一寸的皎月纱沾满了血点,随风而动时像是厉鬼索命的长袖。张雪休怕得冷汗一层盖过了一层,不过是往日里闲庭信步的距离,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终于他到了正厅,母亲那件漂亮的紫色石榴裙像是一朵盛开在地上的花,他只觉得眼睛一跳,头脑嗡得一声没了动静,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母亲身边,不断摇晃着已经变得苍白的肢体:“娘……娘……你醒醒……” 她显得很白,远远要比平日里要白得多,皮肤像是一张已经打湿了又风干的纸,仿佛随便戳一下就会破出一个洞来,双颊那一抹总是浓厚得宜的胭脂现在看上去是那么突兀的红。张雪休冷静下来后,起身将母亲抱了起来放在了椅子上,转而又往里面去。 冷静一些,他们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修真世家,祖父是半步真君,他爹也有化神修为,不会这么容易就……他顿住了。 祖父死在了厅后的花园,挂在了那株他很爱的老梅上,他爹死在了池塘中,面朝下静静地漂浮着。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一点鲜血从他唇上流了下来,他尝到了口中的腥甜,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 他不是个笨人,相反他很聪明,这样的灭门惨案非血海深仇做不出来,连他爷爷和爹都挡不住的人,他一个金丹又怎么能活?现在要防止他们去而复返……毕竟他是家中独子,对方理应会发现他不在家中,他得活。 是的,只有活着,活着才能查清楚是谁动的手,又是为了什么原因,他才能报仇。 他指尖动了动,将父亲和爷爷的尸体都收了起来 ,他们的尸体都很轻很轻,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的轻。他返回大厅将母亲的尸体也收了进来,径自入了家中位于地下的密室,所幸这里完好无损,他可以先在这里闭关、修炼……他记得家里是有结婴丹的……无所谓了,他想变强,变得更强。 正在此时,有人笑道:“原来是藏在这儿了。” 张雪休暮然回首,便见两个黑衣红衫之人就站在他的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察觉到……胸腹陡然剧痛,他整个人都被击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他吐出一口血来,偏偏手指想动一动都不能行。 原来凶手一直都没有走——张雪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两个真君。 他沙哑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灭我……全……” 其中一人嗤笑着打断了他:“不为何,只是你张家对我血来宫颇有微词,便来教训教训罢了。” “血……来……宫?”血来宫是魔道第二大宗,有血来道君坐镇其中,风头正劲,反倒是魔道第一大衍宗悄无声息,他道:“就……为了……这……?” 另一人俯身笑吟吟地与他对视,沉黑的眼中泛着一抹浓郁的血色,嘴唇殷红似血,他说:“是,就因为这。” “行了,杀了他吧。”一人越过了他,走入了家族密室,他有一些讶异,甚至吹了一声口哨:“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能存下这么许多天材地宝。” “见面分一半。”与他对视的人含笑应了一声,向他伸手,张雪休正以为要命丧于此,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听里头那人说:“金丹的血你也喝?” 张雪休心肺俱冷,原来……他们这么轻,那么白,是因为身体里的血都已经被喝干净了。 “不哦。”一只手放在了张雪休头顶,随意揉了一把:“留着吧,小崽子长得挺好看的。” 那人嗤笑了一声:“就因为这个?” 头顶的手离开了,柔滑的衣料在他脸上摩挲了过去,那人走开了:“倒也不是,留着他,也好叫世人看看得罪血来宫是什么下场。” “啧啧,你可真歹毒,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的呢!” “谁叫他长得好看呢?”那人笑道:“我自来怜香惜玉,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那前头那貌美妇人怎么没见你留手?” “这可怨不得我,那妇人太不识趣了些,都说了安静坐着就不杀她,偏偏还要上来,分明知道是以卵击石……也就成全了她。” “这么一说这小崽子倒是乖巧。” “怎么不是?乖得很。” “这么喜欢?那干脆收回去当个炉鼎也好。” “不了,我还想安生一些日子呢……” 张雪休抬起头来看,那两位真君已经自密室里出了来,见他盯着他们不放,其中一个笑道:“好好记着,灭你张家的,是血来宫。” 张雪休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现在逞一时之勇有什么用呢?他又没修什么能把真君活活骂到吐血自杀的神通。 人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他才能报仇。 忽然之间,他脊梁剧痛,痛得仿佛被人抽骨挖髓一眼,其中一个真君收了剑,温温柔柔地说:“算了,地灵根,还是毁了他的灵根吧。” “我可不想过了几百年又填了一个仇家。” 另一人笑道:“啧,你就是个口腹蜜剑的玩意儿……” 张雪休没有听完,他已经听不见了,他浑身剧痛,痛得几乎想在地上打滚,可他却动不了,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连呜咽声都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那两个血来宫走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再醒来时,依旧是剧痛无比,他咬了咬牙,所幸他们没有搜刮他身上的财物……爹娘还在纳戒里。他缓了一会儿,至少 到感觉能走动了,这才扶着墙壁进了密室,密室里自然是被搜刮一空了……这没有关系,至少密室是安全的。 他翻了许久,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瓶丹药,他吃了一颗丹药,恢复了一些力气,打开了密室上一层的通道,里面也没有什么,就是个单纯的密室罢了,爷爷喜欢在这里闭关,修得很安静,也很安全,这样就算有人来,也不会想到头顶上还有个密室,更察觉不到他在里面。 他又吃了一颗丹药,开始闭目疗伤,这一坐,就是一个月,他的伤还未好全,勉强行动自如,可他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了,因为丹药没了,他如今就是废人,他需要食物和水。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有些绝望的想着。 本来想着日后报仇,可他已经是个废物了,怎么再报仇? ……去找周家吧,周家与他们是通家之好,再者,他还有婚约在身,他张家现在是这个情况,不能拖累了他们家,也不能拖累了琴妹妹,总要说个清楚,还了定亲信物,解除了婚约,才好安心。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 出了密室,家里已经不能看了,尸首没了,财物也被搜刮一空,便是走廊上用于遮挡日光的帘子下坠着的玉坠都没留下,地砖上的血渍已经成了一种枯朽的褐色,上面沾满了各种各样的脚印。 他有些不忍看,可是他得看。 张雪休在心中冷冷地说:看清楚了吗?记住了吗?这都是拜血来宫所赐! 他换上了黑色的斗篷,兜帽掩住了面容,血来宫势大,他不想给周家惹麻烦,大街上人来人往,似乎与以前没有任何不同,少了一个张家,大家也是照样过日子的。他经过家中的铺面时发现铺面已经易主了,还是米店,伙计还是那个伙计,掌柜却不是同一个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哪怕有斗篷掩面,他依旧感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它们仿佛都在盯着他,跟着他,他知道这是他的错觉,可依旧让他忍不住瑟缩。 到了周家,他上前叩门,门房见了他还未认出来,小心翼翼问他是什么人,来寻何人,他揭开了一点兜帽,对方才认出他来,连忙进去请示家主了。 张雪休在门外等了许久,他从未等过这么久,小时候他是跟着爹爹、爷爷直接进去的,后来和周琴定了亲,更是畅通无阻。终于,门内有了动静,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粉色的长裙向来配她,身旁则是她的父亲,周家的家主。 张雪休刚刚迎上去两步,忽地周家主便将他重重地击飞了出去,他倒在大街上,兜帽落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他:“这不是张家郎君吗?” “张家灭门,他居然活了下来?” “呦快别提了,这热闹可不好看!”有人道:“你们可不知道吧?张家得罪的是血来宫!这不才叫人灭了门?那日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两位真君还来问了我路呢!” “什么?还有此事?!” 周家主沉声喝道:“张雪休,我周家与你张家只有恩,没有怨!你张家人不修口德,得罪上宗,你若还念我周家半分好,你怎么敢上门来!” 张雪休愣了愣,他站了起来,拱手道:“周世伯……” 他本来就是来还定亲信物的。 “休要叫我世伯!”周家主道:“从此我周家与你张家恩断义绝!你把定亲信物还来!婚约就此罢休!” 张雪休看向了周琴,周琴没有说话,她站在她父亲身边,头上还簪着他送的双股剑钗,“琴……周姑娘,我……” 周琴向前一步,声若黄鹂:“张雪休,你我之间本就是家中联姻,并无情分,如今你张家得罪了血来宫,也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休要再害我了。” 张雪休心中大痛,他艰难地说:“你还……戴着我……” 周琴美目一瞪:“你在瞎说什么!莫要污我清白!戴着你什么?” 周家主伸手 将周琴拦在了身后:“琴儿,不必与他多言,来人!” 两旁的家丁呼啦啦地涌了上来,几乎将张雪休的外衣拔了去才找到了定亲信物,他呆若木鸡,没有半点反抗。 其实,应该是这样的,但凡是聪明人,都该这样,迅速地与他划清界限,两不相干。毕竟血来宫那般的庞然大物,又有道君坐镇,又有十数位真君,谁敢得罪他们? 他今日来也是为了这般,可真当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他为什么这么痛呢? 周家主拿到了定亲信物看一眼,冷笑着捏碎了他:“也不瞒你说,这桩亲事我本就不满意,只是你祖父挟恩才勉强定了下来,你张雪休哪里配得上我家琴儿?滚吧!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周家主说罢便带着周琴干脆利落地回了府,一旁的家丁则是得了眼色,冲上来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抱住了脑袋,安静地承受着,血从他口鼻耳中溢出,这些疼其实无所谓,比毁他灵根的痛好受太多了。 或许是看他要被打死了,为首的家丁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晦气后走了。人群散了开来,他们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来看一眼他如何。 “啧啧,这就是得罪血来宫的下场。” “张雪休成了废物,恐怕日后也没什么机会报仇了。” “我要是他,我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张雪休缓了许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黑色的斗篷上满是灰土,还有一口家丁啐得痰,恶心至极,他没有脱下斗篷,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洗一洗还能用。 忽然之间,他发现了哪里不对,猛地冲上了周家大门,用力的捶打着:“谁把我的纳戒拿走了!把我的纳戒还给我!” 爹娘还有爷爷的尸骨还在里面! 两侧的家丁手持棍棒,猛地抽打在他的膝弯,又一棍接在了他的胸口,径自将他打飞出去:“滚滚滚!什么纳戒!你一个废人要什么纳戒?!快滚!别在这儿平白招惹晦气!” “就是!以前耀武耀威,现在都是个废人了,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 张雪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城外,这里的山崖很高很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凭借这份残躯走上去的,他饿得连胃都在烧,渴得连嘴唇都快张不开了,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如何,他不是修士了,他是需要吃喝的,城中人都惧怕血来宫,他这副身体恐怕也不能去做什么工,他需要修养,他需要看医修……没有人会帮他的。 他没办法灵石坐传送阵,也没有办法独自一人穿过危机重重的野外达到另一个城市,他想活,只有乞讨维生。可是他活在城里的一时,就会有人指着他说这是得罪血来宫的下场,这曾经是落霞城最有名的天之骄子,是三十岁就结成金丹的天才…… 或许就如同那些人说的一样,他活着不过是一个血来宫用来扬威的招牌,不如就此死去,也好少给家中沾染污名。 这里的风很好,吹着很舒服。 如果就这样跳下去,应该也不会太难受。 在这里坐着,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葬身于野兽之口,还不如跳下去。 至少风景都很好,也算是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了。 他尽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因此干涸地嘴唇崩开了几个血口,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了下去,他放松着四肢,享受着人生最后一次在空中的感觉。 过了许久,张雪休发现他没有迎来那种剧痛,而是躺在了一片柔软的地方,他睁开眼睛,头顶星空璀璨,闪烁不定,他没有忍住,无声地落下泪来。 怎么没死,怎么会没有死! “哎?你哭什么?”忽地有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他下意识闻声侧脸望去,有个身影停在了他的身边,俯下-身来看他,伸手替他将脸上的泪水都擦去了:“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哭什么?” 喉咙里那种干渴的感觉没有了,他嘶哑地说:“你……你做什么救我!” “我看见你掉下来,我就救了你。”那人容貌并不显得俊美,却也不难看,浓眉大眼,嘴唇微厚,穿着一身常见的农人用于劳作的短打:“你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做什么?” “我……”张雪休累极,他闭上了眼睛:“不必……管我,让我这么死了就好。” “有什么事情非要死才能解决?”那人笑了笑,将他翻了个身,往他背上涂抹着什么:“啧,我这么好的药都给你用了,你非要死,岂不是浪费了我的药?” 张雪休淡淡地说:“你涂什么也没用。” “怎么没用?”那人笑着说:“也是巧,你这灵根才伤,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伤你的人没将你的灵根废彻底,还能接上的,不过修为是保不住了,大概是要重修的……空蝉化春膏听说过吗?” “空蝉化春……”张雪休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会有……” 空蝉化春膏,哪怕张雪休没有见过他也听说过,是天下第一的圣药,号称能够修复灵根与丹田,只不过空蝉化春膏这天下只有一份,炼制这药的南斗真君曾言他也只能做三份,一份治了他自己的弟子,一份留在医修圣地云崖谷,最后一份早已送了人,至于送了谁却闭口不言。 “我一个堂堂大乘真君,有它很奇怪吗?”那人替他涂完了药,还顺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别动,真的糊在衣服上了就真浪费了!要是治不好可不能怨我!” 张雪休动也不敢动一下,敷在身上的圣药带来了灼烧一般的疼痛,他却连哼都不敢哼,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他在朦朦胧胧之间知道有人喂了他丹药,喂了他水,替他擦汗,替他治伤。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人想了想,温和地说:“修行一事,素来讲个缘分,我一见你便觉得有缘,就将你救了……嗯,等你好了,做我徒弟吧?” 张雪休闭了闭眼睛:“我有血仇在身……” “我是大乘真君,我不怕。”那人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你不是得罪了道君,我替你报仇便是了。” 张雪休:“我不能……” “空蝉化春膏很贵的。”那人道:“卖了你也买不起,你有多少灵石?” 张雪休:“……” 那人愉快地说:“好,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了!” 张雪休沉默了一瞬:“我得罪了血来宫,血来宫有道君坐镇……你收我为徒,会害了你。” 他原本以为这位真君也会像之前所有人一样将他弃之如履,不想那真君听罢居然笑了起来:“血来宫?那算什么?” 张雪休:“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那人将一碗汤药递了过来:“喝了他……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就知道了,血来宫算什么?青莲剑派又算什么?不过是因为有道君坐镇,才显得厉害那么几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声说:“不过呢还是要忌惮他们几分的,你跟着我好好修炼,回头你自己去报仇,你光明正大的去,道君也不会为难你这种小辈。” “我修的也是直指大道的无上道统,总不会埋没了你。”那人眉目一动,普通的相貌上陡然有了一种灿烂耀眼的气质:“如何?” 张雪休问道:“如果我坚持不……” 那人打断道:“要么卖身给我当弟子,要么卖身给我当仆役,你选一个吧!空蝉化春贵得要命,选哪个你这辈子也都还不完!” 张雪休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师傅。” 那人瞬间眉开眼笑:“哎!” 张雪休又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人又摸了摸张雪休的头,笑道:“我道号灵毓。” *** 他跟着师傅修行了三百年后,他终于恢复了修为,不光是金丹,还叩问了元婴 境界,这一次重修比他小时候艰难了许多,久久未有寸进,师傅也不嫌弃他,带着他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天下风光,耐心地教导着他,才进了元婴境界。 灵毓真君看着满身是伤的张雪休,苦口婆心地说:“三百岁的元婴,师傅已经很满意了,你不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狠。” 他摇了摇头:“我要尽快叩问真君之境。” “炼神还虚是急不来的。”灵毓真君像最开始一样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欲速则不达,你跟了我三百年,也该去历练历练了……前面,就是落霞城,你回去看看吧。” 张雪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师傅?” “去吧。”灵毓真君摆了摆手:“去吧,再不叫你去,或许你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关口了。” “是,师傅。” 他回了落霞城,练气期可以活到一百岁,筑基活到两百岁,金丹期五百岁,元婴期一千岁。如今三百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故人……应该都还活着。 活着吗? 他希望他们活着。 仇恨的怒火像是熊熊的烈焰,这么多年了,从未平息过。 长街还是老样子,他路过曾经的家,张府已经换成了徐府,他立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惹得门房来问:“不知前辈寻谁?可曾有贴?” 张雪休摇了摇头,无声地离开了这里。 再往前走三百尺,便是周府。 等到了周府门口,他看见那熟悉的两个字,看见熟悉的朱红大门,锈色铜钉,竟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真好,他们还在。 他上前叩门,门房早已换了,不过是个练气期,看不出他的境界便笑脸相迎,比龟公还要热情几分:“这位前辈,您是来寻谁的?小的替您去通报一声!” 他道:“故人张雪休,求见周世伯。” 门房不明所以,张雪休这个名字早已淹没在了时间长河之中,他连连应是,立刻进门通报,不多时,就又来迎他进去,他这回顺利见到了周家主,周家主是元婴修士,他一见他便扬起了笑容:“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回来!” 张雪休颔首:“周世伯,我爹娘以及祖父的尸身可在?” 周家主笑容一僵,他又不着痕迹地掩盖了过去,可张雪休看得出来,他说:“当年师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保全周家,为了保全琴儿,只能委屈了你……你爹娘祖父的尸骨,我早已替你好好安葬了,就在城外,你且在家中休息一日,明日我带你去祭拜。” 张雪休淡淡地应了:“没有丢掉吗?” 周家主立刻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丢掉你祖父和爹娘的尸骨!我们可是世交!雪休,你还在记恨当年之事是不是?” 张雪休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为何我当年捡到了我爹娘还有祖父的尸骨呢?” 当年师傅带着他去而复返,毕竟长辈遗骨不可丢,可他们却亲眼看见周家人将尸骨丢到了城外乱葬岗,连一卷草席都没有,就这么丢了出来,爹娘和祖父身上的衣物都没了,或许是谁看着觉得好,就剥走了。 “当年我找到他们时,连一件薄衣蔽体都没有,周世伯,你这叫做帮我好好安葬了吗?”他笑着,取出了师傅赐他的本命剑,击杀了周家主。 可笑,以往觉得高不可攀的人,如今居然不敌他一百回合。 张雪休用他的衣物擦了擦剑上的血:“师傅一直瞒着我,其实我还是听到了,祖父与爹娘向来谨慎,血来宫怎么会知道的呢?是你向血来宫递的消息……你说,我怎么会放过你呢?” 周家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张雪休出了门去,就像是当年血来宫灭他全族一样,他也要灭周家全族,杀完了本家,就是姻亲外戚,他和血来宫的人不同,他不需要谁来宣扬他的威名,他只需要斩草除根。 灿若烈阳的剑气从天而降,他立于周家大堂 中,看着赶来的众人,道:“今日,周家必亡。” 杀完了周家,他自大门正大光明的出去,街上早已空无一人,他信手击穿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周家女儿嫁到了哪家?” 那些人瑟缩地说:“前辈饶命!是徐、徐家!” 张雪休又问道:“是近几年的事情吗?” “不、不是……徐家和周家是通家之好,现在徐家的大夫人就是周家女儿!” “徐家大夫人?叫什么?” “前辈饶命啊!这位大夫人都嫁入徐家三百年了!叫什么我们哪里知道!” 三百年,很好。 张雪休扔下了一块极品灵石:“修门。” 说罢,他就去了徐家。 此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徐家大夫人正是周琴,他杀了徐家,只不过没料到这徐家居然只是个旁支,他们还有本家在,本家人发出通缉令,毁他名声,令天下不齿,又派人追杀他……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谁要杀他,他就杀谁。 不想徐家本家还真有点能耐,居然派出了数名化神来追杀他……他一时不查,落了下风,跌入了凡界,勉力击杀了所有人,正松了口气,没想到又有追兵来袭。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狗道士,下来速死!” 白发青衣修士带着一丝讶异:“道友,此山是你开?此树是你栽?” “什么意思?”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想什么了:“也罢……杀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你若不下来,我便上去了。” 那修士挑眉道:“看来道友确实有难处,也罢,今日我便结个善缘吧!” 说罢,便有一物从天而降,他下意识挥剑迎上,那物瞬间破碎,霎时间数千灵石与丹药从中爆裂而出,他仰着头,看着漫天灵石如雨,日光透过灵石,折射出了斑斓的光,映得那修士如神祗降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怔。 ……好、好多灵石啊! 那修士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那修士痛心疾首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堂堂元婴修士居然做起了山大王……” 他冷笑道:“你当我是要饭的?!” 那修士摇头道:“道友,这些灵石也够你疗伤的了,勿要执着,为财杀人终究是有违天道,还请珍重。” 他:“……” 他真不是要饭的! ……当真是路过的? 他居然不认识他? ……也罢,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老怪物,走了就好…… 他就是以为……以为他是来追杀他的。 ……算了,下次见到他再谢谢他吧。 他在山中闭关养伤,师傅找到了他,他道:“如何?” 他看见是师傅,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不太好……师傅,我明明灭了周家,灭了徐家……为何我一点都不感到开心?” “因为你还记着灭你全族的血来宫。”灵毓真君叹息道:“也罢,你与我回去吧。” “去哪里?” “大衍宗。” ……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大衍宗就是血来宫,血来宫就是大衍宗。 他的师傅灵毓真君就是血来道君,纵然容貌有变,气质有变,可师傅还是师傅,他认得出来。 血来道君依旧是温和的:“好了,灭你全族一事,师傅我也是确实不知情,是手底下的人不好……我将那两个抓到你面前让你杀了他们出出气可好?” 他顿觉荒谬:“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灭他全族之人是血来宫,可血来道君却是他的师傅? 这算什么? 他看向血来道君的时候已经萌生了死志:“……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忘记血仇,也做不到忘记师傅的恩情。 忽地头顶被揉了揉,他睁开眼睛,看见血来道君,他依旧是 对他笑着的,温和的,从容的,像是初见那一日一样:“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责怪师傅管教手下不严,也可以向师傅报仇,可这三百年,我一直知道你与血来宫有血仇,我却从未有一刻对你不怀好意。” “雪休,这一切都是阴错阳差,过去吧。”血来道君轻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与我好好修炼,日后你还想报仇,师傅不会怪你。” 张雪休:“……好。” 第445章 第 445 章 秋意泊很努力地扯着泊意秋的袖子, 纤长苍白的手臂自衣袖下露了出来,他抱紧了泊意秋的手臂不断地摇晃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嘛!” “放你下去?”泊意秋微微挑眉,秋意泊沉默了一瞬:“……放我上去?” 泊意秋一笑,将万宝炉从腰带上解了下来, 放在了桌上, 秋意泊总算是得了自由, 在万宝炉里翘了个二郎腿, 指指点点:“我要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泊意秋挟了一块蹄髈给他,要是换在从前这蹄髈两根手指一拎就行了, 偏偏他变得那么小, 光这一块蹄髈就得抱着吃, 泊意秋这个人贼坏,给了秋意泊就松了筷子,他是一个怎么爱干净的人,怎么能把油光水亮的蹄髈抱在怀里?他两只手勉力托着蹄髈举了起来,恶狠狠地喊:“泊意秋!我劝你最好不要不识抬举!” 泊意秋眉间含笑:“我很识抬举呀, 真君还想要我怎么伺候?” 秋意泊道:“你挟了喂我吃!” 泊意秋失笑:“你怎么半点都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五百多岁的人了,还要我喂饭?” “羞耻个屁啊!”秋意泊想也不想骂道:“要是我有天人五衰的时候, 不光要你喂饭, 还要你给我把屎把尿!翻身按摩!” “别瞎说。”泊意秋笑斥了一声, 用筷子替他挟住了, 另一手则是拿了湿毛巾过来, 递在了他手边, 努了努嘴:“擦擦。” 秋意泊瞪了他一眼, 就着他的手先把自己的两只爪子上的油光给抹干净了, 这才慢慢地吃了起来。烤得肉香四溢的蹄髈表皮焦脆, 里头酥烂入骨, 秋意泊咬了一口轻轻一扯就咬下来了比预料之中还要大的肉,根本不可能一口吃下去,却又不舍得松嘴,让蹄髈掉在桌上——这可是蹄髈上最好的栗子肉!掉桌上那是肯定不能吃了,可一块蹄髈上就那么几块栗子肉,掉了多可惜啊! 虽然有钱,但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泊意秋搁了筷子,卷了袖口替他捏住了他嘴边的肉,斯里慢条地说:“咬。” 秋意泊见状用力一口将根根分明的肉咬断了,这一口肉千辛万苦才进了嘴里,浓郁的咸鲜滋味儿并着滚烫的肉汁在口中迸溅出来,每嚼一口都是肉的香气,泊意秋看了他一眼,低眉浅笑,捏着肉就举在他的嘴边,丝毫没有不耐烦之色。 ——好乖,好可爱。 吃完了这一块蹄膀肉秋意泊又闹着要啃骨头,泊意秋就替他将大骨上的肉都剥了,只剩下一点点缝隙肉和筋膜,凑在秋意泊嘴边让他慢慢啃。 秋意泊把那一点筋膜在嘴里反复地嚼,这其实没有什么说头,他就是爱这一口,泊意秋见他好不容易啃了半根,这根大骨已经开始变凉了,想来也不会再吃,便放下了骨头,又喂了他一口肉,紧接着将调好的去冰柑橘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并贴心的配上了吸管。 秋意泊吃完肉,再来一口冰冰凉凉但没有冰渣子的果茶,酸甜清爽的滋味儿将嘴里的腻味感一冲而散,舒服得直叹气。 “还要!”秋意泊发出指令。 “是。”泊意秋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又拿着鸭舌头递了过来,鸭舌爽脆,咬开就蹦出了一股汤汁,溅了秋意泊一脸,秋意泊仰着小脸看向泊意秋,“……唔……” 泊意秋很自觉地拿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擦完了接着吃鸭舌头,一根鸭舌秋意泊都啃了半天,他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喃喃地道:“没想到肉身炸了还有这种好处……” 要是换作平日里,他一个人就能怼一斤鸭舌头,今天吃一根就觉得吃得很满足了,从某种程度上真是意外的省钱了,泊意秋见他吃好了,擦了手吃起剩下的菜来,闻言斜眼看他:“你算算一具肉身花了多少钱?今天这样的饭能吃多少顿?” 秋意泊:“……”大概能从他出生一直吃到他一万岁吧。 秋意泊拖着万宝炉跳到了泊意秋面前,强调道:“闭嘴,我这是苦中作乐!苦中作乐你听不出来吗?!” “都气到跳脚了。”泊意秋凉凉地说。 秋意泊两只手啪的一声落在了他左右两颊上:“你他妈的是不是故意找我茬!好好吃顿饭就非要提点不高兴的事情!杠精转世啊你?我懒得理你!” “你不理我你自己蹦回宗门。”泊意秋笑道。 “啧,你当我蹦不回去?”秋意泊说:“滚滚滚,看着你就心烦,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知道泊意秋在渡劫期心态不稳定,但有一说一,他就是因为是泊意秋,才格外不想忍耐他,他还委屈着呢,肉身都没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失去的是脑子,我失去的可是我的肉身啊! 懒得理他! 渡劫期嘛,自己发会儿疯就好了! 秋意泊气鼓鼓地把脸别到了一边去,跳不回去他就喊他爹或者三叔来接他,实在不行就喊师祖来接他,他就不信他回不去了! 忽然之间,他的脸被戳了一下,随即被泊意秋连盆带人端了起来,泊意秋向他靠来,搁秋意泊的角度就是一张巨大无比的人脸突然就凑近了,哪怕是自己的脸——就是因为是自己的脸才超级恐怖的好吗! 人头气球! “嗷——!你撒开!”秋意泊没忍住往后缩了一点儿,随即就被泊意秋埋在了肚子上,被他狠狠吸了一口:“我错了。” “你说什么?”秋意泊撇了撇嘴。 泊意秋又狠狠磨蹭了他两下,“我错了……我错了,别不理我。” “别卖可怜啊我不吃这一套!” “吃的。”泊意秋轻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别不理我。” 秋意泊:“……” 他还真吃这一套,好气哦! “那……下次不许杠我!” 泊意秋闷笑道:“那可能是忍不住的……你忍忍吧。” “滚蛋!” 泊意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你气归气,别不理我嘛。” 秋意泊眼角抽了抽,没说话,泊意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臂,凑在了唇边亲了亲他的手:“那你下次再生气你就打我呗……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你不要说的我跟家暴下头男一样!” “自己打自己,顶多算自虐,不算家暴。” “滚!”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过了这一茬,泊意秋将秋意泊喜欢吃的菜打包了几份,有些东西他们也搞不定,虽然有厨师机可以用,但是厨师机做出来的早就吃厌了,自然不如外面买的来得新鲜。 吃了饭,两个人又去逛夜市,搞修仙就是这点好,吃正常食物是不怕被撑死的,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水平,大街上卖的小吃严格意义上还不能抵消他们‘吃’这个动作消耗的灵气。 在秋意泊的强烈要求下,泊意秋穿上了斗篷,一手抱着万宝炉,再设一个禁制,寻常修士也看不见他怀里抱着的秋意泊。泊意秋将一根炸得酥脆的薯条递到了秋意泊面前:“在?来根薯条?” 秋意泊接了,有些艰难地吃着薯条,他一边吃一边说:“感觉越来越像现代了。” 泊意秋接口道:“就差来点番茄酱了是吧?” “还是你懂我。”秋意泊笑眯眯地撺掇着他:“做一点嘛,薯条没有番茄酱就没有了灵魂!” 泊意秋无奈地拿了个番茄出来,番茄和土豆明明没有隔开多久就被引入了朱明国,也成功繁育出优良品种,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土豆满大街都是,反倒是番茄没见过踪影,他手里这颗还是不知道多 久以前的存货呢! 真要算起来,是可以勉强够得上博物馆的那种。 要是他们一口气活到现代且这点库存也没吃完,那这颗番茄就能在博物馆里占据C位。 两人皆是眉间一动,笑了起来。他们都想到了他们曾经的那个大计——多留点锅碗瓢盆,要是到了现实后代子孙不争气,就摆出来弄个博物馆让他们在门口收门票。 “不光要有博物馆,还要有风情街,说起来我们存的那些地契你管过没有?别改朝换代就失效了!”秋意泊笑问道。 “家里头管着呢。”泊意秋也笑:“不过说不定会因为不肖子孙被卖掉?” “干!”秋意泊骂了一声:“想想我们拼死拼活打拼,结果被不肖子孙卖掉就感觉气得高血压都要犯了!” 泊意秋想了想说:“等你好了我们一道回家去看看,顺道盘盘账。” “好啊。”秋意泊一口应下,要是他一个人,他就不怎么想回去了,时间太久了,回去也不过是见一群后代子孙,可要是与泊意秋一道,那就变得十分有意思了,他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可以再去墓里头看看,多埋点锅碗瓢盆什么的……至于这颗番茄,对不住了,反正我现在想吃番茄酱。” 泊意秋将番茄扔进了法宝,不一会儿就有了一盘番茄酱,两人遵循传统艺能,又买了几份小吃,然后随便挑了个没人的小巷吃东西。 两人猫在巷口,看着外面车如流水马如龙,秋意泊咬了一口肉酥,道:“这要是放在现代,人人都能当吃播主播了。” “你想当啊?”泊意秋道:“也不是不行,师傅回来了,我们也空下来了,收拾收拾一道研究研究4G技术,整出来就能做主播行业了。” “呸。”秋意泊抬起眼瞟他:“4G的前提是有网,多少年了,家门口都没基站呢,再搞个4G出来做什么?大家以后下雨就在洞府上网课吗?” “也不是不行?” 秋意泊笑开了:“那我要跟你撇清关系,这是你长安真君做的,和我长生没有半点关系,要被钉小人也是钉你,不是钉我。” 泊意秋悠悠地道:“你当还分得清?要不是你弄了头白毛,我敢打赌宗门里天天有弟子在玩猜猜乐,猜今天看到的人是你还是我。” “你有本事也可以染白毛啊!”秋意泊笑道:“白毛好看!” “黑毛有逼格。”泊意秋道:“这样不是挺好,你想黑毛了看看我,我想看白毛就看看你,没差什么。” 秋意泊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他甚至觉得很有道理。 正在此时,秋意泊突然道:“哎哎哎,就是那个人,阿泊,抓住他!” 泊意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个化神修士,并无什么稀奇的地方,泊意秋也没多想,秋意泊让他抓他就抓,直接一个麻袋就把人给套了回来,秋意泊给了泊意秋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随即扬了扬眉,泊意秋就一脚踹了上去——收了力道的,不然踹死了怎么办? 秋意泊压低了声音,狞笑了一声:“好啊,没想到你还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那化神修士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眼前一黑,当即知道是什么老怪动的手,他痛呼了一声,低声道:“前辈,是不是误会,晚辈并未得罪过前辈啊!” 泊意秋都不用看秋意泊的眼神,又是一脚踹了上去,这一脚很有讲究,踹在软肋上,骨头断是断不了,疼是要命的疼,那化神修士嗷得惨叫了一声,又连忙道:“前辈且慢!且慢!晚辈到底哪里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明示啊!” 秋意泊怪笑道:“我好好叫人种下的粮食,被你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我不寻你寻谁?” 此人正是他在李秀那个秘境里感知到的那个化神修士,秋意泊得了秘境 ,自然也就在某些方面有了些特权——进过秘境的人就跟在电脑上留下了出入记录一样,秋意泊就是那个能查记录的后台管理员。 他本来当这个化神修士是什么固定刷新的NPC,没想到在大街上一看就知道原来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秋意泊一见到他就知道是他,肯定没错。 既然对方是个大活人,走的也不是种什么都要烧的剧情,干什么无端去烧人家老百姓的庄稼?虽然秘境里的都早已是死人,饿死了也有下一个轮回,但秋意泊这一口气是替自己出的,不是替村里的人出的。 那化神修士一愣,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想也知道一个化神修士也不会经常去烧人家的庄稼玩儿,时间也过去不久,自然还算是记忆深刻。他连忙解释道:“前辈!误会!真的是误会!晚辈也不知道是您叫那些凡人种下的庄稼!晚辈只不过是与那些庄稼有些因果,见了这才没忍住烧了他们!” 泊意秋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又踹了一脚,秋意泊这才恶狠狠地问道:“庄稼与你能有什么因果!怕不是就是想叫我不顺心吧!” “嗷——”那化神修士解释道:“真不是……真不是啊前辈!晚辈实在是……一言难尽!” 泊意秋又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那化神修士在地上缩成一团,忍痛解释道:“……晚辈……晚辈家中本是农户,那时晚辈年幼,恰逢小秋相推广此类作物,晚辈爹娘目不识丁,自然不敢种,哪里想到那一年恰逢天灾,家中颗粒无收,别家却还算是能保腹,晚辈那年幼的妹妹叫活生生被饿死了!这才成了晚辈心劫!实非是针对前辈啊!” 秋意泊和泊意秋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泊意秋虽然不知道前情,但也听明白了。两人一道翻白眼是因为这人不敢怪爹娘,不敢怪自己,将由头怪到秋意泊头上,还恨屋及乌看不得庄稼——昔日他幼妹饥饿致死,现在却只顾一己之私,对他人饥饱视若未睹,快要收获的庄稼说烧就烧,他自己也是农家出身,难道不知道这样是会饿死人的吗? 秋意泊:“帮我踹两脚。” 泊意秋颔首,正打算要踹,忽得一声哨声陡然传来,两人闻声望去,便见三四名化神修士站在巷口,满脸寒霜地看着他们:“住手!何方贼子胆敢在春溪城动武?!速速束手就擒!” 泊意秋想也没想捞了秋意泊就跑,秋意泊人影一晃,就发现已经在泊意秋怀里了,他趴到了泊意秋肩头,拍着他的后背,大笑着说:“快跑快跑!他们要追上来了!” “明明是化神期,跑得好快啊!” “泊意秋你没吃饭啊?被抓住了可是要被罚去搬砖的!” 泊意秋也在笑:“不会,还能罚款!” “但我们两现在穷得很,交不起了,快跑——!”秋意泊笑眯眯地对那几个化神修士吹了一声极具挑衅意味的口哨,惹得那几人更是脸色漆黑,拉足了马力来追。泊意秋也加快了速度,他一个堂堂渡劫真君,甩掉几个化神还是绰绰有余的,两边的风急速而来,扬得他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他大笑道:“风紧,扯呼!” *** 因为被春溪城的守卫注意到了,再加上秋意泊也确实不能拖了,两人各自安生了一阵开始闭关,泊意秋其实无所谓,主要是陪秋意泊一道,他现在这个状态也是少见人比较好,现在洗剑峰上的人比较多,他也懒得见。 哪怕都是亲朋好友,他也不想多见。 也是很奇怪,洗剑峰上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时常觉得冷清,如今大家都回来了,反而又开始厌烦起来了。 还是在洞府里好,清静,还有秋意泊在。 他们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百年化作云烟过,再睁眼时,便是另一番光景。 秋意泊可谓是扬眉吐气,一百年了!一百年了!他可算是 又有肉身了!知道他这一百年是怎么过的吗?!他……好吧,就是闭关了一百年,跟睡了一个超长的觉一样,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毕竟入定这种事情到最后难免是会睡着的……咳咳,不影响修炼就行了。 如泊意秋所说,他这次闭关确实上升了一个小境界,如今已经是大乘中期了,万宝炉则是尽了它的职责,虽说不至于损毁,但近期肯定是不能用了,得用大量天材地宝重新蕴养它一番才能恢复如初。 他轻轻笑了笑,披了一件外衫,悠悠然然地去外面泡温泉去了,顺道通知一下端坐在窗口闭关的泊意秋。 或许是时间太过漫长了,哪怕是法衣上都变得黯淡起来,泛着一种古朴沉旧的气息,泊意秋的长发上累了一层灰,秋意泊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想要拂去他发上的灰,正当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泊意秋头发的时候,泊意秋便从入定状态中醒来,他抬头看着他,眼中莹莹倒映着春日的光,像是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像是在仰望星辰日月。 秋意泊继续着方才的动作,指腹自冰丝一般的长发上拂过,拂去了那一层灰尘,露出下方漆黑乌亮的长发来。他垂眸看着泊意秋,笑道:“怎么这般看我?” “你回来了。”泊意秋认真地看着他:“辛苦了。” 秋意泊眉间含笑,低头在眉心落下一吻:“嗯,你也辛苦了。” 泊意秋伸手抱紧了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吐尽了胸中芜杂,秋意泊笑着揉了揉他的背:“好了,一身的灰,泡澡去。” 泊意秋点了点头,就松开手站起了身,拉着秋意泊往温泉池里走,百年未使用的温泉池依旧保持着清澈,带着微烫的水流在池中涌动着,两人把自己往池水里一扔,异口同声地叹息了一声,他们并未挨在一处,只是并排坐着,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不必太过接近,也不必太过遥远,这样一臂的距离,就很好。 过了许久,秋意泊才闭着眼睛低声道:“洞府里这么那么多灰尘?我记得我有给洞府设置防尘禁制啊……” 泊意秋也闭着眼睛答道:“是我不好,你闭关的时候我炼器了。” “通风了?” “嗯,不然得给呛死。” “怪不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刚出来时还是白日,等他们自温泉池中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星月满空,两人还是坐到了最常坐的那张罗汉床上,一左一右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中间摆着火锅,时不时吃一口。 秋意泊这头将万宝炉里的家当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些是要留着,有些则是投喂给万宝炉,他道:“我们下山吧。” 泊意秋反问道:“不留在山上了?” “留在山上干嘛?”秋意泊眉间一动,暗搓搓地说:“师祖在吧?他估计短时间是不会走的,爹和三叔也在吧?留在山上我们就完了,等着挨训吧。” “……也是。”泊意秋微微笑了笑:“那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秋意泊道。 泊意秋想了想:“倒也没有哪里特别想去的。” 秋意泊冥思苦想了一阵,爽快地打开了最新版本地图——闭关之前更新过了。他指着春溪城道:“那我们就从春溪城出发,从西边走,回一趟凡间如何?回去了玩一阵,再往南边走,我带你去鹿野林玩啊!我有认识的人!等玩够了我们去冬霖城,横穿苍雾海去南域,唔……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这样?反正现在也没事儿了,先按这条线走,到时候想去哪里去哪里。” 泊意秋眼中微动:“我突然有个想法。” 秋意泊扬了扬下巴:“你说。” “我们去其他道界如何?”泊意秋指尖在 地图上一划:“这些地方我们都去过了,也没什么好去的,无非是看看风景,回老家也不急,有爹和三叔看着总不至于无声无息就灭门了……” 他说到这里,侧脸看向了秋意泊:“不如去别的道界?你苍雾秘境没了,又要重新养万宝炉,不去重新找点秘境来你还供得起?短时间宗门也不会正经去打内海的。” 秋意泊可耻得心动了。 泊意秋的话真的就说在了点子上,他作为最大收入来源的苍雾秘境啪的一下就成了苍雾海,凌霄宗只要不想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根本就不会真刀真枪的和苍雾内海的妖修开战,当然双方各自试探那就是小打小闹,还用不上大能们出面处理,各自不管就是了。 而万宝炉确实也需要大批量的天材地宝,这些秋意泊不是供不起,但干看着不做些什么总觉得虚得慌,这就相当于失业吃每个月八百块失业补助的时候看着自己的银行卡每个月固定支出三万块钱贷款的感觉一样。 再者,凌云道界和苍雾道界两界的秘境已经被他薅得差不多了,想要获得如苍雾秘境这样的秘境,只能把去外界了。 去了外界,就相当于新的秘境、新的天材地宝还有新的风土人情,一举三得,血赚不亏! 他们两都会做传送阵,也不怕是单程票! 最后,凌霄宗难得大家都在,有孤舟和凌霄两位道君坐镇,基本上屁事没有。往下各位师叔都在,还有同辈的真君,这会儿不走,难道还趁着宗门里忙得人仰马翻还缺人的时候跑出去旅游吗? 现在就去外界这简直就是完美的选择! 秋意泊嘿嘿笑了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一言为定。”泊意秋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收拾东西!”秋意泊道:“哇哦,又要去外界哎,这个我熟,来来我跟你讲讲……” 泊意秋温和地说:“你忘了,我经常去外界打工。” 秋意泊一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那你来帮我收拾收拾,看看洞府有没有什么东西带走,还有仓库那边,有矿石吗?分我点,懒得去批发了。” 泊意秋一一应下,耐心地陪秋意泊跑东跑西。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 美人谁都爱看,秋意泊爱,他也爱。但他现在是渡劫期,他有病,他认。他没有以前那么宽宏大量了,他只看着秋意泊一个人,也想秋意泊只看着他,而不是在熟悉的地方到处跑,今天遇到金虹真君谈笑风生,明天遇到漱玉真君歌舞不休,后天跑到鹿野林里又见到什么黑皮大奶,后头跑到南域又去见什么和尚。 这一收拾就收拾了一夜,整理仓库这件事是有瘾的,尤其是整理仓库不怎么费力的时候,看着各种天材地宝各归其所,整齐有序排列,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一口气整理完。 等到天大亮,两人刚好收拾完最后一点,正打算快快乐乐去宗门食堂吃个海鲜粥,就见孤舟真君从他们身边淡淡的经过了。 两人头皮一麻,终于想到忘记点什么了——秋意泊重修了肉身,完璧出关,这不得跟长辈们汇报一声?他们可倒好,昨天下午出的关,吃吃喝喝,泡澡洗衣服收拾家里,根本忘记了宗门中还有人等着他们的消息。 秋意泊露出了一个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泊意秋也摸了摸鼻子,这一顿削是免不了了……不过孤舟道君还是好对付的。 只见两人一左一右地跟上了孤舟道君,左一个师祖右一个师祖喊得热情得不得了,仔细一听全是废话—— “师祖,你吃了吗?” “师祖,你修为又精进了!” “师祖,海景房住的还习惯吗?” “师祖,要不要我们给你重新布置布置……” 随着孤舟道 君一道剑气袭来,两人顺利开溜。别说,师祖就是师祖,这一剑虽然没打算真的打他们,可饶是秋意泊都是险之又险地才避了过去,两人往天上一看,云中间都被横拦了一道,中间露出了蓝色的天空。 “6。” “6。”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师祖不要叫孤舟了,改名叫截云吧。” “小心师祖听到了抽你。”秋意泊道:“师祖现在是道君,我也打不过。” 泊意秋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都大乘中期了,按照江湖惯例,你这应该能做出抵挡阳神一击的法宝了吗?” “你行你上啊!”秋意泊也还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能抵阳神一击的法宝是那么容易做的吗?他要能做出来至于对上血来还要硬生生炸了肉身? 他当炸肉身好玩是吧? 那可都是钱啊! 紧接着两人又去找秋临淮和秋临与,他们二人说是昨天下午出发去了望来城,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要是他们昨天记起来,说不定还能去送一送…… 凌霄道君见了秋意泊重修肉身,自然是欣慰无比,他这人讲究实在,听说两人要去外界游历,大手一挥拨了一笔灵石和天材地宝给他们,另外还给了他们几个剑符。这玩意儿倒是珍贵无比,是将凌霄道君一击装入符咒中,扔出去对方就得硬吃阳神道君全力一击。 防身护命杀人越货必备之良品啊! “师叔,这是您做的?”秋意泊眼睛发光,他也想研究研究这玩意儿怎么做的,这可是高级符咒学,他那点符咒学撑死了做个法宝符文、阵盘禁制了不得了,这种靠一张纸装阳神道君全力一击的他自问做不出来。 凌霄道君摸了摸胡子,笑道:“是你们归元师叔做的,他在五十年前也进阶阳神了。” “原来如此。”秋意泊遗憾地说:“未能当面恭贺归元师叔,实在是遗憾。” “这有什么?”凌霄道君笑道:“你与阿浓总是要出门的,顺道去拜访一番也就是了,你师傅也说了,叫你出关后去见见他,总要亲眼见到你才放心。” “好。”秋意泊一口应下了,这是应该的事情,就是不说也要去见师傅的。他正欲告辞,突然道:“对了,师叔,我还有一事不知可否。” 凌霄道君:“你只管说就是。” 秋意泊简单地将张雪休一事说了:“张雪休此人是阴差阳错入的血来宫,他本身也与血来宫有灭族之仇,之前一战中张雪休也出力颇多,我想如今他重修肉身,一身道统自然作罢,他乃地灵根,不如叫他拜入我宗如何?” “他此番大彻大悟,想必假以时日亦能成一方真君。”秋意泊就差没把‘这笔生意血赚不亏’写在脸上了,凌霄道君想了想道:“此事也可,只不过还需问了张小友的意思。” “师叔您放心!我这就去问……他出关了没有?”秋意泊不禁看向了泊意秋。 泊意秋摇了摇头,示意他也没注意。 张雪休闭关是在洗剑峰闭的。 两人和凌霄道君告了个辞,就直奔洗剑峰找张雪休,张雪休的洞府门依旧紧闭着,秋意泊看了一眼上面厚厚的灰尘:“你说该不会人死在里面了吧?” 泊意秋无所谓地说:“那就进去看看。” “别了吧。”秋意泊道:“要是他正好在关键时刻,我们一进去,吓得他魂飞魄散那怎么办?” 泊意秋听见这三个字都烦,根本就是耐着性子陪秋意泊来的,闻言也不搭理秋意泊了,随他看着办。秋意泊又瞅了两眼洞府,笑道:“哎,你说,张雪休刚好拜进我们洗剑峰怎么样?洞府也有了,这不是刚好?” 泊意秋正想拒绝,洞府门陡然大开,张雪休从里头走了出来,坚决地 道:“不!” 秋意泊见他好好的就笑道:“还委屈你了?我们洗剑峰一代只收几个弟子好不好?” 张雪休面色苍白,他刚刚都听见了,什么秋意泊让他拜入凌霄宗——他才不要呢!他记得之前看过凌霄宗弟子那模样,惨的不行,他是肯定和凌霄宗无缘的! “我与凌霄宗无缘!”张雪休道。 秋意泊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拜入我宗?” “是。”张雪休眉眼微动:“我打算拜入青莲剑……” 话还未说完呢,秋意泊就打断道:“不行!你知不知道我给你重铸肉身的材料多值钱?知道锁光阴吗?你吃了多少心里有数吗?不然你以为你几百岁了还能搁这儿站着?” 什么叫做无缘?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当我凌霄宗亲传弟子,要么当我凌霄宗杂役,反正选哪个你一辈子都还不起……”秋意泊话还未说完,忽地有一道剑光闪过,张雪休到底也是勤修苦练过的,哪怕成了凡人也是个顶尖的剑客,但对于秋意泊来说就太慢了,他两指夹住了那柄青云剑,问道:“张雪休,你做什么?” 张雪休面若寒霜:“你是血来?” “……操!”秋意泊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上去就是一拳:“我是你娘的血来!你走火入魔了说我是血来?!不对,我都气糊涂了,你现在一个凡人有什么走火入魔的!” 张雪休区区一个凡人,要不是秋意泊收着,他能给锤成物理上的肉饼,秋意泊直接拖着他去见了孤舟道君,“师祖!我是血来吗?” 孤舟道君淡淡地道:“不是。” 张雪休傻了吧唧地看着孤舟道君:“……这位是?” 秋意泊:“我师祖!孤舟道君!” 张雪休:“……?你真有师祖是道君?!” “你这不是废话吗?!” 张雪休翻了个死鱼眼,“……哦,对不起。” 秋意泊气得瞪了他一眼,张雪休道:“不过我还是不会拜入凌霄宗的。” “为什么?”秋意泊正想撩了袖子打他个七荤八素,要不是看在也算是多年好友,他才不给张雪休操心这些。张雪休慢慢地说:“我要是拜入了洗剑峰,不就成了你的晚辈?那不行。” 秋意泊:“……行啊!那我给你介绍个我师叔总行了吧?” 张雪休想了想:“好。” 不一会儿,秋意泊就到了春明真君那儿:“师叔,我给你送徒弟来了!地灵根!当过血来宫少君,内务熟练!以前是化神期,现在重修了!大好的苗子!掌门师叔也同意了!” 春明真君正愁呢,这不眼看着一个个师兄师姐师弟都有了传承,偏偏自己弟子了无音讯,他也是知道张雪休的,当即应好,于是乎张雪休就成了春明真君门下。 春明真君吃了张雪休的拜师茶,乐得眉开眼笑:“不错不错,多谢小师叔!” 张雪休:“……???” 啥?新师傅您叫秋长生啥?!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转而看向了张雪休:“雪休啊,别介意,我们凌霄宗目前我的辈分是最大的,毕竟我是隔代传承,你呢要是论辈分,就跟着春明师叔称我一声小师叔祖就行了。要是不愿意,那就还是如以前一般,只管叫我秋长生也可以。” 张雪休:“……???” 春明真君笑道:“哎,也不必跟着我叫,但也不可无礼,雪休,你称小师叔一声真君便可。” 张雪休:“……???” 你们凌霄宗辈分原来是各叫各的吗?! 等等,那这么说,不论他拜在谁门下,只要是凌霄宗门下,见了秋意泊都得叫一声师叔祖 ?! 秋意泊笑得温和又斯文。 哎,没错,辈分就是这么高! 第446章 第 446 章 两人本想在凌霄宗搭个传送阵, 再由凌霄或者孤舟道君伸手搭一把确定一下坐标,这样万一遇到什么事儿回来也方便, 不过临时又得去百炼山见一见奇石道君, 毕竟是两人的师傅,这一走就是几百年,是得去看一看的。 百炼山秋意泊其实经常来, 毕竟得过来埋灵脉,只不过前几次都是有事在身, 也没有那个闲暇去关注其他,等到两人收拾齐全, 开着飞舟去到百炼山后, 闻到空气中熟悉的火烧火燎地味儿,不免觉得心旷神怡。 啊对,搞炼器的就是这么恐怖, 闻到什么冶炼机油的味道那就跟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的舒坦。 两人对视了一眼,嘿嘿地笑了笑,在山门口就下了飞舟, 正经叩山门拜见。守门的弟子可以记不得奇石道君长什么样, 也可以不记得百炼真君长什么样, 但万万不可能不记得秋意泊的模样。他们与凌霄宗弟子见到秋意泊时的反应可以用两个词汇来形容——兴高采烈、如丧考妣。 “弟子等见过长生真君、长安真君!二位真君总算是来了!弟子们都很思念二位真君!” “两位真君快里面请!师兄弟们要是知道真君们来了恐怕要高兴坏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百炼山弟子看他们两人的时候那眼睛都在发光,和之前靠着山门摆着一脸‘啊我怎么那么倒霉得了这个任务’的表情迥然, 还有人已经掏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已经试图向两人靠近了。 守门的弟子眼睛一动, 非常机灵的说:“真君快快走!不然一会儿可就走不了了!” 秋意泊看了一眼那弟子,也发现了此事, 道了一声谢拉着泊意秋立刻跑路, 百炼山嘛, 都不用弟子引路,他们两自己熟的不行,自顾自就往山上跑了。 也不必去见百炼真君,直接去奇石道君那儿就行了,等到了奇石道君的居所,弟子们又说道君去地火室了,于是乎两人又赶紧去地火室逮人。 刚到地火室的入口,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扇门从他两面前横飞了出去,紧接着便是一股浓郁呛人的黑烟从里头飘了出来,两人面面相觑,随即都憋住笑往那门都被炸飞的地方走——百炼山的地火室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炸炉放在炼器行当多正常的一件事,老祖宗自然考虑到了,就算是真君也别想把门给炸飞了。 那能把门都炸飞的也只有奇石道君了。 奇石道君还在那儿咳嗽呢,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顿觉有点尴尬——他一个堂堂道君,炼器还炸炉,还被自己得意弟子给看见,委实是丢人。 “师傅!” “师傅!”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唤了一声,随意行过一礼后就开始帮奇石道君收拾地火室,秋意泊看着已经被从菊花炸成向日葵的地火口道:“师傅,您这在炼什么呢?威力这般大?” 泊意秋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奇石道君更尴尬了。 奇石道君俯身捡起了一片碎片:“咳咳……你们怎么来了?” “报平安!”秋意泊打了个响指,瞬间整座地火室就动了起来,法宝碎片、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的残渣、泥土石块各归成一类,他蹲在地火口旁边重新捏地火口,边道:“您不是留下话来,让我出关了必要来见您嘛!我这不就来了?” 奇石道君这才恍然大悟地颔首,他最近沉迷炼器,都忘了有这么一桩子事,他又咳嗽了两声:“师傅知道你平安就好,也不必亲自来一趟。” 秋意泊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与泊意秋一道跪下,拱手道:“弟子等贺师傅叩问炼虚合道之喜。” 奇石道君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上来扶他们:“好了好了,你们有心了……快起来吧!做什么这 些虚礼!你们两个都是真君了,还朝我跪什么跪?也不嫌丢人!” 修真界平时不用跪礼,就是普通杂役见到真君也是拱手作揖就算是全了礼数,双膝点地就算是极重的礼数了,一般都是用在入门、拜师之类的场合。 泊意秋笑道:“这有什么?师傅都是道君了,这样的喜事,要不是师傅不乐意应酬,我们都想替师傅弄一个大典了。” “去去去!”奇石道君笑骂道:“有这功夫,还不够我头疼的!孤舟和凌霄都成了道君,还有归元那个老家伙,也没见办什么大典!” 这倒是,放到别的门派这不得昭告天下,摆他个一年的流水席,但放在这三个门派上没有一个说要办个大典来庆祝庆祝的。 秋意泊他们估计是年纪大了,不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而且也不穷,用不上靠办大典来收人家的礼。 不过主要还是地位稳固,没有道君就是顶尖宗门,有了道君更是顶尖宗门,根本不屑于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出来彰显实力。 两人被奇石道君扶了起来,一左一右围着奇石道君坐了,“师傅,我们给你弄了点新鲜玩意儿!” 他们两在苍雾道界混的这些年,别的不说,天材地宝是管够的,毕竟是开炼器商行的,秋意泊先掏出了几样:“这是蜃珠,用来做幻境法宝事半功倍,苍雾海里头捞的,现在苍雾海不归我了,就没那么容易拿了……分你两匣!还有这个无相琉璃骨,是与无定辰星一个级别的,对于兵器来说颇有奇效!这个六壬逍遥砂……” 泊意秋则是掏出了个大的——大批量苍雾道界里凌云道界没有的基本天材地宝。 “师傅,这个极品逍遥石是变异的风系,是六壬逍遥砂的下位替代,还有这个……” 这些才是奇石道君真正的心头好,他认真地听着,甚至拿笔记录下功效,一边听着一边还取出了一些秋意泊他们没见过的材料,开始对比起两者之间的成分和差异。什么肉身啊之类的,好了就完了,他都亲眼见到了,确定没事,那就不重要了! 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奇石道君摇头道:“你们一来,就送我这么多……” “这有什么?”秋意泊笑着又取了四个芥子空间给他:“师傅这是我做的芥子空间!您拿去用!哦对,还有这个!我自己炼制的小秘境,虽然地方小了点,但难得灵气充裕风景优美,师傅您没事儿也可以进去小住几天,清静得很!” 奇石道君一愣:“……什么?” “芥子空间和秘境?!”他接了那几样东西,放在掌中仔细地看着:“这你也做出来了?” “对啊。”秋意泊眉飞色舞:“我是不是很厉害?” 奇石道君连连点头,又迫不及待地试验了起来,紧接着抓着秋意泊开始讨论秘境和芥子空间的炼制,秋意泊早有准备,将心得和炼制过程刻录成了留影石,保准奇石真君一看就明白了。奇石真君接了留影石反倒是有些错愕:“这么急?” 泊意秋道:“师傅莫怪,长生说好跟我去外界游历呢。” “哦……游历啊,去吧去吧!”奇石道君先是一口应下,转而道:“想好去哪个道界了没有?” “不知道。”秋意泊双手一摊:“我们打算随机去一个地方。” 奇石道君倒没关心他们来回的问题,反而说:“你们要是去外界,有几个地方注意着。” 两人都认真地看向了奇石道君,“师傅,您说。” 奇石道君接着道:“去了外界,首先要注意的是注意隐藏气息,我和孤舟去了好几个道界,大多道界势力复杂,也不如我们这儿人修为尊,许多道界都是人妖混杂的,许多妖修非常敌视人修,平素在大城中还算好,但若去了小地方便要时刻警惕为妖修袭击。” 两 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奇石道君本来还想提醒他们注意一下道君,但想着秋意泊是能豁出去绞杀道君的人物,再者现在他们都成了道君,秋意泊他们也不算毫无根基,寻常道君也不会特意针对他们,便道:“你们俩也都是真君了,出了门去也不能算是弱者,但有一点你们切记!千万不能在外界突破炼虚合道之境!” 两人都是一怔:“为何?” 奇石道君沉吟一瞬:“说来复杂,但你们只需记着一点,炼虚合道会与天地气机牵引,若你们在外界突破了炼虚合道,恐怕会有所不便。” “我与孤舟也是因缘巧合才知道这一点……去了外界后,阿浓或许还好,泊儿,尤其是你,你已经是大乘中期,去了外界恐怕……切记切记,不能在外界突破道君之境!” 秋意泊和泊意秋秒懂其中的奥妙。 去了外界恐怕什么?有一说一,他不过大乘中期,如果按照常规真君的进度,修个千把年才到巅峰已经是很厉害了,可奇石真君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么一嘴。 再联想到之前凌云道界与苍雾道界之争,简单来说就是相当于大乘真君满足了当地人才引进策略,所以道界会倾力培养,尽力争取,在哪个道界成了道君就相当于是在哪里落户了。此后想走,那就得看当地乐不乐意放人了。 想也知道,哪里这么容易放人? 奇石道君见两人已然明悟,颇感欣慰,他当时闭关出来后也没直接回百炼山,而是和凌霄道君聊了聊,得知秋意泊他们两个怎么搅弄风云,用百年时间折损一魔道大宗的实力,如何挑起正魔之战,如何……尤其是知道他们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把凌霄宗的宗门资产翻了几倍的时候他人都快傻了。 他记得他养的徒弟乖乖巧巧的,又听话又聪明,怎么他走也没多少年,突然就一肚子坏……咳咳,心眼了呢? 他们百炼山是器修,凌霄宗是剑修,哪个都不像是心眼多的啊!他们两个门派心眼子加一块恐怕都没有秋意泊一个人多! 凌霄道君也是这么觉得的,两人坐在一块冥思苦想许久,最终觉得应该是家学渊源,并且打算将宗门中负责掌管内务的核心弟子都赶去凡间先考个功名当几年官再说。 当然,这样的弟子不能太多,数量要有所控制,否则宗门内部难免倾轧,派系林立,各自相斗对谁都没有好处,可要是这能练出来这么一两个……这谁家掌门不想要啊?! 奇石道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我这些年游历在外,倒是做出了个有意思的法宝,你们俩拿着,日后便不必求人了。” 奇石道君取出了几十个透明菱形晶体交给了两人:“我叫它锁界石,去了个没去过的道界就捏碎一颗,这样一来便不必再求道君指引道界方位……配合传送阵使用,便可到达任意一个你们去过的道界。” 秋意泊和泊意秋异口同声地道:“……传送锚点?” “这名字倒是好……”奇石道君笑着点了点头,转而一手平举,一颗晶石上便出现了一道幽冷的月华,随即便是一勾寒月:你们二人若是不知道去何处,不如就去寒月道界,那处你们必然喜欢!” 两人本就是打算随机出发,但奇石道君说了,其中必有玄妙,他们相视一笑道:“好,那我们就去那儿。” 奇石道君摆了摆手:“行了,去吧!” 两人告别了奇石道君,实在是想赶紧出发,也没有回凌霄宗的意思,直接就在百炼山寻了个地火室把传送阵摆设开了,正当出发之际,泊意秋拿了斗篷出来递给秋意泊,“你说,会不会过去直接掉到什么大能老巢之类的?” “嗯……”秋意泊将斗篷穿上了,他想了想,介于自己之前不是走传送门那趟是直接掉进了凡间,还在苍雾海上当了几个月的鲁滨逊:“也挺有可能的。” “一般不会这么巧吧?”秋意泊说完就拉着泊意秋启动了传送阵:“别逼逼了,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说罢,传送阵开启,明亮的光辉笼罩了他们两人,泊意秋张了张嘴,被秋意泊一把捏住了两片嘴唇,他不以为意,反而亲了亲他的指尖。 其实他不想去什么寒月道界,他只想拉着秋意泊滚床单,正所谓好事多磨,秋意泊的境界总是比他高,现在要滚床单八成又会被提早提了境界不太好为由拒绝——他也知道不太好,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是和他一道去的,去哪里都很好。 如果说一次床笫之欢就要和秋意泊分隔两地,那么这点下三路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并不缺这些,他们早就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谁也不会比他们更亲密了。 正在此时,天地易换,两人陡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两人第一时间便是隐蔽自己,观察四周,随即便松了一口气——还好,就是一普通森林,看起来挺正常的,应该也在修真界中,灵气很充裕。 “哇哦,运气不错。”泊意秋吹了一声口哨。 秋意泊也点头,确实很好,这里应该是接近于秋天,他已经看见树丛里长得野树莓了!泊意秋也看见了,两人也不必说什么,有志一同的就跑了过去,蹲在草丛边上薅树莓,秋意泊摘了一颗给树莓使了个清尘咒,然后尝了一小口,只见他眼睛眯了眯:“唔,好甜啊!没毒!” 这一句话的后果就是好好一丛红艳艳地树莓被他们两薅成了个秃头,秋意泊还算好,只在旁边备了一盆水,采了一把就扔进去泡着,泊意秋更过分,他掏了个白生生的东西出来,暗搓搓地给秋意泊看:“自己发酵的,试试?” 秋意泊下意识地就说:“艹,酸奶!给我整两盆!” “没问题!”泊意秋一口应了下来,两人都是好吃懒做的货色,也不挑地方,就在树莓丛旁边摆出了个罗汉床,扔下禁制隔绝蛇虫鼠蚁,就地开始摆弄起来。秋意泊负责给树莓清洗,泊意秋负责把各种水果削成块,然后让秋意泊挑着一起拌酸奶吃。 酸奶嘛,其实当年凡间也有,放到修真界就吃不到了,毕竟纳戒能保鲜,谁会故意去弄这个呢?但是那是在凡间的时候啊!那都多少年了!真算起来上上辈子都不止了!秋意泊痛心疾首地想道。 泊意秋还整出了几个水牛奶酪出来,奶味十足,再加上浓稠的酸奶和各色清甜的水果那么一拌,不夸张的说两人真的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一人一盆,闷头苦吃,就差把盆都舔干净了。 正当两人吃得打嗝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小动物闯入了他们的眼帘,泊意秋本来是很介意有任何东西吸引秋意泊的注意力的,但是这玩意儿出现连他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那是一只只有小狗大小的动物,浑身毛茸茸的,憨态可掬,经典黑白配色以及自带的黑眼圈,不能说和熊猫有点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叹道:“艹!熊猫!” 转瞬之间他们两就已经蹲在那熊猫面前了,那熊猫崽子被他两围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茫然地看着他们,秋意泊的手跃跃欲试:“能摸吗?能摸吗?我这辈子还没摸过熊猫!” “我也没有!”泊意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薅了一下熊猫崽子呈现半圆形的耳朵,熊猫崽子不光没有警惕地呲他们,而是跟撒娇一样的把脑袋往他手心里塞,秋意泊见状连忙伸手去薅另外半边脑袋:“让我摸摸!” 熊猫崽子看着左右两边都有手,也不知道去亲近哪边好,左边蹭蹭,右边蹭蹭,两人喜不自胜,抱着熊猫崽子回了禁制里坐下,甚至还差点因为谁抱而打起来。 可恶,这种时候还有一个自己在就显得很麻烦了! 两人颇具敌意地对视了一眼,视线在空中擦出了物理上的电闪火花,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了一手:“石头!” “剪刀!” 泊意秋惨败,不满地道:“三局两胜!” “有这时间多撸一会儿熊猫它不香吗?”秋意泊抱着熊猫崽子得意的笑着:“快泡点盆盆奶!” 泊意秋不用他说就开始翻起了纳戒:“没有泡的,酸奶行不行?要不然里头给它加点水果?” 秋意泊举起了熊猫崽子左右看着:“……熊猫能吃酸奶吗?” “应该可以吧?”泊意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以前有看过喂酸奶的视频?” “糖吃的太多对它不太好吧?”秋意泊则是记得有个新闻谴责过国内某处动物园为了让熊猫崽子和老外合影,给熊猫崽子吃蜂蜜的事情,说是太甜的东西会对熊猫的牙齿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之类的……他们两吃的酸奶虽然是自己发酵的,但里头可是加足了糖的!酸奶不加糖那就是个酸得能掉牙的玩意儿,他们两又不怕蛀牙! 笑死,这年头牙刷牙膏确实不好用,但他们会清尘咒啊!每天有事没事给嘴里来一个清尘咒,保证没有什么残渣残留。再说了,就他们自己这手艺,牙坏了大不了自己做个假的,保证看不出来还比真的好使! 而秋意泊更是刚刚弄出来的肉身,一切都是全新的。 “那不然给它少一点的版本?”泊意秋沉吟片刻,随即愉快地说:“纠结个锤子!它有练气修为,以后也是妖修,一点糖怕什么?!” 秋意泊这才反应过来:“……也是哦。” 两人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将酸奶水果捞放在了熊猫崽子面前,秋意泊也把它放下了,只见熊猫崽子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超大号盆盆奶,一屁股坐了下来,豆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们,泊意秋见状就用指尖沾了点酸奶,涂在了它的鼻子上,熊猫崽子有些不适,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随即它就呆住了。 秋意泊:“……?不是,该不会是那种吃一口酸奶就会死的类型吧?” 泊意秋:“……不会吧?好歹也是妖兽,哪里这么容易就死?你别吓我!” 熊猫崽子忽地动了起来,一头扎进了盆盆奶当中暴风吸入,一边吃还一边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呜咽声,两人一顿,秋意泊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好吃的意思吧?” 泊意秋想得更深:“该不会里面的什么水果对它而言是类似猫薄荷一样的存在吧?” 这当真是不吃他们两怕毒死它,吃了又怕毒死它。 等到这一盆水果捞被清空,连盆子都被舔得光滑蹭亮,泊意秋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它的肚子,随即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头:“怎么还是憋的?” 就他们两如果不硬用灵气去消化,这一盆水果捞吃下去都是撑了的地步,这小家伙体型才多大,这么一盆下去居然还是憋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头上就被秋意泊敲了一记:“你傻?它懂什么?吃下去的当然是赶紧用灵气消化啊!” 泊意秋失笑,他抱着熊猫崽子有些舍不得撒手,熊猫崽子则是抱着他的手腕呜呜地乱叫,还不时向往盆子那里爬,意思很明显了。秋意泊有些犹豫地说:“吃酸奶太多会胃酸吧?” “……”泊意秋无语,刚刚还在说他,现在自己又犯傻了。“给它吃点灵果吧?” “也行。”秋意泊在桌上瞬间摆出了一排各色灵果,泊意秋则是很默契地将熊猫崽子放在了桌子中间,就跟选妃似地让它挑,熊猫崽子挣扎地看了许久,最后决定从第一个开始吃。 “它还真不挑啊……”秋意泊笑道:“它真可爱!” “不是真可爱。”泊意秋接着说:“是可爱炸了。” 两人过了 刚刚那个兴奋劲,人也理智多了,开始张望四周了:“不是吧,谁家粗心的家长到现在还不找过来?” 泊意秋也在四周探寻了一圈,周围干净得有些异常,都没有什么妖兽在,可能是地方太大,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每个妖兽都有领地范围这一说,或许这一带的头领不喜欢自己的地盘上有其他妖兽也很正常。 两人看着熊猫崽子抱着大草莓一点点啃,吃得格外珍惜,顿觉心疼,又拿了十几颗大草莓出来摆在一边,熊猫崽子可能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好事,瞬间眼睛都变得更圆了,随即慢腾腾地走过去,啪嗒一下躺在了大草莓堆的中间,一手抱着一颗啃着,另一手还要再揽着一颗。 两人又轻笑了起来:“该不会是家长遭遇不测了吧?” 泊意秋想了想说:“也不是没可能……” 秋意泊一手支颐,一手捏着熊猫崽子的脚上肉垫玩儿:“要不这样,我们先等两天,要是两三天还没妖兽找过来,我们就带着它在林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遇上……嘶……” 忽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再看自己的手,在食指侧面的地方被划开了好大一条血口,泊意秋也是一愣:“这么厉害?” 秋意泊是大乘期,居然能被一只练气期的妖兽划伤?还在对方不是有意的情况下? “嗯,没想到。”秋意泊正想看一看有没有毒,忽地熊猫崽子放下了大草莓,一下子就扑到了秋意泊怀里,一只手勾住了秋意泊的手腕,把他的手向自己拉了过来,然后给了他的手指一个草莓味的舔舔。 秋意泊轻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好乖啊……” 泊意秋也笑:“早知道这样我也摸了!” 熊猫崽子哼唧了一声,又挣扎着离开了秋意泊的怀抱继续吃大草莓,秋意泊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还是老样子,毕竟这种伤势对他而言也不是很严重,是再不管它就得愈合了的类型,秋意泊招了个水球出来把手给洗了,又涂了点消炎杀菌的药膏上去——嗯,别没死在毒上,死在了狂犬病上。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死在狂犬病上,但听说那玩意儿破坏的是神经系统,这东西还是脆弱的,他还是注意着吧。 两人也没再说话,就笑眯眯地看熊猫崽子在线吃播,及时增添各种灵果,时不时还摸摸它的肚子,免得撑坏了它,熊猫崽子吃了一个时辰,他们就看了一个时辰,丝毫不觉得无聊,甚至因为看它吃得香甜都开始觉得饿了。 终于,熊猫崽子打了个饱嗝,两人也松了一口气:“还挺能吃的。” “是啊……这得好好替它找吃的了。”秋意泊估算了一下,熊猫崽子吃下去的水果按照体积至少能装满一辆三轮车,真按重量那倒是不多,也就两百公斤左右,但他们两可没有那么多水果库存——之前囤太多了,痛定思痛下了决心每样囤个一百斤就足够他们吃很久了! 毕竟吃多了是会腻的,放太久了他们也不吃,最后要么送人要么扔掉,都挺浪费的。 “还没有妖兽找过来?”泊意秋随口问道。 秋意泊也张望了一下四周,别说禁制周围了,方圆十公里内都没有妖兽的踪迹,秋意泊道:“算了,也别在这里等了,带着它四处走走就行了,我俩弄的严实点,别遮盖了它的气味。” “好。”泊意秋应了一声,有些不舍得地低头在它头上亲了亲,没想到熊猫崽子在这个瞬间抬头,然后亲密地在泊意秋唇上舔了舔。泊意秋人都僵住了,随即一手搂着熊猫崽子,侧过头去洗脸,秋意泊在旁边笑疯了,伸手道:“我来抱着吧。” “我不!”泊意秋就算是死了,嘴也是硬的:“我要多抱一会儿!等会儿才轮到你!” 秋意泊摇头叹气道:“真的……当初把你弄出来是为了 帮我做作业,结果作业还是我做的,功课一样都没少,现在又要跟我抢熊猫抱,你知道你这样放在现代是要上《知音》的吗?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剑指青天!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两男视法纪于无物,光天化日争夺熊猫是为何!’” 泊意秋抱着熊猫笑得直抽:“这上不了《知音》,要上《今日说法》。” “……也是。”秋意泊也在笑,他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罗汉床,偏偏泊意秋还没站起来,当然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尔尔,只不过到底毫无防备,总有个反应时间,秋意泊趁机把熊猫崽子抢了过来,抗在头顶就疯跑了出去:“走喽——!” 泊意秋气得在后面追:“秋意泊——!” “在呢!” “明明说好是我抱的!” “一会儿给你呀!” *** 这森林在他们两眼里就是一个离谱,又大,灵气又浓郁,物产丰富,走两步都能见着果树,偏偏没有什么妖兽,其他倒是不缺,飞禽走兽一应俱全——这不科学啊! 难道是这熊猫崽子才是天赋异禀,这里其实是个凡界,寻常动物根本不可能修行,只是熊猫崽子突然开了灵窍? 也很有可能。 秋意泊跑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了奇石真君给他的锚点捏碎了一颗,泊意秋看见笑道:“我还真忘了这个。” 秋意泊将熊猫崽子递给了泊意秋,指着一旁的硕果累累的果树道:“我差点也忘了……你抱着,我去试试那个。” “去吧。”泊意秋抱着熊猫崽子心满意足,就算现在秋意泊说把他留在这里带熊猫,自己出去浪他可能也不介意了,爱情就是这么一个虚幻的玩意儿,时有时无的……习惯了就好。 秋意泊指的那棵果树尤为的高,可谓是鹤立鸡群,满树都是橙色的果子,他也不为难自己,爬树什么的他是没有这种爱好的,尤其是这么高的树,他吃饱了撑着也不会用爬的。霞影载着他飞到了树冠,秋意泊摘了一颗沉甸甸的果子下来,并指如刀,瞬间丰沛的汁水就溢了出来,又香又甜的气味在空中蔓延着,与之而来的还有浓郁到了吓人的灵气。 对于这种灵气充裕的果子秋意泊反而就不敢上嘴就吃了,他盘坐在霞影上,掏出了一堆工具用以试毒,等过了一遍实验流程,发现不光没验出毒,甜度还高达20°后秋意泊就上嘴了:“卧槽,好甜!泊意秋你快来!” 泊意秋慢吞吞地飞了上来,他踩的是留情剑,在剑冢当完了气氛组当夜就被泊意秋收回了,他都用习惯了。熊猫崽子对这果子尤为的激动,两只又短又胖的爪子挥舞着,嘴里呜呜的叫个不停。秋意泊顺手将自己吃了一口的撕了半边干净的递给了熊猫崽子,打算摘个新的掰开了给泊意秋。 泊意秋却无所谓,探过去就着秋意泊吃的那半边咬了一口,随即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好甜……像橙子,以后可以喝棒打鲜橙了……” 秋意泊也乐:“还能制香料……可恶,现在要是有个冰箱就好了!” 橙子皮可以给冰箱去味! 泊意秋笑道:“这灵气浓度都快赶上灵药的吧?可以多摘一点,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入药。” 这灵气对于他们而言也很多了,而且十分温和,身体可以无障碍吸收,就算是给低级修士也很不错,至于为什么要入药嘛……总不能人在战场,人家都是掏出丹药一口闷了,他们掏出个橙子剥着吃? 这一个比拳头还大,总不能也生吞吧?而且汁水这么多…… 泊意秋低头看了一眼——得了,这衣服不能穿了。 熊猫崽子吃橙子吃得他一身的果汁。 就算这是法衣有自清洁也不行!他有心理阴影!总觉得自己穿着块抹布!而且 糖分这么高肯定会粘的吧?至少也要洗了才能再穿! 秋意泊听了他的话,痛心疾首地道:“阿泊,你是不是堕落了?” 泊意秋:“嗯?” 秋意泊看着那棵果树:“这摘什么摘,镜湖境里还空着老大一块地呢,我们又没有那么多无涯仙芝,刚好移进去给无涯仙芝当邻居!……哦不,我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它!它饭量那么大,我们还要带着它找它家长!万一再往外走没野果了怎么办?它不能跟着我们吃肉吧?” 泊意秋沉默了一瞬:“……熊猫是吃肉的。” “你闭嘴!” “哦。” 447 第 447 章 吃不吃?【含425…… 家当嘛, 都是这样一点点攒起来的,积少成多,总有一天能达成财富自由。 秋意泊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 “走吧。” “能种活吗?”泊意秋还有些担心, 毕竟这种集天地精华长成的宝物对环境要求一向很苛刻,秋意泊摆了摆手:“没事, 我有经验。” 镜湖境经过无涯仙芝一改造,目前就没见过啥玩意儿进去种不活的。他还特意把原本的泥土也挖走了许多,再分析过泥土成分, 给它营造了一个近乎没有任何改变的生长环境。 泊意秋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一棵树死了也就死了, 就是可惜以后吃不到那么甜的橙子, 不过秋意泊肯定已经把大部分果子都摘下保存起来了, 可以吃很久了。 紧接着两人花了三天左右的时间在林子里逛了两圈,别说有修为的熊猫了,连一只普通熊猫都没见着,两人干脆回到了捡到熊猫崽子的地方,秋意泊将怀中的熊猫崽子放在了地上, 那熊猫崽子用一种清澈憨厚的目光看着他们,似乎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就把它给放下来了。 泊意秋轻轻地在它身后推了推:“去吧, 去寻你爹娘老祖。” 本来熊猫崽子还能勉强站着,叫泊意秋轻轻一推,当即面朝下摔了下去, 所幸下面是厚厚的草地,熊猫崽子还有厚实的皮毛,根本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泊意秋在和它玩儿, 发出了几声情急的叫声,上来抱住了泊意秋的手腕就不撒手了。 泊意秋耐心地掰开了它的胖手,扶着它站了起来,“走吧。” 熊猫崽子哼唧了两声,就是不动,保持着背对泊意秋的那个姿势。泊意秋又推了推它,只见熊猫崽子啪叽一下摔了下去,并且做了一个艰难缓慢地前滚翻后才肚皮朝天瘫成了一张饼,挥舞着四肢勉强爬起来后再度跑过来抱住了泊意秋的手腕,还试图用背去蹭他的手掌。 秋意泊:“……” 泊意秋:“……” 他们两能怎么办呢?泊意秋摸着手底下自动蹭上来的毛茸茸,非常坚定地说:“孩子还小,不能脱离长辈饲养。” 秋意泊也坚定地点了点头:“既然遇到了,那这就是缘分!” “没错没错!”泊意秋将熊猫崽子揣回了怀里,熊猫崽子经过这三天已经很熟悉泊意秋和秋意泊的气味了,也不害怕,揪着泊意秋的衣服伸了个懒腰,末了将两只爪子搭在了他的肩头,胖乎乎的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搁,示意坐稳了,可以走了。 泊意秋看似无奈实则向秋意泊炫耀似的笑了笑,秋意泊眉峰微挑,径自绕到了泊意秋身后,泊意秋只觉得背后一沉,一双手从他身后绕了过来,锁住了他的肩头,秋意泊伏在他的耳边笑着说:“抱紧我啊!” 秋意泊将下巴抵在了他另一侧的肩膀上,泊意秋一愣,嘴角微微向上勾去,右手绕到后背托住了秋意泊的大腿,把他往上颠了颠,叫他坐在他的手臂上,嘴里抱怨道:“你知不知你现在多沉?” “一百三十几吧?最多一百四。”秋意泊挨在他肩头,悠悠然然地说:“你多重我就多重。” 他其实不能算是瘦的,但也不算胖,算是一个纤秾合度。托了修仙的福,天天吃吃喝喝睡睡,哪怕一日三顿火锅烧烤炒饭,该有的肌肉还是有,而且身高在那里摆着,再轻就真成骨架子了。 泊意秋嗤笑道:“我没有你那么重好吗?我练的比你多。” “得了吧你。”秋意泊捏了捏他的肩膀,柔软的皮肉下方是坚硬的肌肉,平时穿着广袖宽袍确实是看不出来,但看不出来不代表没有啊!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你要是低于一百三,怕不是腿上的肉被它吃了。” 泊意秋眉间不动,岔开了话题:“话说起来,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就滚滚呗。”秋意泊想也没想就说。 泊意秋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又聊起来滚滚的伙食问题,刚好途径一片竹林,两人对视了一眼,“听说……熊猫吃竹鼠?” “好像是?”秋意泊默默地伸出了一手,他不想去抓竹鼠,泊意秋九成九也不想,江湖规矩,三局两胜。不料泊意秋却示意他看滚滚,秋意泊低头望去,就见滚滚在泊意秋怀里睡得香甜,甚至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秋意泊顿时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随即他又灵机一动,把疏狂剑放飞了出来。 疏狂剑一见到又是小竹林,看向秋意泊的小眼神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大有一种‘你怎么又被关进来’的意思在里头,秋意泊吹了声口哨,示意它别逼逼,凑上前一左一右的抓住疏狂剑翅膀:“走喽~!” 疏狂剑跟被赶鸭子上架的鸡一样,艰难地在秋意泊前头走了几步,走的太快,秋意泊现在的速度跟不上,走太慢就被秋意泊架着往前走,想要起飞吧,偏偏翅膀被秋意泊捉着,走了一小段路它就不耐烦了,回头就用长长的鸟嘴给了秋意泊一个**兜,秋意泊自然不可能被它打个正着,双手一和就把疏狂剑跟捉鸡一样提在手里,疏狂剑疯狂啄他,羽毛扑腾地满天飞,竹鼠还没打到,他们两就先打起来了。 泊意秋在后头看得好气又好笑,他随意寻了一棵树靠坐着,视线专注地看着秋意泊。疏狂剑在不幸损失了这一季的‘浮毛’后惨败于秋意泊的魔爪之下——说是浮毛,其实不是,但这样它可以安慰一下自己。 秋意泊恶劣地捡了两根长尾巴毛插在了疏狂剑头上,随即大笑出声,疏狂剑意识到什么,明知不敌还要气得上去追杀他,最后还是秋意泊捏着它的鸟喙硬塞了一颗刚刚采到的灵果才算是勉强哄住了。 秋意泊和疏狂剑在林子里转了一圈,竹鼠是没找到,但竹笋是看见了不少,秉着没肉菜也行的态度,秋意泊收集了一大包后就回来了,泊意秋扬眉道:“没有?” “没有。”秋意泊手里提着一根尺长的竹笋,只有三指粗细,他笑道:“不过找到了很多这种竹笋,看起来还挺嫩的,让滚滚吃吃看?” 泊意秋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熊猫不都是吃竹子的吗?想当年他能把十分钟的熊猫吃播视频反复看两小时,竹笋肯定是没错的! 也正是此时,滚滚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呜呜地伸出爪子和泊意秋贴了贴脸,秋意泊心生嫉妒,上前薅了一把它的脑袋,滚滚也很自然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秋意泊这才觉得平衡了起来,将竹笋递到了他的面前:“吃吃看?” 滚滚两只爪子搭在泊意秋肩头,丝毫没有要来接的样子,秋意泊有些疑惑,看了一眼又觉得是竹笋太大了,它拿不了所以才不来接,于是就将竹笋上头最嫩的一部分掰了下来,笋衣自然也跟着脱落,露出里面嫩黄色的笋尖儿,他又将笋尖儿往滚滚面前递了递,滚滚依旧无动于衷。 “泊意秋,它不吃竹笋?”秋意泊皱着眉头道:“不会吧?” 泊意秋将滚滚换了个角度,坐在了他的怀里,接了秋意泊手中的笋尖说:“这怎么可能?我来喂喂看。” 泊意秋将笋尖递到了滚滚嘴边,给足了耐心,温温柔柔地说:“来,啊——” 滚滚纹丝不动,它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似乎并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秋意泊也蹲在一旁哄着它:“是好吃的,吃吃看?很嫩哦……” 滚滚还是一点要吃的意思都没有。 “会不会是它还不饿?”泊意秋不禁问道。 “不对啊,已经到了它吃饭的点了。”秋意泊说着拿出了一颗大草莓,滚滚立刻有了反应,哼哼唧唧地要往秋意泊怀里扑,两人瞬间悟了——敢情不是不饿,是这几天被他们养刁了嘴! 这怎么行呢! 熊猫怎么能完全不吃竹子呢? 这又菜,嘴又叼的,以后要是离了他们它该怎么找吃的! 秋意泊收了大草莓,将竹笋强行送到了它的怀里:“吃!” 滚滚也不接,愣是撇开了脸,看向了泊意秋:“呜呜!” 泊意秋也不帮它,这是为了它好:“吃,吃完了才能吃草莓。” 滚滚哼哼唧唧了半天,又是扑腾又是挣扎,就是没能抢到草莓,再看两人态度坚决,它虽然听不懂人话,可大概也明白要是不吃眼前这根‘草’,就没得吃草莓了,于是只好委屈巴巴地抱住了笋尖,低头啃了一小口。 秋意泊和泊意秋见它吃了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能吃就好。 毕竟他们两是来旅游的,不是万不得已也不想把滚滚带走。他们原本的想法也就是带着滚滚走一圈,要是没找到它的族群就再把它放回来,毕竟这地方是安全的——这可是国宝哎!万一养死了怎么办?!就不提养不养死的问题了,万一这小家伙天赋异禀就到这儿了,一辈子顶多修炼到筑基,也修不出金丹来,他们到哪里去找另外一只熊猫给它当老婆?毕竟它在这儿出现,族群至少是在寒月道界里的,带去凌云道界那可真是半只熊猫都没有的。 当然也有可能滚滚不需要老婆,但他们又不是熊猫专家,真不了解熊猫的习性,万事总不能临头了才想怎么办吧? 滚滚吃了第一口竹笋满脸痛苦的嚼了一下,突然它的速度就变得慢了起来,眼神也开始变得专注,又嚼了好几下,眼睛里连光彩都有了,将第一口咽了下去后,不必两人催促,咔擦就咬了第二口。这一口可不得了,竹笋就那么长,它咬了半截还不舍得合上嘴,愣是把另外半截也塞进了嘴里,满脸幸福地咀嚼了起来。 秋意泊笑道:“看来是好吃的。” “知道好吃了就会吃的。”泊意秋戳了戳滚滚的脸颊,滚滚根本不看他,而是专注地盯着秋意泊手里另外半根笋,秋意泊直接递给了它,耐心地捏住了一边的笋衣:“要这样剥下来……” 等他剥了两张笋衣,滚滚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咬是咬断了,然后它咀嚼了半天吐出来一嘴的渣滓,它委委屈屈地看着秋意泊,仿佛在说‘你怎么骗我吃这个’。两人失笑,将滚滚放在了中间,一左一右地坐着,一人拿着笋,一人握住它的爪子教它怎么剥。 在三根笋后,滚滚就已经学会了用它五根手指灵巧的剥开笋衣了,秋意泊就拿了一捆笋出来放在了一旁,滚滚一看,咀嚼地速度立刻就慢了下来,充满了一种老大爷泡茶的悠然感。泊意秋拍了拍一身的屑,笑道:“那你看一会儿,我再去采一点。” 秋意泊沉吟一瞬,愉快地说:“采什么采,挖回去得了。” 泊意秋:“……?这样真的好吗?” “竹子长得快嘛。”秋意泊比划了一下:“四取三就行了。” “至于吗?不就是竹子?你不是在镜湖境里种了一批竹林吗?”泊意秋问道。 “那是我用来实验无定真竹的。”秋意泊揉了揉滚滚毛茸茸的耳朵:“它吃出问题来怎么办?最重要的是万一它不爱吃呢?” 泊意秋摇头叹气:“你一天到晚给我找麻烦事儿。” 他抱怨不是因为秋意泊要挖竹林,而是抱怨四取三的方式太麻烦了。 秋意泊瞪了他一眼:“快去。” 于是在果树之后,竹林的四分之三消失了,而且是按照一根竹子旁边空出三根竹子的地方来消失的,很有技术。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方向才是出去的路,就捡着一个方向走,在陆续薅了什么满身是刺但贼好吃的树莓、看上去像剧毒品种实则又沙又面的不知名水果、一方灵气充裕的小潭外加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森林。 好消息是他们看见了人工形成的路,坏消息是这条路不是人工的,是妖工的。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奇石道君要让他们隐匿气息了,这满大街……都是妖修啊!什么兽首人身,人首兽身,在这一城妖修的衬托下那都是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还有那种半截的——这要是和人马那种也就算了,他们只会惊叹大自然的奇妙,那种半截的是指左边是人,右边是兽;下半截是人,上半截是兽……不一而足。 这要有个动物异化类恐怖片,搁这儿可以直接取材!都不用特效的那种! “干!没长眼睛啊!”忽地,有人撞了秋意泊一下,对方是个豹子头,张嘴就是开骂:“捂得那么严实是不是丑得没办法见人了!” 秋意泊是有躲的,他再被震撼也不至于被一个金丹撞了,不过他以为是对方也是无意的,所以只躲了一下,没有躲第二下,这才叫人撞了个正着。 那豹子头指着秋意泊,怒气冲冲地道:“老子被你撞伤了!赔灵石!” 泊意秋轻笑了一声:“阁下也未免太强词夺理了。” 秋意泊顺势‘啊’了一声捂着肩膀,踉跄着扶住了泊意秋,气若游丝地道:“大、大哥!他对我……下了毒手!大哥救我!” 泊意秋立刻伸出一手拽住了豹子头的领口:“好啊!欺负我们初来乍到!居然上来就对我兄弟下毒手!你休想走!今日不分个明白出来谁也别想走!” 那豹子头一愣,伸手就要扯掉泊意秋的手臂,不料那手臂坚硬如铁,纹丝不动,他错愕地骂道:“我呸!放开!瞎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想讹我?!我告诉你们,没那么容易!也不打听我豹子头临冲是什么人物!也敢讹到我头上?!” 这下轮到秋意泊和泊意秋一愣了,两人愣是用尽了毕生的耐力这才没当场笑出声,秋意泊抓紧了泊意秋的胳膊,好悬歹悬才没破音:“大哥……我好疼!大哥……就是这个豹子头给我下了毒手!大哥救我!” 泊意秋则是借机冷笑了一声:“你撞着了我兄弟,总要给点说法吧?!” 他不等豹子头临冲说什么,大声喊了起来:“大家快来看一看啊!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我兄弟初到贵宝地,与这豹子头无冤无仇,他居然上来就对我兄弟下了毒手!现在还想不认账!做梦!” 豹子头挣扎了起来:“你别瞎说!我没有!快放开我——!” 在他挣扎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妖修围了上来,对着豹子头指指点点:“夭寿!零充往日里也就是讹点灵石,现在都改成行凶了?” “就是!还是金丹期的真人呢!怎么这么不要脸!” “看他平时也是很体面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会不会是误会?” “害,那你是被他骗了!他可是我们寒月城有名的混子,表面上摆出一副出手阔绰的模样,实则背地里就欺负刚进城的小妖修呢!嘿,没想到他今天撞上了硬茬子——壮士,别饶了他,上生死擂!” “对啊,上生死擂!” 不一时,众人就齐声喊着上生死擂决一生死了,那豹子头慌乱了起来,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被人提在手里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那两个妖修看不出修为来,抓着他的手却比铁还硬,那就说明至少比他高三个境界!这要上了生死擂,他还能活?! “别别别!”豹子头临冲大喊道:“前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上生死擂,我赔灵石还不行吗?!我赔灵石就是了!” 秋意泊适时配合着摇摇欲坠的身形道:“啊……大哥……我快不行了!” 泊意秋扬声道:“多谢各位过路的英雄好汉帮我兄弟主持正义!我也不多要他的!寒月城里医馆多少灵石看一回那就是多少!” 众人纷纷道好:“是该这样!壮士记得问他要丹药钱!不能这么就放过了他!” 闻言,豹子头饶是顶着一脸黄色皮毛都能看出他的愁苦,妖修向来肆意狂躁,一言不合就斗起来是常有的事情,偏偏妖修中就没有多少是医修,这价格可贵得很,更别提丹药了!在人修那儿最普通的复灵丹放在寒月城都要翻个五六倍,其他丹药可想而知! 豹子头临冲想到此处不禁告饶,他解下自己的纳戒:“前辈!这灵石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这纳戒里就是我全部身家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泊意秋本来还想再逗他两句,秋意泊却已经暗中抓住了他胳膊上一块皮肉,示意搞快点,他只得放弃这个想法,随手将豹子头往旁边一摔,冷然道:“哼!今日算是便宜了你!阿弟,我们走,去医修那儿看看!进城就遇见了你,真是晦气!” 秋意泊低低地应了一声,豹子头滚落于地,他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哪里这么容易就受了伤,当即打了个滚就挤开了人群溜了出去,惹得众人发出了阵阵嘘声,泊意秋拱手谢过了围观群众,他们也就散了去,泊意秋则是扶着秋意泊往城中走去。 “要不要去看看医修?”泊意秋问道。 “去个锤子。”秋意泊站直了身体,忍不住笑道:“你当他们都是傻的?是那个豹子头……临冲……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秋意泊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怎么会有人真的叫这个名字!笑死我了,我刚刚差点没崩住!……是那个豹子头太过分了,不然我都重伤了,就没人劝劝你先带我去找医修?” 泊意秋也笑了起来,他胸前的披风动了动,他顺手按住了想要冒头出来的滚滚,道:“先去找个地方住吧,到时候也跟人打听打听。” “也好。”秋意泊点了点头,两人也不认得路,寒月城也不像凌云道界四大城一样进门就有地陪来自荐,甚至还有一件更惨的事情——他们甚至不太认得字,各种招牌他们是基本认不出来的。 其他还好,比如画着一块肉的是个吃饭的地方,门口就在卖大肉串,里头也是食客如云,画着药草和一个圆圈的应该就是卖丹药和药草的,但其中有几家大门也看不出来里面是干嘛的,比如那个摁着熊爪的是什么店?那个摁着鸟爪的是什么?还有那个三道抓痕的又是什么? 不过这还在接受范围之内,毕竟语言相通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语言文字都不通的情况。 总不能指望三千道界全说通用语写通用字吧? 两人边走边看了半晌,秋意泊又看见了一家摁着鸟爪的店,他道:“要不我们去里头看看?鸟栖林木,应该是客栈?” 泊意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了一眼,里头是一个简单的布置,也摆了方桌啥的,还有个楼梯通往二楼,掌柜的柜台后面也摆着密密麻麻的牌子,确实很像是客栈的配置,随即颔首和秋意泊一道走了进去。 这家的生意显然不是很好,里头只有掌柜一个人,连个小二都没有,掌柜是完全的人形,看不出哪里兽化,他见他们进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睛看了他们一眼,道:“自己挑。” 两人抬头去看,柜台后面悬着的牌子上也是完全看不懂的圈圈,秋意泊问道:“掌柜的,这怎么个弄法?” “这都不懂?”掌柜的嫌弃地撇了一眼他们:“天地玄黄懂不懂?” 秋意泊悟了,愉快地说:“那来一间天字房!” 掌柜的眼睛瞪大了一瞬,突然又撘拢了下来,顺手抄起了一旁的扫帚看样子就要翻过柜台来,他骂道:“滚!当我这儿是客栈啊?!还天字房?!你们来捣乱的是吧?!再不滚,老子亲自打你们出去!” 秋意泊和泊意秋对视了一眼赶紧跑路,还听见掌柜的在后面骂:“什么东西!也敢跑到我这儿来捣乱!要是在当年,你们休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娘的!两只小畜生!看着修为不低,连个字儿都不认识!字都不认识就滚回窝里好好学认字——!” 两人一路逃到小巷口,这才听不见掌柜的骂声了,两人面面相觑,颇感狼狈。虽然说话的是秋意泊,但换作泊意秋也会说一样的话。 “……现在怎么办?”泊意秋尴尬地说。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先去吃饭?吃了饭去卖两瓶丹药拉拉关系?”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复灵丹作为最基本的恢复灵气的丹药,他们两是不缺的。这玩意儿是凌云道界的硬通货,明码标价一颗复灵丹一块下品灵石,虽然不知道其他道界是不是,但多多少少备了。况且这复灵丹就算他们自己用不了,平时也可以送送看的顺眼的练气期修士之类的,毕竟这东西是练气期刚需,送练气期其他的反而不太好——容易招别人的眼红。 泊意秋闻言道好,他也有点馋那个大肉串,好像上一回吃还是在冬霖城,似乎也不是很久,可仔细一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两三百年? 这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两人达成共识,泊意秋怀里的滚滚闹着要出来,秋意泊隔着披风点了点它的位置,没想到布料太过柔滑,他的指腹便按在了泊意秋的胸口上。秋意泊轻轻笑了笑,顺着肌肉的轮廓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泊意秋眉间微动,侧脸问道:“好摸吗?” “好摸。”秋意泊大大方方地把手摁了上去:“你说你练得比我多还真是啊?看不太出来……是比我硬一点。” 泊意秋嗤笑了一声:“我可没有天天吃饱了就睡。” 秋意泊手腕一翻,摁在了滚滚头上,他抬眼看向泊意秋,悠悠地说:“得了吧,早上起来办公就办公,别装得你是故意起来晨练一样。” 泊意秋笑着摇了摇头:“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秋意泊将他的斗篷揭开了一丝缝隙,往里头塞了一根竹笋,顿时里面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咔擦咔擦啃笋子的声音,泊意秋无奈地说:“衣服又得洗了。” “扔个洗衣机的事情,大不了回头我帮你扔总行了吧?”秋意泊将泊意秋的斗篷按严实了,转而带着他去了饭馆,饭馆是好认的,好吃的饭馆格外好认,在没有营销的现在,只看哪家饭馆子最热闹人最多就行了,那不一定是最好吃的,但肯定不会太差。 刚刚他们闲逛的时候就看见了一家,就折返了过去,很幸运的占了最后一桌,还是个靠墙角的位置,泊意秋背对着大门坐了,秋意泊则是在他旁边,方便观察情况。小二是一个顶着猫耳的青年,眼睛碧绿碧绿的,他皮肤是一种健康的麦色,衬托得眼睛就像是宝石一样的好看,充满了异域风情,秋意泊和泊意秋都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不容易啊,总算是看到了一个在他们审美线上的人物了。 这一城的妖修看着怎是一个辣眼睛可言! 小二满头大汗地飞奔了过来,手拿抹布利落地在他们桌上擦了擦,随即往肩头一扔,可惜没扔准,抹布的一角被尖尖的耳朵挂住了,他不耐烦地抖了抖耳朵,将抹布抖了下来,一双眼睛热情地看着他们:“小店里头招牌……” 秋意泊道:“来三个招牌,你看着上!” 小二爽朗地笑道:“好嘞!我就喜欢您这种爽快的!” 他说罢又像是风一样的走了,泊意秋抬头看向秋意泊,发现秋意泊也在看他,两人的眼中都写了同一件事:这个小二的耳朵抖得好可爱……想摸摸。 泊意秋比他强一点,毕竟怀里有只滚滚,当即手就摸到滚滚半圆形厚实的耳朵上去了,他得意地扬了扬眉,秋意泊含恨撇开了视线,不一会儿,小二就双手捧着一个脸盆大的盘子上来了,那是一盘煮成了酱油色堆得快冒尖的大棒骨,还冒着滚滚的热气,肉是不多,可根根都有一块完整的肉,两三口的量——这一脸盆加起来就很多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是浓郁的酱香肉! 小二放下盘子留下一句稍等就又跑了,没一会儿又端了两大盘肉上来,一盘看上去像是锅包肉,另一盘则是梅菜扣肉,都是堆得冒尖的类型,还免费送了他们两大盆白米饭:“您二位,吃好喝好——!有事招呼——!” 秋意泊五指一动,瞬间一层与肤色相同的手套就裹住了他的手,泊意秋则是毫不犹豫地将滚滚塞进了镜湖境那一片挖来的竹林里,道:“……它该吃饭了。” 两人相视一笑,泊意秋也戴了手套,两人一人一根大棒骨就啃了起来。不光是秋意泊爱啃骨头,泊意秋其实也爱这一搭,两人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心仔细地啃着上面的筋肉,圆润的棒骨头顶那一层薄薄的脆骨都被他们啃出来了一道道牙印。 这怎一个爽字了得! 秋意泊一边啃还记得打了个响指,给三盆大菜下面加了个小火苗保温,这里的盆都是铁制的,不怕烧着烧着就崩了,两人吃得正香着呢,忽地听见旁边有人在指指点点。 “豁,你看那两个,人形修得倒是挺漂亮的,看着修为应该挺高深啊!怎么跟个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这也太可怜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好家伙,啃得太认真兜帽掉了都不知道。 “哼,说不定是两个人修……”两人听到这里心头吊了起来,看这里也知道是妖修做主的城池,对人修一般都没啥好脸色,万一是那种双方势不两立的状态,他们也不好屠城吧?要是被人认出来,他们就赶紧跑得了。这时候又听对方接着道:“……养的小白脸!人修就喜欢这一卦的!” “啧啧,这年头年轻妖修真的是越来越不思进取了!” “谁知道他们呢?反正打死了老子都不给人当坐骑!” “谁要你一只猫当坐骑?丢不丢人啊?” “呸,老子可是九尾灵猫!” “哎对对对,回头谁家死了人,你就去叫一声,看看能不能活过来……”那人笑道:“都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还拿出来搁这儿吹呢!” 秋意泊和泊意秋放下心来,又忍耐不住轻笑,哇哦,原来还能当人修养的小白脸啊? 嗯,那就是可以露脸的意思……回头就装作被人修养的小白脸,被人欺负了就张口闭口我家道君——那也没说错,他们家有三位道君呢! 两人快乐地决定了下来,干脆把兜帽往下拉了拉,痛痛快快地吃了起来。 这骨头味儿也太足了,炖的也太香了,他们还能再来一盆! 不,他们要打包!打包个十盆一百盆!万一离开了这个道界吃不到这样的骨头他们会心痛的! 呜呜这个锅包肉也好吃!外酥里嫩,酱料酸甜解腻!梅菜扣肉肥而不腻,拌饭一绝啊! “哎?那两个也太惨了,一辈子没吃过肉吧?” “谁知道呢?人修那儿有怪癖的可多了……该不会是刚刚逃出来的吧?那可真是上天保佑,可算是自由喽!” “要不送他们一壶酒吧?看着可怜啊!” “哎,送盘大棒骨吧!看他们就喜欢这个!” “太可怜了,大棒骨都没吃过……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秋意泊:“……” 泊意秋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大喊道:“小二!再来一盆大棒骨!堆得多多的!别怕不给钱!” 小二:“好嘞,客观您稍等——!” 没一会儿小二就送了过来,这回的大棒骨明显要比之前肉更多,一根棒子骨旁边一圈都是厚实的肉,两人不禁看去,便见小二爽朗的笑着:“害,咱们掌柜的说了,见二位吃得香,叫什么……对!知音难觅!这一盘算掌柜的请二位的!放开肚皮吃!要再来一盘饭不?” 秋意泊:“……我们有钱……” 小二用一种‘我懂我懂你们不用解释了’的眼神看着他们:“没事!吃吧!” 秋意泊&泊意秋:“……” 怎么办,突然觉得好丢人……脚趾已经扣出一座七星鲁王宫了。 急,在线等,这盘肉他们是吃还是不吃? 448 第 448 章 豹子头临冲 两人硬着头皮把第一盆大棒骨吃了个精光, 因为掌柜和小一太过热情,其他的菜也硬是塞进了肚子里,因为太撑了的缘故还用灵气消化, 结果得到的是饭馆里的众人越发同情的目光。 “啧啧, 好惨……我看了都觉得惨……” “怎么不是,人修就没一个好东西!” “要不是老子修为不济, 高低要给他们两个讨一个公道!” 秋意泊实在是忍不住,侧脸道:“道友误会了,我与我兄弟并非……” 话还没说完呢, 隔壁桌的食客就打断道:“不必多说!洒家懂的!” “害,世上没有难过的坎儿!两位小兄弟既然已经逃出来了, 那就是另外一副天地了!日后山高水长, 天宽广阔, 哪里不能遨游!” 泊意秋:“……我们真不是……” “不必羞于启齿!错的不是你们,是那等可恶的人修!”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快把地面抠出盗墓笔记全系列地图了,这……算了,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向食客们拱手致谢,然后顶着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不再言语, 猫耳小一见他们不再动筷就热情地跑了过来,招呼道:“一位客官可是吃好了?看一位也是第一次来寒月城,城中应有尽有, 比如客栈就得找熊、木、林之类的,又便宜又干净!丹药找花的,他们擅长这个!要是没钱了就找鸟的,也方便!” 小一看着随意, 实则是将他们可能要寻的地方都说的一清一楚,秋意泊露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只听他低声道:“……我……我不识字。” 人修其他方面暂且不提,在形态方面却是无可挑剔,五行均衡,是最适宜修行的形态,否则一众妖修也不会拼了命想要修出个人形。在此之下,妖修一方与人修的审美无限趋近。他这般说着,一众妖修都不禁深感同情,心中大骂那等不要脸的人修。 泊意秋微微垂下了眼帘:“多谢小哥美意,我和阿弟都不识字……” 小一眼中怜悯之色更甚,满脸都是一种惭愧参杂着尴尬的表情,连声说‘对不起’后就火速跑开了,秋意泊和泊意秋暗中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等到结账的时候,见到猫耳小哥从外头急匆匆跑回来,满头都是汗水,将一本花里胡哨的册子放在了他们面前:“两位客官,这个你们拿着!回去多看看肯定能学会的!” 原来他刚刚是跑出去寻这个了。 这下轮到秋意泊他们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声道谢后赶紧开溜。 ——这地方他们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赶紧找个地方修习语言,不行了,这种事情再多来一次他们都觉得他们像是路边装残疾骗取路人同情心的职业乞丐。 见那可怜的两兄弟走了,掌柜的才与猫耳小一摇着头叹息道:“这世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也总是烂好心,日日都有这样的人来,你日日都花月俸请他们吃肉?” 猫耳小一比划了一下,嘿嘿的笑了两声:“那不能!就是看人家长的太好看,我就忍不住……” 掌柜的不禁笑骂了一句,装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干活去!” “好嘞!这就去!”猫耳小一应了一声就又如风一样的跑去忙活了,他们这家馆子卖的就是一个便宜实惠量大,这样的馆子到哪都不缺生意,更不必提寒月城这样车水马龙的地方了。 另一头,秋意泊和泊意秋猫在了暗巷里研究妖修文字,猫耳小一也太贴心了,给他们这本花里胡哨的册子是画像、妖修文字和人类文字对照的,他们快速翻了几页,就翻到了标有‘客栈’的那一页,客栈的妖修文字确实也很象形,分成了三种,一种是一头熊团卧,一种是树木,最后一种则是好几棵树木,秋意泊说:“那我们去哪一家?” 泊意秋研究了一会儿,直接认输:“看到哪家去哪家吧。” 秋意泊没意见,两人按图索骥找到了一家画了一棵树的客栈,还未进门呢,就有小一热情地迎了出来:“两位客官,住店吗?” 两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泊意秋应了一声,与那小一边往里面走边问:“干净吗?不干净我们可不住。” “干净的干净的,床单被褥一应都是新的。”小一把他们往里头迎,掌柜的显得也很热情,张口便是:“一位来的太太巧了,咱们家刚好还剩最后两间天字房了!一位要不要订下?可以叫小一先带一位去看看房间,满意再订也成的!” ——总算是找到了一家正经客栈了! 两人也没有真的去看,只要是独间的其实就行了,他们自己带了阵盘住,客栈里装潢到底如何其实也不打紧,方才路上听说人了寒月城也是有宵禁的,而且极其严格,要是等到宵禁还在大马路上闲逛是要被抓起来关上十天半月的,真要遇上那种实在是来不及的回家的就躲在排水渠里猫一晚上,巡逻的守卫发现了也不会抓你,但排水渠的气味就一言难尽了。他们总不能第一天来寒月城就睡下水道或者被关起来吧? 寒月城怪有意思的,他们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等房间订下,禁制布好,两人进了阵盘后各自往床上一趴,一副人生无望的模样,这一天下来虽然感觉什么也没做,但总觉得累的要命,现在就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 过了许久,秋意泊才喃喃地道:“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好像是……”泊意秋打了个呵欠:“我好困,我先睡一会儿。” 忽地,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滚滚!” 雾草,把滚滚放进镜湖境里小半天了,它该不会把自己吃到吐吧?两人也顾不得躺平了,立刻跑进镜湖境里去看,等见到窝在一堆堪比小山的竹笋里睡得正香甜的滚滚,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为了培养滚滚的觅食行为习惯,竹笋在竹林里什么样,到了镜湖境里还是怎么样,然而现在几乎所有竹笋都围在了滚滚的身边…… 啊这…… “滚滚真是太努力了。”秋意泊喃喃地道:“倒也不必这样努力?” “你教的。”泊意秋疯狂撇清关系:“和我关系不大。” 秋意泊默默地看向了泊意秋:“按照一般逻辑,你现在不应该说‘是我错了’,‘都怪我’这种话吗?” “少看,容易做梦。”泊意秋冷漠无情地揭穿了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决定放弃争论到底是谁错了这个问题,转而把矛头对向了对滚滚的教育上,秋意泊想了想:“……左右都是要认字的,不如带它一起?认了字,以后也好沟通。” 泊意秋:“……” 滚滚被抱起来的时候睡得正香,被摇晃醒了就看见了秋意泊和泊意秋,它顿时精神一振,指着后面那座竹笋堆成的小山哼哼唧唧的,摆明了是想求夸奖。 但想象中的夸夸没有到来,反而落入了另一个学习的深渊…… *** 猫耳小一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等到天擦黑了,后厨也空了,这才到了下值的时候,回到家他刚脱下外衣,便有一样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瓷器碰撞声,猫耳小一心中瞬间提了起来,再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小瓷瓶,那瓷瓶色如猪肝,在昏暗地烛光下泛着如玉一样的温润的光。 在他有些奇怪地捡了瓶子起来看,那瓶子也就拇指大小,他仔细看一圈了,发现瓶子没碎,也不管里头是什么,先松了一口气。 这么好看的瓷瓶管他是谁的,碎了他可赔不起。 不过好像是从他外衣里掉出来的? 猫耳小一又仔细翻了翻外衣,果然在外衣袖又找到了一个一摸一样的瓷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犹豫了一下,拔开瓶盖嗅了嗅,瞬时一股浓郁的药香直冲他的鼻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可这个喷嚏过后,却感觉自己人精神了许多,连腿都没有那么酸软了。 这个好像是……复灵丹? 可是比他之前吃过的复灵丹的要精纯许多啊! 猫耳小一一双翠绿的眼睛瞪得浑圆,瞳孔都缩成了一条线,头上短短的发毛都束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左右,立刻将瓶盖塞了回去,他的耳朵抖了抖……这是谁放在他这儿的? 他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就是白天见过的那兄弟俩了……他们可真是太客气了。 他们知道这样的复灵丹在寒月城是什么价吗?就这样送给了他? 不行,他们俩初来乍到,这两瓶复灵丹说不定就是他们仅剩的了,都给了他,他们用什么? 刚好明天休沐,明天就去打听打听他们住在哪里吧,把丹药还给他们! *** 带着滚滚学了一晚上妖修文字的秋意泊和泊意秋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敲门声所惊醒了,两人睡眼朦胧地看着对方,谁也没起来,反而把被子往上头一蒙,关好禁制彻底隔绝了声音,只要没听见就能接着睡! 躺在他们中间睡得正香的滚滚被他们俩的动作给惊醒了,可一睁开眼发现一片漆黑,也安逸地闭上了眼睛。 “翠衍,这可不是我不帮你,这两位摆明了谢客呢!”小一为难地看向了翠绿眼睛的猫耳小哥:“行啦,快走吧,不然一会儿让掌柜的知道我打扰客人我就完了!” 翠衍挠了挠头,耳朵抖了一抖:“对不住,麻烦你了!” “客气啥!”小一哥拉着他就走,翠衍出了客栈,转而在旁边的包子摊要了两个包子坐下来慢慢地吃,复灵丹可贵了,他不能要他们的东西,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吧。 正吃着呢,旁边的妖修对同伴低声道:“哎,你最近还是赶紧去避一避风头吧!” 同伴是个豹首人身的妖修,要是秋意泊他们在这里肯定会脱口而出就是那位豹子头临冲,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我避什么避,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得罪了两个新进城的吗?用得着怕得躲出去?还避风头?你当我豹子头临冲是什么人!” “不是那件事。”同伴倒也不生气,耐心地解释道:“听闻伴月道君要来寒月城,要是情况属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伴月道君向来讨厌坑蒙拐骗,你要撞在那口子上……” “伴月道君与我有什么关系?”豹子头临冲不屑地打断道:“他一个道君难道还能和我一个金丹计较不成?他也不怕丢人?” “不是这个意思……”同伴试图解释一下,但还是放弃了:“……哎,算了,你爱听不听吧,言尽于此,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了。” 说罢,那人起身便走,豹子头临冲叼了哥吃到一半的包子,不禁喊道:“喂!你走什么!欧阳一狗,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遇着了事儿你都不肯帮我一把就走?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那人头也不回,豹子头临冲又喊道:“你好歹借我几块灵石交了租金!……喂!欧阳一狗!你好歹把这一顿的钱付了吧!” 翠衍见状不禁嗤笑了一声,他也算是听着豹子头临冲的故事长大的,只不过小时候是爹娘说‘多学学隔壁临冲哥哥’,大了变成了‘千万不要学临冲这个地痞流氓’,问起来寒月城就没有几个人待见他的。 豹子头临冲就是个没得救的混混,他家中本来还算富裕,他小时候也算是半个天纵之才,年纪轻轻就有了金丹修为,哪想到越大越不成器,十来年前迷恋上了赌钱,把家里都败得差不多了,再后来又是哭又是求骗着爹娘卖了祖业还赌债,又拿了剩余的灵石接着赌,他爹娘干脆就不要这个混账儿子了,他就靠在城内外胡乱的捞油水过日子,实在是猫嫌狗厌。 偏偏他这笑声叫豹子头临冲听见了,他侧过头来骂道:“不要命了,也敢笑我?!” 翠衍只当没听见,豹子头临冲气急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好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生,你也配……” “闭嘴!”只听见哆的一声,包子摊老板的斩肉大菜刀就落在了豹子头临冲面前,入木三分,他沉着脸道:“包子钱,赶紧付!” 豹子头临冲一时哑了火,不为其他,这包子摊老板也是个金丹修为,而且是金丹后期,比他修为要高,他搓了搓手:“刘前辈,这不是出门忘记戴纳戒了,您让我回家取……” 包子摊老板冷着脸说:“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这就走,我这就走!”豹子头临冲连忙起身就要跑,刚迈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抢了桌上剩下的两个包子,猥-琐地说:“多谢您,您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话还没说完,包子摊老板拎起了菜刀就往他身上扔去,那菜刀闪现出一道锋锐的刀芒,豹子头临冲嗷了一声跳了起来,随即只觉得屁股上一凉,居然是裤腰带被包子摊老板给斩了,他不敢再回头,那老板一手刀法使得出神入化,他可没有那个自信。 还是命最要紧。 包子摊老板赶走了临冲骂了一声晦气 ,随即道:“翠衍,你招惹他作甚?” 翠衍摊了摊手:“……没忍住,刘叔我错了。” 包子摊老板摇了摇头,随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欧阳灵的消息是真的,你辞了你那个跑堂的活,叔给你介绍一份活。” 翠衍茫然地说:“什么活?” 包子摊老板道:“别问,去就是了,难道我还能害你?” “嘿嘿,这不会!”翠衍想了想,道:“叔,那我回去再考虑考虑……我在大肉寨里跑堂月俸还挺多的……” 包子摊老板点了点头,给他盛了一碗汤,没有再劝下去,翠衍在这儿硬生生从上午坐到了下午,眼见着太阳都快落山了,又进了客栈问了问,才知道那两兄弟到现在都没出来过。他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尾巴,这情况看来是在闭关了,一时半会儿等不到人了。 他也没有就此放弃,给秋意泊他们留了句话,就说他们丢了的东西在他那边,让他们出关后到大肉寨来找他就行。这些小事自然没问题,翠衍又道了声谢,这才沿着路回家去。 啊,吃了一天的包子,刘叔的包子真好吃,就是卖的太贵了,虽然是看着他长大的,但是刘叔的包子不打折是老规矩了,他也花了不少钱,再加上昨天送那兄弟俩的大棒骨,他下个月怕是只能啃干饼子过日子了……都怪他们长得太好看了。 ……要不把那两瓶复灵丹卖掉一瓶吧?就说捡到了一瓶……他看过了,那一瓶复灵丹里有五百颗,有了这笔钱他不光下个月能吃肉,下下个月也可以……毕竟他是猫嘛,猫就是要吃肉的,光吃面饼没有什么用。 正想着呢,忽地身后有一道劲风袭来,翠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人就已经如风中蝴蝶一样横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于地,紧接着一只脚猛的踹了过来,刚好踹在了他的背脊上,剧痛和明显的骨头碎裂声一并出现,翠衍惨叫了一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骂道:“小畜生,仗着有刘老虎做靠山了不起啊?!有种就别出来啊!这还不是被我逮到了吗!” 是豹子头临冲! 翠衍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你……你居然在寒月城中行凶……” 豹子头临冲嚣张地笑道:“什么行凶,咱们也是街坊邻居,我看着你长大的,指点指点你犯了什么法纪?嘿嘿,大侄子,今天叔叔就好好指点指点你!” “守卫来了又怎么样,我大哥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翠衍没有说话,现在和豹子头临冲硬抗是没有用的,万一他暴起杀人,他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就算最后将他绳之以法也没有任何用,他的命还是回不来了。爹娘给他留下的这条命珍贵极了,他完全不想浪费在这种人的手上。 临冲见这小崽子又不说话了,又使劲踹了几脚出气:“说话啊!怎么,又哑巴了?!哦对,你小时候就哑巴,也不能怪你!” 忽地,一声清脆的响声吸引了临冲的注意,他闻声望去,便见是一个漂亮到了极点的小瓷瓶,光这个瓶子拿出去卖也能卖个三五块下品灵石来,他俯身捡了起来:“呦,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他随手拨开了瓶盖闻了闻,当即就愣住了,随即冷笑了起来:“没想到你日日缩衣减食就是为了这个?复灵丹,大手笔啊!” 翠衍挣扎着说:“还给我!” 临冲挑了挑眉:“还给你?什么还给你?这可是我的,你怎么平白无故要我的东西!大侄子,你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说着,又是一脚踹在了翠衍腹部,将翠衍踹飞了出去。翠衍只觉得肚腹剧痛无比,好像是断裂的骨头戳破了内脏的关系,喘气都疼。 翠衍捂着肚子缓缓爬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还给我,这不是我的……是一个客人不当心落下的……掌柜的……叮嘱我去还,你要是抢走了……咳咳……掌柜的还有客人……一定会来寻你的!” “嘿?就你那个掌柜?他能有这么好心?”临冲无所谓地说:“找我就找我,只要他们有本事找到我!” 他的眼神阴冷,闪烁着贪婪的光,像是一只饿了几个月的老鼠看见了食物,他猥-琐地笑了笑:“嘿嘿,大侄子,你还有什么值钱的吗?你叔叔我现在缺钱呐!都怪昨天那两个小白脸!” 翠衍下意识想要捂住袖口,可也立刻反应过来不能动,但一点身体的趋势却被临冲看了出来:“就是诈一诈你,没想到还真有啊!来,还想活命的自己交出来,不然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了!” 翠衍:“不可能,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交给你的!” “行啊,你自己找死是吧?”临冲撩起了袖子:“嘿,好久没杀过你这种小崽子了,也不知道皮好不好剥……” 翠衍其实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不能反悔,却又是说不出的痛快,他抬头直视着临冲:“你今天不杀了我,我终有一日要将你立毙于掌下!” “嘿嘿,还挺会说大话的!”临冲已经走到了翠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惜了,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忽然,有人道:“有机会的。” 两人闻声瞬时抬头望去,便见夕阳下有一白发青年踏云而来,他笑道:“区区一个金丹,不必以后,我现在就教你如何杀他。” “小猫,攻他双目。”秋意泊轻声说:“再取右肋。” “你都说出来了,难道还对我有用吗?”临冲看清了来人,道:“好哇,原来是你这个小白脸,刚好!新仇旧怨今日一道算了!” 翠衍却在此时毫不犹豫的攻向了临冲双目! 449 第 449 章 星空璀璨 豹子头临冲没想到翠衍居然那么信任那个小白脸, 说让他攻何处他便攻向何处,连半点迟疑都不曾,他嘴角露出一个鄙夷地笑容, 想也为想便用一手去拦截翠衍的攻击,五指在这一瞬间兽化, 长出了毛茸茸的斑斓的皮毛, 指甲暴涨,与翠衍的利爪相击, 于暮色中擦出了一连串耀眼的金星。 豹子头临冲虽然不成器, 可到底是个金丹期,这一具肉身要比翠衍结实不知道多少倍, 翠衍的爪子在他手下如同豆腐一样柔嫩脆弱, 不过就是擦了这么一下, 翠衍爪上延伸出去的指甲便已经断了个精光,血在这一瞬间飙射了出来, 若不是他收的快, 恐怕整只右手都要没了。 “我还当你有什么能耐……”豹子头临冲傲慢之情溢于言表, 他还未说完,便听那个小白脸笑吟吟地说:“攻他右肋。” 翠衍神情坚毅, 立刻转攻向了临冲的右肋,豹子头临冲近乎从容地一把抓住了翠衍的右手,手腕一翻, 一股巨力顿时从翠衍的手臂上传来, 右臂疼得像是要断掉一样,那小白脸道:“就是现在,手腕右旋,攻他下路。” “你都告诉我了, 难道我是聋的吗?”豹子头临冲嗤笑了一声,右手手腕随着翠衍右旋,正当他要伸出腿来将翠衍踹出去,忽地身体有了一瞬间的迟疑,这就是这个一瞬的晦涩,翠衍拼尽全力的一击就已经落在了他的小腿上,只听见一声微妙的崩裂声,临冲的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可是这还没结束。 “上去。”随着那小白脸的指挥,翠衍的身形忽地离地,几乎是顺着他临冲的躯体一路踏了上去,速度极快,哪怕临冲堂堂一个金丹妖修都没有反应过来,漆黑的鞋底自他身上踏过,最后一脚正中他的鼻梁,这地方不管是妖修还是人修都是脆弱无比,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鼻梁酸痛无比,居然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而此时翠衍已经在半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落到了临冲身后,临冲之前为了应对翠衍而反转的手腕成了他的枷锁,倏地被翠衍带到了身后,只听肩部噶啦一声,临冲的右臂就像是面条一样软了下来。 “攻他丹田。”那小白脸说的极快,似乎对付他一个堂堂金丹根本就不用思考一样,翠衍闻言立刻将左手送出,尖锐的爪子裂锦一般穿透了临冲的皮肉,临冲大喝道:“想破我丹田?!做梦!我先杀了你!” “下划,抽手。” 翠衍的思维都是麻木的,他根本没有理解那人在说什么,身体却本能的听从着指令,几乎是在动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爪子勾到了什么东西,他记着那人说的‘抽手’,用力向外一抽,霎时间一条白森森的骨骼带着血肉筋脉从临冲后背中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临冲只觉得后背一凉,紧接着就是剧痛,他回首一看,他从未这么直白的感受到风到底有多冷,现在他感受到了,原来是这么冷,从他背后钻进了他的肺腑,吹的他心肺俱凉。 临冲目眦欲裂,“我的……是我的……放回去!快放回去!” 翠衍手持那道白森森的骨骼,又听那人道:“抽出来。” 翠衍闻言手臂吐力,只听一连串的脆响,一根完整的脊椎骨被从临冲的体内拔了出来,临冲惨叫了一声,随即又痴痴地看着翠衍掌中之物,缓缓伸出一手:“我的……” “是我的……” “还给我……” 金丹修士的躯体依旧是脆弱的,身体并非灵气所化,依旧是血肉组成,只不过是比普通人要坚硬这么一点罢了。况且别管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受了致命伤也还是会死的,顶多他们就是多了挽回的机会。 就算是如秋意泊,如果现在有人把他的脊椎抽出来,脊椎上连接的经脉太多,连灵根都是如盘龙盘绕其上,他如果不能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抢回来再按回去,他也是要死的,不过他还有元神可以出逃——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抢回来那也是个重伤,体内七经八脉都断了个七七八八,不是重伤是什么?大不了就是这种简单的断裂伤比其他的好修复一些罢了。 翠衍浑身发抖,却死死地抓住了那条脊椎骨,那白发道士微笑着问他:“你想还给他吗?” 翠衍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秋意泊笑道:“那就踩碎它,不要脏了手。” 咔擦一声,脊椎骨在地上被踩碎成了四五节,翠衍犹嫌不足,踩在了骨节上狠狠地碾着。豹子头临冲像是个疯子一样扑了过来,可他的身体却不能支持他再站起来了,他的金丹境界也不过是维持他暂时的生命罢了。这次不必秋意泊提醒,翠衍就一爪子断送了临冲的丹田,那颗脆弱的金丹就此化为灰烬,临冲从喉间发出了几声气音,不过几个扎眼便气绝身亡。 秋意泊还有些惊讶,他本来还以为翠衍会犹豫一下,他还在想干脆他直接动手杀了这个豹子头临冲得了,没想到翠衍毫不迟疑,直接取了临冲的性命去。 秋意泊不禁颔首,不提别的,这一点他喜欢——这个豹子头临冲都欺负人到了这个份上了,如果有机会杀他还想着宽恕,那这人性子首先就不如何,说好听点叫菩萨心肠,说难听点叫包子别怪狗惦记,活该。 “怕不怕?”秋意泊语气温和,他今日能及时赶到,也确实是因为翠衍的关系。他前脚方离开客栈,后脚秋意泊就出来叫吃的了,听了小二说翠衍来过,说是有东西落在他那边了,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两瓶复灵丹当然是他送给翠衍的,他们两个真君,怎么好意思白吃人家猫耳小哥的大棒骨?人家心善,他们当面不好说,就悄悄给点好处,也算是结下一份善缘。没想到这猫耳小哥白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却实诚地让秋意泊汗颜,想着翠衍才走,他稍稍追两步也就追到了,这才撞见了方才这一桩事儿。 翠衍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首,又看了看脚下已经被踩成碎块的骨骼,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置信地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能杀临冲?” 秋意泊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他是你……” 话还未说完,又听翠衍喃喃地接着说:“……他可是金丹哎……我怎么打得过的?这不对劲啊!” 秋意泊:“……” ——哦,那没事了。 别闹出什么这豹子头其实是翠衍什么恩公、故交之类的,那就乐子大了。 翠衍一个练气本来是怎么样都打不过金丹修士的,但是第一临冲就是个半吊子金丹,这些年骄傲自满,疏于修炼,就是个花架子,第二是因为翠衍面对生死,搏命以对,第三则是有秋意泊在旁指点。别说,也是巧,这要是换了个品种秋意泊还真没这个能耐,但这不是之前帮黑皮大奶……不是,夜影续命嘛,他对豹子这个品种比其他了解的多得多。 秋意泊缓步上前,他伸手在翠衍面前晃了晃,下一瞬间锋锐的猫爪子就袭了过来,秋意泊轻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拿了帕子替他擦拭手上的血污……肉垫好有弹性啊,好好捏,按住肉垫爪子就会弹出来,松开就会缩回去,好有意思!他问道:“你杀了他,知道怎么处理吗?” 秋意泊都想好了怎么教对方毁尸灭迹,没想到翠衍想也没想就说:“知道,皮剥了,爪子砍下来,把肉剔出来卖给大酒楼,剩下的卖给商行。” 秋意泊:“……?”不是,你好熟练啊! 小猫咪你怎么这么熟练? 翠衍说完,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困惑地看着秋意泊:“……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厉害?” 秋意泊笑道:“之前跟人抓我的那个人修学的。” “……?”翠衍沉默了一瞬:“你辛苦了。”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有点为小猫咪的傻白甜所震惊:“……你就这么信了?” “不然呢?”翠衍不解地说:“那个人修那么厉害,你和你兄弟能逃出来费很多功夫吧?” 秋意泊:“……” 这头翠衍已经蹲下去收拾尸体了,秋意泊的猫爪子算是白擦了,又糊了一手的血,毕竟是剥皮拆骨,怎一个血腥了得,偏偏主人公还顶着一张无辜的脸,怎么看怎么诡异,违和感十足。 秋意泊手指微动,将周围的气息抹除了去,免得事后有人来找翠衍的麻烦。亏的翠衍住的偏,否则还真不太好解决。秋意泊想着也没什么地方漏了,差不多就该告辞了,刚转身,就听见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进了血泊里。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只有巴掌大的纯黑的小猫咪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尸山血海中,不过在他看去的一瞬间,小猫咪又睁开了双眼,翠绿的眼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又摔进了血泊里,激起了一片血花。如此反复三四次,小黑猫也没了精神,放弃了站起来,它微微仰着头看了一眼秋意泊,像是认命了一样躺了下去。 秋意泊承认人类就是一种容易脑补的生物,他其实知道豹子头临冲的血对翠衍有一定的好处,毕竟同为猫科。他现在躺下固然有虚弱的缘故,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他接触了太多临冲的血,别管是灵气太多还是其他,总之是个好处。但是他脑子里想的是——小猫咪好可怜哦,他看了我一眼,是不是想要我救他?他躺倒在血泊里看着太心酸了,他一定是想跟我回家! 总之,泊意秋看着秋意泊袖子里揣着的小黑猫陷入了沉思:“所以你就把猫耳小哥给捞回来了?” “他叫翠衍。”秋意泊已经给翠衍施了好几遍清尘咒,别说血腥味,他现在连浮毛都没有一根,摸上去油光水滑的。秋意泊没忍住又薅了两把,“孩子怪可怜的,捡回来养两天,等他伤势好了就送走……你看,他的肉垫还是粉色的!” 秋意泊一手捉着一只猫爪给泊意秋比了个心:“是不是很可爱!” 泊意秋确实可耻的沉沦了一瞬,转念又不禁觉得烦躁——他为了不让秋意泊这里一个好师兄那里一个好师叔,哄着秋意泊到了寒月道界,这才几天,又给他捞回来了一只? 忽地,手中多了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又Q又弹的肉垫就在他的指腹下方,他几乎是本能地按了一下,看着黑色的爪子瞬间开花,一种‘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只小猫咪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的想法油然而生,他低头看着怀里乖乖巧巧窝着的滚滚,一只也是捡两只也是养,都一样。 秋意泊凑过来笑道:“是不是很可爱!” 泊意秋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想到猫耳小哥的耳朵抖动的样子,不禁去揉了揉小猫咪的耳根,果然小猫咪的耳朵敏-感地弹动了一下,秋意泊则是将滚滚接到了怀里,揉着它半月形的耳朵:“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翠衍品性不错,刚好让他当我们的向导,给我们讲解一下风土人情之类的,也算是一举两得。” 滚滚哼哼唧唧地在秋意泊怀里打滚,泊意秋想了想:“那是不是考虑买个宅子?不然也不方便,客栈住的久了,容易引人怀疑。” 秋意泊一想也是,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秋意泊率先发言:“先不急,调查一下物价和情况再说,现在一切不明,拿来投资太不稳定了。” 泊意秋则是道:“反正不差那么一点灵石,广撒网,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到时候地皮我们买下,禁制布置好,以后来寒月道界也方便,就算不来,一般人也打不破我们的禁制吧?” “也是。”秋意泊沉吟道:“翠衍不错啊,本地人,有了这一层关系我们买地皮也方便。” 泊意秋抱着小猫咪:“唔……要是以后有子孙来此,知道老祖还给他们留了一份资产……” “博物馆和风情街大概率是不可能开到这儿来的。”秋意泊打断道:“你要真这么闲,还不如弄个商行当信托,回头赚了钱就放在这儿,等着哪个倒霉蛋过来,好歹能直接领灵石。” 泊意秋瞬间摇头:“别,我现在听见商行两个字就恶心,干了两百年还没干够?而且灵石这玩意儿我给自己花它不香吗?” 两人在这一刹那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面面相觑,随即一笑:“这也想的太远了。” “就是,搞得好像要在这里定居一样。” “没影的事情。” 秋意泊摇头道:“我们这算不算是创伤后遗症?” “应该……不算吧?”泊意秋破罐子破摔:“别找借口了,你就是想买。” 毕竟他们之前就是这么干的,有钱先买房买铺面,嘴上说着什么抢占先机,未雨绸缪,为后世子孙谋福利,实则他们也没有直系后裔,他们这一代目前来看也就是秋露黎有可能会有自己的直系血脉,其他人都是光棍一个——或者基佬。再者光阴变迁,每一次王朝更替都代表着动乱,谁能保证房产会不会因为当局政策而丢失所有权? 他们买这些,说白了就是刻在DNA里的囤积癖发作了,哪怕有钱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会忍不住置办家当,其中最主要的当然就是房产和黄金! “哎对,我就是想买。”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没有个自己的住处就是不舒服。” 住在客栈多多少少有所不便之处,如果是闭关且不去管他,毕竟眼睛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但如果是每天都是清醒状态,秋意泊最多待七天就要觉得不舒服了。 两人既然已经决定下来了,就立刻开始行动,对着幼教书找到了牙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既然不知道买哪里,那就看哪个单价最贵,很快他们就筛选出两处宅子,跟着牙人去看了,这两处分别所属于一条大街的左右两端,从街上找任意一条巷子往里头走都能到,距离大街刚好有个百来米的距离,是标准的闹中取静。 这两处宅子修的也很雅致,两人想了想到底挑哪处,后来想了想干脆全要了,到时候先住一间,另一件先空关着,回头再说。 随即两人就开始乐趣无穷的装修时间,亭子拆不拆,要不要加鱼池,哪里要不要加个假山乃至花用什么品种都一一讨论过去,后来发现没完没了了,于是两人又采用了设计图的方式,直接将自己的设计图做个幻境出来,这样原本的装修可以不变,依靠幻境法宝施行一键装修,一把椅子摆在那儿,今天可以是紫檀鎏金的,明天可以是竹的,后天可以是珊瑚镶嵌珍珠的……每天都可以用上全新的风格。 这一忙活,两人就忙活了三个月左右,设计出了至少一百套设计图,又筛选出了保留下的五十套,什么地下室贯通设计,通天塔设计一律齐全,要不是幻境法宝默认隐藏,能够屏蔽几乎所有人的视线,从路人眼中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宅子,否则肯定是要被邻居投诉的。 他们一忙完,翠衍也醒了过来,这一天刚好用的是海底世界风格,翠衍一睁开眼睛,看见水波轻漾,海草珊瑚翡翠丛生,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扇贝床上中时猫都傻了,紧接着他就炸毛了。 他为什么在水底?! 果然他之前就是在做梦吧?!其实他就是被临冲杀了吧?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泊意秋和秋意泊坐在亭中,中间摆着一枚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宝珠,两人各自伸出一手,一缕幽蓝灵丝连接着他们和宝珠,秋意泊道:“海底怎么能没有深渊?干脆把鱼池开成深渊,这样走过的时候就能看见了!鱼弄成漂浮的!对了,还要水母!粒子特效拉满!” “不行这得放在天上才好看!”泊意秋当仁不让,“放在下面有什么好看的,放在天上才震撼,跟通过深渊到达的桃花源一样,这意境直接拉满!” “放水底!” “放天上!” 正在此时,翠衍从房间里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两人闻声齐齐望去,翠衍紧张地看着他们,忽地只觉得一股巨力突如其来,推着他往亭子中去:“喵嗷——!” 小黑猫落在了桌子中间,他看着眼前那颗滴溜溜赚的宝珠,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了,随即一双手提着他的肋下把他抱了起来:“翠衍,你说海底深渊放在天上好看还是放在地下好看?” “对,刚好你来做个决定!”泊意秋也道。 “……喵?”翠衍发出了一声又软又糯地叫声,等他回过神来爪子险些就要碰到面前那颗宝珠了,连爪子都伸出来了,就差推一下了,他小心翼翼地说:“深渊……?哪里都不要有深渊才比较好吧?” 一声几乎无声的声音传来,桌子中央的宝珠被猫爪子一碰,陡然旋转了起来,此时是在修改模式,宝珠一转,周围的天地景物也跟着转了起来。那原本在天空与池底的深渊也因此晃动了起来,晃动得太快,影像还停留在视网膜上,感觉满天满地都是无数深渊。 两人:“……星空?” 泊意秋发出了灵魂一问:“挺好,但会不会晕?” “我不会。”秋意泊一摊手,示意他看宝珠,意味深长地说:“这是天命啊!” “……也行。” 不多时,一座满是深渊并且还在晃动的‘星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 在秋意泊两人将星空幻境设置好的那一刹那,恰有一抹紫云从东方而来,为首是一架八乘鸾车,堆金积玉,精美绝伦,左右各有两行侍婢捧善、香炉、明灯等,再有两行侍卫跟随守护。 一老者跟随在车旁,低头道:“道君,还是没有消息。” “那就再去找。”里头有一人清淡地说:“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是,道君。”老者又道:“道君,寒月城到了。” “嗯。”那位道君随口应了一声,他挑起帘子来看,半边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本以为是万年不变的景色,忽地,有一方灿烂诡异的天地闯入了他的眼帘。 老者:“……?!” 450 第 450 章 小馄饨!肉夹馍! 那位道君抬了抬手, 黑色的广袖顺着他的手臂滑落,露出一截莹白修长的手腕,队伍当即停下, 他垂眸看着那一片灿烂的天地,老者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宽广的视野,他也随之看去,只见寒月城依旧如往日一般,并未再见到那诡异的一幕。 老者心中不禁有些讶异, 那确实不是他的错觉……想来也是, 如此的诡异星河, 恐怕是什么难得的机缘, 被有心人掩盖起来也是情理之中。 那道君凝目看了许久, 陡然阖眼, 他揉了揉眉心道:“看着眼花。” 老者恭敬地问道:“道君,可要属下去处理?” “不必了。”那位道君道:“两个真君,你去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 再者, 他们也不是叫我们看的。” 老者应是, 那位道君放下了帘子, 笑道:“走吧。” “是。” 云端之上的仪仗又缓缓行动起来,在空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云轨, 瑰丽莫名。 秋意泊‘哇’了一声:“泊意秋,你快来看!” 泊意秋刚把幻境宝珠弄好,闻言就走了出来,见秋意泊正在抬头望天,翠衍也跟着抬头, 可他没有秋意泊那个能耐,满目星空不断地旋转着,也让他跟着转起了圈圈,他出来时刚好看见翠衍东倒西歪地绕完了最后一个圈,啪嗒一声就倒在了桌上,双目无神,粉色的舌头搭在嘴边,活似刚刚被噶完蛋。 “你也不怕眼花……”泊意秋这么说着,还是抬头去看了,便见天边有一条瑰丽的云轨,不由笑道:“这是飞机喷的?” 这条云轨的模样真的很像是在现世时看国家级别的典礼时飞机在天空中喷出的彩烟,而且这个彩烟还是白色带炫彩偏光的,太时髦了。 秋意泊双手拢在袖中,闻言也笑:“你不觉得还挺好看的吗?” “霞影做不到吗?” “霞影留下的云轨没有这个大。”秋意泊比划了一下,“这个距离的话,顶多看到一条细线,眼神不好的话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泊意秋想了想:“要不给再重新研究一个版本?就按照这个来?” “那是不是太夸张了?”秋意泊犹豫一瞬:“这种应该给宗门用,逼格直接拉满。” “玩腻了给宗门用,逼格直接拉满。”与此同时,泊意秋也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简简单单地敲定了这件事儿,泊意秋行至秋意泊身边,与他一道看了一会儿天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还是换了吧,太晕了。” 行了,扯了半天才决定的星空幻象在使用不超过一刻钟后就被换下了。 暗蓝的色调干净而沉稳,繁星点缀其上,明明是看得最多的也是最习惯的场景,两人却有了一种心灵和眼睛都被洗涤过的愉悦感,再低头一看翠衍,见他还软软地趴着,两人都不禁轻笑出声。泊意秋俯身将翠衍捡到了怀里,摸着他丝滑的皮毛:“刚刚没注意,他好像筑基了。” “还是很有出息的。”秋意泊笑道:“放回去吧,咱们去外面吃个夜宵怎么样?” “好,顺道再去看看有没有卖竹笋的。”泊意秋随手将翠衍塞回了房间,他抱怨着说:“滚滚也太能吃了,长得还不够他吃的。” 这几个月因为他们两在研究装修房子的事情,滚滚的住处就定在了镜湖境,那里温度适宜,也没有其他妖兽,秋意泊只将陨星形成的山脉封锁了起来,上面的无涯仙芝和各色试验田他还是要的,其他地方就无所谓了,随便它造作。 秋意泊早料到有这一天,他反问道:“水果也不吃了?” “不吃了,就盯着竹笋吃。”泊意秋无奈地说:“没有竹笋宁愿吃竹子也不吃水果了……竹子也吃的很香……” 秋意泊眉目柔和,轻飘飘地问道:“有没有尝一口到底是什么味儿?” 泊意秋随口就答:“就是竹子味儿和草味儿,又涩又苦,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秋意泊,你过分了啊!” “你还真吃了啊?”秋意泊笑出了鹅叫声,他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双肩不断地抖动着,直到笑够了才说:“没事,翠衍醒了就好办了,明天开始让他教我们还有滚滚认字,以后也好沟通。” “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忽地天地尽头亮起了一抹光辉,温柔的阳光将天地都映成了纯透的紫,两人看着远方那一点初初露出头的曦阳,低声道:“天亮了。”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睡觉?天都亮了。”秋意泊悠悠地说:“又熬了一个通宵。” 泊意秋:“……?你就不能感叹两句日出美好?” 秋意泊:“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有什么诗可以夸,就当我夸过了吧。” “喂!” “所以夜宵还吃不吃?” “……吃。” ***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时间点会很尴尬,毕竟青黄不接的,做夜宵的摊子应该都收摊了,做早饭的摊子恐怕还没出摊,哪想到出了门才知道,这个点不光不尴尬,还热闹非凡。 距离他们住处不过百丈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说是摩肩擦踵是有些夸张了,但也没比这个好到哪里去,各种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嚣张的炫耀着它们的存在感,不光如此,还有卖菜的,卖材料的,甚至还有卖古玩字画的,乃至连杂技班子都有。 “馄饨!现吃现下的馄饨!” “面条包子糖粥——!” “卖菜啦,新鲜的大白菜!” “书墨斋的字画,送人挂家里都好看!” 两人望着这一幕,有一种一步到了凡间的错觉,心中有些感慨。 可惜这感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不是满大街都是奇形怪状的‘人’的话,这感慨本来还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吃点啥?”秋意泊问道。 “哪里人多吃哪个!”泊意秋一锤定音,得到了秋意泊‘你好聪明’的眼神后,两人便挤入了人群,不多时两人就锁定了一家座无虚席的馄饨摊子,许多客人都等在一旁,摊主是个会做生意的,除了坐下吃的,还能自带锅碗瓢盆带包带走,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这里距离家门口也就那么几步路,两人本想打包了回去吃的,但最终决定还是在这里先吃吃看——万一不好吃,他们还特意打包带回家里,岂不是失望加倍?再者要是不好吃,他们还可以去其他摊子看看。 早晨来的客人或许各有要事,都是修士,也不怕烫,囫囵吞枣扒完了就走,秋意泊他们很快就等到了一个位置,他们早就在等的时候看好了吃点什么,坐下来就喊道:“老板!来两碗小馄饨,再来一屉包子,配两个肉馍饼!一盘肉!” “好嘞!”摊主的动作异常利索,极大可能性是和他有八只手有关,两只手负责汤面馄饨,一手下一手捞,两只手把菜刀舞得能生出残影来,大块大块的酱肉被剁成了碎,又被另外两只手塞进馍里,两只手洗碗擦完,还有两只手配菜收钱。 有一说一,要不是见多识广,他们可能是吃不下这一顿饭的。 “这要是换个老板可能还忙不过来。”秋意泊调侃了一句,话音还没落下呢,就有两只细细长长地手送来了一个托盘,里头放着他们方才叫的早点,老板头也不抬地说:“可不是嘛!要不是我有八只手,这哪里能忙得过来!一共一百八十个灵钱!……好嘞,谢谢客官,您要的汤!” 两人不禁笑了起来,动手取了早点,又将灵钱放了上去,那两只细长的手嗖的一下就缩回去了,哗啦一声灵钱就被倒进了一旁的铜盆里,清脆得很。 他们先尝了一口汤,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这汤底清淡归清淡,可是异常鲜美,这一口汤就把食欲给吊了起来,再尝一口小馄饨,馄饨皮是脆生生的,半点没有软烂,还带着一种寻常面皮没有的鲜美,像是里面混着肉,包子一个有巴掌大,皮却薄得和纸一样,咬一口,滚烫的汁水就顺着迸溅了出来,烫得人舌头发麻,再有那个肉夹馍,饼皮酥脆,面香浓郁,夹着里头软烂的卤肉,肥而不腻,简直好吃到了骨子里。 怪不得人这么多,是好吃啊! 不光好吃,还便宜。 他们两多久没用到灵钱了?这一把用来付账的灵钱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攒下的呢。 两人都顾不上说话,先将点的这些吃了个精光,还觉得意犹未尽,原样又点了一份,还加了一些其他方才没点过的早点,泊意秋扬声道:“老板,你这个小馄饨怎么这么好吃!” “嘿嘿,好吃吧?”老板总算是抬起脸看了过来,他只有两只眼睛,但那两只眼睛格外的大,几乎占据了他半张脸,而且是非常诡异的凸起的圆形:“人肉能不好吃吗?” 秋意泊:“……?!” 泊意秋:“……?!” 见两人一时没吭声,仿佛是被震住了,同样在摊子吃饭的食客们都笑了起来:“别唬他们了!哪里能是人肉!人肉是酸的,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是豚肉啦!不然哪里能卖这么便宜?还不是因为豚好养肥!” “就是,八老板,你看你都把人给吓着了!这话不能乱说啊!万一叫人修知道了半夜被替天行道了岂不是冤死了!” 老板发出了粗犷的笑声:“哈哈哈哈总算是被我吓住了两个!你们也不想想,人肉那么精贵,你们想吃我还怕亏本呢!” 两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里的妖修除了外貌和文字与正常人类不同外,其他真的与人类无二,外貌嘛,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文字也可以看成象形字,在这里待久了真的很容易忽视他们其实是妖修这一点。 秋意泊尝试性地问道:“我们兄弟两没有吃过人肉……很好吃吗?” 有食客道:“噫,当然不好吃!都说了是酸的!” “呸,明明是臭的!我还没练气之前吃过一个凡人,骨头又多,肉又少,还烂臭烂臭的!”又有一个食客加入了这个话题。 泊意秋好奇地说:“那为什么说人肉精贵?” 老板停了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不好抓啊!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怎么这个都不知道?我们这里距离离合线那么远,那边都是人修,废了老鼻子劲过去,还得防着人修,当然贵啊!” “哦哦,原来如此。”秋意泊腼腆地笑了笑:“我们兄弟两之前一直在深山老林里修炼,还真不知道。” “那算你们运气好!”一旁食客说:“亏得没走错路去了那一头,不然能不能全乎着回来都不知道!” “不过你们俩长得这么好看,一般是不容易死的。”食客见他们两听得认真,接着说:“哎,你们俩可得小心些,城里也有不少瘪犊子,专门抓好看的倒去那边卖!” 两人下意识点头,刚想说什么,另一食客又道:“最近还好吧?毕竟道君来了,谁也不敢在这会儿放肆……我说,你们俩长得这么好看,干脆去城主府应聘呀!要是叫城主看上了选去伺候道君,要是运气好,道君看上你们,收个徒弟什么的……哪怕是个记名弟子也好呀!” 秋意泊和泊意秋皆是一愣:“……啊?” “哈?你们还不知道?”食客一想:“哦也是,你们刚从山里头出来,不知道也是正常……道君五百年才来寒月城一回,从伺候的人当中选弟子也是惯例了!你们这样端正的容貌,只要根骨不差,八成是会被选上的!” 另一桌食客也说:“对啊,去试试嘛!这么好的机会可是难得得很!只要被道君选上了,哪怕是端茶倒水也好,日后总不会有人敢打你们主意!” “好好,多谢几位大哥指点!”两人心道他们区区真君还是别去道君面前碍眼了,这又不是和血来道君一样是不得不冲,他们又不缺钱不缺道统还不缺靠山,万一真遇上个疯的,不管不顾就是要宰了他们,他们找谁说理去? 他们现在手上可没有苍雾境那种规格的秘境了,再来个道君他们只能用数量来补了。 说话之间第二份早点也送来了,他们也没啥胃口了——刚刚在这里说了一顿话,饱腹感也上来了,也就没那么饿了,干脆打包回去,回头睡醒了再拿来填填肚子也好。 等到再回去,就看见翠衍站在大门口,小黑猫一副想出来但又出不来的模样,见他们回来了满脸都是惊喜:“你们回来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进了门,刚好手里的那一份早餐就给了他,“你醒了?来来,先吃点早点。” 翠衍乖乖地跟着他们去了亭子,转而就化作了人身,他的人形比之前看起来更完善了,虽然猫耳朵和猫尾巴都在,但猫耳几乎贴在头发上,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如果把尾巴藏起来,几乎就是完全的人形了。 等三人都坐下,翠衍有些不敢动,还是秋意泊催促了一声他才开始吃,是和外面的食客一样都是囫囵吞枣的吃法,他刚吃第一口就说:“是张大叔的!好吃!” “就是在街上买的。”泊意秋想了想说:“老板应该是只蜈蚣?” “对,就是他!”翠衍的尾巴都摇晃了起来,秋意泊见状道:“行了,快吃吧,吃完了你不是还有事儿?” 翠衍听罢三两口把早饭给吃完了,末了张开嘴在那里哈气,缓了缓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好透了,多谢两位前辈救了我,我能不能走了?” “想回家?”秋意泊笑眯眯地问道:“你都昏睡了三个月了,也是该回家看看。” “啊?三个月?!”翠衍瞬间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颗绿色的眼睛像是两颗祖母绿的宝石,他震惊地问道:“我昏睡了三个月?”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紧张地在原地来回走动:“三个月?我怎么睡了三个月?完了完了,掌柜的肯定已经请了新人了……” 泊意秋看的有趣,问道:“是你之前干活的那家店?” “嗯嗯。”翠衍的脚步顿住了,他大大地叹了口气:“算了,没办法了……我回头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缺人……” “你很缺灵石吗?”泊意秋问道。 “嗯嗯!”翠衍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掰了掰手指:“得先还债,还完债还得攒灵石买屋子,以后还得娶媳妇……我这么穷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嫁给我……不管了这总得先攒起来,要是这样还有剩,我可以再买点丹药修炼……” 秋意泊一手支颐:“那不如留在我们这儿,教我们认字吧?还有一只小的,也要一并教了,俸禄就按照你在店里的两倍开给你好不好?” “好!”翠衍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答应了下来,随即又垂头丧气地说:“啊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们的灵石,你们救了我,我怎么能收你们的灵石……” “没关系。”泊意秋视线停留在他的头顶,那对猫耳朵随着翠衍的神态和语气在不断地立起来、趴下去,再立起来……小猫咪能有什么错呢? 秋意泊也在忍不住看猫耳朵,闻言温和地说:“应该的……或者你先回去考虑两天?要是决定了就来找我们,我们就住在这里。” 翠衍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道:“好。” 翠衍告辞了,秋意泊手痒地把滚滚抱了出来揉它的耳朵,滚滚哼哼唧唧地蹭他的手掌,秋意泊感叹道:“真的不能怪我,太可爱了……” 泊意秋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是太可爱了,翠衍要是来,能不能让他变成原形?” 秋意泊眉间一动:“还是算了吧。” 泊意秋:“……嗯?” 秋意泊轻笑道:“变成原形的话,我们上课的时候骚扰老师,这不太好。” 泊意秋不禁叩了叩桌子,大笑了起来,忽地,秋意泊神色一变:“遭了!忘记买竹笋了!” 泊意秋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就见滚滚已经一口咬在了秋意泊的手掌边缘,留下了几个惨不忍睹的血洞,而滚滚正嫌弃地舔着他的手掌,似乎在依靠他的血来补充灵气。 秋意泊哭笑不得,他弹了弹滚滚的耳朵:“把我当吃的,你可真你能耐了!” 滚滚委委屈屈地看着秋意泊。 泊意秋眉间隐隐闪烁过了一抹晦涩,伸手道:“还是我来抱吧。”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让他抱,而是取了一棵比较高等的灵草出来,往里面添加了一点玄学与狠活,当着滚滚的面把灵草炼成竹笋模样,模拟竹子口味,然后塞进了它的嘴里,又把它放回了镜湖境:“孩子还小。” 泊意秋则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它不懂,但随便咬人不太好。” “也是饿坏了。”秋意泊说。 “饿坏了是因为它挑食。”泊意秋抬眼看向秋意泊:“不是因为没有给它吃。” “慢慢教一教会好的。”秋意泊突然笑道:“哎?我以为你对我也就那样了。” 泊意秋慢慢地说:“是,就那样。” …… 两天后的下午,翠衍上门来了,他满脸歉意地对两人道:“那什么……我可以教你们认字的,不过只能是每天晚上,可以吗?” 还不等他们问,翠衍就连忙解释道:“刘叔……就是我爹的朋友,他说想送我去城主府,最近要抓着我练功……对不起对不起……” 他跪了下来,重重地给他们磕了三个头:“我……我……” 秋意泊和泊意秋并不以为意,赶紧拉他起来。 城主府就相当于顶级大学的入学邀请,对于翠衍来说是可以改变一生的选项,非常重要,所以倒也不必非要翠衍全天都泡在他们这里,能来一段时间把滚滚给教会了就很好了——主要还是教会他们。他们很喜欢寒月城,还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所以他们想和翠衍多交流,也好长久地在这里待下去。 毕竟是来旅游的,追求的还是一个顺心舒服,谁也不想开开心心出来旅游,最后和人起矛盾,又打又杀的吧? 这样安排两不耽误,挺好的。 泊意秋突然笑道:“练功?我可以教你。” 秋意泊挑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猫是他救的,他先看中的! 泊意秋笑吟吟地看向了秋意泊,不必张口,秋意泊就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弟子他来收,他来教,他白捡一个现成的不也很好?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也是哦! 反正他两道统一致,谁教不是教啊? 451 第 451 章 汤? 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下来, 城主府的侍从选拔大概会在半个月后开始。这就不得提一提寒月道界的势力分布了,亏得有翠衍在,不然他们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就搞清楚。 根据翠衍所说, 本界共有两位道君, 其中一位道君是人修, 道号凌寒,阳神巅峰修为, 长居九天仙宫, 轻易不入人间门,上一回足沾凡尘还是三千年前人族与妖族大战, 双方损失惨重, 凡间门亦是被此牵连, 化作一片焦土,这位道君才自九天仙宫下了凡尘, 与妖族道君共商此事。 另一位妖族道君便是如今快要来寒月城的那位,那位道君名唤伴月,阳神巅峰修为, 平素亦不入人间门,长居于崃山, 每逢五百年才会入一次寒月城,开坛讲道,指点迷津。 这位道君可有意思,他乃是所有妖族的共主, 并非因为他在三千年前与凌寒道君协定实现了人族与妖族在明面上的共处, 而是这位道君悟出了一门神通,可使妖族尽快修炼出人形,而不必再经过金丹之劫后才得一人形。这位伴月道君将此神通无偿传授于每一位妖族, 凡入道门者,第一件事便是得到这样一门神通。 除却两位高高在上的道君外,人族妖族各分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势力,以城池划分,比如寒月城主泉嘉真君便属于其中之一,也是权势最鼎盛的一位。寒月城本是伴月道君亲手所建,后传予了泉嘉真君,传说其本是伴月道君座下弟子,这么一看也不算太奇怪了。 “那么伴月道君要半个月后才到?”泊意秋好奇地问道。 一只小黑猫趴在地上,瘫成了一张猫饼,闻言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答道:“要三个月后呢……” “嗯。”泊意秋应了一声,手中半开的梅枝挑起了小黑猫的下巴:“起来。”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院里头种的梅花早早就开了,就叫泊意秋随手折下了这一枝。 翠衍翠绿色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再让我歇一会儿……” 秋意泊坐在屋前,一张舒适的摇椅,一只冒着热气的茶壶,滚滚瘫在他的肚子上,大咧咧地翻了个滚,暖融融地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他端着茶浅尝了一口:“你也来休息一会儿吧。” 泊意秋一笑,梅枝在他手上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又向秋意泊急射而来,等到他面前时又柔缓地了下来,花枝一颤,梅花花瓣如雨纷纷而落,他一手负于身后,缓步走了过来,坐在了另外一张摇椅上,接了秋意泊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喉后才说:“这不还有半个月了吗?资质是不错,可惜底子差得一塌糊涂,不加紧一点怎么行?” 秋意泊低眉浅笑,却不答他这句话,反而唤道:“翠衍,过来休息一会儿。” 小黑猫跟被霜打了一样的慢腾腾地挪了过来,挨着椅腿瘫坐了下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泊意秋俯身拎住了小黑猫的后颈那块油皮,将它拎到了怀里,顺手捏了捏猫耳朵,“晚上出门吗?” “去哪?”秋意泊眨了眨眼睛,想了起来,笑道:“好啊,一会儿收拾一下就去……翠衍也回去吧。” 小黑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哀嚎,将头埋在了前爪下面。 翠衍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样,不是说好了白天他去刘叔那边练功,晚上来教滚滚和两位前辈认字,结果不知不觉就在三天内变成了白天在这里练功并教他们认字,晚上……晚上得看他爬不爬的起来。 事情还要从第一天说起,第一天他教完了字打算走,长安前辈笑吟吟地说来对练试试,他寻思着长生前辈那么厉害,长安前辈也一定很厉害,至少要比他厉害……结果就被打昏了,愣是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于是乎接下来就乱套了。 他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刘叔那里练功了啊! 秋意泊和泊意秋也不管这么多,到了该出门的点就把人给赶走了,两人依旧是穿了黑袍,掩去了境界,转而往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家店去了。 “客……”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边的话就成了:“你们还敢过来!是不是没吃够打!” 这家就是他们来寒月城那一日误以为是客栈的那一家摁着鸟爪招牌的店,现在知道了,这一家其实是一家类似于悬赏榜的地方,要是妖修没钱了又没什么稳定的工作,就来这儿寻点活计做。当然,这里的悬赏任务也要比外面那些普通的职当危险得多,报酬自然也丰厚得多,大多都是刀口舔血的任务,不过也有许多妖修喜欢做这样的任务。 他们现在是认字了,抬眼一扫柜台后面悬着的悬赏榜单,道:“我们接天字二号。” 掌柜的冷哼了一声:“天字二号?口气可真大!也罢,反正做不了押金也是不退的!盛惠,一百上品灵石!” 泊意秋看了一眼说:“天字一号也接了吧。” 掌柜的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没好气地说:“年轻人口气不要那么大!天字一号也是想接就接的?万一做不成,事后得罪了大人物,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秋意泊温和地道:“无妨的,劳驾。” 掌柜的闻言手一抬,最高的那两枚牌子便飞到了他的手中,他随手往柜台上一扔:“天字一号押金五百极品灵石!” 秋意泊将钱付了,拿了牌子就跟着泊意秋走了。天字二号任务是寻找一百瓶金丹期可用的回春丹交到城中杏林斋,届时雇主会将回春丹的灵石和押金一并结给秋意泊他们,不必他们再来回跑。而天字一号则是寻找一件化神期攻击型法宝,交到城主府顾管家手中,同样也是报酬和押金一并给他们。 回春丹他们有,这东西不太难,丹药和炼器本就是一通百通,只要成分达标,控制好火候和手法基本就能将失败率降低到一个几乎可以无视的地步(仅限于低级丹药),他们随手炼制一下就完了。至于化神期法宝就更别提了,两人随手拿一件就行了。 等两人出了门时,就察觉到有人跟上了他们,他们也不慌,先找到了城中最大的药铺——巧了,就是杏林坊。 如翠衍所说,招牌上画着一朵花。他们一入内,就闻到了一股清幽的花香,夹杂在浓郁的药材气息中,不算太明显,可有了这一份花香,药香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掌柜是个极为貌美的女修,身形轻灵纤弱,花香气便是从她身上传来的,应该本体是什么奇花异草。 她见他们入内,柔和地道:“两位道友,可要买些什么?” 秋意泊斟酌了一下,报了个通用的回春丹丹方——这丹方也是伴月道君所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炼器、符箓、阵法等,都是伴月道君所传,人人皆知……不过可能是限于妖修本身的一些问题,他们做起这些来真不如人修,哪怕配方手法人人皆知,会的人就是不多。 所以奇石道君才让他们来寒月道界啊!到了这个地方他们还真不怕没钱花,他们搁这地方跟手里端了个聚宝盆一样,天上都能往里头掉灵石来。 掌柜的轻轻颔首:“好的,请问要多少?” 秋意泊想了想,保险点,要个两百份吧,毕竟是第一次搞这边的丹药,药性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多要一点免得翻车,要是和凌云道界差不多,刚好多做一些也不愁卖。 有些事情不管在凡间门、修仙界还是现世都是互通的——一户人家长久不见人出门作工,却不愁吃喝,怎么都是引人怀疑的。他们觉得寒月城有趣,想要多住一段时间门,自然考虑到了这一方面。 “要两百份吧。”秋意泊道:“可以让一些价吗?” 掌柜的听了这个数量语气更是和缓:“应该的,本店还有上好的地火室,租金也不贵,不知道道友可有兴趣?” “不必了。”秋意泊道:“都包起来吧。” 掌柜的被秋意泊拒绝也不见恼怒,反而更加温和热情,连动作都显得快了一些,很快他们要的两百份回春丹药材就被送了出来,堆在柜台上也是一座小山,掌柜的抬了抬手:“还请道友验货。” 泊意秋随手从中抽了一包,药材都是用油纸包的,油纸上有一个小小的禁制用于保存灵气,当然这种做法也只能保一时,毕竟低级药材也犯不上用太好的包装,他侧了侧身,让秋意泊也看了一眼,秋意泊伸手拈起其中一根暗紫色的灵草,问道:“这是上品灵萱草?” 掌柜的道:“道友,这上品灵萱草是经过我们杏林斋特殊的炮制,不管是灵气还是品相都是一等一的,绝没有问题。” 泊意秋也拈了一根,随手塞进了嘴里,味道就是普通的草味,苦涩是常态,但其中隐隐有一丝甜味儿,灵气从中迸发了出来。一般而言灵草这么吃是最浪费的,但用来鉴别药材还是可以的。泊意秋感受了一下灵气,道:“还不错。” 秋意泊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一手点了点他的嘴唇,泊意秋低头一看,发现秋意泊指尖都被染成了紫红色,他用水镜看了看自己,也不禁轻笑出声。 “包起来吧。”秋意泊笑道:“杏林斋这么大的店,总不可能以次充好。” 掌柜的赞同地笑了笑,随即接过了泊意秋手中那一包药材重新包扎好,让秋意泊结账:“一共是五千四百上品灵石,算您五千……” 话音还未落下,忽地旁边有人喝道:“他怎么能拿这个价?我这一份就要二十七上品灵石,我也是老顾客了,你们杏林斋怎么的?欺负人哪?!” 众人闻声侧脸望去,便见有个绿衣女子不满地道,她手中也提着几个油纸包,也是来买药材的。“大家都来评评理,往日杏林斋回春丹材料都是二十七上品灵石一份,谁来都一样,怎么卖我们二十七,卖他却二十五?!” 掌柜的柔柔地解释道:“这位道友买两百份回春丹材料,这才让了一些价。规矩向来都是如此,您要是也买两百份,我们也算您二十五上品灵石一份。” 绿衣女子皱眉说:“我在你这儿买的加起来都不止两百份了吧!” 掌柜的正欲回话,却见秋意泊以指节叩了叩桌面:“先结账吧。” 掌柜的应是,秋意泊果断付了灵石将材料都收入了纳戒,转而与泊意秋道:“走吧。” 泊意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跟着秋意泊正打算走,却听那女子道:“你们别走!给我站住!” 秋意泊懒得理她,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店家愿意给他们让利是店家的事情,不给这绿衣女子让利也是店家的事情,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留下来做什么?听人吵架? 哪里想到那绿衣女子三两步就跑了过来,伸手就要拽秋意泊,她的手还没碰到秋意泊的斗篷,就被一只手给拦住了,泊意秋淡淡地说:“做什么?还动起手来了?” 秋意泊一手握住了泊意秋的手,笑吟吟地说:“好了,我们不是说好去逛夜市?别耽搁了。” “嗯,好。”泊意秋松开了手,摸出了一块帕子细致地将手擦了,转而抬眼看向了掌柜:“还有劳掌柜的处理。” “两位道友见谅,是我等处理不周。”掌柜的自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几个元婴修士,不动声色地将那绿衣女子拦住了,两人顺利出门,泊意秋问道:“你不觉得烦?” “还好。”秋意泊与他十指相扣,轻描淡写地说:“不值当为了个路人坏了心情。” 泊意秋微微点了点头,握紧了秋意泊的手,用一种调侃地语气说:“我原本以为是会跟里一样的剧情,什么‘我也是炼丹师凭什么不给我让利,难道他们比我厉害不成?!’之类的,再经过群众围观,就得当场比一下谁炼制回春丹更厉害……然后我们当场炼制什么极品回春丹,让对方面无人色,我们歪嘴一笑……” 秋意泊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你是这么想的?要不我们现在回去?” 他说着还真要转身回杏林斋,泊意秋连忙拉住了他:“别别别,我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丢人不丢人?” “噫。”秋意泊笑道:“我还以为你想当歪嘴龙王想当很久了……原来你也知道丢人啊?” 泊意秋撇了撇嘴:“这不就想想嘛。” “回头有机会的。”秋意泊眉目微动,一手比划了一下:“这种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有什么意思?这得放在同境界身上,咱们人生地不熟,天下第一可能比不过,但怎么着对方也得是个有名的炼丹师吧?最好还有一堆弟子路人簇拥着狂吹一通,狠话放足,这样才显得有意思……” 泊意秋扬眉:“所以你刚刚也想了?” “想一下又没犯法。”秋意泊斯文优雅地笑了笑:“但很显然,我的兴趣比你高级。” 泊意秋没忍住推了秋意泊一把,不禁笑了起来,他刚想说什么,眼尖看到了路边有个老人摆了两个大麻袋,里头装的都是竹笋,连忙拉着秋意泊过去,问道:“道友,这怎么卖?” 老者没有说话,而是竖起了一根手指,泊意秋道:“一灵钱一斤?” 老者摇了摇头,还是竖着一根手指,泊意秋又道:“一块下品灵石一斤?” 老人还是摇头,泊意秋这次连嘴都没张,拉着秋意泊转头就走:“什么玩意一根破竹笋卖那么贵!猜?猜个鬼!当我人傻钱多啊?!不买了!大不了咱们出城去挖!” 秋意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口道:“估计他卖的不是竹笋,是什么极品寒玉笋……” 突然之间门,老人道:“这位小友请留步!好眼力!没想到还有人能认出我这宝贝来!” 老人本以为这两人会立刻回头来看,哪想到他们脚步更快了,还听到他们说:“走走走,快走,这是打算讹上我们了!” “就是,走走!”极品寒玉笋是他随口编出来的,哪有运气这么好的,随口一猜连品级都能猜中的?八成是打算讹他们的! 这种套路他们见多了! 老人一手还举在半空,人都僵住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喊道:“我这真是极品寒玉笋!小友!留步!我真不是讹你们的!不信你们来看啊!” 回答他的是两人一溜儿就跑的身影,老人不信邪地看着他们,又喊道:“不行!你们给我回来!我真不是讹你们!不信我送你们一根!” 两人跑得更快了,身影淹没在了人群中,当真是生怕一回头他们就被讹上了一样。 反而是路过的人起了兴趣:“什么?传说中的极品寒玉笋?你是在哪里采的?怎么卖?” “极品寒玉笋?不是想来只闻其名吗?谁知道这是真的假的?” “极品寒玉笋用破麻袋装?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还当真有人想要拿起一根仔细看看,却叫老人拍了一记手,老人气呼呼地将麻袋收了起来说:“不卖了!不卖了!都走!都走!” 老人背着两个又大又破的麻袋转身就走,路人们只当是讹人的被识破恼羞成怒了,当即嘘声一片,可这一眨眼人就不见了,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难道,对方真的是什么大能? 另一头秋意泊和泊意秋那就是一通跑,别问,问就是他们都看不出来境界的人,要么是人家有什么特殊功法,要么就是比他们境界还高的,要么真是个凡人,问题是这里是寒月城,哪里来的凡人?另外两个选项一个是麻烦,一个是麻烦中的麻烦,这都不跑?等着麻烦上身? 当然,其中可能是有什么机缘,但现在他们不想要这种机缘。这要是面前有个秘境,两人二话不说就进去了,像这种机缘老爷爷,告辞! 拿着别人的遗产给人找徒弟,说白了不就是给人打工?他们现在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清楚呢!等下回回燕京老家,得去牌位下写名字,看看还有哪个牌位还没香火。 秘境这种才是他们想要的机缘——没主人的,也不必帮人找徒弟什么的,最好就是大把大把的天材地宝灵石,也不要白给的那种,那种一般都有后续,还是要自己凭本事抢来的才安心。 两人在一个巷子里停下了,寒月城有些大,两人掏出自制的活点地图看看自己位置在哪:“去百兽阁还得过四条街……要不去望月阁?据说望月阁也不错。” “那就去望月阁,这名字一听就觉得里面水很深的样子,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两人说着就往外面走,忽地听见一把苍老的声音幽幽地说:“两位小友要去望月阁?不如先看看我的……” 两人一扭头,就见方才那老者就离他们不过三尺,蹲在墙角,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老人深邃地眼睛看着他们,破布麻袋往他们面前一扔,激起了一圈尘土:“极品寒玉笋,上好的炼器材料,两位小友看一看?” 秋意泊和泊意秋异口同声地说:“不必了。” 两人说罢就越过老人要走,哪里想到老人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小友看看吧……” “我们没钱!”两人又是不约而同地说道。 老人:“我白送!” 秋意泊&泊意秋:“白送的一定没有好东西!我们不要!” 老人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暴躁地将两根寒玉笋往他们手里塞,骂道:“不行!你们就非得要了!这就是极品寒玉笋!你们不识货我也不怪你们!但你们怎么能说我讹你们!给我拿着!不然我杀了你们!” 秋意泊和泊意秋立刻话锋一转:“多谢前辈美意!晚辈敬领!” 秋意泊还热切地看着老人:“前辈,您这两麻袋还要吗?我可以全包了。” 东西一入手,他就知道是好东西啊!和无定真竹一个水平啊!他现在可缺无定真竹了,那玩意儿真是要了命的难出,他养了那么大一片竹林,按道理说整个镜湖境就这么一片竹林,他最后几棵无定真竹也在里头当个引子,灵气培着,愣是连根竹笋都长不出来! 老人:“……你们不是说我讹诈吗?” 泊意秋那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真诚:“是我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前辈!还望前辈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们计较!前辈您胸有沟壑,足生紫云,一见便知是神仙下凡!实在是我等怠慢了!” 老人:“……啊?” 秋意泊:“前辈竟然能得此至宝,显然是因为前辈胸怀广阔,高风亮节之故,说来,也是我们不配了!” 老人:“……这倒也不是……” …… 老人看着面前一堆灵石,开始反思自己是怎么被哄得晕乎乎地把两麻袋极品寒玉笋都给打骨折卖了的。 他们两个是会灌**汤是吧?! 呔,怎么连麻袋都给他拿走了!那是他用的最顺手的极品法宝! 452 第 452 章 大道? 秋意泊和泊意秋那堪称是一个脚底抹油, 两人跟后头有老虎追一样的到了家——这还不如真有老虎追他们呢!等关了家门,禁制拉满,两人这才撑着门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视线相接之间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那位可真是大好人啊!” “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两人同时笑骂了一句, 各自挨着门坐了下来, 毫无形象的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是在砰砰地狂跳, 不为别的, 只是觉得很刺激。 这道界只有两位道君,他们遇到的是哪一位?不管是哪一位, 能从陌生的道君手上捞到东西就已经是很让他们觉得刺激了。 虽然炼神还虚和炼虚合道只差了一个大境界, 甚至大乘与阳神之间只差一个小境界, 但那也是天壤之别,怪只怪血来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废话, 算尽天机最后还一命换一命能让他们不深刻吗? 称一声铭记五内都不为过。 “哎——!” “哎——!”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也不嫌脏,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东倒西歪地爬了起来, 再看那两麻袋极品寒玉笋,也不必说什么, 同时进了镜湖境去折腾那一片竹林去了。 秋意泊那片试验田竹林已经种了有几十年了,在数十棵无涯仙芝日日夜夜改造镜湖境的情况下其实也不能说就真没用了,大小也变异出了一些称得上能用的竹子,但和无定真竹还是差了一点距离的。 用过最好的, 就有些看不上次品了。 两人到了竹林, 先选了一片小空地,极品寒玉笋这玩意儿既然和无定真竹是一个尿性,那么它必然对周围的环境也十分挑剔, 一分一毫的灵气恐怕都会影响到它,他们只得小心翼翼地布置了一个控制周围灵气密度的禁制,这才将极品寒玉笋给倒了出来。 这一倒出来他们就傻眼了,秋意泊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破麻袋,再看看倒出来跟一座小山一样的极品寒玉笋,这都不必数,怎么都得上万根了,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麻袋呢!秋意泊不是很能理解:“不是?这玩意儿是不是在这个道界就是普通竹笋?用来炒菜的那种?” 泊意秋茫然地看着平地而起的小山:“大概是吧……要不我们先炒一盘?” 秋意泊:“……先收回去吧,挑个一百根先种下去试试?” 泊意秋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随手拿了两根竹笋塞在了纳戒里,这两根寒玉笋一看就很嫩,一会儿干完活就去炒。 …… 而他们入秘境后不久,一个佝偻老人出现在了他们家门外,他抬头看着被遮掩起来的幻境,里面亭台楼阁,花鸟依依,不禁暗道了一声:“……这两个小兔崽子还挺会享受的。” 他也不曾入内,只是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摇头道:“……还能结实,奇怪,人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不是这一家?” 老人无奈地喃喃自语:“……也罢,命数如此,缘分尽了……” ——他那两个乾坤袋啊! ——心痛得要命! 但好像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此时在镜湖境里挥汗如雨地种地,这玩意儿对灵气敏感,两人只好撩了下摆挽了衣袖亲自挖坑。 刚挖好几个坑,秋意泊就不禁说:“当年在山上我都没亲自挖过坑……” 还在寒山书院那几年是有一门灵药种植的课的,说是灵药种植,实则是主要练一练法决。要求也不高,能把练气期复灵丹的主材料青灵草给种活就完事儿,大家都是用灵气代替自己下田,挥挥手坑就挖好了,再挥挥手青灵草的种子就种好了,之后按时过来掐个灵雨咒就算完,要是再细心点顶多就是去弄点现成的防虫防病的农药撒几次。 泊意秋用力挥舞了一下锄头,抛了个深坑出来:“你要这么想,我们种的不是青灵草,是灵石,只要有一根成了,那就是上千万的极品灵石哎!” 秋意泊瞬间就来了精神,也接着刨,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比划了一下种竹笋需要的高度:“我觉得我们这个锄头不大行,还是得用洛阳铲。” 泊意秋仔细一想,刚想说区区十几厘米的深度犯不上,就看见秋意泊那头已经火烧火燎地炼制了起来,炼制之前还记得用隔绝灵气的禁制把自己罩住了,也没几秒钟就完事儿了,做出来的洛阳铲的铲头只有一十厘米长,最绝的是秋意泊用横杆把它们链接在了一起,只需要挥舞中央那一段,就能挖出五个大坑来。 秋意泊示意了一下手上的洛阳铲组合,看着他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对吧?” 其实还能做成矩阵款的,不过竹子的密度他不敢搞得太密集,能让效率翻五倍就不错了。 “嗯。”泊意秋轻声应了一声,接了洛阳铲来试,果然省力了许多,只需要找准位置按下去,土就被洛阳铲给带出来了,秋意泊则是又打开了禁制,重新做了一套玉的,一套金的,还有一套竹制的——谁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多金贵,万一就是那种不能碰铁器的呢?多试试总没错。 有了洛阳铲的帮助,两人挖坑效率飞涨,不一会儿就弄完了一百个小坑,结果两人一回头,就发现自己那一百根寒玉笋它没了! 滚滚坐在一堆笋衣中间,打了个饱嗝。 秋意泊:“……” 泊意秋:“……” “——滚滚!” 滚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白胖圆滚的身体陡然颤了颤,无辜地看向了他们:“呜呜?” 秋意泊已经领着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泊意秋举双手示意不是自己的问题:“我确定没有把它带到山上来。” 镜湖境里就这么一座陨星形成的山脉,秋意泊又在这上头搞了不少试验田,矜贵的不得了的无涯仙芝也在上头,自然是要把这座山和滚滚隔绝的,就是不知道滚滚是怎么进来的。 滚滚哼哼唧唧地伸出两只胖爪子在半空中向秋意泊挥舞着,很快就抱住了他的手臂,手脚并用地挂在了秋意泊手臂上行,一脸满足地把脸也贴了上去,快乐地蹭了蹭,哼哼唧唧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秋意泊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我们还是把滚滚放回去吧,这国宝我要养不起了!” 打又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泊意秋也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先把它放出去再说……我去看看山上的无涯仙芝。” “顺便把它的自助餐厅也给起出来,换个地方种吧。”秋意泊无奈地说。 总而言之这镜湖境是不能再让它待了! “好。” 秋意泊颔首,抱着滚滚就出去了,他越想越生气,随意在廊下坐了,让滚滚坐在了他的膝头,抓着它两只前爪:“以后没给你的东西不许吃!知道没有!” 滚滚歪了歪头,哼哼唧唧地说了什么,这几日有翠衍的语言课,滚滚虽然还不会说话,秋意泊他们也没学会熊猫语,但大概什么音节是什么意思是猜出来了,它的意思是‘为什么?’。 秋意泊将它两只前爪并在一处,一手抓了,另一手则是指着它说:“今天那几根笋吃了大概没事,但不代表以后吃的东西也没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往嘴里塞,万一毒死怎么办?!” 这么长一段话它也听不懂,只锁定了关键词‘笋’,它扬起脑袋,在秋意泊指着它的手指上蹭了蹭,哼唧了一声,意思是:好吃! 秋意泊都给气笑了。 但还能怎么办呢? 阎王还不跟七岁以下的小孩儿计较呢! 他跟一只大熊猫置什么气! 泊意秋此时也出来了,“无涯仙芝没事……竹林这么大,家里估计种不下。” 他们家里搞得再花里胡哨,但总面积还是不变的,秋意泊想了想,“算了,替它炼制个秘境吧……” 但是他们手上已经没有灵脉了。 他摸了摸滚滚的肚子,没好气地说:“这一顿吃下去它估计几个月都不会饿了,先这么着吧,给他在家里搭个游乐园先玩着,不是说过几天有个拍卖会?到时候去看一看有没有消息。” 这个拍卖会做的很隐秘,但又不是很隐秘,说它不隐秘因为它就在大街上竖了块牌子,告知大家某某地方什么时间要开个拍卖会,但说它隐秘是因为上面罩着禁制,只有真君才能看到里面写了什么。 “也就只能这样了。”泊意秋摇头道:“我已经开始觉得带它出来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了。” 不是因为对滚滚不好,而是对他们不好。他们两个是自由惯了的人,陡然有了滚滚,或许它在这个世界并不珍贵,他们却下意识的觉得要好好的保护它,所以在找不到它的家长后就想带着它出来找,等来了寒月城就成了连把它一个人放在家里都觉得不安心,非要带在身边不可。 可这确实是不方便的。 他们不太适合养这样的幼崽,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着替它找食物,看看它生病没有,是不是无聊了需要有人陪着玩……很麻烦。 秋意泊沉吟一瞬:“回头替它找个好道统,好歹让它再进一步,这样放回去也就安心了。” 泊意秋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他们身上的道统都是人修的,也不知道给妖兽修了有没有什么害处,在寒月城这种遍地是妖修的地方当然是寻别人来得更靠谱一些。他们在这里没有什么熟人,或者说熟的人只有一个翠衍,翠衍只有练气修为,看样子就知道也没有什么好道统,想要道统,就只能自己去找了——拉关系也好,去买也罢,这都是可以的。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泊意秋在家里炼丹,他觉得杏林斋那掌柜的修为不错,又是开医馆的,难免会多认识一些人,尽早把丹药炼出来去拉一拉关系。而秋意泊则是决定去市面上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些好的来。 秋意泊把家里一个房间清理了出来,给滚滚做了个游乐场,等到忙完也天也大亮了,差不多可以出门了。这一出门,他就感觉今天好像街上有些清冷,行人也不复之前悠然,显得有些匆忙,他先到了前头吃过的蜈蚣早点摊叫了一份早饭,这位摊主也有金丹修为,应该能打听到一些什么。 摊主今天倒是挺清闲的,八只手都闲着,见秋意泊来了就招呼道:“哎呦,巧了!你这再不来我可就要收摊了!” “还是老规矩来一份。”秋意泊看了看四周:“吴叔今天生意倒是不忙?” 摊主八只手又忙活了起来,“老规矩了……哦,你是新来不知道,怪不得呢!我也是日子过昏头了,这都没想起来!” “怎么了?”秋意泊好奇地问道。 摊主爽朗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还有几个月道君要来了嘛,有些大人物也得来拜会拜会道君,这不就提前来了嘛,今天入城!” 秋意泊扬眉:“那也不至于……” 他示意了一下街上清冷的模样。 摊主闻言眉间一动,传音与他说:【这话也就咱们私底下说说啊,可千万别传出去!那种大家族出身的难免脾气大一点,遇上他们来,大家就都避一避,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倒了大霉。】 秋意泊刚想回应,又听摊主悠悠地说:【咱们也算是熟,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普通人,不过能在寒月城住下来,大多都是想安分过日子的,这几个月少出门吧,闭闭关也就过去了,省的惹事儿。】 秋意泊轻笑道:“好,吴叔,馄饨熟了!” 摊主连忙把馄饨抄了起来:“哎呦,亏得你提醒了一句,不然就煮烂了!” 秋意泊过来端了馄饨:“吴叔,有件事我问问。” “好嘞,你说。”摊主掀开蒸笼看了一眼,见也差不多了就顺手递给了秋意泊,秋意泊道:“家里有只练气期的小崽子,也没什么好的功法道统,寒月城里哪里有得卖啊?” “害!”摊主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这简单啊!你去天地斋看看,天地斋里头啥都有,那是道君办的,无论什么功法都只收一个灵钱。” 寒月城里叫道君,那都是在称呼伴月道君,秋意泊也是一愣,他也没想到这位道君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又是教提早化形利于修行,又创造寒月城令妖族栖息,又是无偿送功法…… 他虽还未见过这位伴月道君,但也不禁对这位道君生出了一点敬佩之情。 要是有机会见一见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何等风姿……突然,一张老脸闯进了秋意泊脑海中,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这不至少得是个和凌霄道君一样和蔼的小老头,再不然就是那种霁月光风绝世独立的大美人,身后还笼罩着一圈圣光的那种……怎么也不能是那种猥-琐佝偻模样吧? 秋意泊突然觉得要遭。 寒月道界一共两位道君,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位,这个概率比较小,暂且不提,那么他见到的不是凌寒道君就是伴月道君,介于这里是寒月城,妖族圣城,那么大概率就是……伴月道君了? 好了,秋意泊已经不想见对方了。 不是怕尴尬,毕竟寒玉笋这笔生意做的是你情我愿,甚至可以说是对方强迫他们要的,而是如果是在布道之类的庄严场合,他看见那个老头一脸庄严的出现,他怕他会笑场。 这就有点砸场子了。 话虽如此,但天地斋秋意泊还是要去的,他吃完了早点,顺着摊主指的路就往那边去了,天地斋距离他所在并不远,等秋意泊见到了后才知道他们两人之前为什么从没注意到它——这地方实在是太破了! 天地斋听这名字有包容天地之意,气象广宏,在秋意泊心中怎么也得是一座特别威严华丽的楼宇吧,再不然就是一座高塔,结果就是个小破楼,还是让人怀疑随时会塌下去的危房,甚至没有两侧居民住宅来的好。 秋意泊想到这里不禁一笑,觉得是自己着相了,随即就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里头摆满了高低错落地书架,各色玉简、书籍满满当当地堆在上头,也没有什么标注分区可言,浓郁的古旧纸张气味儿扑面而来。 这天地斋只有一个小老太太在,她应该是负责洒扫的,秋意泊进来她看也未看一眼,拿着扫帚慢吞吞地扫地。秋意泊也没多客气,上前便问道:“敢问前辈,家中有一熊崽子,不知道可有适合它的功法?” “熊崽子?”小老太太这才抬头,她重复了一遍,随即道:“前辈不敢当……去一楼吧,一楼东边窗户下就是。” 秋意泊拱手致谢:“多谢您。” 小老太太摆了摆手,悠悠地转过身继续扫地,秋意泊则是往一楼去了,果然在一楼东边窗下找到了一个大麻袋。 是的,大麻袋,里面对着无数玉简的麻袋,每一根玉简除了新旧有所不同外其余都一模一样。玉简玉简,既然是玉做的书简,自然是细长的,秋意泊一个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一麻袋被人用过的筷子。 今天的任务就是从这一麻袋里翻出一个适合的? 话说滚滚是熊科吗?应该是吧? 秋意泊随手捡了一根,神识探入一扫,随即就又放下了——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统,滚滚还小呢,炼什么采阴补阳的道统。 再看一根,秋意泊又是一脸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扔了下去,这样连续看了七八根玉简后,秋意泊刷新了对妖族的认知——他们是真的不讲究啊! 这些都是给没有道统传承的妖修来学的吧?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统!第一根看到的双修功法居然还是最靠谱的一个了,他还看到了什么吃肉大道、啃草皮神通、种树密录……最离谱的还有一门砖瓦工道统? 顾名思义,双修不必解释了,吃肉和啃草皮里头一页页的全是菜谱,种树则是怎么种植灵草灵木,转瓦工就是教怎么修房子的。 如果说凌霄宗的功法是顶尖大学,那么他现在在的天地斋就是职工技校——哎?等等,他好像悟了! 这位伴月道君将这些功法放在这里,根本就不是想教妖修追寻大道,而是教妖修怎么生活啊!比如要成亲了来看看双修功法,不会做菜就只能茹毛饮血,没有地方住就得学会修房子……只要在这里学会了,日常也就没问题了,如果能专精某一门,也就有了谋生的技能。 哪怕去到人修的地界或者干脆去凡间,只要隐藏好身份,也是照样能好好活下去的。 秋意泊突然觉得伴月道君那张脸也不那么猥-琐了,反而生出了一点普度众生的慈悲来,他心中也不知道是何想法,有些难以言喻,略有些复杂,又有些明悟,可让他真的说悟出什么来,他也说不出来。 或许这就是这位道君所追求的道吧? 忽然之间,秋意泊心神通明,他突然明白了想要再进一步叩问炼虚合道之境他还缺了一点什么——他缺了他想要追求的道。 他不知道他想追求什么,大概是自由,大概是逍遥自在,但以目前来说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血来死后,宗门并无大事,不需要如之前一样为了宗门,为了亲朋好友去强行做某些事,道界也成功晋级,这一段因果也算是还清了,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那就是想叩问更高的境界,去看看上面的风景。 这也算道吗? 应该不算。 秋意泊反思了一下,如果是追求什么逍遥大道,但是他学的是太上忘情,有一说一,这一者不能说毫无关联,只能说是八辈子都打不到一块,按照道统而言,他和泊意秋应该都是追求的是太上忘情大道,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似乎并不是很想追求这个大道。 太上忘情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因为适合,学得顺畅,那就这么一路学了下来,真要说忘情什么的,除了他之前意识到太上忘情道统有一道门封锁他的情绪后,似乎也没有其他了,这大道修到现在,他都大乘了,泊意秋也渡劫了,也没出现什么劫数一流。 他突然领悟了为什么梨萧道君要将太上忘情道改为无情道,这太上忘情道真没有什么太强的目标性,比如他现在。 太上忘情道和无情道本就是出自一体,这么说来他应该也算是修了半个无情道? 难道他真要应了那一句:但凡是修无情道的修士最后都死在情劫上? 那完了,这杀夫证道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用,毕竟他们一人互为一体,怎么杀对方?一人一把小匕首,互相捅胸口?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453 第 453 章 烤串!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他怕想多了笑出鹅叫, 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太上忘情道究竟要怎么修, 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前一直觉得修了太上忘情道就会和修了无情道一样,变成孤舟、温夷光这样沉默寡言千年冰山, 可后来一想觉得这可能是一些人为的巧合——比如孤舟道君他不说笑, 是因为天生就不爱说笑,并不为别的。他收弟子自然也更偏向选和自己同一个性格的, 可要是遇上真适合的,虽然性格不与自己相似,但那也能收入门中。 他爹和三叔应该就是这么拜入洗剑峰的。 可要是有性格相近又适合的,就类似于温夷光这样的和孤舟道君性格相像,哪怕最开始是拜入离安真君门下,没多久就自然而然被孤舟道君指点,虽然明面上没有转拜入孤舟道君门下, 但私下里大家都默认他是洗剑峰的弟子。 再往前一推, 或许各位前辈都是这么收徒弟的,久而久之就叫外人分不清到底是修了道统才会如此, 还是天生就是如此。 反正他自己修太上忘情,和无情道一脉同源,除了被封锁那一段时间显得有些冷漠外, 其他时间都挺正常,他没上山前是什么样, 现在还是什么样。 秋意泊思及此处,不禁微微一笑,指尖在眼下抚了抚——道统说到底也是人参悟出来的, 是人想修什么样的道,才有了什么样的道统,而非他学了什么道统,最后就得参悟什么道。 他依旧不明白他想追求的到底是什么道,此时却已经不在他心中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修仙讲究的是一个缘分,他现在想不明白,就说明缘分未到,待缘分到了,他大概就能想明白了。 秋意泊拨弄着麻袋中的玉简,随意又从里面挑了一支来看,方才他或许还有些不耐烦,此刻却是耐下性子来——哪怕找不到合适的功法,那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这样看看各种各样的奇葩功法,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也算是开阔了眼界,不算是浪费了时间。 秋意泊就一直从天亮坐到了天黑,又从天黑坐到了天亮,那守阁的小老太太也没有上来催他离去,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小老太太就自己去后头休息了,等到天亮,她又起来扫撒。等到了第五天,她上了二楼来打扫,这才发现整个二楼已经焕然一新了。 本来凌乱不堪的堆满了各色玉简密集二楼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玉简秘籍都被整齐的归纳在了书架上,按功法的内容分为几个大类,书架上还挂了铭牌,写明了这一架上都是什么类型的功法。 小老太太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她微微有些讶异,抬头望去,便见一个青衣白发的修士斜坐在窗沿上,一腿曲起,膝上是一个灰扑扑的麻袋,里头装满了玉简。只见他随手取了一支,略略一看,便将玉简掷入了相应的书架上。 “你不觉得麻烦吗?”小老太太问道。 秋意泊微微侧脸看去,见是守阁的小老太太,就问道:“也还好,顺手罢了。” 他是想着看什么不都是看,在他不想看之前,总是都要看过一遍的,看完顺手就把各色玉简分了类,二楼原本就有书架,也就是个整理的活罢了,他自己弄了两块铭牌挂在了书架上,那也不费什么事儿。 这样做还是有好处的,确实让他找到了几个有意思的东西。一门是关于如何隐匿气息境界的,一门是一个剑诀神通,饶是秋意泊这等剑修出身的都觉得精妙无比,还有一个玉简讲的是天材地宝博物志,秋意泊也不知道上面写全乎了没有,但见其中种类繁多,几乎囊括了他在杏林斋中见到的那顶天立地药柜里上的所有的灵药,想来应该是属于比较齐全的,这个他看不完,就先复刻了一份。此外还有什么炼器的小妙招,没见过的禁制,乃至丹方……他都复刻了下来。 这些玉简原本都是被压在了最下方,要不是秋意泊有耐心挨个看过来,还真找不到它们。 这些应该也是那位伴月道君留下的,只不过其中有几门他这个水平看着都觉得晦涩的,想必城中妖修更是看不懂,既然看不懂,就慢慢地无人问津,自然而然地就到了最底下。 “可是到时间要出去了?”秋意泊又问道。 小老太太慢慢地摇了摇头:“连我这个老婆子也是借居于此,哪里能赶道友走?” 秋意泊有些好奇:“您是自愿留在此处扫撒的?” 这小老太太可是一位大乘真君,应该是大乘后期,于她而言,生命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自然。”小老太太目光中带着一份平和,看着秋意泊时更显得慈蔼:“许久未见道友这般诚心之人了,道君彪炳日月,光前裕后,你我皆受道君恩沐,道友想留在此处,只管留便是了。” 秋意泊眉间自有一份平宁之态,他由衷道:“道君恩泽,我等望尘莫及。” “那我便不叨扰道友了。”小老太太向他一颔首,随即又缓缓地低下头去,慢吞吞地下楼去了。 秋意泊见人走了,伸了个懒腰,掐指一算居然也有五天了,方才看得入神,被这小老太太一打断,就没了那份心思了,他懒洋洋地笑了笑,可见缘分就到这里了,他该回去了。 唔,也不知道泊意秋丹药炼出来没有,万一没炼出来他肯定要好好耻笑他一番。 他将灵钱压在了桌上。刚出天地斋大门,秋意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刚走了两步就闻到了浓郁的肉香气,脚步一转就往那头去了,那是一个摆在路边的小摊,卖的就是常见的烤肉串,那一串上面的肉都能有胳膊粗——别说,他还看见了一整只的大肘子。 肘子被烤得外皮都成了焦黄色,还形成了一个个小气泡,里面的肉是深红色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秋意泊上前问道:“店家,这怎么卖?” 摊主是个中年人,顶着一对羊角,其他倒是看着正常,他热情地说道:“肉串三个零钱,蹄髈十个零钱,脆骨五个零钱……客官,别看我这都是凡肉,可好吃得紧呢!客官来两串?” 秋意泊一听这个价格也知道不是什么灵兽肉,他就是想吃个味道,也不是冲着灵气去的,听到脆骨他就两眼放光,要了两个肘子,十串脆骨,再来四串大肉串,摊主是个实诚人,脆骨取得都是月牙骨,上面还带着肉,肥油都被烤得焦脆。秋意泊的舌尖顶了顶上颚,很诚实地咽了口口水,他就是这么一个俗人,他就是爱吃肉,哪怕是大乘期的真君了,他也爱吃肉。 他辛辛苦苦修炼难道是为了吃素的吗?笑话! 秋意泊想着自己或许很适合那个吃肉大道,正在心中暗笑,摊主已经利落地用油纸在肉串上一裹一翻,就算是包好了,秋意泊眼疾手快先拎了根脆骨串来,也顾不得这是在大街上,一手拎着脆骨,一手拈了一块下来送进嘴里。 单纯卖脆骨的少见啊!要是好吃他就多打包点放在纳戒里慢慢吃。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搞笑的,秋意泊在凡间时好歹也是当宰辅,但也没有这么吃过。毕竟言行都要注意着,这脆骨一头猪上也就那么点儿,容易被言官告奢靡,虽然无所谓,但多少是个麻烦事儿。回头上行下效起来问题就大了,所以还是要注意着。 等回了修仙界了倒是吃过几回,但还是那句话,这一头猪上就这么一点儿,想吃得畅快,只能在大酒楼里添钱让人去采买,这修仙界倒是能保鲜,但谁不是一整头猪保鲜的?哪有像现世那样什么是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最后,猪肉在凌云道界不那么时兴,吃的人也少,通常都是一座城就这么点货,想囤货都不能够。 而且他平时进城市还有这闲工夫的时间少,大多时间是在野外的,他总不能为了吃一盘脆骨,特意在野林子里找十几头猪杀来吃吧?这也能找到才行啊!芥子空间倒是可以养,但秋意泊嫌臭。 这样一算起来,秋意泊几乎就没怎么痛痛快快吃过这种大块的脆骨。这么一想,前面五百年修得简直是委屈得要命。 脆骨送入口中,先是浓郁的肉香,紧接着是焦脆的油渣,最后是烤得酥烂的肉和脆骨。这摊主手上确实有几把刷子,脆骨一般都是越烤越硬,这脆骨确实酥的,轻轻一咬就断开了,但嚼着还保留着微妙的脆爽口感,越嚼越香。 秋意泊没忍住又拈了一块儿送入口中,一边说着:“店家可真有你的!确实好吃,还有多少脆骨?我全包了。” 摊主一愣,有些为难地说:“这……今天脆骨就这些了,剩下的在家里,要不您等一等?我叫家里送来。” 妖修和人修不同,人修几乎是人手一个纳戒,纳戒确实不便宜,但也谈不上贵破天际,但几乎所有的宗门都会给门下弟子免费发放一个,这些纳戒再流入二手市场,所以最低级的纳戒基本上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 但妖修这里不同了,他们这儿会搞这些外道的就是少,而且妖修不同于人修的聚居,而是更倾向于个体独立,再加上纳戒的源头在人修那里,同样是最低级的纳戒,妖修要比人修那儿贵五倍以上,故而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个纳戒。 “好,那我先吃着。”秋意泊干脆拎着脆骨串进了摊主搭的小棚,里头摆了桌椅,他随便挑了个坐下下来,既然是坐在这儿吃了,那干脆都尝一尝。 大肉串讲究的就是一个大口吃肉,只要肉没问题,调料对头,烤熟了那就没有任何问题,秋意泊没忍住先咬了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又取了一把小刀出来拆肘子来吃。 肘子不负他所望,确实是外焦里嫩,劲道弹牙,秋意泊又与摊主说:“大肘子也包个二十只吧!” 摊主高兴地应了一声,左右也没有什么客人,他便道:“那您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秋意泊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割肉吃。有一说一,他觉得他有点不厚道,他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吃独食,但是想想回去还是要给泊意秋带的,和刚出炉也没什么区别,而且泊意秋不是在炼丹嘛!谁知道他搞定没有! 这一点道德感在大肘子面前不值一提。 他正吃得香甜,忽得察觉到一旁风声突变,一道黑色的残影自他面前一掠而过,看目标应该是他的手腕,秋意泊手中一动,那黑色残影便被他压在了小刀下。 只听得咵啦一声,摆在秋意泊旁边不远处的碳炉应声从中间而断,煤炭和肉撒了一地。 那是一条漆黑的长鞭,通体以妖兽鳞甲制成,鳞片片片竖起,这要是打在人身上,不说打,就说刮蹭过去,也得掉下一大片皮肉。他侧脸望去,便见在他不远处,有一个骑着近乎于马的妖兽的女修手持鞭首,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车队,前有婢女侍卫引路,跟着是几头妖兽载着的化神修士,中间是一架沉黑的马车,饰以金纹,颇有些霸气的意思。车队并未停下,只有女修停下了。 那女修手腕一沉,想要将鞭子抽回去,可那一头却是纹丝不动,她不由喝道:“你快放开!” 那女修再扯,连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可鞭子依旧是纹丝不动,那一头好像是一座高山一样,佁然不动。 秋意泊忽地抬了抬手,那女子力道之大,居然让自己从马上摔了下去,她尖叫了一声,前头的车队没停,反而是有个油头粉面的化神修士策马回头来看,见女修摔在地上,便问道:“五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摔下去了?” 女修气急了,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杏目瞪圆,怒视着秋意泊的方向,她虽蛮横,却也知道这一位恐怕是大隐隐于市的大能,她自己一个人恐怕招惹不起,便指着秋意泊的方向道:“二哥!就是他!他将我击落下马!” 那化神修士随着她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第一眼先被那雪亮的刀光吸引了,不由赞了一声:“好刀!” 等在看见秋意泊的容貌,便又赞了一声:“好一个风流人物!” 他有些调侃地看了一眼女修,大概明白是他这个五妹妹抢刀不成,反而被人击落下马,来告黑状了。他这个五妹妹也着实是笨,对方有此容貌,敢出现于市井,还手持极品法宝,说明修为也不会太低。 至少他就看不出那修士的修为。 他策马上前,对着秋意泊拱手道:“道友见谅,我这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还望道友海涵,原谅她一回。” 秋意泊低头看着已经被扬了灰尘上去的大肘子,轻慢地笑了笑:“我要是不海涵呢?” 今天的好心情算是没了,任谁好端端的吃着美食,忽地美食摊子被狗踹翻了,自己桌上的也不能吃了,还险些被狗咬了一口心情都不会好。 他就是想吃口喜欢的,招谁惹谁了?——他还特意留着他最喜欢的筋膜打算最后吃的! 那化神修士也注意到了秋意泊的视线落在了哪里,秋意泊就没掩饰过,他笑道:“扰了道友的雅兴是我五妹妹莽撞,我们远道而来,也不想招惹事非,今日一事,必向道友赔礼道歉。” “赔礼?”秋意泊眉峰微动:“好,我这一桌珍馐……” “哼!”那女修冷哼了一声,直接就将一块极品灵石砸了过来:“不就是想要灵石吗?豚肉就是豚肉,这些够买一万头豚了!总够了吧!” 那油头粉面的化神修士立刻想去拉女修,女修却负气一把甩开了他:“二哥!你与他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们随老祖出巡,怎么能这般客气!岂不是扫了我徐家的颜面!” “……你!哎——!”化神修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满怀歉意地道:“道友,幼妹不懂事,她年幼……” 秋意泊本来想说的是‘你们来替我把肉重新烤了’,现在他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年幼?” 忽地,女修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东西锋锐至极,哪怕只是压着,都觉得脖子生疼,温热的血液从中静寂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大叫了一声:“二哥——救我!” 那化神修士看着那道看似平缓,实则锋锐无比的剑气,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不是他能招惹的人物! 秋意泊微笑道:“我也年幼,我杀了你五妹妹可好?小孩子打架,想来你家也不会与我计较。” 化神修士脸色一变,他感觉到对方是真的想杀了他那个五妹妹,正当此时,前头的马车停了下来了,有一把苍老的嗓子道:“我家的幼女,平素娇惯了些,道友且给我徐家一个面子,放了她吧,待回去后我定然好好责罚她。” 秋意泊闻声侧脸望去,轻笑道:“道友在前头看着,可不是我主动欺负你家晚辈,是你家晚辈上来就对我又打又杀,再者……” “你家好大的面子。”秋意泊拿起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油的手指,“可惜了,是你家的晚辈,又不是我家的,你平素在家里不教她,出了门自然有人替你教。” 说罢,女修颈上骤然鲜血狂飙,她双目瞪圆,惊恐万分地看着秋意泊。她确实是知道眼前这修士是一位大能,她就是故意挑衅他的,想惹他发怒,他一旦动手,老祖必然会阻拦——她跟着老祖出巡,难道还要忍让谁吗?她可是最受老祖宠爱的! 这天下除却道君,还有人不给她家老祖几分脸面吗?!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哪怕是老祖出面,那修士居然说杀了她就要杀了她! 她的嘴唇颤抖着张合,却只能发出微小的气音,“老……祖……救……” 一旁那个油头粉面的化神修士也脸色煞白,他是可以去救的,可是他不敢。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痛下杀手!他难道丝毫不惧怕他们徐家的权势吗?!不畏惧老祖的威严吗?! 秋意泊微笑道:“好吧,还是给道友几分脸面,免得道友一把年纪了,还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他没有杀女修,也就是看着吓人,只不过是将她的脖子切开了一半罢了——大不了就是血损失的多了一点。 都是化神修士了,这点伤,回去养个十年八年也就补回来了,要是能捞到点好药吃,都不用十年八年,说不定下午就能活蹦乱跳了。 毕竟还有一位大乘巅峰的老祖在呢。 车中人沉默了一瞬,道:“道友好重的手。” 秋意泊眉间有丝丝冷意流淌而过,他笑道:“道友见好就收便罢了,再想占口舌便宜,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别说是放在这儿,就是放在凌云道界,敢这么对真君的也大多都死了,他算是下手很轻的了。这还要说不给面子,真是冤枉。 车中人道:“罢了,我们走。” “老祖!”那化神修士喊了一声,随即低头道:“是,老祖。” 他连忙扶起了女修,赶忙往前头送,他在此时才看清楚他五妹妹脖子上的伤口,颈骨未断,可沿着颈骨那一圈却断了个精光,他抱着她,不过这短短几步路,自己也沾染了满身的血迹。 “老祖,五妹妹……” 车中人道:“放下吧,无碍。” 又有一位骑马的化神修士忍不住道:“老祖,方才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举动虽未真的伤了五妹性命,但可谓是将他们徐家的脸面按在地上踩,老祖这都不为所动? 车中人道:“不知,但此人手段凌厉,恐怕不简单。” 他又道:“此时正值论道之前,切莫惹事,免得招惹道君不喜。” 众人纷纷俯首应是。 车中人顿了顿,喃喃道:“有趣。” 也不知寒月城何时又多了这一方人物,亦不知究竟是为何而来,只不过正值此时,且行且看吧。 秋意泊见周围百姓各个噤若寒蝉,顿觉无趣,他也不想当个奇行种叫人围观,将方才那女修给的极品灵石放在了桌上,转身便离开了。 要不,晚上再来?晚上这摊子应该还出摊吧?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烤肉和碳火——要不他给人修一修?这样就不会因为烤架没了不出摊了! 好主意,修! 454. 第 454 章 后悔 秋意泊随手打了个响指,一簇明亮的火焰陡然包裹住了散了一地的烤炉,引得路人惊叫出生,可不过是一瞬间,那一簇火焰就如同来时一样消隐无踪了,留在原地的是崭新的烤炉。 摊主用的烤炉说难听点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没盖子的铁皮盒子,别说法宝了,都不能算是铁匠铺里出来的,看接缝上的铁丝,这甚至是摊主自己弄的。这玩意儿修起来太简单了,还没有到他必须蹲在路边上给人修半天的地步。 秋意泊提着几个油纸包在大街上慢吞吞地走着,忽然笑了一笑——要真的是蹲在路边上蹲半天才能修好,他应该也会修吧。 路边的居民看他的眼中满是敬畏之色,随着他的步伐,兜帽掩去了他的面容,转而就消失在了人群中,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小声的议论了起来:“那位……好生厉害!城中何时又多了这样一位人物?” “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徐家是什么人物?方才我都没看清那鞭稍是怎么打过来的,那位居然随手就抓住了!” “啧,你拿什么和那位比?徐家老祖是大乘巅峰真君,这一位能得徐家老祖一句‘道友’,怎么也是个大乘真君了!” 还有认识秋意泊的人说:“我就想怎么那么眼熟!那位真君就住在我们那条街上,虽然不多,但我也见过他几回!” “什么?就住在你们那条街上?我怎么没见过?” “害,那位真君基本不怎么出门,也就早晚会出来去寻地方吃个饭……往日里只说是从人修那儿逃出来的,哪里知道这是位真君……”那人正想从‘人修那儿逃出来的’这一点细说,却听有人低斥道:“好了好了,都快闭嘴吧!万一那位听见了怎么办?快散了快散了,这哪是我们能议论的人物!都不要命了?” 众人陡然想起方才那化神女修颈间热血喷薄,霎时生出了寒意来,当即鸟兽群散,不再讨论秋意泊。 秋意泊是在隔壁两条街停下来的,主要是快到家了,他想着回去也给泊意秋带一份热乎的,消息绝没有他来的快,住了这么几个月,满大街不是能聊上几句的熟人就是碰过面点过头的混了个脸熟的,秋意泊想到境界暴露,日后恐怕就无人再敢与他交好,不由有些懊恼方才没杀了那个女修。 他把人弄了个半死,是为了恶心对方,但现在一回想,总觉得这口气没出够。 心慈手软呐…… 蜈蚣刘叔正打算收摊呢,见了秋意泊回来,还有些惊讶,笑道:“怎么这几日也不出来买早点了,亏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些,是不是吃上更好吃的了?哪家?” “没有的事儿。”秋意泊坐了下来:“有什么来什么吧,我带回去……刘叔今日怎么到现在还没收摊啊?” “昨天走神了,把馅儿给弄多了,这天气不好放啊!”刘叔说着掀开了蒸笼,露出里面还剩下的大半笼包好的馄饨、小笼来,秋意泊也跟着看了一眼,说:“要不全给我煮了吧,我也打算在家里头待上几日避一避,我从隔壁街过来,看见有个车队和人起了争执,那真是好大的威风,招惹不起,还是待在家里头好。” 刘叔一听手下速度更快了,“还有这事儿?哎,他们……算了算了不提了,那我也快些收拾了,回家歇一段时间种种田也好。” 秋意泊笑问道:“您家还有田呐?” “自己垦的。”刘叔利落地抄起馄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秋意泊不必他张口,就从那纳戒里掏出了一叠海碗放在了灶台上,刘叔将馄饨放了进去,还开了另外一口锅,那锅子甚少掀开,秋意泊和泊意秋算是日日光顾这一家,也没见掀开过几回,这一掀开便是香飘十里,刘叔换了把大勺从里头舀了一大勺浓郁得几乎像是浆糊一样的汤汁来,几只手将秋意泊的碗一溜儿的排开,每一只碗里都给了那么一点,再用新汤一冲,就是一碗鲜得能让人舌头都掉下来的高汤。他边说道:“在家待着也是待着,自己养些鸡鸭豚的,再学着种些草药,这不是也方便嘛!” 秋意泊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凑了上去:“您可真是个勤快人……这汤让我尝一点?” 刘叔直接将那个大勺递到了秋意泊面前:“反正这一勺就是给你的,你自个儿不嫌弃就成!” 秋意泊用食指碰了碰,随即往口中送去,结果下一秒就侧脸去吐了,刘叔哈哈大笑,闲着的一只手递了一碗清水给他,秋意泊好不容易止住了反胃,又不住地干呕,一手连忙从纳戒里拿了颗糖塞嘴里,这才止住了干呕,他脸色发青,抱怨道:“刘叔,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有一说一,这高汤这么鲜香,吃起来再怎么也不会难吃才对,实则方才沾得那么一点儿味道就跟生吞了一块猪油一样,腻得要命,再加上咸的、淡的,各种禽肉的味道综合在一处,让秋意泊直接吐了出来。 刘叔笑道:“我瞧你盯着我这锅宝贝好几回了,不让你尝一口你就是不死心呗!我这高汤可是我爷爷传给我的!这几百年都没断过火,往里头加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只有用清汤稀释了,才能入口!” “哦?还有这等好东西?给我来一碗!”忽地有人道。 秋意泊与刘叔闻声抬眼望去,那人一见秋意泊,忽地脸色煞白,逃也似的就往回走,不远处是一个慢慢悠悠行来的车队,那人连忙进了车队,躲到了马车的另一侧。秋意泊微微扬眉,这一家子人怎么到这条街上来了? 刘叔有些不满:“啧……你的东西都好了,快回去吧!” 秋意泊点了点头,付了钱后就拿着东西回了自己家,刚进家门,就见到了在院子里抱着滚滚晒太阳的泊意秋,他含笑道:“回来了,给你带了吃的。” 泊意秋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什么好事儿?” 秋意泊拿出了方才买的脆骨:“月牙骨算不算?” 泊意秋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秋意泊坐到了泊意秋身边空置的躺椅上,将方才出炉的馄饨还有脆骨都放在了桌上,边道:“我这不是给滚滚去找功法了嘛,那里功法太多,一个没注意就待了几天。” “找到了吗?”泊意秋也不用筷子,拎了一块月牙骨塞进了嘴里,甫一入口,他便享受似地眯起了眼睛,滚滚趴在他的胸上,豆大的眼睛看了看桌上的吃的,又看泊意秋吃的正香,急得呜呜乱叫。泊意秋一手揽着它,一手则是拎了一块月牙骨塞进了它的嘴中……然后捏住了它的嘴巴,不许它吐出来。 秋意泊看滚滚一副‘天惹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玩意儿’的表情,但又被捏住了嘴,只能委屈巴巴地嚼着,肥嘟嘟的腮帮子不断地蠕动,可爱得要命。他笑道:“没有,不过找到了几门我们能学的,还怪有意思的……你的丹药炼好了?” “也不看看我是谁?这要是炼不出来我干脆上吊得了,活着也是丢人。”泊意秋撇了撇嘴,咽了嘴里的东西,又将滚滚递给了秋意泊抱着,他自己则是擦了手开始吃馄饨,喝了一口汤便惊讶地说:“呃,今天的汤不一般啊!刘叔这手艺是真的没话说!” “可不是。”秋意泊盘着腿薅着滚滚的耳朵,将今天遇到的事情说给他听:“……反正这几个月刘叔是不会出摊了,我把他今天多的都包了下来。” 泊意秋捧着馄饨碗纳闷地说:“城里好像也不禁止斗殴吧?” 秋意泊颔首:“怎么了?” 他扬眉问道:“他们家好大的逼脸,你就这么算了?”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说:“下次不会了。” 泊意秋嗤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渡劫的时候不是利索地很吗?坏人又不分男女……漂亮吗?” 秋意泊顿了顿:“……也没注意,应该不丑。” 泊意秋眨了眨眼睛:“让我看看?”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不,我现在很难接受你的思维,毕竟人和神经病是没办法沟通的。” “滚蛋!”泊意秋一个勺子就飞了上来,秋意泊是挡住了勺子,但袖子和手上都沾到了油点子,他勃然大怒,转而就扑了上去:“泊意秋——!” 泊意秋没有躲,他第一个反应是把馄饨碗放回桌上去,紧接着将秋意泊接了个满怀,他一臂环着他的腰,手掌搭在了他的背脊上,眯着眼睛道:“重死了,快下去。” 秋意泊作势要拿沾了油的手去抹他的脸,泊意秋连连转头,边笑边说:“哎反正衣服不能用了给我擦擦嘴……你急什么,这一点法衣都不行那你别混了……哎呦!” “卧槽!” 两人同时骂了一句,他们的身体再方才一瞬间陡然随着竹塌往下沉了沉,摔是没摔,但给吓了一吓。也不必看就知道是竹塌有一条腿断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笑倒在了一处。秋意泊笑骂道:“你这是弄的什么破玩意儿?” 泊意秋则是叫屈:“我怎么知道?一直摆在镜湖境我看着挺好用的就拿出来了……” 秘境是秘境,芥子空间是芥子空间,秘境的时间是流动的,普通的竹子哪怕不坐不用,别说百年,放个二三十年就烂得差不多了。 秋意泊侧身摸了一把,他一摸就知道怎么回事——这竹子就是普通竹子,估计是他们两中间谁哪天心血来潮顺手做的,一把竹塌罢了,也不用非要做成法宝,这日久天长之下自然就烂了。 秋意泊顺着就站了起来,还顺手将泊意秋也拉了起来,滚滚坐在另一只长塌上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两人不由又笑了起来,泊意秋将他的五指锁入了自己的掌心,低头亲了亲他指尖:“下回还是要把滚滚放回房间。” 有些事情不必诉之于口,不过是一瞬的对视,就已经明白了。 泊意秋方才想亲他的。 秋意泊眉峰微动,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了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这有什么?” 泊意秋有些惊异:“……你亲了一嘴油。” 秋意泊:“……”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秋意泊去洗把脸换身衣服,泊意秋留着继续把馄饨吃完再说。 这天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是夜。 秋意泊和泊意秋躺在一处晒月亮,秋意泊打了个呵欠:“对了,翠衍怎么没来?” 泊意秋也懒洋洋地不想动:“不知道,估计是见我们几天没开门以为我们有事出门了吧。” 秋意泊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翠衍来不来,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要不要争取去道君面前伺候以期一步登天那也是他的事儿,他愿意来,他们也愿意教,他不来,他们也懒得去催。 大不了就是这个徒弟缘分就到这里了呗。 秋意泊翻了个身,问道:“我们要不要去听道君开坛布道?听说那是人人都可以去的。” “你不怕被当场祭了?”泊意秋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 他们是人修,骗骗同境界及以下还是容易的,但都到了道君那个级别,他是没有什么自信——看寒月城居民对人修的态度,万一就真的被当场祭了人头呢?一个道君,他们是不想招惹的。 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出门在外,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不要给宗门惹事,最后就是不要给自己找烦心事儿。他们还是有自信是能逃出来的,或许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大概率是能的,那么接下来呢? 报仇?怎么报仇?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阳神境界,君子报仇百年千年不晚?那就硬生生将这桩子事记在心里百年千年?那多恶心啊?他们可不想再体验一回血来宫一事。如果回去找师祖师傅他们回来找场子,那就是给他们找麻烦,硬生生给他们找了个道君做仇家,他们也方跨入道君门槛,打得过吗?打不过怎么办? 这仔细一想都是麻烦事儿,不如在源头掐断算了。为了自己好,也为了大家好,去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还是少干为妙。 秋意泊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道:“我倒是觉得这位道君是个有趣的人,不会与我们为难的。” “嗯?”泊意秋反问了一声。 秋意泊将天地斋的事情说了说,省略了关于‘道’的方面,泊意秋听了慢吞吞地说:“人家建天地斋,是为了同族建的,秋同志,希望你明白,我们是人修,他们是妖修,我们不光不是同族,还是死对头。” 此前就说过,妖修顶着个人骷颅头项链,手里拿个大腿骨,放在人修眼里那就是十恶不赦,可怕至极。可放在妖修眼里,人修披着妖修的皮,用着妖修爪牙心肝脾肺炼制的法宝,血肉都要吃干抹净,他们也觉得人修可怕死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事情,只要人修知道妖兽的皮、肉、骨可用,对妖兽的猎杀就不会停止。妖兽能修炼,拥有思考的能力,对人修的深痛恶觉也不会终止——虽然妖修内部也会互相吞噬,可对于他们而言这是天理循环,理所应当,可就是对人修格外的痛恨。 可能这就是天然的立场对立吧。 秋意泊唔了一声:“……那就等到时候再看吧,还有几个月呢。” 泊意秋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想去听,一般来说他们现在修为暴露,又招惹上了妖修的大家族,其实已经不该住在这里了。倒不是怕那个徐家,而是怕麻烦,可秋意泊回来后一点搬家的意思都没有透露出来。 泊意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真想听就去吧,大不了我开好了传送阵等你。” 实在不行就跑路。 秋意泊笑着抱紧了他的脖子,重重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你最好了!” 泊意秋揽住了他,他的下巴压在了秋意泊的肩头,磨蹭了几下。 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他帮他,大不了就一起死。不过是命罢了,哪里有畅快来得要紧? 修仙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单纯的活命。 两人在月下朦朦胧胧睡去,直到大半夜时忽地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门外有人又急又轻地敲着门:“可有人在?快开门!” 两人听出是刘叔的声音,手一挥,大门应声而开,刘叔身上的外衣都没有打结,露出了里头微微发黄的中衣,像是半夜被人惊醒后来不及梳洗就出门的,他展望着,秋意泊走到了天台边上,问道:“刘叔,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刘叔这才抬头看向了天台,八只手都急的在胡乱比划:“翠衍被抓走了!似乎是因为你……前辈您的事情!” 泊意秋披着衣服走了过来:“怎么回事,你别急,先说清楚。” 刘叔吞了口唾沫,强行镇定了下来:“刚刚我听见翠衍那小子回家,就想让他明天跟我一道出城,哪里想到还没出去,就听见有人在说话,问翠衍你们是何许人,翠衍说不知道后就没声了,我出去一看他也不见了!” 秋意泊眉峰动了动,最后与泊意秋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冷然地笑来。 泊意秋侧脸去看秋意泊,慢吞吞地说:“我白天就说过了,好人是不分男人或者女人的。你看他们弱小就想放他们一回,他们可不觉得你是放了他们一回,只会觉得你踩了他们家的脸面……” 秋意泊握紧了栏杆,只觉得这事儿真他妈恶心。 他淡淡地说:“那有什么,人被抓走了,那就抢回来,要是人死了,那就让他们家陪葬。” “那人也回不来了。”泊意秋轻笑了一声,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你一直防着我发疯,可是我觉得疯有疯的好处。” 要是今日那徐家遇上的是他,他绝不会放徐家的人离开——除非他能忍气吞声,笑着和人说无妨,确实是小孩子不懂事顽皮,算了。 秋意泊低声骂了他一句,转而问刘叔:“刘叔,你可知道今日入城的徐家住在何处?” 刘叔仰着头看着他们,方才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今天白天的事情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他知道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可他并不觉得他们可怕,甚至因为得知了他们境界的关系,反而对他们的举动看得越发清楚——论谁看好的弟子被人这般掳走,不是气得想杀人? “不清楚,但他们徐家肯定是住在东城的。”东城是城主府所在,周围一圈则是各大家族的宅邸,平素都没有什么人去那里。这些家族在寒月城置产,为的就是来听道君开坛布道。 秋意泊颔首:“我知道了,刘叔你回去吧。” “哎,好……你们也注意,那里大能如云……”刘叔说着,却见泊意秋摆了摆手,当即噤声告辞。 泊意秋看着他的背影,道:“现在去?” “现在不去。”秋意泊轻声道:“给他们脸了?抓了人就要我们半夜眼巴巴赶过去救人?” 泊意秋讶异地说:“原来你脑子还好着呢?” 其实这件事是不着急的,翠衍不过是练气的小妖修,他能知道多少?翠衍时常来他们家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他们是想杀翠衍,那么方才在翠衍家门口就杀了,何必费尽周折把人带回去? 他们抓翠衍,应该是如同刘叔一样,因为他们的境界推断出了他们为什么要让翠衍时常来,一个大乘真君图一个练气的妖修什么?无非就是看好了小妖修,觉得有缘,亦或者资质好,打算收进门当个弟子。 如果是当脔宠,那就不会让翠衍满大街到处跑了。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秋意泊服软,或者其他什么,总之,就是要让他着急,让他发怒,要让他知道他们家的手腕和势力,让他知道怕。 这一套他们曾经也用的很熟练,敲山震虎罢了。 秋意泊今晚就去,只会让他们觉得他确实很在乎翠衍,连夜上门的事儿都能办了,那他们有什么要求是不敢提的? 秋意泊淡淡地说:“我现在很讨厌这种事情。” 他很累了,在苍雾道界算尽天机真的很累了。 泊意秋笑着说:“那就变得更强。” 当年三叔曾经说过,如果是按照原著中全家灭门,无非是因为他们不够强的缘故。只要他们够强,就没有人能杀他们全家。 只要他们够强,今日之事就不会再次发生。:,,. 455. 第 455 章 有话好说! “拜帖?这么多?”徐嘉盛随手拨弄了一下老仆手里满满当当地帖子,其中不乏有堆金砌玉的,他却看也不看一眼:“都扔了,什么人也敢往我们府上送拜帖。” 老仆周叔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大少爷,这不好吧?老祖有过吩咐的,有拜帖来他要一一看过的。” 徐嘉盛不屑地笑了笑,从中抽了一本,翻开一看:“什么极天城顾家斐云真君,听都没听说过,周叔,老祖这两天心情不佳呢,小心送过去连你也要挨一顿骂。” 周叔连连应是,徐嘉盛还想说什么,却听前头有人喊‘大哥,快走!喝酒去了!’他轻哼了一声,将那本拜帖扔到了周叔怀里,迈着轻快地步伐走了。 周叔年迈,一个没接稳,拜帖散了一地,他俯着身恭送大少爷离去,转而立刻去将散落一地的拜帖都收拾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有一本散落在了草丛里,那本拜帖是用寒月城中随处可见的宣麻纸制作的,朴素随意,麻宣纸上‘长生’二字随着微风轻颤着。 “来了?”徐家老祖端坐于静室内,他身穿麻衣,面容清癯,别无配饰,不知情的或许只当他是一位普通老叟,他淡淡地道:“周林,你念念。” 周叔恭敬地应了一声,他早已将拜帖都筛选了一遍,各家真君的帖子才会送到老祖面前:“极天城顾家斐云真君听闻老祖至寒月城,想要在三日后前来拜会……” “那是个老泼皮,拒了他,我懒得见他。”徐家老祖道。 “哎!哎!”周叔一迭声地应了,他又报了三四个,都被徐家老祖一口回绝,他低眉敛目地道:“白云城白家长留真君道听得您到了寒月城,想邀您喝酒。” 听到这里,徐家老祖才透露一点笑意:“奇怪,今年倒是知道给我发拜帖了,往年不都是直接拎着酒壶就上门来了吗?” 周叔笑着说:“上回长留真君来时,您不是三令五申让他下次再不发拜帖就把他打出门去吗?” “亏他还记得。” 周叔又报了十几人,除了有两人叫徐家老祖点了头外其余都被拒绝了,周叔说完了还未走,他记得还有一位‘长生真君’的拜帖来着,怎么就寻不到了? 坏了,该不会是方才丢了吧? 他眼中一动,刚想说今日就这些了,那长生真君的帖子看着十分不体面,也非什么大世家出身,不告诉老祖想必也不碍什么事儿,就听老祖道:“就这些了?” 周叔不敢再瞒,低着头道:“老祖恕罪,还有一位长生真君的拜帖,被老奴不慎弄丢了,老奴这就去寻!” “长生真君?”徐家老祖道:“哦?这道号颇有些气象,倒是未曾听说过。” 徐家老祖闭着双目:“去寻寻吧,若是寻得到那就见一见,若是寻不到便算了。” “是!老奴这就去寻!”周叔立即打算告退,没想到老祖又叫住了他:“小五如何了?” “五小姐已无大碍,再修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了。”周叔道。 “老大他们呢?” “大少爷兼其他少爷小姐都出门游玩了。” 徐家老祖轻嗤了一声,随即道:“也罢,都还是少年人心性。” 周叔见老祖没有再问的意思后便告退,急急忙忙去寻那拜帖,果然就在草丛里寻到了,他翻看着那本拜帖,再看一眼时间,居然是今日午间就来拜访,他也不曾听说过这位真君名号,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他们昨日才落脚,今日就来拜访,可见是有什么急事……再看上面写的事情,是有重宝请老祖品鉴? 哎,估计又是来投靠他们徐家的真君吧。 也是走运,光凭着一个道号便得了老祖的青眼。 周叔按着老祖首肯的几张拜帖都回发了请帖,长留真君也在下午来……不过应该也不碍事,通常这等无名无姓之辈来也不会耽搁太久,倒是长留真君乃是老祖密友,这需得好好准备才是。 等到了午间,长留真君的座驾终于到了,周叔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迎着长留真君入内,长留真君倒是一副风流相貌,眉目昳丽,未语先笑:“呦,小周,许久不见,你倒是老了不少。” 周叔连连点头:“您玩笑了!” 长留真君洒然一笑,折扇一开一扬:“今天我可是正正经经发了拜帖来的,总不能再赶我走了吧?” “老祖玩笑话,您来,老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赶您出去!”周叔弯着腰笑呵呵地道。长留真君抛给了他一样东西:“行了,就你会说话,赏你了。” “多谢真君赏赐!多谢真君赏赐!”周叔笑容越发殷勤,谢过了长留真君,一路笑着将人引了进去,等好不容易将长留真君送进去,他才又回到了正门口,等着另一位真君的到访。 约等了大半个时辰左右,这才见到一黑袍蒙面之人缓步而来,一无车架,二无仪仗,要不是停在了徐家大门口,他还以为是个无意间经过的路人。周叔又扬起了恭维的笑容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长生真君当面?” 那人应了一声,揭下了兜帽,露出了满头白发来,周叔心下瞬间一震,他下意识颤了颤,连笑容都变得僵硬了起来——怎么是这位?!这位上门来做什么?! 五小姐被这位真君当街割喉的那一幕犹在眼前,老祖不与他计较已经是宽宏,他怎么还敢上门来?! 来者自然是秋意泊。 他淡淡地说:“有劳久候。” 周叔咬了咬牙,道:“您、您客气了……老祖正在里头候着您呢,您请!您请!” 秋意泊微微颔首,随着一路进了去,这徐家装设得倒挺好,入门便是一片不见底的荷花池,随着步入藕花深处,倒也有那么几分悠然意趣,他看得入神,周叔却是如芒在背,这等连老祖颜面都不给的角色,他们这等小喽喽哪里敢放心? 真是要命,替老祖引了个煞星进来。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徐家老祖所在的南山堂,还未入内,就听其中有歌饮欢宴之声传来,周叔恭敬地与他俯身作揖:“真君还请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去吧。” 周叔快步入了内院,与老祖耳语了几句,徐家老祖倒是有些惊讶:“是那一位?他是为何而来?” 周叔木着一脸张说:“说是请老祖一同品鉴秘宝。” 可一见到人,就知道对方八成不是来品鉴什么秘宝的——或许是对方昨日确实不知他们徐家,今日是来上门示好的? 周叔却觉得难,就那种一言不合就能当街割喉的角色,可见其性情。 长留真君随口问道:“哪一位?叫你这般郑重?” 徐家老祖摇头道:“昨日来时,小五在街上得罪了一人,叫那人当众……” 话还没说完呢,长留真君就打断道:“是他啊!他居然还敢上门来?你这脾气是不是也太好了?” 徐家老祖道:“你不知其中关窍,当时我也道不好,防着呢,对方却还是将小五割喉。” 长留真君一挑眉:“这般厉害?” “嗯,看不出修为来,总不过就是那样。”徐家老祖道。 他也看不出修为来,排除有什么特殊的神通,要么是大乘后期,要么是大乘巅峰,也没有什么好辩的。他也觉得疑惑,看昨日那真君就知道性情恐怕疏狂,最厌烦仗势欺人一流,昨日若不是小五仗着有他在,数度挑衅,恐怕也不会招得被当街割喉,这样的人哪里会上门示好?来者不善罢了。 长留真君笑道:“刚好我在,替你掠个阵还是可以的……你是不是算准了知道他要来,特意拉我来垫背的?” 徐家老祖露出一点笑意:“别胡说,我还当真不知道是他,否则哪里能让人上门?” 家中小辈被他娇惯的无状,遇上这种,当然是在外约见最是安全,两袖清风,若是能与人谈得来,立即便能化敌为友,难道不好? 还是那句话,道君开坛布道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平白招惹了道君厌烦。 秋意泊被引入了厅中,就见一清癯老者与一风流青年对座,见他来了,那清癯老者起身来迎:“不知是道友前来,有失远迎。” 秋意泊微微颔首:“冒昧前来,还望道友海涵。” 长留真君一愣,没想到这位长生真君容貌如此举世无双,怪不得引得徐家小五那个娇蛮的注意,就是他在路边上也忍不住得多看上两眼。 “道友请坐。”徐家老祖一手微抬,秋意泊便顺着坐了下来,徐家老祖道:“听闻道友特携一秘宝来邀我品鉴?我与道友不过一面之缘,由此荣幸,不胜欣喜。” 秋意泊道:“道友既然有客在,我也长话短说,还请道友一观。” “甚好,甚好。”长留真君插嘴道:“道友不要怪我不请自来,听得道友威名,今日特地借了鹿云的地方来开一开眼。” 秋意泊伸出一手,忽地整个徐家都被一片阴影所遮挡了,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天空中出现了一庞然大物,那物矮胖,像是一只铁疙瘩,可通体散发出的灵力威压却叫两人在这一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秋意泊侧脸,近乎锋锐的眉梢微动:“两位道友,此宝如何?” 长留真君一顿:“道友,你……”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是什么意思好吗?!这法宝散发出的气息连他都觉得不寒而栗,态这就是一言不合这法宝就把整个徐家都杀干净了的意思! 老徐这是惹到了什么人!居然动辄就要来灭他满门?! 徐家老祖沉声道:“此宝甚好!绝世二字亦难描述其一二!” 秋意泊眉目见染上一点笑意,他微笑着说:“道友觉得好,那自然就是好的。” 长留真君耐不住问道:“只是不知道道友这是何意?” 秋意泊笑道:“自然是请二位道友品鉴此宝。” 长留真君道:“既然如此,此宝威力恐怖,还请道友收起来吧。万一这一时失控起来,误伤了人可怎生是好?” 秋意泊悠悠地说:“这里是徐家,不是我家,我不急。” 徐家老祖道:“道友究竟是为何而来?” “这话不该是我问道友?” 长留真君不禁看向了徐家老祖,徐家老祖一听得此言,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什么问题,他道:“道友,冤家宜解不宜结,昨日家中小女不知礼数,也得了道友的教训,我身为老祖,也认了这回事,不知道友今日上门,又是为何?” 秋意泊颔首道:“听起来,道友也不知情?” 徐家老祖当真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眼前人还未动手,光出了一件法宝,其中威力便可击杀他三五回有余,便是长留在此也无济于事,更不必提家中子弟……道君开坛布道,他自然是将家中最有出息的子弟都带了来,若这法宝砸下来,且不说他如何,在家中那些小的,就更不必提了! 哪怕不在家中又如何?他不在,这一位当真要到处猎杀他家子弟又有谁能奈何? 长留真君也在拼命跟徐家老祖使眼色——老徐,你哪里招惹来这个煞星的?! “其中必然是有误会。”徐家老祖道:“道友不妨亮个明话,若真是何处对道友不恭敬了,我必然重重惩罚,绝不姑息!” 秋意泊悠悠地道:“既然不知情,那就好办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刚松了口气,却见一个麻布袋当头向他们套来,也不知道那麻布袋是何法宝,罩来时轻描淡写,但以他们两人大乘巅峰的境界居然拿这区区麻布袋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麻布袋将他们两给套了进去! 满厅乐人舞姬面面相觑,无人敢置一声,秋意泊饮了一杯水酒,与他们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与你们是无关的……替我传话给徐家,他们家老祖在我手上,让他们带着人来与我换。” “唔……到底是他们老祖,给个三日吧,若三日不来,那我便只好杀了他们家老祖,替我徒儿出一口恶气了。” 有人颤颤巍巍地应道:“……是。” 秋意泊手一抬,麻布袋便缩小落入了他的袖中——唔,别说,道君的麻布袋可真是好用啊!好用到他都不舍得拆了研究。 不过法宝这事儿还是先不提了,先回家再说。 谁乐意待在这儿啊? 别人抓了人,就要他眼巴巴上门来求放人?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喜欢仗势欺人是吧,他就把他们家的倚仗抓了,让他们低声下气的把翠衍送回来——一个练气换两个大乘,丢人吧? 他还想让他们更丢人。 秋意泊走了两步,又笑道:“对了,不许出去,有人问你们才许说。” 满厅歌舞伎乐不敢动弹,任凭秋意泊出了门,他还与周叔打了个面,周叔见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此前又见了一眼那威力无匹的法宝,还当是真的化敌为友了,好生客气地将人送到了门外,一路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回了府中。 等周叔回转,见到满厅歌舞乐人都跪在一侧瑟瑟发抖,顿时就觉得大事不妙,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两位老祖呢……?” 这才有乐人大着胆子道:“方才那位、那位真君将两位老祖都抓走了!” “什么?!”周叔不可置信地道:“胡言乱语!这怎么可能!你们休得胡说!” 乐人也吓得不轻:“我们不敢胡说啊!周管家!我等只是来做堂会的,哪里敢插手真君们的事儿!” 周叔面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们……你们……那他说什么了没有?!” 乐人们又连忙把话给重复了:“那位真君说了,说是三日内叫徐家把人给他送回去,否则就要杀两位老祖替他徒儿出口恶气!” “当真是这么说的?!” “当真!”乐人们哭丧着脸说。 周叔扶住了柱子才稳住了身形,他摆了摆手:“快,快去!快去把各位少爷小姐都找回来!务必!要快!” “是、是——!”一旁的徐家侍人连忙去了,周叔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好悬歹悬才站稳了脚跟,他也不计较什么,一屁股就坐在了廊下,指着那群歌舞乐人又吩咐道:“把他们都先请去西苑住几日,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再去查,看看是不是哪位少爷小姐抓了人!快!速度要快!” 一炷香过去,周叔还没等到人的消息,却先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侍卫脸色铁青的来报:“周管家,城中有人放出消息,寻一名唤‘翠衍’的练气期修士,报酬便是老祖以及长留真君,限时三日。” 周叔气得眼前发黑,他紧紧抓住侍卫的手臂:“这……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侍卫艰难地道:“是……是有几个乞丐满大街的撒单子,抓了人,说是一位真君叫他们做的……我们若是敢杀一个乞丐,照样……照样拿老祖赔命!” 周叔一口血都咳了出来,这……这是拿着他们徐家的脸往地上踩啊! 堂堂徐家老祖,先是被当做一个区区练气修士的报酬,又要给区区一个乞丐赔命,他们徐家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不多时,族中几位少爷小姐也都回来了,见家中一片肃穆,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路到了南山居,却见只有周管家一人在。 “周叔,这是怎么了?” “老祖寻我们有何急事?老祖呢?” “这是怎么了?我还在外面好端端地喝着酒呢!” 连卧床修养的五小姐都被请到了这里,周叔咬着牙说:“各位少爷、小姐见谅,不知各位少爷、小姐可抓了什么人?” 有人一脸茫然:“什么人?我们方来,哪里能抓什么人?” “正是,好端端的抓什么人?” 周叔跺了跺脚,拱手道:“不瞒各位少爷、小姐,昨日那位真君寻上门来,将老祖与长留真君一并抓走,道我徐家三日内不将他的人送回去,就杀了老祖与长留真君……现在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 “什么?!居然有人能抓走老祖?”几人皆是化神修为,往日里老祖与他们而言不亚于高山仰止,他们不可置信地说:“家里人都是死得吗?居然眼睁睁看着那人抓走老祖?!” 周叔道:“那位真君……不曾与老祖动手,轻描淡写之间便将老祖抓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那位真君手段高超,绝非能轻易招惹之辈,还望各位少爷、小姐将人交出,也好去换了老祖平安归来!” 几人都慌作了一团,有人骂道:“谁抓了人,还不快放出来!好好地送人回去?!” “我看是不必放在心上!对方或许只是趁老祖不备!老祖自然能平安归来!便是我们没有抓什么人,就是抓了人也不能就这般放回去!否则我们徐家颜面何存!” “能将老祖轻而易举抓走,能是泛泛之辈吗?!二弟,是不是你把人抓走了?!你和五妹一向交好,是不是你干的?” 那油头粉面的化神修士连忙摇头:“我可不敢,那位真君哪里是我敢招惹的?!我看是大哥你抓的才是!” “我抓那人做什么!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 周叔看着吵作一团的各位少爷、小姐,在心中叹息——老祖进行培养了这么许多年,都培养出了些什么来? 一个两个都担不起事儿! 他道:“那就不要怪老奴擅作主张了,来人,给我搜——!” …… 另一头,麻袋被揭,露出两张茫然地脸来,秋意泊微笑道:“委屈两位道友了,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两位道友不妨来一座?” 徐家老祖沉声道:“道友手段通天,何必做此事?” 言下之意,他们本可以在他家中把话说穿了,有什么问题他当即就替他办了,何苦结仇? 秋意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微笑道:“那我的脸往哪里放?” “你徐家要面子,难道我就不要?”秋意泊目含一点烛光,明明是极亮极暖的,在他眼中却如同一点寒星,忽地有两个着红戴柳的男子进了来,竟然也是两个真君,其中一人笑道:“哎呦呦,今日不知道是谁要做奴家这笔生意?若是您,倒贴也是愿意的!” 秋意泊侧首笑道:“不是我,是这两位。” “拿我弟子来,便可换了这两位走,拿回去做炉鼎也好,做情人也罢,都随你们。” 长留真君:“……???” 徐家老祖:“……???” 不是,有话好说!:,,. 456. 第 456 章 天地纵横卷再现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或许曾经想过许多种身陨道消的结局,或是苦寻大道不得,寿元耗尽而死,或是陷入心魔劫数,疯癫痴狂而死,或是与人斗法,棋差一着而亡,亦或者……总之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一麻袋给拐了,作为被卖做人家的炉鼎被吸干精元而死的。 两人的脸都青了,那妖妖绕绕的合欢道真君还要拿帕子掩着唇咯咯地笑,顺道抛了个媚眼给了那作恶的贼人:“真君,您真是玩笑了,要是您,说什么千般万般的……那都是随您的心意,奴家都依您,这二位道友,年轻那个也就算了,另一个都成老橘子皮了,就是送给奴家,奴家也下不去口呀!” 秋意泊侧首笑道:“莫怕,我既然能将他们送来,后面的收尾我自然收拾干净。” 另一真君娇笑了一声,就要往秋意泊怀里倒去,秋意泊轻轻推了对方一把,只当是婉拒,斯斯文文地说:“我不好此类。” 具体来说,他不爱他们这一口。 那真君露出万分伤心地神色:“哎呀,也罢也罢……只是真君好大的口气,这两位我们确实是接待不起,回过头来真君您甩甩袖子就走了,咱们可走不成呀。”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在心中颔首,总算是遇上了两个还算是懂事的真君,没有一口应承下来,紧接着见秋意泊目露沉思之色,居然也点了点头,两人心中一喜,正以为秋意泊也觉得不妥时,却听他说:“确实未曾考虑到你们,不过也是无妨的,就是借你们来羞辱羞辱他们。” 正说着呢,两道剑气悠悠地递到了那两真君面前,不重不轻,正正好好抵在咽喉上。那剑气如春风,如明月,如浅溪,如落花,却无人敢于质疑其中威力,房中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其中一位真君有些发颤,但还是问道:“真君……真君这是什么意思?” 秋意泊含笑道:“我见下面那个台子很好,想二位真君终日修行,或许未曾见过这等世面,就送他们上去见见世面吧。” 两个妖妖绕绕的合欢道真君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别看这位真君貌美似仙,可实打实是个狠角色呀!现在请他们来还能说是玩闹嬉笑,下面那台子是什么台子?那可是献舞乐以弄人的地方,他们合欢道的不在乎这个,但换了其他修士,真要上了那儿,就是结了死仇,不死不休呀! 两人不想得罪这等能将徐家老祖和长留真君这两位大乘巅峰角色轻而易举绑过来的狠人,这两道剑气又给了他们理由,顿时无奈地看了一眼徐家老祖和长留真君,道了一声告罪,就把他们往外头拖。 徐家老祖实在是忍耐不住,喝道:“且慢!道友且容我说两句!” 长留真君恰在此时也道:“且慢!道友,我实在是无辜啊!我就是来找鹿云喝酒的啊!你们有什么仇怨与我无关啊!” 徐家老祖也没料到长留真君能说出这话来,不禁看向了他,长留真君耸了耸肩,无辜地说:“老兄,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言下之意:老哥哥!为兄弟粉身碎骨两肋插刀那是应该的,但是为兄弟献出一世清白不行。 ——这甚至都不是清名了,是清白。 这要上了下面那台子,还能有清白可言吗?! 别说清白了,他道心都能当场爆炸!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不行,我万事总爱提一个‘缘’字,今日你我有缘,叫我将你与徐家老祖一并抓来,可见是有那么几分孽缘的。” 长留真君一听面如死灰,还想挣扎几分:“道友,你弟子那事儿我方才也问过老徐了,属实与他无关啊!他成天不是闭关就是闭关,哪有功夫抓你那个练气期的弟子,他图点什么啊?” “你说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长留真君生怕秋意泊不给他机会说完,快速地道:“老徐这个人招人恨,仇家结了不少,昨天你才踩了他的脸,晚上你徒弟就给抓走了,这不摆明了说是他干的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起你与老徐之间的矛盾,好渔翁得利?” 徐家老祖直点头:“我家中子弟虽然被我养得娇惯了一些,但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敢干的。” 此前还能说是不知道,不知情,这才贸然得罪了,可这位长生真君当街割喉,这架势还摆出一副是给了面子才只割喉不杀人的做派,他在场都不能阻止,他家那几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精,哪里还敢做这种事情? 无论放在哪个地界,抓人子弟那都是结死仇的做派。 他昨日在长街上为何不能阻拦秋意泊?今日又为何在此处?只有一个缘故罢了——他不是长生真君的对手,乃至他和长留加在一起都不是这位长生真君的对手。 不是对手,又不想死,所以只能缓和着来。 谁活到这一步不惜命呢?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谁不想自己死得重于泰山,而不是连一片鸿毛都不如呢?今日要是真这样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死了,还死得满身污水,一世清名丧尽,谁能甘心? 秋意泊一手支颐,悠悠地说:“是徐家做的,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查吧?我也不曾见过这等蠢人,总之,今日这台子你们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若你们能从这台子上光明正大走出去,此事我不再计较,还与你们赔礼道歉,若走不出去,那就等着徐家的人拿我的弟子来换你们走吧……当然,若是不来,那就把命留在这儿吧。”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轻笑道:“对了,不知道你们查过我没有,我还有个兄弟……” 秋意泊仿佛看好戏一般的看着他们两,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三个字:“渡劫期。” 两人一听心中不寒而栗,长生真君在此处,那他那一位兄弟呢?他不在此处,他在哪里? ——在徐家搜人。 或者,在徐家杀人。 渡劫期,没道理可讲的。 况且又不是长生真君有错在先,那还和徐家讲什么道理?他们甚少替别人考虑,可不是不懂替别人考虑,换了自己好端端在街上吃着东西,叫人甩了一鞭不说,还仗着有老祖撑腰肆意挑衅,小惩大诫后还叫人抓去了自家弟子,如今生死不知,就是菩萨捏的泥人都要生出几分气性来。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好了,话也说了这么多,好戏都快开锣了,且上台去吧。” 徐家老祖一顿,沉声道:“好,我去,只是长留与此事无关,还请长生真君放他一马。” “他去,说不定你能走出去的概率要大一些。”秋意泊答道。 “是我的事情。”徐家老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长留真君心有所感,不等秋意泊说话,便咬牙道:“也罢,咱们哥俩谁也别嫌弃谁,一道上去吧。” 秋意泊微微一笑:“好,去吧。” 两人被拖了出去,秋意泊也跟着缓步而出,随着大门敞开,满目艳红映入眼帘,滚金描彩的‘牡丹台’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三层高楼中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修士,他们这儿大门一开,整座楼里喝彩声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屋顶都要掀翻了去。 其中一位合欢道真君捏着帕子娇声道:“今日我万芳阁贵客莅临,在场诸君今日宴饮半分不取,今日贵客摆宴,邀诸君同观一锣好戏……” 话还未说完,楼中喝彩声又起,宾客中亦非只有低级修士,更有不少因道君开坛布道而来的真君真人,有人扬声道:“听说寒月城万芳阁乃花中第一,不知好戏又是什么好戏?” “许久不曾来这寒月城,没想到见到了这等有意思的场面!甚好!甚好!” “既然是好戏,那就该快快开锣才是!百花真君,莫要啰嗦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见到人群中还有他们认识的人,顿时老脸羞红一片,心中怒气也在这一瞬成了羞愤,要不是被这留仙兜束缚着,连元神都跑不了,他们当真是连肉身都不要了——便是去重修肉身,也比这般来得好啊! 这台子一上,莫说是能不能活着出去,就是活着出去了,道心也毁了,还有何用? 杀人不过头点地! 长留真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老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这当兄弟的,你下辈子怎么说也得多救我几条命才说得过去。” 徐家老祖咬着牙没有说话。 百花真君娇笑了一声,与另一位真君一道抓起留仙兜往场中一抛,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居然看到一道黑白纵横的棋盘在这牡丹台上徐徐展开,那留仙兜在入棋盘的一瞬间便消失殆尽,转而便见三楼那白发青衣真君挥了挥手,扬声道:“今日邀诸君前来,不为其他,只为请诸君品鉴品鉴我这天地纵横卷,是否真能当得其名!” 天地纵横卷,是秋意泊许久都不曾用过的法宝了,无他,因为自从他叩问真君境界对上的对手要么是拿天地纵横卷出来也没用的——困不住,要么是拿天地纵横卷出来也没用的——直接杀人比拿这玩意儿来的快得多。 不过它虽然不用了,东西却没有少吃,平日里秋意泊看不上眼的‘垃圾’全给它吃了,规则是没变,但实际势力上升了不少。当年只能说是靠秋意泊的极光金焰伤一伤真君境界,如今不必极光金焰,其中蕴含的真君境界法宝也够让真君喝上一壶。 再者,秋意泊叩问真君境界,颇善于掌控法则一道,对于这年幼时阴差阳错做出来的逆天玩意儿也有了更深层次的掌控,虽然不多,但聊胜无于。 不过今日用起它来却是刚好。 楼众人一阵沉寂,随即私语之声顿起:“鹿云真君?兰江城徐家老祖?!” “长留真君?白云城白家老祖?!” “这两位居然真的在此?我还当是个玩笑话!” “这两位怎会在此!三楼那位真君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请这两位真君替他试验法宝?好大的脸面!” “今日果然是一锣好戏!来得不亏!” 甚至还有人扬声道:“呦——!鹿云,长留,你们二人平素难得一见,今日怎么舍得登台献艺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抬头一看,心中瞬间又冷了几分——是他们的对头,淮岸城畅运真君。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待下头聊得差不多了,秋意泊往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之间压住了一室喧哗,他将天地纵横卷的规则娓娓道来:“本卷名为天地纵横,共有三百二十四格,每一格是福是祸,全凭气运,全看二位道友能走到哪一步了。” 楼中众人皆做沉思之态,三百二十四格,全凭借气运?那得多么逆天的气运才能从这棋盘里走出来?可若是不是那么逆天的气运又会遇到什么?有些人不明白,听得稀里糊涂,可却知道这是由一位大乘真君做主,两位大乘巅峰真君为宾的局,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场面居然放在这万芳阁人人可看,那是多么稀罕的事情?只管看就是了!哪怕只是看个热闹稀奇那都是不亏的! 长留仙君与徐家老祖则是心神一震,他们以为让他们上台是为了羞辱他们,结果视死如归上了台,却是正儿八经地摆下了法宝让他们二人闯关?怪不得方才听那位长生真君说什么能平安出去就算了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居然在此刻对这人生出了一些感激之情。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在感激什么,感激长生真君居然没有真的让他们像个伎人一样丢人? 可明明是他们胁迫他们上台的不是吗? 不不不,不是,说起来也不能怪长生真君,归根究底还是徐家的不对,要不是徐家贸然抓了那位长生真君的弟子,也不至于如此…… 秋意泊凭栏而立,一手自百花真君手中接了一把鲜花来,“看来,长留、鹿云两位道友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做主家的便贺一贺他们。” 这一把鲜花飘零而下,都是来这万芳阁玩的,哪里有不懂的?就是不懂,看那架势也都明白了,能来此处的修士就没有真正差那么点灵石的,一时间花如雨下,纷纷落入了天地纵横卷之中,险些将那二人淹没。 这就是天地纵横卷升级后秋意泊得到的能更多去掌控的规则之一,类似于鲜花素果之流的不蕴含灵气的玩意儿,可以随便入天地纵横卷之中。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的神色却不见有什么变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两人对视一眼,走出了第一步,也就是第一个格子,只这一步,他们脚下那一格纯黑棋盘忽地无限放大了起来,无数桃树自天空生长而出,清澈的溪流自他们头顶蜿蜒而过,脚下所处之地则是成了一片碧蓝长空,再有一瞬,桃树绽开满树鲜花,随风飘零而落,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桃花花瓣便将头顶染成了一片粉色,几条锦鲤于其中游曳,拨开了水面上的粉色花瓣,再有一个弹指,桃花随溪水而落,天地异转,万物归正。 万芳阁中呼吸可闻,一片悄然,草木清香与清澈水汽扑面而来,桃花随风越界而出,落在了万芳阁中诸人的肩头、掌心。无人敢动,无人置信,无人见识过这般的法宝。 哪怕是以炼器闻名的人修凌月城,也不曾听说过有过这般的法宝。 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也是一片讶异之色,只不过两人更平添了几分谨慎,这样的法宝,光看幻化便如此神异,这一手以虚化实,以假作真的本事,就不是能出自寻常炼器师之手的,哪怕是人修那边也不见的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本事。 这法宝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心中有一个疑问。 长生真君究竟是何人? 秋意泊则是在暗中颔首——还是映证了那一句老话,但凡是能修到这个境界的,气运都不会太差,这第一格随机到的是桃花清溪卷,还是他金丹时的作品,撑死了也就是发挥出元婴级别的水平,对于两个大乘巅峰来说,这跟出门踏青有什么区别? 偏偏长留真君两人并不知情,严阵以待,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顺着溪流一路往下,只见桃花清溪烂漫,鱼游水下悠然,半点不见危机可言。待走到了桃花林的尽头,两条丹顶锦鲤忽地从水中一跃而上,阳光在鱼鳍上留下了一道灿金的光弧,几道水花撒在了他们的衣摆上。 再有一步,天地异转,这天地纵横卷第一格,破了。 万芳阁中众人还等着这样的幻境能有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凶险来,没想到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过了关,不禁有真君嗤笑道:“上头那位道友,你这法宝,有些名过其实了啊!” “正是!阵仗大得很,实际不如何!” “难道是我等领悟错了?这天地纵横卷实则是个修身养性的法宝?别说,这地方确实是美,若能有这一卷,便是无事进去闲坐片刻,也是一件美事!” 秋意泊笑道:“两位道友气运过人,实在是怨不得我。” 噫,虽然桃花清溪卷品级不如何,但好歹被他养了这么久,多多少少生出点灵性了,知道自己硬刚两个大乘期真君绝对是死路一条,它好不容易苟下一命,哪能真心实意的就上,卖个萌得了。 再者,秋意泊又不强求——秋意泊要是强求,那卷毁灵亡也是要冲的。 第二格,天地纵横卷中又恢复了一片黑白之色,长留真君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他低声道:“老徐,小心。” “嗯。”徐家老祖应了一声,此处一进来就感觉隐隐有些颤栗之感,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正在此时,一个带着冰冷弧度的椭圆形铁球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紧接着是无数同样的铁球浮现了出来,秋意泊见了……决定收回方才的话。 嗯……看来气运不如何啊。 不是说大乘巅峰的人天道会额外关照关照吗? 怎么第二格就遇到了他当年打算拿来给血来宫洗地的榴-弹了?——不过这不是他用的版本,是卖给凌霄道君打算给门中弟子用的,秋意泊批量上了流水线,自然会有次品,就直接扔万宝炉呗,谁吞了都一样。 看这数量,被轰杀是不至于的,毕竟只是针对最高化神级别的榴-弹罢了,不过狼狈一点是逃不掉了。 楼中众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有些人却笑道:“该不会又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吧?” 话音还未落下,天地纵横卷中陡然有一片红光爆闪,紧接着产生了连锁爆-炸,漫天的光芒与热量将整座楼都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滚烫的飓风自卷中吹出,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居然还有人吓得惊叫哀嚎的。 可哀嚎过后,却发现半点伤都没有。 顿时楼中一片寂静,若方才还说是玩笑,眼前这还是玩笑吗?楼中坐着的真君们最有发言权。 这一炸,或许对大乘巅峰的鹿云真君和长留真君没有用,可若进去的,不是大乘巅峰的真君呢?普通合体真君,怕是都禁不住这一下的。 正在此时,秋意泊侧脸看向身边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泊意秋揭开了斗篷,随手扔到了一旁,他坐在了众人不得见之处,微微仰首,看着秋意泊道:“我看你玩得挺高兴的。” “这不是要钓鱼执法吗?”秋意泊微笑道:“总不能真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吧?” 那多恶心啊。 翠衍确实是徐家人抓的,可没说徐家人就一定是忠于徐家的。徐家人指代的可以是徐家老祖鹿云真君,也可以是他那些被娇惯的晚辈少爷小姐,也可以是个侍卫,也可以是个婢女。 但翠衍不在徐家,这是之前就确定的事情了——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要点面子,不主动去找呢?当然是已经去找过一波了,没有找到,怕是徐家老祖不要脸,亲自去藏一个练气修士,秋意泊这才上门把人抓了,再让泊意秋去找,三下五除二,人没找到,就差不多确定答案了。 不是不能杀徐家老祖,而是不能随便当了人家的刀——这让他们感觉很不痛快。:,,. 457. 第 457 章 三才化灵阵 泊意秋他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碗,茶汤青绿,茶叶根根竖起,入口微苦回甘,满口生香,他微微一哂,眼角眉梢之间流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但仔细看去,又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的嘲讽。 场中徐家老祖与长留真君已经顺利平息了第二格的风动,第二格的榴弹确实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问题,只不过狼狈一些是避免不了的了。徐家老祖向来衣冠洁净,灰白的长发都束得一丝不苟,如今却是披散了下来,还颇有那么一些闲云仙鹤世外仙的气质。 他伸出手,无声地环住了秋意泊的腰,头抵在了他的背脊上,感受着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脊梁触碰在他的脸上,他低声道:“……好麻烦。”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秋意泊并未回身去看他,而是专注的看着场中,却笑道:“主角儿还没登场,我们怎么好走?” 泊意秋闭上了眼睛,用脸颊蹭了蹭他,“……我明白,不用理我。” 他明白如今正是**,秋意泊要么不做,既然做了,他怎么肯在进入高-潮之前就让这出好戏戛然而止?这不是他的做派,他也做不出来。 哪怕是渡劫期,秋意泊也做不出来。 他缓缓松开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再言语。 场下长留真君惊魂未定,他尽力调息着呼吸,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做出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徐家老祖也是如此,可其中凶险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第一格是元婴威力,第二格是化神之上,那么第三格呢? 第三格会是什么? 合体威力吗? 合体威力也是无妨的,那么第四格,第五格……呢? 这里总共有三百二十四格,他们才走到了第二格罢了,还有三百二十二格……听着似乎不多,可是以他们的视角去看,这三百二十四格黑白分明,占据天地,那是多么遥远的距离? 徐家老祖淡淡地一挥袖,长留仙君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笑着与他打岔:“这法宝威力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是真的。”徐家老祖随手将一枚未引爆的榴弹递给了长留仙君,长留仙君诧异地看了一眼,扬声道:“长生道友,这一枚我们就收着玩了!” 秋意泊则是笑道:“两位道友尽可自取。” 既然是次品,自然有引不爆的,落到人家手里那是人家的本事,也是天地纵横卷的规则之一,他就是想拿也拿不回来。 长留真君闻言就将榴弹往袖子里一塞完事儿,秋意泊虽然抓了他们来,却没有剥去他们的法宝纳戒,装一枚区区的榴弹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万芳阁中众人见此一幕,不禁低语:“不是说长留真君和鹿云真君是被抓了吗?我看是误传了吧?这看着也不像啊!” “那估摸着就是谁放出来的谣言,还传得满城都是,也就是两位真君不欲计较罢了。”旁边的同伴答道:“长留、鹿云两位真君赫赫有名,战功彪炳,哪里能被人轻易抓了,还说只要用个练气期的小修士就可以换走的?” “我看也是。”有一人插嘴道:“这法宝不说其他,颇有些意趣是真的,若不是有些交情,哪里能放人进去这么拿的?我看那化神期法宝的威力可不简单,也就是上头真君们觉得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 “是这个理!” 台上长留真君两人已经进入了第三格,两人一入第三格并未发生什么奇异的变化,两人面前缓缓升起了一座小台,台上摆着两瓶丹药,一瓶用红色标签写了复灵丹,一瓶则是挂了绿玉牌子,上书‘回春丹’,两人也不挑,一人取了一瓶,第三格中依旧不见什么反应,两人对视一眼,长留真君扬了扬眉,徐家老祖缓缓点了点头,长留真君这才问道:“道友,这一关难道是要我们吃了这两瓶丹药?” 秋意泊悠悠地道:“长留道友聪慧。” 两人也不说什么,当即将丹药倒在了掌中,并不多,一瓶只有三颗,复灵丹不必提,就是寻常褐黑色药丸的摸样,只是不知道这里头加了什么,这复灵丹闻着有一股微苦发甜的香气,而回春丹则有点意思,回春丹顾名思义,其成丹为草绿色,有些春回大地万物萌芽的意思,而这三颗回春丹仿佛是被玉制的外壳包裹着,泛着温润的光,端在掌心跟三颗玉珠子似地。 这别说是回春丹和复灵丹了,就算不是,是毒药,那又如何?他们也是要吃的。 徐家老祖没有犹豫什么,将手中复灵丹扔了一颗入口,这一嚼之下便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长留真君见状一愣,有些谨慎地看向他,长生真君此人手段诡秘,有什么奇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他先不吃,看着鹿云是什么反应,也好搭一把手。 正当长留真君觉得徐家老祖要不好了,没想到徐家老祖又吃了一颗,还将最后一颗递到了他的面前:“尝尝?” 长留真君:“……?” 本着对老友的信任,长留真君拿了起来尝了尝,随即就愣怔了一下,紧接着笑道:“……这复灵丹还能做的这么好吃的?” “这味道好生奇妙。”徐家老祖颔首肯定了长留真君的说法:“我居然从未尝过。” 秋意泊在上头看得一哂,能不好吃吗?秋意泊十二岁新春限定复灵丹,麦丽素构造一比一复刻,内芯是麦芽脆脆,外壳是升级的费X罗榛子巧克力味儿的!他活到现在都六百多岁了,也没再随机出来这个味道! 他还以为早吃完了,没想到还有呢? 不行,等这一桩事儿了结了,他就回去好好掏一掏天地纵横卷,看看它到底吞了他多少好东西——他确实不能直接从天地纵横卷里面掏东西,但是他可以让天地纵横卷的器灵‘主动’吐出来啊,这就不算他违反规则。 长留真君笑道:“你知道好吃,还吃了第二颗?” 徐家老祖笑而不语——他年纪大了,就是爱吃点甜的怎么了? 长留真君将手中的回春丹抛了一颗进嘴,含了一会儿随即道:“不怎么好吃,就是看着漂亮。” 徐家老祖一手负于身后,长留真君无法,也给了一颗他,自己则是将最后一颗回春丹塞进了嘴里,徐家老祖吃到了一颗桃子味儿的硬糖,长留真君则是骤然变色,随即皱着眉头硬生生将第二颗回春丹吞了下去,徐家老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长留真君看着他,眼神明确地表示出了一句话:没毒,但好他妈酸! ——随机水果口味硬糖版本回春丹,这玩意儿秋意泊倒是有不少,估摸着长留真君第二颗应该是吃到了柠檬味儿。 这两瓶丹药就是实打实的恢复灵气的丹药,虽然口味特殊了一些,但还真就是,半点毒都不参。 秋意泊觉得今天自己就是在被反复打脸,一会儿觉得果然能修到真君的都是天之骄子,气运非凡,一会儿觉得就算是真君该倒霉还是得倒霉,紧接着不断否定着之前的说辞。 万芳阁中则是嘘声一片,畅运真君干脆扬声道:“长留,没想到你的日子这么艰苦,吃个回春丹都能吃出一脸心酸,回头我送个一万颗回春丹到你府上,叫你吃个够!” 长留真君自然听见了,他抬头,他看着畅运真君,大大方方的接了:“何必等日后?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都在,畅运,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乘真君,不如就叫人送来吧,你在我也在,大家都能做个见证,岂不是很好?” 畅运真君气笑了:“我还能赖账不成?” 长留真君端的是一片风流潇洒,洒然一笑道:“这可说不好。” 畅运真君指着他道:“好,你且等着,我就叫人送来!” 长留真君一口应下,徐家老祖嗤笑道:“何必与这等跳梁小丑计较?” “白来的好处,为何不要?”长留真君也笑:“有人乐意给我送灵石,我自然是要接的,总不能让他白白占了个嘴上便宜吧?” 话是这个道理,徐家老祖还想说什么,长留真君却已经道:“走吧,第四格。” 徐家老祖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回过神来,他在方才长留真君说话时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这才进这卷轴多久,他都有心情与长留说笑了?浑然忘记他现在与长留皆是生死一刻了? 三日,三日闯不出这天地纵横卷,家中又拿不出长生真君那弟子来换,长生真君必取他二人性命。 两人转瞬步入第四格,第四格居然又升起了一个平台,上面是两件元婴期的法宝,两人等了一会儿不见法宝有任何反应,便一左一右的取了,不想刚取入手中,第四格的天地限制顿时消隐无踪,第五格便在眼前。 两人有些疑惑,却还是本着万分谨慎的心情进了第五格,第五格居然又是一座平台,平台上载着两件宝光氤氲的天材地宝,两件皆是白色玉石,不曾雕琢,却散发着一种如同月光一般柔和明亮的光芒,似是一层薄纱,叫人心情都舒缓了起来。以两人的眼力居然看不出那是什么,只是光看那气息玄妙,便知道绝非凡品。 这总不是让他们生吃了吧? 这看着可是两块石头。 两人也不多啰嗦,一左一右的取了,不想通往第六格的通道就这么打开了。长留真君捏着玉石,也不必徐家老祖示意,便扬声问道:“长生道友,这是何意?” 秋意泊此刻凭栏而坐,漫不经心地道:“两位道友气运过人,这两件天材地宝自然归属两位道友。”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还未来及的说话,万芳阁中一片哗然:“这法宝难道是什么机缘?这般的天材地宝居然说送就送?这等好事,为何没有轮到我身上!” “难道这法宝的神妙之处就在此?只凭气运便可在此宝中便如同探囊取物?!” “可这天材地宝又是从何处来?” 畅运真君不动声色间已经将座椅的扶手捏了个粉碎,他扬声问道:“上头那位长生道友,你今日设局,就是为了叫我们看这个?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秋意泊笑问道:“此宝难道不妙?” 畅运真君还未作答,便有另一真君道:“确实是妙!只是下回有这样的好事,还望道友优先考虑我!” 万芳阁中哄笑之声顿起,这位真君说得大大方方,大家便也笑得大大方方,秋意泊颔首道:“会有机会的。” 那位真君道:“那我可就记着了!” 此时又有一位真君不屑地说:“这法宝有什么意思?要我说,想送机缘,那就直接了当的送,这么七拐八弯的,跟人修那一套像了十成十!” 说此话的人也叫秋意泊看了一眼,那是个穿着一件貂裘的青年,貂裘中并未着中衣,露出了健硕的肌肉,一双眼睛如虎一般,幽幽的泛着绿意,他舔了舔嘴唇:“匀明,我看你也是活久了,既然喜欢,抢来就是了!” 此前那位真君道:“哎,朝烨道友,你这么做可就没意思了。” 朝烨真君也发现秋意泊在看他,举杯饮尽:“放心,今日我喝了你请的酒,不会今日就抢了你去。” 秋意泊但笑不语。 泊意秋坐在秋意泊身后不远处,看着凭栏而坐的秋意泊,他……好像天生就很适合这样的场面,坐壁上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他知道他天生不是这样的,他和他原本是一样的,他似乎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哪怕是在苍雾道界作为商行东家举办大宴,为全场所瞩目,他其实也不那么享受,他更享受的是坐在幕后去操-弄风云,而不是像秋意泊这样站在人前。 是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呢? 秋意泊总说自己和以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其实他变了很多,只不过时间太长了,太久了,已经是一个普通人能活十辈子的长度了,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已经变了。 可是他觉得他才像是最开始他,现在的秋意泊已经是不一样的人了,秋意泊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坚定的往一条光辉灿烂的路上走,不像他…… ……一步错,步步错。 泊意秋忍不住开始回响当年他要是不起那一点贪念,不与血雾宗纠缠,他现在会不会仍旧和秋意泊一样,他也会走在这样一条为众人所仰望的路上,会不会也已经突破了大乘期,会不会也会和秋意泊携手站在前面,一起笑看风云迭起。 这是他早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可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再想一想,这可能就是渡劫期产生的变化,他觉得他能理解,但同时又不解。 他知道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因为阅历的不同而早就完全不同的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可他还是忍不住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明明他们两站的这么近,可他却觉得他们仿佛又站的那么远,远到了他只能仰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之间,秋意泊回过头来看他,对他轻轻笑了笑:“想什么这么入神?真不耐烦了?” 然后一道悠悠的传音连带着一本书一并飞向了他:【寒月城出品,陈年佳作,上古艳-情奇谭……老公深夜加班,一个人寂寞,火辣劲爽,激情追更,全文完结,请!】 泊意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心的烦躁瞬间消隐无踪,心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接了书卷,当真就翻了开来:“好,你忙你的。” 秋意泊见泊意秋能静下心来看也觉得满意,倒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他能静下心而觉得满意——这个关头,泊意秋能静下心,这就是一件好事了。 当年想着如果渡劫期能有泊意秋作伴,肯定会好过很多,等到现在反过来才知道确实好过很多,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容易。他多往前一步怕刺激泊意秋,后退一步怕打击他,偏偏渡劫期又不好过多插手,只能慢慢调整。 颇有些进退维谷之感。 他其实不怕泊意秋烦起来把这里的人全杀了,大不了立刻跑路,他就不信道君能立刻锁定他们过来杀了他们,但他怕的是泊意秋以后后悔。 就和现在问他当年抽了那么多秘境的灵脉,造了不知道多少杀孽,后不后悔一样。他其实是后悔的,不过这对于当时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归做,后悔归后悔,虽然能承担的因果,但后不后悔和承不承担起因果是两码事。 ——这是没有后悔药吃的,如果真的能做出后悔药来,李秀在秘境里捣了无数个轮回的药,怎么没见他捣点什么有用玩意儿出来? 当年他是没得选,现在泊意秋是有的选,自然还是让他有些余地来得好。 在泊意秋不知道的时候,秋意泊的目光近乎于温柔的看着他。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还是他,是他的过去,是他的现在,是他的未来。 这样就很好。 秋意泊随手撒了一把花下去,又惹得万芳阁中花如雨下,有人笑道:“两位真君,可别站着了,快进下一格吧!” “就是,快让我等开开眼!”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对视了一眼,迈入了第六格,突然之间,天地有所异象,三件渡劫期法宝结成了三才阵,为首乃九阳毒火戎,居中乃四灵狂雷刺,后方为踏浪玄灵枪。 九阳毒火戎率先发力,其中奇火乃是汇聚天地至阳而成,至阳生阴,阴至而毒,转瞬间整片天地都被跳动的红色烈火所覆盖,无数长戎于其中隐现,四灵狂雷刺雷光闪烁,幻化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足下踏火,口中则衔踏浪玄灵枪,四灵庞硕无比,将整座空间都占据的满满当当,化作一道炫光,携无上之威劈天盖地而来! 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甚至还未分明眼下情状,早已千锤百炼的意识就先一步带他们左右分裂而开,那锐利无比的炫光自两人中间划过,几乎要划破整座空间,一击不中后,炫光分化四灵,龙首衔剑,横扫而来,浑厚的长枪所过之处,连九阳毒火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隐匿于之下的长戎无所遁形,寒光点点,摄人心魄。 徐家老祖低喝一声,衣袖在臂上翻卷两回,陡然有一柄不过指粗的长刀自他手中飞出,那极细的刀刃与青龙之枪硬悍,只听得一声,灵气化作波纹自两者相交之处化作飓风扩散而出,徐家老祖额间渗出了一滴冷汗,另一手按住了刀刃,以浑身之力相抗! “好——!” “鹿云真君的鹿云刀居然重现了!” 万芳阁中陡然有人叫起了好,随之便是铺天盖地的叫好之声。他们虽受规则保护,并不能直面法宝威力,却也能从这等劲风烈焰中得知一二,不少低境界修士已经后退到了边缘,乍一眼看去,几乎只有数位真君立于栏边,不动如初。 那几位真君皆是目不转睛,生怕粗过了一丝一毫,连方才口出狂言的朝烨真君都不禁屏息凝目,更不必提其他。 鹿云刀乃是徐家老祖的本命兵器,此刀有七尺长,却只有指宽,锐利无比,灵活难言,据说已经有近千年不曾出鞘,今日被这三件法宝一逼,居然出了鞘! “这一趟来得不亏——!” “居然是鹿云刀!那三件法宝好生厉害!居然逼出了鹿云刀!” “不不不,这只是其中一件法宝的一头化灵罢了!” 长留真君看似并无兵器在手,双手挥舞之间却有万千银丝在空间中穿梭着,勉力抵挡着其他三只化灵,他喝道:“不可纠缠!老徐!” 他的本命法宝隐龙丝对上这些化灵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它们又没有实体!他这隐龙丝针对的就是实体啊! “好有意思!”匀明真君赞叹一声,他抬头看向秋意泊:“长生道友,敢问这三件法宝是哪位大师所作!” 秋意泊道:“道友,你觉得呢?” 匀明真君笑道:“我猜必然是一位不出世的炼器宗师!” “这等法宝,寻常见一都难,如今一口气出现了三件!”匀明真君高声道:“我愿高价求取一件,不知可否?” 朝烨真君嗤笑道:“匀明,你莫要痴人说梦,长生道友,这天地纵横卷本座要了!你只管开价!” 畅运真君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场中。 长留和鹿云,会死在其中吗?:,,. 458. 第 458 章 大乘老头向前冲 秋意泊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众人也无心在意他说什么,只因场中长留真君那一手实在是漂亮至极! 长留真君被头化灵纠缠得分身乏术,只见他陡然十指飞舞,凝结出一个又一个奇异地符咒,十指上那近乎透明的隐龙丝在咒令下如风中絮柳一般飞射向四面八方,还是因为九阳毒火顺着隐龙丝飞腾而上才让众人看清了隐龙丝的轨迹,再下一刻,长留真君大喝一声:“乙木**牢——!” 话音落地,成千上万粗虬的树枝陡然从漆黑的棋盘上挣扎生出,顺着隐龙丝张牙舞爪攀爬而上,不过短短一瞬,整座空间门便已经成了一座乙木牢笼! 四神兽化灵在此刻不约而同地被关入了乙木牢笼,阴寒之气自树木中溢散而出,与九阳毒火碰撞出浓密滚烫的雾气,霎时将众人的视线都遮了去! 长留真君嘴唇不断启合,似乎在默念法诀,腾出个空子道:“走!” 徐家老祖虽如老朽,身形却是极其轻灵巧妙的,他于纵横的枝干上几个起落,便落到了长留真君身侧,转而鹿云刀斩出冰寒锐光,将最后一点九阳毒火扑灭。 四神兽化灵在乙木牢中不断挣扎试图突破,可每动一分,乙木便长一分,每让出一寸,乙木便长一寸,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门四神兽化灵居然被牢牢地锁在了乙木牢中,动弹不得! 徐家老祖赞道:“漂亮!” 万芳阁中亦是掌声如雷,一众修士叫好不断,几乎将万芳阁的楼顶都掀翻了去。 “今日精彩,当浮一大白!” “长留真君这一手成名绝技委实是厉害至极!” 秋意泊亦是在心中颔首,这一神通确实是厉害,可相对的施法必然困难无比,就如同雷霆万钧咒厉害,可光前头捏诀都得捏老半天,消耗得灵气更是骇人听闻,这乙木寒水牢虽然不借天地之威,可只看这乙木也知道所需灵气之庞大! 长留真君至今还在施法,可见这一方面难度也很大。 可他的法宝不止是如此。 陡然之间门,四神兽化灵浑身毛发焕发出了点点寒芒,再有一瞬,四神兽化灵便化为了无数长刺自乙木牢中逃逸而出,纵然有乙木生长,可也挡不住这样的数量。那些刺并不算细短,根根有六丈长,臂粗,只不过是因为在庞大无比的化灵身上才显得渺小,长刺在这乙木牢中形成一道银色的旋风,所过之处乙木被搅得粉碎,都看不清是没有生长还是长了却已经被削了个粉碎。 长留真君额间门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口中法诀念得几乎连成了一片,无数树枝从地面生出,伸出触手去阻拦那千万长针所组成的银色旋风。可乙木天生为庚金所克,哪怕长留真君为大乘巅峰,依旧不能克制所有,转眼之间门那银色旋风便已到了面前! 徐家老祖神色骤变,喝道:“让开!” 长留真君瞬时收手,只见面前刀光如雨,与那扑面而来的银色旋风相扛,无数火星光点在二者之间门炸裂,一如漫天烟火,灿烂无比。万芳阁中更是屏息凝视,只看徐家老祖与长留真君如何解决这才法宝之威! 徐家老祖目光沉锐,手中长刀如臂指使,他左手一动,天空中有一白影陡然掠过,紧接着那白影越来越清晰,转瞬便成了一只有若实质的巨鹿,它踏空而来,浑厚巨蹄所踏生出绝美冰晶,一头向银色旋风冲撞而来! 那银色旋风为巨鹿所挡,居然就此拦腰截断,也正是此时,长留真君神通乍起,一只火焰巨手自天空降下,只听嗞的一声,长刺在瞬间门被融化成铁水,落在棋盘之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银色光点! 突然之间门,徐家老祖转刃劈向长留真君,长留真君却是浑然不知,再有一个刹那,如血刀光自他颊边拂过,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金戈交鸣之声响彻整座楼宇,鹿云刀抵着那柄几乎能贯穿天地的长枪,分寸不让! 再让一寸,就是长留真君! 徐家老祖冷哼一声,崩裂之声骤响,鹿云刀与那柄巨大长枪居然同时破碎了去,滚落于地,化作了一堆废铁。 至此,才法宝才俱灭,第六格破! “好厉害!”匀明真君目不转睛,赞叹不已地道:“若不是鹿云与长留真君相交甚密,哪里用的出来!” 这一停一接配合得如出一人,要是再换一个人来决计做不到他们这般。 畅运真君冷笑道:“不过是区区渡劫法宝形成的才阵罢了,居然要两位大乘巅峰合力才能剿灭,厉害在何处?不说一句丢人就不错了!” 朝烨真君则是低嗤道:“你行你上!” 畅运真君一时语滞,其他几个真君纷纷笑了起来。在座真君谁看不出来这件法宝早已不是表面上渡劫期的威力那么简单了,随意拆出一件来都可谓是绝世奇珍,者更兼具五行相生相克,威力岂能是面上看的一加一?早已翻了无数倍了! 也就是鹿云和长留运气好,恰好本体属相与这法宝相克,否则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将这件法宝毁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法宝当真如那位神秘的长生真君所言是凭借气运而出?若是换了别人,这才法宝阵可是实打实的杀招,不一定能从这里头活着走出来。这还是渡劫期的,要是换成大乘期法宝,鹿云和长留两位真君还能走出来? 此前说鹿云与长留两位真君是应邀来试法宝,可这本命法宝都碎了,拿命去试……? 其中大有深意啊…… 长留真君一把扶住了徐家老祖,看口形是想骂脏话的,“老徐,你没事吧?!” 徐家老祖身形不动,却张口吐出一口血来,他轻轻拂开了长留真君,用长袖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迹:“没事。” 他右手中还握着一把刀柄,刀柄上还有半尺刃。 长留真君看见了这才由衷松了一口气,老徐手艺不错,留了点心机在,只要大体还在,就不能算是本命法宝彻底碎了——修修还能回来。 徐家老祖将短刀收入体内蕴养,长留真君用传音道:【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再长出鹿茸来?】 这鹿云刀就是用徐家老祖本体的角炼制的。 徐家老祖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惹得长留真君哈哈大笑,长袖一卷,原地坐了下来:“歇一会儿吧。” 徐家老祖应了一声,也席地盘腿而坐,还吞了一颗丹药用以快速修复伤势。 两人谁也没提接下来怎么办,也不必去想了,百二十四格这样的数字,越想反而越坏了心境,虽说进来的荒谬,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必太过恐慌,他们一生修行,历经万千磨难才得此境界,难道还怕这区区百二十四步吗? 不过就是道死身消罢了,又有何可惧? 万芳阁中嗡得一声,议论声沸起,大部分修士不敢去问顶上那位长生真君,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讨论方才那件法宝的神妙之处,更不妨碍他们夸赞长留、鹿云两位真君。 朝烨真君则是再度看向了秋意泊:“长生道友,开个价吧!我要那件法宝!” 此言一出,在座真君皆看向了秋意泊,其中渡劫期的更是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目光,秋意泊道:“道友说慢了一步,已经毁了。” 朝烨真君嗤笑道:“长生道友,我诚心来买,你是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 秋意泊也笑:“要不我把碎片拿出来,道友且去试试能不能拼起来?” 此话一出,几位真君也知道是真的毁了,不由心生惋惜,朝烨真君撇了撇嘴:“那是哪位宗师出的手,这总能透露一二了吧?” 秋意泊眉目不动:“知名不具。” 朝烨真君:“……?你耍我玩儿呢!” 秋意泊笑道:“就叫‘知名不具’。” 朝烨真君陷入了沉默,一众真君也是如此,这位炼器宗师究竟是何人,说的这般隐晦,难道是人修那边的? 恐怕就是了。 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找那位知名不具大师炼制法宝了——人修与妖修,到底是仇家,虽说双方因两位道君的缘故不再开启大战,但私底下摩擦不断,人修那边的炼器宗师根本不可能直接与他们妖族的真君交易。 哪怕他们妖族的炼器宗师也是不会和人修的真君交易的。 秋意泊扬声道:“这般精彩,诸君难道不为两位真君喝彩?” 说着,他随手一拂,一时间门花如雨下,万芳阁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上,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好端端地打着坐,愣是差点被花给淹没了去,两人从入定中惊醒,不约而同看向秋意泊,恰与他目光相接,那位长生真君目露笑意,似乎真的是在赞赏他们。 但这位长生真君实打实的在羞辱他们,提醒他们。 提醒他们如今在何处,提醒他们为何在此处。 徐家老祖甚至在这一瞬间门生出了一些荒谬之感,明明这位长生真君也不过大乘中期修为,却能在举手之间门擒拿他与长留,明明这位长生真君可以直接杀了他们,却将他们送上了牡丹台。 他们的生死也不过是长生真君手中一粒砂砾罢了。 偏偏他就是不翻下那一手,叫他们停留在这天地纵横卷中,搏杀出一条生路。 当真是荒谬至极! 长留真君闭上了眼睛,淡淡地说:“老徐,静心凝神。” 徐家老祖没有答话,也闭上了眼睛。大约一刻钟后,两人就再度起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第七格。 第七格又是那曼妙美丽至极的桃花清溪,只是这次水面上多了两只大白鹅,长留真君瞅了两眼,那两只大白鹅也不惧怕他,就在他身边悠游嬉戏,豆大的黑眼看着长留真君,长留真君也在看着它。 徐家老祖正在仔细观察四周,突然听到了一声惨烈叫声,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长留真君右手抓着一只鹅的脖子,问他:“吃吗?” 徐家老祖:“……?” 长留真君掂了掂手里的大白鹅,道:“还怪沉的,刚刚打了一架,还真有些饿了……老徐,你弄根树枝把鱼叉了。” 徐家老祖闭了闭眼睛,一挥手,湖里那条漂亮的丹顶锦鲤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了起来,长留真君手脚异常麻利,连火堆都架好了,他也不用火堆,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鱼和鹅已经处理好了,长留真君掐了个法诀,也就烤好了——好像吃烤肉必须得有个火堆放着当气氛组一样。 万芳阁中一众修士都不禁哄笑了起来,看着两位真君在法宝里吃烤鹅和烤鱼,他们桌上也有佳肴盛宴,倒也不馋这个。 “啧,牛嚼牡丹啊!”匀明真君道:“这法宝要是给我,怎么说也得养一群鹅出来,没事放放鹅,看看鱼,岂不美哉?” 朝烨真君挑眉道:“你不怕吵?” 匀明真君:“朝烨道友,恕我之言——你懂什么风雅?” 朝烨真君轻哼了一声:“我为何要懂风雅?” 秋意泊吩咐了两句一旁的百花真君,百花真君嫣然一笑,下去替众人上新的菜单了——原本那一桌送的怎么够吃呢?自然是要加菜的了。 百花真君的意图很简单,他修的是气——财气,人气,名气。 恰好这位长生真君能满足他这一点,他自然是听话的。 另一头,徐家老祖在长留真君的示意下也啃了一条鹅腿外加两个翅膀,两人甚至考虑过把另一只鹅也抓来烤了,不过另一只看见他们跑得比狗还快,末了干脆化作轻烟消失再也不出现了,想必是抓不着了。 长留真君悠悠地道:“下次知道了,锦鲤不能吃,一股子土腥味儿。” 徐家老祖淡淡地说:“肉也粗柴。” “吃饱喝足,走了。”长留真君笑着起身,顺手拉了一把徐家老祖:“老徐啊,其实我还没吃饱,要不你做做法,下一格咱们接着来这里。” 徐家老祖轻嗤一声,没有说什么,但很明显是懒得理他。 徐家老祖本体乃是鹿属,传闻是上古神兽,有吉祥清净之称,长留真君是拿这个开玩笑呢。 结果到了第八格,长留真君一看就说:“老徐,你真做法了?” 在他们眼前的不是其他,而是一桌珍馐美味,而且不是普通的菜肴,其中灵气隔着这么老远就已经扑面而来,浓郁纯正,至少也是有化神级别的在其中。 徐家老祖:“休得胡说。” “那我们气运这么好?”长留真君已经在桌边坐下了,笑眯眯地让徐家老祖也来坐,他随意夹了一筷子鱼脍,那鱼脍呈现晶莹剔透的白色,入口即化成了一包鲜美的汁液滑入肺腑,与之而来的是温润的灵气开始修复经脉中亏损的灵气与暗伤,那感觉当真是令人飘然欲仙。 长留真君面露享受之色,与方才吃烤鹅时不能同日而语,徐家老祖也尝了一口,也目露舒缓之色,两人闷不吭声地将一桌菜吃了个干净,通往第九格的通道就打开了。 这菜肴十分温和,根本不必炼化,两人也不多言语,径自入了第九格。 一入第九格,天地陡然演化一片山林,长留真君还有些奇怪:“林子?” 万芳阁中众人先是惊呼,随即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天地演化,在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看不见的地方,山外有山,水外有水,边际在不断地蔓延着,而长留、鹿云两位真君则是变得越来越小,城市乡镇一一出现,紧接着就是无数人。 是的,无数人,而不是妖修。 他们在行走,交谈,切磋,斗法,他们就如同一个个活人一样,会哭,会笑,好似真正的生活着。 这是幻境吗? 应该……是的。 可什么样的幻境能做到这般?这与其说是幻境,不如说是另一方道界! 这位‘知名不具’大师究竟是何人?居然能造此神迹?! 秋意泊心里则是冷笑一声——好家伙,他就说他渡劫期那会儿有个幻境怎么就找不到了,原来是被天地纵横卷给吞了! 它好大的胃口!它也不怕渡劫期的秘境直接把它给吞噬了! 看样子是不打不行了! 长留真君观望了一下四周,见四面皆是茂密丛林,鸟语虫鸣,仿佛与正常的森林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觉得这地方让他很舒服——他本体就是在林子里长大的,当然喜欢这地方。 他轻巧地勾住了一根低矮的树干,身形一翻就上了去,他坐在了梢头上,随口吹了一声口哨,瞬间门林子中就有无数清越的鸟鸣应和着他,他不禁一笑,又看向了远方,随即道:“老徐,你快来看!” 徐家老祖轻巧地上了梢头,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居然有了一瞬间门的愣怔——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城池。 甚至往近处看,他们还看见了一个牵着牛的凡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长留真君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都投在了那个凡人身上,牛不是妖兽,就是普通的牛,人也是普通的人,不是修士:“我们不是在法宝中吗?” “应该是幻境。”徐家老祖不太确定地说。 可是幻境会演化出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人吗? 或许那凡人是个比他们修为还高深的大能? 可笑的是,比他们还高深,那长生真君总不能放一个道君进来吧? “去看看再说。” 两人跟着那放牛的凡人跟了一路,那凡人自顾自的放牛,打草,伐木,摘取野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长留真君眉目微动,指尖一动,一根隐龙丝自他指尖弹射而出,瞬间门洞穿了那放牛的凡人的眉心,那凡人一声未哼就倒了下去,就此气绝身亡。 “当真是个凡人?”长留真君挑眉,再度确认了一遍:“已经死了。” 徐家老祖想了想,说:“去城中看看。” 既然将他们放在了此处,必然是有破关之法的,那位长生真君虽然手段诡秘,这一点他们却莫名有些信任。 等到了城门口,才真是让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震惊,城门口熙熙攘攘排着队等着进城的凡人居然让他们二人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许久长留真君才有些艰难地说:“这是……凡间门?” 徐家老祖摇了摇头:“听说有些幻术大能能够将做出一城的幻境。” 话音未落,就有个人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还给了他们两一个鄙夷地眼神:“穿的人模狗样的,不进城就别搁这儿挡道!” 那人衣着锦绣,身后还带着几个仆婢,怪不得敢这么说话。 那人突然就倒了下去,气绝身亡,自然是他们二人的手笔,周围的人显示一惊,紧接着窃窃私语,等到那人周围的奴婢尖叫道‘郎君去了’,众人轰然散开,高喊着:“杀人啦——!这里有人杀人啦——!” 城门口的官兵听到了叫喊声,手持长枪隔住了冲向城门的人群,乱棍打倒了前面几个,高声道:“慌什么!去!” 一队官兵瞬时就高喊着‘让开让开’冲向了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所在,“怎么回事!什么杀人了?!谁死了!” 那人带的几个长随已经将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围了起来,若不是他们衣着锦绣,恐怕此刻已经打上去了,见官兵来了,长随们立刻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与我家郎君起了争执,居然要了我家郎君性命!” 不管他们家郎君是怎么死的,总不能好端端的自己突然就死了,就是推也要推到这两人身上!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对视了一眼,问道:“杀?” 徐家老祖一颔首:“杀。” 人群像是得了一种传染极其迅速的疾病,一个挨一个倒了下去,不过眨眼之间门,城门口已经没有了活人,两人缓步入了城,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死了。 没有人活着。 等他们杀尽了城池中人,又将藏着的也找出来杀了个干净,最后干脆放火烧了这座城,他们看着城墙上不知何时燃起的烽烟,再看满目的狼藉,眼中有些迷茫之色。 幻境没有破去。 在他们的感知中,有人来了,还很远,赶来至少要一个时辰。有些是骑马的,有些的是奔跑的,没有修士,全是凡人。 除了这里,还有其他的城池吗? 这里……当真是幻境吗? 一只带着优雅长尾的大鸟陡然从火焰中升起,载着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飞上了高空,大鸟振翅,无数的景象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这里当真是幻境吗?:,,. 459. 第 459 章 万芳阁 这一定是幻境,只不过这幻境格外的真实罢了。 随着那漂亮的火焰大鸟遨游天际,一座座城池在他们的视野中掠过,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眼中浮现复杂之色,这地方……似乎没有修仙界。 难道破局的关键依旧是在凡间? 可他们连这一局是什么都没有看明白,又谈何破局? 长留真君叹息了一声:“下去看看吧。” “……也好。”徐家老祖说罢,火焰巨鸟陡然于空中溃散,两人自天空而降,落在了一座城池的小巷中,甫一落地,他们两就向巷尾看去,那儿是一片堆积的杂物,一个小男孩趴在一只破破烂烂的竹篓里,张大着嘴巴看着他们。 正想处置,便见旁边一扇大门打了开来,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从中走出,呵斥道:“三郎,都说了,不要到那里头玩,衣服要是再被勾破了,我就叫你爹狠狠打……” 妇人的抱怨声戛然而止,警惕地看着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二位郎君是何人!是来寻什么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到了杂物堆旁将那小男孩抱了起来,两人这才看清楚那小孩儿至多只有五岁,还不及他们腿高,被妇人抱在怀中还挣扎了一下,他奶声奶气地指着他们道:“娘、娘、飞!” 他的手臂被妇人捉住按进了怀里,妇人缓缓的向家门退去,最后啪的一声将大门掩上了,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还听见了铁链锁门的声音,甚至那妇人还吃力的拖了什么重物来抵住了门。 两人还是未走,听着里面妇人开始骂孩子,小孩儿则是逐渐哭了起来,越哭声音就越是尖锐:“不许哭!万一那两个是拐子,将你拐走当别人家的小郎君怎么办!” “娘、娘……” 那妇人也跟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骂到最后又不舍得孩子,开始安慰起来,等到哭骂声都歇了,里面又传来了一些响动,炊烟从中飘了出来,逐渐又有了饭菜香气。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长留真君无奈地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幻境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着实令人敬佩。” 这等幻境实在是闻所未闻,他们有心猜是长生真君所作,可又不敢猜——一卷天地纵横已经叫他们吃足了苦头,若是幻境也是他做的……这天下焉有如此全才? 可不是他,那又是谁? 两人不再屠城,而是顺着小巷一路走了出去,天色黄昏,大街上的行人皆是脚步匆匆,两侧的住户商家也都飘出了饭菜香气。 “快吃,吃完了还有三船货,今天得抗完的!” “老板,你也就剩这么一点肉了,干脆折价让给我,你也早点收摊回去吃饭!” “香喷喷的肉包子!大肉包子!” 两人随意寻了个摊子进了去,两人皆是衣着锦绣,一进去就惹了其余人的视线,小二一愣,掌厨也就是东家亲自跑了出来,搓着手拘束地说:“两位贵人,咱们这里只有一些普通饭食,您二位……” 他这儿吃饭的都是码头的苦力,菜讲究油大,这样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这两人一看就是哪家金尊玉贵养着的贵人,怎么上到他们这儿来了? “随意来点吧,我二人初来贵宝地,也不知道吃些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长留真君道:“还有位置呢,老徐,来坐。” 两人随意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东家点了点头,道:“那……我就给您二位……随意来点儿?” “就这么办。”徐家老祖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东家就赶忙回到了灶台上,舀了一大勺红烧肉盖在了黄米饭上,再来一大碗青菜,就算是齐活了。 “来得倒快。”长留真君低头尝了尝,差点没吐出来——咸得要命,又腻歪得狠,他实在是有些吃不下。他面上却不显,笑道:“东家生意不错?” 东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双手还在炒菜,他道:“这……看您说的,也就是混口饭吃罢了。” 长留真君但凡想要与人拉近关系,还是容易的,不过三两句话便唬得东家和摊子上一票苦力与他称兄道弟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从他们口中得知最近江南那头丝织品大量上市,许多丝商都在收生丝,故而今天晚上还有三船的货要卸,又得知本朝国祚延绵三百年,是世上难得的太平盛世,乃至谁家的闺女与谁家的小郎君谈到了一处,谁谁家男人在外面养了妾…… 长留真君套完了话,便与徐家老祖去一道将这些话印证,发现他们所说一切属实,确实都有那么一个人,甚至在书局轻而易举的买到各种书籍中都能够一一印证朝代更替,实在是令他们匪夷所思。 徐家老祖淡淡地说:“等吧。” 既然找不出苗头,那就只能等了。他们身在局中,这些事情总会有找上他们的一天的。 两人便去当铺卖了一个玉佩,换得银抄购买房屋,左邻右舍见了他们乔迁新居,还各上门来打招呼,送上一二贺礼——多是两个鸡蛋,一把菜之流,虽然都不值什么钱,但却能感知到其中善意。 还不到半个月,忽地有一日门外哭声惨叫声响成了一片,又有一些兽吼声掺杂其中,两人睁开双目,出门一观,就见天空中有一群异兽飞来,那是一种鸟形的妖兽,但说不上是什么品种来,三眼一口,满身尖刺,獠牙一张,轻而易举就要了人性命去。 那一群异兽似乎并非是单纯的捕食凡人,而更像是一种玩乐,一种比拼谁能虐杀更多凡人的玩乐,陡然之间,一只异兽向他们掠来,还未到眼前,那异兽便落了下来,恐怖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兴味儿来:“原来是两位前辈啊……惊扰前辈了……” “我乃闪雷鹰一族,两位前辈给我一个脸面,休要多管闲事!” 徐家老祖眉目一动,刚想要击杀此兽,忽地手臂便被长留真君碰了碰,转瞬面前所有鹰兽皆为隐龙丝所捕捉,长留真君缓步上前,一手按住了鹰兽的头颅,掌中微光一闪,只见鹰兽本就丑陋难言地面容越发扭曲,不过一瞬长留真君便松开了手:“原来此处距离修仙界并不远。” 鹰兽软倒了下去,它并未死去,只是眼珠上翻口舌乱吐,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这是搜魂。 徐家老祖道:“去修仙界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长留真君道。 他们在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却不可能是外界的半个月,双方时间流苏必然有所不同——长生真君三日后不见其弟子必定击杀他们二人,不会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 可这不代表时间没有过去多久,长生真君不杀他们,他们却要为自己考虑,尽快破出此局。 徐家老祖冷哼了一声,不动声色间将在场鹰兽全数击杀,再看满目狼藉,居然也生出了一二不忍。 到底是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为了寻找破局关键,他们也时常外出,如今躺在地上尸身残缺的,是送过鸡蛋给他们的邻居,是叫过他们叔爷的小儿。 正在此时,天空中划过三道冷锐灿白的流光,不过一个眨眼,便有三个修士自天而降,他们三人皆是一袭白衣,身后负剑,见满地兽尸皆是大喜过望,又看见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连忙迎了上来:“多谢两位前辈出手相助!” “这群闪雷鹰兽四处作恶,又狡诈异常,我等来迟了一步,实在是不该。” 徐家老祖一手负于身后,不比多展露什么,便有一番渊渟岳峙之感,他问道:“为何这鹰兽会流窜凡间?” 素来修仙界和凡界会有仙凡大阵,此阵天生地养,用于隔绝修仙界与凡界,修士有因果束缚倒也还好,主要是避免修仙界妖兽外逃祸害凡间。 这群鹰兽是怎么出来的? 平素徐家老祖是不会问的,能出大阵是别人的本事,又有什么好问?但今日他却想问一问。 哪想到那三名金丹修士反而露出了讶异地神情:“这……?那群鹰兽自有双翼,自然来的。” 徐家老祖冷哼了一声,甩袖就走,长留真君无奈地与他们道:“你们且去吧。” 眼见着长留真君快步追向徐家老祖,三名金丹修士面面相觑,随即摇头道:“大能的脾性古怪一些也是常有的……” 其中有一人则是委屈地说:“我们追了一路,这群鹰兽狡诈得要命,又能飞,我们就三个人,哪里拦得住它们?看样子反倒是我们的错了!” “哎,别说了,小心口舌。”为首的金丹修士低斥了一声,那人也住了嘴,开始做善后的工作。 “老徐——!”长留真君喊了一声,道:【行了,别放心上了,不就是个幻境?】 他没忘记外面还有满满一楼子的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又不是真死了,你重情也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徐家老祖眉间微沉:“长留,假作真时真亦假。” 下一句便是——真作假时假亦真。 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长留真君也明白,要怪只能怪这幻境太真了。 随即二人又启程前往了修真界,得知了正确的位置后不过两日就已经到了修仙界,果然此界并无仙凡大阵,只要越过两座高山,便已经有了妖兽的踪迹,怪不得妖兽能轻而易举的出来。 两人选了一个地方定居,再看端倪。 *** 此刻万芳阁中一众修士也是满头雾水,看不太真切,从他们的角度上来看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进去已经两个时辰了,但看里头日月更替已经有半月之久,两人还是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不必提身在局中的两位真君,就是他们这些旁观者都看不懂这一局的关键到底在哪里。 在座几位真君也不例外。 朝烨真君仰首道:“长生真君,你这法宝怎么磨磨唧唧的,给个痛快啊!” 匀明真君也道:“长生道友,莫怪朝烨道友,这一局到底是个什么说头?怎么我也看不明白?” 畅运真君则是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只看鹿云、长留此中行径,优柔寡断便够了!” 匀明真君道:“好了畅运道友,都知道你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有些嫌隙,你爱看便看,别不叫我们问呀!” 秋意泊也不卖关子,他笑着解释道:“此幻境乃我渡劫期时无心所做,其实也不难,只是一个炼心幻境罢了,具体如何炼心便要看试炼者心结为何了……至于如何破局,也需得看二位道友如何处置。” 朝烨真君不耐烦地道:“要是他们二人堪不破,难道我们就要在这儿等着?这有什么好看的?” 朝烨真君这话倒是一句大实话,毕竟他们这儿看鹿云和长留两位真君的旅程虽然是加速的,可实打实的看过了每一呼吸每一瞬间,实在是叫人不耐烦地很。 秋意泊仔细一想也是,他道:“既然如此,道友还请稍候。” 没一会儿,幻境中画面就快速变幻了起来,等到再停,居然是鹿云真君与长留真君正在与两位大乘真君对峙,此外还有无数低级修士,其中一位大乘真君正在斥问长留二人在凡间屠城一事始末,转瞬间又打了起来,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不敌败退,九死一生逃入凡间养伤。 畅运真君嗤笑道:“也不知道他们心结到底是什么,只看这一幕,丢人得很!” 匀明真君笑道:“道友也太过苛责了,能坚持这么许久才败走,换作你我,恐怕当场便要身死道消了。” 朝烨真君却目放精光:“这两人修好厉害的身手,且放我进去一试!” 秋意泊自然是拒绝的,突然之间,匀明真君问道:“长生道友,若是鹿云、长留二位道友不能破此心结会如何?” 秋意泊答道:“那恐怕就出不来了。” 毕竟是他渡劫期时做的幻境,本来是脑子一抽打算给自己用的,他想在这秘境里一直熬到大乘期再出来,但做完了想想这不是还得为宗门为亲朋好友考虑,故而只能弃之不用。 匀明真君又问道:“反之呢?他们若是能勘破心结又如何?” 秋意泊有些奇怪地道:“既然能勘破心结,自然是修为更进一步了。” 万芳阁中先是一静,随即又嘈杂了起来,有人茫然地道:“幻境也能算?……这也算?” “我没去过幻境,我不懂这些……” “这有什么,幻境是假的,人却是真的,若这能借幻境勘破心结,这可是一件天大的机缘!” 画面再转,长留真君击杀了来凡间作乱的妖兽。 画面又转,两人为修仙界所追杀,创建妖修联盟,可惜妖修久不服管教,实难约束,又引得修仙界人修群起围剿…… 低级修士们聊得欢快,几位真君却看得认真。鹿云与长留两位真君本就是大乘巅峰,他们如何勘破心结对他们而言是难得的宝贵的经验,要不是凑巧遇上了,怎会有大乘真君将自己渡心魔劫的法子展示于他人面前?他们自然要认真观摩。 再有,他们若是突破,那难道是道君? 若真是一举突破道君,那这天下的形式便要再变一变了! 朝烨真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大乘巅峰,这样的经验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自然不愿意错过,匀明真君亦是目不转睛,他方渡劫后期,或许能借此从中勘破自己的劫数,畅运真君则是满脸漠然地看着画面。 最后一幕是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耗费毕生修为搭建起了仙凡大阵,从此隔绝仙凡二界。 那灿烂辉宏的大阵升起的那一刻,整座幻境应声而破,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盘坐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两人睁开双眼,目中有金光一闪,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自二人身上弥漫而出,整座万芳阁仿佛有微妙的震动,可恍惚之间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再看那两人,众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有所突破了。 徐家老祖淡淡地道:“多谢长生道友指点迷津。” 长留真君也难得一脸认真:“长生道友,你这般让我们如何是好?” 他站起身,仰头看着天空,仿佛能确切地看见秋意泊:“你将我与鹿云撸来,我二人本该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如今,当真是不知道该谢你还是该杀你。”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道:“恭贺二位道友再进一步……长留真君不必费心,你与鹿云二人想杀我,恐怕还有些难。” 长留真君侧脸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万芳阁中众人哗然一片——什么,长留真君和鹿云真君当真是被抓来的?!原来那漫天乱飞的纸片上写的不是假的?! 那这位长生真君到底想要做什么?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还送仇家机缘?助仇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他是胜券在握好,还是狂妄自傲好? 秋意泊轻轻挥了挥袖子,众人只听见一声几不可见的破裂声,秋意泊说:“差不多了,匀明道友,不知我那不争气的弟子在你手上是死是活?” 匀明真君一顿,有些愕然地说:“长生道友,你这是在胡说什么?什么你的弟子?你弟子怎会在我手上?!”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向匀明真君看来,也包括徐家老祖与长留真君,秋意泊打了个响指,转瞬之间众人脚下光洁华美的地砖如冰晶碎裂,露出了纯然的黑,数十道白光陡然两起,纵横交错,将众人所在分成了好几个棋盘格。 秋意泊所占之处是最后一格。 从一开始,天地纵横卷布置的范围就不只是牡丹台,而是整座万芳阁——天地纵横卷施展需要主人在内,哪怕秋意泊已经是大乘了也无法修改这一条规则。 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吸引对此事有兴趣的人来,抓走翠衍的凶手也必在其中。 你想,这多有意思啊!亲自操盘,只是抓了一个练气小修士,就能使长留、鹿云与神秘的长生真君结仇,从而陷入困境,被当众羞辱,别人或许不知真假,可这操盘的人怎能不知?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操盘的人该有多得意、多自满?他怎么能忍住不亲眼来看一看? 能使出这样手段的人,性格恐怕也不会多么光明磊落,境界或许要比他们低一些。 朝烨真君性格直爽,不像是,畅运真君虽然与徐家老祖有仇,倒是有很大的可能,还有其他几位真君,秋意泊其实不能确定是不是匀明真君,但他下意识的觉得就是他。 所以先抓他出来问一问罢了。 万芳阁中皆是惊叫声,不断有人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等怎么进来了!” “长生真君,这是怎么了?!”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如今鹿云、长留二位真君已有突破,若等他们破出卷轴,我自然是无妨,我能困住他们一次,就能困住他们第二次,匀明道友,你却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毕竟我没有第二个弟子了。”秋意泊看着他:“识趣些,将翠衍交出来。” 匀明真君高声道:“长生道友,你实在是误会我了!我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无冤无仇……” 秋意泊打断道:“是吗?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将他们放出来了。” 匀明真君一顿,忽地沉默了下来,秋意泊耐心地看着他,匀明真君忽然抬头看向了秋意泊,高声道:“长生道友,你弟子在何处我真的不知。我能体会你丢了弟子心急如焚,可也不能胡乱攀诬,你说得再多,我也不能将你弟子凭空变出来。” “你与长留、鹿云两位道友恩怨本就与我无关,你只管放,我匀明今日阻拦一丝,我当即自裁。” 秋意泊微微颔首,随意地道:“那看来是我猜错了,道友勿怪。” 匀明真君松了一口气,忽地又听秋意泊道:“还请某位道友将我的弟子放出吧,不然我就当真将长留和鹿云放出来了。” 朝烨真君嗤笑道:“你这话说的,他们两是你的狗不成?放他们出来咬人怎么?” 秋意泊歪了歪头,轻笑道:“……也差不多?他们除了与我有仇外,自然也该知道还与谁有仇,我那弟子若再不出现,也凶多吉少了,不如等他们杀干净了仇家,我再杀了他们,这一份因果也算是了结了。” “你什么意思?!”畅运真君斥道:“难道还想让我们给你弟子陪葬不成?!” 秋意泊反问道:“为何不能?”:,,. 460. 第 460 章 杀了他 且不说秋意泊说的轻慢,就是他认真地说,恐怕万芳阁中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在场有多少人?——少说上千修士。 在场又有多少位真君?——不下十位。 哪怕这位神秘的长生真君再强,他能以一当十?他也不过是大乘中期罢了,厉害自然是厉害,可此时此刻万芳阁中就有三位大乘后期,还不算上鹿云、长留二位,他们本就是大乘巅峰,如今又再进一步,难道就这么俯首就死吗? 可在座几位真君却知道是真的,长生真君没有开玩笑——他确实可以。 此前那三才法宝阵如果再现,在场没有哪位真君敢笃定自己能活着走出来……况且那不过是渡劫期法宝所成的大阵,若是大乘期呢? 谁敢赌一个大乘真君没有大乘期法宝? 朝烨真君嗤笑道:“长生真君,好大的口气!” 畅运真君寒声道:“道友,这玩笑开过了,不过就是一个练气期的弟子,难道道友为了他,要与天下为敌?” “不是玩笑。”秋意泊轻声细语地说:“我为了寻他我能摆下这般阵仗,难道我还不够真吗?” 秋意泊说的是大实话,他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救翠衍一条命吗? 他大可以将徐家灭门,然后挨个去找,挨个去杀,但凡有一点关系的杀了就是了,说穿了,这是一群妖修,他杀人都没手软过,更何况是一群妖修?杀错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他平日里也没少杀妖兽,就当是填充自己的天材地宝库藏……可这样下去,翠衍是绝对找不回来了。 要是换作秋意泊是抓走翠衍的那个人,反正借刀杀人的目的达到了,秋意泊又是这么个凶星,何必要将翠衍还回来?万一翠衍透露出几句什么,本来是找不到自己的,现在能找到了……杀了翠衍岂不是干净利落?放翠衍回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你——!”一位真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长生真君,你我素未谋面,也无冤仇,你寻你的弟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放我等出去!” 匀明真君则是好声好气地说:“长生道友也是关心则乱,可你这般作为,岂不是让那幕后人更猖獗吗?” 秋意泊并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某一个点上,众人随之望去,便见已经有修士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走出了原本所在的棋盘格,进入了第二格……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人重伤,有些人惨死,不一而足。 在原地没有动的修士心中不寒而栗——竟然是真的! 这位长生真君居然当真对无辜者下杀手! “老贼!你也不怕遭报应吗?!” “你在寒月城做此恶事,也不怕道君知道吗?!” 秋意泊一指抵唇:“嘘——方才,诸君不是求着我想进天地纵横卷一试身手吗?如今随了诸君心意,诸君怎么反倒还骂我呢?” “你——!”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道:“今日,交出我的弟子,诸君可活,若交不出,那诸君便替我弟子陪葬吧。” 第八格中,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充耳不闻,各自打坐调息。 长生真君到底想要如何他们不知,他们也不想管长生真君想做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身在局中了。但有一件事却是很明白的——试图借刀杀人之辈就在这万芳阁中,若真咬死了不交出长生真君那弟子,总是要走到第八格来的,届时他们相遇,虽不知对方是何人,又会做些什么,可自己的修为才是最强有力的保证。 忽地,有一从未说过话的真君道:“匀明道友,将长生真君的弟子交出来吧。” 亦有一些修士道:“匀明真君,你若真抓了长生真君的弟子,还是交出来吧!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怎么也不能够得罪你啊!” “正是正是!” 还有人叹气:“早知道这真君们的热闹是不能看的,今天就是不听劝啊!” 匀明真君叫屈:“我真没有!我一与他无冤无仇,二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无冤无仇,我平白无故抓他弟子做什么?!” 有一化神修士扬声道:“还恕晚辈之言,在场真君众多,长生真君只问匀明真君又是为何!” 在场不光真君多,和徐家老祖、长留真君有仇的也多,畅运真君首屈一指,再有就是朝烨真君其实也看不惯长留真君,方才问匀明真君的那位真君所在势力与徐家老祖有过龃龉……为何长生真君不问他们,偏偏问了匀明真君? 许多人一想是这个道理,必然是匀明真君有问题! 一时间门请匀明真君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匀明真君脸色越发难看,他数次解释都无人相信,一味的请他交人,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长生真君,竟然如此污蔑我!” 朝烨真君陡然出手,掌中一抹炽烈红焰倏地攻向了秋意泊所在,秋意泊看见了,却没有动,他依旧悠然地坐在凭栏上,欣赏着那一抹红焰如流星划过半空,众人只见那红焰越飞越远,看似是向长生真君去的,可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长生真君,二者之间门的距离好像被无限拉大了。 朝烨真君看着自己的红焰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啧了一声,挥挥手散了红焰:“有种出来打一架,缩在后头跟个乌龟一样算什么本事?!” 秋意泊摇了摇头道:“我何必过去?只要道友能闯过三百二十三关,自然能在三百二十四关见到我。” 这就是天地纵横卷的流氓之处! 道君以下,都得老老实实给他闯关! 又有人走进了第三格,有人得了法宝丹药喜不自胜,有人遭遇攻击狼狈不堪,亦有人倒下后再也没有起来,他们的尸身化作了原形,被棋盘所吞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朝烨真君骂道:“无能之辈!” 秋意泊洒然一笑,并不反驳——这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众真君也各自施展神通尝试打破这天地纵横卷,可无论如何攻击,都落了个空,他们各自有所沉吟,有人干脆开始闯关,有人则止步不前。 朝烨真君冷哼了一声,大步迈入了第二格。 泊意秋还搁那儿看书,头也不抬地道:“闹了半天不也是要杀的?” 秋意泊回首看去:“这不一样,我努力过了。” ——努力过了,已经努力到了这个份上,如果翠衍救不回来了,那也只能是救不回来了。该报的仇报了,该出的气出过了,还能如何? 就这样了呗。 泊意秋抬头看了过来,见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他,毫无半点伤戚之色,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如果被抓走的是我呢?” 秋意泊想也不想地说:“想什么呢?要是你被抓了,我怎么都要救你。” 就跟当年在望来城一样。 泊意秋轻轻笑了笑,也觉得自己问的没意思,他说:“也是。” 奇奇怪怪的。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走入了第八格,无他,运气太好,一路免试过关,那是一个化神修士,进了第八格便先对长留、鹿云两人行了一礼,转而立在了角落里,回首看着其他人通关,他想了想,越过两人走入了第九格。 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所在必出大事,他不想死,所以不能停留在第八格,第九格和第七格同样不安全,离这几位真君们越远就越安全——前提是他能通关,保证自己不被天地纵横卷击杀。 幸运也是不幸,他第九格依旧是平安无事,甚至得了一瓶合体期的丹药。那修士犹豫了半晌,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再也不敢入第十格,赌一赌自己的气运。 秋意泊回过头去看,便看见了他:“这人气运真不错。” 泊意秋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一路欧到了第九格。” “厉害。”泊意秋道:“别吵,你归你看着,我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秋意泊也不再理会他,又觉得下面谩骂声太吵了,干脆屏蔽了每一个格子的声音,只留下了真君所在的那几格听着。 他对翠衍感情没那么深是真,办下这场面找祸首出气的成分比找翠衍多也是真,但这不代表着他就不想找回翠衍了——小猫咪也没做错什么事儿,因为他莫名其妙给抓了,能救还是要救的。 秋意泊看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了一个练气修士,这修士气运倒没前头那个化神那么好,但是这人很有章法,知道哪里对他来说是危险,哪里是安全,丝毫不吝啬法宝丹药,甚至将天地纵横卷中出现的法宝化为己用……哪怕是当铁棍来用,也看得出这个人心有成算。 倒是个好苗子,死在里头是有点可惜了。 秋意泊心念一动,趁着他进入下一格之时悄悄将他扔出去了。 练气期的修士,怎么都不可能与这件事搭上干系,看他也不容易,算了。 那修士本来通关的好好地,忽地眼前天地异转,一眨眼就到了万芳阁之外,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四周,一开始还当是什么幻境,可四处打探张望,这才确定是出了天地纵横卷。 可在天地纵横卷中获得的宝物还在,他闷不吭声地将东西藏了藏,低头往家中赶去了。 秋意泊放了一个,就能放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门一众练气修士都被他扔出去了,不过场中本也就没有多少练气修士,大多还是万芳阁的杂役一流。 百花真君依旧站在天地纵横卷的第一格,细声细气地道:“真君,奴家是真的和此事无关,真君能否放奴家出去?奴家能发天道誓的。” 秋意泊一笑,听着他发了天道誓,转瞬将他也扔出去了。 不过却没有扔到万芳阁外面,而是扔到了他的身边,但也不是第三百二十四格,他们之间门相距着一个空间门。 百花真君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摸样:“吓死奴家了。” 秋意泊寻他来自然是有事,他温和地道:“借了道友的地方,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是对不住道友。” 泊意秋低笑了一声,抛了两件法宝给百花真君:“够抵你这座楼了。” 百花真君想说什么,泊意秋却趁着人开口之前将人扔到了外头,他从秘境里把滚滚抱了出来,拢在怀里一通揉,抱怨道:“是不是也玩的差不多了,我看完了。” 两人都出门在外,滚滚一只熊放在家里也不太平,所以还是塞在秘境里带出来了。 秋意泊耸了耸肩:“快了。” 确实是快了。 因为正常的、又有能力的人现在都差不多想杀他而后快,他们又与长留、鹿云没仇,自然不畏惧去第八格与他们见上一面——相反,心中无愧的人应该很想去第八格才对。鹿云和长留是在场修为最高者,到了第八格,与他们联手,才有机会破了这天地纵横卷。 经过这一段时间门,几乎所有真君都向前走了。 只有两人没有动,一是畅运真君,二是匀明真君。 忽然,有人冷笑道:“匀明,你说你心中无愧,怎么不往前破关?” 说话的自然是畅运真君。 匀明真君反问道:“道友又为何不往去破关?”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畅运真君道:“你又是为何?” 他本就不是长留和鹿云的对手,现在过去不是刚好送死? “奇怪,道友自己都不愿说,却来问我?”匀明真君接着道:“我本就不善斗法,还是不去寻死了,长生真君倒施逆行,我在等城主府的人来。” 畅运真君咧了咧嘴,“城主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 以现在的情况,这天地纵横卷关了近十位真君都轻轻松松,城主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再关上几人罢了。 匀明真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略有些焦躁地踱了两步:“总有办法能出去的。” 畅运真君已经看出了什么来,他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匀明真君跟被踩住了痛脚一样:“你别胡说!” 畅运真君嗤笑了一声,“不如你我结盟?” 匀明真君反问:“如何结盟?” “自然是结杀鹿云与长留的盟。”畅运真君看向了远处的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总是要有人来背这个锅的,我看长生真君也不知到底是谁抓了他的弟子,不如这件事按死在他们身上,长生真君自然不会容他们活着。” “可惜了,要是你方才肯交出长生真君弟子,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你……”匀明真君眉目一动,满脸无辜地道:“我又与他们无冤无仇,我何必结这个盟?畅运道友,你与他们有仇,你自去寻别人!不必牵扯我!” 畅运真君懒得再与他说话,越过他进了第二格。第二格他运气好,无灾无难,白得了一件渡劫期法宝,其中还有两位真君在,两人见他来了便问道:“如何?” “不好说。”畅运真君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其中一位真君笑道:“说来是不是你做的?” 畅运真君不屑地道:“我与长留、鹿云的仇怨,我自然要亲手了结,何必用这些下作手段?” 众人也心知肚明,虽然畅运真君日日盼着长留、鹿云身死道消,可确实是不屑于这种阴鹫手段。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他看着还站在第一格的匀明真君,匀明真君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如实质,令人如芒在背,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入了第二格。 他的第二格与旁人不同,天地纵横卷似乎也察觉到了秋意泊的心意,给匀明真君随了一个五行法宝大阵,在第二格的几位真君见状,纷纷想要避让,可只有一瞬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五行法宝大阵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只针对匀明真君。 那就放心大胆看热闹。 这才是心中无愧的人的心态——长生真君不可能莫名其妙针对某一人,他是大乘期不是渡劫期。长生真君行径虽然诡秘,却也能看出来是个讲原则的人,只想杀罪魁祸首,并不想殃及无辜,他们也注意到了百花真君发了个天道誓言就从这法宝中消失了,可见是被放出去了。 他们不发天道誓言,是因为不想出去,他们想借机探一探这法宝罢了。 他们也很想试一试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经历过的幻境,到了这一步,每进一步都是天堑,若能有所进益,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 至于生死之难……难道外出游历就不危险了吗? 机遇本就与危险并存。 那五行法宝大阵以五件法宝组成,刀、剑、环、勾、斧,放在外面皆是举世难求的宝物,想见一见都难,如今五行齐聚,威力自然无穷,匀明真君在瞬间门就已经转移了身形,避开了第一击,可惜法宝已经以五行方位将他锁定阵中,自四面八方而来,匀明真君一时之间门竟然像是同时与五位渡劫期真君斗法一般。最为让人惊奇的是,匀明真君居然还不显露下风! 三位真君看着这一幕,畅运真君奇怪地道:“不是自称不善斗法?我看匀明道友好生厉害,自愧不如。” 另一位真君也笑:“怎么不是呢?不过这五件法宝与长留道友他们遇上的还是有些差距的,看起来这五件是以兵器之锐为主……” 这五件法宝确实是更偏向于本命兵器的类型,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能耐,可却有一点,那就是锋锐! 匀明真君一个猝不及防,为长勾所伤,那长勾并且与他贴身,不过是从他肩头上方划过,匀明真君肩头便炸开了一篷血花,皮肉翻卷而开,可见兵器之锐! “匀明怕是不敌了。”畅运真君。 匀明真君输在了灵力上,他一时或许还不错,若是拼长久,那不如这五件法宝。 匀明真君面无表情,目光阴沉,他看也未看肩头伤势,只催动灵气去修复,可一瞬间门他就发现伤口上有无边寒煞之气附着,根本无法靠自身的愈合力去修复。他的身形越发快了起来,可那些兵刃也随着他的身形加快,漫天银光如幕,几乎形成了几道龙卷,匀明真君袖中忽地有一道绿色光华闪现,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柄长剑,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巨斧。 他那柄剑,只抵了巨斧一个刹那便应声而断! “好厉害的开山斧!”有真君跃跃欲试:“可惜了,不能与那五件武器一战!” 畅运真君阴阳怪气地问:“你也有开山斧?” 那真君:“……没有,我的兵器是剑。” 畅运真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断裂的长剑,那表情活脱脱在说:你是不是想不开?都是同境界,用剑接开山斧? 那真君一哂,忽地便见开山斧上溢出一道金色虚影,那浩荡霸道之意,连远在战场外的他们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匀明真君已失兵刃,不想这开山斧还有这威力,胸前正中一斧,刹那间门迸溅出一泼鲜血来,他惨叫一声,身形猛地后退十几尺,这才停了下来! 匀明真君定定地看着面前巨斧,忽地喷出一口血来,正在此时,他身后有一柄长剑悄然无息而来,骤然之间门,匀明真君呼喊道:“住手!我认输!” 那把流动着紫色光晕的宝剑停在了他的颈项前,匀明真君抬头看着秋意泊所在,一字一顿地道:“我认!” 秋意泊懒洋洋地说:“匀明道友,千万不要因为性命危在旦夕,就认了这脏水,不如你发个天道誓言,只说你与我弟子失踪此事没有任何关系,我放你离开便是。” 匀明真君看着秋意泊,目光阴沉:“我自认天衣无缝,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秋意泊笑而不语,众人却是诧异——没想到还真是他做的。 “你与长留、鹿云素未蒙面,两不相识,如何就有了如此大仇?”一位真君有些好奇地问道。 匀明真君咬住了嘴唇,秋意泊却抬起了一手:“我没兴趣,放人。” 匀明真君忽地冷笑了起来,他一手一动,陡然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猫来,那小猫只有巴掌大,浑身皆软,生死不知,他道:“可以,杀了鹿云和长留,再发誓不杀我,将此宝赠与我。” 秋意泊淡淡地说:“你的条件太多了。” 匀明真君道:“我早就说了,你摆下这样的阵仗,只会让幕后黑手更猖獗。” 秋意泊道:“也是……” 众人心中一顿,看向了秋意泊,正以为他要答应,却听他说:“那你杀了他吧。” “你杀了他,我杀了你,他一个区区练气,有一个渡劫真君陪葬,也算是够本了。”秋意泊薄唇微动,露出了一点幽幽的笑意:“杀了他。”:,,. 461. 第 461 章 伴月道君 匀明真君敢下手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位长生真君缓步而下,空气如有实质一般在他脚下成就阶梯,华美的云锦在烛光下流动着如水一般的光,随着他的步伐,一层又一层的空间被破了开来。那种如芒在背的威慑感也越来越强烈,像是天空坍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他来了。 对他们而言如天堑一般不可逾越的空间对他而言还不如一层窗纸,整座名为天地纵横卷的空间都在无比欢悦地为他揭开一层又一层的隔膜,臣服于他的脚下。 秋意泊下来,是来杀人的。 如果不是有天地纵横卷规则横于面前,他都不屑于亲自下来杀一个渡劫真君。 匀明真君如同迷瞪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秋意泊步入他所在的第三格,他才如梦初醒,猛地向后退去,可不过几步,他的背脊便已经抵到了一个尖锐的硬物,甚至在还未真正触碰那物体之前,他的背后就已经被它破开了一个血洞。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势,只是如临大敌地看着秋意泊。 “长、长生……真君……”他咬住了后槽牙,一手发力掐住了小黑猫的脖子,小黑猫本就是被勒着脖子拎着的,如此一来,身体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他喝道:“你再进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还没等秋意泊说话,旁边畅运真君就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杀!” 一旁两位真君也笑了起来,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真君,也觉得颇为稀罕——这怎么说?掐着人家练气期的弟子的脖子让人家当师傅的别杀他? 不想死那就别抓人家弟子啊! 堂堂一个渡劫期的真君,抓了一个练气期的弟子,本来就是丢人,被人家师傅抓了个正着,要是干脆利落把弟子放了,与长生真君一决生死,且不论结果如何,那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现在嘛……啧,丢人,真的丢人。 他们此时才品出这万芳阁的妙处来——这做什么都是在上千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寒月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儿了,匀明真君今日就算活着出去了又如何?也不过是沦为天下的笑柄罢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秋意泊依旧如闲庭信步一般向匀明真君走去,匀明真身躯不禁向后靠去,只听得有裂锦声响起,那柄寒光凌冽的长刀没入了他的背心,他却浑然不觉,一个劲的想要往后退。 “别、别过来!……别过来!”匀明真君的额间渗出了点点冷汗,不是没见过大乘真君,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大乘真君能给他这么大的危机感……不就是差了一个境界吗?他又不是没有跃阶击杀大乘的实力,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真的会杀了他!” “你别过来!我杀了他!” 匀明真君双目赤红,面部充血,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大吼着。秋意泊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到了匀明真君面前,他伸手,轻而易举就从匀明真君手里取走了小黑猫,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死。” 匀明真君忽地跪了下来,他满头都是冷汗,如雨一样落下,他茫然地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杀你的弟子,别杀我……别杀我……”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下一瞬间,匀明真君的肉身在这一刻被五把兵刃贯穿,丹田、识海在刹那间被毁于一旦,绝无幸存之理。血液如花在他的身上绽开,他睁大了眼睛,缓缓跌落于地,显露出了原形。 是一头棕熊。 忽地,只听得一声碎裂声,空白的地面陡然出现了如山一样的宝物。 大家都明白那是什么,是匀明真君的身家。 众人想到匀明真君会死,可没有料到是这这么简单的就死了——匀明真君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本以为至少能和长生真君过两招,也好让他们看看长生真君是个什么实力……却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早知道他是头棕熊,就这么轻易杀了他了。”那位俊美不似真人的长生真君有些可惜地说:“棕熊活取胆汁入药甚好。” 同在第二格的几位真君都不禁一抖,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杀长生真君抢夺天地纵横卷之心也熄灭了下去。 他们不想被活取胆汁。 地面如同泥沼开始蠕动,匀明真君的躯体缓缓下沉,秋意泊却打了个响指,一柄形似柳叶的刀陡然出现在这片空间中,那刀极薄,近乎透明,闪烁着一片如星光一般的锋芒,只一眼,他们便能看出是一件绝世神兵。可这绝世神兵却绕着匀明真君未被吞噬的躯体走了一圈,刹那间匀明真君厚实的皮毛就被切了开来,血淋淋地内里被反剥了出来,肉下是骨,骨下是经脉,经脉下是内脏……都在这把柳叶刀下被一一分解,还在跳动的脏器被装入了透明的水晶匣中封存,只剩下相较而言不怎么有价值的血肉和部分皮毛被天地纵横卷吞入其中。 整座天地纵横卷都安静了下来。 不是没有人做过这种事,甚至这种事是的大家约定俗成的,可是大多都是背后去做,这样当众剥皮剜骨,还是让众人震撼。 虽然隔了好几个空间,可是他们依旧闻到了那种刺鼻的血腥气,腹腔被打开时飘出来的热气犹在眼前。 秋意泊一手抱着翠衍,微笑着说:“众位道友看我做什么?难道是学着当人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什么了?” 泊意秋都没忍住笑出了声,秋意泊别的或许一般,杀人诛心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连他都开始同情下面的妖修了。 秋意泊挥了挥手,再度筛选匀明真君留下的天材地宝,将一部分扔进了天地纵横卷,其他则是收入囊中,他看向另外三位真君:“三位道友,可要与我一论高下?” 三人齐刷刷地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我等修为低微,能在道友这天地纵横卷中历练一二便已经很知足了!” “……俺也是!” 秋意泊颔首,便与他们擦肩而过,入了第三格,紧接着又是第四格,他就如同一位巡视领地的帝王一般,云淡风轻,他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悠悠哉哉地走着,但凡有人想要攻击他,只管上去便是。 可无人敢动手。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当中剥皮剜骨的人。 他一直走到了第七格,打坐的朝烨真君睁开了眼睛,道:“今天没工夫,不然我定然向你讨教一二。” 秋意泊微笑道:“好。” 他自朝烨真君身边走过,朝烨真君忍不住又问:“你不怕我偷袭你?” “你试试?”秋意泊头也不回地道。 朝烨真君憋屈地撇了撇嘴,他还是大乘后期呢,真论起来比长生真君修为还要再高一个小境界,但让他偷袭——算了,算了。 他是不耐烦弯弯绕绕,但不代表他喜欢找死。 这人的势力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大乘中期。 朝烨真君又问道:“我还能接着闯关吗?该不会你把人杀了今日就算结束了吧?” “怎么会?”秋意泊这才停了脚步,回头笑道:“道友若是愿意接着闯关,那自然是好的。我喜欢道友还来不及,怎么会赶道友走呢?” 特大号东北金渐层,谁会讨厌呢? 朝烨真君:“……” 更生气了! 他是听出来了,这人的意思是——他可以接着闯关,而且最好遭遇点不幸,死在这里头,这样这人又能多一具大乘期的妖兽尸骸! 妈的! 要不是他打不过,现在就上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秋意泊入了第八格,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就在他的面前,他道:“两位道友,可有什么想说的?” 长留真君依旧在原地打坐,只是睁开了眼睛,无奈地说:“长生真君,我与鹿云今日若与你为难,恐怕这因果就要还不清了。” 秋意泊颔首:“鹿云真君呢?” 徐家老祖亦是睁开了双眼,他道:“不知为何,我与长生真君并无缘分。” “今日你我两清,再有下一回,老夫绝不留情面。” 秋意泊刚想说话,长留真君就猛地扯了一把徐家老祖,对秋意泊道:“这……老徐他不会说话,一把年纪了,老糊涂了,真君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长留真君疯狂地对徐家老祖使眼色——不要命啦?!这会儿还放狠话?! 虽然他们两又进了一步,但是他能感觉到他们两加起来都不是长生真君一个人的对手! 而且这严格算起来人家根本不欠他们什么,除了把他们套了麻袋是丢人了一点,但把他们扔入这天地纵横卷也不算折辱,他们还因此又进了一步,再加上此事追根究底是因为他们而起,真论起因果来,他们两欠了这一位一个大因果,别说下次见面不客气了,下次见面不给人当个驱使,还了因果,这以后天劫都两说! 秋意泊自第九格缓步回到了三楼,他扬声道:“方才一个小插曲坏了诸君雅兴,还请诸君不必放在心上,尽可接着挑战此宝。” 在这一瞬间,场中众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是久闭的密室突然敞开了大门,清新的风涌入其中——天地纵横卷的禁制打开了。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自由出入了。 这天地纵横卷突然就从一个牢笼变成了一处绝大的机缘,他们尽可以在其中挑战,若是觉得熬不过的,直接出去就是了。 长留真君不禁感叹了一声:“这位长生真君好生厉害……” 方才他一副要让所有人陪葬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关进了天地纵横卷,造人谩骂那是必然的,可如今天地纵横卷成了一个自由出入的地方,还有谁会记得方才的情况?谁还能张嘴说一句这长生真君不好? 毕竟这天地纵横卷是众人之前哭着喊着想进来的。 就连他们都因此受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真让他们去报复,也拉不下去这个脸了。 还当真应了之前那些人的猜测——只要站在第一格不动,又确实与他弟子那事儿无关的,就不会有危险。 徐家老祖低嗤了一声,没说话。 长留真君瞪了他一眼:“还走不走?” “走。”徐家老祖起身,与长留真君一道进入了第九格。 泊意秋趴在塌上,一手搂着滚滚,一手抓着滚滚的爪子和秋意泊打了个招呼,道:“你还真有耐心。” 毕竟这天地纵横卷开着,秋意泊就得搁最后一格坐着。 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把翠衍放在膝上,一边检查着他的身体情况一边说:“其实我很烦。” “我知道。”泊意秋说:“所以我才说你真有耐心。” 他早看出来秋意泊之前就开始不耐烦了,八成是布的局走到一半,发现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被他搞得复杂无比,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繁琐了,所以就开始不耐烦了。 毕竟对翠衍的感情也没到那个地步嘛。 他们也不缺什么光芒和掌声,也不想当个名扬天下的什么炼器宗师一类,真的想要这样,那干嘛不回凌云道界或者干脆去苍雾道界?出来旅游嘛,谁乐意办公? 秋意泊捏着翠衍软趴趴地粉色肉垫:“就当是买门票了。” 今天算是施恩,回头有了个好名声,去听道君讲道也便利嘛。 泊意秋则是奚落了他一句:“你说,家里好几位道君,给你讲你都懒得听,出来了倒是非要图个新鲜,怎么,不认识的道君讲的道比较好听?” 而且还隔了种族,那位道君讲的道他们不一定能用。 秋意泊勃然大怒:“你闭嘴!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吗!人艰不拆!” 泊意秋抱着滚滚笑倒在塌上,他举起滚滚在它脸上亲了一口,滚滚哼哼唧唧地抱住了泊意秋的脸,撒娇似的蹭着他的脸颊,泊意秋心情好,拿了一根寒玉笋出来给滚滚,滚滚眼睛一亮,当即抱住了竹笋,用灵活的手指熟练地拔了寒玉笋的皮啃了起来。 “翠衍怎么还没醒?” “没事儿。”秋意泊点了点小黑猫的脑壳,一道柔和的灵气灌入其中,小黑猫呜咽了一声就睁开了翠绿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秋意泊,他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用脑袋在秋意泊掌心里蹭了蹭,又侧过头去看泊意秋。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止住了蹭秋意泊掌心的撒娇行为,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秋意泊抱着他把他举了起来,和自己对视:“你被人打晕了绑走了,我把你救了出来。” “啊?”翠衍迷迷瞪瞪地点头:“多……多谢?” “不客气。”秋意泊道:“为了把活生生的你救出来,大概花了我三千万极品灵石左右,你看下,是分期还是付现?” “……三、三千万灵石?”翠衍震惊,瞳孔都成了一条竖线:“什么三、三千万灵石?!” “是三千万极品灵石。”秋意泊纠正了他一下:“为了救你,包了万芳阁,然后抓了长留和鹿云,杀了匀明,还为了堵人嘴巴,让他们在我的秘宝里试炼,这价格绝对没有多算。” 翠衍猛地回头,看见下方满满当当的修士,两个尖尖地大耳朵都撘拢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还不起……” 别说三千万极品灵石,就是三千极品灵石他也还不起啊! “这好办。”秋意泊一颔首,便有一张纸飞了过来:“那就签了它。” 翠衍定睛一看,上面是用妖兽通用语和人修文字写得,意思是‘我翠衍今日欠长生真君三千万极品灵石,无力偿还,自愿卖身与长生真君为徒,日后侍奉左右,不得违逆,若有不从,天道见证,死无葬身之地。’,翠衍猫都傻了:“你要……你要收我为徒?” “不然呢?”秋意泊道:“花了这么大功夫把你救了,你又还不起,不收你为徒怎么捞回本钱来?” 秋意泊也不等翠衍答应,拿着他的爪子就在飞过来的印泥上按了按,随即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契书上,秋意泊欣赏着那个圆润鲜红的猫爪印子,颔首道:“不错不错,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 泊意秋插嘴:“不是,你之前不是还有两个?一个还在百炼山,一个在苍雾道界等着你回去收他呢!” 秋意泊摆了摆手:“那两个算记名好了,这个算正经的。” 翠衍:“……啊?” 秋意泊已经很快乐地在他脑壳子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触感在他掌心滑过,他眯了眯眼睛:“哎,养个是猫的徒弟也挺好的。” 以后要是徒弟不听话,就告诉自己小猫咪哪里有能听话的呢?这样一来就没那么生气了。 没事还能撸撸猫。 泊意秋无奈地说:“何必……” 他话才说到一半,忽地与秋意泊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某一处,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谁?” 有一个如水墨一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只见,只见他一身衣物半黑半白,长发未束,亦是半黑半白,这样诡异的配色下居然还能叫人觉得他清雅出尘,世所罕见,得益于他那张不似真人的脸。 此人更像是画中人,而非现实存在的。他的出现就像是在三次元的空间中出现了一个二次元的人物,让人不禁怀疑眼前之人是否为幻象。 此前秋意泊曾经说过,当世他所见过相貌最美之人,第一属他自己,第二则是合欢宗漱玉真君,第三排到如明和尚,如今这一位的出现,他只觉得漱玉师叔地位不保,恐怕要去第三了。 那人看了一眼泊意秋,道:“原来,是跟着你到了这里。” 泊意秋搂着滚滚微微挑眉,他自塌上半坐而起,“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名伴月。” 居然是妖族圣君伴月道君亲至! 泊意秋与秋意泊不约而同地心中一动,秋意泊已经抓住了随身携带的秘境令牌,但凡有一瞬间不对,当即进入秘境带泊意秋脱身前往外界,或许一个秘境对于道君而言不够看,但是阻拦他一瞬是足够了。 泊意秋道:“原来是道君,不知道君所指是为何意?” 随着泊意秋起身,滚滚也跟着滑落,一起滑落下来的还有一片片的笋衣,它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伴月道君,但是嘴上还是没停,咔擦咔擦得嚼着寒玉笋。 伴月道君看着滚滚,良久才道:“别吃了。” “咔擦。”滚滚又咬了一口寒玉笋,嚼得咯吱作响。 秋意泊没有说话,伴月道君的注意力全在泊意秋那边正好方便他有所作为。泊意秋则是道:“道君是为滚滚而来?” 伴月道君沉默了一瞬:“……滚滚?” 泊意秋无比顺手的弹了一下滚滚的圆乎乎的耳朵,滚滚的耳朵抖了抖,随即哼哼唧唧地腾出一爪子去拍泊意秋的手,将他一臂捞入怀中,然后把头搁在上头,另一只爪子则是将寒玉笋又送到了嘴边开始吃。 伴月道君:“……” 泊意秋解释道:“这是我替它取得名字,因为它身形圆润,见到它时它一人待在山间,我在林中寻了许久都不曾找到它的亲长,见它年幼,便带在了身边,想替它打听打听……道君可认识它?” 其实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太清楚。 这一半黑一半白的,特征其实挺明显了。 伴月道君不动声色间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想问一问滚滚怎么在吃竹笋,可看清那竹笋是什么,再看那人腰间那个明显至极的留仙兜,便大概清楚了——寒玉笋,也就那个人有。 看来这两个是那个人的弟子。 伴月道君道:“是,我寻了它许久。” 啧,不知不觉中倒是欠了那个人一个大人情。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松了一口气——好家伙,没想到还顺道把滚滚家长给找到了,这一局瞬间就值得了。 别管滚滚家长是不是道君,反正是就行了,他们是真的养不起了! 伴月道君抬了抬手,便有一卷宝光氤氲的玉露飞向了泊意秋,他招了招手,滚滚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拉了起来,滚滚吃得正高兴呢,它觉得这个姿势舒服极了,根本不肯放开泊意秋的手臂,口中哼哼唧唧不断,秋意泊和泊意秋也算是学了点熊猫语,听出来是在骂人。 而且骂得很脏。 再看伴月道君,他依旧是平淡的,清冷的,但是很明显已经出现了一点不悦,他呵斥道:“回来!” “哼哼哼……”滚滚发出了一连串的叫声,居然一口咬住了寒玉笋叼在口中,然后四肢齐上抱紧了泊意秋的手臂,死活不撒手。 既然伴月道君真是滚滚家长,这性质就不是什么道君来寻仇,而是丢了孩子的家长来找人了。泊意秋那是早嫌弃滚滚养着麻烦了,他随手拍了拍滚滚的屁股,“好了别撒娇了,家里人都找来了。” 伴月道君:“……!” 泊意秋已经拎着滚滚厚实的后颈皮把它愣是提溜了起来,递到了伴月道君面前:“道君,您抱好。” 伴月道君将滚滚抱在了怀里,滚滚在他怀里疯狂打滚肆意搞破坏,伴月道君那件华美的法衣都被撕出了五条清晰无比的破洞,伴月道君一手就轻易将它按住了,颔首道:“多谢。” “道君不必客气。”泊意秋开始打包起一点滚滚常用的玩具,比如猫爬架、逗猫棒、毽子、球球之类的,甚至还有爱吃的各色水果,一边道:“滚滚年纪还小,是需要照顾的时候,道君还是多费些心吧……它晚上爱叫人哄着睡,不然就闹腾,可见是还依赖着亲长呢。” 别说,是嫌滚滚养着麻烦,离不开人,但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天,还真有些舍不得。 “……它晚上还要人哄着睡?”伴月道君略微有些愕然的问道。 泊意秋点了点头:“是啊,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我哥哥,有时候还非要睡在我们两中间,睡前还爱吃点小点心,要我们抱着它喂……” 伴月道君突然做了一个手势,是‘不必再说了’的意思。 泊意秋很有眼色的一脸歉然地道:“道君是滚滚亲长,必然是比我要懂的如何照顾,晚辈等妄言了,还请道君见谅。” 伴月道君霎那间就抱着滚滚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泊意秋松了一口气,他这时候才想起伴月道君还送了点东西,他捡起那本玉录,对着秋意泊扬了扬:“快搞定?” 秋意泊点头如捣蒜。 另一侧,伴月道君坐在鸾鸟车中,用力的对着滚滚的屁股就揍了一下:“你还让人抱着你睡?!你还要不要脸!” 滚滚哼哼唧唧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脸,我还要!”伴月道君气得双颊微红,想到方才被那年轻人弹耳朵拍屁股就觉得脸都要烧了起来:“跟我回去,以后不许你再出来!” 滚滚又哼唧了两声,伴月道君仔细听完了,更是气得想把滚滚往地上摔,滚滚也确实摔下去了,奈何对它来说这一点算什么——一个道君的三尸,会摔疼吗? 不会吧? 伴月道君气得手都在抖,什么叫做和两个漂亮哥哥一起睡,香香?! 他不是这种人啊!为什么他的三尸这么不要脸! 为什么! 这要是让凌寒知道了他的三尸去睡了他的两个徒弟,这不得笑他三万年吗?!:,,. 462. 第 462 章 他不懂,他不理解…… 崃山之巅,伴月道君今天也很头疼。 无他。 “吃。”伴月道君那只矜贵的手拿着一颗灵果递到了滚滚嘴边,滚滚不屑地看了一眼,然后将头别了过去,意思非常明显——不吃! 它的脚下还堆着各式各样的灵果,几乎都快将整张长几都占满了。 这些往日里都是伴月道君爱吃的,他爱吃,他的三尸自然也爱吃,偏偏滚滚出去玩了一趟后就变得什么都不吃了,口味刁钻得不行。 偏偏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尸饿死吧? 滚滚哼哼唧唧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伴月道君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即皱眉道:“那是凌寒种的,平素跟个宝贝一样,没有。” 滚滚从喉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呜咽声,听内容基本就是在撒泼,内容包括‘我就要吃那个!’、‘笋笋好吃!’、‘你坏!’之类的,不断重复地则是一句‘我要回家!’。 伴月道君闭了闭眼睛:“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回到哪里去?” “哼哼哼!”滚滚气呼呼地哼唧完,随即往后一躺,瘫在长几上不动了。 伴月道君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一把就揪住了滚滚胸前的皮毛,“什么叫做这里才不是你家?你要漂亮哥哥?!你还要不要脸?!” 滚滚那黑黢黢的眼睛动了动,然后看向了头顶描金绘彩的长梁,摆明了懒得理会伴月道君,它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唧着,伴月道君越听就越是邪火上窜,恨不得就地杀了他这具三尸——他这具三尸是真的脏了,不能要了。 它说: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没有漂亮哥哥……漂亮哥哥都是哄着我的,哄我吃饭,哄我玩,哄我睡觉,你不哄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还骂我……啊……熊生无趣,不活了,没意思。 伴月道君想着很快就要开坛布道了,他此刻不能受伤,至少是不能受需要立刻闭关几百年的重伤,他若是没有出现,寒月城顷刻之间就要乱……他虽然还顶着一张冷淡美人脸,但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可见是忍耐到了极致。 “你到底想要吃些什么?”他淡淡地问道。 滚滚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哼哼!” 寒玉笋!它要寒玉笋! “没有。”伴月道君道:“换一个。” 寒玉笋确实是凌寒道君九天仙宫特有的天材地宝,每千年也就那么一点儿,他自己都不够用,甚少流出外界,他那个人看似是高不可攀缥缈出尘,实则抠门得不行,想要他的寒玉笋,十倍去换都不够。 他是不想和凌寒道君有过多的接触。 滚滚之前能吃到,是因为那两个年轻人是凌寒的弟子的缘故。 滚滚又不干了,干脆在桌上翻了个面儿,看都不看伴月道君一眼。 伴月道君沉默了一瞬,手中出现了一颗雪白透明的果子,甫一出现便有一层冰雾自灵果上蔓延而出,在空气中凝成了一颗颗洁白的雪花,这是他最喜欢的灵果,寒霜仙霖果,千年才得一颗,他自己平素都不舍得吃:“吃吧。” 滚滚别开了头,伴月道君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灵果递了过去,滚滚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还是不吃。 伴月道君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它抱入了怀中,叫它坐在了他的膝上,再将灵果凑到了它的嘴边:“吃一口,好吃的。” 滚滚这才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是真的一小口,大概就是破了个皮外加一丝的果肉,为难这果子只有葡萄大,它居然能咬得这么精细。结果那果子才入口,滚滚就把那一小块果肉呸了出来,看它迅猛的动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在给它喂黄连:“哼哼!!!” 呸,不甜! 伴月道君看着光洁崭亮的白玉地砖上出现的那一块口水痕迹和那真的几乎看不见的果肉,回忆了许多往事,这才按捺下了杀意,他淡淡地与它说:“甜的,再吃一口。” 滚滚这次说什么都不吃了,双目无神,瘫在他的怀里跟一只被玩坏了的布娃娃一样,呜呜咽咽地哀叫着,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我想回家!我要见漂亮哥哥!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家!我想吃寒玉笋!我想吃大草莓!我想吃牛奶果!我想吃双皮奶!我想吃…… 伴月道君沉默了许久,他将寒霜仙霖果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磕,果皮便破裂了开来,清甜甘美的汁水随即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是熟悉的味道——确实不怎么甜。 但他确实是不喜欢吃甜的啊! 为什么他的三尸突然就喜欢吃甜的了?! 这不合理啊! 悬于窗边的金铃轻声响了起来,一位大乘真君应声入内,视满桌狼藉与哀哀戚戚叫着的滚滚于无物,他单膝点地,恭敬地道:“道君。” 伴月道君淡淡地说:“去寻草莓和牛奶果来。” 那位大乘真君:“……?” 他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两种灵果?!难道是什么传说中的灵果吗?这……这要去哪里找? 但一个优秀的下属是不能把问题抛给道君的,他恭敬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那位大乘真君走后,伴月道君才戳了戳怀里圆滚滚地熊猫崽子:“别哭了,让人去找了。” 滚滚的哀叫声戛然而止,黝黑的眼睛看着伴月道君:“哼?!” 多久? 伴月道君未曾多想,想着能日常给它吃的灵果能有多稀罕?便随口道:“很快。” 滚滚这才满意地继续瘫在了他的怀里。 伴月道君只觉得头疼,很想把他这具三尸再扔回寒月林中,但既然已经被凌寒那两个弟子进去过了,那里也就不安全了。 他这具三尸,几乎没有自保之力(大概)。 他们等了一刻钟,那位大乘真君没有回来,等了一个时辰,那位大乘真君还是没有回来,等等到太阳快下山了,那位大乘真君依旧没有回来,滚滚嗷的一声就哭嚎了起来,习惯了往日里寂静清冷的崃山伴月道君就像是沸腾的水壶——天灵盖都要被掀翻了。 他满耳朵都是滚滚的哭声: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嗷嗷嗷——我不活了!饿死我了算了! ……这具三尸是真的不能要了吧? 伴月道君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一次布道就这么算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了。 他还没想清楚,他就已经想不下去了,他无奈地掐住了滚滚的嘴巴,让它干净利索地闭嘴:“你到底想干什么?” 滚滚:“啊喔哼……” 伴月道君答道:“不行。” 不可能放它回凌寒那两个弟子身边,其实有生之年如无必要他都不想再见到凌寒那两个弟子。 滚滚:“喔喔!” 伴月道君道:“不可能。” 为了它去凌寒的九天仙宫偷寒玉笋?亏它能张得开这个口。 滚滚垂头丧气地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伴月道君,伴月道君垂眸望着它,正想要哄一哄它,却见它张口咬住了他的衣袖,头颅疯狂地左右甩动,他那件穿惯了的道袍就此成了一块破抹布,而且是救不回来的那种。 伴月道君:“……” 不愧是他的三尸,下嘴都知道往法衣的阵眼上入口。 果然还是杀了它吧,这三尸是真的不能要了。 滚滚突然又松开了嘴,两只又短又胖的爪子在空气中挥舞着,嘴里哼哼唧唧不断,伴月道君一顿,随即颔首道:“好。” 对比起再见那两个年轻人,亦或者去九天仙宫偷掘凌寒道君的寒玉笋,带它去寒月城大街上挑些零嘴实在是太好办了。 其实他们距离寒月城并不远,所谓崃山,许多人都认为它在天外之所,除伴月道君以外无人可寻得,实则崃山是一座不断移动的山体,每五百年,恰好就会到寒月城附近。 伴月道君带着滚滚入了寒月城,此时正值午间,寒月城中满是烟火气,伴月道君见到这一幕眉间也不觉流露出了一丝暖意——凌寒那两个弟子,如今应该是在洞府中潜心修习他赐下的玉录才对,应该遇不到他们。 滚滚窝在伴月道君怀中,它怀里还抱着一颗小球,这是泊意秋做的,球体是中空的,里面塞了一颗金铃铛,随着步伐会发出悦耳的铃音。其实铃音并不算刺耳,奈何伴月道君是抱着滚滚的,便听得越发清晰。 他很想把球给扔了,但一扔,滚滚就会哭,还会像条狗一样去追这颗球。 ——他的本体是上古神兽食铁兽,不是狗,甚至不是狼。 他很难想象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月里,他的三尸就从食铁兽变成了狗。 滚滚从披风中探出个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说是好奇,实则还带着一丝熟稔,它很快就锁定了第一个目标,扯了扯伴月道君的斗篷就让他去买。 伴月道君随之望去,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他很艰难地问道:“你确定?” 滚滚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他非常肯定以及确定而且还想要双份。 这个糖果子可好吃了!但是两个漂亮哥哥就让它吃过一串,说什么吃多了坏牙,但是后来其中一个漂亮哥哥说反正它也是个妖兽,不怕坏牙,然后就让它吃了——是它自己没有珍惜,一口气吃得太多不吃饭,漂亮哥哥就不让它吃了! 它今天必然要吃个够本! 伴月道君走到了糖葫芦摊子前,这里熙熙攘攘挤着十来个小孩儿,有些小孩儿是父母带着来的,有些则是自己捏着灵钱成群结队的来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那摊主甩糖的手都快甩出残影了,可见生意火热。 伴月道君排在了最后,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大概一盏茶才终于轮到了他,他问道:“来两串。” 摊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客官有树莓、橘子、苹果……不知道您要哪个?” 伴月道君刚想说话,忽地一只黑黢黢毛茸茸的爪子啪的一下就拍在了摊主放在前头的牌子上,摊主看了一眼,夸道:“两串什锦的?客官您这孩子可真聪明!知道挑最好吃的……一共三十个灵钱!盛惠!” 伴月道君接了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被滚滚抱入怀中,焦黄清透的糖直接就粘在了它的毛皮上,自然也黏在了伴月道君的斗篷上,滚滚却浑然未觉,一口一个糖葫芦吃得香甜得不得了。 伴月道君在心中默念清静无为想心经,想要将另一串糖葫芦收入纳戒,不料却得了滚滚的抗议,短胖的爪子在他胸口扑腾着,锋锐无比的爪子下,法衣自然不堪一击,伴月道君只觉得胸口一凉,有个黏糊糊的玩意儿贴了上来——是糖葫芦的糖。 伴月道君:“……” 他这辈子的脏话,都给了他自己的三尸。 滚滚用一种很惊人的速度吃完了第一串糖葫芦,然后从斗篷里伸出爪子要第二根,第一根的签子顺着斗篷一路滚落到了地上。 寒月城是很整洁的,这源于妖修们对寒月城的热爱,也源于对寒月城最初的建造者伴月道君的爱戴。 这根明黄色的签子滚落于地,无比扎眼,路过伴月道君旁边的路人用鄙夷地眼光看了一眼伴月道君,嘟哝着‘什么人啊怎么这般没有规矩’然后踩住了那根签子,让那根签子化成了齑粉碎入地面。 伴月道君:“……” 滚滚是半点不知情,它一边吃着第二串,一边已经为新玩意儿给吸引了,拍着伴月道君让他赶紧去买,伴月道君一看,只觉得心梗——一个麦芽糖饼的摊子。 这个东西他吃过,又甜,又粘牙,甜到齁。 他淡淡地说:“你真的要?” 滚滚:“哼!” 是的,它不光要,它还想要两斤! 麦芽糖饼就是用麦芽糖烘焙而成,焦脆香甜,非常不占份量,缺点就是齁甜而且化在嘴里会粘牙。秋意泊之前看见麦芽糖饼也觉得惊喜,他也是很久没吃过了,这才买了一块,分了一块给泊意秋,两人都是第一口香,第二口就嫌弃的角色,于是剩下的就全归了滚滚——也不能说他们主动给的,就是放在桌上被滚滚自己拿去吃完了。 麦芽糖饼没有什么人排队,伴月道君很快就买到了两斤,两斤麦芽糖饼装了好几个油纸包才装完,提在手中也是厚厚一打,伴月道君拆了一个油纸包,滚滚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抱在怀里吃,当然碎屑又滚了它一身并且殃及了伴月道君的斗篷。伴月道君听着斗篷里悉悉索索啃食糖饼的声音,也没有忍住拿了一块。 毕竟闻着确实很香甜。 糖饼刚入口时他还是喜欢的,脆生生甜丝丝的,但很快糖饼就成了糖渣,黏在了他的牙齿上,还散发出了一股无法避免的苦味,他便皱起了眉头,默念了一个清尘咒将口中的异物清除干净。 他不懂,他不明白,这种麦芽糖饼他试一百次,一百次都不会喜欢,为什么他的三尸能吃的这么香甜。 这到底好吃在哪里? 他正想着,怀里又探出一只爪子来,捞了油纸包中最大的一块糖饼就进了斗篷,紧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伴月道君闭了闭眼睛,他都不忍心揭开斗篷,他已经知道斗篷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了。 衣服和斗篷都不能要了。 随着伴月道君一路走,他手中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什么油炸的毫无灵气可言的面果子,用糖调出来的糖水,豚肉做的煎饼夹肉……总之,吃了一路,没有一个是能提供滚滚赖以存活的灵气的。 甚至都弥补不了它用于咀嚼的灵气! 伴月道君在滚滚要求他买一个比它还大的烤肘子并且想当场就弄进斗篷里啃的时候发火了,具体表现为根本不理滚滚的需求,并且想要带它回崃山。 滚滚当即就不干了,说好了带它买零嘴的呢?!它都没让他哄着它吃零嘴! 一头食铁兽,尤其是这食铁兽还是道君的三尸的时候,它闹起来是很恐怖的,只见无数乱七八糟的碎屑从伴月道君的斗篷里笔直的掉在地上,伴月道君走一路,什么油纸碎屑、食物残渣的掉了一路,寒月城的妖修们都用一种看奇葩的眼神看着伴月道君。 伴月道君深吸了一口气:“再闹就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滚滚:“哼!”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伴月道君:“你也闹够了吧?” “哼哼!”我最想吃的还没有吃到!我不回去! “你到底想吃什么?” “哼哼!”竹子!没有寒玉笋竹子也好!竹子竹子,我要吃竹子! 伴月道君沉思一瞬,竹子,他知道是什么,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的三尸想要吃竹子?而且听它的意思是要把竹子当主食? ……他们这一族,是食肉的。 伴月道君道:“没有寒玉笋。” “哼哼!”不要寒玉笋,就要竹子! 普通的竹笋也行啊! 滚滚也不懂,也不理解,它都这么好养活了,竹子很难找吗?很难买吗?很难种吗?为什么伴月道君就是不肯满足它? 它只是单纯想吃一口饭而已! 伴月道君:“……” 忽然之间,有人讶异地道:“道君?” 伴月道君瞬间垂下脸去,那边那两人却已经打开了门,而他怀里那个不争气的三尸也冒出了个头来,甚至伸出了两只爪子,要不是腿被他扣着,现在已经扑到人家怀里去了。 “哼哼哼哼!”滚滚那可谓是双目放光,拼命挣扎着要往秋意泊怀里蹿,秋意泊和泊意秋自然也是喜笑颜开,但也知道滚滚至今没能窜出来,恐怕是伴月道君不许,他们两也就很识趣的没有接。 “道君来得正巧,请进!”秋意泊热情地道。 别说,平日里嫌弃滚滚难养,这个要哄那个要抱,没了它才一天,就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如伴月道君所料,两人确实是去研究玉录了,不过不是研究上面的记载的心得,而是研究玉录的构成了——这玉录就是个超级先进的平板啊!能互动的! 他们想着研究研究其中原理,日后带回去给凌霄宗弟子上网课什么的……不过玉录中有一种材质他们没见过,这不就打算出门去商行一类的地方找一找,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了伴月道君和滚滚站在家门口,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伴月道君主动找他们来的。 想也是嘛,滚滚这么难养,嘴又叼得可以,估计是回来拿一些东西的。 家里的玩具还有一堆呢!总不能放着给翠衍玩吧? 翠衍虽然原形看着是只小猫咪,但他其实已经成年了。 泊意秋眉目间皆是笑意,跟伴月道君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去滚滚的房间打包玩具,秋意泊请了伴月道君落座,他行事落落大方,规矩通透,眉间风流举世难寻,寻常人很难对他有什么恶感,伴月道君看着他,耳根不由觉得有些发热——秋意泊与泊意秋除却发色不同外一模一样,很难不让他联想到昨日是如何被顺手弹耳朵的。 秋意泊看伴月道君不吭声,大概明白这一位可能是和师祖是同一卦的,别说,他对付这一卦的非常有心得,丝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道君来的正巧,晚辈等还想着要去拜会道君呢。” “滚滚年纪尚幼。”秋意泊给了伴月道君一个理解的笑容,他以为滚滚是伴月道君的亲长:“它在家中还留有一些日常吃用的,它尚不记事,陡然离了这些怕是要闹的。” 秋意泊聪明地把源头推到了滚滚年纪小贪玩而不是滚滚喜欢他们上头,免得做长辈的莫名其妙吃点飞醋,他们可吃不消这种飞来横祸。他笑眯眯地打包了一些寒玉笋,反正这玩意儿有的多,以后可能就看不见滚滚了,就多留给它一些吧——就当是嫖……哦不是,是撸熊猫的费用吧。 “这些寒玉笋尚可入眼,还请道君替它带着,当个零嘴吃着玩也好。”秋意泊正说着,那一头泊意秋也回来了,他拿着一个芥子空间——打包的时候想到以后恐怕见不到滚滚了,特意去镜湖境将专门给它培养的那一片竹林给它撬了出来。 上回滚滚一口气把竹子给祸祸光了,那也总不好让孩子没的饭吃,无定真竹不好栽培,但是普通竹子也就是弄个聚灵阵的事儿,这不刚养的有模有样了嘛,熊猫却要走了,干脆给它打包了,够它吃一阵了。 末了,秋意泊随口问道:“道君,要不要用个点心?” 伴月道君是根本不想见这两人,但不知为何,晕乎乎地应了下来。 他有些绝望的想,有些事情可能……也不能怪他的三尸。:,,. 463. 第 463 章 血肉苦难,机械飞升?…… 秋意泊和泊意秋可以摆明了说,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已知滚滚是大熊猫,那么滚滚的亲长是什么呢?伴月道君总不能修行着修行着变异成小熊猫吧?——嘿,别说,那也行啊!他们也没见过小熊猫啊(游戏里除外)! 他们那心态,就跟上了动物园一样,尤其是今天动物园还打了个特大号的闪烁着七彩炫光灯的灯牌出来,上书‘本日展出超级稀有道君级别大熊猫’,摸不着那是正常的,滚滚那叫做越狱被他们捡到了,看伴月道君这种不能摸的那才是正常事儿——但动物园里不给投喂,伴月道君可以啊! 这多稀罕啊! 别说秋意泊他们没见过了,就是放现代谁见过会修仙还修得贼牛逼的大熊猫啊? 那两人可不铆足了劲上点心? 伴月道君还在心中懊恼怎么一顺口就答应了,想着要不要立刻说有事就赶紧走,这一头就见凌寒那两个弟子已经殷勤地摆了一桌的吃食,大多还是他没见过的,还当场架了个烤炉,没见过的灵果均匀的摆了一片,随着暖融融的炉火散发出了甜香。 不过伴月道君有一个疑惑,那就是他们为什么在剥竹笋? 是想立刻炖汤给他喝吗? 这样大费周章,不必了吧? 秋意泊这边眼疾手快地剥好了一根寒玉笋,殷勤恭敬地双手奉给了伴月道君,伴月道君犹豫了一瞬,觉得应该是给他那个不争气的三尸的,就道了一声谢,接了过来就给了滚滚。 滚滚那是如获至宝,满脸写着‘今天总算吃上一顿正经的了’,伴月道君看了一眼都觉得心头发闷,懒得理会它。哪知道这头给了滚滚,凌寒的另一个弟子又递了一根竹笋过来,伴月道君还是道了谢,心想这两个晚辈是着实疼爱他的三尸,忍忍算了——只要他不说,谁知道这是他的三尸呢? 反正从今天开始滚滚就是他的远房晚辈了! 泊意秋见这一根寒玉笋又给了滚滚,不禁有些失落,颇有种投喂结果喂了人家不喜欢的那种挫败感,秋意泊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下那把无定辰星材料刀在剥好的寒玉笋上一拂,寒玉笋就被切成了小块,刚好一口一块的那种。 ——啧,傻逼泊意秋,虽然人家也是大熊猫,但是好歹也是道君了!出门在外,是要讲究一点形象的!拿着一整根寒玉笋给人家,难道人家就跟滚滚一样直接拿在手上啃吗?!别说他们和伴月道君不熟了,就说熟的,他们也没见过奇石道君或者孤舟道君乃至凌霄道君当着他们的面啃整根的甘蔗啊! “家中贫简,还请道君勿要见怪。”秋意泊自然而然地将这盘切好的寒玉笋就摆在了伴月道君正前方,绝对是对方一伸筷子就能夹到的,泊意秋顺势送上了竹叶茶,这可是好东西,是无定真竹仅剩的一点了……毕竟他们炼器大部分时间要的是竹竿又不是竹叶,丢了也是浪费,留着吧就这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做什么,干脆炒成茶叶想着泡奶茶。 结果这么贵这么稀罕的玩意儿用来泡奶茶味道诡异得让他们两捏着鼻子都没能喝下去,他们还纠结了一下,最后发现不是无定真竹不行,是任何竹子和奶茶的结合体都不怎么好喝,于是这一份茶叶就这么一直摆着了。 今天伴月道君到访,刚好啊! 大熊猫哪有不喜欢吃竹子的! 要不是想着伴月道君已经修成人形许久,八成也和他们一样觉得竹子口味奶茶不好喝,他们就上个竹叶清香款盆盆奶了! 两人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见伴月道君没有聊天的兴致,他们两也说了这一句后也闭嘴,泡茶的泡茶,烤水果的烤水果,一套流程做的行云流水,哪怕只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伴月道君神色有些古怪,这盘寒玉笋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生的送到他面前了?可看他们两低眉敛目专注烹果制茶,浑然不觉得哪里失礼,寻思着这或许不是替他准备的,而是备下了让他喂给滚滚吃的。这么一想,伴月道君也觉得自个儿想明白了,低头一看,这个孽障已经瘫在了他的怀里,竹子碎屑滚的满身都是,他的法衣就不说了,虽然看着还算干净,但是他知道这衣服是不能要了。 转眼间一盘摆得景致的果子送到了他的手册,也不知道那些果子是哪里来的,伴月道君没有见过,切得样子也方便漂亮,它们都被炉火温了温,散发着一种清醒的果香,闻着就不太甜的样子。 伴月道君用银叉取了一片送入口中,果然不太甜,是一种暖融融的清香甜美,带着极少极少的酸,尝了这么一块,满口满鼻都是果子清新的香气,伴月道君不由赞了一声:“甚好。” 泊意秋露出一点笑意来,这一点笑意放在他的眉宇间便是璀然生辉:“道君吃着好,那就是这盘果子的福气。” 伴月道君默默低下头又往嘴里塞了两块水果,没有搭话。 泊意秋对着秋意泊耸了耸肩,随即又人模狗样的倒腾起来,秋意泊笑着挑了挑眉,虽然大熊猫可爱,但是毕竟是一位道君,是属于动真格能弄死他们的那种,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就去打量人家,偷偷摸摸看一眼就觉得很快乐了。 之前说错了,这不是去动物园参观,这是在野外遇上了野生的大熊猫,又觉得欣喜难耐,又很理智的想到大熊猫从某种意义上是熊,一巴掌能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于是只能小心翼翼上前投喂,然后撒丫子就跑,生怕对上了视线对方觉得他们是侵犯了他的领地,放下吃的过来告诉他们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伴月道君不知不觉中就把手侧的那一盘果子吃完了,两人又眼疾手快的补了下一盘,反正都是道君了,总不能有什么不能吃吧?之前不敢给滚滚多吃的,都给这位道君安排上,反正接下来伴月道君就吃了一嘴乱七八糟的,什么又粘又糯米香味十足的年糕,炖得沙沙的红豆桂花糖粥,还有一种奇怪的饮品,喝着有一股浓郁的奶味儿,里头放满了各色的水果,二者相得益彰。 伴月道君总算是知道他的三尸怎么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养出这么叼的嘴来的了。 凌寒就不是个讲究人,除非是出门见客,否则都是怎么邋遢怎么来,要不是他的九天仙宫有人替他扫撒,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垃圾堆,偏偏收的两个徒弟倒是文雅得很,一举一动都斯文得体,恐怕是凌寒这辈子的气运都攒在收徒弟上面了吧? 突然之间,伴月道君咬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心中微微一皱眉,是出神出的太厉害了,一个没注意把那盘生的寒玉笋送了一块进了嘴,但他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吐出来,正想悄悄捏个清尘咒除了这玩意儿,哪知道牙齿一碰到那生硬的竹笋,竹笋就清清脆脆的分成了两瓣,伴月道君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味道,竹笋中的汁液从中溢了出来,满口生香,清新怡人,他还未想明白,嘴已经自己嚼了起来,随着咀嚼,那股好闻又好吃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其实说明白一些,就是竹子的味道,可是这竹子的味道……怎么那么好? 伴月道君想不明白,可是他知道这是好吃的。 他不是没吃过寒玉笋,但那都是去九天仙宫做客时才会尝到那么一盘笋汤,很是鲜美,但也仅止于此,他没有料到生的寒玉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味道,简直让他……难以言喻。 秋意泊对着泊意秋使了一个眼色,泊意秋也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摆在伴月道君面前那一盘寒玉笋正在以一种看着慢实则很快的速度消失,伴月道君依旧是一张出尘离世玉像脸,可嘴里他就没停过! 他们就说嘛,哪有大熊猫不爱吃竹子的!这不可能!——除非它们就没吃过! 算起来伴月道君至少也是五千岁以上的大熊猫了,要是今天是他第一次吃竹子……这么一想,就觉得伴月道君莫名可怜起来。 好惨。 伴月道君最后干掉了三盘的寒玉笋,没办法,这两个晚辈补得太快,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伴月道君反应过来只觉得大窘,自己怎么还真就吃上了,正想道个谢赶紧走,一张口就是打了个饱嗝。 没有人看他,那两人都是一边烘烤点心,一边埋首书间,专注极了,似乎请他留下来吃个点心就是真的吃个点心,一点其他的意思都没有——但是他们两个一个大乘中期,一个渡劫中期,他们可能没听见吗? 伴月道君看着自己的脚尖,想着他们就算听见了,应该也会当做是滚滚打的嗝吧……? 没错,就是这样,一定是了。 伴月道君抬起头来,神情如同云边月,只要无视从他身上滚落的各种碎屑他就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道君,他淡淡地道:“多谢二位小友款待,本座告辞。” 秋意泊和泊意秋不约而同地起身,他们手中还捏着书卷,各自拱手道:“道君客气,慢走。” 泊意秋还顺手将一个食盒送到了伴月道君面前:“道君且带回去给滚滚吃着玩儿。” 伴月道君也没好意思就这么走了,摆摆手送了两个纳戒,转而带着滚滚消失在了空气中。秋意泊他们见伴月道君走了,还是一派今日得闲且读书的模样,又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手中书卷,过了良久,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泊意秋:“我就说,怎么会有大熊猫不爱吃竹子的,这不可能!” 秋意泊疯狂点头:“就是就是,他好可爱!” 虽然看着是个漂亮到了极点的美人,但在他们眼里那不是漂亮美人,是漂亮熊猫!熊猫哪有不好看不可爱的?不存在! 两人笑倒在一处,又眉飞色舞地聊起来给滚滚带了点什么,泊意秋最后送给伴月道君那个食盒里装了他们有的总数一半的寒玉笋,秋意泊知道了那是半点不生气,笑死,那是拿来喂熊猫道君的哎!有什么好可惜的! 方才有句话说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道君(熊猫)吃得好,那就是这果子的福气。 两人笑闹完了,只觉得心神通透,此事圆满,又替滚滚寻到了家人,又看到了特别珍惜的大熊猫,大熊猫还跟他们说话了,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秋意泊和泊意秋对视了一眼,各自往家里又加了几层禁制,转而进了随身携带的阵盘闭关去了。这样圆满的心境,刚好打个坐入入定,他们都很久没入定了,正所谓一日不练自知,三日不练他知,照这样天天吃喝玩乐下去,回去肯定挨打。 别说他们爹和三叔才渡劫期,孤舟师祖还搁上面杵着呢,要是知道他们玩到了几年不打一次坐一入一次定,这一顿打是跑不掉的了。 他们是一点都不想尝试孤舟师祖的剑,就算是秋意泊,最癫狂的时候都只敢自称能和同境界的孤舟师祖五五开,现在孤舟师祖都成了道君了,给秋意泊一百个胆子秋意泊都不敢说五五开,连三七开都没脸张这个嘴,撑死了九一——九死一生的九一。 秋意泊许久没有自己一个人打坐,倒还觉得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屋子里太安静了,缺了个人。不过此刻心境正好,他很快就入定了。 其实几百年都过去了,秋意泊依旧觉得入定这件事很神奇,入定的感觉像是在睡觉,但又不是完全在睡觉,仿佛自己的意识从肉-身中超脱了出来,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体内的各个构造,灵气的流动,有时候他就是觉得他自己是睡了一觉,只不过睡着时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一样。每每到这个时候,时间就会变得很快,很快。 秋意泊许久都没有好好内视过了,如今再看,见灵气运转于经脉,供养五脏六腑,每一寸经脉,每一寸血肉都蕴含着极其强悍的生命力,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灵气,亦或者说它们就是灵气,只是幻化成了血肉脏器的摸样。 再往丹田看去,丹田中玉台广阔,中有一座莲台,被包裹于其中的元婴早已不是当初那种轻飘飘的、虚无的存在了,他双目微阖,嘴角含笑,拈花而坐,竟然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摸样。 秋意泊突然觉得自己的肉身变得陌生了起来,它不像是他了,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躯体下,是一座精密至极的仪器,灵气就是这座庞然大物的汽油,身体的一切运作都来自于灵气。 这算什么?血肉苦难,机械飞升?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灵气既然是汽油,那么是不是只要是类似于灵气的东西,都可以作为他的能源呢?比如说大家一开始是用木头、煤炭,后来用蒸气,再后来用柴油、汽油、天然气……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呢? 这一个想法让他兴奋了起来,入定的状态并不妨碍他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他将煤炭从芥子空间取了出来,随手就开始冶炼了起来。煤炭用于直接吸收,这种热能对他来说根本没用,但是煤炭中也是蕴含灵气的,当然,这很少,少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秋意泊就想试一试。 听说煤炭可以用高压来形成钻石,那么煤炭中的灵气是否可以压缩? 秋意泊试了一下,果然不难,但效果是极其低微的,他手里大概西瓜大小的煤炭在经过提纯后,提炼出的灵气聚合物只有一个苹果大小,这个连灵钱都比不上,二度、三度提纯后,聚合物到了一粒灰尘的大小,但是这颗灰尘是可以直接吸收的,里面除了灵气外什么都没有了。 秋意泊正高兴呢,突然又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并非只有他一个聪明人,这个法子肯定有人想过,但为什么没有人用呢? 因为凝练这一粒灰尘所花费的灵力远远要比最后得到的要多得多,这一粒灰尘就相当于拿着一颗下品灵石用锉刀搓两下,刮下来的粉末中的其中一颗。有这个力气,直接打坐不香吗? 秋意泊试了煤炭后就不必再试其他的了,可以提取灵气的材料必须是灵气蕴含量非常高的,除了灵石外,其他基本都可以算是天材地宝,可拿着天材地宝去凝练灵石,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而且真到了连灵石都没有,只有天材地宝在手,却油尽灯枯想要恢复灵气,那也没有这个灵气去凝练它啊! 秋意泊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一粒灰尘郑重其事的用水晶匣封存了起来,写上了标签,放在了架子上,这一排都是他设想实验失败后的产物标本,放在这儿也显眼,没事儿自己看看,提醒自己有这么一回事儿,也省得下次想到了同样的法子再浪费时间。 秋意泊做完这一切,意识沉入了识海,在识海中肆意伸展着四肢,享受着这一刻。约莫七天后,他从入定中清醒了过来,正想出去看看泊意秋醒了没有,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直接打开了镜湖境的大门走了进去。 他立在了湖面上,任由饱含水汽的风从他的面上拂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想到的是,如果不追求速度,尽量去压低耗费灵气的数量呢?他不必去凝练,他只需要到体内的是自己可以用的就行了,就比如用惯了98号汽油,突然只有92号汽油了,不是不能用,只是不习惯罢了。 灵气嘛,纯度问题而已。 他盘腿而坐,绿波微漾,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腿上,他的神识漫延了出去,起初是很少的一个范围,慢慢扩张,再分出一丝灵气,跟随着神识去往各个地方。 要慢,不需要用力,要像日常修炼时,吐纳空气中的灵气的方式。空气中的灵气可以吸收,没道理其他地方的不行,只是它们被混在了各种介质里,需要耐心罢了。 身体也没有习惯从除了空气以外的地方来吐纳灵气。 秋意泊放松了心神,镜湖境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除却泊意秋外没有人能进来,他不需要防备什么。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越发缓慢,神识早已不止是在泥土中扩张,而是延伸向了四面八方,整座镜湖境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他呼吸着,随着天地间的风一起呼吸,他的心脏跳跃着,与日月星辰一同微动。 这是一个玄妙的境界,秋意泊从未像此刻一样对这个世界有如此清晰地认知,他清晰地看见了陨星山上遍植的无涯仙芝,看见灵气的洪流为它们所吞食,又被它们吐出,吐纳之间,无涯仙芝的叶片上有孔隙张开,闭合。 随之便是泥土、草木乃至整个镜湖境的水,每一点灵气如何融入它们,又从它们之中被牵引而出。 灵气在陨星上完成了一个循环,如江河湖海一样自四面八方流而来,又自四面八方而去。 它们像是在呼吸。 原来天地也会呼吸。 秋意泊也加入了其中。 他呼吸的频率逐渐与天地相合,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仿佛是天地的心脏在跳动,他在恍惚之间觉得镜湖境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与他融为了一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是那么的自然,仿佛他天生就与这片天地所呼应。 他甚至触摸到了规则,那是无数的线,不再是引动,而是彻彻底底的握住了它们,它们像是他手中的琴弦,他轻轻拨弄了其中一根,霎那间日升月沉,再一拨动,春回大地,轻弹慢捻,便可看遍枯荣。 许久之后,他才将意识从镜湖境中抽了回来。 秋意泊睁开了双目,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大乘后期,他一手支颐,享受着清风绿水,慢吞吞地想道:哎?他刚刚想干嘛来的? 好像是研究怎么吸收万物灵气。 重要吗? 好像不怎么重要了。 他领悟到了远远超出吸收万物灵气的方法。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笑,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水面,打散了平滑如镜的湖面——怎么说,他突然觉得他距离炼虚合道不远了。 他还缺自己的道,其他或许已经不缺了。 这要是一出去,估计泊意秋得气成河豚。 ——管他呢,让他自己追上来。:,,. 464. 第 464 章 误会! 泊意秋果然气成了河豚,指着秋意泊的鼻子:“你怎么又升级了!这不科学啊!” 秋意泊他妈的进大乘才多久?这要是抠掉中间重修□□的一百年,加起来才几年?一口气就后期了?! 你妈的,大家都是同一个人,怎么他修为就不带动的,秋意泊修为就能蹭蹭蹭的往上蹿?火箭都不敢说自己能蹿得那么快啊! 秋意泊轻轻向前凑了一凑,泊意秋只觉得指尖一热,指腹按压在了秋意泊高挺的鼻梁上,他不知为何便觉得有些微妙,下意识地顺着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又触碰到了他的脸颊,他看着秋意泊带着深邃的眼睛,只是轻轻的侧了侧脸,唇瓣便从他的唇上擦了过去。 泊意秋自他脸颊抚触而下,握住了他的后颈,张口咬住了他削薄的嘴唇。 秋意泊眉间染上一丝笑意,伸手揽住了泊意秋的腰,将他扯入了怀中,两人肆无忌惮的品味着对方,唇瓣胶合,鼻息相融,待这一吻闭,秋意泊揽着他,笑吟吟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真君,你这般轻薄于我,可不太好。” 泊意秋抱着他的脖子笑倒在他的怀中,“就是轻薄了,你能怎么样?” “至少……”秋意泊想了想:“等天黑了吧?” 两人合躺在一张长塌上,所幸长塌本就做的结实,倒也不显得吃力。泊意秋眉间微动,指尖在秋意泊下颚上流连不去:“行吧,晚上就晚上吧……所以你到底怎么又升级了?” “因为我讲的是玄学。”秋意泊道。 泊意秋随手在他胸口拍了一下:“滚蛋!” 秋意泊揽着他,享受着暖融融的日光,慢慢地道:“法则,你掌控了多少?” 泊意秋歪了歪头:“不算多。” 不算多的意思是不算少,为了显得谦虚一点,所以留个五分余地,只说不多。秋意泊将一手举过头顶,日光从他五指的缝隙中穿过,阴影落在了他的脸上,泊意秋顺着看了过去,却被日光耀得眯了眯眼睛,他斯里慢条地说:“往日里炼制秘境,只知道凑齐天材地宝,准备好灵脉,出来什么全凭运气,可是天地间法则无数,到了我们这个境界,本来就可以去操控他们。” 随着他的话语,天空迅速染上了一层瑰丽的粉紫色,日沉复升,星月轮转:“就像是这件幻境法宝一样,我们制作它时,首先注入的规则就是变化,按照我们的心意去变化,当我们拨动这一根琴弦,那么法宝就会呈现我们想要的景象。” “法宝之所以能够变化,是因为制作它的天材地宝本就是含有强烈的‘变化’,所以不需要我们多操什么心。”秋意泊收回了手掌,带着泊意秋在长塌上翻转,他垂眸看着泊意秋,手指斯里慢条地将他鬓边碎发理进了耳后,捧着他的侧脸,低头吻了下去。 神识在此刻交融。 【秘境所需要的天材地宝已经包含了绝大多数法则,否则秘境根本不可能炼成,我们是主人……挑选我们想要的,抛去我们不想要的,这才是真正制作秘境的方法。】 【以此推论,道界亦是如此。只是道界体量之大,并非一人可以掌控,我们想要引动天地法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这个吻是温柔的,也是深入的,泊意秋抬眼看着秋意泊,叼住了他的舌尖。 【去秘境里试一试吧。】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那是我们的地方……以后做秘境会更有意思的。】 两人分了开来,各自有些喘息,透明的丝线连接着两人的唇舌,秋意泊以拇指擦拭去了泊意秋唇角的水渍,随即就压了下来,挨在了泊意秋的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泊意秋沉思片刻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我有一种和导师旅游的感觉。” 特指半路导师有了灵感就迫不及待地抓人进实验室了。 秋意泊闭着眼睛,低笑道:“你玩得挺花啊。” 导师可不会一边亲着学生一边聊学术。 泊意秋自觉失言,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看着天空,也跟着打了个呵欠:“不想去。” 秋意泊没有再劝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各自无言,躺在塌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等到再醒,就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这时真正的天空已经黯淡了下来,泊意秋低头看着还在睡梦中的秋意泊,侧脸亲了亲他的眉心,又挨着他小憩。 又过了半个时辰,秋意泊才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呻-吟,不甘不愿地醒了过来,此时天空已经是一片星幕,偏偏日光还没完全褪去,在天空中留下了一片皎然透彻的薄红,秋意泊想也没想用额头磕了磕泊意秋:“睡醒了没?” “早醒了。”泊意秋闭着眼睛说:“我就想知道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睡不着。”秋意泊发现两人正并排躺着,挤得满满当当,他想了想:“翠衍呢?” “翠衍去周叔那边了。”泊意秋散漫地说:“还是底子好,休息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秋意泊心境圆满闭了快十天的关,他却没有他那份定力,第三天就心烦意乱无法入定了,恰好逮着了在家里晒太阳的翠衍,打了一顿顺了心气,又把他扔了出去。 碍眼。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哦,那也挺好的,等他再练两天,教他凌霄诀吧。” 他们都已经混到了真君境界,收什么弟子是不必经过宗门同意的,自己收了回头过了明路就算完,再者凌霄宗本身就有一些妖修弟子,收翠衍入门是半点障碍也无。 “随你高兴。”泊意秋看着星空,突然丛生了一点倦怠:“罢了,我去秘境试试你说的,我炼了丹,你高兴就帮我送去杏林斋,不高兴就等我出关了去送,也不是什么急事。” 秋意泊他翻了个身,彻底和泊意秋分了开来:“知道了。” 泊意秋自长塌上起身,指尖一点,镜湖境就此打开,他沉默地走了进去。秋意泊看着他的背影,轻嗤了一声——还能怎么,就是躺在一起时间久了,突然又想一个人待会儿了,想要个耳根清净了。 他对自己的反复无常是很有点逼数的。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小雨来,秋意泊静静地躺在塌上,听着风雨入耳,脚尖闲点,细密的雨珠落在他身上形成了几不可见的雾,并不觉得潮湿难受,反而有一股若若隐若现的清凉。 似乎好久没这么听过雨了。 过了许久,他又翻了个身,手掌搭在了泊意秋方才躺的地方,那里早已没了温度,入手只有一片湿润。 或许他也该出门了。 秋意泊在丹房里找到了泊意秋炼制好的回春丹,撑着千机伞踏入雨幕,因着下雨,大街上也变得寥寥,哪怕修成了人形,依旧有许多妖修不喜欢打湿皮毛,所以每逢下雨,总是要冷清两天。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伞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随着他的步伐颤颤巍巍地晃悠着,等到了某一个极致,雨珠便会与旁的雨珠连接起来,然后随着伞骨如线一般滚落。 杏林斋里已经点了灯,晕黄的一片,也没有什么客人,秋意泊入内便听得了悠悠的算盘声,因为打得慢,倒也不显得清脆,反而有些沉闷,掌柜的听见声响抬头来看,带着一种温婉的笑意道:“原来是真君到访。” 自在万芳阁摆了那一场,寒月城少有不认识他们的人了。 秋意泊收了伞放在了一旁,缓步到了柜台,将装有回春丹的纳戒放在了桌上:“此前与掌柜说好了的。” 掌柜的接了来,看也没看便说:“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是罪过。” “客气。”秋意泊道:“点一点吧。” 掌柜的以神识看了一眼纳戒中的回春丹,也将一枚纳戒拜在了桌上,推到了秋意泊面前:“这是与另一位真君说好的报酬。” 秋意泊看了看,是很多基础的灵草药,无一例外,全是寒月道界的特产。数量上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点了点头,便说了一声告辞,转身欲走。掌柜的叫住了他:“真君,明日那场拍卖会,不知道真君去是不去?” 秋意泊一算日子,刚好就是那个明目张胆在大马路上打广告的那个拍卖会了,他想了想,微笑着颔首道:“应该是要去的,掌柜为何有此一问?” 掌柜的解释道:“并非是窥探真君行踪,只不过我收到了一些消息,明日有另一位真君感兴趣的东西出现。” 秋意泊没有问是什么,泊意秋想要的他八成也想要,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他道了声谢,便提着伞又走了,外面的雨愈发大了,秋意泊走了半路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而收了伞,任凭斗大的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淋点儿雨也很不错的样子。 反正法衣是自清洁的,大不了扔洗衣机里,也不麻烦。 他忽然觉得通体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甚至要比之前还要慢上许多,雨滴很快浇透了他的长发,顺着他的颅顶一路流淌而下,秋意泊抹了一把脸,也不觉得恼,只觉得轻松。 不知为何,秋意泊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这才是他想要的。 有人顶着衣服从他身边快速的跑了过去,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有伞不用非要淋雨的人,可看了一眼后又不敢多看,低着头赶紧跑了。 秋意泊依旧慢吞吞地走着自己的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形变得模糊了起来,像是要融入这个天地间,又像是只是因为雨幕而带来的错觉。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简单啊。”茶楼之上,有个高冠华服的青年捧着茶盏悠悠地道,他看着秋意泊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目光。 青年对面则是一位容貌奇特的男子,他一头长发半黑半白,他抬眼看了那青年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若是秋意泊看见了,他肯定会认出来这是谁。 一个是伴月道君,那么另一个与他平起平坐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人族圣君,凌寒道君。 伴月道君在心中轻嗤了一声,凌寒这个老不修还装作不认识呢!这不就是他的徒弟吗? 只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偏偏两个都占了,也不好说什么不是。 凌寒道君看着秋意泊的背影,又道:“或许再过一阵,我人族就要再多一位道君了。” 伴月道君冷漠地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凌寒道君收回了目光,低头浅啜了一口茶水,又问道:“难得见你约我,何事?” 伴月道君道:“九天仙宫你还给我吧。” 凌寒道君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伴月道君:“怎么,又反悔了?” 伴月道君淡淡地点了点头:“是反悔了,你另寻一个住处吧。” 九天仙宫一开始并非凌寒道君所有,而是伴月道君之物,只不过三千多年前那一场人修与妖修之战,伴月道君为表诚意,将九天仙宫赠予了凌寒道君。 凌寒道君缓缓地道:“才太平了不久。” “我此举,并非为了兴兵事。”伴月道君抬眼看向他:“我想要,仅此而已。” 凌寒道君:“非要不可?” “非要不可。”伴月道君笃定地说——这事儿他是肯定不可能和凌寒这个老不修说实话的!自从那天从秋意泊家里回去后,他和滚滚啃了个通宵竹笋,但寒玉笋就这么点儿,这玩意儿还只长在九天仙宫,别的地方都不长,为了这一口吃的,他怎么都得把九天仙宫要回来。 退一万步说,他可以不吃,但滚滚总是要吃的,他总不能隔三差五去问凌寒这个老不修要寒玉笋吧? 凌寒道君挑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星目之中闪烁着不定的光。实在是不能和与秋意泊见面时那个邋遢的老乞丐相提并论。他道:“九天仙宫我住了几千年,住的一直都很好。” 言下之意,不可能伴月道君说要,就直接要回去。 “开个价。”伴月道君道。 “这样坚决?”凌寒道君挑眉,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这样吧……寒月境也快开了,我将九天仙宫压上去,若是妖族获胜,你自取之,若是人族获胜……” 伴月道君打断道:“你想要什么?” “唔……”凌寒道君沉吟一瞬,随即笑道:“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伴月道君道:“我劝你最好现在想好。” 对比起欠一个不知道会是什么玩意儿的因果和区区身外之物,他选马上付出身外之物并且和某些人划清界限。 “你有的选?”凌寒道君反问道。 “为什么没有?”伴月道君淡淡地说:“九天仙宫总是我的,你爱还还,不还我也能拿回来。” 凌寒道君道:“不怕再度开战?” “你会?” “我不会?”凌寒道君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盏,他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执壶倒茶:“伴月,人修对于脸面是很看重的。” “我不怕,但是你怕。”凌寒道君也为伴月道君斟茶:“所以你没得选。” 此话正中伴月道君死穴。 确实,他不能开战,好不容易为妖修争取了一席之地,他不能再与凌寒轻易开战。 有些时候伴月道君也觉得天道有些不公,人修就是得天独厚,不光身躯天生就适宜修道,头脑也要比妖修灵活的多。他已经极力培养妖修了,妖修虽然得他所赐,可以尽快化作人形以供修炼,但对比起头脑来,实在是差太多了。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不是区区化形能够拉开的。 伴月道君想了想:“算了,我不要了。” 他说的干脆,凌寒道君却是手一僵:“哎?” 伴月这个家伙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九天仙宫听着是气派,但是有一说一他不喜欢住在那里,成天搁空中飘,看着都觉得不舒服,他还是喜欢住在原来的山头上,要不然住在城里也行,他不挑,反正那种凉飕飕又清静得感觉随时能闹鬼的地方他不乐意住——这不为了两族和平捏着鼻子才住着的嘛。 谁知道当年为什么伴月突然就送了个洞府给他啊!伴月都送出来了,他总不能说不要吧? 伴月道君奇怪地说:“不就是一处洞府,你狮子大开口,我还不能不要了?” 大不了他趁着凌寒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掘一片竹林回去呗,模拟一下九天仙宫的环境和灵气,总能种出来一点。要是这都不行,大不了他带着滚滚去游历,这个道界不行他们就去别的道界,还真不信找不到一种好吃的竹笋了。 凌寒道君无奈地道:“好吧好吧……就你那玉录吧,若是人族获胜,你就把你的玉录送给我。” “不行。”伴月道君一口拒绝,甚至还觉得有些恼怒——他都把玉录送给凌寒两个弟子了,那东西做起来复杂,他也是妙手偶得,实在是做不出第二个来了。凌寒都知道了,他还开这个口,他故意的吧?! 凌寒道君也有些恼怒,他自觉已经退了很多步了——从一个因果变成一本记载了一些神通的秘籍,而且这些神通也不是伴月的心得,而是他自个儿没事收录的,也称不上什么窃取他人修行成果,别以为他不知道,玉录上有些神通法门都能在天地斋里翻到! 再者,他拿回去也不可能自己学,就是摆着好看。总而言之提玉录,就是为了好让伴月答应,他退了多少步啊?!怎么还是被拒绝了!伴月也太过分了! 他抬眼看向伴月道君:“看来你也不是诚心的了,区区一本玉录都不舍得。” “你换一个。”伴月道君道。 凌寒道君破罐子破摔,索性要个贵的,想让伴月心疼心疼:“那就玄息天壤吧。” “不行。”伴月道君微微皱眉,这玩意儿他也送了凌寒他徒弟啊!他自己就猫在寒月城里玩,难道不知道吗?!怎么还问他要! 凌寒道君顿了顿,反问道:“你耍我玩儿呢?” 伴月道君也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在耍我?” 凌寒道君微微一笑:“是你寻得我,也是你开的口,拒绝的也是你,怎么就变成我耍你玩儿了?……伴月,你该不会是动了心思吧?” 寒月城确实已经很不错了,妖修也已经成了气候,伴月若有心趁此再起争霸之心,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伴月道君也抬头看着他,他早就觉得凌寒有病,今日更是厌烦他:“恐怕是你动了心思吧?” “我动什么心思?”凌寒道君道:“你且说说看。” 伴月道君冷声道:“我懒得与你弯弯绕绕,你明知我将这些都赠了你的弟子,你还这般戏弄于我,不如我们干脆去城外做过一场!” 凌寒道君一愣:“……啊?你说什么?” 伴月道君冷眼看着他:“你的弟子,难道你还不知道?” 凌寒道君平素从不来寒月城,今年却不知道是怎么了,仿佛盘踞在寒月城不走了,不是为了他的弟子能为了什么? 凌寒道君满头都是雾水,什么弟子,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子?!伴月虽然是妖修,但说实话人挺不错的,就是性子单纯了一点,他该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亦或者有人假借他的名义,想要挑拨他与伴月?这个人是谁?他想做什么…… 凌寒道君还未想完,便见伴月道君伸手遥遥一指:“那不是你的弟子?” 凌寒道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个白发青年在雨中起剑,他似乎已经入了忘我之境,剑意纵横,却又收放自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大道自然之感。 ……还真是他的剑诀,而且是他自创的剑诀。 不是,他的剑诀怎么传出去了?!他没教过别人啊! 伴月道君冷冷地道:“你敢说他不是你的弟子?” 长生真君身负凌寒道君独创随形剑诀,又随身携带凌寒的独门法宝留仙兜,更是随手能拿出大量的寒玉笋,这不是凌寒的弟子,难道还是他的相好不成? 凌寒道君:“……” 他要是说真不是他的弟子,伴月能信吗? 这年轻人才多少岁就已经大乘后期了,这是他能教出来的徒弟吗?他配吗? 他自己在这年轻人的这个岁数才只有化神好吗! 他应该怎么解释这真不是他的弟子?虽然见过一面,虽然是不当心半卖半送了大量寒玉笋,还白送了留仙兜,但他这不是善心发作,结个善缘吗?! 凌寒道君想了想,道:“啊对,就是我的弟子!误会!误会!”:,,. 465 第 465 章 自观城 这事儿一旦说通, 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伴月道君随便压了个天材地宝,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端看几个月后寒月境中到底是哪方一举夺魁。 秋意泊在雨中练完了剑诀, 这一套剑诀他是当真喜欢,变幻莫测, 威力无穷, 也是有缘分,一练就会, 也不费什么心思。他收剑撑伞,衣角的边缘有火星一闪, 周遭的水汽便被蒸发殆尽,他撑着伞, 又慢慢地走回去了。 毕竟哪怕是他, 也察觉不到两个有意掩盖气息的道君的存在。 走到一半, 秋意泊忽地脚步一转,又往城外去了, 这个时间, 又是大雨, 出城的人也少得可怜, 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不过就是想出来走一走。 看惯了寒月城中热闹繁华, 出来看一看青山绿水也是舒服的——结果刚出寒月城没多久秋意泊就后悔了。 这不是下大雨嘛,山路泥泞, 也无月色,整个外界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有什么青山绿水可看的?看黑山黑水还差不多。 秋意泊犹豫了一瞬, 来都来了,这就回去那不是白走这一趟?他硬着头皮飞乘上了霞影,霞影一路向上飞去,首先是迎面而来的风雨,紧接着是茂密厚重的雨云,秋意泊鲜少飞得那么高,毕竟飞行法宝又不是机械产物,讲究的是玄学不是科学,飞多高往哪里飞飞得稳不稳看的是法宝的质量,不是飞行的高度。 今日却不一样,他想飞高一些。 穿过雨云,周围豁然开朗,泠泠如冷泉的月光洒满了整片云端之上,也映在了秋意泊的身上、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也为之一清,他干脆放松了四肢躺了下来,霞影贴心的用云雾凝成了凭几,供他靠着。 秋意泊仰头看着月亮,寒月道界的月亮不似凌云道界只有银盘大小,它占据了天空的一角,带着一种幽然寂寥的寒意静静地高悬于九天之上,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它素白的躯体,或许这就是寒月道界名字的由来。他欣赏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却也懒得回家,这里风景实在是好,他想了想,就拿出来了一本话本子来看。 哪想到刚翻了两页,秋意泊就想起来这一本他已经看过了,仔细一想,似乎库存的话本子都已经看完了。 毕竟寒月城里关于这方面还是稀缺的,大多还是从人修那儿流传过来的二手货,他沉吟一瞬——好像去人修的凌月城也不远? 饭不能不吃,精神粮食也不能没有。 虽然没有直达凌月城的传送阵,但有通往妖族领地边境的传送阵,他可以先到边境,再飞去凌月城,一天也足够来回了。他将寒月道界的地图翻了出来算了一下距离,妖族这边传送阵多少钱走一趟他不太清楚,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恐怕要找人开传送阵还有点麻烦,这个距离……干脆他直接飞过去得了。 秋意泊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拍了拍霞影,笑问道:“师傅,能跑吗?一口价还是计程?” 虽然当初研发霞影的时候考虑到了要急速跑路的情况,为此还准备了三个能源核心炉,但实则自霞影炼制成功后别说开三档了,连二档都没用过几回。 霞影自心间传达了愉悦的情绪,秋意泊璀然一笑,道:“那就走吧。” 话音未落,秋意泊的身形就成了残影,霞影升起了一道禁制作为挡风屏障,近乎是以一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在高空之上奔驰,万千云烟被劲风扫开了一条坦途,霞影身上的七彩霞光越发绚烂,所过如朝日云霞,灿烂不可言喻。 或许可以这么说,这灿烂到了极点的霞光,是秋意泊的灵石给烧出来的。 秋意泊摸了摸眼角,这样的速度让他升起了一种难于言语的快-感,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但此时此刻他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微妙的痒意自脊椎的末端升起,传到到了大脑,让他觉得无比的快乐。他不禁笑了起来,眯着眼睛去享受这一刻。 或许这也是他想修仙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怕丢人,秋意泊都想喊两句了。 云端之下的城池在快速的移动着,不过是一眨眼就从秋意泊的视野中消失了,随即就是一片幽暗,在奚寥的月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景。忽然之间,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秋意泊头顶掠过,他下意识抬头望去,便见一座庞大无比的仙宫正与他参见而过,那仿佛是一座岛,一座屹立于天地间凭空而立的岛,又似是寒月之上的仙宫坠落人间,秋意泊在看到它的那个时候,心中就升起了一股震撼之意。 ——这要是靠灵石当能源,这得烧多少灵石? 这主人好有钱啊! 哎,不对,秋意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大的浮空岛应该就不能单纯的以灵石来计算了,应该是这岛屿亦或者仙宫本身材质的问题,要么就是依靠灵气来运行的,再或者就是两者都有。不过这仙宫太大了,光靠聚灵阵一流的阵法远远不能满足它的需求…… 他灵机一动,难道这就是九天仙宫?传说中的凌寒道君的居所。 哦,那就很合理了,这仙宫八成是靠凌寒道君的灵气来飞行的。 他轻笑了一声,啧,不就是道君嘛,等他成了道君他也要搞这么一座仙宫来装逼!……啊不!他要把整个凌霄宗都炼制成这样的!这样出门多带劲啊!牛逼轰轰,走路都带风! 从寒月城到边境一共有两座大城,九座小城,乡镇不计其数,从一座城到另外一座城,秋意泊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等一路到达边境,也不过是寒月正当空的时间。边境小城通往人修的边境中间则是隔着一片巨大的森林,秋意泊也不管其他什么,反正他是从上空飞行的,下头要是有人觉得不爽,有种就打他下来啊! 刚好今天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不想刚到森林的上空,秋意泊就发现霞影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起来,仿佛在突破什么障碍一般,他屈指叩了叩挡风屏障,挡风屏障瞬间收回,他闭着眼睛感知了一下四周,原来这森林的上方是禁飞区,原因很简单,有人在这里设置了一座禁制。 有人在强迫所有人想要穿越人修与妖修的边境,就只能从下方的森林中穿行。 想也知道是谁,九成九是两位道君。 秋意泊沉思一瞬,低声道:“一会儿注意哦。” 霞影传达了一个‘注意着呢’的意思来,秋意泊轻轻笑了笑,随即一手一挥,五张玉符自他袖中飞出,他轻喝道:“破!” 那五张玉符陡然燃出了金色的烈火,于空中划出了夺目的光,它们链结至一处,硬生生在这大阵中撑开了一条裂缝,玉符在秋意泊面前引路,霞影顺着通道急速飞驰,裂缝在秋意泊的身后闭合,新的裂缝又在秋意泊的面前被拓开,不过是区区的一座森林,在玉符燃烧殆尽化作星火的那一刻,秋意泊也恰好自大阵中飞出。 他神采飞扬,眉目间皆是笑意——想要破这大阵不容易,可打开短暂的通道又有什么难度呢?别人做不到是他们无能,不代表他不行。 而在寒月城中的伴月道君和凌寒道君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有人破开了净空阵?” 伴月道君放下茶盏:“你弟子。” 凌寒道君沉默了一瞬,笑着说:“晚辈年轻不懂事儿,难免有些年少气盛,随他去吧!” 都怪自己刚刚嘴贱啊!这好处没享受到,先被伴月骂两句。 伴月道君下一句则是让他瞬间心情大好了起来,他说:“你这两个弟子,确实是天纵奇才,想你至今蹉跎于阳神境界,恐怕就是因为气运都拿去换了徒弟的缘故。” 凌寒道君微微一笑,反问道:“伴月,弟子一世乃是天定,你便是艳羡也艳羡不来的。” 伴月道君淡淡地说:“有何可羡?青出于蓝,你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凌寒道君被哽得喉头一噎,但是自己承认的,总不好现在反口吧?他只能装出一派洒然地说:“他们想要赶上我,还差得远呢。” 伴月道君:“我看不远了。” 凌寒道君:“……” *** 这一头秋意泊越过了森林,便开始下降了些许高度,他有些看腻歪了云端上的风景,毕竟那都不带变的,刚看云海是震撼,看多了也就那样。 再者,他确实是对人修这边更有兴趣一些。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大家都是人嘛。 森林的边缘有一座城市,看着很是繁华,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是灯火通明,秋意泊看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必非要去凌月城,这座城的性质和望来城差不多,都是把握关卡的要地,修士要去森林中历练,少不得要经过这座城,人一多,自然就繁华起来了。 唔……说不定还能顺手买点妖兽材料? 寒月城里其实也有妖兽材料,而且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一些未开化的,品阶品相都非常低,秋意泊看不上眼,高阶的倒是有,但是那得去黑市买,至今秋意泊和泊意秋也没去过黑市……唔,或者说是也没什么渠道去吧,毕竟他们是来旅游的,也不想多费什么心思。 有句话秋意泊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或许是因为伴月道君传下的功法,又教授妖修习字通文,寒月城里的妖修有一种普通修士的感觉,如果不去看他们长得奇形怪状的,和普通人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在此之下,难免物伤其类。 秋意泊一边觉得这样很好,一边又觉得不好。好的地方自然是好,比如说天下大同,同车同轨……等等等等,不好的地方秋意泊却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好。 他总觉得妖修不该是这样的。 一味的学习人类,好在哪里呢?人是人,妖是妖,妖为什么要把人的那一套全部套在自己身上?真的会合适吗?他甚至已经预见到了,只要再过个千年,或许妖修从小出生也得学习人修的教条,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精髓他们会学走,糟粕他们也会学走,什么都不会落下。 他不知道这到底好不好,因为他也不是妖,别说在寒月城生活了快半年,就是在寒月城住上一千年,一万年,他也不是妖。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一笑,这是伴月道君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如今他是难得的无事一身轻,出门是来游历玩耍的,于寒月道界他也不过是一个路人,既然是路过,何必管那么许多? 他在心中暗道:需要谨记,天下万事,不过四个字——关我屁事。 秋意泊在城门外不远处落了下来,霞影畅快地跑了这么一通,也干脆的钻入秋意泊体内休息去了,毕竟它也知道没几个时辰它估计还得再来那么一趟,此时不休息,回过头万一能源炉过载给烧了就坏事了。 他在寒月城露了一手,自此出门也懒得裹得太严实,如今天气正凉,他就搭了一件轻薄的披风,不曾掩面。如今不想却引得路过的人修纷纷侧目,看他们的表情那是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估摸着是把他当成妖修了吧。 秋意泊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妖修,有什么秘宝只管来查,保证根正苗红纯人类血脉,不带混血……呃不对,秋家自他往上的老祖宗里面好像确实是有一位妖修老祖? 秋意泊有些尴尬地想着这都不知道多少代了,应该查不出来吧? 直至近了城门,秋意泊才看清楚悬于城楼上的那三个大字,是雕刻在石头上的,也没涂颜色,还真不怎么起眼。此城名为自观城,秋意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妙。 ——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前面还有两句,那可谓是大名鼎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很是霸气。 城门口守着四名元婴修士,看打扮应该是城门守卫,他们见秋意泊缓步而来便如临大敌,手中的长矛都微微下垂,对准了秋意泊。秋意泊自顾自的进了去,就见城门口有一丝微弱的蓝光闪过,几个元婴修士瞬间收起了长矛,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随即撇过头去,只当是没看见他。 秋意泊觉得很有意思,他问道:“不知几位为何用这般的眼光看我?” 距离秋意泊比较近的那个元婴修士不耐烦地道:“滚。” 秋意泊笑吟吟地对着他释放了一点灵气,大乘期如海一般的压力让那元婴修士神色大变,他一张脸瞬间青黑了下来,汗如雨下,连呼吸都难以维持,另外三人见了,以为是秋意泊下黑手,正想斥问秋意泊,然后也被秋意泊的灵气给笼罩了。 这样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了。 “真、真君……”其中一个元婴期修士艰难地道:“真君见谅……我等实在不是……不是有意的……” 秋意泊温和地说:“无妨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上头那蓝光是什么?……就你说吧。” 那几个元婴修士不禁疑惑地面面相觑,转而又回过神来——这恐怕是哪个在山中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所以才不知道这照妖镜! 那元婴修士周身压力一松,这才能顺畅地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拱手道:“真君不知,为防有妖修混入城中,城门高悬照妖镜,若是妖修经过,照妖镜便以红光警示,若是人修,则是绿光……” 他说到这里不敢再说,秋意泊颇有耐心地道:“那蓝光是什么呢?” “是……是……”那元婴修士闭了闭眼睛,咬着牙道:“真君恕罪,那是……若有双亲祖辈一方为人,一方为妖者,照妖镜便显示蓝光。若妖族血脉越是浓厚,蓝光便越发明亮……” “哦,原来如此。”秋意泊应了一声,这照妖镜好牛逼啊!这都能查?秋意泊自己是知道家里祖上是有妖修的,但这和他至少隔了可能有个十几代人了,这都能查出来?这原理是什么?探查妖气吗? 好好奇,好想拆开来看一看。 不过秋意泊还是有点脑子的,毕竟这里是边境,拆了万一安不回去,又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是罪过了。他微微颔首:“那我可以进城吗?” 那元婴修士顿了顿,这种微弱的蓝光,说明这位真君身上妖族血脉已经极其微弱了,像这种他们都是不盘问的,但按照规矩,只要是混血,那他们都是得问一问的。 这年头妖修也不如几千年前还是一众只知茹毛饮血的怪物,有人与妖相恋诞下血脉的也不少见。这位真君虽然是混血,但说不定就是特意来查他们的呢?先故作不知,然后来问他们。 思及此处,那元婴修士大着胆子问道:“不知真君到访所为何事?” 秋意泊想了想:“游历至此,休整片刻,还想逛一逛城中,明日就要离去的。” 人家也是老实本分的上班,打工人罢了,他也没必要为难他们。 这么晚还在城门口,不是三班倒就是长夜班,再不然就是更狠的通宵班,秋意泊狠狠地共情了。 那元婴修士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真君还请慢行,请记在城中切莫杀人闹事。” 秋意泊也跟着点了点头:“好,多谢,告辞。” 秋意泊说罢就转身离去了,那四个元婴修士见他走了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有一个人低声嘟哝道:“哪里来的老怪……” 话还没说完呢,就叫旁边的修士用手肘捅了一下:“闭嘴啊,你想死我还不想呢,人还没走远呢。” 就这么个距离,别说真君,就是他们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啊! 话音刚落,四人又见到那白发真君再度出现,他们脸色煞白,就听那位真君疑惑地问道:“几位,不知城中最大的书斋是哪一家?” 其中一个元婴修士连忙指了路,秋意泊在他身边站着,一手捏着玉简,又问了几个什么饭馆子客栈药坊商行一流,将地图记录在了玉简中,然后笑眯眯地递了一物过去,“有劳了。” 那元婴修士一看,居然是一块上品灵石,他不怎么敢接,还是秋意泊将灵石扔到了他的怀里他才谢过了,秋意泊心满意足的往书斋去了。 背着他说什么他是不介意的,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别人的嘴,只要不当面给他难堪就行。 秋意泊也是第一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然看什么都新鲜,修士也不是都喜欢晚上打坐的,多得是晚上才回来的或者晚上才出门的,秋意泊宛若进了个菜市场,气味是不太好闻,可各色妖兽材料是足够多的。 “筑基期天月狼完整皮毛——!” “金丹期啸天金背狐的爪牙——!” 两侧叫卖声不断,不过秋意泊也就是看看,现在他也膨胀了,没到真君级别的材料他都不稀罕要——除非是特别大的数量,那这还有些价值,不然他要低级材料纯属是浪费。当然了,也有例外,那就是他没见过的。 不多时,秋意泊就在一个摊子上停了下来,摊主是个化神修士,脸上有三道深深的爪痕伤疤,为摊主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他那摊子上摆着的是几根如水晶一样的羽毛,在月光下流转着斑斓的彩光。 按照秋意泊的说法,那是钻石羽毛,水晶没有这种火彩。 这羽毛自然也是化神级别的,秋意泊觉得这东西还怪好看的,既然好看,级别就无所谓了,家里有姐妹的懂的都懂,这不得给秋露黎准备着? “这羽毛怎么卖?”秋意泊问道。 那摊主抬头看了一眼秋意泊,声音低沉:“三十万极品灵石一根。” 秋意泊挑了挑眉:“这么贵?” 一件化神期的成品法宝也就三十万极品灵石左右了。 那摊主道:“品相不错。” 说罢,就没声了,摆明了就是一副爱买买,不买滚的态度。秋意泊还真吃这一套,他示意了一下,见摊主点头,就从摊子上取了一根羽毛在手里,注入了一丝灵气用以试探,灵气进入羽毛后极其流畅,甚至还隐隐超过了初始速度,秋意泊心中暗暗点头,怪不得这么贵,是有道理的。 是极品。 秋意泊道:“那我……” 忽然有人道:“是海月清风羽?我全要了!” 秋意泊与摊主都闻声望去,便见一个合体真君走了过来:“我也不还价,开价吧。” 那摊主淡淡地说:“是这位真君先来的——真君要吗?” 秋意泊笑道:“我全要了。” 那合体真君看向了秋意泊,眼中不掩惊艳之情,随即就发现了面前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他道:“……这位道友,家中小妹苦寻这海月清风羽许久,不知可否让与我?” 秋意泊干脆地说:“不行。” 他有妹妹,他还有姐姐呢!妹子发火撑死了骂两句,姐姐发火那是真的揍他啊! 还不能还手! 466 第 466 章 万宝堂 那合体真君一噎, 本来想说一句‘道友可知我家中老祖是谁’之类的话,偏偏对上秋意泊那双如山峦雾霭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张不了这个口, 他有一种隐隐的直觉, 那就是最好别想着以势压人。 秋意泊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拱了拱手, 遗憾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吭声, 他微微颔首,觉得对方颇为识趣——自从见识过徐家那几个后, 他觉得这种有基本礼貌的人都属于很识趣的范围。他付了钱,拿着东西就走了。 秋意泊沿着街继续走着, 等到这一条街走完,还真让他买到了几种凌云道界没有的天材地宝, 虽然品阶不高, 但先拿回去试试再说, 万一好用就在离开寒月道界之前多批发一点,毕竟来回一趟也挺贵的。 不多时, 秋意泊就到了书斋, 他略微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书斋, 大半夜的关门也在意料之中, 转而见书斋旁边就有个商行灯火通明,他微微一沉吟, 明晚亥时一刻寒月城拍卖会开始,他在亥时之前就得回到寒月城, 他是没时间浪费在住宿上了,左右一晚上不睡觉也死不了人,索性就去商行消磨一些时间。左右书斋就在隔壁, 这样等到早上开门出门右转就是,不耽搁来回的时间。 秋意泊觉得可行,当即脚步一转进了这家名为万宝堂的商行,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极为开阔的大堂,布局干净利落,修士们在其中穿梭,都是来去匆匆,话语声不断,显得极为热闹的样子。 秋意泊刚站定,便有个侍人迎了上来,也不过分谄媚,未语先礼,此后人的腰便没有直起来过,有些恭敬得过了头,侍人道:“前辈,还请上座。” 秋意泊瞬间觉得这商行能搞得这么气派果然是有点道行的,连一个筑基期的侍从见了他一句话没说就知道他今天是来花大钱的,让他上楼坐着慢慢挑——既然进了这个门,自然要搜罗一点高端材料,不然来干什么? 对方态度好,秋意泊也不介意多买一些。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跟着侍人上了二楼在一个清雅的小包间里坐定,侍人先给他上了茶水点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包间,秋意泊一路过来,当真是有些渴了,先浅尝了一口茶,茶汤一入口他就微微挑眉——好喝哎。 和他在春溪城买的那个金贵得要死的云雾茶有得一拼,更难得的是这茶叶不光好喝,还蕴含着极高的灵气,偏偏温润至极,喝下去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进了胃里才察觉出有温润细腻的灵气从中散发出来,对于奇经八脉而言这样的灵气就类似于温泉冲刷,舒服至极。 又尝了一口点心,点心也是如此,不光味道调的好,里头用的无一不是珍品,秋意泊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了——光这么一套点心茶水下去,他今天不在这儿多花点灵石,他都觉得出门得被打劫。 秋意泊刚尝完一块点心,就听见房门恰到好处的被敲响了,他叫了一声进,便有个穿着一身靛蓝长袍的管事进了来,同样也是极为恭敬的,进了门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头,只拱手道:“万宝堂管事于六,拜见真君。” “不必多礼。”秋意泊免了礼,对方便从身后侍人手中接过托盘,呈于秋意泊面前。那里面是一件类似于玉简的法宝,这东西秋意泊熟,购物平板!于管事见秋意泊已经取走了玉简,便恭敬地问道:“真君看着面生,想是第一回来我万宝堂,可需我替您介绍介绍?” “好,多谢。”秋意泊正想要这个。 于管事谈起这些就流畅了许多:“不知真君是想买些什么?还是想都看一看?” “都看一看。”秋意泊说罢,那于管事就开始从真君境界的材料说起:“万宝堂自号万宝,名副其实,真君若没有心仪的,不如看一看我万宝堂新得的极火梦鳞,此乃大乘期顶尖的天材地宝,我堂中精英辈出,才在五十年前的天魔境内得了它,无论是打造兵器还是炼制法宝都是上上之选,再有幻海仙蕊、无相灵莲……银光镜、点星剑、诛魔笔……” 他说的很有意思,他看得出秋意泊至少也是渡劫往上,挑了不少大乘、渡劫级别的天材地宝详说,基本上不提成品法宝,等到了化神往下就只单独提一些有特色的法宝和天材地宝,再往下就根本不提了。 秋意泊寻思着难道他满脸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吗?进门就给安排个金牌销售?你看这用户需求定位的多准啊! 到了真君这个境界,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本命法宝,此外再有几个已经用的顺手的法宝就差不多了。哪怕真的缺了法宝丹药,那也是直接找炼器师去量身定制,所以他只推荐天材地宝。而人都到真君了,肯定会有晚辈,炼精化气期的弟子和他们其实已经差距过大了,炼气化神境界才是能到他们面前的主力,所以专门提一些有特色的法宝和天材地宝,主打的赏赐晚辈不费心,看着又有排面,东西又不差。 秋意泊也确实需要,说真的,和他交好的这一批基友都是天纵奇才,大家前期都是埋头修炼打怪,也没谁说要收个弟子,换做是普通五六百岁的修士,一般在金丹期左右就会开始物色徒弟了。而如今大家几乎都到了真君境界,修炼速度变慢,是该开始着手收徒弟了。 ——重点是凌霄宗的传承方式,这徒弟不收也不行啊!除非不当峰主!如今各位师叔几乎都进了大乘期,也该是时候开始游历追寻道君之境了,最多再过百年,这峰主之位就要换人了。只要当了峰主,没有弟子修炼到真君,那怎么跑路去玩儿? 秋意泊应该是不会当洗剑峰峰主的,有他爹和三叔在上面顶着,暂时还轮不到他。浣花峰有舒照影、秋露黎,苍焰峰有温夷光和另外一位血来宫一战中突破真君境界的师兄,不过温夷光到底是继承苍焰峰还是洗剑峰两说。凌霄峰有娄丞,千叶峰……总之,总不能到了峰主位子扔到头上了才开始收徒弟吧? 养一个弟子除非是如他们自己一般天纵奇才五六百岁就入真君境界,这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撞见了好机缘,不然他爹和三叔灵根资质一概不差,不也是到了千岁才入的真君境界吗?通常一个修士基本也是千岁才能叩问真君境界的,那当峰主的这一波这不得硬生生被扣在宗门一千年?这谁干啊? 反正你问秋意泊,他是不肯的。 话又说回来,秋意泊自己也是炼器的,当然是不缺赏赐晚辈的法宝,但他也不介意买点稀奇古怪的,人总不能故步自封,多看点新鲜玩意儿说不定就有了新的灵感呢? 秋意泊微微一笑:“都呈上来看一看吧。” 于管事低声应是,转而出了去,秋意泊在包间里等了一小会儿,于管事就折返回来,这一回他回来就不是只带着两个侍人了,而是带来了一位渡劫真君。那渡劫真君面无表情,看着十分冷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护卫,他一进门见了秋意泊便微微低头以示尊敬:“晚辈道然,见过前辈。” 于管事眼中精光一闪,面前这位果然是一位大乘期的真君!他没有猜错! 于管事行过礼后解释道:“道然真君乃是堂中负责掌管天材地宝的掌事,真君,我等已将宝物取来,还请一看。” 道然真君上前一步,手指一动,秋意泊面前陡然多了八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用透明晶石匣封存着天材地宝,饶是匣上有禁制,依然不能完全阻绝宝物灵光,霎时间宝光氤氲,满室生辉。 秋意泊颇为好奇地说:“可以取出一看吗?” “自然是可以的,真君请。”于管事道。 秋意泊率先选的就是那一片火红的鳞片,有巴掌大小,像是蛇鳞,通体散发着一种凛然寒光,在秋意泊打开匣子的一瞬间,那火红鳞片陡然化作了一捧火焰,居然原地化作了虚无,秋意泊微微挑眉,却见空气中有淡色轮廓勾勒,那火红鳞片缓缓地出现在了匣中,毫发无损。 好家伙,得亏没问,不然是有点丢人了——他还以为万宝堂搞碰瓷来着。 “这就是极火梦鳞?”秋意泊斯里慢条地戴上了一只手套,这才将鳞片取出,于指间欣赏,灵气缓缓的包裹极火梦鳞,探知其中奥妙,毕竟对于这种不用问就知道非常贵的材料,秋意泊总要谨慎一点。 他是有钱,但他不是冤大头啊,总不能花了大价钱买回去一个花架子吧? 随即秋意泊有些惊异地挑起了眉毛,将极火梦鳞放了下去,这东西确实是玄奥,从作用上来看应该和无定辰星以及无相琉璃骨有所相似,但后两者更偏向于一种单纯的物理属性,比如无定辰星主打的就是锋锐,无相琉璃骨主打的是平衡,锋锐、坚韧一流的都占了一点,而这极火梦鳞主打的则是这纯粹的火焰,用它来打造一把火属的法宝或者兵器,必然是绝世神兵。 秋意泊可耻的心动了。 看了极火梦鳞,再看其他天材地宝就有那么点黯然失色了,秋意泊摆了摆手,示意极火梦鳞留下,那道然真君上前一步收走了其余天材地宝,又换上了一批新的,秋意泊挑挑选选,最后挑了近十种天材地宝和五件化神期法宝。 于管事看他选东西的样子就知道这一位真君不差灵石,言行之间更是恭敬,寻常人买这些,总要问问价才留下,哪有像眼前这位一般直接就先把东西留下的? 秋意泊喝了一口茶,道:“今日选了不少,可能让一些利?” “自然自然。”于管事躬身道:“真君的意思是……这些全都要了?” “嗯。”秋意泊应道:“给个价吧。” “您请稍候。”于管事拿出一个玉简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报出了价格,“总共是八千三百万极品灵石,零头给您抹了,极火梦鳞实在是不能让,其余我给您让一成价如何?” 秋意泊是惯常和商行打交道的,一成的价根本不算什么,其实大头还是极火梦鳞,极火梦鳞一成不让的话,该赚的钱他们是一分没少赚。秋意泊侧脸看向了窗外的夜景,他是第一次来,估计也还不下来,这钱还是让人家赚了吧。“好。” 于管事闻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秋意泊也不是废话的人,先把这一批看中的钱给结了账,这一折扣最后低了几百万极品灵石,秋意泊也觉得满意,双方各自觉得自己赚了,这就是一笔好生意。 秋意泊问道:“我再坐一会儿,看看其他。” 秋意泊这话相当于逐客令,于管事当即应是,整个包间瞬间被清场了,只剩下秋意泊一人。他又吃了一块点心,拿起玉简快乐的开始逛线上商城。 有一说一,其实这种技术也不难,在凌云道界也不少见,不过单独的功能好做,做一个集合体 才是难度的根源,秋意泊想到奇石道君,寻思着等到伴月道君论道后就回一趟凌云道界,把玉录给奇石道君研究研究再说。 毕竟师傅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嘛,以后他能不能在凌霄宗蹲着刷手机就看他师傅的了! 秋意泊看了一会儿,看中了一件很有意思的天材地宝,名唤极品碧青砂,这玩意儿长得几乎和极品天青石一模一样,只不过天青石是整块,极品碧青砂却是砂砾。但在这商城里售价极其便宜,大概就等于升序筛选它排第一。秋意泊唤了于管事进来,问他要了个样品,于管事有些奇怪,但还是鼓吹了一通碧青砂的妙处,将碧青砂送来了。 等秋意泊见到实物,就确定这玩意儿和极品天青石的性质完全相同了,极品天青石在凌云道界属于比较高端的矿物,产量在同类型的基础材料中是最低的,产量最大的极品丹砂石一块只需要十块极品灵石,但是极品天青石一块最少也要五百起步,并且还经常上下浮动。而这里和一块极品天青石同样体积的极品碧青砂只卖五块极品灵石。 秋意泊道:“你们这儿有多少?” 于管事有些莫名:“您的意思是?” 秋意泊动了动手指,碧青色的砂砾从他指缝中滚落:“同样品质,有多少要多少。” 于管事一顿,苦笑道:“真君,您真是为难我了,这碧青砂真要论起来,我万宝堂至少能拿出四五百万份来,若是真君愿意等,还能调更多。” 秋意泊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也就是几千万嘛,而且买的多,还能打个折——怪不得师傅说他会喜欢寒月道界的,他确实是有点喜欢了。 笑死,谁能不爱灵石呢? 这极品碧青砂是不好当做极品天青石来卖,可他完全可以内部直销给百炼山啊!反正效果都一样,价格便宜一半,他就不信百炼真君不动心……哦不对,师傅来过寒月道界,这东西他肯定也囤了好大一批,百炼山估计是不会收了——没关系啊,他可以卖给十方阁啊! 只要价格没有极品天青石高,他不信没有人买。 秋意泊笑道:“明日申时之前能调多少来?” 于管事想了想,拱手答道:“至少能调来一千万份。” 秋意泊颔首:“那我全要了。” 于管事早有些预感,但真的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险些没站住脚,别看这一份只要十块极品灵石,可一千万份那就是一个亿的极品灵石啊!就算是那些名门大派也轻易拿不出来这个数啊! 秋意泊见他没有说话,反问道:“难道不行?” 于管事立刻摇头道:“没有没有,这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这调度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真君您看……” 秋意泊道:“今日在你这万宝堂中做了一回挥金如土的豪客,想必也不介意叫我在此处留上一晚。” 于管事连忙说好,秋意泊想了想说:“先把已有的替我取来吧。” 这回于管事走的时间有点长了,毕竟这个数量已经不是一个纳戒能搞定的事情,没一会儿于管事回来,有些为难地与秋意泊道:“真君,这碧青砂数量过多,可否移步?” 言下之意,让秋意泊亲自去取,秋意泊自然不介意,随着于管事出了包间,走着走着就进了地下,秋意泊想起百炼塔来,不由一笑,于管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见他摇头而笑,不由小心翼翼地道:“真君,地方简陋,还请真君勿要见怪。” 秋意泊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他笑道:“不是觉得地方简陋,而是想起了宗门的库存似乎也是这般的。” 于管事长舒了一口气,领着秋意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到了一处禁制森严之所。于管事叩了叩禁制,不一会儿里面那张厚重地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有些不太耐烦的老脸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的老汉,衣服也穿的破旧潦草,若不是在这里看见他,秋意泊还会以为他是个街边老乞丐。 那老汉不耐烦地道:“大半夜的,作甚?” 于管事连连告罪,将一手令取出递给了老汉,老汉眯着眼睛抖了一下手令看了起来,于管事边道:“真君,这位贵客包下了堂中所有的极品碧青砂,数量过多,这才来惊扰了您。” 话说话,老汉也差不多看完了,他看向秋意泊,秋意泊笑吟吟地向他颔首致意,老汉嘿了一声:“又来了个怪人!进来吧!” 他一手粗鲁地在禁制上叩了叩,以秋意泊的眼力竟然一时看不清他到底结了多少咒,秋意泊也没多看,别让人误会了以为他要偷学开阵方式,他温和地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汉已经转身进去了,他边道:“前头有个真君,也是一口气包了碧青砂……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卖都卖不完,用的地方又少,买那么多难道是回家拌饭吃吗?”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哦?天下居然有我同道中人?” 老汉一噎,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秋意泊,嗤笑了一声,“到了。” 于管事是不敢插嘴的。 秋意泊抬头一看,便被如沙海一般的极品碧青砂给占去了目光,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多到了一个境界,都是让人震撼的。碧青如水的波光倒映在了他的头上脸上,将他如雪白发也映出了一点青光,他问道:“都在这儿了?” 于管事这才道:“是,真君只管取走就是了。” 秋意泊为了出门可是特意做了芥子空间的,防的就是这种情况,他挥了挥手,另外两人只觉得自己脚下突然空了一截,再细看发现这仓库已经空了。 老汉怪笑道:“还有芥子空间,深藏不露啊!”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前辈难道没有?何必来讥讽我呢?” 老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 秋意泊想了想:“猜的。” 老汉翻了个白眼,“你这后生,今日花销了不少,也不怕招人的眼。” “招谁的眼?”秋意泊看向老汉:“前辈的吗?” 老汉轻哼了一声:“是我又如何?” 秋意泊微微侧脸,哪怕是阴暗的地下亦不能掩去他的容光,他一笑,空落落地地下仓库又有了璀然生辉之感:“那简单,前辈总是万宝堂的人,我现在就去与前辈的上级说一说,就说前辈打算黑吃黑,万宝堂是一家黑店?” 老汉瞥了他一眼:“我难道还怕他们?” 秋意泊微微一笑,对老汉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了。 这老汉有点意思,虽然说话有些奇怪,但实则是在提点他——他的话都是围绕着黑吃黑,花销不少招人眼球来的,所以说这万宝堂真的有问题? 唔……黑店啊? 黑店……黑店好哇! 秋意泊突然期待了起来,他巴不得这是一家黑店,这要是黑店,那他岂不是可以黑吃黑吃黑?直接白嫖不给钱! 于管事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说:“真君,实在是抱歉,了无真君生性疏狂,实在不是有意对真君无礼的。” “无妨的。”秋意泊笑道:“了无真君甚是有趣。” 于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位真君今日花销了这么多灵石,若真的找到东家说了无真君无礼,还真是个麻烦事儿——主要是他陪同在侧,得受个鱼池之殃。 于管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真君,今日堂中有一个拍卖会,正要开启了,不知真君可有兴趣前去一观?” 秋意泊想也没想:“好。” 467 第 467 章 龙凤呈祥章 有些东西是天生就刻在基因里的, 比如说来都来了。秋意泊千里迢迢跨越边境到了自观城,最主要的目标还没到手,来这万宝堂的主要目标就是打发时间等书斋开门, 如今有个拍卖会在, 他自然是乐意去的。 拍卖会总是能有一点好东西在的,就算没有, 消磨消磨时光也算是不错。 于管事躬着身道:“真君还请移步。” 秋意泊含笑应了一声, 跟着于管事入了一个密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才到了一金碧辉煌之所,此刻厅中人已然有不少, 众人都不曾蒙面,秋意泊自然也懒得蒙上一蒙。他为大乘真君, 万宝堂自然不敢怠慢, 将他引出入了高处的包间, 那包间一墙镂空,在堂者无不是耳聪目明的修士, 他一落座, 便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老祖, 这……这是哪一位真君?”于秋意泊正对面那包间中有一年轻修士惊疑不定地问道。反而是坐于他身边的一位渡劫真君道:“如今的自观城也是穷途末路, 竟然叫妖君来去自如。” 那年轻修士看着那一头那位满头华发之人,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那一头白发如银华,明明是极为纯圣的色彩, 偏偏那人长了一张浓墨重彩的面貌,长眉锋锐,目若温玉, 每一笔都如同一副绝世名画一般精妙的恰到好处。可惜眉宇之间总有一分藏得极深的冷淡疏离之色,不免让人联想到了月射寒江独钓江雪之类的景象,可再一看,又觉得那不是疏淡,而是一分淡淡的戏谑之色,就是太淡了,才叫人分辨不出来。 他喃喃地说:“那……竟然是一位妖君?” 妖君这个称呼,指的便是妖族的真君,人修不屑于与妖修同用一个称谓,便呼一声妖君以示区别。 他转念一想,这般容貌哪里是人能长出来的,恐怕确实只有是妖物才能有这般绝世之容了。他身旁那位渡劫真君淡淡地说:“低头。” 青年一愣,瞬间低下头去,在视线垂下的最后一刻恰好与那人望来的视线触了一触,他的心口不禁狂跳了起来,渡劫真君道:“虽是妖物,却也至大乘,你若还想要这双眼睛,便不必再看了。” 青年顿了顿,愧疚地说:“老祖,是我失态了。” 那渡劫真君并不以为意:“无妨,带你出来便是想叫你多见见红尘万丈,免得叫人骗了去,应了心魔,毁了终生。以那位妖君风华,你今日见了,想必久久不能忘怀,也好尝尝什么叫做求之不得。” 青年苦笑道:“老祖,我……” 那渡劫真君看了过来,青年尴尬地说:“那位妖君风华确实举世无双,可我也不是那等性好渔色之辈呀,那位妖君好看,我就多看两眼,倒也没有非要求取的意思。” 渡劫真君听罢一嗤:“随你。” 此般的还有许多,无外乎谈论秋意泊的容貌和身份,却也因为他高居于上,不敢过于放肆。 此处人声嘈杂,对面也是设了禁制的,秋意泊没有特意探查的情况下也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也就顺势回看了过去,还颔首示意,哪里晓得对面已经有人把他当妖族真君还就着他的容貌教训了一顿晚辈?不过就算他听到了,也就是一笑了之罢了。 毕竟长得好不是他的错,不光不是他的错,还是大大的光荣,只有长得好还没有实力,那才是灾难。 秋意泊一直觉得他老秋家能长出如他爹、三叔、澜和叔乃至他来,祖坟怎么也得冒几缕青烟来。 哎,也不知道澜和叔投胎了没——他也不清楚投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如果真有地府存在,恐怕澜和叔也会早早喝下孟婆汤,毫不犹豫地去投胎。 于他而言,百年前种种,譬如昨日,昔人音容,犹在眼前。 秋意泊思及此处,眉宇间不禁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取了桌上的酒来替自己斟满一杯,转而倒在了地上。厚重艳丽的地毯将酒液吸收殆尽,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秋意泊洒然一笑,便也不在注意。 待于管事将拍品的目录送上来后,秋意泊驱走了在包间中静立的侍人,放下几层禁制来。被人看一会儿无所谓,被人一直看就有些不自在了。 堂下众人正看得入神,却见那包间升起了禁制,有许多人竟然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得惋惜,还有人高声道:“那位真君,还请放开禁制,叫我等再看一会儿吧!” “正是!此等风姿,世所罕见,真君还请叫我等再看一眼吧!” 秋意泊自然是听见了,他是觉得有些奇怪,他长得好被人看两眼也算是常事,只不过大多都是克制的,隐秘的,毕竟修真界美人如云,就是再丑也都有三分缥缈,修士修道修心,见了美色赞一句,看两眼,大多就不会再看。可像此间众人一直盯着他看,见他开了禁制居然还长叹惋惜,叫着让他们再多看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古怪。 不过他们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秋意泊也不觉得恼怒。 他没有用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茶酒糕点,刚刚他已经吃了一肚子茶水点心了,现在再闻到那淡淡的米面香气,反而是有些腻味,也不见他如何动弹,桌上的茶酒糕点便消失了去,换上的是他自个儿的果汁。 秋意泊又皱了皱眉,觉得包间里的香料不太好,闻着太厚重了,干脆也撤了去,左右无事,他自己取了香具出来慢慢地折腾着,一边看看这拍卖会的目录里有些什么好东西。 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极火梦鳞,起拍价是三千万极品灵石,秋意泊记得他刚刚直接买是五千万左右,噫,好像亏了,但左右一想,起拍价肯定不会是落地价,他自个儿觉得这个价值的,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 再往下就普通了,不过有一样东西引起了秋意泊的兴趣——一条碧青砂矿脉。里头描述了这条碧青砂矿脉在何处,有多深,大概可以开出多少碧青砂来,价格也不是什么天价,毕竟碧青砂并不算贵,用处也少,但这一整条矿脉凑在一起,那价格也颇为可观,起拍价是五千万极品灵石。 秋意泊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矿脉拿出来卖的。 他有些好奇,有点后悔方才怎么把人都赶出去了,不然他也好问一问,不过这种东西拍卖的时候应该会有详细的说明。再者毕竟一条矿脉长在地里,以寒月道界的势力分布,八成是当地势力拿出来卖的,而且万宝堂都能支得起这么大的拍卖会,总不能拿个不靠谱的东西出来卖。 唔,要是买下来,花个一两个月的应该能挖干净……或者干脆点,碧青砂那么好看,回头他想个办法直接把矿脉抽出来移到镜湖境里好了,哪怕他自己不用,拿来铺就那满境浅滩也是值得。 秋意泊打定主意要把这条矿脉拿下来了,只要价格不离谱就行,不离谱他就是血赚不亏。 其他就没什么好看了,或者说光看目录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有些东西还是等上了台,亲眼见了,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哎,没有灵脉和秘境卖,可见这拍卖会也不如何。 等秋意泊点起一炉香,拍卖会也就开始了,上台的是个女修,修为不如何,只有金丹修为,可她美貌,又衣着暴露,她袅袅婷婷走上台,便有不少修士对她吹起了口哨,痴痴呆呆看着她,女修做派神韵落落大方,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见她嫣然一笑:“诸君今日赏光,令我万宝堂蓬荜生辉。” 有修士呼喊道:“今日此来,就是为了一睹仙子芳容!” “天下美人有三,清光仙子占其一,今日来得不亏!” 清光仙子抿唇而笑,红唇饱满,眼波流转之间便是一番勾魂摄魄的艳色:“诸君心意,清光心领了。” 秋意泊无聊得扒拉了一下已经弄好的香炉,铺得整洁的香灰被他划出了一道——噫,虽然他也爱美人,但他现在不想看美人,他更想看天材地宝,毕竟他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参加什么明星见面会,那美人美则美矣,却在枉顾此处性质回应那些修士的时候叫秋意泊觉得落了下乘。 还真应了那一句,这拍卖会不如何,不咋专业。 待那清光仙子与台下修士调笑了几句,这才开始进入正题,秋意泊随意听了一耳朵,等东西上了台,他才正眼去看,只见这开场的宝物是一对玉石印章,周围有龙飞凤舞虚影,被封存在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禁制中,这禁制巧妙,虽封印了法宝,却半点没有阻拦它的威势,令众人不必上前也能感知到那法宝的威力。 清光仙子笑吟吟地说:“此物名为龙凤呈祥,乃是少有的雌雄双生,相传此物为上古一位炼器宗师为贺好友合籍结侣之喜所作,威力无穷,若是两者同时施展,则更胜一筹,在座诸君若遇喜事,此宝最是合宜,底价三千万极品灵石,还请诸君出价!” 这两枚印章用秋意泊的话来说那就是——大乘期垃圾法宝,除了雕工不错、意头好外屁用没有,纯纯一花瓶,他随便掏一个大乘期法宝威力都比这一对印章强。 这还敢卖三千万极品灵石?他们寒月道界灵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这也买? 秋意泊嗤之以鼻,不过转念一想这价格也合理,毕竟和爱情搭上勾的玩意儿那价格就是要比较高的,这不是拿东西卖钱,是拿理念卖钱,就是要贵,就是要寓意好,不然怎么匹配得上自己对道侣的爱意呢? 果然这龙凤呈祥章价格一路高升,出价声此起彼伏,几个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五千万灵石,秋意泊又有些纳闷,虽然这东西是垃圾,但是怎么说也是大乘期的法宝,买回去得大乘期才能用,难道寒月道界是那等渡劫满地走,大乘不如狗的类型? 那肯定也不是,毕竟按照现在这个规模,秋意泊放养望去,除了他以外也就四个大乘真君罢了,其中有两个还是隐在幕后的,应该是万宝堂辖下的真君,专门来看场子的。 严格来说这还不如他小时候在夏分城参加的那场拍卖会的规模,好歹也有近十位大乘真君在。 很快龙凤呈祥章就以六千六百万的高价被人买走,秋意泊也没在意到底是谁买走了,他比较关注接下来的碧青砂矿脉。那清光仙子又在台上与人调笑了几句,这才送上了第二件拍品。 “今日第二件拍品,乃是极品碧青砂矿脉一条,矿脉长三百里,位于极天宗辖内,我万宝堂已有专人前去探测,此条矿脉至少能出极品碧青砂约三千万份,上品碧青砂八千万,中品碧青砂一亿,下品碧青砂无数,本矿脉乃是极天宗出售,安全无虞,起拍价五千万极品灵石,诸君若有意,还请出价!” 当即就有人问道:“仙子,极天宗可有言负责挖掘矿脉?” 听着这矿脉是血赚不亏,可事实上极天宗在极寒之地,出入已是不易,而且那处妖兽肆虐,哪里是这么好开采的?再者碧青砂就是难卖,就是挖出来了如何运输都是问题,还得找各个商行散出去,吃力不讨好。 清光仙子含笑答道:“极天宗不曾有言。” 场中闻得此言,当即嘘声一片,这么一看,那这条矿脉就是赔本的生意了! 秋意泊听着下面人的议论,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地段不好、妖兽横行、运输储存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别人觉得亏正好可以让他底价拿下。 但他没有立刻叫价,这种地方要是被人看出来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必然是有人要抬价的。 这时又有人问道:“仙子,你万宝堂为何不收了这一条矿脉?” 清光仙子做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也觉得极好呢!但是爹爹的意思我也不明白。” 原来这清光仙子居然是万宝堂主的女儿,怪不得这么不专业还让上台主导拍卖会。 秋意泊耸了耸肩,低头喝了一口清清爽爽的果汁,听那清光仙子高声问道:“难道没有道友看中此宝吗?” “清光数三声,若是还没有道友出价,那就只好换下一件宝物了。” 台下也是人声阵阵:“下一件吧!这东西谁会买?傻子不成?” “正是正是!下一件!” 那清光仙子已经倒数了起来,秋意泊听到‘二’这个音的时候,才通过万宝堂准备好的法宝出了个价格,清光仙子眼睛一亮:“清光多谢前辈解围!天字三号前辈出价五千万极品灵石!可还有同道要?” 台下众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还真有人买这个,甚至还有好心人对着秋意泊这个方向喊道:“那位真君,极天宗路遥,妖兽横行,实非是良处呀!真君怎么要那个!” 有些人方才没注意到秋意泊,此刻也问:“这是哪位真君,难道真是看中了清光仙子?” 台上清光仙子却是不在意的,她笑靥如花:“清光倒数三声,若是没有,这碧青砂矿脉就归了这位前辈了!” “三!” “二!” 话音方落,忽地有人笑道:“嗯?原来买这条矿脉便是替仙子解围?我对仙子一片诚心,怎可不替仙子解一解困境?我出五千五百万。” 清光仙子精神一振,对着那声音来的地方仪态万方的福了一福,俏脸微红:“多谢真君!” 秋意泊也跟着闻声望去,便见他斜对面一包间,有一油头粉面的合体真君立于窗口,手持折扇,作一副风流态,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秋意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家伙,刚刚还讽刺为爱情付费呢,现在他就被殃及鱼池了,可见人不能高兴得太早。 秋意泊还是动了一动,等到那清光仙子再度开始倒数,才出了一个五千六百万——这最低都是一百万极品灵石一加。 真是气死他了,一下子多花了六百万极品灵石。他的钱都是他辛辛苦苦自己赚的,这样无缘无故的多花了这么多,当真让他心痛。 不过买这一条矿脉只要带回凌云道界那还是能血赚的,想到这里秋意泊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没想到那风流真君又开口道:“道友勿怪,总不好让清光这等美人回去挨骂吧!五千七百万极品灵石。” 秋意泊是真真正正的翻了个白眼,还是耐着性子出了个五千八百万,他淡淡地说:“道友说的有理,只不过事不过三,再高,道友就亲自买了献于台上美人吧。” 那风流真君大笑了起来,忽然又‘哎’了一声,他扬声道:“我家弟子说,道友你姿容绝世,我居然未曾一见,实在是遗憾!不若道友将禁制打开,叫我看一看道友到底是如何个绝世法!若是当真那般举世无双,比清光仙子还要美上几分,这矿脉我赠与道友便是!” 秋意泊第一个反应是冷哼了一声。 那风流真君似乎是听见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又说:“道友何必如此拘谨,就让我等见一见吧!” 秋意泊顿了顿,清清淡淡地问道:“清光仙子,贫道有一问。” 清光仙子声音又娇又糯:“前辈请说,清光知无不言。” 台下众人也不禁侧耳细听,想听一听这位真君到底想问一些什么,结果就听见那平静的音色中突然染上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问道:“不知,可杀否?” 满堂之人顿时骇然,风流真君更是骇然,而清光仙子则是愣了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前辈,咱们万宝堂好不容易才能开一次拍卖会,前辈还是不要为难我等了!” 秋意泊略微有些遗憾地说:“那便是不行了。” 他并不介意杀两个人,尤其是这种带着轻佻之色的人。什么叫做让对方看一眼,就送他一条矿脉?他难道是青楼楚馆里挂牌卖笑的小倌吗? 他今日在万宝堂里也算是受到了妥帖招待,到底给他们几分脸面,只是这一回作罢了,回头别让他看见那个油头粉面的真君。 清光仙子不知道怎么的,额间溢出了点点冷汗,赶忙道:“五千八百万,诸君可还出价?若是没有,便归属这位道友了!” 自然无人出价,这矿脉就归属了秋意泊。 而在包间里,那看似风流的真君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有些埋怨地看着旁边男人:“阿兄,为何让我去挑衅那位妖君,要命,那可是大乘期的妖君啊!我要是被他记恨上了,焉有活路?” 在他身侧的是一位大乘真君,容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他普通的五官都因为这双眼睛而显得风华灼灼,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道:“试探他一二罢了。” “试探他作甚?”风流真君好奇地问道:“难道还要打杀了他不成?” 那位大乘真君反问道:“为何不可?” 今日晚间有混血妖君入城,紧接着出现在了万宝堂,横扫了诸多宝物,更是订下了不在少数的极品碧青砂,对方要碧青砂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对方家财颇丰是真的……再者,大乘妖修本就是天下难得的天材地宝,一鳞一爪一发皆是宝。 如今道君生辰在即,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他的眼前,他为何不能心动? 那风流真君擦了擦额头冷汗,摇着头说:“哎,我不行我不行,阿兄,这事儿你别带上我,我怕人家一招我就废了。” 大乘真君淡淡地说:“自不会带上你。” 秋意泊也不知道已经有人真的馋他身子了,而且是扒皮抽筋的那种馋,他正在签署协议。万宝堂的人来收取费用,又带了一位合体真君过来,那合体真君是极天宗门下,与秋意泊歃血为盟,发下天道誓言,约定秋意泊开矿时极天宗绝不阻挠,在极天宗管辖境内通行无阻。 当然,是不包括保护秋意泊人生安全的。 秋意泊也觉得挺顺心的,一桩大事了去,他仿佛听见了灵石落进口袋的声音。送走了那位极天宗的真君,秋意泊正欲逐管事出去,却听那管事道:“真君还请稍等,还有一事。” “何事?”秋意泊问道。 管事拍了拍手,便有一侍人端着一个被红布盖着的托盘进了来,管事掀开了红布,其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印章,还有一封信,那管事笑得有些暧昧:“真君见谅,此为天字二号落云真君所赠,还望真君笑纳。” 这印章正是方才被秋意泊嘲讽爱情税的龙凤呈祥章中的一枚! 秋意泊:“……” 468 第 468 章 你怎么不看我? 秋意泊凝视着那枚凤章, 眉目间有一抹难以形容的风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谪仙点尘的气韵,他温和地问道:“落云真君可有话传来?” 管事目中流露出了一点喜色, 他迅速垂下了眼帘, 以免让秋意泊发现了去,他拱手道:“落云真君有言:若得君一顾,愿为身下臣。” “嗯。”秋意泊淡淡地道:“知道了, 退下吧。” 管事有些张口结舌,落云真君是何等人物!面前这半人半妖的妖君得他垂青, 居然就这么淡淡地来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管事定了定神,又道:“真君不回一句话吗?” 秋意泊闻言,眼神自管事身上掠过, 不再看他,仿佛他说了一句极其失礼的话来一样,他又温和地说了一句:“退下。” 管事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大恐怖扑面而来, 可只有一瞬间, 那中令人毛骨悚然之感又消失殆尽。他心知并非是针对于他, 他不过区区化神修士,若是大乘真君有意, 他就该死在这一瞬间了,他只察觉到了一瞬,可见是这位妖君压抑不住怒气, 这才泄露了一瞬。 他生气了就很好。 “是, 晚辈告退。”管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 秋意泊生气吗?他自然生气,可又没有那么生气。 生气在于, 这位落云真君言行轻挑,不生气在于……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人调戏两句,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别说人家送了个价值三千多万极品灵石的凤章来,就是什么也不送,秋意泊也不至于气到失去理智当场跑到对面去杀人。 不过是一个不认识的,无所谓他存不存在的人罢了,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忽地,他身侧开出了一道极为幽深的隧道,有一只如竹如玉的手自其中探出,随即便是暗红的长袖,削瘦的肩头,以及以他如出一辙的相貌,明明只是换了一套暗红的法衣,衬着如墨长发,便有些不可言喻的艳色。 秋意泊以欣赏的眼光看着泊意秋,顺手捞住了他的腰,将他扯入了怀里,他与泊意秋靠得极近,鼻尖若有如无地与他抵在一处,呼吸交融,他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还以为至少要七八天的。 泊意秋也没有想到出来就被秋意泊揽进了怀里,他有些惊异地挑起了眉毛:“……嗯,比我预料中要快一些。” 他总觉得今日的秋意泊有哪里不一样了,可是他又说不上来,他与秋意泊对视着,目光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落到他淡色的削薄的唇上,秋意泊揽着他,微笑道:“卿卿,想死我了。” 泊意秋:“……?不是,你吃错药了?” 秋意泊好整以暇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散,转而温温和和地说:“你才吃错药了。” 他松开了手臂,泊意秋得了自由却没有起来,他还挺喜欢做在秋意泊大腿上的——是有那么一点丢人,但是又没人看见,坐一会儿也不怎么丢人。 他就着这个姿势自然无比地打量着周围,“嗯?拍卖会?” 他就是惦记着拍卖会才赶紧出来的,难道是他记错了时间?这不应该啊! “是拍卖会。”秋意泊道:“不过是人修的拍卖会。” 泊意秋露出了一副地铁老人手机的标准表情:“不是,一个晚上你跑这么远干嘛?吃饱了撑着?寒月城出事了?” 秋意泊一手虚虚地扶在他的腰后,反问道:“你猜……唔……” 他的嘴唇被泊意秋捏成了鸭子。 泊意秋似笑非笑地说:“我猜你妈。” 没想到秋意泊当真就点了点头,泊意秋一愣,松开了他的嘴唇,“怎么回事?” 秋意泊将他入城时被测出有一点儿妖族血统的事情告诉了他,“不过很稀薄了,应该是祖上有过妖族的,说不好是哪一方面。” 他隐约记得是秋家祖上,但也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他们母亲那一系带来的,所以泊意秋说猜你妈也没错。 泊意秋一嗤:“就这事儿?” 秋意泊也同样觉得不值一提,毕竟他们的辈分再往上十几代,如果再算上其中有修士,那这真是时间长的没办法算。这要是真的体内妖血浓郁到某个程度,能让他们嗖的一下变成妖兽,那还说不定得去寻根溯源,毕竟肯定会好奇的。但血脉都已经稀释到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程度了,这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唬你的。” 泊意秋:“……” 秋意泊微微侧脸,“就是你不在,半夜无聊出来走走,干脆就来搜罗点什么的。”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他眼睛一动,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枚被好端端摆在托盘上的凤章,他随手拿了起来看,随即又很嫌弃的抛回了盘子里:“你买的?” 这是什么品种的垃圾,别看他现在是渡劫期,他以渡劫境界炼制大乘期的法宝都比这个强至少十倍。 秋意泊斯斯文文地说:“别看它垃圾,贵着呢。” “嗯?”秋意泊都说贵了,这玩意儿得多贵? 秋意泊慢条斯理地竖起了三根手指:“这个价。” 泊意秋瞅了一眼,“三个亿?” “倒也没有那么离谱。”秋意泊纠正道:“三千三百万。” 泊意秋一手微抬,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秋意泊的下颚:“既然真君灵石多的没地方花,不如赏我一些?” 秋意泊:“别人送的。” “嗯?” 秋意泊微笑道:“这本是一对,名曰龙凤呈祥,方才有人拍了去,就将凤章送给了我,还送了我一句话……” 秋意泊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却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不大好听。” 泊意秋眸色幽黑,他笑吟吟地反问道:“怎么,调戏你了?” “是哦。”秋意泊耸了耸肩:“不过看在这破玩意儿值三千万的份上,算了呗。” “也是,三千万极品灵石换被人调戏一句,你要是犹豫一秒都是他对钱的不尊重。”泊意秋一身慵懒地从秋意泊身上起来,走到了窗边,凭栏而望,漫不经心地说:“谁送你的?” “天字二号,就斜对面那个穿的跟个花孔雀一样的。”秋意泊也是随口就说了,泊意秋顺势望去,便见对面只有一人是立在窗边且没有设置禁制阻隔他人视线的,不过却不是秋意泊说的花孔雀,对方穿的是一身极其端庄贵重的孔雀锦,那是以孔雀羽毛编入布匹制成的,通体是沉静的蓝,随着光线的流转便会溢出墨绿的幽光,而穿着孔雀锦的那个男子身量修长,姿容端丽,甚至还有一些弱不经风的苍白病态,可又有清贵风雅之仪,不叫人认错了他的性别,委实不像是一个会出言调戏秋意泊的人。 “是个美人。”泊意秋轻笑道:“他说什么了?” 秋意泊正在泡茶,他不以为意地说:“若得君一顾,愿为身下臣……好像是这一句?” 泊意秋侧过头来看向秋意泊,秋意泊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抬头看他:“怎么了?” 泊意秋戏谑地说:“要不我们一起过去?” 秋意泊挑眉道:“你去吧。” 泊意秋眨了眨眼:“不一起去有什么意思?” 秋意泊手中茶碗轻飘飘地在茶盏上绕了一圈,撇去了一圈废茶,他也未多想:“那等拍卖会结束去见一见好了。” “好啊。”泊意秋低笑着应了,正巧此时台上出现了一枚火红的鳞片,他眼睛一亮:“别泡茶了,你来看!” 秋意泊抬眼望去,正是他之前买到一片的极火梦鳞,台上那清光仙子此时正在用一种非常热烈的语气赞扬着它:“极火梦鳞到底有何神异之处,不必清光言说,诸君心中自有定数……众所周知,天魔境五百年一开,这极火梦鳞只有在天魔境中才能取得,也只有我万宝堂有法子取得它,五十年前天魔境开,我万宝堂精锐尽出,才夺得了三片极火梦鳞,一片为启阳真君所得,一片于今日为一位无名真君求得,此处便是最后一片了!起价三千万极品灵石!” 泊意秋知道这可能是话术,但是话术再如何也掩盖不了物品的本质,东西是好东西,他想要的。 秋意泊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就买。” 泊意秋回过头道:“那回头支援我一点?” 秋意泊随手就将用来拍卖的法宝扔了过去,有些人喜欢提早出价,享受那种若是无人竞拍就可以捡漏的心惊动魄的刺激,但他不喜欢,泊意秋与他类似,这种情况根本不会第一个出价,而是耐心地等待,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下手。 下面的价格一路飙升,哪怕是最高这一层的天字包厢也报价不断,好东西人人都知道,买回去便是自己用不了,无论送给哪位大乘真君都是一个大大的因果,是难得的与大乘真君攀上关系的好机会。 “三千五百万!” “四千万!” “四千五百万!” “四千八百万!” “六千万。”不过短短几个来回,价格就已经突破了秋意泊白日在万宝堂里购得极火梦鳞的价格,秋意泊垂下了眼眸,柔润的明珠光辉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细腻的剪影,如蝴蝶一般展翅欲飞。他唇边溢出了一点笑意,幽黑的眼中倒映眼中之景。他起身,将泡好的茶送到了泊意秋手边,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随口道:“这么喜欢?” “是喜欢啊。”泊意秋头也不回地说:“好久没看见这么热闹的了。” 秋意泊问道:“还不下手?” “再等等。”泊意秋说着,极火梦鳞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八千万,这时候叫价声才缓慢了下来,各个天字号房也开始一百万一加,看来已经到了极火梦鳞的真正价格区间了。 照道理说,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这几个天字号房大概率是要开始说笑了——看似说笑,实则威胁讽刺,毕竟东西都想要,可价格太高了就让人觉得不美了。 出乎两人意料地是没有什么真君真的就站出来开始讽刺对家,一共八间天字号房,有一半都收起了禁制,只不过他们几乎只是与左邻右舍温言细语地说两句,也不见什么火气。 泊意秋也觉得稀奇:“他们都是认识的?这拍卖会能忍?” 是个人都清楚,今天坐在这最高层天字号房里的都是真君,他们才是这场拍卖会里真正的金主,要是一两个认识那也就算了,要是这几间房里大部分人关系都不错,甚至很好,那就有各自说好大家都按底价买的嫌疑了,拍卖会能忍这个? 秋意泊坐在了泊意秋身旁,一臂压在了凭栏上,一手端着茶盏,他斯里慢条地吹了吹茶沫,道:“或许是风气如此。” 今天来这拍卖会看这群修士,一个个都放荡不羁,说话似乎也不如何讲究上下尊卑,就比如秋意泊方才入场之际,明明他在代表着真君的包间入座,却还有坐在底层的元婴修士高声求他放下禁制,叫他们再看一眼,有一种哪怕秋意泊恼怒当场给他们让他们身死道消也甘愿的疏狂之态。 秋意泊不是不欣赏,但是就是觉得说不上来的诡异。 人哪里会真的不惜命呢? 换做是秋意泊他们两个,哪怕是再喜欢滚滚,再知道伴月道君真身是大号成年熊猫,他们也只会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态度,多看两眼就了事,只要伴月道君露出一点儿厌恶感,他们就会立刻离开。 这第一,确实是惜命。第二嘛,就是礼貌问题。 再喜欢,再想去揉毛,对方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可以轻狂待之——重点是也不熟。 这要是熟那就另说。 【要是对方昏过去了那也另说。】 他们对翠衍动辄捏捏耳朵揉揉脑袋是因为他们对翠衍有救命之恩,后面当他是自己半个徒弟,自然无所谓。 泊意秋轻哼了一声,或许是他今日修为有所精进的关系,衬得他今日心情不错,倒也不见近日里常见的厌烦倦怠,他想了想,笑着道:“仔细一想好像也不讨厌……也是很洒脱的。” 秋意泊抬了抬下巴:“差不多该出价了。” 泊意秋的手指在这一瞬间就触动了法宝,台上清光仙子目若秋水,俏生生地向泊意秋的方向看来:“看来天字三号的前辈也有意动呢!” 泊意秋一哂:“怎么感觉这个拍卖会有点不正经?你不是背着我来看擦边了吧?” 这都不报个价确认的吗?反而在这里逼逼什么看中不看中?这女修是不是不太专业啊? 秋意泊道:“这不是也带着你一起来看了吗?” 言下之意,别生气了,大家都一起看了,扯平了。 泊意秋还真就多看了两眼,这时候对面天字二号房那位落云真君轻声道:“原来道友也喜欢?” 他旁边那位面目风流的真君道:“哎?这么贵的极火梦鳞你说送就送?落云,这可不像是你!哎!怪我方才来得太迟,没见着那位道友到底是如何风华绝世,连你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落云真君浅笑了起来:“不可无礼,冲突了佳人。” 他们那一侧还有一位真君关闭了禁制,倒是一位龙行虎步身材魁梧的真君,他豪迈地哈哈大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泊意秋听了一会儿,侧脸看向秋意泊,指着自己说:“他们在说我?” 秋意泊无所谓地说:“大概是在说我。” 泊意秋诧异地看着秋意泊:“你今天真的是吃错药了?” 他说着,还顺手捏上了秋意泊的脸:“该不会是假的吧?” 秋意泊别开脸:“别闹……呃,艹,你给我放开!你多久没剪指甲了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泊意秋的指甲在秋意泊脸上刮出一条红痕,泊意秋讪讪松手,秋意泊这才说:“有什么好计较的,你刚刚不是也说了,拿着三千万极品灵石就为了调戏一句,你要是犹豫一秒种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泊意秋顿了一顿,居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是……?” 秋意泊正想说什么,却见泊意秋已经扬声道:“诸位道友还请慎言。” 那头几个真君笑做了一团,尤其是那位豪迈真君说:“道友,听我一句劝!落云是个好的,别无姬妾炉鼎,你跟了他,决计吃不了亏!” 泊意秋眉间一动,道:“哦?落云道友?便是放话出来说愿做身下臣的那一位?” 场中一静,几个真君诧异地看向落云真君,那风流真君道:“没看出来啊……落云,你居然是好这一口!” “怪不得你不寻姬妾炉鼎呢,原来是你爱给别人当炉鼎。” 可那位真君却是悠然一笑,看着似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道:“若你们见了,自然就懂我。” 泊意秋看向秋意泊:“看来你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秋意泊道:“方才不是说好了吗?等拍卖会结束了,我们一道去见见他。” 他颇有深意地说:“也不知道他更喜欢哪一个?”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他这话就是开玩笑的,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道:“行啊!那一言为定,谁不去谁是狗。” “好。”秋意泊道。 泊意秋扬声道:“不知这极火梦鳞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清光仙子迟迟不计数?” 清光仙子骤然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她怯怯地说:“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八千六百万极品灵石,还有道友有意吗?若是没有,清光倒数三声,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极火梦鳞便要归了这位前辈了。” 那落云真君抬了抬手,清光仙子再度报道:“天字二号,落云真君,出价八千七百万。” 他一出手,其他人也跟上,转眼间就到了九千万,哪怕是泊意秋也觉得这个价有点超了——他虽然没有切实上过手,但光看那极火梦鳞的表现,大概也明白是一个什么品阶的宝物,五百年能出三片算什么珍惜?他们都活了六百多年了,至今无定系列里还有两件连见都没见过呢! 不过来都来了,这极火梦鳞也确实没玩过,泊意秋撇了撇嘴,报了个九千万。 清光仙子高喊道:“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九千万极品灵石!” 一般来说,差不多了,这个价格已经超出极火梦鳞的价值了。 没想到那口口声声称要给秋意泊做身下臣的落云真君居然毫不犹豫的举手,清光仙子眼睛一亮:“落云真君,九千一百万。” 泊意秋确实想要,只要再加价,等两人你来我往加到了九千九百万,泊意秋侧脸看向秋意泊,不解地说:“这是什么新款的吸引人的方式吗?” 秋意泊含笑道:“应该不是。” 应该是新款的抬价方式。 转而秋意泊又说:“喜欢就买。” 泊意秋又加了一百万,上了一个亿,这次落云真君没有在追,会场中早就是寂静一片,这样的高价可谓是闻所未闻,皆是屏息听着这种用想一想就觉得恐怖的数字在一点点增加。清光仙子报了价,已经走到了倒数的流程,那个‘三’字一出口,忽地那风流真君走到了窗边,笑道:“算我一份吧!” 清光仙子俏生生地说:“真君不要开我的玩笑!” “不就是一亿一百万吗?我还出得起。”风流真君陡然看向了泊意秋的方向,他笑着说:“道友勿怪,我只是太好奇了,道友若是真的想要那极火梦鳞,只管解了禁制叫我看一眼,这百万灵石我双倍奉上。” 泊意秋顿了一顿,也跟着轻笑了起来,他扬声答道:“难道我只配这百万灵石?” 秋意泊自顾自地喝着茶,看着泊意秋将价格直接抬到了两亿,言下之意很明显,你爹我不差你这点,打发叫花子去吧! 他又笑问:“道友可还敢跟?” 风流真君大笑道:“有何不敢?道友愿意赏脸,我自然奉陪到底!还是那句话,只要道友卸下禁制让我等一睹芳容,这极火梦鳞我赠了道友又有何妨!” 泊意秋侧脸看了一眼秋意泊,秋意泊一脸事不关己的喝着茶,手中甚至还捏着一卷书卷,他问道:“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秋意泊道:“随你,我都可以。” 泊意秋对着他笑了起来,他今日穿的深沉华美,深沉的红袍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瓢已经沉郁了许久的血一样。 “好啊,我们过去。”泊意秋伸手抬起了秋意泊的下颚,看着他的眼睛:“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哥,我管你叫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我一夜之间连跨了十几座城,你说呢?” 469 第 469 章 不想再等了 泊意秋还未来得及说话, 却见秋意泊打了个响指,围绕在包间周围的禁制在这一瞬间溃散了去,他与泊意秋的面容毫无保留的透露了出去, 他带着一丝倦意浅笑着说:“也不一定非要过去,不就是想看一眼吗?又有何难?” 最后一句, 秋意泊侧脸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位风流真君, 眸光流转之间透露一片清冷之色,他眉间一片倦懒, 问道:“不知可叫道友满意?” 万宝堂诸人没想到这天字三号的包间禁制说开就开,有些人方才不过惊鸿一瞥, 如今却看了个仔细。满堂俱寂,有些人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做些什么, 只知道痴痴呆呆地仰头看着那一处。只见重帘下有两位青年凭栏而坐, 一人着青,一人着红,皆是一派疏懒, 只是微微一抬头, 便仿佛占尽了满堂的光辉。 那风流真君微微瞪大了眼睛, 随即合掌而笑:“竟然是一对绝色双姝!” 随着他的话语,整座万宝堂就像是炸开了一样,场中诸人讨论着秋意泊和泊意秋的容貌, 风韵, “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之人!” “可叹!居然是一位真君,实在是太可惜了!” 落云真君侧脸对着隔壁包间的真君道:“确实难得。” 那位真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看向了落云真君,起身道:“走了。” 落云真君反问道:“拍卖会还没结束,你就这要走?” 那位真君点了点头, 顺手拎过了还在看那两位的晚辈的领子:“我对大轴没有什么兴趣。” 落云真君瞳孔在这一瞬间紧缩了一下,随即又舒缓的笑了开来,他眉目清贵,这一笑也有些难得的风姿:“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还是不留你了,能少一位劲敌也很不错。” 那真君点了点头,拉着自己的晚辈就走,毫无流连之态。 今日此处非久留之地,他与落云虽谈不上好友,但也算是认识,今日提点了他这一句,算是对平日里那点交情的交代,至于落云听不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泊意秋听着堂中议论,不知不觉中眉间有了一些不悦。 秋意泊则是垂眼看着堂下百态,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看够了吗?” “看够了,就把极火梦鳞送来吧。” 说罢,他就将禁制再度开启了,众人见那天字三号凡间在眨眼间又成了空荡荡的一片,不禁发出了惋惜之声,不少人叫嚷着让秋意泊再放开禁制,让他们欣赏个够。 泊意秋眉目微动,他觉得今天秋意泊有点奇怪。奇怪之下,更多的是一种气恼,并非对这些人的气恼,而是对秋意泊的气恼——旁人怎么看怎么说那是旁人的事情,惹了他们不悦,杀了就是,可秋意泊怎么能面对着几个言语轻挑的人这样大大方方的解了禁制让人家看? 一亿是很多,但至于为了这一个亿去做这样的事情吗? 泊意秋仔细地看着秋意泊,两人本为一体,泊意秋可以清晰地察觉到秋意泊是真的半点不悦都没有,他仍旧是一派疏淡,仿佛那些人的目光和言语不存在一样,他为什么不在意?他怎么能不在意? 可那又是为什么? 秋意泊不是这样的人。 秋意泊似乎是看出来了泊意秋的疑惑,他侧脸笑道:“之前我们才见过凌寒道君,人在屋檐下,又受了道君的恩惠,听说道君生辰在即,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不是吗?” 泊意秋皱着眉看着他,不知不觉中他眉宇间已然是一片冷然,却又因为秋意泊的话而慢慢消退了下去,露出了与秋意泊一样的平淡:“也是。” “看拍卖会吧。”秋意泊一手支颐:“也不知道对面那个会不会真的把极火梦鳞送来。” “他会送的。”泊意秋微笑着说。 “哦。”秋意泊又是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今日似乎真如他所说,一夜跨越了十几座城,累了,懒得说话。泊意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知不觉间伸手为他将略微有些凌乱的鬓发理到了耳后。 极火梦鳞果然被那位风流真君以两亿一百万的价格拍走,秋意泊懒洋洋地说:“看不出来还挺有钱的。” 不过那人一看就出自大家族,世代积累之下手中财货颇丰也是正常。 转而又是下一件拍品,是一件不如何的法宝,也无甚出彩之色,秋意泊看起来看得专注,泊意秋却知道他已经神游天外了。 秋意泊也没有想什么事情,就是发发呆罢了,他惊醒之时是因为头上有一些异动,他伸手就要摸,却被泊意秋斥了一声:“别碰。” 秋意泊问道;“在干什么?” 泊意秋一手握着他近乎月华一般的长发,另一手则是拿了个夹子一卷一扭,愣是给秋意泊把一头长发都盘了起来,秋意泊伸手摸了摸,有些奇怪地说:“你怎么想到这个?” 泊意秋笑道:“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 那不是别的,只是现代随处可见的大号鲨鱼夹罢了,别说,就是很方便。秋意泊随手就将鲨鱼夹取了下来,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一朵特大号的粉色蕾丝蝴蝶结,他挑了挑眉:“嗯?” 泊意秋见被秋意泊识穿了恶作剧,也不觉得羞愧,反而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过去,秋意泊随手就将那个鲨鱼夹夹在了泊意秋头上,泊意秋好像也不在意自己戴了个少女心爆棚的粉色蕾丝蝴蝶结,就这么顶着,继续看着拍卖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拍卖会都走到了压轴他们两都没有再出手,泊意秋刚想说秋意泊是不是眼光不好,这拍卖会也就是那个极火梦鳞还不错,其他的一塌糊涂,连压轴都是这么让人提不起兴趣来,可转头一看,却见秋意泊已经伏在凭栏上睡了过去。 泊意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取了一件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想要碰一碰秋意泊的轮廓,却又在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而扶住了他的肩头,轻轻一拉,秋意泊便换了一个方向,靠在了他的肩上接着睡。 台上清光仙子道:“接下来就是本场拍卖会的大轴了,不过今日这大轴有些特殊,为暗拍!” 随着清光仙子的话语,有两名侍人推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四四方方的物体上了台,那东西用厚实的锦缎盖得扎扎实实,泊意秋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这东西委实是有些大了,而且形状还这样标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矿物、铁笼之类的。 清光仙子接着道:“此宝天下唯二,万年难得一见,然是否能得,全凭各位的实力了!底价一亿,若有道友愿以身做赌,还请出价!” 泊意秋更好奇了,什么玩意儿这么神秘?看台上清光仙子的说法是不打算掀开锦缎让他们一窥究竟了?在他感知中,那锦缎下面其实是个笼子,但那笼子十分特殊,隔绝了灵气,也琢磨不透里面关了什么……大概是没驯化好的妖兽吧? 毕竟清光仙子说以身做赌,又说要看实力,想必买了回去也不是那么安全,应该就是妖兽,而且是境界很高的妖兽。 泊意秋眨了眨眼睛,境界很高的妖兽……那不就是妖修吗? 好家伙,这拍卖会玩得很花啊,还卖妖修? 他联想到之前刚到寒月城时他们两个被城中的乡邻以为是被人修豢养刚逃出来的,可见人修豢养妖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泊意秋有意叫醒秋意泊来凑这个热闹,奈何叫了两声就被秋意泊拍了一下,他口中呢喃着别闹了,然后干脆搂着他接着睡。 算了,自己看看吧。 泊意秋倒是不怎么想买妖兽,他需要妖兽他可以自己去猎杀,而且真的想找境界高的妖修的话寒月城满大街都是,犯得上在这里买吗?再者,这要是已经收拾好的天材地宝他还有点动心,但人不都说了,拿回去还是要自己动手的。 泊意秋看着外面,此刻可以说除了他这里外,其余天字包间的禁制都已经打开了,他仔细看了一圈,现在只有四个包间里还有人,另外三间里头则是空荡荡的,连灯都熄了,里头的人应该是提前离场了。 剩下几人包括那个出言调戏的风流真君,送秋意泊印章的落云真君,出言嘲讽的壮汉,还有一个泊意秋不认识,长得倒是不错,尤其是气质尤其好,有一派久居上位乾纲独断的气势,泊意秋下意识就多看了他两眼,这种掌权者是很有意思的,通过观察他们可以得出许多有意思的结论和推测。 其实这一方面,秋意泊才是行家里的行家,秋意泊选择了朝堂,他选了江湖,他比起秋意泊来说还是差了一点。 那人正在低声跟身旁的那个风流真君说着什么,声音很轻,不过泊意秋也能听见。风流真君说:“阿兄,你怎么出来了?” 那人淡淡地说:“这大轴务必要拿下。” 这一句话很有意思,说明了这时候光靠风流真君是镇不住了,他这个掌权人要亲自出面,这样才能十拿九稳——唔,也就是说,其他几个真君也很想要? 泊意秋突然就有了兴趣。 别人不要的不一定不是好东西,可被别人争着抢着的必然是好东西。前面那极火梦鳞泊意秋已经觉得是很好的炼器材料了,但这几位真君除了那个风流真君外大部分在开始溢价的时候就停了,当然,也要考虑到他们本人炼器水平太菜,又托不到大师替他们炼制的情况。 修士到了真君这个境界,其实所求的东西很简单了,名、利、权、色、命。 其他暂且不论,名利权色并非人人都好,但只有命是人人都想要的。没有哪个真君是不追求这一点的,哪怕是如孤舟、温夷光一样寡淡的人,对于自己的命依旧是看重的,只不过没有旁人看得那么重罢了。既然想要活命,在没有外力因素的情况下那就是不断提升境界,只要境界上去了,寿命自然也就跟着一道上去了。 难道是什么十全大补汤类型的妖兽?吃了原地提升境界? 泊意秋想起来方才秋意泊说凌寒道君生辰快到了,那么此地中人买这妖兽是为了拿去投凌寒道君所好? 这个可能性也很大,而且也是最有可能的,毕竟在道君十分稀少的道界里,能讨好一位道君,名利权色命都能拥有。 泊意秋是真的好奇了起来,连道君境界都想要的妖兽到底是什么?会有什么神异的功效吗?或许他也可以拿下这妖兽,先研究一下到底哪里神异,如果不适合他们的话就等回头凌寒道君生辰让秋意泊去送一送——毕竟他们拿了凌寒道君两麻袋的寒玉笋,还顺手拿了应该是人比较顺手的麻袋法宝,送一只妖兽也算是还了因果。 出门旅游哪有不花钱的,再者他们也不差这一点。 与其他宝物不同,别的宝物几乎一出现就有人出价了,而这件大轴自出现到现在也没有人出价,底下那些炼气化神境界修士自然不可能参与到这个境界的拍卖里,而那些真君也没有人出价。 清光仙子眨了眨眼睛:“难道没有道友愿意一试吗?” 泊意秋知道他们都在等别人先出价,当即微微一笑,按动了手上的法宝——天都快亮了,秋意泊估摸着也快睡醒了,推他们一把,赶紧拍完,等秋意泊醒来刚好能一起看一看这笼子里到底是什么。 清光仙子察觉到了动静,有了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连忙道:“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一亿极品灵石,可还有道友与之一争?” 泊意秋没有料到的是,他出了价之后,那几位真君齐刷刷地向他看来,神情似乎有些复杂,泊意秋没有解开禁制,低声问道:“诸君为何如此看我?”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却只是在包间内压低了,传出去却是人人可闻。 “……” 经过几个呼吸的沉默后,那个叫泊意秋看好的真君轻声道:“道友一马当先,我等自然侧目。” 他身边的风流真君也回过神来,道:“道友好气魄,不知其中真容,也敢放手一赌。” 落云真君则是淡淡地说:“确实好气魄,我等所不能及。” 泊意秋轻笑了一声,道:“我确实不知其中是什么,只是见诸君目光灼灼,想必是不世奇珍,便抛砖引玉罢了。” 倒是那个看着豪迈的真君道:“别扯这些磨磨唧唧的,我跟!一亿一千万!” 落云真君不甘其后:“一亿两千万。” 那气质很好的真君道:“一亿五千万。” 转瞬间就加了五千万,泊意秋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今日在这儿坐得够久了,两亿。” 话一出口,在场几位真君又不禁看向了他,泊意秋有些奇怪,却没有再说什么,众人又从两亿开始往上加,似乎是听出了泊意秋的不耐烦,这一次豪迈了许多,都是三五千一加,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妖兽就被加价到了四个亿极品灵石。 泊意秋觉得很有意思,看他们加的爽快,就知道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他真的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有点什么,让几个看着就知道背景很深的真君愿意用四个亿来换。 四个亿已经是一个很恐怖数字了,凌霄宗十年明里开销大概是百来万极品灵石,加上暗里的包括大阵维护、各位真君所需天材地宝、弟子法宝等等开销……这些加起来,可能也就四五个亿左右,这还是不算收入,只算花销的。 想当年凌云道界一条灵脉,奇石道君也就是花了一亿五千万罢了。 比灵脉还贵还要紧的,是什么呢? 泊意秋按下了叫价的法宝,清光仙子感知到后,笑容不知道怎么的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五个亿!” 泊意秋仍嫌不够,又按了两次,清光仙子道:“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五亿五千万。” “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六亿!” 一时间满堂俱寂,泊意秋带着笑意的嗓音传了出来:“六亿,不能再多了。” 言下之意,他只能出到这个价了,其他人若还是有意,那就接着往上拍吧,他是不会再出手了。 泊意秋还是怀疑有人在故意抬他的价,所以他不打算再报价了。 过了许久,在清光仙子干巴巴的询问声中,那风流真君道:“六亿一千万吧……可真叫我一语成谶,道友果然好气魄。” 那豪迈真君呵了一声:“也罢,老子争不过你们这种带祖宗福泽的,告辞了!” 说罢,那豪迈真君居然直接就起身走了。 落云真君带着一丝笑意问道:“此宝于我有大用,事关家族千秋,不知零落道友能否一让?” 泊意秋才知道原来那位很有气质的掌权人道号叫零落,这名字可不太好,太凄凉了,孤舟道君的道号虽然也飘零,却有一番闲云野鹤的意境,不像是这道号,听着就感觉没什么好下场。 零落真君摇了摇头道:“落云道友何必为难于我?” 说罢,他又加了一千万。 他与风流真君本是一加,这两次加价可见其决心,落云真君无奈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就不独占,我与你一人一半,如何?” 泊意秋听到这里,不禁越发好奇,一人一半?那这意思是要把妖兽杀了一人一半喽?那就是说要的其实是妖修身上的天材地宝——什么样的天材地宝,能值六亿? 秋意泊那块比人还高的无定辰星完完整整的送上拍卖会,应该能超过六亿,可那是几千份无定辰星的集合体,不能与这同日而语。 或者说他们卖个秘境,不太大也不太好的那种,差不多能卖个六亿。 可那是什么?一个秘境中光一条灵脉就得一两亿了。 泊意秋真的很好奇。 零落真君沉吟片刻,随即颔首:“我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若有落云道友在旁掠阵也是极好。”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 落云真君悠悠地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随即便温温柔柔地与清光仙子道:“仙子,还请计数。” 这拍卖行是真的不行啊,客人都讲好了不互相抬价了,他们也能忍? 清光仙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半点怨气也无,也不敢调笑两句,只是道:“天字一号房零落真君出价六亿两千万,不知是否还有道友加价?” “三。” “二。” “一。” “此宝归零落真君所有!”随着清光仙子一声娇喝,便有几名侍人上了台前,将那铁笼推了下去,泊意秋眉间微动,他推了推秋意泊:“起来了,拍卖会结束了,我们去看热闹啊。” 秋意泊也被叫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摇着头说:“我再睡会儿……你去吧……” “真不去?”泊意秋又推了推他,嘟哝道:“一会儿醒了又要怪我不叫你。” “不去!”秋意泊陡然从他怀里爬了起来,随即瞪了他一眼:“闭嘴,滚!” 说罢,他一手一挥,居然是打开了镜湖境的入口,人影一晃就进去了。泊意秋看着镜湖境入口关闭叹了口气,随即他捏着令牌,露出了一点不明所以的微笑。 他起身出了门去,恰好就见到了万宝堂侍人推着笼子走向了另一边,令人惊奇的是那两个侍人居然都是大乘真君。他也跟着过了去,没走多久便见到了零落真君、落云真君以及风流真君三人。 泊意秋黑发红衣一出现,便引得了所有人的目光,落云真君看着他问道:“道友……?道友怎么来了?” 泊意秋含笑道:“我与家兄在包间久候极火梦鳞不至,自然是要来问一问的。” 他看向那位只有合体期的风流真君:“道友方才言之凿凿,难道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那风流真君一顿,随即看向了零落真君,零落真君一手微抬:“道友见谅,家弟顽皮,唐突了道友,稍后极火梦鳞自然奉上,以示歉意。” 泊意秋颔首,和这种人说话还是舒服的,至少这位零落真君是他今日见过的说话最有礼貌的一个。 泊意秋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不知可有荣幸一观这大轴到底是何物?” 在场众人皆是一默,随即一个推着笼子的大乘真君沉声道:“何必急于一时,待此宝现世自然人人皆知。” 泊意秋笑着说:“可是我不想等了。” 风流真君疑惑地说:“道友何意……” 话音未落,风流真君的丹田中便涌出了一片血花,那血飞得极高,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泊意秋近乎叹息地说:“我是说……我想杀你这件事,我不想再等了。” 470. 第 470 章 轮到你们了 众人看着已经气绝的风流真君,露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表情。 谁也没料到泊意秋会这样毫无征兆的出手,也没有料到他能将一个合体真君一击毙命,谁也没料到一个渡劫真君,能在三位大乘真君,一位渡劫真君的眼皮子底下干净利落地击杀一个合体真君……他们四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 泊意秋唇边犹然带着一抹笑意,之前还觉得是温和,如今却莫名带上了一丝幽然的冷意,他手中有一柄暗红的长剑,散发着点点煞气,只消一眼,众人便知这把长剑不知道痛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泊意秋轻轻地挥了挥剑,残留在剑刃上的血珠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洒然地赤练,他甚至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杀了一个跳梁小丑,诸君不必在意。” 谁能不在意?零落真君还立在一旁,他皱着眉,风流真君是他的堂弟,至亲族人陡然被杀,他当真就能不在意? 此处是万宝堂的地盘,泊意秋当众杀人,难道他们能不在意? “哼,没想到你居然还敢自寻死路!”一个万宝堂的大乘真君冷然地道:“也好,先抓了你,也省了我们的事!” 说罢,他用力一扯大红锦缎,锦缎之下是一只空无一物的铁笼,那大乘真君语气森然:“妖君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们请你进去?” 泊意秋微微挑眉:“原来,这笼子是替我们准备的?” 怪不得这大轴他参加竞拍的时候众人的表现那么奇怪,怪不得那清光仙子说话云里雾里,原来是看中了他们来当这笼子里的大轴。 何其可笑?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正大光明拍卖一个大乘真君的? “自然。”另一名大乘真君道。 泊意秋反问道:“无冤无仇,今日我兄弟二人也算是给足了你万宝堂的脸面,又花销了不少,怎得就招致如此祸事?” 零落真君收回了看着风流真君的视线,平淡地说:“道友,你血统不纯,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他不禁感叹了一声:“我还以为只有猫儿狗儿的才讲究血统。” 落云真君语气温和:“道友,你不就是吗?” 泊意秋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确实也听闻了秋意泊说了他入城时检测出来他们有妖兽的血统,只不过已经被稀释得接近于无了,就这样,也值得他们这样大动干戈?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说不定他们有什么秘法可令他们血脉显现,又或者抓了他们也不是为了扒皮抽筋,还有其他用途,但是弄出了这样一场拍卖会,居然所有真君都心知肚明的知道要拍卖他们,实在是有些让他觉得过于可笑了。 “即是如此。”泊意秋轻笑道:“因不在我。” “与你有什么因果可言?”那大乘真君眼神阴鹫,手中大红锦缎陡然化作一片鲜红的利刃向泊意秋激射而来,红云未至,煞气先到,泊意秋没有动作,依旧是提着剑静静地立在原处,锦缎自他颊边掠过,下一瞬间便又折返而来,狠狠地刺穿了泊意秋的肩胛,那红缎穿透他的肩胛后犹未停歇,在他身前柔若无骨的转了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他另一侧肩胛,以擒锁之势将他困死! 明明是一片最柔软不过的锦缎,在他手中却如绝世神兵一般! 那大乘真君心下一松,心道不过如此,可下一瞬间泊意秋的身影便如同浮光泡影一般消失了去,大乘真君只听得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看哪里?” 噗嗤一声,一柄血色的剑刃从他胸口插了出来,那大乘真君立刻反应过来,红缎再次折返而来,泊意秋一击即退,毫不恋战,暗红的广袖翻飞,衣袂起伏如流云,倒是一派的悠然写意,唯有他手中长剑滴滴答答地在奢靡繁复的地毯上留下了一个个血点。 那大乘真君痛呼了一声,捂住了胸口,那一剑自他心口贯出,哪怕是大乘真君,心脏受了一剑仍旧属重伤,不可轻视……可也不是必须要立刻救治的。 “身法倒是不错。”他皱了皱眉,“零落道友,还不出手?” 零落真君应了一声,神色平缓的向前踏了一步,他风姿舒缓,似乎只是来赴什么才子佳人之约,而非是这样杀人夺命的勾当。 说起来倒是和秋意泊有那么几分相似。 泊意秋缓缓地看向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点杀意,那一点杀意,衬得他锋锐无比,几乎要刺痛了他人的眼睛,他低声道:“来得好。” 秋意泊好不容易来这儿玩一玩,正高兴着呢,却遇到这种恶心的事情——他还是辛苦一些,趁着他还睡着,将这些人赶紧杀了吧,免得坏了秋意泊的兴致。 另一名大乘真君与零落真君对视了一眼:“既然零落道友在此,落云道友,随我去抓另一个吧。” 二者容貌肖似,只有发色不同,应该是一胎双生,此类妖修难免有什么感应,一个渡劫期厉害了一些又如何?有两名大乘在,难道还抓不到他一人?倒是那个大乘期,叫他逃了就不好办了。 不过他本意是叫零落真君一道去抓那个大乘,只不过现在事情有变,零落真君死了一个族人,自然是要亲手报仇的——无关紧要,一个大乘期罢了,有他一人足够了。 若不是此前已经说明了是落云真君与零落真君两家分了这大轴,他都不想带落云真君过去。 泊意秋指尖微动,手中忘情剑横削而出,赤红的剑气轻描淡写地拦住了那两人的去路,他笑道:“何必去惊扰了他?我一人足矣。” 那大乘真君冷笑道:“好,既然你这孽畜想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 有两位大乘真君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天字三号包间的禁制,他们中有一人精通阵法一道,这等随手布置下的禁制也并不难以破解。随着大门敞开,里面的景象显露了出来。 香烟袅袅,一白发绝色青年伏在凭栏上,双目闭阖,呼吸悠长而沉重,可见是睡得正熟。其中一人长袖一动,卷去了那袅袅而来香烟,令周遭空气为之一清。 “妖兽果然就是妖兽。”其中一人负手而立,不屑地道:“修为已至大乘,却还不知防范这些末流小道。” 另一大乘真君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不用半夜爬起来了……真是无趣。行了,赶紧抓了人,我也好回家了。” 他今日休沐,应是因为大乘妖君的出现而被叫了回来,要不是万宝堂向来恭敬,他才懒得来。 另一大乘真君颔首,他也是如此。 毕竟是大乘期的妖君,若没有被迷香迷倒,必然是一番苦战。本来堂中有两位大乘供奉在,也算是万无一失,哪里想到情报有误,又多了一位渡劫妖君,这才连夜将他们请了过来。 一人盯着秋意泊看了一会儿,随即叹道:“可惜是个血统不纯的。” 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此人血统之中掺杂了人类血脉,还是他在可惜此人血统之中掺杂了妖兽血脉。 “不必多说。”另一人手中陡然出现了一捆绳索,这绳索通体灿金,皎若云霞,灿不可言,此乃十方伏妖索,是取大乘巅峰蛟龙之筋炼制而成,坚韧无比,妖兽一旦为其所缚,灵气断绝,绝无逃生之理。“你我只办事,其余的何必自寻烦恼?” 那十方伏妖索如灵蛇一般蜿蜒向凭栏边的白发青年而去,正当要触碰那白发青年之时,却见一只莹白修长的手轻描淡写地握住了那根绳索,白发青年神色慵懒,那万妖伏诛的伏妖索在他手中就如同一根普通的麻绳一般,毫无反应。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呵欠:“什么东西也敢随便拿来缚我?” 那两人神色大变,可下一瞬间包间的大门陡然阖了起来,墨色自那白发妖君脚下漫延,不过是一个刹那间便将整个包间都囊括其中,那漂亮得如同一杆修竹的手腕轻描淡写地转了一转,伏妖索便缠在了他的腕间,紧接着那握着伏妖索的大乘真君就被拖了过来。 不是他们不想反抗,而是他们反抗不得。 脚下不是别的,而是一件法宝!他们被困住了! 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今日想要回去,恐怕难了! 秋意泊脸上还带着一抹刚睡醒的红晕,语气温和:“在这里待着吧,听话一些。” 星云之上,天地异轨。 秋意泊轻描淡写之间勾动了天地法则,压得万宝堂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看在你们也是食人俸禄的份上,我暂时不杀你们,若是再动,就不好说了。”秋意泊微微侧脸,削薄的唇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竟然是直接无视了他们,他隔空看向了对面的包间,那里门窗大开,恰好可以通过它们看与人厮杀的泊意秋。 泊意秋憋屈的时间够久了,渡劫期若不能心念畅达,怎么才能破了那渡劫之劫? 此前翠衍的事情办得太过温和,泊意秋能忍到现在不容易了。 秋意泊甚至觉得这是天道庇佑,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寻点什么事儿,让泊意秋舒一舒心中恶念,但也总不好平白无故就去大开杀戒吧?正巧,这万宝堂送上了门来——够无礼,够恶劣,够恶心,还是他们先侮辱在先,追捕在后,连因果都不必承担。 这因果虽不至于承担不起,但没有总比有要好一些的。 雷劫劈在身上,能叫泊意秋少疼一些总是好的。 他在进这拍卖会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了,茶水有问题,香料也有问题,他好歹也是熟读百草谷半夏真君手札的人,哪怕分辨不出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成分,但认出来有问题还是容易的。 想也知道,哪里能这么顺理成章呢? 他进了城随意进了个商行,买东西要他等着调货,等着的时候又听说商行有个拍卖会,左右他都是要等的,自然不会拒绝去看一看,等进了拍卖会,又遇到了一众言语不太敬重的人物,对着一个大乘真君还敢大喊着要他解了禁制,让他们看个够……大部分人都是怕死的,他就算给万宝堂一个脸面不在这里杀人,可出去了之后呢? 真君且不说,真君以下,杀起来也不过是呼吸之间罢了。 他们为什么不怕?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连他的道号都不知晓,怎么知道他心性如何,会不会与他们计较呢? 这里面绝对是有问题的。 再者,这拍卖会来的真君不少,可登台的宝物他也只看得上那条矿脉与极火梦鳞罢了,其他的不过是俗物,哪里能登上这样境界的拍卖会?不怕为众人耻笑吗? 别人或许不知,但泊意秋是真真正正做过一个大商行的人,金钱如粪土,名誉才是第一位的。这万宝堂弄出这些来,难道就不怕为那些真君所鄙夷吗? 若是秋意泊去了什么商行举办的拍卖会,拿出这些东西来,他以后再也不会去那个商行举办的任何场面,无他,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去了做什么? 可他们就这么办了。 还弄出了一个神神秘秘地大轴,有迷香在前,有挑衅在后,秋意泊为什么不能认为那个笼子就是为他们所准备的呢? 他不介意把万事万物都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你看,今日他好端端地在包间里待着,不也有两个大乘特意赶来抓他吗? 这种事情秋意泊看得多了,往日在燕京时,多得是俊男美女在街头失踪,然后出现在某个地下之所,供人欣赏玩乐,也多得是站在台上,被人购买回去的,到了那个地步,那就由不得他人了。人嘛,总是恶劣的多,那时京中有一位权贵,嗜好美人鼓,买回去的美人玩厌了就叫人仔细剥了皮,蒙作鼓面,美人骨做鼓槌,若是声音清越,鼓槌细腻,还会被那权贵赞一声是冰肌玉骨。 秋意泊还见过他,也见过所谓的美人鼓,那权贵最后被他杀了,也没什么,因为他酒后戏言了一句‘天下美人,小秋相风姿卓绝,堪当第一,可恨没有早早动手,如今小秋相登阁拜相,自是无缘了’。 秋家是千年世家,势力庞大,连皇室都不放在眼中,那些人自然不敢拿他作标。只是没想到当年他不过区区金丹都无人敢拿他作标,今日都已经是大乘真君了,还让他当了一回台上之人。 如果没有泊意秋,他自然是不悦的,可有泊意秋在,他只觉得高兴。 “莫要叨扰了他。”秋意泊随意的抛下了那十方伏妖索,那绳索一滚落于地,居然就这样散成了一堆乱麻,竟然是直接废了! 三个大乘一个渡劫,泊意秋许久不与人斗法了,这些差不多了,再去两个大乘,泊意秋难免受伤,所以这两个,还有楼中的其他人,还是乖乖地待着吧。 他是想让泊意秋畅快的,不是想让他受伤的。 等那边四人死了,若他还没有杀够,就再让放人过去让他杀。 *** 泊意秋此时杀意如沸,锋锐不可直视,他并不用法宝,今日所见,他只想见血,只有剑从他们的身躯里穿过,划破他们的灵台玉府,方能解秋意泊今日所受之辱。 剑气若长虹,浩荡清正,哪怕是以一敌四也丝毫不落下风。他的剑意与秋意泊有些微妙的不同,秋意泊的剑意是温柔的,是慵懒的,如清风春雨,便是杀意,那也是温柔的。他的剑意是同样是温柔的,慵懒的,可藏在下方的是无尽的张狂与放肆,不出则已,出则满目尽是毫不掩饰的锐利杀意。 血色的剑气布满了整座空间,明明是狭小的走廊,却已经因为他的剑意而变得无比广阔,又无比狭小——竟无一处空隙!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侵蚀了在场四人的心——好厉害的剑气! 为何这妖君的剑意如此清正?!丝毫不逊色于名门正派的天骄! 落云真君神色微变,却是心中一凛,此间四人,只有他是渡劫,那妖君若要破局,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只看剑意,他也知道他绝不是他的对手! 下一瞬间,剑气凝成了无数长剑,与泊意秋手中留情分毫不差,泊意秋心念一动,赤红剑气毫不留情地攻向了在场四人,零落真君眉眼中溢出了一点冷意,他长袖一卷,平地起风,攻向他的剑气为他长袖所卷,只听得叮咚作响,长剑滚落,被绞得稀碎,又化作了剑气消散了去。 泊意秋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刚刚那风流真君便是受他的指使出言侮辱,转瞬间泊意秋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剑化千影,如龙而出,这便是凌霄宗不传之秘——剑气化龙! 那零落真君眉间一动,脚尖微点便要后退,可是他能退到哪里去?此时他们皆在地下,他能退到哪里去?! 不过是一个眨眼,如龙剑气已至面前,零落真君长袖一动,转而拂去,那剑气冲撞在了他的长袖上,他神色微变,手中灵气凝聚,长袖上灵符轻闪,他向上一拂,那剑气便直冲云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烟尘俱飞之间泊意秋已经杀到面前,零落真君身形一转,法衣已然被破,得一声,留情剑抵在了一柄细长优雅的笛上! “之前是我看轻了道友。”零落真君眉间带着一丝清淡的讥讽之色,他的余光看了一眼周围,不过是一个渡劫期妖君的剑气,居然让两个大乘一个渡劫毫无脱身之能,实在是讽刺。 不过也不能怨他们无能,此人一击破他法衣,若不是他动用了本命法宝,或许此刻他也已经被绞成了肉泥。 泊意秋与他凑得极近,几乎呼吸可闻,他眼眸微抬,那毫不遮掩的杀意为他染上了无尽的华美之感,他笑道:“客气了。” 月光洒落了下来,落在了众人的身上,众人这才发现方才那渡劫妖君一击竟然是将整座地下地上万宝堂贯穿了去! 要知道万宝堂在自观城经营两千余年屹立不倒,其中禁制阻绝不在少数,号称坚不可摧也无不可,竟然叫一个区区渡劫期真君一剑就破了去?! 同境界妖君是要比人修真君要强横一些,可这般的,是强横了一些吗?! 零落真君神态从容,“道友,我今日实在是有些后悔,不如我们化敌为友如何?” “好啊!”没想到泊意秋居然一口应了下来,他低眉浅笑:“只要你俯首就死,我饶你一族性命,再不追究,也算是化敌为友,如何?” 言下之意,今日在场者的性命,他是要定了! 零落真君正想说话,神色却是一变,只听得叮的一声,他手中本命玉笛陡然被那血色长剑横断了去!他张口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听对方笑道:“我还在想是什么时候……没想到只坚持了几息,实在是差劲。” “这样的法宝,道友也敢拿来做本命法宝?”泊意秋笑了起来,他和秋意泊是一样的人,既然是一样的人,怎么会亏待自己常用的剑呢?秋意泊愿耗费大量无定辰星为疏狂剑重塑剑身,再耗费半数孤品为它打造千机伞鞘,他自然也愿意。 与留情比锋锐,他也配? 泊意秋的剑顷刻就落到了零落真君的眉心,零落真君再也顾不得风度仪态,半身向后曲起,泊意秋却懒得理会他,他的剑在他手中,收放自如是一个剑修基本的要求,剑锋一动,他躲去了眉心识海,还躲得过丹田神府吗? 这一剑扎扎实实地落到了零落真君身上,可也是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周身绽放出万丈光芒,一道屏障陡然而起,硬捍住了泊意秋那一剑,泊意秋对这禁制熟悉无比——他们小时候也常用。 能抵大乘全力一击的法宝。 泊意秋勾起了唇角,他横剑当胸,长指在剑身拂过,他问道:“你有多少法宝能抵我一击呢?” “去。”随着他轻轻地一声呼喝,场中剑气化出的长剑无声地对准了零落真君,数不清的血色贯虹而去,激射向了零落真君。 泊意秋静静地看着,法宝是不错,可惜人太菜了。 就算是有数不尽的法宝,可他亦能抓到数不尽的破绽,给他一剑! 只听得一声闷哼响起,随即血光散去,零落真君所在只剩下了一滩血迹。 像是一朵绽放的花,绽放在了这万恶之地。 泊意秋一手负于身后,挑眉而笑:“轮到你们了。”:,,. 471 第 471 章 你到底要不要?…… 真君之战, 轻则毁城,重则灭国, 如今却只局限于小小的万宝堂, 若说其中无人遏制,是谁也不信的。 不过此刻无人关注这些,他们如临大敌地看向了缓步而来的黑发青年, 深红的衣摆在破烂的地毯上旖旎而过,发出了轻柔的衣物摩挲的声音, 他的长袖垂落,掩去了半边剑锋, 可那隐隐约约露出的半道红芒却叫人心头发颤。 “区区渡劫……!区区渡劫!”一位大乘真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他们承认,他们方才是故意被那些剑气所拖住,毕竟这是零落真君买的货物,本来说好的货物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第一个他们万宝堂负责抓了,这第二个自然是要零落真君亲自动手,他们二人帮忙掠阵即可,再者, 这妖君方才才杀了他的族人……堂堂零落真君, 怎么会打不过一个渡劫期? 零落真君是什么人物?是位列寒月道界战力排行前十的英杰, 是万年世家徐家的族长,出身嫡系,天纵之资, 声名远扬……竟然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内尸骨无存?! 杀他的还是一个渡劫期!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有零落真君惨死在前,众人不禁在心中萌生出了一点退意……只有一瞬间,他们又突然惊醒, 为何自己心境陡然动摇,皆是千百年修成的大道,如今竟然萌生不战而退之意,这又是为何?! 泊意秋可惜地叹了口气:“原以为诸君这修为来的容易,没想到道心还算是坚定。” 一枚法宝从他袖中落出,已然破碎了去。 万宝堂两位大乘真君瞬间明白了过来,呲目欲裂,怒吼道:“妖畜居然敢坏我等道心!受死——!” 两人身躯一震,身周灵气大盛,轻松甩脱了纠缠着他们的剑气,泊意秋眉眼之中犹然带着一丝笑意,身化虹芒,与那二人的灵气撞在了一处! 轰然巨响乍然而起,几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三人已经互拆数十招,泊意秋反手挡下当胸而来的长刺,转而左手探出,他这一招缓而慢,如拨弄春水,可那大乘真君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掌到来,轻轻地映在了他的胸前,泊意秋微微有些殷红的嘴唇露出了一丝柔和笑意,却在下一刻化作了张狂无比的杀意,左肩发力,这一掌切切实实地击在了那大乘真君的胸口! 只听得一声闷哼,那大乘真君横飞而去,击穿了墙面还不够,硬是将外围无比凝实的泥土击出了一个大坑,另一大乘真君见泊意秋心思外移,不禁冷哼了一声,长刺在他手中翻转,闪烁着道道电流,不过是这么一翻一转,便有一道暗紫色雷光在他手中成形,携无上之威直扑泊意秋双眼而去! 泊意秋侧目,几十道赤红剑气凭空而现,于他面前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那大乘真君冷笑道:“去、死!” 暗紫雷光和赤红剑芒撞在了一处,赤红剑芒寸寸碎裂,如冰玉珠碎,大乘真君眉间浮上一丝得意之色,暗紫雷光也在这一刻狠狠击穿了赤红剑芒所形成的屏障,正当他以为妖君必死无疑之时,却是扑了个空! 一道身影在他身后显现,泊意秋剑气长龙已然显形,张牙舞爪向那大乘真君扑去。他们的距离极近,那大乘真君心念微动,却又在一瞬间浮现出震惊之色,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天地法则竟然毫无回应! 这怎么可能! 一入真君便自然而然通晓天地法则,人修能,妖修也能。天地法则不受他的调动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它们已经被其他人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他于大乘境已近两千年,论此道他自觉不输给任何人,可今日却不想竟然争夺不过一个渡劫妖君?! 那大乘真君只得以手中长刺硬捍那剑气长龙,长刺刺出的一刹那,赤红巨龙身上出现了一个显眼无比的大洞,那大乘真君还来不及欣喜,便见剑气四散,再度凝补赤红巨龙,而那可恨无比的妖人此刻正立于龙身之上,向他刺来! 叮!叮!叮! 那大乘真君手中长刺舞得水泼不进,手臂几乎出现了残影,每一次出手,便有一道剑气毁灭,泊意秋却不在乎,区区一道剑气,他为何要在意? 正当留情剑即将要吻上那大乘真君的咽喉,泊意秋身后陡然生变!只见一道流光向泊意秋身后袭来,泊意秋霎时收剑回身相抗,得一声,一股巨力自留情剑上传来,竟然是一把长刀!泊意秋手中剧痛,留情虽不输其他兵器,但面对九环大砍刀那还是躲一躲吧。 无他,这玩意儿刚猛有余,灵活不足,留情再怎么都是比较细长优雅的一把剑,虽然明知不会断,但看起来总让他有点担心——万一断了呢? 留情修起来很贵的。 留情剑优雅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兵刃相接之处火花四溅,忽然之间,九环大砍刀上隐现一锋锐之物,泊意秋到底境界吃亏,只得侧脸以避,只觉眼旁一阵火辣,那物顺着他的眼眶划了过去——他但凡再慢一念,他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鲜血自他眼下流了出来。 那流光转眼间就化作一人,那人法衣破损,半身鲜血,胸骨凹陷,居然是刚刚被泊意秋一掌击中的那位大乘真君,泊意秋料到此人还有再战之力,却没有料到此人手段倒是多得很。 早知如此,他方才应该先杀了此人。 “好手段。”泊意秋对眼下伤势不以为意,这种暗器八成是有毒的,可那又怎么样?中了就中了,人还是要杀的,总不能说‘稍等,我先去解个毒’吧?还是说跪地求饶,任人宰杀,只为求一份解药来? 不过是一副肉身罢了,毁了就毁了,就是成了一个幽魂,跟着秋意泊一道走不也是很好?秋意泊会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的,他会被他注视着,让他心心念念都是他,去哪里都带着他。 想到这里,他的笑意越甚。 鲜血在他侧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同样一张脸,于秋意泊是高不可攀的脱尘绝俗,在他的脸上本也是如此,却被这道血痕一衬,硬是生出了几分邪魅肆意之感。“看手段,我竟不知到底谁才是妖人。” “啧,谁与你这等妖畜讲规矩!”那人冷笑道。 泊意秋脚尖一点,凌空飞出,竟然是放弃与两人硬悍,两人见状齐齐跟着泊意秋飞出,“妖孽,受死——!” 不过是一个呼吸,三人便已到了万宝堂拍卖台的正上方,现下的万宝堂务必诡异,东西南北中唯有南面完好无损,其余几面尽毁,这也为他们三人腾出了足够施展的空间,至于第四人——一个连泊意秋的剑气都甩不脱的落云真君,不足挂齿。 转瞬之间,三人又在空中厮杀起来,于泊意秋而言,此刻已经比之前要轻松了许多,至少其中一个已经重伤不是吗?本来用八分力能解决的事情,现在用五分力,这就叫轻松。 那手持九环大砍刀的大乘真君自然是他的优先目标,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多留一秒,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都是个麻烦。 赤红剑气再度显现,却非是化龙,而是在泊意秋脚下形成了一朵血色剑莲,血色剑莲一成,周围空气骤然一顿,如同被什么东西封死了一样,连呼吸之间都只觉万剑加身,痛苦难言。 泊意秋立于其上,周围无形之间都已经染上了赤红之色,其中一名大乘真君冷然道:“好剑意!可惜了,叫你这妖畜修成,譬如明珠蒙尘!” 在场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谁看不出来这黑发妖君虽邪气逼人,可他的道统、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之中皆含清正傲然,逍遥疏狂之意?此妖君修行的必然是一门直指大道的无上剑修道统! 泊意秋低眉浅笑,“是吗?” 霎时间,赤红剑气自空气中显形,那两位大乘真君居然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剑气到底有多少,剑气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道剑气风暴,金芒攒动,炽烈无比,风暴所过之处竟然出现了一层空洞。 是的,空洞,什么都没有了,连齑粉都没有留下。 泊意秋横剑当胸,指尖在剑刃上一抹,如此锋锐之绝世神兵,于他手中却化为了绕指柔,寸寸消融,融入了风暴之间,于风暴之中也出现了数不尽的暗沉碎红,让这道风暴越发灿烂,越发的杀意凛然! 他一手微抬,风暴之中有一道剑气飞来,形成了新的长剑,他淡淡地道:“去。” 正所谓言出法随,泊意秋在这一瞬间引领风暴向二人而去,风暴之锐,在于千机万变,那两个大乘真君被席卷其中,只觉四面八方皆是剑锋,等那黑发妖君来到面前,剑光铮然,两人心中一凛,心知这一招决不能硬悍,再生退意! 这退意一生,两人便知大势已去,心境依然不稳,更何况战意! 可困兽犹斗在于——不斗,即死! 两人大喝了一声,一人决意以战向生,向泊意秋冲去,另一人则是迅速后退,不再恋战。泊意秋于他兵刃相接,这次他学乖了,周身皆是剑意,不与那九环大砍刀做什么近战,那大乘真君被泊意秋之势一路压着向下落去,泊意秋紧随其后,衣袂翻飞,九环大砍刀金光炸眼,可惜了,无一暗器再能近他周身,泊意秋眼中只有一点锋芒,那便是自己的剑尖! 只听得噗嗤一声,红芒散去,留情剑齐根没入了他的胸膛,泊意秋懒得与此人多废话,那针上确实有毒,倒也不是别的,应该是锢灵散,不能和他们多纠缠,他长剑一挑,那真君瞬时便被挑飞了去,剑气席卷之下,天下再无此人! 漫天血雨当头而落。 泊意秋翩然点地,他看着另一个大乘真君:“只剩你了。” 那大乘真君根本想不明白他为何逃不出去,这小小的万宝堂居然被大能封锁住了,他瞬时想到了什么人,这一念让他毛骨悚然!他看着泊意秋快速地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身家数亿,全数献给两位真君……啊——!” 泊意秋抽出剑来,轻描淡写地甩了一甩长剑,甩去了剑上血珠。痛饮过鲜血的留情剑愈发殷红,他转头看向了还在苦苦与他的剑气纠缠的落云真君,他心念一动,不必他留心落云真君都甩脱不了他的剑气,如今他留了心思,不过是一瞬间,便有四道剑气贯穿了落云真君四肢,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壁上。 他缓步向他走了过去,衣摆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旖旎的血痕,他并未直接杀了落云真君,而是用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抬起了他的脸。 泊意秋凝视了他许久,才漫漫地道:“若得君一顾,愿为身下臣……?我瞧你貌若无盐,怎么敢说出这等话来?” 落云真君面色苍白,但他依旧是笑着的:“两位真君风华绝世,我见则心悦,自然敢于问一问的。” 泊意秋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颈项,随手一拨他的衣衫,本就破烂的法衣瞬间大开,露出一片如玉胸膛,他低头看了看,道:“身子也不如何好看。” 落云真君眼中一闪,口中一片腥甜,但他知道今日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他温和地道:“真君误会了,我特意送那凤章,便是想引二位来见一见我,只要见了我,我自然有办法带二位出去!” “哦?”泊意秋笑道:“那还错怪你了?” 落云真君颔首道:“方才我也无意与真君争斗,不过自保罢了。” 泊意秋低眉浅笑,温柔如水,他凑近了落云真君,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我们不需要。” 他惯用清魂之香,清幽缥缈,如今却因为这一战而染上了无法掩去的腥甜,二者相融,绮丽难言,于言语之间轻柔地拂在了那落云真君耳侧,落云真君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脸颊不住泛红。忽地,有一只如竹如玉的手伸了过来,轻描淡写地抓住了身前之人的衣领,应是将他扯了回去。 是那白发妖君! 泊意秋怔忪一瞬,身体却先一步认出了来人,顺从地被揽住了腰,秋意泊神色清冷,越发如一尊高不可攀的神祗,他握住了泊意秋的手腕,将留情剑送入了对方的识海,随即一挑,青色剑芒影现,绞杀对方死穴,好端端一个清贵端秀的真君,在眨眼之间便成了一具不算太完整的死尸。 他侧脸看向了泊意秋,眉宇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与他说这么多作甚?” 泊意秋一顿,扬眉道:“此人说,爱我们风姿,当然要多问两句。” “这样的,弄到床上你也下得了嘴?”秋意泊摩挲着泊意秋的手腕,温和地说:“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下次我替你寻一个好的。” 泊意秋居然说:“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比他再好看一些的。” 秋意泊眉间微动,一手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脸:“怎么醋劲这么大?我刚刚就想问了,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大的醋劲啊?” 他刚刚在窗口看见泊意秋捏着人家脖子看脸就想问这一句了。 泊意秋反问道:“那你下来做什么?” 泊意秋还想说什么,秋意泊就已经侧脸吻了上来,留情剑被秋意泊轻而易举的接了去,化作一道红芒钻入了泊意秋体内,泊意秋双手得了自由,伸手按住了秋意泊的后颈,将他送向了自己,近乎凶狠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唇舌交缠之际,他盯着秋意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是那么清淡的,带着笑意的,没有半点情动之色。 他忽地推开了秋意泊:“滚!”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秋意泊只不过是没有拒绝,只不过是看在了两人本为一人的份上,他不觉得再怎么亲密有哪里不好,有哪里不自在……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秋意泊没有! 秋意泊扣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地禁锢在了怀里,斯里慢条地说:“怎么了?” 泊意秋冷笑了一声:“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秋意泊低头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唉声叹气地说:“怎么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了?还没睡着我呢,就觉得没意思了?” 泊意秋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他低头看着秋意泊:“我难道就是为了那点事?” 区区肉-欲,不过如此。但凡无意,睡几个人算什么?求一夕欢愉,醉生梦死,谁在乎曾经交颈缠绵的是何人! 泊意秋一字一顿的说:“今天你说清楚,到底要不要。” “我绝不纠缠!” 他也烦了,他确实是和秋意泊是同一个人,哪怕因阅历有所不同,但本质还是类同的。他甚至觉得他能忍到今日,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关系。 他不爱这种若即若离,他不爱这种暧昧不明,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他不在意的人去若即若离,他可以和任何一个看得上眼的人去暧昧,去挑弄两句,去享受一番云遮雾罩的乐趣,但这个人决不能是秋意泊! 因为他不是那个他不在意的人! 他已经不想再陷入这种境地里了,他可以爱秋意泊,也可以不爱,不是只有秋意泊一个人心性凉薄,今日但凡秋意泊说一个‘不’字,他也是可以放下的。 他不想要那种算尽天机,让秋意泊无可选择的留在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得痴狂,那没意思。 此事他已经斟酌许久,需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秋意泊反问道:“要什么?” 泊意秋目光冰冷:“要我。” 秋意泊低头在他额间亲了亲:“当然要,你方才也说了,我下来做什么?……我要是不要你,我下来做什么?” “那你说什么给我找人?” 秋意泊眨了眨眼:“是你先掐人脖子撕人衣服的。” 泊意秋闭上了眼睛,明明这种时候是很严肃的,但为什么秋意泊说两句他就想笑? 秋意泊点了点他的眉心,又低头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好了,结束,走了,总不能今天白打一架!” 随即秋意泊将一物以唇舌哺入了他的口中,又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看看,很久不跟人动手就是有这个坏处吧。” 嘴里苦涩的味道漫延了开来,是万能解毒丹,体内的锢灵散本就不深,在解毒丹的作用下迅速消弭殆尽,他将口中药液吞了下去,只觉得晦涩难言,可在此之后,连空气都变得清甜了起来。 他被秋意泊拉着往前走,他低声道:“我要渡劫了。” 他的渡劫之劫,是爱-欲之劫,当他方才决意一问究竟,彻底放下的时候,这劫数便破了。 “憋着。”秋意泊凉飕飕地说:“我让你心境圆满一下,你再渡劫,对你有好处。” 泊意秋想说他现在心境很圆满了,却不想秋意泊一脚踹开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大门,那几乎堆成山的各色矿物,以及堆满了藏宝阁的天材地宝,宝光几乎凝成了氤氲的雾气。 泊意秋心跳加快了一下。 就……看了这一眼,确实是更圆满了。 泊意秋心道这不能怪我,这天下谁能不爱钱呢? 反正他不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有一名邋遢老者从矿山后绕了出来,他手中还提着一壶酒:“呔,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想做什么?!” 这位正是之前提醒秋意泊的真君。 泊意秋有一瞬间的紧张,秋意泊抚了抚他的手,低声道:“好了,你去渡劫吧。” 泊意秋点了点头,一步跨入了镜湖境——确实不必紧张,哪怕是道君在此,秋意泊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那么是敌是友,就不怎么要紧了。 秋意泊含笑道:“多谢前辈提醒,前辈可以离开了。” 老汉轻哼了一声,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哪有这么容易?” 秋意泊解释道:“主要是我一会儿要平了这地方,前辈在,容易误伤。” “你先赢了那万宝堂之主再说。”他道:“他不死,我怎么走得了。” 秋意泊想了想:“那前辈给我指个方向?他家住哪?” 老汉:“……?” 秋意泊展开了自观城的地图,老汉随手一指,“这儿。” 秋意泊又问了一遍:“前辈确定没有没有指错?” “自然。”老汉冷笑了一声,“我就是化作厉鬼都不会认错。” 秋意泊向前一步,踩上了一座毫不起眼的茶几,老汉刚想问这茶几做什么用的,却发现这茶几并不简单! 忽然之间,天摇地动!整座自观城都颤抖了起来! 秋意泊一手微抬,一颗星辰虚影在他掌中浮现,他低眉而笑:“前辈,能走了吗?” 老汉一顿:“好厉害的法宝!” 这一瞬间,禁锢了几千年的契约,破了! 无他,契主身死! 秋意泊颔首,老汉瞬间化作一条暗红赤龙飞天而起,也是这一瞬,满城尽是龙吟之声,那声音悠长,充满了苦顿的不甘,充满了怨怼,充满了脱离这一切的畅快! “小子,老头子承你的情,这东西你拿去吧!” 几只纳戒从天空坠落而下,秋意泊伸手接了,他看了一眼,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他指尖一动,一片华美的鳞片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看着那华美的鳞片,心道原来这才是只有万宝堂才能取得极火梦鳞的缘故。 秋意泊挥了挥手,将万宝堂地下财库席卷一空,他出来之时,又是一颗陨星从天而降,在自观城屹立了数千年的万宝堂,从此便不存在了。 还没有结束,还有零落真君的家族,落云真君的家族…… 万事有因有果,只杀祸首怎么够?不如多杀一些,以正天下不良之风。 哦,开玩笑的,他就是想杀而已。 什么垃圾。 472 第 472 章 会吐的 秋意泊一手微抬, 万宝堂废墟中陡然灵气大盛,无数淡红的雾气从中溢出, 飘然落于秋意泊的掌心之中, 在他掌中方寸蜿蜒如花,逐渐凝成了一颗血色的宝珠,又幽幽的探出了数条血红丝线, 指向了四面八方。 说来,这也是赤血录中的神通, 其他不提,用来寻找血亲是一等一的好用。秋意泊虽然早已将赤血录这邪门的道统撇了个干净, 但学过就是学过,如今没有了道统作为支撑,这些神通他改一改,照样也是能用的, 顶多就是本来能找到十七八代孙,现在只能追踪个五六代。 这也够用了。 当一个大乘真君不惧因果肆无忌惮的开始杀人的时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秋意泊并不在乎这些人到底无辜不无辜,都是一个家族的, 哪有幸免之理?譬如那位零落真君, 听说是徐家族长, 他与徐家便是互相依附。零落真君出生在徐家,徐家饲育培养了他,行事谋略, 修行神通,皆因徐家而来。然后零落真君成为族长,为他的家族谋取利益,照料族人, 哪怕是一个未出生的胎儿,他的母亲亦是汲取着那些肮脏的利益而饲育胎儿。 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一套秋意泊比谁都看得明白,毕竟他也是出生世家。如果秋家不是什么有修仙背景的世家,只当是一个普通的世族来看,但凡族中有一个子弟犯了足够大的事情,祸及家族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人是秋家的人,他的一言一行皆是源于家族培养,他一人犯了错,就是全族的过错。 一人发达,全族兴达,一人犯错,全族受累,就是这么个道理。 天空之中阴云渐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明明陨星天降这般大的事情,大街上却空无一人。 秋意泊撑开了千机伞,雨珠为伞面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很快珠串似地水滴便沿着伞骨坠落,滴答作响。 天气是有点冷的,对秋意泊来说却是正正好好,他喜欢这样的静谧,微凉的风与玲珑的雨,天地都仿佛被洗刷了一遍,四处都泛着清新的水汽,将那些污浊的、秽乱的气息一扫而空。 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 他面前血珠幽幽而转,蜿蜒而出的血雾就如同索命的鬼爪,指引着他索去他人的性命。 秋意泊是不必进到谁家的,相较于泊意秋,他对天道法则的掌握早已炉火纯青,他只需要从那些与今日有关的人的门外路过,甚至不需要路过,哪怕隔着几条街,半座城,也是可以的。 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角色罢了,何需他劳心费神? 只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夜晚,有这样漂亮的风雨,总有一些乘雨夜游的惬意,所以便多走一走,看一看。 其实今日也不必杀那么多人的,头领一死,剩下的大伤元气,百年内总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斩草不除根,吹风吹又生。 他可不想好端端的和泊意秋在哪里游玩,突然就冒出来个绝世天才打听到他的根脚,打不过他们,就去找宗门、家族报仇雪恨。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找那么多借口了。 是他动了杀心,何必左弯右绕。 世上总有很多不得已之事,但今日之事是他发自内心,心甘情愿,无人逼迫于他,不必编各种理由来骗自己。须知有时候骗的多了,就会以为自己本就是那么一个人,虚伪得自己都恶心,那也就犯不上了。 他就是想杀人了。 随着秋意泊悠然的步伐,两侧房屋内有人无声的倒了下去,他们或许在和妻妾缠绵,或许是在与朋友把酒言欢,或许正在教训幼子……他们就这样突然僵止,断去了呼吸,在如春风般的剑意中身消道陨。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经过之时戛然而止,只剩下了漫天伶仃的雨声。 忽地,有一人出现在了秋意泊面前,倒是个眼熟的,秋意泊在拍卖会上见过对方一眼,当时他的子侄还大大方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真君一身褐色长衣,修长削瘦,不过是渡劫境界,秋意泊不禁微微一笑:“为什么出来?” 这位真君只要不露面,秋意泊也不会特意去寻他。秋意泊并不打算将在万宝堂出现过的人全杀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他们能半途离开,便是他们的造化。不参与,不曾口出恶言,秋意泊与他们其实是没有多大仇的。 这位真君现下出来,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那真君垂着眼睛,并未直视秋意泊,只是拱了拱手:“真君在自观城中大开杀戒,屠戮皆为同胞,晚辈明知不敌,但也不敢不拦。” 秋意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明明是渡劫期,却也能看得出来心境还算是平和,他笑道:“你叫什么?” “晚辈赤渊。”赤渊真君道。 秋意泊举着伞,衣袖一动:“行了,我只杀与我有仇的……赤渊道友,识趣一点,退下。” 最后两个字,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 今日就算是凌寒道君亲至,天道在上,他也杀的毫无错处——除非凌寒道君拉偏架。 赤渊真君未动,只是道:“万宝堂为首恶,真君已然报了仇,其余人等,不过是依附行事,晚辈心知此举大错……”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打断道:“你既然知是大错,为何当时不拦?为何曾经不拦?须知杀人不过头点地。” 被万宝堂抓去会如何?若真的是剥皮挖骨,也就算了,其中自有万般屈辱,非常人所能想,到那时还不如被剥皮挖骨呢。 他说道此处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了一点泠泠的冷意,他笑道:“祸首你不劝,是为何?既然决意袖手旁观,自扫门前,又何必在此与我说这些假仁假义之语?” 秋意泊斯里慢条地说出了诛心之语:“你今日来,不过是视我为妖族,不忍见我屠戮同胞,留下心结,你不若多想一想,你既不肯苟同,却又听之任之,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心结吗?” 他见那赤渊真君面色陡然苍白了下来,他微笑了起来:“我不杀你,你若愿意跟,你就跟着多看一看……善恶有报,福祸皆果。” 赤渊真君陡然喷出一口血来,秋意泊不以为意,渡劫期的心理防线那叫一个脆薄如纸,他诛了他的心,吐两口血算什么?不当场入魔算是此人心志坚定了。 还是应了他当年说过的那一句话啊……当坏人,就要坏得彻彻底底,坏得烂入骨髓,只要自己绝不后悔,就决不会为心魔所扰,若是左右要摆,举棋不定,那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此人不如血来。 秋意泊心中陡然生出了这一念,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摇首而笑。 应该这么说——大部分人都不如血来。 血来道君确实为他所不齿,可血来道君确实是秋意泊平生所见坏得彻底,坏得烂入骨髓之人。血来为什么这里厉害?因为他明确自己的道,他想要变强,他想要天下俯首,此念在前,诸事皆不扰其心,所以他厉害。 哪怕他后悔当年设计杀了朔云道君,他也当机立断分出三尸李秀,由李秀去忏悔,去赎罪。最后李秀为什么要帮他?不,李秀根本不是在帮他,也不是在帮朔云道君报仇,他是为了自己。 他早就不后悔了,再多的悔意也在数千年的轮回中被消磨殆尽了。他对付血来,是为了争夺本体之位,只是恰好与秋意泊不谋而合了而已。这一点秋意泊心知肚明,想必李秀也心知肚明。 所以血来能修成阳神之境,哪怕他是个利用弟子、坑杀好友、吸食人血、背叛道界的彻彻底底的败类,他亦是阳神道君,甚至玉清道君都要差他一步。 他亦不如血来。 他不如血来坚定,他亦是一个左右摇摆之人,所以他才摇首而笑。 秋意泊缓步而行,飘逸的衣摆如流云般拂过不知被多少人脚底磨得平滑如玉的青砖,点尘不沾。 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秋意泊才回到了万宝堂的废墟前,见隔壁的书斋还没有开门,他便收了伞,气定神闲地坐在了书斋门口的青石条凳上,他看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万宝堂,还在心中夸了夸自己这个尺度掌握得好,只平了万宝堂,没有伤及书斋半分。 不知什么时候,云收雨散。 只听得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声,秋意泊顺着那声音望了过去,便见一旁的墙头落下了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它在墙上蹦了几下,秋意泊有了一些轻松愉悦的笑意,正在此时,云边出现了一丝曦阳,不过一个眨眼,半边天空便已经被染上了赤金之色,辉煌灿烂,万物苏醒,几只小鸟自他身边掠了过去,他伸出一手,在掌中散了一些谷物,很快便有一只小鸟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细嫩的爪子握住了他的手指,嫩黄色的鸟喙在他掌心轻轻地啄食着,带来了微微的痒意。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了,这些事情其实距离普通修士而言还是很遥远的,别家死了几个人或是一家暴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市井谈资,等过个一年,两年……十年,百年,便是一个诡秘的传说。 秋意泊意态闲舒地看着掌中鸟雀,听着哪处有尖叫声,哭泣声,又见人们围了上去,在那遭了难的人家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仿佛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不多时,终于有一个中年修士带着两个年轻修士匆匆赶来了书斋,他们见到在门口青石条凳上坐着的秋意泊还有些拿不准,中年修士拱了拱手问道:“前辈?” 秋意泊掌中的鸟雀一惊,飞走了,他侧脸而笑:“总算是开门了?我半夜想到一本书,心痒难耐,干脆来这里等着你们。” 那中年修士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着两个年轻修士把门开了,也顾不得一夜闭门,其中气息污浊,请了秋意泊进门。那中年修士看着秋意泊身后跟着一个失魂落魄之人,他也不认得,便问道:“前辈,这一位是?” “不必管他。”秋意泊笑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是、是!”中年修士一迭声地应了,不再关注那人,他问道:“小店刚开门,混乱得紧,不知前辈要寻些什么书?我替您寻。” 这位前辈斯文有礼,应该出身大家,说不定是来寻一些奇门神通……中年修士也就是掌柜的已经在心中想好了斋中何处有什么,只等这位前辈一开口,他便好取来。 秋意泊想了想,温和地说:“替我寻一些话本子吧。” “……啊?”掌柜的一顿:“这……您是要寻一些话本?” 不是经典?不是神通?不是法门?不是游记?是话本? “是的。”秋意泊笑道:“最好是一些男欢女爱,风流韵事的,那等什么少年遇难,一路修行的也很好……” 秋意泊说了一些,突然又觉得种类太繁杂了,还不如他自己去挑:“掌柜的不如指一个方向与我,我自己去挑吧。” 掌柜的傻愣愣地点了点头,亲自送秋意泊去了一楼一个角落,这个角落被普通的纸页书堆得满满当当,新旧不一,他道:“这一片都是话本,前辈您慢慢挑!” 秋意泊谢过了掌柜,当真就自己一本本翻了看,看到喜欢的就放在一旁,不喜欢的看两眼,确定确实没意思就放下换一本,他也是不嫌脏,书架上的翻完了,就去翻柜子里的,根据他常年混迹书斋的经验来看,柜子里的一般都是不怎么好见人的…… 果然! 果然被他翻到了不少艳情话本! 这些秋意泊就懒得当场翻了,干脆直接包圆,等他挑完了书,一个时辰都过去了,他唤了那两个小二过来将他挑中的书都送去掌柜的那里结账,那两个年轻修士看着专门放艳情话本的箱子被拖了出来,再看秋意泊风姿,不禁都有些脸红。 看不出来啊这位前辈……难道是修合欢道的大能? 不过他们脸红归脸红,却是不敢放肆的,他们将箱子合了起来,看都不敢看秋意泊一眼,拖了箱子就走,另一人则是取了另一口箱子来,将秋意泊选中的那些零散的书都整整齐齐的装了进去,顺便清点数量。 秋意泊倚在书架上,笑问道:“对了,我看那《海上寻欢记》只有上中两册,可是下册还没出?” 那年轻修士死命地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那个……那个下册叫人买走了,前辈也要吗?要的话仓库还有,我替、替您去取来。” 秋意泊摆了摆手:“去吧,还有什么我这儿没有的,也一并取来吧,尤其是那些成套的,劳烦你多费心,瞧一瞧我是不是错漏了哪一本,替我补上便是。” 毕竟来这一趟不容易,要是买了上册没下册,看到兴头上发现没了,那不是气得吐血?在寒月道界也就算了,万一是已经离开这里了再看见,难道还特意开了传送阵回来找? “是、是!我、晚辈这就去!”那年轻修士跟后面有老虎追他一样的风一样的跑了,秋意泊洒然一笑,并不在意这些。 忽然,有一道沙哑地声音问道:“真君……” 秋意泊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赤渊真君依旧不曾离开。 赤渊真君虚弱地问道:“真君为何要买这些?” “自然是喜欢。”秋意泊笑盈盈地看着通往仓库的方向,道:“我来自观城,本就是来买这些的。” 外面有哭嚎声响起,或者说已经是满城皆哀,处处戴白,顺着窗口望出去,一目了然。赤渊真君身形一顿,眉间痛苦之色愈发凝重,他看向了言笑晏晏地秋意泊,不禁问道:“真君见此,居然没有半点悔意吗?” “真君可敢一看?!”他说道此处,声音已经沙哑。 秋意泊未曾收敛笑意,他的目光如清风般拂过窗外缟素,“看了,然后呢?” “赤渊道友,你要清楚,我看这些,只觉得快意。”秋意泊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当了数百年的人,昨日叫人当了一回妖,满堂人看我如货物,我今日所为,皆为因果报偿,我有何不敢看?” 他看向了赤渊真君:“你若不服我这你们眼中的妖物屠戮,尽可来杀我,你若觉得他们有错,也尽可大笑三声,指天而道,报应不爽。” “还是那一句话,你若是想劝我一句为何不肯放过……凭什么?”秋意泊俯下-身,随意在他脸上拍了拍,“难道我看着这么好欺负?” 赤渊真君不曾说话,秋意泊唇边露出了一丝戏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真君:“滚吧。” 赤渊真君呆愣地看着秋意泊,似乎要将他的模样记在心中,过了许久,乃至那去库房拿书的年轻修士都已经回来了,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站直了身躯,拱手道:“不知真君姓名?” 秋意泊已然断定这赤渊过不了这一关了,他随口道:“无名。” 说罢,秋意泊一手一拂,将赤渊真君从窗口扔出了书斋,那年轻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双手捧着的书都变得颤颤巍巍,也不敢近前,秋意泊笑问道:“可找齐了?” “找、找齐了。”年轻修士赶紧低下了头,恭敬地道。 这位前辈居然是一位真君大能,他可不敢无礼。 “很好,那就去结账吧。”秋意泊说道。 那年轻修士立刻带着书去给秋意泊结账,都是一些话本子,也不值什么钱,秋意泊付了一枚上品灵石就带走了所有他看中的话本,有了这几箱书在,秋意泊也无心久留,去了听说是自观城里最美味的酒楼吃了一些后,就上了霞影返回寒月城了。 明明他自己是人,但寒月城却更得他的好感,他还是喜欢蜈蚣摊主做的早点,喜欢那里的风土,哪怕人长得奇形怪状一点……看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唔,还要抓一抓翠衍的功课,虽然给道君做什么随侍是不必去了,但是他打算把翠衍带走,一个练气期,走传送阵都艰难,虽然凌霄宗太平,但是他的弟子,弄个练气期也太容易叫人欺负了。 哪怕是凌霄宗也不是总是那么太平的,莫说是秋意泊,哪怕是凌霄道君也管不住那么许多人,保证不了每个弟子都心思纯澈清正,凌云道界虽然对妖修没有到寒月道界这个地步,但免不了受人一些眼色,不能自保,他怎么好放心撒手呢? 毕竟是可可爱爱的小猫咪。 这一日下午,秋意泊就回到了寒月城,无他,走过一趟的路回去自然要更熟练一点,他入寒月城后还顺手买了点菜,之前那卖脆骨的老板又出摊了,秋意泊包圆了他的摊子,也不急,就坐在旁边等人家烤,只不过这次是无人敢再给他一鞭子了,只管放心大胆的等就行了。 那摊主也不禁多看了几眼秋意泊,不过能在寒月城正经生活的妖修看得都挺开,他笑道:“真君上回的灵石我收到了,这次您就不必再给了!够在我这儿吃上一辈子了!” 秋意泊听得也笑:“那怎么好意思?” 那摊主抬了抬手,露出了手上的纳戒:“这还是托您的福买的呢!炉子也是您修的!至少今日这一顿,我请了!” 秋意泊寻思着也不是一趟的生意,这摊主烤的脆骨,他和泊意秋乐意光坐着不做事儿就搁那儿吃一下午,欣然应好:“多给点脆骨,我爱吃那个。” 摊主爽朗地笑道:“好嘞!您稍等!” 不一会儿,秋意泊就提着几个大油纸包回去了,刚好揪住了在门口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翠衍一并提回了家,他顺势在最常坐的那张长塌上坐了下来,把翠衍往腿上一放,揉了揉他的脑袋,见皮毛柔滑,看来伤养的不错。 他眉目温和,低头看着翠衍的时候有一种叫人如沐春风之感:“先去练一练吧,待练好了,再来吃些东西。” 翠衍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旁边冒着浓郁肉香的纸包,他自然是不会问的,但秋意泊已经说了:“我怕你吃了再练的话……会吐出来的。” 翠衍哪怕顶着个猫猫头,他的毛色本来就是黑的,现在也能看出泛了一点青气。 吃了再练,会吐。 怎么吐? 当然是被打吐的。 翠衍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 473. 第 473 章 道君也喜欢看话本…… 等到太阳落山,翠衍也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了,他搁地上瘫成了一张猫饼,每一个爪子尖儿都写满了他距离死也就只差那么一口气了。 倒是秋意泊,一边看着新买到的话本,一边吃着香酥的脆骨,抽了空再看一眼猫饼,那叫一个怡然自得。 翠衍双目无神地盯着秋意泊,他看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本让这位高深莫测的师傅手不释卷的书大名叫做《自古无情是风流》,这本书他有所耳闻,其内容……大概就是一个剑修弄了个三宫六院,姘头……相好遍天下的故事,作者文笔通俗易懂,却异常生动,诸般风流艳事仿佛就在眼前,好像世上当真存在这么一个剑修似地。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本书此前不知怎么的流传到了寒月城,妖修们哪里见过这个?剑修嘛,大家都知道,是那种用剑非常厉害的人修,素来是白衣飘飘,一剑飞仙,大多数还不苟言笑,令人闻之丧胆,哪个妖修不是被耳提面命过不要轻易和剑修打架?陡然来了一本讲剑修风流艳史的话本子,谁不好奇? 哪怕里面是晦涩难懂的人修文字也有不少人硬着头皮拜读了!至今茶馆里头还有人专门讲这本书呢,场场座无虚席,可见其火爆。 所以他师傅怎么就看上了?还看的这么津津有味?!他不觉得他一个堂堂大乘真君看这些不太庄重吗?! 甚至他这师傅指点他时,也是一边拿着书一边用树枝抽他的! 翠衍悲愤地想着,身体却是一轻,转而就落到了师傅腿上,毛茸茸地肚皮被师傅毫不留情地薅了一把,翠衍之前还会觉得有些羞耻,如今却已经很习惯了——爱摸就摸吧! 师傅爱摸他,不是因为对他起了色-欲,而是纯粹喜欢小动物罢了。翠衍甚至还觉得有些庆幸——要是实在吃不消了就变成原形,这样还能少挨两下揍! 他知道那是指点,但是打在身上可真疼啊! 秋意泊屈指在翠衍的下巴上挠了挠,翠衍不受控制的眯起了眼睛,甚至将脑袋压在了秋意泊的掌心,秋意泊一边享受着小猫咪的美好肉-体,一边说:“才这么点就吃不消了?等回去了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翠衍:“……喵?” 秋意泊估算了一下,翠衍在剑道上的基础实在是有些薄弱——就是没学过。不过这其实问题不大,等他回了凌霄宗,肯定还是得进寒山书院跟着新入门的小弟子一道从头开始,但很明显他比新入门的弟子还要困难一些。毕竟刚拜入师门的小弟子那就是一张白纸,翠衍却不是,他得先把此前学的乱七八糟的一些攻击方式给纠正过来才行,自然要比别人来得艰辛。 再者,翠衍这个体力实在是有点不行,按照刚才的运动量来说,翠衍这体力绕凌霄宗跑两圈就得趴下了,日挥一万剑就能要了他的狗……猫命,如果是按照洗剑峰的要求来,日挥三万剑的话他一天也别干其他事儿了,说不定都练不完,再加上寒山书院现在还得考文科,翠衍回了凌霄宗那至少得苦个几十年,短时间门内就不用考虑他毕业的问题,挂科重修是必然的了。 不过翠衍也不是没有优势的,猫科动物,虽然持久力不行,但是爆发力和灵活性都极其强悍,这一点要远超同境界人修,这一点倒是很好。 秋意泊作为师傅,怎么也不能让他混得太惨不是? 但当个修二代就没意思了,当个修二代最多就是宗门内对他礼让礼让,出了门谁管你是谁,哪怕在身上挂个牌子‘我师乃凌霄宗长生真君’,真的遇到不在乎的还不是照打不误? 秋意泊笑着解释道:“宗门中有设书院,新入门的弟子都得走一遭,届时每日清晨便要起身,打熬筋骨,磨砺肉身,上午习文,下午修道,还要日挥万剑……你耐力太差,必然是要吃苦头的。” 翠衍的目光有些呆滞,小声地问:“原来师傅也是出身世家贵族……?”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这样严苛的修习下代表着无数投入,这练剑总得有剑法,修道也得有道统,如此打熬筋骨必然是要跟上大量的灵食……这样的待遇,也就是那些传承了千年万年的家族才能拿得出来。 “嗯?”秋意泊本能地想说是,但转念一想突然发现似乎还没有和翠衍说过他的来历,他揉了揉翠衍的脑袋:“我与你二师傅并非是寒月道界中人,我们出身于凌云道界凌霄宗,凌霄宗是凌云道界第一宗门,门中以剑修为主,上有两位道君,十数位真君,弟子数千。门中弟子皆习《上清凌云登霄渡真宝录》,乃直指大道无上道统……也不算委屈了你?” 翠衍听得都有些傻了,秋意泊点了点他的眉心,从喉间门溢出了一道笑音:“……嗯?” “不、不委屈!”翠衍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目瞪口呆地说:“……好厉害!”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凌云道界虽然不仇视妖修,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凌霄宗乃人修门派,你是妖修,入了门必然是要受一些眼色的。” 翠衍一愣,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傅……?!师傅你是人?!” “不像吗?”秋意泊笑了笑,翠衍完全抓错了重点他也不在意,他拈了一块脆骨塞进了翠衍嘴里,翠衍叼着那块明显比他嘴还大的脆骨,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不像啊!人修哪有长得这么俊美的! 秋意泊从那双翠绿的眼睛里都看见了不可置信,笑得前俯后仰,手中话本在翠衍脑袋上轻轻一拍,要不是翠衍咬得紧,到嘴里的肉都险些掉了。秋意泊道:“好了,废话少说,我与你二师傅打算听了道君论道便要回去了,还有两个月,你至少要修行到筑基期。” 翠衍:“……?!” “不是,师傅,我不行……” 秋意泊眨了眨眼:“这有什么不行?你资质不差,我一个大乘真君在旁指点,怎么会不行?” 翠衍疯狂摇头:“不能这么……”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家里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秋意泊起身将翠衍放在了塌上,嘱咐他自己吃一些,不可贪多后就去应了门,这一开门,就看见一位头发半黑半白的美人站在门口,神色之间门似乎有些犹豫,见秋意泊开了门,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紧张了起来。 此人不是伴月道君是谁? 秋意泊知道这位道君有些微妙的社恐,他抬了抬手,“前辈怎生来了?” 伴月道君的衣摆动了动,就有一只熊猫头探了出来,见到秋意泊立刻一个飞扑,挂在了秋意泊的下摆上,手脚并用之下很快就爬到了秋意泊怀里,秋意泊也是抱习惯了,顺手就搂着它了,滚滚将脑袋挨在了他的颈侧,用头顶不断地摩挲着他的脸和脖子,秋意泊不禁微笑了起来,在滚滚背上揉了揉,再看伴月道君,就见伴月道君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闪烁过了一丝羞恼? 不过这种不太好问的问题秋意泊一直都是当做看不见的,他向一旁退了一步,让了一条道出来:“外头嘈杂,前辈请进。” 伴月道君这才点了点头,踏入了秋意泊的家中,秋意泊一手搂着滚滚,引着伴月道君到了花厅,他以为不会有人来,花厅门前就摆着他和泊意秋常坐的长塌,秋意泊也不将伴月道君引进去,就请他在空着的那张长塌上坐了。 伴月道君颔首,“多谢。” “客气。”秋意泊在另一张长塌上坐了,顺道将翠衍拎了起来,翠衍和滚滚玩过一阵,滚滚见他也热络地不得了,秋意泊将他们两放在了一处,所幸长塌够宽敞,让他们在旁边玩一点问题都没有,他道:“这是我的弟子,翠衍,来拜见前辈。” 翠衍当然看见了伴月道君,连秋意泊都口称前辈,言行之间门颇为恭敬,他就想着应该是一位极其厉害的前辈大能,他正想给这位大能行个礼,滚滚却已经扑了上来,翠衍总不好失了礼数,想也没想一爪子按在了滚滚脑袋上,滚滚瞬间门倒在了塌上,四肢不断地扑动着,翠衍低下了头颅,十分有礼貌地说:“翠衍拜见前辈。” 只要无视它还按着滚滚就行。 伴月道君的目光不禁看向了那只按在滚滚脑袋上的爪子,再看小猫纯澈翠绿的眼瞳,一时之间门居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他沉默一瞬,随意递了一件天材地宝给了翠衍,翠衍霎时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点了点头,翠衍这才道:“多谢前辈赏赐。” 秋意泊笑得可开心了,这位伴月道君手中好东西无数,给翠衍的天材地宝一看就知道是大乘期的,说是给翠衍的,不如说是给他的——看叭,有个徒弟就是有好处的,还能收点见面礼。 等回了凌霄宗,他就带翠衍去挨个拜见一遍,狠狠薅一遍各位师叔师兄师姐什么的,那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秋意泊知道伴月道君不喜与人寒暄,也就不假意推辞了,他看伴月道君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事,非常像是被滚滚缠得没办法才来的,他笑道:“多谢前辈赏赐,此时日光正好,前辈可要用些茶点?” 伴月道君矜持地点了点头,秋意泊就将东西摆开了,此前放在桌上的脆骨秋意泊也没有吝啬,另取了一包新的出来,一边泡茶一边道:“这东西做的极地道,前辈尝一尝?” 伴月道君点了点头,径自以银筷取了一片送入口中,他方才看着想着应该是什么兽类的骨骼,也不见什么肉,还在想秋意泊好歹也是一个大乘真君,怎么会喜欢吃这个。不过上回他在秋意泊这里受了招待,吃的确实是好,没有一样是不好吃的,如今秋意泊说这东西地道,他也不介意尝一尝。 待那烤得香酥的脆骨一入口,伴月道君口中轻轻一合,轻而易举就咬断了那骨头,再有两下,便是满口沙沙作响,他有些惊异——这有些像是未化形之前啃食生骨的感觉,但仔细一品,却没有那时感到的腥膻味儿,反而每一口都是越来越浓郁的肉香。 这感觉……有些奇妙。 毕竟他自化形后再也未啃过骨头。 妖修化形,天赋五指,得以着火食熟,不必再去茹毛饮血。 但他竟然是很喜欢的。 秋意泊见伴月道君吃的认真,也知道确实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侧脸看了看已经在他旁边你给我一巴掌,我给你一爪子打得正欢的滚滚和翠衍,略显锋锐的眉梢也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一手提着一个将它们放在了腿上,各自给了一块灵蜂熬得蜜水浆糖,翠衍和滚滚就各自抱着糖,老实安静地坐在他腿上舔食。 这糖确实是好吃,也不是秋意泊特意去杀蜂妖,寒月城就有得卖,而且不算太贵。具体看这蜜的主人具体是什么修为,境界高就卖得贵,境界低就卖得便宜一些。秋意泊特意买了好几罐各种境界的蜂蜜和蜜水浆糖囤着,等回去就当是土特产送送亲戚朋友,蜂蜜滋补养人,又能补充灵气,老少皆宜,哪怕是温夷光这种对甜味儿没有明显偏好的那种类型也能当个灵药来喝,这总比真的药要好吃不少。 见秋意泊一派闲舒,伴月道君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吃了脆骨,喝了茶解了油腻,还吃了两块小点心,这才淡淡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见秋意泊抬首望来,他嘴唇动了动,描补了一句:“上回来时,就见你与你的兄弟手不释卷。” 秋意泊就是个混不吝的,他就是能自自然然地把手里这本充满了各种不可描述内容的话本子递到了伴月道君面前,宛若它其实是一本正经到了极点的经典秘籍,至于什么艳情那不过是放在外头掩盖真形的玩意儿。他道:“不过是些话本……上回那本已经看完了,这是我特意跑去自观城买的,还算是有意思,前辈可要看一看?” 伴月道君接了过来随意翻了两页,看到了一些词汇,不禁有些疑惑——眼前这长生真君,怎么说也是凌寒的得意弟子,他也当他在看一些经文秘典一类的,不想却见了满眼的闺阁秘戏,可……他总不会是真的在看这些吧? 人修向来循规蹈矩,这等东西平素在房中看看也就罢了,哪有这样随手就送到别人面前的道理?这话本……或许暗藏玄机? 伴月道君翻到了第一页,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紧接着又翻到了第二页,连看了三四页后,他确定这确实不是什么经典秘籍,它就是一本闺阁秘书,不过这写得倒不似平常话本,生动有趣,而且越看越是眼熟。 忽然之间门,伴月道君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他阖上了书:“确实有意思。” 这话本子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放在他的眼中却看得明明白白……凌寒知不知道他的得意弟子在看以他为原型写的秘书? 好有意思。 秋意泊哪知道这里面还有这等关窍,笑道:“是有意思吧?我这第一二卷已经看完了,前辈可要拿回去看看?若是前辈不介意的话,我用玉简复制一份给您。” 之前买书的时候书斋老板送了几本书的玉简的,这本《自古无情是风流》刚好在其中。 伴月道君道:“好,多谢,玉简即可。” 秋意泊自然是一口答应,说真的,他还真有点怕伴月道君要书,那样泊意秋就只能看玉简了——这本泊意秋也肯定喜欢,而他们更偏爱看纸质书。 平时看个道统秘籍啥的用玉简也就算了,看都用玉简那多没意思啊! 翠衍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他就知道他师傅交的朋友八成和他一样不正经——只不过他有些被震撼到了。 他一直以为这种话本只有市井之间门喜欢,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大乘真君也喜欢。 大乘真君哎!那可是大乘真君!他们说话难道不是玄之又玄,时不时的引经据典,说出一些大道真理,随意泄露出去一两句都足矣叫人琢磨一年半载,从而一举悟道修为大增吗? 他们为什么会喜欢看艳情话本啊?啊?! 难道所有的大乘真君都是这样的吗? 翠衍的三观动摇了起来。 秋意泊已经将玉简递给了伴月道君,伴月道君手指一动,玉简便已经消失了,他低头饮了一口竹叶茶,道:“我有一事,不知可否。” 秋意泊微微挑眉:“前辈有事吩咐?” 伴月道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吩咐……二月后有一场赌局,我与凌寒作赌,你替妖修出战吧,寒月境秘宝无数,你当喜欢。” 秋意泊本来是很有兴趣的,但是他听到是和凌寒道君做赌就不想去了,他道:“若是前辈是想放我进去玩一玩,自然是我要谢过前辈,但两位前辈做赌,我就不掺和其中了。” 伴月道君听到‘两位前辈’时觉得有些奇怪,紧接着一想应该是秋长生以为他不知道他的身份,转念一想,秋长生境界卓绝,却愿意久居寒月城,如同个普通人一般生活,应该是身于困顿,寻求感悟之故。 他虽然对凌寒无甚好感,但也不算是太坏,再者秋长生此人尽心尽力照料滚滚,又与他相谈甚欢,他也不强求他去。 伴月道君微微颔首,抬手将两根白玉桂枝按在了桌上,道:“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便去玩一玩吧。” 秋意泊眼睛一亮,他将那两根白玉桂枝取在手中,指间门一动,那白玉桂枝便随着转动了一下,叶片叮咚,有馥郁桂花香气飘来,闻之神清。他笑道:“这桂枝做的精巧,也不知道是何人巧思,用来做入境令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秋意泊自己也有秘境,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个入境的信物,有这信物在手,等到秘境开启就可以凭借着信物进去——当然,进去之后这信物也就毁了。 这东西秋意泊不是做不出来,复刻一枝轻而易举,可美就是美,这一份神韵却不是可以轻易复制的。 伴月道君闻言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颔首:“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 秋意泊抬首看向伴月道君:“原来是前辈所作?” 伴月道君犹豫一瞬,微微点头。 这确实是他随手所做,听秋意泊这般夸赞,他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秋意泊更热切了一些,他之前在天地斋时就对伴月道君有些神往,在天地斋也见了不少颇有独到之处炼器心得,这一下便想了起来,他取了那玉简出来,笑问道:“前辈,晚辈其实此前见过前辈留下的《炼器简章》,有几处不解,不知可否借今日清风朗日,求前辈解答?” 伴月道君自无不可,秋意泊便挑了几个问题问了,伴月道君对答如流,只说那简章是他年轻时所写,现在又有了一些新的心得,这样一交流,就是一个多时辰。 伴月道君见天色有些晚了,便带着滚滚告辞了。 秋意泊将今日所谈都用玉简记录了下来,方便日后复习研究,转头一看,却见翠衍有些发愣,便点了点他的脑袋,言笑晏晏:“愣着做什么?今日你还有五千八百七十二剑未曾完成。” 翠衍傻了吧唧地抬头看着秋意泊:“《炼器简章》……是那位前辈写的吗?” 可是那不是道君写的吗? 他知道《炼器简章》,就放在天地斋中,他以前对炼器好奇,也特意翻出来看过,可惜他没有那个天分。 秋意泊将他提溜到了腿上,捏着他的左爪,笑道:“是他所作,这还能有假?” 翠衍又问道:“还有,师傅,那位前辈说什么……替妖族出战,什么叫做与……与……” 他‘与’了半天,没敢直呼凌寒道君道号,“……与那位道君作赌?” 秋意泊道:“就是他所说的意思,伴月道君与那位道君作了一赌,应该是与人、妖两族纷争有关。” 虽然成就道君后对本界直呼其名者有感应,但是秋意泊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伴月道君听到。 他将翠衍举了起来,与自己平视:“两位道君做赌,我做什么掺和其中?今日教你一条,人贵有自知之明,那两位境界都要高出我一层,我又不是此界中人,人、妖二族有何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若是道君,掺和也就掺和了,我既不是,自然就不去趟这趟浑水。” “翠衍,日后你若是遇到了这般的事情,力所不及,若未曾触碰到你心中底线,便不必去掺和其中,免得丢了你这条小命。” 秋意泊想的是:不行啊小猫咪还是太单纯了,等他筑基了扔到燕京去历练历练吧! 翠衍想的是:道君……道君居然也喜欢看艳情话本……?:,,. 474 第 474 章 平心阁 秋意泊还不知道日常中的一件小事给翠衍带来了这么大的冲击, 他以为翠衍犯傻是因为见到了伴月道君,毕竟伴月道君在妖族这边那地位就是高不可攀只得仰望的圣君,猝不及防见了, 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有一说一, 换了其他人,秋意泊难免斥一句定力不足,但是看着傻呆呆的小猫咪他就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了, 然后抓紧机会狠狠吸了一通猫,捏捏爪子,撸撸肚皮,用手指把翠衍因为惊愕而露在外面的小舌头扯出来。 毕竟呆萌小猫咪谁不喜欢呢? 要不是顾虑到翠衍是真的能变成人形, 且人形是个十六七的俊俏少年,他都不介意抱着翠衍一起睡。 翠衍回过神来就感觉自己舌头上凉飕飕的,再抬头看自己风华绝代的师傅, 默默地缩回了舌头,他两只前爪揣在肚子下面, 刚想问什么, 却见秋意泊身后凭空探出了一只修长的手来, 他还未来得及提醒秋意泊, 只觉双目刺痛,下一瞬间, 便有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股清凉之气注入了他的身体,眼睛瞬间就好受了许多。 秋意泊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来人,笑问道:“镜湖境没给劈烂吧?” “没,我选的北边的湖面。”泊意秋自镜湖境中缓步而出,眉宇之间锋锐难言, 是因为刚刚破境而来不及收敛的剑意。秋意泊自然是不会被这点剑意刺伤,泊意秋俯下-身来,低头与秋意泊交换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手则是捏着翠衍的后颈就将他扔了出去。 秋意泊闷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泊意秋顺着他的力道坐上了他的腿,两人视线齐平,因为甩脱了渡劫期的束缚困顿,泊意秋那双眼睛越发的通透澄明,沾染着一丝懒散地笑意,修长的颈项被玄色的衣服一衬,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散发着莹润的光。 在他们这个距离下,秋意泊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正在随着他的呼吸缓缓的起伏着。 熟悉的香料气味顺着呼吸扑面,秋意泊不禁又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鼻尖上传来了微微的暖意,又自皮肤上摩挲而去,蹭在了他的唇上。秋意泊斯里慢条地在他唇上又亲了亲,缓缓松开了泊意秋的衣领,抚平了他衣襟上的折痕:“我家阿浓真好看。” 泊意秋眉峰一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出关吗?” “为什么?”秋意泊反问道。 泊意秋冷笑道:“逗我好玩吗?” 秋意泊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自他入渡劫后,秋意泊就刻意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摆出一副云山雾罩的态度来,惹得他的劫数变本加厉,偏偏时不时又给他一颗糖吃,这才吊着他不至于让他发疯。 秋意泊就是刻意引导着他,让他的劫数定在了爱-欲上。 秋意泊不避不闪地看着他,一手微微抬起,轻笑道:“……好玩。” 泊意秋能够感受到他似乎是想触碰他,那种特有的温度已经距离他极近,偏偏又没有确确实实地落在他的脸上。秋意泊轻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早点把修为提上去吗?怎么出来了又怪我?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他自己的性格他自己明白,如果一直保持在之前的状态,泊意秋肯定还会忍下去,他会产生一种得过且过的想法,说不定到最后这渡劫的劫数还要落在这上面,到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场景?与其这样,不如他动手,干脆一点,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是他自己决不能忍受的,泊意秋也一定会产生放下的心思,然后就是破劫。 他不怕泊意秋因为他走上歧路,因为这不可能。 他们互为一体,他都无法忍受的事情,泊意秋怎么会愿意忍受呢? 泊意秋掐住了秋意泊的下颚,嗤笑道:“你打岔也没用。” “我提前出关就是为了出来日-你的。” 秋意泊仰着头看他,恰有风来,吹得头顶树叶摩挲,枝影摇曳,秋意泊轻笑着伸手将泊意秋被风吹得散乱的鬓发理入耳后,漆黑的眼睛将眼前这一切倒映在虹膜之上,瞧着便也随着那些摇落的细碎的阳光时隐时现而光影明灭,唯一不变的便是泊意秋。 他永远都是在的。 “好啊。” 话音还未落下,泊意秋就狠狠地吻了下来,唇舌胶合,呼吸相融,泊意秋勾着他的舌尖纠缠着,明明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却又莫名的开始陌生了起来。 翠衍一脸懵逼看着面前的场景,是那么的柔弱无辜。直到一件衣服陡然落在了他的头上,把它遮了个严严实实,他才听见二师傅斥了他一句:“留在这里做什么?滚!” 翠衍顶着衣服回头就跑,甚至还记得关了个门。 他觉得他最近几天应该不用来挨打了。 秋意泊看着落荒而逃的小猫咪都忍不住笑倒在了泊意秋怀里,泊意秋眯了眯眼睛:“你还笑?” “为什么不能笑?”秋意泊一手捏着泊意秋的后颈,将他往下压去:“我想了很久了。” 他眯了眯眼睛,记起来很多年前在苍雾道界的时候,那时他是青莲剑派客卿,泊意秋是聚金商行的东家,就那么被他压着跪着,胡乱放肆了一回。 当时他就很想做下去,要不是被张雪休撞破了,或许就做下去了。 泊意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半跪了下去,秋意泊一足陡然踩在了他的肩上,他今日没打算出门,也就没有穿袜子,衬着泊意秋玄黑的长衫,白得像是会发光一样。秋意泊用脚尖勾起了他的下巴,欣赏了一会儿:“我突然有一种……” 泊意秋已经俯下头去了,衣带被他叼在齿间,听得秋意泊说话,便停下了动作,静静地注视着他。秋意泊足底摩挲着他的肩头,低声道:“突然有一种你是不是被迫来伺候我的感觉……嗯?总是叫你做这些,会不会觉得有些委屈?” 泊意秋的回答是斯里慢条地微微向后退去,那条柔滑的衣带便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扯了开来,他握住了秋意泊的,低头在上面亲了亲,挑眉看他:“你说呢?”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知道他甘之如饴。 “你呢?”泊意秋反问道。 其实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明显,秋意泊和他其实都不是愿意做他人身下臣的人,今天秋意泊应了他,会不会是忍着的? 秋意泊伸手按住了他的颈项,将他往下按去,他眯了眯眼睛,低笑道:“也还好……是你就还好,其他人不行。” 其实他也说不好是谁先动的这份心思,但大概应该是泊意秋在前,今天过了这一节,他要是把泊意秋睡了,回过头哪天遇上了什么事情,觉得他也不过是随便睡睡……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不得不防是有这个可能性的,与其如此,不如就让他呗。 这又有什么呢? 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很好了。 秋意泊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大大方方地说:“再深一点。” “再深一点,把喉骨打开,让我进去。”他的五指深深地陷入了泊意秋的发间,按着他的头颅向下。他本能的觉得这样会更舒服。 泊意秋如他所愿。 秋意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许久未动念,今日倒是难捱,还沾染着水汽的黑发在他掌中如同一把冰凉的丝绸,他仰起头享受着这一刻。 轻微的水声响动着,秋意泊看着他,突然笑道:“我们还在外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真君竟然行此荒唐之事,也不怕叫人耻笑?” 话音未落,泊意秋就别开脸笑了起来,他声音有些低哑,目光微微有些奇异:“秋意泊,你就不能直白一点说你想进房间?差点没呛死我。” 他伸手将秋意泊抱了起来,三两步就进了房间。 这一次,他很确定自己已经布下了至少十八层禁制。 谁都别想坏他的好事! 此后內帷小事,自然不能再提。不过是清风骤来,吹皱春池。 *** 不过有一说一,秋意泊承认男人在这种时候没什么脑子,一个不留神和泊意秋厮混了两三日,感觉人都有点发飘,他不禁问泊意秋:“你不会是偷偷学了什么合欢宗的功法吧?” 泊意秋抱着被子,也是一脸懒得动弹:“我还想问你。” 两人相对无言,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反倒是泊意秋先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那什么……我回去闭关。” 秋意泊满脸问号的看了过去,然而泊意秋已经打开了秘境入口,半只脚都快跨进去:“……?” 哎不是,里不都是写完事儿后攻怎么怎么嘘寒问暖,受怎么柔弱无骨,虚弱腰酸,泊意秋他跑什么?这不赶紧来给他嘘寒问暖一下?! 泊意秋耳后一片绯红,大概是看出来秋意泊在想什么:“不许说话,我要闭关!” 秋意泊笑问道:“现在还能静得下心来入定?” “……”泊意秋吭都没吭一声就往镜湖境里走,秋意泊伸手将他逮了回来,泊意秋低斥道:“做什么!” 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在他唇上亲了亲:“好了,去吧。” 泊意秋是很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的,结果被秋意泊亲了那一下,连颈项上都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瞬间破功,狼狈而逃,惹得秋意泊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秘境的入口消失了,秋意泊这才在窗边塌上坐了下来,垂首泡茶,优雅自然,唯有耳后一点红痕,过了许久才消退。 别说,是不一样的。 他刚刚都差点想跟泊意秋说那点雷劫留下来的伤,不如采补他来疗伤好了。 秋意泊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有点急躁了,如果再给泊意秋一点时间沉淀沉淀修为,这个雷劫恐怕也伤不了他。 不过他实在是不想等了,让泊意秋选,恐怕他也不想等了。渡劫期的危险从不是雷劫,而是心劫,一点小伤换提前大乘,这样的买卖怎么做都是划算的。 一枝漂亮到了极点的白玉桂枝出现在了他的掌中,秋意泊斯里慢条地将它置入了花瓶之中,欣赏着它舒展的姿态。 寒月境,他是必定要入的。 苍雾境那样的秘境,他还想再要一个,寒月秘境与寒月道界同名,必然威力不凡。 如今泊意秋成功摆脱渡劫期,好端端地在镜湖境里闭关,他也好放开手去玩——泊意秋这一次闭关至少也要十年,只会多不会少。 毕竟是被他引导的提前突破大乘,积累不足,泊意秋想要拥有真正的大乘实力怎么敢不老老实实的闭关呢? *** 三个月后,伴月道君莅临寒月城,那一日满大街都被修士给挤满了,却自发空出了中间大路,直至八只青鸟引着车架破云而来,妖修们便自发跪到于地,恭候道君座驾。 秋意泊立在街边,别人跪了,他没有,便衬托地他有些显眼。不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大乘真君,真君见道君不失礼就行了,也没有人要求非要下跪,而陌生人看不出他的修为来,也不敢胡乱指摘。 看似沉重的玄金车架落在了大街上,却缥缈如云,唯有车架四角金铃叮咚,一众妖修高呼道:“我等叩见道君!” “起来吧。”清淡的声音从车架内传出,明明不曾扬声,却清晰可闻。众妖修却不曾起,只是跪着,车架中也不再发出声响,车架缓缓向前驶去,铃声清脆。 秋意泊正想着逼格好高,他也想弄这样一架车来装装逼的时候,那车架帘子陡然便被掀开了,露出了伴月道君那几乎标志性的半黑半白的发色,他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也在看他,随即秋意泊便微微颔首,以示礼节。 竹帘又被放下了,妖修对着伴月道君也不敢放肆,无人敢追车而行,秋意泊也不曾跟着去,他这个月算是弄明白了,伴月道君开坛布道,并不需要特意去某处,只要在寒月城中便清晰可闻。 他打算去买点菜,最近他除了看就是养猫,因为伴月道君的到来,寒月城也变得越发热闹,许多饭馆都各显身手,都宰杀了不少特意饲喂的妖兽,好吃得很。秋意泊打算去买一些回来,给翠衍开个小灶。 外面人太多了,他是不想和人挤,买回来吃也一样的,反正翠衍不挑嘴,给什么吃什么。 省心。 秋意泊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弟子收的好,吃苦耐劳,性格也好,还能同时体验到养猫的乐趣,乖巧听话粘人随便撸还不用铲屎,这么好的弟子上哪找去? 正打算走呢,忽地有一位大乘真君出现在了秋意泊三丈外,他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显得低调而内敛,他微微低头,问道:“可是长生真君?” 秋意泊颔首:“不知道友寻我何事?” 那大乘真君闻言道:“道君有谕,请长生真君明日往平心阁听道。” 秋意泊先是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道友勿怪……平心阁在哪?” 他在寒月城住了也算久了,愣是没听过平心阁这个名字。那大乘真君并不显得诧异,他将一枚翠玉雕琢而成的叶片交给了秋意泊,低眉敛目地说:“真君只管持此令前往城主府便是,自有人引真君去。” 秋意泊见那是一片竹叶,不禁染上了一点笑意,随即道:“好,替我谢一谢道君。” 那大乘真君应了一声是,转而便消失在了人群中。秋意泊把玩着那片翠玉竹叶,心道伴月道君还真是客气。 其实他不大想去,毕竟在哪都能听见道君传道的话,那当然是待在自己家,备好了茶水点心,悠悠然然地躺着听最为舒服。平心阁这种地方总不能是只邀请他一个人去的,别的不论,肯定没有待在家里自在。 不过伴月道君特意嘱咐了属下来送请帖,他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还是去吧。 秋意泊转头还是去了菜市场,买了不少好肉回来,他本来还想买点烤脆骨什么的,奈何摊主好像去朝拜伴月道君了,还没回来,秋意泊就和两侧已经回来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回头好通知那摊主一声来给他送外卖。 翠衍早就回家了,见秋意泊回来了就快步冲了过来,小猫咪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du)教(da)已经很懂礼貌了,他先行云流水地给秋意泊行了个礼,然后接过了秋意泊买的菜去厨房,再给秋意泊端水擦手,泡茶点香。 倒不是秋意泊故意要奴役他,不过等他进了寒山书院,这些泡茶、点香的风雅事一样都是要考的,现在给他泡,泡坏了也没有什么惩罚,等进了书院考试挂科,是要挨罚还得写报告的。与其到时候受同窗嘲笑,先生训斥,还不如现在在他这里做熟练了。 秋意泊吩咐道:“明日我要去听道,应该还要进寒月境,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回来。翠衍,你在家中闭门修炼,不许外出走动。” 寒月城陡然来了不少外来客,虽然有道君在,但真遇见事儿总不能真的等伴月道君来救吧?况且其中如同之前徐家这等人户也不少,翠衍境界实在是太低微,有时候就是巧,就是遇上了煞星,麻烦撞到头上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还是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有他的禁制在,等闲人也进不来。 秋意泊可不想再闹一次万芳阁的事儿了,伴月道君虽然之前就已经在寒月城了,但现在他摆明了车马,再闹事就是不给面子。 翠衍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秋意泊刚有点欣慰,就被黑烟熏了一脸,他挥了挥袖子,将黑烟拂了去,不由叹道:“不就是把香灰铺平,香末倒进磨具里,下面的银丝碳不能太旺,要根据今日的风留下风孔……你怎么老是弄不明白?” 翠衍又把香料给烧焦了。 翠衍叫屈:“师傅,我真的已经很小心了……要不我再给你做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他都能学会,唯有这个香道做一百次,一百次都能失败。 秋意泊无奈地道:“算了,你吃饭去吧……不许偷懒,我回来要查的。” 秋意泊炼制了一个沙漏,专门用来查翠衍功课——反正上了凌霄宗也是要用的,提早适应有什么不好? 翠衍猫耳朵都伏在了脑袋上,有气无力地道:“是,师傅。” 秋意泊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心想难道翠衍不是当剑修的料子? 哦不对,这天下就没有不适合当剑修的,说不能,那是吃不了那份苦。翠衍是有天分在的,不能浪费了。 秋意泊觉得日后翠衍想修什么他可以不管,但是剑修的底子先要打好,不然日后出门容易吃亏——就是翠衍以后突然想当一个法修了,那也能当个近战法师! 翌日,秋意泊如约去了平心阁,那大乘真君也没说时间,他想着伴月道君总不能大清早天不亮就爬起来开坛布道,城主府他知道在哪里,就距离他三条街不到,他这房子买的就是好,核心地段,商业中心,去哪都方便,于是就安心睡到了天大亮了才起来去什么平心阁。 这么近的距离,秋意泊也懒得坐什么马车去,闲逛着就到了,等到了城主府附近,他才发现沿着城主府墙壁两侧都停满了马车,不少仆婢都候在马车旁,看样子是主人已经进去了,他们在这里侍立等候。 他近日越发懒散,法衣都没穿,就是一件挺普通的青色绸缎长衫,就这么施施然过来了,那些大家仆婢倒也算知趣,可能也是因为此处距离道君过近不敢造次的缘故,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拦他,他畅行无阻地到了城主府门口,今日门口守着四名化神修士,还有一个合体真君立在门口,估摸着是管事一流。 秋意泊出示了一下翠绿竹叶,正想说是道君想邀,那合体真君便大喜过望,对着秋意泊拱了拱手:“真君可算是来了。” 此言一出,那四个化神修士的神情越发敬重,合体真君道:“真君还请随我来。” 秋意泊跟着迈入了城主府,城主府看着和凡间皇宫有的一拼,只不过少了威严,多了几分秀美,他随意扫了一眼,问道:“可是我来得迟了?” 那合体真君连忙道:“并无,道君午时讲道,如今还早,只是道君吩咐了晚辈在此等候,久久不见真君,心中急切,这才失言,还请真君见谅。” 秋意泊心道也怪可怜的,他也没说几点来,估摸着人家一大清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这么一算站了两个时辰应该有了。 秋意泊笑道:“是我不好。” “真君言重了。”那合体真君客气地和秋意泊说,引着他一路穿过了花园,又经过了十数亭台楼阁,这才停在了一栋幽雅的三层小楼前:“真君,这便是平心阁了。” 秋意泊一路都在打量装修布局,这地方确实是不错,回头等有空给自己修个新的房子,也按照这个布局来。闻得此言,秋意泊抬眼望去,便见三个飘逸大字悬于楼前,其中又传来了低语声,在里面的人不在少数。 那合体真君引着秋意泊入内,一进门便见到了不少眼熟的人——就是给他关万芳阁的那一批。众人见他入内神色多多少少有些怪异,还不等他们打招呼,那合体真君便微微躬身,抬起一手道:“真君还请上楼入座。” 秋意泊是无所谓的,他觉得他现在心态特别好,看就看,诡异就诡异,半点不放在心上。毕竟有种的就拿法宝来打他呗。要是没种,那他们也就只能看看罢了。 等上了二楼,又是一批熟人,长留真君、鹿云真君(徐家老祖)、朝烨真君皆在此列,不过此中还有七八人他也不认得。这一层楼便只有大乘真君在了。那眼熟的三个看到他神色倒是没什么奇异的地方,鹿云真君起身拱手:“不曾想今日真君亲至,有失远迎。” 朝烨真君胡乱地拱了拱手,算是一礼,大大咧咧地说:“我还在想今日怎么不见你来!长生道友,回头一道喝酒呀!” 秋意泊道:“下回再说,我最近没什么空。” 长留真君笑道:“真君何时有了兴致,就来寻我们便是,我们总是有空的。” 秋意泊点了点头:“多谢。” 谢了,但没应。 在场谁不是活了千八百年的老妖怪,何尝听不出来?有人对视了一眼,传音道:【这位长生真君何许人也?竟然得那几位如此客气?】 【何止是客气,应该算是不客气才是。】 有些人是知情的,便传音道:【原来他便是长生真君……此前长留和鹿云那两个老王八不是被关在了万芳阁么?就是他做的。】 【原来他就是那个为了个练气期弟子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 【就是他。】 【听说那是个煞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般风姿!】 正在此时,引着秋意泊来的那位合体真君又道:“还请真君上楼入座。” 一时间,满堂俱静。 平心阁向来只在道君传道这一日打开,也只留真君在此,且也不是哪位真君都能进来的,需得手持信物方得入内,全因道君在传道后还会来此再次指点众人。 这平心阁一楼是渡劫真君所在,二楼则是大乘真君所在,而三楼则是道君所在! 这长生真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叫道君亲自派人请他上三楼入座?! 475 第 475 章 道君讲道 一众大乘真君异色实难遮掩, 秋意泊自然窥得一二,只不过这一二他却是不在意的,伴月道君让他上三楼, 他就上三楼, 莫说他不知道这三楼代表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就这么施施然地上去了。 闻得此言,他颔首道:“也好。” 二楼比一楼人少, 三楼想必更少。 等他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二楼的大乘真君们才对视了一眼,道君派来的合体真君还在, 他们不敢诽议,只是互相递了个眼色,悄悄传音作罢。 【这位长生真君到底是什么来头?鹿云、长留两位道友,你们与那长生真君也算是交情最深, 可知道他的根脚?】 【正是正是, 不知道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二位道友透个底出来,我们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长留真君微微一笑, 没吭声, 鹿云真君也是如此。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猜测, 朝烨真君却是开口就是拆两人的台:【得了吧, 问他们还不如问我,长留和鹿云他们两个是被人给吓怕了, 哪里还敢说?】 下一句话,则是令满堂皆惊,他说:【这长生真君……应该是个人修。】 【人修?怎么会是人修?】 【人修为何能得道君如此礼遇?】 【道君可知?……道君必定是知道的……】 众人很快就把秋意泊的身份往一个离谱的方向推了过去:【难道他是……那位道君?】 不可随意提及道君道号, 否则便是不恭。这满道界一共就两位道君,一位他们认得,那不认得的这一位不就是人修的那位凌寒道君了吗? 凌寒道君常年居于九天仙宫,闭门不出,连人修中都没有多少修士见过他的真容,就更不必提妖修这儿了。能叫道君如此礼遇,凌寒道君是最有可能的! 【可他的修为……?】有人提出了疑问。 【要真是那位道君,叫我等看不出来又有何难?】 朝烨真君只觉得其他人猜的离奇,他向来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了别人,他抬手将杯中酒饮尽,嗤笑了一声:【我看你们是人老了眼睛也瞎了,真要是那位,何苦此前在万芳阁闹那一出?他可是口口声声称一只练气期小猫作弟子的。】 众人一听也觉得是,倒也不觉得恼怒,朝烨真君接着道:【人修有句话,叫‘虽不中亦不远矣’……他应该是那位的弟子吧!】 如果是那一位亲至,怎么会把那位请到平心阁来与他们同坐?难道是这城主府没有空的楼阁了吗?再者,那一位亲至,怎么会只派一个合体真君来引,不说道君亲迎,至少也得是道君身边得力之人才是。 一众大乘真君听了,眼中各有沉思,倒是不少人对朝烨真君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秋意泊这头一上三楼,就发现三楼空无一人,布置得清幽雅致,看配置很明显这是一个给主人家的花厅,厅中用三面屏风隔档,唯有一面不曾设置屏风,摆了一座罗汉床,依着开得极其宽广的窗户,只消坐在罗汉床上,外面的景色便一览无余。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在屏风外还留了一套桌椅,秋意泊想着这该不会是让自己坐这里吧? 那合体真君道:“真君还请入内。” 他指引的是往那罗汉床的方位,秋意泊当即感觉自己没白养了滚滚几个月,这不特殊待遇安排上了吗? 那引着秋意泊上来的合体真君见秋意泊已经悠然坐于左侧主位,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躬身一礼,告退了去。 厅中也无侍从仆婢,正和秋意泊的意思,伴月道君是个不太注重礼数的人,此处又无人在,刚好也快到午饭的点了,秋意泊寻思着中午给自己弄点什么来吃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既然是被请了过来,午饭总是有着落的。 毕竟是五百年一次的道君传道,这城主府总不至于晾着他们一群大乘真君不给饭吃吧?而且这一顿一定是好饭好菜,也不知道是什么珍馐美味——要不是自观城恶心到了他,他还是有点想搬到人修那边去住的,妖修这里食材是新鲜,但多以食材原本的味道为主,不是炖就是烤,主打的就是大块大块的肉,没啥花里胡哨的,这不吃多了就想去吃点花里胡哨的嘛。 城主府的厨子手艺应该不差吧? 秋意泊觉得他是可以等一等的,左右无人,他就掏出了自己昨天晚上看了半本的话本子接着看。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秋意泊便见有一众粉衣婢捧着器物进了这平心阁,秋意泊估摸着是要开饭了,还颇为期待。 没一会儿就有三个粉衣婢上了来,停在了屏风外,为首那个屈膝道:“真君,还请用膳。” 秋意泊应了一声,那三人便进来布置饭食,看她们弄的小心翼翼,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秋意泊也很体贴地低头看书,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样子。那三人布置完了饭食就立刻离开了,秋意泊抬头一看,不禁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说,怪素的。 四菜一汤,全是绿油油的。 菜是用日常吃饭的那种小碗装的,汤也是。每个小碗里就很吝啬的给了小半碗菜,一筷子的事情。那汤是小孩都能一口干了的程度。至于饭,是应该是数着粒装的,约莫是四小口的分量。这分量估计就是打算让他们一口菜,一口饭,吃完刚好一口喝干汤的程度。 哪怕秋意泊知道这些看着很素的菜灵气充盈,应该是上好的灵食,但也阻挡不了他由衷生出了一种‘寒月城的城主真穷啊’的感叹。 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不浪费是好事,这些估摸给大家填个肚子补充点灵气什么的足够了,但秋意泊就是觉得有点磕碜。 秋意泊心道没有给一颗丹药打发他们就算是很好的了,可能城主是为了表示今日一切以听道为重,其他不足一提? 可能是自己期待太高了? 秋意泊叹了口气,正打算凑合凑合吃了,也正在此时,他对面陡然出现了一个人……说是一个人或许不太恰当,是一行人。 伴月道君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侧,旁边还随侍着四个大乘真君,之前给秋意泊送信物的也在其中。秋意泊抬眼看了过去,笑道:“道君怎么来了?” 伴月道君面无表情,端足了今日在大街上的那种高不可攀的神祗架势,道:“过来吃饭。” 秋意泊一哂——哎不是,这四菜一汤他一个人都不够吃,结果还得跟伴月道君分着吃?只有一双筷子,一碗饭,这怎么分?总不能他吃半碗,伴月道君吃半碗吧? 秋意泊看向了他身边的四位大乘真君,你们道君要吃饭,你们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不是真的来抢这个磕碜的四菜一汤的吧?! 奈何这四人眼观鼻鼻观心,纯纯当自己是个摆件。 秋意泊道:“那恐怕是不够吃了。” “嗯。”伴月道君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又不做声了。 秋意泊突然福至心灵,秒懂了伴月道君的意思——这里的饭不合口味,知道他在这里,所以特意跑来蹭他一顿饭! 秋意泊不由轻笑,甩手将桌上清空了去,之前在海市打包的海鲜席面还有几桌,里头还额外放置了一些他自备的高端食材,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和他吃饭的人修为太高,光靠席面补足不了灵气的情况。他将食盒取了一个出来,顺手就递了出去,其中一位大乘真君不由上前一步接了,自觉替他们布置。 秋意泊做的太理所当然,让那位大乘真君有一种合该自己上手接了替他们布置席面的错觉。 秋意泊道:“海里的鲜货,不知道道君喜不喜欢?” 伴月道君蹭饭已经很有经验了——但凡是秋意泊拿出来的,鲜少有不好吃的,他淡淡地道:“随意。” 待海鲜摆了满桌,鲜香之气四溢,伴月道君便拾起了筷子,另外吩咐了一声:“都退下。” 四名大乘真君应声便退了出去,到了屏风外去休息。此前秋意泊还疑惑屏风外为什么留了一套桌椅,看来是留给他们用的。 那四名大乘真君出去后各自落座,其中一人刚想说什么,便见方才布置的那位真君从食盒里又原样取了一桌席面出来,这才明白了方才为什么那位长生真君让他们布置席面——原来还留了一桌给他们。 伴月道君见人都出去了,便拾起了筷子先给自己塞了一口,紧接着就夹了第二筷。他人长得出尘绝世,哪怕吃的快一些也不显得难看,秋意泊也还是第二次看伴月道君吃的这么快,第一次还是吃寒玉笋的时候——估计是很对胃口了。 他也跟着先喝了一碗海鲜粥填填肚子,转而就升起了碳火,将几种生的食材放上去烤,还顺手将之前得了的渡劫期鱿鱼真君的触须往伴月道君面前推了推:“这个好,试试。” 所谓美人,撸串也显得优雅出尘,伴月道君吃到鱿鱼须就眼神一亮,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啃了起来,待他这一串吃的差不多,此时烤炉上的狂林鹿肉也正正好好八分熟了,秋意泊也不必提醒,伴月道君自然而然就知道等着吃这鹿肉。 毕竟在一堆海鲜中,一块滋滋冒着油香的烤肉的香气到底有多馥郁霸道闻过的人都知道。 狂林鹿肉的品阶虽然比不上渡劫鱿鱼,但它就是胜在味美,简单粗暴的好吃,吃的伴月道君头也不抬。秋意泊当然不可能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第一块意思意思就得了,不然他做了那么多厨师机法宝是干什么吃的?两人给吃各的,倒也将这一桌给解决了干净。 秋意泊甩甩手将桌上狼藉收拾了个干净,又摆出了茶具点心,伴月道君喝了一口热茶,眉宇间已然轻松了许多,这时秋意泊突然递了一盘子笋出来,这盘笋看着是已经煮过的,却连笋衣都没有剥开,就这么突兀无比的撞在了盘子里,伴月道君有些疑惑,却见秋意泊已经取了一根,也不用筷子,径自剥去了一片笋衣,还将笋衣放入口中吮了吮:“刚做的,试试。” 没什么,区区手剥笋而已。 伴月道君是心动的,但是让他徒手剥笋他还是有些犹豫,可见秋意泊都自然无比,他也学着秋意泊的样子取了一根,拨开了笋衣吮了吮笋衣根部,瞬间一股极其鲜甜的味道便冲入了口中,鲜得几乎让舌尖都发痛,再是竹笋清香。比起生吃竹笋的纯粹,更多了几分复杂,但看着似乎只是简单的烹饪,便将整根竹笋的滋味给调动了起来,变得和谐无比。 剥笋衣这个事儿,伴月道君特别熟,等剥完了笋衣,再咬一口生嫩的笋尖,妙的是等这一口吃完,再饮一口苦涩的茶汤,接着再吃下一口时,便又是那么鲜美,等一根笋吃完,茶也喝完,便是饱足。 秋意泊吃了一根笋,细细地擦了手,边随口道:“我看寒月城繁华,可惜这一道上倒是没什么好手。” 伴月道君什么也没说,但是从表情来看他极为赞同,秋意泊又问道:“滚滚今日没来吗?” “在宫中。”伴月道君答道:“事务繁杂,他不便出门。” 秋意泊很理解地说:“是了,我那弟子也给我关家里了,修为那么低,真要遇上什么事儿叫都来不及。” 伴月道君深有同感,不禁颔首。接下来又没话了,就那么坐了一会儿,秋意泊接着看话本子,伴月道君也坐在一侧发呆,忽然他道:“上回你给我的,看完了。” 还嘲笑了凌寒一回,凌寒那老东西见了玉简暴跳如雷,听说已经去找是何人所写的了。 秋意泊闻抬头,自觉领会了他的意思,反手就是一卷玉简递了过去:“道君不必客气。” 看完了的意思不就是在问还有什么好看的安利吗? 他早有准备,都复刻了一份,还编成了一卷,想看的时候从里面抽一支就行了。 伴月道君本来想告诉秋意泊凌寒道君的意思,免得秋意泊回去触怒了凌寒道君,却不料秋意泊又是一卷玉简递了过来,浑然一副根本不惧凌寒道君的模样。他不禁一笑,收下了玉简。 他忽然觉得凌寒这个弟子收的真是妙。 想凌寒一世猖狂,这把岁数了却收了这么一个弟子,把他的话本当乐子看,还散给他看,说不得也就是秋长生没有回去,否则说不定还要把这香艳到了极点的话本当面递给凌寒……想必凌寒平时也没少被他气吐血。 “道君,时辰到了。”外面有人提醒道。 “嗯。”伴月道君应了一声。见他起身,在屏风外候着的几人也跟着起身,忽地伴月道君抬起了一手,外面四人便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犹豫了一瞬,似乎很不好开口的摸样。 秋意泊很体贴地问道:“道君?” 伴月道君抿了抿唇,这才道:“方才……” 秋意泊又秒懂了,伴月道君这一段时间给他的天材地宝不在少数,他也不是吝啬的人,直接将厨师机外加手剥笋的配方打包给了伴月道君:“道君勿怪,这小东西虽然不起眼,但滚滚必然是喜爱的,还要劳烦道君带回去叫它也试一试。” 伴月道君在心下松了一口气,接了纳戒收入了袖中:“有劳。” 他就是想要这个! 今天回去就叫人做上! 伴月道君带着人走了,浑然不知秋意泊用一种很是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哎,堂堂大熊猫……不是,堂堂道君,妖族圣君,还能没吃过这些,实在是有些委屈了。 也不知道平时照顾他的人都是怎么照顾的,这要是换了他,不得来个一笋十八吃? 秋意泊那心情就跟专门跑去看大熊猫的游客看见不尽心工作的熊猫饲养员一样。 伴月道君来得悄无声息,走也走得悄无声息,楼下一众大乘真君就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到来和离去。秋意泊看着窗外,气定神闲地点了一炷香清了清房内气味,在不远处有一座塔楼,想必那里便是伴月道君传道之处。 不过一炷香,天地之间陡然清气大盛,明亮的天光瞬间为夜幕所吞噬,日沉月升,呼吸之间便是日夜颠倒。 清澈的月光飘然而落,遍洒人间。 秋意泊依旧是以一个极其闲适的姿态倚在罗汉床上,他仰望着天空,看着月色越发明亮,直若白昼,在亮到了几乎无法直视的这一刻,月中陡然有落下一泪来,那一点金玉之色在半空便化作了万道金丝垂下,饶是秋意泊并非妖族,亦感受到了其中玄妙。 放眼望去,便见望月成中人人拜服,万道金丝垂落于他们身上,为他们勾勒出了一圈金边,再远,这万道金丝依旧不见消弭,秋意泊看不到再远,可他心中却知道,这万道金丝恐怕是要覆盖整座妖域的。 相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帝流浆? 秋意泊此前在天地斋博览群书时已是十分敬佩伴月道君,如今见这一幕,方知伴月道君之高山仰止。 今日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这帝流浆如何而来?又如何能覆盖整座妖域? 无外乎是伴月道君强行招来的。 这样规模的帝流浆,不损耗修为是不可能的,元气大伤也是理所应当——此举已经是有悖天道自然了。 秋意泊自问:他能做到吗? 有朝一日他若是成了道君,他能做到损耗修为只为开化人族吗?或者简单来说,损耗修为,使整个凌云道界的凡人都拥有灵根? 他自觉他是做不到的,或许以后他可能会在某些条件下,不得不这么做,可自问他的本心本性,他是不愿意做的。 秋意泊从不欺骗自己,也不喜欢为自己寻什么借口。他天生就是一个自私薄情的人,他的爱很少,很容易就淡了去,他的能力也很小,他能顾好身边的人就已经很好了。且能顾一顾,大多是因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他并非是伴月道君那般的大爱无疆之人,所以他做不到。 他微笑了起来,可世上总有些人愿意奋不顾身,愿意以一己之力福泽天下。因有了他们,世人方信这天下有大爱者,方知这天清地明,乾坤朗朗。 金丝垂落,秋意泊伸出一手,接住了那一道金丝,那一丝金丝在他掌中缓缓成了一朵金莲,他不再悠然闲坐,而是坐直了身躯,双手置于膝上,以最正式的听道之礼端坐,双目注视着伴月道君所在,静候聆听。 不知何时起,天地之间布满了伴月道君真言:“吾教后辈门人知悉,尔等悟士,既入玄门之正教,必通夙世之善根。一证今生之福果,二修来劫之不堕。若有向道之真心,当遵太上之法律。”② “……当自闲自揣心。修道所为何故?盖为看破尘缘,轮回,苦恼,方才进道。岂可返造愆尤,重增孽债。法有三乘,遵依本教而行,量力而进,立志而守,苦志而修,方是道家之正路……”② “夫上乘者,修真养性,苦志参玄,证虚无之妙道,发天地之正气,除尘世之冤愆,广行方便,大积阴功,只候三千功满,八百行圆,然后身超三界,位列天仙矣!或跨鸾鹤而朝金阙,或驾彩凤而赴瑶池。千真恭敬,万圣护持。与天地同体,日月同明……”② 伴月道君所言为训导之意,诫天下妖修,当明心静念,不可因化身为妖而忘本心,当修真养性,参玄悟道,方为正途。 秋意泊早已学过相类的了,于凌霄宗,这本就是入门第一课,可如今再听,却又别有一番体会。 他不禁反思己身: 是否有因修为增进而轻忽他人之举? 是否有憎恶怨怼之举? 是否有妄念屠杀之举? 是否有…… 他似乎全有。 ……可这是错的吗? 秋意泊静静地想着,这应该是错的。 如伴月道君所诫,他确实是错的。 可他当真错了吗? 秋意泊以为不然。 ——因他回忆此生诸般往事,历历在目,他皆发自本心,无愧于心,无愧于道,无愧于己,无愧于他人,无愧于天地。 人不欺他,他不欺人。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伴月道君所传之道,是圣人之道,而非是他之道。 大道三千,伴月道君无错,他亦无错。 476 第 476 章 抱紧大滚滚 月华清溢, 秋意泊想通此节,不免觉得心神通透,他睁开双目, 金丝万缕,他一手翻了过来, 接住了其中一缕,他非妖类, 体内那点妖族血统也不过是在名义上有罢了,帝流浆并不能对他产生什么助益,可此情此景,若不留下些什么, 倒也有些遗憾。 他眉间还留有一丝意气,往日里的温和之感便显得有些疏狂,随着金丝在他掌中凝结成晶体,又缓缓成就一缕弯月, 那些意态也被素日里的平和所掩去。 一枚弯月静静地悬于他的掌中,蜿蜒着月光,秋意泊不禁望向天上月, 再看手中月,他缓缓收紧了五指, 月色便被他的五指所掩去, 有一种微妙的意趣。 不知不觉中, 天地间再也没有伴月道君的声音,秋意泊放松了背脊,倚在了凭几上,一腿曲起,目光再度落于他手中书卷之中, 似乎他从未正襟谨听。 夜色逐渐朦胧了去,天边出现了一缕灿烂金阳,转瞬便将夜幕压了下去,在那一呼吸之间天空大亮,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众人幻梦一场。 “弟子等谨受道君教诲——!”如山如海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万千修士躬身俯首,叩拜高楼上那一抹身影。 下一刻,伴月道君便又出现在了秋意泊的对面,他面色苍白,一手按在了案几上,秋意泊顺势望去,还未说话,便见伴月道君嘴唇微动,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道君!” “道君!” 他身边的四位大乘真君急忙要上来扶,却因为伴月道君一手抬起而顿住了脚步,齐齐一礼,退居到了屏风外侍立。伴月道君神色清淡平静,还有血自他下颚滴落,他却随意地用帕子擦了一擦,塞入了衣袖之中,好像吐了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若不是他唇上染了血色,还真看不出是他吐的。 “道君可还好?”秋意泊问道。 “还好。”伴月道君点了点头,“老惯例了。” 果然引动了那么大范围的帝流浆是不可能毫无损伤的,以秋意泊所见此时伴月道君,伤势其实都不值一提了,倒是他周身气息若有若无,好似一片雾气,叫人一扇便能散了——恐怕是几百年的修为都要耗在今日。 这讲道五百年就得开一次,如果次次都要来这么一套,伴月道君修为毫无寸进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倒退,都得算他天资纵横。 秋意泊见他这模样,眉目间有温柔笑意浮过,他将手中那一枚弯月递到了伴月道君面前:“赠道君的。” 伴月道君凝目一看:“帝流浆?” “是啊。”秋意泊笑道:“我善于炼器,道君邀我来听讲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呢……想着总要留个纪念,便用帝流浆炼制了此物。” “那你为何送我?”伴月道君有些奇怪,秋长生是凌寒道君之徒,凌寒道君这几千年恐怕也就他们两个弟子,难道凌寒道君从未与他们传过道? 秋意泊想了想,不由低眉浅笑:“道君在上头站了半天,这帝流浆恐怕也没有时间消受,我留着不过是蒙尘,道君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这话就有些促狭了,伴月道君却不知道为何轻轻笑了笑,毫无血色的五指微动,将那一枚弯月扣入了掌心。他于妖域传道教化三千年余年,引动了七次帝流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帝流浆回赠于他。 其实是无用的,他并不缺这一些,但秋长生一番心意,他也无意拂去。 秋意泊也知道送伴月道君是没用的,毕竟伴月道君能引动这样规模的帝流浆,难道还会缺这一点吗?只不过是他觉得这一枚弯月做的好看,又见伴月道君虚弱至此,心念一动,送便送了。 秋意泊问道:“道君回来是来休息的吗?” 伴月道君点了点头,又道:“还需听平心阁论道。” 秋意泊在心下微微摇头,这可真够辛苦的,不过这是伴月道君所愿,他没有资格去劝阻他,也不必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我之□□,他人蜜糖。 伴月道君说罢,从袖中取出了丹药等物,皱着眉头吞了几颗,此后眉头皱得更紧,秋意泊不禁就看向了那丹药——凌云道界几千年没有道君,他学的那点炼丹术还是年轻那会儿跟着半夏真君的手札学的,上头自然不会有什么道君境界的丹药笔记,去了苍雾道界倒是有道君,可惜他又和苍雾道界的医修不熟,能作用于道君的丹药珍贵异常,他也不好平白无故问玉清道君讨两颗来研究研究。 “苦?”秋意泊随手递了一碟子蜂蜜松子糖过去,伴月道君先拾了一颗送入口中,眉头微松,这才道:“苦。” “千秋草是人间至苦之一,凌寒未曾与你说过?”伴月道君道。 秋意泊则是答道:“我与凌寒道君不过一面之缘,凌寒道君怎会与我提这些?” 伴月道君:“……???” 秋意泊见伴月道君突然就盯着他不说话了,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他刚刚也没吃东西啊,不存在脸上沾了点心渣滓的问题。 “凌寒不是你的师傅?”伴月道君问道。 “自然不是。”秋意泊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我与我的兄弟出身凌云道界凌霄宗,尊师道号朔云,另有一师乃是百炼山奇石道君……难道是凌寒道君这般说的?” 伴月道君:“……是。” 秋意泊眉峰微动:“原来道君请我来,是以为我师从凌寒道君?我若不是师从凌寒道君,是不是就不配坐在此处了?” 伴月道君淡淡的一眼扫向了秋意泊:“废话。” 不是凌寒的弟子更好了!秋长生此人实在是合他的胃口,若是平辈论交,莫名就矮了凌寒那老不修一辈,如今秋长生不是凌寒的弟子,那他就不必平白比凌寒矮上一辈了。 秋意泊佯做起身,道:“那我走?” 伴月道君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秋意泊的衣袖,还未说话,忽地秋意泊就觉得一团毛茸茸的还很敦实的东西掉进了怀里,仔细一看,伴月道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他怀里却多了一只比滚滚还要大上许多的大熊猫。 秋意泊下意识地颠了颠,把怀里的大熊猫给抱紧了:“……” 艹艹艹,他居然有朝一日抱上了正儿八经的熊猫道君! “道君!” “道君——!”外面的那几个大乘真君想要进来,却听见伴月道君冷冷地道:“候着。” 那四人瞬间止步。 伴月道君变成人形那是一个风姿绝世,变成原形后再绝世的风姿也只剩下了憨态可掬。他虚弱地看着眼前一片青色的衣襟,清幽飘然的香气占据了所有的嗅觉,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被谁抱着,瞬间有些羞恼,可他确实伤势过重,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秋意泊抱着伴月道君坐回了罗汉床上,也让伴月道君两条胖乎乎的腿有了落地的地方——他的腿。秋意泊低头看着伴月道君,实在是没忍住在道君高不可攀但毛茸茸的背上拍了拍,头也不抬地问道:“道君如何了?” 他虽然看着伴月道君,却不是问的他,任谁也看得出来伴月道君此刻恐怕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多少。作为人修的秋意泊都知道妖修除非自愿,也就是在身体虚弱至极的时候才会变回原形——伴月道君总不能特意变成大熊猫来投怀送抱吧? 屏风外有一位大乘真君拱手,听他的声音也镇定了下来,他道:“帝流浆对道君损伤过大,五蕴丹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完全发挥功效,并无大碍。” 秋意泊缓缓地道:“知道了。” 哎,抱大熊猫的福利只有半个时辰哎。 秋意泊是个惜福的人,放在现世他这辈子都没指望抱上大熊猫,他又不是学兽医专业的。哪怕突然中了彩票使用钞能力,撑死了让他抱着合影留念就该抱走了,那还是抱熊猫崽子,成年大熊猫那可是吃肉的,真的能咬死人的,这里的半个时辰放现代那就是一个小时……快乐! 早知道来听道能抱大熊猫,就是伴月道君不请,他也赶鸭子上啊! 伴月道君静静地依偎在了秋意泊的怀里,他不说,秋意泊就佯装不知道,成年的大熊猫真的很大,秋意泊险些两只手都环抱不过来,只能悄悄抱紧一些,他非常眼馋伴月道君那对厚实又毛茸茸的耳朵,可惜没胆子——抱一下那叫形势所逼,再去薅人家耳朵那就叫调戏了。 这可不是翠衍,已经进化到了真把自己当只没有感情的小猫咪,摊着肚子让秋意泊随便撸,这一位真要是恼怒起来,这么近的距离,秋意泊就可以直接投胎了。 秋意泊抱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手指开始梳理伴月道君背后的毛发,怎么说,真不愧是道君!这一身皮毛入手跟丝绸一样,还香喷喷的跟刚洗完澡一样,真的超级好摸! 秋意泊已经开始想能不能问一问伴月道君能不能把滚滚送给他了,不送滚滚其他的崽子也行,他再也不嫌弃养大熊猫麻烦了,他一定当徒弟好好养,争取有一日把徒弟养成道君,师傅摸两下,徒弟总没有什么话说吧? 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一直在骚动。 微妙的痒意从背后传来,但无疑又是舒服的。伴月道君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滚滚是被秋意泊他们两个抱惯了的,滚滚回来后他为了看一看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与滚滚神识交融过,滚滚的记忆可以说就是他的记忆,此时被秋意泊抱着,他又重伤在身,此刻药效开始发作,当真有些混淆之感,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 其实他更想要梳子。 他记得秋意泊他们拿过一把很舒服的梳子给滚滚梳过毛,不过这样也很舒服就是了。 秋意泊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伴月道君短短的尾巴上,他反复在心中跟自己说——这是真的不能摸! 要是牡丹花下死就算了,那好歹也是做鬼也风流,摸大熊猫道君的尾巴导致被拍死那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哪怕是师祖和师傅知道了,都得说一声他死得该!都没脸提报仇这件事! 伴月道君轻轻哼了一声,在秋意泊怀里动了动,秋意泊立刻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他。他与伴月道君一对视,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将伴月道君又往上颠了颠,让他的下巴能垫在他的肩上。 伴月道君心想我是让你放我下去的意思……但是这样趴着更舒服了,他也没有再吭声,只是静静地消化着药效。 而在平心阁一楼二楼端坐着的真君们则是有些骚动,按照往日的惯例,道君此刻应该已经示意他们开始论道了才对,怎么今日到了这个点还没有动静?可再看通往三楼的阶梯已经被道君门下侍立,道君应该已经到了才对,为何还不开始? 大多人还是有定的住的,有一个耐不住的大乘真君便去问守在阶梯上的渡劫真君,那人一拱手:“敢问真君,道君可至?” 这是废话,但还是要先问一问。 那渡劫真君眼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目地道:“道君已至,还请诸位静候。”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也是大定,那大乘真君也不好再问,回了自己的座位。众人眼神对视,也不敢传音,毕竟道君就在楼上,谁敢在道君眼皮底下嚼舌根? 只是此例从未有过,众人不免有些担心。 秋意泊正好端端地抱着伴月道君呢,忽地耳边有伴月道君的声音传来:“放我下来。” 再不开始论道,恐怕就要有人知道他受了重伤。 凌寒与他有盟约,自然不会在此刻搅局,可人族不一定,妖族也不一定——并非是所有妖族都视他为圣君。理由很多,比如有些妖族并不愿遵从他的道。 秋意泊只好将伴月道君放在了罗汉床上,他还是按照人的习惯,将伴月道君安置在了凭几旁边,这样伴月道君就可以靠着凭几,可他松开手的一瞬间,伴月道君便从凭几上滑落了下来——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应该说凭几受不住一头成年大熊猫的压力,被推翻了。 秋意泊连忙去接,好悬歹悬才没让伴月道君一头栽下罗汉床,他不禁心中发笑,也不非要让伴月道君靠着了,拖了一个靠枕过来,放在了他的头下,让他趴在靠垫上。 伴月道君轻哼了一声,又抬起了下巴,这行为习惯和滚滚几乎一模一样,秋意泊一看就知道是嫌弃枕头位置塞得不好,手比心快,他顺手就帮伴月道君整了一下位置,伴月道君这才趴在上面不动了。 伴月道君轻声说:“开始吧。” 屏风后四人齐齐一拱手,传唱道:“今日论道开始,不拘论点,还望诸位真君各抒己见——” 声音一直传遍了平心阁才停止,楼下二三十位真君也各自心中大定,这不拘论点往日也是有过的,并不稀奇。众人也不觉得为难,既然不知道要论什么,不如从平常的开始论。 草木矿物,丹药法宝,无一不可论,若论到了要点,道君自然会出声指点。 其实这‘不拘论点’才是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因为道君不拘论点,他们大可以问出平日中所遇的难点,若能得道君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 无人会在此处谦让,可到底都是真君了,多少要一点脸面,众人看向了此处修为最深的鹿云真君,鹿云真君微微摇头,示意今日不想开口,再看长留真君,长留真君亦是摇头,朝烨真君则是嗤笑道:“难得的机会,二位道友迟迟不肯开口,难道是在怕什么?不如就由我来!” 朝烨真君那双金灿灿地眼睛一动,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不如就从万芳阁那一日说起好了,我见那长生真君的法宝能引人入幻境,长留、鹿云二位道友亦由此突破,可幻境为假,突破是真,幻境若真,可又为何是幻境?” 二楼近十位大乘真君都不禁摇头而笑,也就是朝烨这头不怕死的倔老虎,才敢一个劲的往长留和鹿云两位真君的枪口上撞。 那一日他们也有所耳闻,鹿云和长留被锁入法宝之中,又从中突破后本可以与那长生真君一战,偏偏又收了手,那长生真君便住在寒月城,也不见这二位上门寻仇,可见他二人对那长生真君的感情有些复杂。不过众人也明白,若是自己走到了这一步,被人困入法宝确实是羞辱,那长生真君明明能杀他们,却又偏偏抬手送了他们一场机缘,换了自己来那也是爱恨交加,因果累身,确实是不好再对对方动手。 但不能动手,不代表想听,也不代表愿意将自己的丑事摆在台面上认人议论,更何况道君面前……不对,不光是道君面前,那位长生真君不也在楼上吗? 这可太有意思了! 朝烨真君说罢,又看向了鹿云、长留二位真君:“二位道友,可有何见解啊?” 长留真君正在斟酒,他自个儿带的,他头也不抬地道:“朝烨道友今日是打定主意来看我们两的笑话了?这样不好,不好。” 鹿云真君则是道:“朝烨道友,此言问的荒谬,需知这世间幻术大乘者,拈花成界,落笔成道,长生真君正是这大乘着,那日朝烨道友在外旁观,怎知我与长留叫那春风化雨浸润万千之感?” 那一幻境,如今想来亦是恐怖,他们从一开始就察觉到应该是幻境,可随着光阴变迁,事实变化,他们居然不知不觉中将那一幻境当做了真正的世界,他们不像是入了幻境,而像是落入了一个道界。 朝烨真君一膝曲起,闻得此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谁问你们这些?也罢,既然不想答,便不必再答!省得污了我的耳朵!” 有一人心念一动,道:“朝烨道友何必恼怒,长生真君正在此处,何不问一问他?” 这位长生真君以人修身份登上伴月道君所在,到底是为何?不如今日问一问他,也好探一探他的底细。 伴月道君闻得此言,看向了秋意泊,意思很明显——若是不想作答,就不要出声。 秋意泊则是笑问道:“我出声,是不是不太好?” 伴月道君并非是什么愚蠢之人,秋长生此刻出声,能有什么不好?无外乎是因为人、妖有别,他虽然并非本界中人,但好歹也是人修,他若作答,万一真的点拨了几个妖修真君,回过头传出去了,到底是不太好。 伴月道君淡淡地说:“但说无妨。” 他在此处,何人敢传出一言半语? 秋意泊是想作答的,闻言颔首,扬声道:“诸君问我,我亦不知,我不过是个浅薄匠人,不如叫诸君体会一番如何?” 秋意泊那一日在万芳阁用的是天地纵横卷,抽到什么那得看入内者的运气,也就是长留和鹿云两位真君轮到了他那个幻境,其他人就没那个运气了。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叫好,道君在侧,那长生真君也不可能真的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缘,谁不想要? 秋意泊已经取出了天地纵横卷,以伴月道君道行自然清楚这不过是一个法宝,且为‘困’的法宝,与幻境似乎毫无瓜葛,突然就见秋意泊指着他手上那卷轴,眉目微动,似笑非笑,仿佛是在威胁什么一样。 “吐出来。” 那卷轴一动不动。 秋意泊扬眉:“劳紫蜀道山。” 此言一出,那卷轴噗得一下吐出了一颗如罩云雾的水晶珠,若不是伴月道君眼力好,恐怕只能看见一片云雾。秋意泊素白修长的手探入了那片云雾,握住了那颗水晶珠,看向了伴月道君:“道君恢复,还需要多久?” 伴月道君道:“约一刻钟。” 秋意泊微微一笑:“好,那就先困他们一刻钟。” 伴月道君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秋意泊随手将那宝珠扔出,宝珠一离开他的掌心,便渲染出了一片浓郁的雾气,七彩霞光在其中闪动,云雾流转,刹那有山水成型,秋意泊心中有什么闪了过去,他饶有兴趣地看向了伴月道君,问道:“此前我听道君宣圣人之道,可人间险恶,道君可有兴趣叫他们去体验一遭?” 伴月道君有些好奇,秋意泊就给他讲述了一下什么叫做虐得凌霄宗上千弟子抑郁的‘起洛’幻境。伴月道君一边听,看着秋意泊的眼神越发奇异,随即颔首:“好。” 秋意泊洒然一笑,再度扔出了一颗宝珠,那宝珠如泪,飘然融入了那片云雾之中,再然后,便是城池、行人……一一呈现。 秋意泊笑道:“休息吧。” 伴月道君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双目,安心炼化丹药。 477. 第 477 章 搅合了你的好事? 伴月道君闭目而憩,秋意泊注视了一会儿幻境里的鬼哭狼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伴月道君,恰好伴月道君的耳朵动了一动,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轻哼,估摸是那什么五蕴丹的药效已经开始修复他的身体了,秋意泊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片,又看向楼下那一片热闹非凡的场景。 起洛幻境早就被秋意泊玩明白了,他随身携带的这一枚是日常闲来无事拿来改着玩的,如果说凌霄宗里的那一枚是新手版本,他手上这一枚就是深渊级别,特别增加了什么求之不得、阴错阳差等等磨人心智的玩意儿,还增加了善良向的NPC,至于能不能从一堆恶人中辨别出来这个善良的角色,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以幻境内的时间流速来算,在第一个时辰就有一位合体真君因为轻视其中角色的武力值直接翻车惨遭小怪杀害,剩下的大多还是比较沉稳的,至少没死在开门杀上,毕竟能修炼到真君怎么也算是天之骄子,哪里这么容易翻……还是比较容易翻的,在那个第一个反派美貌女修上就死了三分之一。 有人高喊着‘贱人’被烤了。 有人哀戚地看着女修一言不发被剥皮了。 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女修反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后被泡酒了。 …… 秋意泊都开始考虑自己笑得太大声会不会有些过于嚣张了,毕竟这栋平心阁到底也有没有入幻境的真君——屏风外守着伴月道君的那四位。 正在此时,伴月道君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胖爪子在秋意泊的衣服上扒拉了一下,秋意泊猝不及防之下衣袖直接被划出了四道裂痕,连下方的手臂都没能幸免,出现了四道堪称是惨烈的血口。伴月道君也在此刻惊醒,他看着面前血淋淋的手臂,有些艰难地对着秋意泊伸出了双手。 “无妨,道君只管休息。”这点伤秋意泊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以滚滚练气期的水平都能直接在他手上划拉出口子来,伴月道君好歹也是一位道君,他今天又没穿法衣,划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凡人,这点小伤他一个眨眼之间就能好。 没想到伴月道君还是坚定地伸着双手,秋意泊有些疑惑,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圆滚滚的体型一入怀就让秋意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敦实,什么叫做厚重。秋意泊那叫一个甘之如饴,重点就重点呗,这有什么,他能单手举泥头车难道还怕这点重量? 伴月道君坐在了秋意泊膝上,两只爪子捧住了秋意泊的手臂送到了嘴边,秋意泊有一瞬间以为伴月道君是不是昏了头了把他的手臂当竹笋啃,却不想伴月道君却伸出了舌头仔仔细细地为他舔舐伤口。 秋意泊一手托着伴月道君的背,让他有点方靠,一边道:“道君不必如此,一点小伤罢了。” 伴月道君有气无力地说:“……有毒。” 秋意泊:“……???” 啥玩意儿这居然有毒?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过?养滚滚那么许久,难免被它划破咬伤,秋意泊和泊意秋从未在意,毕竟养一只带爪子带牙齿的宠物哪有不受伤的?每次滚滚伤到他们后也会像伴月道君一样过来舔舔伤口,他们还嫌弃会不会造成病毒感染什么的,原来是在给他们解毒? 秋意泊随手在伴月道君背上拍了拍,跟哄滚滚似地:“没事,不疼。” 伴月道君舔完了伤口,又猫在了秋意泊怀里不动了,看样子是睡了过去,秋意泊的目光不禁看向了屏风外的四人,虽然有屏风遮挡,但还是能够看出他们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秋意泊忍不住想笑。 哎嘿,他有大滚滚可以抱,他们没有! 秋意泊顺手把伴月道君往上托了托,调整到了一个双方都比较舒适轻松的位置,再看幻境中已然过去了二十天,竟然有大半妖修真君已经出来了。出来之人个个神态凝沉,显然还在回味之中。 一刻钟还未到,所有真君都已经因为身死而被踢出了秘境。秋意泊之前还在想万一时间到了还有人没出来怎么办,如今一看却不必担心了。他轻笑道:“诸君,不知可有感悟?” 霎时间平心阁中便出现了不少声音,有一渡劫真君眼神阴冷:“那贱人我待她不薄,她为何如此待我!” 又有一大乘真君顿首:“正是,老夫明知是幻境,却在一同游历之中对他们心生好感,视为同伴,谁想到他们竟然各个心怀鬼胎,只为了我一张皮囊?这……哎,区区一张皮囊,若是要,老夫难道还舍不出去吗?为何背叛于我!” “贱人!亏得我舍生忘死的救她!悔矣!悔矣!” 当然,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有人冷声道:“敢问长生真君,此等幻境……虽是人、妖有别,但真君为道君所请贵客,我等也不曾防范真君,真君何必戏耍我等!” “正是!”另一合体真君道:“区区一幻境,竟然各个心怀鬼胎,除了愤恨与多疑外,还有悟出些什么来?!” “譬如儿童把戏!” “不过如此,并无甚特殊之处。” 长留真君闭目摇扇,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还有几位大乘真君也不曾言语,只自顾自地打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朝烨真君睁开了灿金的双目,大笑道:“这幻境绝好!” 他说着,竟然起身向秋意泊所在三楼躬身俯首:“多谢长生真君指点,朝烨悟了!” 他这般说,众人自然齐齐看向了他,有人问道:“朝烨道友悟出些什么来了?可能与我等说一说?” 朝烨真君斜睨着那人:“我之道,怕是不适合诸位道友。” “无妨的。”有人说:“今日本就是论道,我等见道友面有喜色,自是比我等蠢物先行一步,若道友不弃,也指点指点我等。” 若换了以前,朝烨真君叫人这般给足了面子,早就开口了,今日却是轻蔑一笑,大刀金马坐下,斟酒而饮,他指着那一片如梦似幻的云雾:“若是道友想知道,总的幻境就在那儿,道友也不妨再进去历练一回!” 他看诸人,恐惧者有之,不忿者有之,伤感者有之,冷漠者有之,愤慨者有之,他不禁嗤笑一声,低头喝起自己的酒来。 忽地有一把平和的嗓音平淡地说:“诸君入内时已知是幻境,为何出来时依旧动心动情?” 众人如同被冬日里的凉水当头淋下,自脚底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是啊,他们进去之前便知道是幻境,记忆也未曾被抹去,为何他们自幻境出来后如此不忿? 长留真君方才所言陡然在他们脑中响起:【……怎知我与长留叫那春风化雨浸润万千之感?】 所谓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在座人有百态,皆因幻境之故,他们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将那幻境当了真!若不是真,他们何必动情动性? 正在此时,秋意泊怀中的伴月道君淡淡地说:“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伴月道君这是在夸赞长生真君这一幻境几近于道?! 连秋意泊都不禁低头看向了伴月道君:“道君,这是给山门中小弟子们历练着玩的,道君这般夸我,是不是有些过了?” 伴月道君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秋意泊的肩膀,沉静地道:“大道至简。” 于初窥门径的弟子而言,这是玩闹,于大成者而言,却本就是道。此幻境,无论何人入内皆有所得,本就是道。 “道非玄妙不可得……这一点,本就是错的。”他低声说:“秋长生,你已是大乘,应该明白这一点才是。” 秋意泊顺手在伴月道君背后顺着毛,却没有被点拨到什么,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但他也总不能跟伴月道君说‘随便你吹出朵花来这也是给凌霄宗弟子玩的’吧?便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道君可大好了?” “尚未。”伴月道君闭着眼睛说。 秋意泊看向了在屏风外侍候的那四人,便见其中一人走入了屏风之内,正是之前与秋意泊送信物的那一位,他拱手道:“还请真君服侍道君再用一颗五蕴丹。” 秋意泊没在意他的措辞,他接了对方递来的丹药,放在了伴月道君鼻端,也不必他说,伴月道君就很熟练地嗅了嗅,然后张开了嘴,等着秋意泊把丹药扔进去。 这习惯倒是有点像滚滚。 秋意泊不由想到,随即一笑,刻意将丹药抛得深一点,伴月道君喉咙一动便将丹药吞了下去,紧接着就吃到了秋意泊塞进他嘴里的松子糖,又安静了下来。 秋意泊见他不再言语,也不打扰,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开口道:“诸君若有心得,又不愿诉之于口,不妨再入境映证一番。” 既然有伴月道君亲口认证,楼下绝大部分妖修真君都再次入了幻境,却还有几人不曾入内,无外乎是长留、鹿云、朝烨这几人,令还有一位是方才说无趣的大乘真君,秋意泊不认得他,自然也不多关注——有什么好关注的? 他这起洛幻境虽然处处杀机,却有一处死穴,那便是无情——只要无情,便能一路顺遂。比如坑害了绝大部分妖修的那第一个小BOSS美貌女修,但凡当时选择一剑杀之或者置之不理,就不会有后面的背叛了。 这位真君为何没有走到终点秋意泊也看见了,因为他太不知变通了。无情确实能避免极大多数的杀机,可若一味的无情,就会触发秋意泊后加的举世皆敌的BE结局,被大乘真君群起围攻致死。 他加这样的结局,就是为了针对这帮子没有感情的bug,想要独善其身,想要冷漠无情,可以,但你需要足够的实力与智慧,否则早晚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秋意泊对那朝烨真君很有好感,那双灿金的眼睛好看极了,若说金虹师叔的眼睛是浮光跃金,难免叫人觉得有些缱绻多情,朝烨真君的那双眼睛便是冷漠,若是凑得近一些,甚至能看见他竖状的瞳纹,但有一点不好,便是太浮躁了。 如今经起洛幻境洗练,那双眼睛中的浮躁之气尽去,更有一番冷漠到了极点的华美之感。 他向来是喜欢看脸的,他这点毛病自己清楚。 秋意泊笑问道:“为何几位道友不入幻境历练一番?” 长留真君也笑,他本就生的俊秀,这一笑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流之感:“道友这幻境,还是算了吧。这等有趣的事情,还是等我哪日切切实实撞见了,那才有意思。” 鹿云真君道:“道友这幻境直指人性本恶,与我道不符,故而不去。” 朝烨真君则是好奇地问道:“长生道友,方才在座诸君辱你骂你,你不怒?” 这一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时在万芳阁为了查清是谁抓了他的弟子,不惜将整座楼的人都拖下水,今日在座真君多有辱骂,他居然半点不怒? “为何要怒?”秋意泊慢慢地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 听得此言,朝烨真君拍案而笑:“道友果然还是道友!” 秋意泊的意思是他这幻境,上品悟性的人见了会努力去映证,中品悟性的人见了会将信将疑,跟随大流,而下品悟性的人见了则是加以讥笑,不被这群庸才笑,怎么能显示出他的高明来? 何其猖狂!何其嚣张! 又是一刻钟过去,幻境中人尽数出了来,秋意泊见时间差不多了,拍了拍伴月道君让他赶紧说两句糊弄一下场子,此后便是听楼下诸人论在幻境中悟出了什么来,秋意泊听了几句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这没有什么好听的,他在凌霄宗那些年听的看的还不够多吗?这群真君有时候和那些普通刚入门的小弟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秋意泊无聊得只能薅伴月道君的毛玩。 他又等了半个时辰,楼下终于论到了有情和无情之间,有人主有情,有人主无情,有人主中庸之道,秋意泊听了半天,实在是失望,连插嘴的兴致也无。怎么描述他的心情呢?那就是道理他都懂,可光嘴巴说说有什么用? 此前在幻境里哭得像条狗的这会儿在说时而忘情,时而有情……有意思吗?高谈妙论,谁不会说上两句?哪怕是凡间不识字的凡人,都能说两句皇帝给吃饱饭过好日子就跟着皇帝过,皇帝搞得大家吃不饱饭没有好日子过就造反。 不过如此。 秋意泊甚至生出了与其在这里听他们谈玄论道,不如自废修为从头再修炼一遭的心思。 要不是今日有伴月道君在怀,他今日都算是白浪费了一天。 伴月道君有气无力地道:“散了吧。” 再论也论不出什么来了。 那四名真君闻令传唱,伴月道君开口赶人,楼下真君自然不敢多待,没多久就散了个干净。 清风自窗外拂入,秋意泊见外面已至日暮,不由为那一抹余红所吸引,花枝轻颤,是鸟雀掠枝,秋意泊陡然觉得这样的一天也不错。 无论走到何处,美丽的景色总是让他产生一瞬间的沉沦。 伴月道君依旧是闭着眼睛的,他平静地说:“你觉得今日他们论得如何?” 秋意泊身体微微倾斜,倚在了凭几上,他道:“……还行?” “与你似乎并无助益。” “确实。”秋意泊空出了一手,取了案几上的茶水润了润喉:“我虽是修无情道,但今日他们所论,还不如我下午时听道君传圣人之道来得警醒。” 伴月道君问道:“你可有什么疑惑?” “道君累了,休息吧。”秋意泊无所谓问什么道,他也不是只有伴月道君这一位道君可以问,伴月道君这一回应该是重伤了,看在大熊猫的份上,他怎么好压榨他? “无碍,你只管问。”伴月道君道。 秋意泊随口便道:“我的疑惑,恐怕道君听了是要恼怒的。” 伴月道君没有说话,秋意泊便接着说:“道君可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诸天有三千道界,道界从何而来?道界之外又是何处?若是我等一直往上飞,会遇到什么?若我等一直往地下钻,又会遇到什么?” “日为极阳,月为极阴,为何天地皆有日月?日月从何处来?星辰从何处来?我等可否登月一看?亦或者揽星一观?阴阳为何并济?可有道界有月无日?可有道界有日无月?可有道界无日无月?” “道为何?何为道?我知欲叩炼虚合道之境应有道,何人规定?这又是为何?” “我有秘境无数,其中有万物萌生之境,有生灵灭绝之境,人从何出来?妖从何处来?为何我只见满目花草山石?” 秋意泊说道此处,低眉浅笑,“一个不留神,说多了些。” 其实,这些都是有答案的,太阳是地球的恒星,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无数星辰是距离他们很远很远的恒星系,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一个极其庞大的星球,它们可能也拥有生命,它们可能也在孕育万物,谁敢说在座人与妖是这诸天万界唯二的智慧生物呢? 可是这些无法映证,因为道界自有限制,到了一个极限后便无法再走。 道界更像是将他们困在其中的一个秘境……不,它本就是,只不过它足够大罢了。 秋意泊很想突破那一层限制,去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是否如他前世所学一样……唔,反正他现在身体密度足够高,火焰冰霜也弄不死他,也不需要氧气,只需要带足灵石,他应该是可以在宇宙中行走的。 这么一说,突然好想去看看。 秋意泊一笑,无稽之谈——他很清楚,他若是能突破道界限制,至少应该得有至少合道境界了。 如此想来,道君似乎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现世皆是凡人,也能登月,也能于宇宙间航行,而修行却要到合道之境……听起来也不怎么厉害了。 伴月道君一时无言,许久才道:“你的问题,当真刁钻。”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眉目之间疏狂难掩,他的语气却是极其轻柔的,“若是有机会……待我去映证后,再来告诉道君答案。” 突然之间,秋意泊怀中的伴月道君陡然化形,短胖的四肢变得修长,半黑半白的长发落下,覆盖在了秋意泊的肩头,秋意泊一顿,不由向下看去,便见那双素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如同云山雾罩,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慵懒闲适,将这张面容衬托得异常得绮丽。 秋意泊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手——他的手还搭在人家的大腿上呢! 他下意识要松开手任伴月道君起身,毕竟也不能用扔的。却不想伴月道君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搁在了他的颈上,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般。伴月道君似乎毫无察觉,还懒洋洋的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秋意泊有点不争气的想——还好泊意秋他不在,这要是被他看见了,那他完了。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方才泊意秋也在,估计会争着来抱吧…… 毕竟谁不想抱大滚滚呢? “伴月,听说你重……”骤然之间,有一道声音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室内,一位面若冠玉高冠博带的青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见到他们的情况陡然失声。 有能耐这么无声无息的来,还这样唤伴月道君的,自然是凌寒道君。 秋意泊猝不及防之间就和这个传说中的师傅见了第二面。 凌寒道君不笑的时候十分威严,他沉沉地看着秋意泊:“伴月?” 伴月道君应了一声,自秋意泊怀里翻了下来,却也未起身,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挨着秋意泊躺着,丝毫没觉得不对:“你来作甚?” 凌寒道君反问道:“可是搅了你的好事?” 伴月道君皱眉,下意识地斥道:“胡言乱……!” 忽然之间,伴月道君意识到了什么,他侧脸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双手微抬,很显然是在表示不是他主动搂着他的,也不是他主动挨着他的。秋意泊眼前一花,伴月道君已经站在了一侧,离罗汉床有那么一段距离。他嘴唇微动,本来想说什么,又沉默了下去。 秋意泊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下去了,否则不是误会也是误会了,不如先发制人。 他挑眉而笑,“听闻我有一师,乃是九天仙宫凌寒道君,不知前辈可识得?” 凌寒道君:“……”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完蛋!随口说个笑,本来就是调侃调侃伴月道君,结果现在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凌寒道君十分心虚:“这……”:,,. 478 第 478 章 寒月秘境? 凌寒道君吭了个声就没下文了, 他之前见秋意泊舌灿莲花,原以为他会替他圆了这个场,毕竟有他当师傅有什么不好!哪怕就是名义上的,那也是整个寒月道界的修士都求之不得的! 哪里想到秋意泊居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泡起茶来了, 眼眸微抬, 目光清冷, 再看伴月道君,伴月道君也是如此, 两人仿佛都认真无比的等着听他的下文。 忽地, 秋意泊淡淡地说:“道君, 茶。” 伴月道君缓步走到了案前, 接了秋意泊递来的茶盏, 侧目看向凌寒道君:“凌寒,你不是说秋长生兄弟是你的弟子,为何他们却说是另有其人?” 凌寒道君忽地洒然一笑,扬袖跨步坐上了罗汉床的另一侧,朗声道:“长生小友既然传了我的衣钵,得了我的绝学, 那便是我的弟子, 这有何不妥?” 秋意泊问道:“哦?道君所指为何?” 凌寒道君毫不见外的取走了秋意泊给自己倒的那杯茶, 笑道:“自然是我的随形剑诀!此剑诀为我所创, 三千多年来竟无一人能习得, 你习得了去,自然便是你我一人有缘。” 秋意泊记得那个随形剑诀,但是还是佯装疑惑地问:“随形剑诀?这不是天地斋中的一本剑诀吗?我听闻道君乃是人修,为何会将不传绝学放入妖族寒月城之中?” 伴月道君直接就坐在了秋意泊身边,挑眉而笑, 却是冷冷的:“原来你所说的无人习得,是将剑诀扔到了天地斋……凌寒,你倒是好得很。” 伴月与凌寒两位道君划界而治,互不侵扰,伴月道君很清楚凌寒道君乃是天生的剑道天才,他那剑诀普通修士莫说是得其中真意,便是两分形似都难得。凌寒道君将他的独门绝学放到了天地斋,说不得就是为了寻得几个剑道天才! 秋意泊想的则是凌寒道君好谋划! 若是真如他想的那样,但凡有一个妖修学会了随形剑诀,被凌寒道君收入门下,待这位妖修修为大成,那么寒月道界人、妖分治的情况恐怕就要被打破了。毕竟身为妖修,却是人族圣君之徒,自然也是希望两族能够握手言和的。 当然,这其中还有漫漫长路,这确实是需要时间的,可身为道君,最不怕的就是时间!一人不成,凌寒道君还能寻第一个妖修弟子,若还不成,他还能寻第三个妖修弟子……凌寒道君在后面盯着,哪怕弟子中有企图覆灭人族的狼子野心之辈,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手段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可以天下为棋,其中气魄,确实令秋意泊心折。 秋意泊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心折于凌寒道君的耐心,还是心折于这一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恣意。 果然能叩问炼虚合道者,无一是庸才。 凌寒道君对待伴月道君的斥问根本不以为意,反而颇为随意地说:“我将剑诀传了出去,哪里知道它什么时候进了你那天地斋?那里头一堆破书烂字,你就是请我放进去,我还嫌那破茅草屋埋汰了我的绝学呢!” 此话就是给伴月道君一个台阶下,实则秋意泊和伴月道君都知道他在胡扯。秋意泊也当过机缘老爷爷,随手埋下了法宝丹药,但是他扔下的法宝他可是明确知道在谁的手上,只不过是没有果断关注罢了,真的要找,他完全可以依凭法宝所在一路寻过去。他尚且如此,凌寒道君难道不知道要在自己的独门绝学上放这么一个小手段?真不怕自己好不容易筛选出来的剑道天才无声无息的死在哪里吗? 修士收徒,那都是结一个善因,求一个善果,大部分修士无法拥有直系血脉,弟子便如儿女一般。那些邪门的教派把弟子当蛊虫养的属于异类,不必多提。在这般情况下谁好不容易筛选出有一个有缘分有天赋的弟子就撒手不管了?哪怕是秋意泊,这要是真突然冒出来一个适合太上忘情的弟子,别看他面上心里如何如何嫌弃,要撒手不管那至少也是把弟子先送到凌霄宗再说。 不过他也不好再逼问凌寒道君,毕竟他还是要命的,既然凌寒道君给了台阶下,伴月道君懒得反驳,他也就骑驴子下坡了。只见秋意泊目中有微光闪动,情真意切地道:“这般说来,我与道君果真有师徒缘分。” 凌寒道君满意地点了点头,“是极是极!” 这种随便看一眼秘籍就能得他剑诀十分真意的弟子他确实也想要啊!否则他那日何必要与伴月道君说秋长生是他的弟子?便是存了那么几分心思,所以才应了下来。 伴月道君平淡地看了一眼秋意泊,道:“不过你也只能当他三师傅了。” 凌寒道君:“……啊?” 伴月道君道:“此前他曾说,他有一师为朔云道君,一师为奇石道君。” 凌寒道君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苦色来——这……确实也能料到。这位长生真君绝世之才,哪里能凭空冒出来?果然是道君之徒,说不定还是唯一的那个弟子。 “倒也不是。”秋意泊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犹豫,凌寒道君问道:“怎么?难道我与你当师傅你还嫌弃不成?” 说罢,他垂首饮茶,赞了一声:“手艺不错。” 秋意泊心中一顿,当即微微蹙眉,一脸有苦难言,斟酌良久才说:“蒙道君不弃……晚辈回去实在不好交代。” 凌寒道君:“又如何不好交代了?” 秋意泊道:“我一师乃是凌霄宗朔云道君,合道巅峰,半步造化,座下只有我一徒,一师为百炼山奇石道君,阳神境界,炼器宗师,座下只有我一徒得了真传,师祖孤舟道君座下也只有我一人得了真传,还有……” 凌寒道君掌控人族,自然知道道界中并无凌霄宗一门,只能是外界来客了。 凌寒道君一口茶险些呛在了嗓子里,心里知道这徒弟是和他没什么缘分了。听听,听听!这还有呢!后头还有几人他是不知晓了,但就这般,光是道君就有三位,还有一位是半步造化,他又不是不要命了,去抢人家的弟子!也不怕那位半步造化直接冲到寒月道界来寻仇! 秋意泊听他咳嗽,故作关心地道:“道君!您没事儿吧!” 凌寒道君:“……没事。” 秋意泊这话妙就妙在了他没撒谎,他师傅确实是朔云道君,也确实是合道巅峰,半步造化,座下也确实只有他一个还活着的徒弟,需知徒弟是徒弟,徒孙是徒孙,孤舟道君自然不能算,已故的梨萧道君自然也不能算。 他只是没说朔云道君早就死了而已。 秋意泊也很无奈,谁能想到他都是大乘真君了,还有道君假戏真唱顺水推舟打算收他为徒的?否则他也不能搬出朔云道君来啊! 他当然清楚做一个道君唯一的弟子有利无弊,但话摆在这儿,他确实看不上寒月道界那帮子人修,再者,花花世界……咳咳,三千世界何其美妙,他但凡点个头,几百年的时间估计就得砸在这儿了,要是后面凌寒道君那谋划再牵扯上他,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只是想出门旅游,不是想改户籍在外长居不回。 凌寒道君只得道:“无妨,既然你有几师,想来我与你是无缘了。” 伴月道君轻笑了起来,他一笑,当真如百花盛开,满室生辉,他抬眉看向凌寒道君,笑着说:“凌寒,难得见你吃瘪。” 凌寒道君能怎么说?他敢再狡辩两句,伴月道君就敢当着人家面说他怂人家的师傅来寻仇。 他轻咳了一声,道:“倒是忘了正事……伴月,你又重伤了?” “与你无关。”伴月道君道。 凌寒道君眉间微动,抬手将一只只有巴掌大的锦盒送到了伴月道君面前:“新制的丹药。伴月,听我一句劝,你那帝流浆极好,但凡事过犹不及。” 秋意泊低眉泡茶,只当自己是个聋的。 但凌寒道君并未说错。 伴月道君嘴唇一动,秋意泊却陡然听不见了,周围变得呼吸可闻,连一人的存在感都变得几近于无,秋意泊只当是没有发现,依旧自顾自的泡着茶,应该是两位道君要说些什么,设下了禁制将他隔离在外。 秋意泊不想被卷入他们之中,自然也懒得听这些,不让他听正好。 不多时,两位道君又突兀地出现在了秋意泊的感知中,秋意泊将泡好的茶与糕点送到了两人中间,拱手道:“一位道君,晚辈家中还有些急事,便先告辞了。” 伴月道君颔首:“你自去。” 凌寒道君当然也不可能拦着他,秋意泊行了一礼便告退了,待走出平心阁的一瞬间,秋意泊极其随意的看了一眼‘平心阁’那三个烫金大字,不由轻笑——他总有一日,也能理所当然的坐在平心阁的三楼,而并非因为与某人的交情而有一席之地。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秋意泊在心下微微摇头,他进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不敢再奢求道君之境。再者,进步太快,根基不稳,如今凌霄宗上有凌霄、孤舟一位道君,下有十数位真君,根本不必他操心什么,他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沉淀,有的是时间去追寻自己的道。 这本就是他修行所求,又何必心急呢? 秋意泊自顾自的在城主府中赏景,夜色已然降临,现在也来不及买菜了,难得来一回,不如好好看一看。他发现自己的衣袖碎成了抹布,也懒得换了,左右晚上人不会太多。他一路闲庭信步,又一身布衣,倒惹得不少城主府的仆婢侍卫看向他,他浑然不在意,待转了个尽兴这才出了城主府,随意寻了一家摊子打算吃个夜宵再回去。 本来还以为是要进寒月秘境的,结果今天居然还是能回家的,秋意泊正寻思着要不要也给翠衍带一些烤肉,便见一人陡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伴月道君突如其来,秋意泊也有些好奇:“你怎么来了?” 伴月道君重伤嘛。 伴月道君气色是好了不少,但眉头不自觉地皱着,他将一物扔到了秋意泊怀中:“凌寒给你的,总不能让他白喝了你的好茶。” 秋意泊一接就知道是好东西,他笑道:“多谢,那我就收下了……唔,这东西确实是好,我竟然没有见过。” 这不能怪秋意泊看不出来,毕竟伴月道君扔进他怀里的是一颗大概有成年男性拳头那么大的丹药,丹药被封在半透的玉匣中,也无什么气味,秋意泊确实没见过,但不可错认的是其中浩瀚无比的灵气。 伴月道君在秋意泊对面坐了下来,道:“千秋草丹,取一钱配合灵草便是五蕴丹。” 秋意泊扬眉:“就是你吃的那个?” 伴月道君点了点头,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看着秋意泊,却不说话,秋意泊随口道:“又被苦到了?” 伴月道君没有说话,直直地盯着秋意泊,秋意泊一笑,将装满了各色糖果的纳戒给了他:“你的那些属下瞧着也是周全人,怎么没跟你准备?” 伴月道君低头从纳戒中取了一颗说不出是什么的糖送进了嘴里,一入口便是满口果香,甜蜜馥郁,他含着糖低声道:“多谢,告辞。” 他不好意思提自己怕苦,他那帮侍从自然也不会想到给他准备点糖来压一压。毕竟他是堂堂道君,怎么会怕苦呢? 秋意泊无所谓他离开,他又瞧了一眼千秋草丹,这倒真的是好东西。掌门道君他不怕,他师傅他也不担心,就是挺担心师祖的。毕竟掌门真君仔细,他师傅有钱,师祖么……没钱又粗心,他成了道君,八成是不会安心待在凌云道界的,估摸着等到凌霄宗彻底稳住了他就会离去,届时四处‘游历’,不知道提前备好丹药,又没钱买…… 秋意泊摇头,太惨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下回若是有机会,问一问伴月道君能不能把五蕴丹的丹方给他,他也好回去寻人想办法炼丹。 好不容易他打包的烧烤好了,他提着纸包正打算回家,忽然就见面前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竹帘一开,便见一张风流面,原来是长留真君。 长留真君手持折扇,抵在了下颚之上:“真是巧……真君可要共行?” 秋意泊道:“也好,有劳长留道友送我一程。” 秋意泊上了马车,便问道:“长留道友深夜至此,可有要事?” 他以为是长留真君特意来堵他的。 长留真君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真君不知寒月秘境即将开启了么?” 秋意泊闻言笑道:“……嗯?还真不知。” 长留真君对眼前这位长生真君是人修早有猜测,他也不戳破,便解释道:“真君第一次去,不知也是常理,寒月秘境乃月华之境,自然是在太阴最甚之时开启,再有一个时辰便该开启了。” 秋意泊看马车方向也确实是往城主府的方向去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他就不出来了,他在城主府混个夜宵得了。 他将手中的油纸包塞进了纳戒里,看来翠衍是吃不到他的夜宵了。 “原来如此。”秋意泊颔首道:“多谢道友提醒,否则错过了还不知道要到几时。” “真君不必客气。”长留真君接着道:“寒月秘境复杂多变,饶是在下两次入内,也摸不清其中规律,还请真君务必留心。” 秋意泊好奇地问道:“如何一个多变法?” 长留真君回答道:“在下第一次入内时是一座生死擂,胜者晋级,败者出局,生死无论,最终胜利者可得异宝。第一次时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高山,我等需要在一个时辰内攀登至巅峰,且只有第一人能得异宝。” 他说道此处微笑着摇了摇头,可见其中险恶。 第一次还能说是公平的一对一,第一次只能说是真人吃鸡了。 意思很明显了,它们都指向了同一种玩法,那就是内斗。只有第一人才能获得异宝,那么其他人的想法就很好猜了——只要让其他人出局,不论是怎么输,是身死道消也好是自动认输出局也罢,只要对方出局,自己便胜了。 秋意泊看着他:“既然如此艰辛,不知是什么异宝,如此叫人不顾己身?” 长留真君不由一笑:“真君不是我界中人吧?” “确实不是。”秋意泊也知道自己破绽挺明显的,这寒月秘境人、妖两族都要参战,他是人修又如何?就是人修,修到了大乘境界也该知道寒月秘境中的异宝到底是什么了。只要他是本界中人,怎么会毫无耳闻呢? 长留真君闻此,眉目之间越发轻松了起来:“是寒月精魄,此乃无上奇珍,以此铸器可得绝世神兵,入药可续灵根,便是什么都不做,直接吞食也能续五百寿。” 秋意泊笑道:“那确实是绝世异宝。” 能续灵根? 那确实是难得。 长留真君说的是‘续’,不是‘生’,那就说明这药救灵根被毁之人的,这东西一般修士一辈子也用不上,可别人就说不定了,毕竟意外时时有发生,若刚好遇到某位大能亦或者其亲眷遭遇这般的意外,那就是救命之恩。 秋意泊自然也想要。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呢? 秋意泊比较想要长留真君之前遇到的那两种情况,不管是擂台还是吃鸡都好,这两种情况最适合他不过——他自信道君以下无敌,若遇到这两种,有的是办法把所有人都驱出局。 秋意泊越发想要这个秘境了。 “多谢道友解惑。”秋意泊道了声谢,不多时他们就回到了城主府,秋意泊这才发现他方才是因为专注于逛园子,而忽略了城主府正厅那灯火辉煌,原来人都在正厅之中。 秋意泊与长留真君一入内,便有一位看着十分沉稳的中年真君道:“我是不爱废话的性子,既然人已到齐,还请诸君出示信物。” 众真君纷纷客气道:“应该的。” 这位应该就是寒月城城主了,秋意泊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个性格秋意泊喜欢。 众人皆取出了信物,秋意泊和长留真君来的最晚,就在最后,看城主走下了诸位,看模样是挨个查阅的,秋意泊也懒得傻乎乎地提前取出拎在手中。 他看向前方,见众人手中信物皆是一模一样的金叶银桂,不过指长,两片叶子一簇花便算完了,他联想到自己那枝能插花瓶的玉桂,心想这要是信物都是从桂树上折下来的,那伴月道君就是给他折了一大根。 有些扎眼了,秋意泊不太喜欢这样。 不过到底是伴月道君亲手所作,秋意泊也没尝试在上面掰两片叶子下来伪装成和众人一样。很快城主就走到了秋意泊的面前,秋意泊手中一动,那一枝仙气缥缈的玉桂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少真君皆是一愣:“这……”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信物,寒月秘境不是第一次开了,虽说每次入内后情况都不同,但秘境的信物却是一模一样的。 有白日秋意泊上三楼一事,众人也不敢随意开口诋毁,只等着城主鉴别。 城主道:“不知真君可否将玉桂借我一观?” 秋意泊自无不可,城主谢了他一声,结果了玉桂,仔细翻看了起来,久久不言。有真君忍不住问道:“城主,可是这信物有些问题?” “是有些奇怪,我从未见过这般的信物。” “我也不曾。” 城主抬了抬手,将玉桂还给了秋意泊,随即拱手道:“启海见过长生师叔。” 秋意泊:“……嗯?” 堂中一片寂静,城主低垂着眉眼,道:“长生师叔与师傅平辈论交,我自然是该称一声师叔。师叔见谅,这玉桂启海也是第一次见,这才耽搁了许久。” 秋意泊摇头道:“无妨。” 城主颔首,干脆利落地自秋意泊身边擦肩而过,一路行至了屋外宽广的平台,他道:“信物已定,还请诸君入境!” 虽然他的声音,天空月华大甚,月光如实质一般凝萃于他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一道幽暗通道陡然拉开,城主向一侧让了一步,一手微抬:“请!” 此间真君自然是迫不及待入境,秋意泊不急,他便走在了最后。 一入通道,那近乎耀眼的月光便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秋意泊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了世界转换之感,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变得极慢无比,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穿过了一层薄膜,脚下又是怎么踏在了土地上,等到视野稳定,他抬头一看,不由感叹了一声——这里的花草树木都好大啊! 这草都比他高半个身体了! 秋意泊走了两步,突然一顿。 不对!不是草木变大了,是他变小了! 479 第 479 章 喵喵喵?! 那是他的手吗? 秋意泊苦大仇深的看着两只白生生毛茸茸胖乎乎的爪子, 再努力低头,就看见了自己一片毛茸茸的胸膛——是他的身体没错。 秋意泊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应该是爪子的手, 看见了圆润的肉垫, 根据他养了几个月翠衍的经验来看,应该是猫科动物。 …… 夭寿啦——!他变成一只小猫咪了啊——! 这就是不顾翠衍的挣扎反抗强行撸猫的孽报吗?! 秋意泊无奈地用伸出了舌头,别问, 问就是本能的感觉到这样更容易探知四周,比如他一伸舌头就知道大概哪里有水源, 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某个方向有水汽。 这寒月秘境着实是有些厉害, 他此刻除了还带着脑子能思考外, 一点灵力也没有, 看爪子大小也知道自己这只小猫咪恐怕和日常看见的普通野猫也没差多少,灵活性是有了, 可真要论到和人打架……打个锤子,就这体型, 先天就没有优势,还是逃跑为上。 秋意泊原地转了一圈,伸爪子薅自己的耳朵, 左边右边都仔仔细细薅了个遍,发现耳朵上啥也没有,自己脖子、四肢上也啥也没有,确定了一件事。 他感知不到他的纳戒和芥子空间, 身上也没有,纳戒不提,芥子空间他不死总是不会离开他的,他进寒月秘境时神志清晰,哪怕是道君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就毁了他的芥子空间, 毕竟那是一个死去的秘境,与他神魂相连,哪里这么容易说毁就毁? 所以这大概率不是他的肉身了。 应该是秘境的关系,他的肉身此刻应该停留在哪里,是他的元神被塞进了这只小猫咪的躯壳中。 只算妖族这里进来的真君就有二三十人,人族那儿至少也是这么个规模,六十几号人的肉身一起排排躺着?真要是这样其实也无所谓,但万一这个时候冒出来个心有不轨的呢?伴月道君和凌寒道君总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所以真是抽了元神进来的,那肉身肯定被妥当的保管着。 暂时应该不必担忧肉身安全的问题。 秋意泊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没有往水源的方向去,反而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里面大树虬结,他选了一个隐蔽狭小的树根形成的缝隙钻了进去,甚至还叼了点草叶覆盖在了入口,用以遮蔽自己的气味,随即认真思考现在的情况。 秋意泊虽然向来气运不错,但从不吝啬把自己往最坏的处境去想。 他入秘境没有得到什么信息,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算获胜。其中是否是因为自己并非寒月道界中人才获得不到信息?这一点不能排除在外。所以这秘境这一次到底是在玩些什么呢? 不过按照往日的情况,大概率还是要与人搏杀的。 既然要搏杀,他变成了一只柔弱无骨的小猫咪,其他一同进来的真君应该也成了各种动物。在森林里玩个大逃杀?其他人变成了什么,总不能全是猫,必然有其他动物。这要是运气好,投成老虎狮子岂不是直接躺赢? 不说别的,老虎一巴掌摁死一只小猫咪不是什么难事。 此前听长留真君的说法,寒月秘境是向来生死不论的,如果他这副躯体死了,那么大概率元神也就没了。 他能想到的事情大概率别人也想到了,不管其他真君到底有没有收到信息,接下来应该就是大逃杀了。 这可真难办了。 秋意泊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嘴里叼着一根肉乎乎毛茸茸的玩意儿,仔细一看是一条白底长满了黑色块状花纹玩意儿,他第一个反应是蛇,但明显蛇不长毛,他下意识用力一咬,一股疼痛陡然而来,疼得他差点没原地蹦起来。 哦……没事了,是自己的尾巴啊。 秋意泊尴尬地吐出了尾巴,放在爪子下面按了按,自己的尾巴可真是又长又粗啊…… 这不是他在瞎吹,这尾巴是真的粗的可以,短毛,不存在虚胖的问题,尾巴只要举到面前就能挡住他半边视野,比他两只爪子并起来还要粗。再往后看,块状花纹就变成了有规律的金钱花纹,可以有理有据推断尾巴尖儿那些块状花纹是金钱花纹糊了。 不过这样的表现也让秋意泊松了一口气,众所周知小猫咪是不可能有这么粗的尾巴的,他应该不是一只小猫咪,看着一身豹纹,应该是一头豹子。 他就说他的运气不会这么差。 秋意泊安慰自己可以先苟一段时间,等长大了虽然苟不上食物链顶端,但是苟一个食物链上位还是容易的,至少豹子跑得快,打不过还能逃嘛。 他在心中轻轻笑了笑,尝试了一下勾动天地法则,天地法则毫无回应,秋意泊就换了一个角度,动物嘛,也是可以修成妖修的,先试试凌霄决好了。 凌霄决一开始运转,他便感觉到了有极其微弱的灵气被吸附入体,原来可以修炼,那就好办多了。这一入定,便是两个时辰,秋意泊睁开了双眼,他看着面前的草叶子一脸肃穆的伸出爪子挥了一挥,树叶子有了一个轻轻扬起的弧度,随即便不动了。 秋意泊:“……” ——尼、玛。 这树叶子不是因为他的灵气动的,是因为他扇了一下,有风,所以才动的。 想当年他入了寒山书院听了一曲渡真诀就已经踏入了道门,他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再修炼下去,应该在他饿死之前是入不了门槛的。 秋意泊许多年不曾感觉到饿了,现在却是又渴又饿,胃里火烧火燎的。 毛茸茸的小脑袋垂了下来,伏在了两爪之间,尾巴已经很识趣地凑到了他的嘴边让他咬着。秋意泊想到自己可能要茹毛饮血一段时间就觉得有些沮丧。 光想着也不是办法,再不出去寻找食物他就该没有力气去找吃的了。秋意泊伸出舌头感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敌人后就从藏身之处小心地走了出去,豹子应该是吃肉的,以他的体型现在最多抓个老鼠吃,努力一把抓个兔子也不是不可能,但同时要注意不要成为别人的猎物。 秋意泊在周围逛了一圈,没有找到兔子和老鼠——这很正常,一般人也注意不到老鼠和兔子的脚印和洞窟。他是找到了两个细长条的洞,一个是空的,另一个秋意泊还在蹲着。 他正在努力刨那个洞。 秋意泊在发现这个洞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周围没有其他类似的出口,那个空的洞已经被他叼了树枝用泥土给填了,他的舌尖感到一股腥味儿,可见这个洞里应该有猎物。 秋意泊正专心致志地刨着洞,忽地一阵腥风袭来,秋意泊唰得一下一蹦三丈高,一道黑影从他的脚下闪了过去,秋意泊轻巧地落在了不远处,便见一条浑身油亮粗壮的过山峰(眼镜王蛇)高昂着身体,头颅周围长成了一个扇形,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妈的! 秋意泊转身就跑! 他玩命的跑了一阵,鼻尖敏锐地感知到那股腥臭味也越来越远,这才敢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过山峰还在原地,并未追来,还是竖着脑袋看着他的方向,冰冷的蛇眼静静地注视着他,秋意泊直接就钻进了树林躲了起来,猫在了草丛中观察着那个方向,过了许久,那条过山峰才缓缓俯下了身体,又缩回了洞中。 秋意泊这才松了一口气,好险。 秋意泊不是很想和过山峰干架,他第一次变成兽形,对四肢控制的还不是很好,战斗力方面更不必说。过山峰确实有肉,但第一个它明显要比自己长很多,看它昂起身体的长度,全长怎么都得有两三米,就是没毒牙都够把他绞杀了。第二则是因为过山峰毒性猛烈,虽然自己长了皮毛,但是他记得过山峰的毒牙连雨靴都能咬穿,他这点皮毛防御力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豹子又不是蛇獴,没点毒抗! 看来得去找其他猎物了。 他毫不犹豫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让草叶汁子裹满了全身,这样应该能够掩盖他的气味。他以方才栖身的那颗大树为中心,在四周搜寻着,所幸他是豹子,爬树也不难,他直接上了树,站在高处比较方便观察四周有没有动物。 秋意泊尝试了一下自己的跳跃力,在树枝茂密的情况下他可以在树枝之间跳跃,小有小的好处,一些比较脆弱的树枝他也可以借力,不必害怕折断。 秋意泊在林间搜寻了一阵,确实没发现什么小动物,或者说他看见了风吹草动,但等他过去毛都不剩了。鸟也是一样,他尝试过伏击落在地上的鸟和鸟巢里的鸟,刚出现一个影子对方就飞了,身体太小,爆发力有所欠缺,根本赶不及在对方飞出自己能够到的高度之前把它扑下来。 他又掀翻了一个鸟巢——这林子里的鸟是怎么回事?都不生蛋的吗? 此时秋意泊已经开始逐渐丧失力气了,肚子太饿了,渴倒是不渴,他好歹也学过一点草木知识,看见水分多的叶子放嘴里嚼一嚼也还行。 要不今天就靠那种叶子先混个水饱? 这什么破林子啊,怎么连个野果都没有。 秋意泊伏在石头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尾巴又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树枝。 ……也不行,混个水饱只能顶一时,明天只会更虚弱。经过这么一连串的搜索他已经开始觉得累了,他现在是需要休息的动物了,今天没吃饱,明天更没有力气捕猎。 他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今天他可能得和那条一看就很有力气的过山峰干上一架了。 秋意泊敲打着树枝,那条过山峰真的很不好对付,容错率非常低,他现在又不是修士,没办法一剑砍了他,手边也没有什么工具……妈的,都给忘了自己其实是个炼器师了,他没有兵器,还不能自己手搓一点吗? 人类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会使用工具啊! 秋意泊立刻开始搜索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尖锐的石头?树藤? 秋意泊瞬间心中有了想法。 他这个身体太小,是不太好挖陷阱了,毕竟快三米长的蛇挖个坑不得至少挖个两米深?他这小身板得了吧,就算是变成成年人类,挖个两米深的坑都得好一会儿,所以陷阱先排除在外。 他先跑去找了一块比较薄的石头,两只爪子抱着它在另一块石头上磨了磨,磨了大概十分钟,他就发现石头确实是锋利了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而已,拿去砍蛇是不可能得了,能砸出血都算是大力出奇迹,他一边磨一边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给这条蛇喂点毒药? 不行,他自己也得吃,杀蛇是为了吃肉,把蛇给毒死了他吃个什么? 用石头隔断藤蔓编成网? 不行,现在的爪子做不到那么灵巧的事情,就算做到了估计耗费的时间也很恐怖,有那时间还不如继续逮鸟来吃。 用藤蔓系着石头给对方来个悬石阵? 也不行,那条蛇大归大,但还是比较灵巧的,小石头必然是可以躲过去的,大石头……他还不如那条蛇力气来得大呢,他搬不动。 那怎么办呢? 秋意泊叼住了尾巴,沉思了一瞬,随即就动了起来。 他在树上很灵活,很快就揪准了不少已经干枯但是还没有掉落的细碎树枝折了下来,又在树下转了一圈,寻了不少干枯的树叶,用刚刚磨的比较锋利的石头将一根手指粗的干树枝一头打磨的尖锐。 他要钻木取火。 秋意泊用两只爪子抱紧了粗树枝,不停地在枯草枯叶上旋转着,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天气有点凉,不是那么容易起火,但也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不想饿死,又不想被咬死,那就只能想点阴招了。 不多时,枯枝烂叶子终于冒出了一丝呛人的烟,秋意泊现在的嗅觉和作为修士的他没有多大的差距,但很不幸的是除了不用鼻子呼吸外没有什么能阻挡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进入鼻子的办法,他也只能忍着,安静等待着火燃烧起来。 又过了一盏茶,那一丛火终于烧了起来,秋意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用爪子将剩下的树枝拨到了火堆里,用以维持燃烧。紧接着他就去准备了另一堆枯草烂叶外加一根烂竹竿悄悄地放在了过山峰洞穴的边上,又叼起了他精心挑选的巴掌大的石头也送了过去,再然后就是燃烧着的树枝。 过山峰应该是不会轻易出洞府的,蛇是冷血动物,太冷了它出来行动也不太灵活,看白天它没有来追他八成也是吃饱了的缘故,所以它应该会选择蛰伏在洞穴里消化食物。 秋意泊小心翼翼地将树叶子塞进了洞穴里,也不图轻,就图一个快,他选的叶子很有技巧,九成是干的,一成是湿的,那燃烧的树枝一送进去,立刻就点燃了里面的枯草树叶,秋意泊将石头按了上去,没有堵死,毕竟燃烧需要氧气,然后用两只爪子按住了石头。 有一说一,他很怀疑自己挡不挡得住那条蛇,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大不了蛇出来他就跑呗。 一条过山峰应该跑不过他。 很快缝隙里就冒出了浓密的烟雾,秋意泊犹嫌不足,闭着眼睛往洞里吹气,忽然之间,他闻到了一股特别明显的腥气,下一秒,秋意泊的身体险些被弹飞,他身体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地堵着,两条后腿是曲着的,用来卸力,他用尽浑身力气将石头给压死了,脚下的震动与他而言如同地震一般,撞得他腿骨生疼。 他看着那一道缝隙。 缝隙里有一双冰冷的充满了怒意的蛇眼隐在了浓密的烟雾后,也在看他。 秋意泊看着那双眼睛,不知道怎么地笑了一笑,他不知道在一头豹子脸上‘笑’是会如何呈现出来,但是他就是很想笑。 骤然之间,秋意泊感觉到洞口的泥土抖落了下来。在察觉泥土掉落的一瞬间,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这条蛇好聪明,居然知道另开洞口! 秋意泊在这一刹那想了几百种它出来后对应的办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让它出来! 但凡它出来,他今天一天的辛劳就毁于一旦不说,而且很难活过明天! 谁想死? 他不想! 秋意泊耳边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得赌一把,他赌这条蛇出不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不能松开石头再往里头填燃料,烟熏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只要不是他运气差到了只有他变成了毫无修为的小豹子,对方只要是条正常的蛇,洞窟里的温度应该也达到了对方不太适应的温度。就算它最后出来了,在这种环境下待的越久,它就越虚弱,他的胜率就越高! 这一把,赌了! 秋意泊压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等到缝隙里的烟快消失的时候他干脆趁着那条蛇专心挖出口的时候将石头挪了一下,彻彻底底地封死了洞口,撞击石头和泥土的频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毫无生息。 秋意泊没有动弹,坐着他是没有什么消耗的,他可以多坐一会儿。 又过了一刻钟,秋意泊屏息凝神,松开了石头,随即仗着优越的爆发力钻入了草丛,伏在草丛中盯着那块石头。 他没有动。 如果如他所料,那么这条蛇会装死,等他来查看的时候给他一口。 如果没有料中,那么洞穴里就剩下了一条烟熏蛇肉,他不急着吃。 秋意泊心念微动,他转身跑向了他那篝火的地方,篝火早已熄灭,他急匆匆地将那根粗木棍再度按在了灰烬上,灰烬还有余温,更容易起火,不过十几个呼吸之间,火便又烧了起来。秋意泊再度叼着燃烧的火棍回到了洞穴旁。 他要做一件违背祖宗的事情了。 ——放火烧山。 他赶在火棍熄灭之前,点燃了洞穴口的枯枝烂叶,这样他就有了新的火源,再用火源尽可能的去点燃周围一切能点燃的东西,这样的林子,枯枝烂叶不计其数,看情况也有好几天没下过雨了,要烧起来是很容易的。 秋意泊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没有费力去挖什么防火沟,他不配。他直接扭头就走,暂时躲在了还未燃烧起来的树上,冷眼看着那条蛇的洞府。 恰有风来,火势被吹得伏腰,却在之后越发汹涌。 秋意泊待的这棵树已经快烧起来了,他轻巧地跳到了另一棵树上,也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霎时往那处看去,便见一道黑影在火势中狂舞翻滚,抽搐扭曲。 秋意泊还是冷眼看着,果然,如他所料啊。 这秘境还真有意思啊。 他变成了豹子,其他人怎么会幸免?哪有这么聪明的蛇,被堵了出入口还知道另外打洞出来?唯一的解释是这条蛇,也是一位真君。 秋意泊没有去救的意思,一入秘境,生死不论,别说对面看着是条蛇,就是看着是个人,他也不后悔。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选的第二棵树都快烧起来了,秋意泊突然看见了一只兔子从火堆里钻了出来,它浑身都在燃烧在地上疯狂打滚,秋意泊没有犹豫,下去就是就是一口咬住了兔子的脖子,将它在地上一通狂甩,火灭了,兔子要么昏了要么死了,秋意泊就叼着兔子回到了水源附近。 他太需要吃东西了,所谓的茹毛饮血似乎在现在也没有什么了,锐利的牙齿撕开了皮毛,鲜血涌了出来,散发着甜美的气息,还冒着热气的肉尝着也没有什么腥膻的味道,反而让他觉得很鲜美弹牙。 他知道这只兔子也有可能是一个妖修,但是没关系,元神附着,兔子还是兔子,魂魄不是了而已。再者,他吃的妖兽也不在少数了。 他快速地啃完了这只兔子,然后打了个饱嗝,他将身上沾到的血腥舔干净,随即离开了这个地方。 干,早知道刚刚就不拖回来吃了,血腥味儿这么明显,晚上肯定是不能睡了。 秋意泊攀登上了树枝,先去水源痛饮了几口水,然后爬上了树干,尽可能的寻找一颗又高又大又茂密的树用做栖息。 他无比庆幸自己变成了猫科动物,能爬树是真的挺好的。 一夜过去,秋意泊睁开了眼睛,透过树叶还能看见远处飘来的烟雾。 看来火还是灭了。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跳下树干去那地方看看,焦掉的肉也是能吃的,烟熏肉就更能吃了,树林里不可能所有动物都是真君转生,不是每一只都能逃掉的,去看一眼总不亏。 倏地,他静静地伏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接近于无。 “哎……这破地方也真是……”有人抱怨道:“昨天我被蚊子叮得都没睡好。”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体验到被蚊子咬的感觉。”另一人笑道。 是人。 有人来了。 480. 第 480 章 锁光阴再现【含43W…… 秋意泊进一步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现在他修为全失,也感知不到那两人到底有没有修为,如果对方有修为,那么他就危险了。 枯叶被踩的沙沙作响,有两个人缓缓进入了他的视野范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穿的是凡界樵夫最常见的打扮,一身短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手里并没有类似于柴刀这样的武器。 随着他们的走近,秋意泊也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容,就三个字——没见过。 难道是人修那边的真君? 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在树下坐了下来,曲起腿来不住地捶着:“凡人怎么走两步路就这么累……脚都快断了!” “我也是。”另一人捏着自己的腿:“我刚刚还扭到了,踩一块石头都能扭到,这副身躯也太柔弱了些。” “也是无奈之举。” “哎。”那人叹了一口气:“走到现在也不见哪位同道,这寒月秘境当真诡秘。” 啪的一声,一人打死了试图叮咬他的蚊虫,“昨夜林中起火,但并无降雷,应是同道所为,我们前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要小心行事……” 秋意泊听到此处也没了兴趣,他起身纵跃到了另外一棵树上,昨天补充的食物让他精力饱满,他打算离开这里了。 起火的地方不能去了,既然这两人想到要过去,其他人也必然想到了,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谁也不差这点脑子——在这种大家都没有消息的情况下,陡然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指引,哪怕是明知陷阱绝大部分人也会去探查,会明或暗罢了。 那把火是他自己放的,本来去是为了寻找一点食物,现在就不必再去了,免得徒增麻烦。 枝头的摇晃惊动了树下的两人,两人瞬时抬头望去,便见一抹白影从他们眼前掠过,一眨眼之间就钻入了树冠之中,再无踪影。两人一见心中便各有多动,不禁对视了一眼,再也也不嫌自己腿脚酸软,急急忙忙往着火的地方而去了。 很快,秋意泊就进入了另一方天地,虽然还是丛林,却有什么明显不一样了,这一片丛林有虫鸣之声,有鸟类悠扬地在低空掠过,连空气中都混杂入了浓郁的草木气息,秋意泊心中微微有些疑惑,却不曾放缓了脚步,不多时他就盯上了一个鸟巢。 那鸟巢像一只没有收口的大肚瓶,不时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出入,喜鹊其实是一种很大的鸟,连带尾羽能有一丈多长,严格来说和秋意泊的体型相差无几,但是尾巴长算什么厉害,秋意泊还能被几根尾巴毛给抽跑了? 趁着喜鹊又飞走之际,秋意泊钻入了那个巢穴中,巢穴中味道很难闻,混杂着一股鸟屎的味道,最下方则是安放着几颗鸟蛋,秋意泊是个讲究的人,哪怕变成了豹子也是讲究的豹子,他又出去叼了一块石头上来,将鸟蛋磕破倒在上面,这才吃了起来。 这算是一顿营养的早餐,生吃鸟蛋的味道也还行,看着恶心,但实际上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嘶溜一口就没了。秋意泊往日里不爱吃蛋黄,不爱那种味道,今天吃却觉得蛋黄还是不错的,比蛋清要粘稠不少,而且还有一股醇香的味道。 他知道这是因为兽类的味觉的关系,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就算是不好吃他也能捏着鼻子吃下去,但心情肯定不算好就是了。 吃完了早餐,就要为午餐忙活,比如蹲在巢里等喜鹊回来。 他等了大概一炷香左右,在这个时间里他还眯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翅膀扑闪的声音这才伏起了身体,那只可怜的喜鹊刚把脑袋探入鸟巢,就被一只锋利的爪子勾住了脑壳,狠狠地拽了进去。它扑腾了两下,翅膀刚拍打到了毛茸茸的身体,就□□脆利落地压在了鸟巢壁上,紧接着它的脑袋就没了。 秋意泊嚼着酥脆的脑壳,心想还行嘛,比他想象中简单多了。本来他有点担心羽毛进嘴里会不会有点奇怪,但是实际上也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口感,也还行。 这一只鸟真正能吃的大概也就那么一巴掌大的肉,秋意泊算是两顿连着吃,勉强算是饱了,正打算离开鸟巢找个地方喝点水,刚爬到鸟巢口就没忍住吐了。 吐了一堆骨头和毛。 还不止吐一次。 秋意泊恶心得头晕目眩,也顾不得鸟巢里的腥臭,打算再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有什么光亮突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随着光源望去,忽地发现鸟巢的角落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藏得还很深,要不是他刚刚在鸟巢门口低吐了一会儿,还真发现不了这个藏得刁钻的玩意儿。 估计是漂亮的石头或者玻璃吧……毕竟鸟喜欢收集亮晶晶的玩意儿也算是天性。 秋意泊又钻回了鸟巢,用爪子拨弄了一下那个亮晶晶的玩意儿,紧接着一颗橙黄色的宝石就落了出来。那宝石约鸟蛋大小,灿烂得像是一小簇阳光。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哎嘿,这别说鸟喜欢啊,他也喜欢啊! 怎么带走它?!急,在线等! 秋意泊用爪子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欣赏着它的光芒,随即就将它往鸟巢里拨了拨,在这种情况下带走一颗随时会反射阳光的宝石难道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吗?宝石虽好,小命更贵,炸一个肉身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一具肉身后面是百年的时间和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另外还得重修万宝炉。 他才活了多久?不也才六百多年。这六百多年里有六分之一的都在重修肉身。 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找点水喝,他没有什么自虐的倾向,嚼叶子不是不行,就是怪苦的。正当他打算爬出鸟巢的时候,骤然又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带走这玩意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必发作在这个时候? 秋意泊正在犹豫之际,又看见了那一抹灿烂的光,他顿了顿,还是将宝石叼了起来——管他呢,先含在嘴里再说。 他是不敢吞下去的,毕竟这具身体堪称是柔弱无骨,真吞下去就跟吞金自杀差不多了,结局只有一个,坠破胃袋肠穿肚烂而死。 秋意泊轻盈地跃出了鸟巢,往之前去过的水源方向走去,吃饱了也不急,跑的话太消耗体力了,虽然不知道豹子会不会得肠胃炎,但还是缓着点来。他这地方去水源的地方也不远,用跑的话一盏茶不到就能到,走的话约莫两盏茶左右。 秋意泊想了想,还是下到了地面上,这里草丛很密,刚好滚点草汁泥巴隐藏一下气味。 秋意泊那一身雪白带黑色金钱纹的皮毛已经被他糟蹋成灰色了,他每次看见自己的毛,都有些暗叹运气不好,这要是附身在一只正常的豹子或者黑豹上都好啊,白色好看是好看,但扎眼啊!想那森林里不是绿色就是褐色,陡然出现一片白,就跟一个活靶子一样,并且这活靶子上头还写了四个嚣张无比的大字——来打我啊! 距离水源越近,草木就越丰茂,秋意泊选了一块湿润的泥地捏着鼻子趴了下来,还注意着屏住了呼吸,先用肚皮在泥地上使劲蹭了几圈,又翻了个身用背部使劲蹭泥地,好好一只小豹子扭动得像条蛆一样,好不容易把浑身滚的一团糟后,秋意泊翻身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泥土进鼻子里了。 然后差点被嘴里的宝石给噎死。 他连忙把宝石吐了出来,用爪子疯狂拍鼻子,勉强才算是拍干净了,这时候又觉得背上紧绷得不得了,实在是没忍住甩了甩毛,把泥土甩去了不少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正打算叼着宝石走人,刚入嘴,就发现宝石好像有点热乎乎的? 难道是在嘴里含久了温度上去了吗? 秋意泊不以为意,刚走了两步忽地一张嘴,把宝石吐了出来,粉色的舌头吐了出来,不停地甩着——他妈的好烫啊! 能让他感觉到烫,肯定是不正常了,他仔细打量着宝石,那宝石的光芒越发明亮,已经远远超出反射阳光的极限了,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又用爪子推了一下宝石,宝石慢慢地往一旁滚去,此刻秋意泊再摸就发现不烫了。 秋意泊重新把宝石叼了回去,有些奇怪,忽然他发现方才宝石所在的地方的土堆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好像要比其他地方高那么一点点? 他方才扒拉宝石的时候指甲带到了泥土,下方露出了一点白生生的玩意儿。 秋意泊心下一动,立刻松口去扒拉那白色的玩意儿,不多时就被他刨出了一个小坑来,那是一根雪白柔软的植物,像是某种草木的根茎,散发着甘甜的气息,若是换了旁人来可能不认得,但是秋意泊确实认得的。 是锁光阴。 锁光阴顾名思义,可以锁住光阴,乃是乾元光阴丹的主药,服用此丹者可凭空获得五十年寿命,不论境界——这意味着修士可再得五十年光阴,去追寻突破的契机。 这锁光阴极难寻得,它不与其他灵草相同,总能有些灵气或者异象,看着便如同凡间草木一般,无人知晓其生长环境,无法栽种,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 秋意泊曾经在飞花秘境中得了不少,不过这么些年下来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秋意泊将锁光阴仔细地扒拉了出来,锁光阴虽然主要功能是续命,但毋庸置疑其中蕴含着大量的灵力,而他现在正需要此物来叩问入道之门!:,,. 481. 第 481 章 玲珑佩 有些东西是难以储存的,现在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往这个方向聚集,难保在下一秒就遇到了什么人,什么野兽,秋意泊艰难地叼着锁光阴和宝石一并爬上了树,瞭望一阵后还是选择回到了之前的鸟巢,喜鹊筑巢本就喜欢在高大的乔木上,又隐藏在树冠之中,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地方。 所幸方才那两个人已经走了,他也能安心布置。 秋意泊不是很确定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摆出阵法有没有用,但到底聊胜于无,他调整了几根树枝和树叶的位置——其实秋意泊觉得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就是通过调整树枝和树叶的位置让自己这鸟巢更不容易发现罢了。 一入鸟巢,秋意泊就后悔了,早知道刚刚就不在鸟巢里吃鸟了,弄的一股子血腥气,这里的蚊虫太过敏锐,他钻进去的直接一群蚊虫糊脸,亏得他脸上都是毛,也不怕这么点。他用尾巴将蚊虫驱散了,拔掉了沾了血的树枝扔到了隔壁树下,又用枝叶挡住了鸟巢口,免得什么毒虫或者蛇闻着味道就过来了。 做完这些事,他才吞了锁光阴,老老实实的以锁光阴的灵气来叩击道门。 锁光阴灵气温和至极,照道理来说并不会对他产生过大的危害,可等到真的吃下去,他才知道以修行者的眼光觉得‘温和’的灵气到底是有多么霸道。 雪白的皮毛不住崩裂,崩开的血肉从里头喷溅出来,随即伤口又被锁光阴的药效修复,紧接着再度崩裂,除却皮肤,内里的经脉、脏器亦是如此,只不过因为锁光阴的药效太过强大,而不至于让他死罢了。 秋意泊倒是不动如初,痛一点算什么?东西已经吃下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就算是痛得打滚也得继续,否则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他最不缺的就是道统,秋意泊没有犹豫太多,按照凌霄决运行路线强迫所有灵气跟着他的脉络游走,打通一个又一个关节。 入道其实不难,当年渡真诀的真正用途其实是引领弟子们进入入定的状态后以音乐引领弟子们汲取灵气打通肉身关窍,引领弟子第一次在体内循环凌霄决道统,这一条路只要走过一遍,肉身就能记住,便是入了道门。 凌霄决秋意泊看了六百年,根本不需要渡真诀引领,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就是了。反倒是要注意不要走错了,走错了就成了太上忘情。太上忘情虽好,可难得的机会,他想试试凌霄诀。 于他而言,太上忘情类似于老妻,端庄持重,恩爱良久,凌霄诀那就是未成婚之前认识的美貌通房,虽然和老妻并无什么不好,但许久不见通房,想起了年轻那会儿的时光,刚好会一会。 秋意泊心道昨天还想着分个分神出来从头开始修炼,没想到立刻就应验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一刻钟后,浑身经脉被打通,炼气一层! 秋意泊没有浪费锁光阴的灵气,继续向上攀登——要是换一个人来恐怕就没有大胆了,但秋意泊深知锁光阴的特性,反正吃都吃了,这都不发挥到极致简直是浪费! 练气二层!练气三层! …… 练气七层! …… 练气十二层! 紧接着就是筑玉台,登筑基! 筑基初期! 筑基巅峰! 至此,锁光阴的灵气开始消散了,兽身杂质颇多,大部分灵气都在反复淬炼肉身之际消散。秋意泊岂能容这等天材地宝只发挥一成不到的功效就此散去?当即凝神收束体内灵气,专注冲击金丹! 锻体有何用?不如拓宽经脉,先将境界拉上去,锻体他可以慢慢来,免得以后遇到了天材地宝却无福消受! ——炼气化神!金丹期! 天空之上陡然聚集起了无数阴云,雷神现身,电母化形,亮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雷神嗡嗡如怒龙低吼,秋意泊骤然睁开了双目,这是在此时,锁光阴最后一缕灵气因无法消散而自他头顶溢出,他一爪微动,那一缕灵气被他凝于掌心,逃脱不去。 正在这一刹那间,天空之中雷龙冲破重云,径自往秋意泊的方向而来,雷劫未至,秋意泊周身毛发便已经根根竖起,空气之中溢满了跃动的电弧,秋意泊不必不让,一爪向前推出,那一道雷龙随后而至,径自劈于他的右爪之上! 很简单的道理,雷劫要劈你,哪里管是专门劈你头顶还是劈你的脚掌?只要是你,哪里最高就往哪里劈! 刹那间秋意泊右爪一片焦黑,掌心却是火花四溅,秋意泊当即专注于掌心这片火焰,连第二道雷劫都不为所动,雷劫加身,秋意泊神色平静,甚至还有心情想这比他金丹时的雷劫重多了。 没办法,炼气化神本就是妖修的生死大劫,此劫一过,妖修可化人形,可借由天劫炼化本命法宝兵器,强于同阶人修数倍,所以秋意泊才要拼着一口气先行入了炼气化神再说。 但此刻他掌中并非是本命法宝,而是一团异火,一团以灵气为引,以紫雷为火的天地异火!他是惯常用火的人,没有万宝炉无所谓,但异火必须要有,寻常火焰怎么在须臾之间轻易达到他所需要的温度?今日拼着自有的本命法宝不要,他也要将这一团异火先炼出来,只要有异火在,什么丹药法宝他不能炼制?难道还稀罕那些? 雷劫不断,电光四溢,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焦黑的齑粉,却不见火焰,全因火焰皆在他掌中! 秋意泊凭空而立,兽身早已一片血肉模糊,他却纹丝不动,灵气在体内疯狂的修复着他的身体,只见一道月白光晕从他体内溢出,包裹于他,修长的四肢从残躯中重生,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裸裎的躯体。 掌心那团紫雷异火不断跳动着银色的电弧,秋意泊一手一抓,身上为数不多的皮毛化作了一件大氅,将他包裹其中,体内玉台之上,金丹再度以莲花之态呈现。 也是在此刻,那团不断想要突破他的束缚的紫雷异火彻底安静了下来,在他掌中跳动着,又被他吸入体内,锻炼金丹。 成了。 秋意泊微微一笑,紫雷火在他体表形成了一件暗紫近黑的法衣,其上银光跃动,如银鱼浮游,妙不可言。 终于又入道途了,原来成为修士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秋意泊想,他是该谢一谢伴月道君的,初心这玩意儿,当初立的早,几百年时光匆匆忙忙,醉卧美人膝,笑看天下风云,早已将那么一点初心消磨的几不可见,今日重叩道途,倒是让他回想起了当初的所立之誓。 这一份心情难得。 秋意泊知道很多人注视着他,或明或暗,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现在还不是现身的时候,不如静观其变。 一眨眼之间,秋意泊便已经消失了去。 他没有选择去闭关凝练本命法宝,他本就是大乘期,入个金丹期有什么好闭关的,再者有了修为,再看那颗如日光般明媚灿烂的宝石便有了新的感悟,虽不知道其作用,但是秋意泊敢于跟随着它的指引去寻一寻看一看了,寻到一些天材地宝再炼制本命法宝,岂不比血肉妖躯来得好? 不多时,他就跨越了一座山脉,到达了另一座山脉,这座山脉与之前所在有所不同,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高级场。 这里有修士,不多,两个练气期。这座山脉的灵气要较之前所在浓厚一些,无外乎那些人能够修炼入道。 根据往日的经验来看,这座山的宝物应该是要比之前那座山来的好的。或许他那座山脉最有用的就是锁光阴了,来的路上宝石也热过几次,却远远不到烫手的地步,他都去看了,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灵草,撑死了用来炼制几瓶复灵丹就算不错了。 秋意泊入了山林,他感知到了水源,同时宝石也开始发热,秋意泊循着水汽到了水潭边上,便知道这是一潭灵泉,他刚好是想洗个澡,又能兼具修炼,再好不过。 他凑到了水潭边上,这才看清自己的容貌,他的容貌比起之前作为人修时更显得妖异,双目是剔透如海的蓝色,是竖瞳——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 还怪好看的。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湖中之人却是显得似笑非笑,别有一番凛冽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他下了水去,清洁自身的同时也吸纳水间灵气。他其实有点猜测了,不管是哪座山其实都有能够帮助修士迈入道途的宝物,进来的都是真君,难道那点心魔劫雷劫一流能困得住他们?应该都与他一般,只要灵气足够,一口气重回真君境界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一局是抢夺灵气之战? 或许不对,但是路子应该是没错的。既然能修行,那么不修行的人自然不堪一击,于修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天地之间灵气有限,天材地宝有限,谁得的多,谁就能胜人一筹。 秋意泊倒是不怕这个,他在周围设下了一个简单的禁制,闭目而修。这一潭灵泉本是清澈见底,水雾缭绕,逐渐从清透的蓝变成了略微浑浊的绿,缭绕于水面上的雾气也被吸收殆尽,等到灵泉彻底便为普通泉水的那一刻,秋意泊也从入定中醒来。 元婴期。 秋意泊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泉水过于舒服,哪怕已经没有之前的清澈喜人,秋意泊也不介意多泡一会儿。忽地,他听见了振翅之声,应该是有什么鸟飞过来了。 不过是心下一想的瞬间,便有一只白头隼重重地撞在了他的禁制之上,连哀鸣都没有来得及哀鸣一声就陨落于地,是一只练气期的隼——方才他还想着这座山脉就只有两个练气期修士,找机会应该见一见他们,交换一下信息也不错,哪里想到人家倒是来见他了,就是一见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撞死了。 秋意泊竟然无言以对。 秋意泊一手微抬,那只隼就被抓了进来,死了也就是了,练气期也没有什么重修的说法,倒不如留下来给他做些有用之物。 一团紫色异火凭空而出,将那只隼包裹进去,秋意泊懒得分解材料了,直接炼了就是了,几乎透明的灵丝钻入其中,轻巧地将隼化为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为羽毛鳞爪,一部分是血肉脏器。秋意泊也没想好做什么,就随手做了一件暗器法宝,总归是有用的,至于血肉炼化成灵气,收入袖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既然知道山中有天材地宝,他就不怎么想吃妖兽了,说不定其中元神就是与他交谈过的,还真有点下不去嘴。 秋意泊起身披上了法衣和大氅,这皮毛大氅说实在的有点热了,不过他也没有储物戒指,又是他本体炼化,总不能就扔了,与其抱在手中碍事,不如热就热一点,也还能接受。 他心念一动,压制了修为,去寻那位练气修士。 *** “琼怀,你没事吧?”一个青年人抱着一只白色的小貂,眉中不掩担忧之情。那小貂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青年见他摇头,心中大安,他与周围的人正色道:“诸位道友,现在离去,我不与你们计较。” 他身边有三人,有一身白麻衣面色苍白的女子,有手提石片砍刀的彪形大汉,有持石矛之清瘦文士,看衣着打扮这些人应该毫不相关,现在却坚定地围在那在青年身边,寸步不让。 其中有一人嗤笑道:“道友?谁与你是道友?你怀中抱着妖物,你怕也是个妖修吧!” 那白麻衣女子顶着一张宛若女鬼的脸,寒声道:“何必与他废话许多,道君在上,杀了他!” 那青年皱起了剑眉:“胡言乱语!道友何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如此羞辱于我!我等入寒月秘境,我与琼怀道友不幸附身于兽躯,难道换了副躯壳,便成了妖修吗?!” 提着砍刀的彪形大汉讥讽道:“你此前到底是人是妖我们不知!可你如今为兽躯,自然便是妖修!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树影婆娑,一抹银光在树冠之中一闪而逝,奈何众人只关注着那青年与白貂,丝毫不曾注意到。 那青年听得此言,目中流露出了不忍直视之色,他道:“既然几位道友坚持,便莫要怪我了!” “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诸位道友,动手吧!”那白麻衣女子厉喝了一声,胸中陡然溢出了一丝光辉,随即一枚闪烁着霞光的玲珑佩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之间:“玲珑变——!” 怨不得这七八人还未迈入道门就敢与那炼气修士叫嚣,原来是得了一只不需主人灵力便可催动的至宝! 那青年自然还知道玲珑佩绝非凡品,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那白麻衣女子,除了她以外,其余人根本不足为惧! 只见他身形一动,众人眼中便已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不过众人皆是真君境界的人物,修为不在,经验犹存,第一时间便知那青年会攻向谁,又会往何处去,那白麻衣女子自然也知晓,她不躲不避,骤然之间,那一处的阳光似乎变得晦暗了下去,玲珑佩越发明亮夺目,再有一瞬,玲珑佩绽放出万千光华,光华所过之处皆是浓烟四起,一片焦黑,也正在此时,那青年也被这纵横万千的玲珑佩逼得现身,肩上已是血肉模糊,居然是在转瞬之间被那玲珑佩所伤! 那青年神色有些沉重,已知此局难以获胜,也正在此时,其余人等刀剑已至身前,练气期虽有别于凡人,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刀枪之下自然有所损伤,若叫人一刀砍中要害,还是会死人的!他被那些刀枪逼得左右闪避,可又有那玲珑佩光华千变万化,他躲得实在是艰难无比! 忽然,他怀中的白貂低声道:“扔我出去,他们只会腾出手来杀我!” “住口!”青年看也不看怀中白貂,白貂方才已然重伤,无力攀附,他必须腾出一手抱着他。此时此刻,若能腾出一手来自然最好,可他不敢放开怀中白貂——白貂柔弱幼小,受了伤跑也跑不快,只要一放开,顷刻之间就要成为他人刀下亡魂!他与琼怀相交千年,怎么舍得就此松手! 那白貂却又挣扎了起来,青年一个不防之间居然还真的被他跳了出去,青年却手腕一翻,硬生生拽住了白貂的长尾把他拽了回来,也顾不得其他,径自往衣襟里一塞,专心躲避这些刀枪。 可一人对七八人,其中一人又有法宝在手,终究是难以长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年便被一道华光击中了背脊,猛地摔倒于地,背上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再翻身,刀枪便已经架在了颈项之上,还有一人拎起了他手上的白貂,不屑地看了一眼,用力摔在了地上。 “琼怀——!”那青年大吼了一声,那白貂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死了,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围着他的人:“尔等为何苦苦相逼!我素砚自问不曾得罪过诸位道友,为何今日有杀身之劫!” 他不能理解,进来之前他还与诸人说说笑笑,此刻却是刀枪加身。 那白麻衣女子收起了法宝,看她脸色越发苍白,当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偏偏她眼瞳漆黑,瞧着越发瘆人。她走到了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地道:“自然因为你是妖修,我等击杀妖修,难道还要理由?” 青年愤怒地盯着她:“你究竟是何人!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那女子忽地幽幽的一笑,她蹲下-身来,用力捏住了青年的下巴,见他眼中怒意滔天,道:“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奇怪?明明你也不曾得罪我们,怎么我们偏偏就要来杀你?” 那青年没有说话,女子却大笑了起来:“这正是我们想问你们的!我们好好的在山林中修行,自有圣君福泽,不曾掠吃凡人,不曾肆意杀害人修,为何你们人修见到我们便要剥皮刨骨!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你们是妖修?!”那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人:“你们居然是妖修?!不会的,你们身上并无修为,如何能成人?!” 那女子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打得偏过脸去,其实不怎么疼,却异常的叫人觉得羞辱,那彪形大汉阴阳怪气地说:“自然是天道有眼……叫我们附身人体,你们人修却投于妖身!” 那文士阴测测地笑着:“今日我们既然成了人,自然要学一学你们人修的做法,练气期的妖兽于我们而言是正好,吃了你,恰好叫我们叩道门。” 说着,文士将手中石矛的枪头拆了下来,那是打磨过的石片,虽然不及真正的钢刀铁斧,却也还算是锋利,他将枪头递给了女子,女子接了过来,痴痴地笑了笑:“仙君,奴家这就取了你的肉来,喝了你的血,仙君且安心,你的皮毛骨骼我们也会好好地收起来,日后也好炼制成法宝的……” 说着,女子便持枪而下,在他腕间割开了一条,女子低下头去,居然狠狠地咬了下去,须臾之间一块肉便进了女子的口,她苍白的嘴唇被血染得殷红,她咬着青年的手腕吮吸着血液,喝了一阵,又笑道:“虎血大补。” 看来青年所附身的妖兽是一头老虎。 青年面若死灰,不动不挣扎,他的眼神却极为复杂。 她嬉笑着松开了青年的手腕,咀嚼着口中血肉,旁边的文士摇头叹道:“泠然,人修都是吃熟食的,这样茹毛饮血,是要为人所不耻的。” 女子笑了起来:“那我们活烤了他吧。” 文士道:“不如效仿人修,活着好,一片片割下来,也容易烤一些。” 彪形大汉道:“我都可以。” 青年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了不远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貂,最终叹息了一声,眼中最后那点光亮也消失了去,他喃喃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三人皆是笑了起来,文士更是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莫怕,不过是几个时辰罢了,过去也就过去了,总比你们抓了妖兽囚于笼中,日日放血拔鳞抽胆来得痛快。” 青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居然是就此认死。 正在此时,有一人低声道:“也罢,放了他去吧。” 众人一怔,不禁闻声抬头,便见树上有一人悠然而坐,一派懒散,再看面容,他们也是识得的——绝世风仪,谁不记得? 女修以袖掩面:“原来是长生真君。” “听说真君乃是人修,见他可怜生出不忍之心也是有的。”女修的声音忽地尖锐了起来:“真君既是圣君座上客,我等也不为难真君,此等闲事,真君还是不必管了!” 秋意泊笑道:“我寻他还有些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让你们活吃了他,不如给我一个面子,我用灵草换他如何?” 文士听罢忽地嗤笑出声:“真君执意如此,我等也不与真君客气了,真君既然不愿叫此人为我们所食,那就请真君替他吧!” 女修也笑:“长生真君这般美人,吃起来定然滋味也要比其他人好些,我倒要看看,道君究竟是喜欢真君哪里,回头剥了真君的衣裳,好好领略一番,回头就剥了真君的皮去,做一面美人鼓可好?” 秋意泊含笑摇头:“不好。”:,,. 482. 第 482 章 无极玄草【含44W加…… 秋意泊注视着女修,眉目温柔,语气平和:“现在离开,这些都是你们的,可好?” 他手轻轻拂了拂,便有几根灵草出现在了绿莹莹的草地上,虽然不能与锁光阴相提并论,但用于给三人冲击道门是足够了——这些灵草的灵气含量,与青年等同。 论理,他们是不亏的,还能少积攒一桩因果,有什么不好呢? 秋意泊不惧因果,但不代表他人不惧。 三人看了一眼地上的灵草,倒是看不出什么来,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等闲情绪还是不容易叫人看出来的。女修也学着他的语气,温温柔柔地说:“不好,比起这些,我等更想将真君也擒下……秘境之中,生死勿论,真君何德何能,能与圣君同座?” 其他二人不由冷笑,确实,长生真君一介人修,也不过是大乘修为,他们何人不是大乘,方才与他客气,一是看在圣君的面子上,二也算是谢他于平心阁幻境点拨之恩,但这长生真君实在是不识抬举,那这恩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句话说的不错的,秘境之中,生杀予夺,利益纠缠,本就是不论生死,他们便是在秘境中杀了长生真君又能如何?便是圣君亲来,也不能说一句他们有错。 秋意泊点了点头,“那便是不能善了了。” 三人心中凛然,长生真君能无声无息而来,定然也当有练气修为,否则他们三人不至于发现不了,不过他们有玲珑佩在手,也不见得惧怕他。有人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地上素砚真君,这位素砚真君也素有声名,战力高强,如今不也是败在玲珑佩下? 区区长生真君,不足挂齿。 秋意泊随手折了一根干瘪的树枝,那树枝早已枯死,没了水分,一折就断,他自树上跃下,衣袂翻飞如流云,自有银紫暗光浮动,飘然若仙。他一手负于背后,笑问:“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天空中飘来了一朵厚重的云,掩去了明媚的日光,阴影落下,将秋意泊笼在其中,一切皆晦,唯有那一双湛蓝的眼眸像是风起之前的海洋,波光粼粼,耀眼夺目。有这一双眼睛在,任谁都知道这一位也是附身于兽躯,可他明明也成了人修口中肮脏粗鄙的妖,却还是如同一位仙人一般,红尘万丈,他依旧点尘不沾。 白衣女修道:“自然是一起,真君手腕高明,我等可不敢托大!” 说罢,她胸中玲珑佩便再度发出了光芒,悬浮于她双掌之间,另两人则持械而来,虽然他们还算不得修士,却已经比凡人超出太多了,其实他们只缺一个契机便可跨入道门,真的不必活剐了那位素砚真君。 三人应该是相识已久,行动之间默契万分,两人刚冲到秋意泊面前,玲珑佩的光华便迸溅而出,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将秋意泊笼罩其中。秋意泊若是躲闪玲珑佩之华光,必得硬吃那石斧一记,便是躲过了,也有枪刀在后,他手中只有一根枯枝,怎么想都艰难。 秋意泊微微摇头,他方才就看见了那玲珑佩了,其实那也不算是什么绝世奇宝,只不过在此时此刻发挥出的功效异常合适罢了,玲珑佩不需动用主人灵力,所以凡人也可使用,可它动用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没有灵气,便拿命来赔。 转瞬之间华光已至,所过之处一片焦土,秋意泊手中枯枝如春风拂柳,明明并不算快,也不见如何刁钻,却恰恰好好点在了文士手腕上,文士只觉得心头一寒,剑意如春风而至,却有一番掩而不去的凌厉之感,锋芒毕露,他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剧痛,手中枪头瞬间落地,正要去捡,紧接着背上一重,随即便被狠狠地按落于地。 秋意泊如闲庭信步一般回身,枯枝顺势点去,玲珑佩的华光在枯枝将来之际居然被一份为二! 是剑意! 此人修为跌落,居然还有如此凌厉之剑意! 秋意泊后发而先至,枯枝端端正正的抵在了那彪形大汉喉间,而壮汉手中的石斧却离他还有半壁。 石斧沿着一条笔直的线缓缓地坠落于地。 玲珑佩那万道华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成了他的陪衬。如同烈日树荫下的光斑,落在法衣映出了一片亮紫之色,越发衬得他眉目风流如画。 他的法衣乃是紫雷异火所化,哪里怕这么点偷窃阳光的玩意儿。 三人皆是神色大变,那玲珑佩可谓是练气期无敌,被剑意所劈也就算了,可如今正落在他身上,于他却半点无恙,那他便不是练气期了! 不是练气期,他们三人焉有活路?! 彪形大汗立刻反应过来,他手中半截石斧落地,道:“误会!都是误会!是我等莽撞,还请真君看在圣君的份上宽恕我等一回!” 文士是被秋意泊踩在脚下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意泊,完全不能理解众人还在为区区叩道门费心竭力之时,此人就已经到了至少筑基期! 秋意泊微微一笑,不见半点杀气,那彪形大汉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位真君想必还是要顾及圣君的,哪里想到秋意泊随手将枯枝往前一送,再抽出时彪形大汉喉间猛地飙射出了一簇如箭一般的鲜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如雨鲜血,气管撕裂,原来温暖的春风灌入气管时是那么的冰冷入骨。 秋意泊点了点枯枝,一滴血落在了那文士鼻尖,再有一瞬,他只觉头顶一凉,便再无生机。秋意泊用那文士的衣服擦拭着枯枝上的脑浆,他看着那女修,斯里慢条地说:“想杀我时,便是不必看道君的脸面,求我时,却要我看道君的脸面,道君的脸面原来是这么好用的?” 那女修喉中发出了一点气音,她忽地冷笑了一声:“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 秋意泊依旧笑的温柔:“只是想问问你后不后悔。” 女修憎恶地看着秋意泊:“我想圣君与你同座,你必是与那些人修不同,才得圣君青眼!我等杀人与你何干!难道人修在妖族身上做下的恶还少吗!你既阻拦我等狙杀人修,你与其他人修有何不同?莫说问我一次,就是问我十次,一百次,我都不悔!” 秋意泊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本不想杀你们的。” 说罢,他便杀了女修。 是的,他本来不想杀他们的。这素砚真君看着可怜,可妖修也可怜。秋意泊在自观城给人当做物件看了半宿,被人卖出去,对方的手还没落到他身上呢,他尚且屠了小半座城。而这些事情切切实实地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都是妖修,是同族,自然感同身受,真论起来,其实这三个妖修也没做错什么——毕竟人修虐杀妖修的时候也没先查一查这妖修是好是坏,是无辜还是活该。 他不算是本界中人,也无心参与人、妖纷争,这里的人族和妖族与他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外族。人修给他感官不好,妖修给他感官不错,所以他愿意待在寒月城,自然也偏向妖修一些。 可是方才什么‘尝一尝’、‘美人鼓’就不该是他们说出来的话了。出门旅游居住在一个当地居民热情善良的地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偏向妖修也是正常的事情,但这也不代表他就得忍让眼前三人了。 敢说出这种话,那就要拿出实力来,拿得出来,他就做个美人鼓无妨,是他技不如人,怨不得他人,可要是拿不出来这份口出妄言的实力,那就去死。 人、妖纷争错综复杂,可论实力便是一目了然,不必想太多。 所以他当时也敢屠自观城。若凌寒道君真的计较此事,只管来寻他,一具肉身是不便宜,身死道消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付得起,付得出……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秋意泊松开手,任由枯枝被女修的尸体一道坠落于地,他缓步到了另一侧,伸手拎起了那已经沾满了灰土的白貂,随手弹了一下:“还有气?” 白貂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他之前是装死。 素砚真君自然不必说,他受了重伤,丢了点血肉,却还不至于要死,不过也不怎么好罢了。 秋意泊将白貂丢在了女修身上,微笑道:“女修肉嫩,你先将就着吃一些吧。” 那白貂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素砚真君也强行撑起了身体,满脸惊愕地看着他:“道友……?” 秋意泊颔首:“倒是忘了你。” 他长袖一挥,那文士的尸体便被拖到了素砚真君身边:“你也吃吧。” 素砚真君罕见的露出了惊恐之色:“你……道友,我们怎可食人?!” 他面色本就不好看,如今一看更是跟个死人差不多了。 秋意泊饶有兴致地说:“你们现在是妖修,受了重伤,吃个把尸体算什么?不怕死的话,也可以不吃,我随你们。” 白貂倒在了那女修还温热的尸体上,明明已经虚弱地动都动不了,还强行抬起了脑袋,一副就算是今日死在这里也绝不吃人的模样,秋意泊倒是无所谓,他笑问道:“道友,我今日救你二人,是有一问,还请道友赐教。” 素砚真君听见秋意泊不强行让他们吃人脸色便好了许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秋意泊道:“不知道友叩道门所用为何物?” 素砚真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无极玄草,向南七十里,有一山坳,山坳中有一深潭,潜入其下便是无极玄草所在,我以天道起誓,我无半字虚言,否则叫我万雷加身,神魂俱灭……那无极玄草灵力强横,我只取了一碗潭水便离去了。” 无极玄草和锁光阴不同,它虽然品级与锁光阴相同,但它的效果更近乎于凌云道界的无涯仙芝,或者说无极玄草就是无涯仙芝,只不过换了个壳子罢了。 无涯仙芝秋意泊自幼就接触过,当年他和温夷光他们不过练气期,站在距离无涯仙芝百丈外都觉得痛苦难忍,险些叫灵气冲刷而死。这无极玄草生于深潭,叫水之柔缓和了灵气,但亦非凡人所能靠近。 这白貂琼怀真君估计也是在那时候伤的,毕竟都是真君,重宝当前,便是自觉不行,难免会想一试。 秋意泊很喜欢这样直白的人,看得出来素砚真君此人为人诚恳,他也不再为难他们,将方才打算给妖修的灵草扔到了他们面前,转身去寻那无极灵草。 他所在的那座山脉有锁光阴,这座山有无极玄草……或许每一条山脉,都有这么一件足以镇山的天材地宝。 此时还需要确定,秋意泊不介意去寻一寻,看一看,映证自己所想。 他有那宝石在手,此刻又有元婴修为,做这些事堪称轻而易举。 秋意泊其实有些想把许久之前泊意秋得来的觅宝鼠道统重新学了,转而他又放弃了,学了这个,那还有什么意思?进来是搏命,但是也不妨轻松些玩一玩,他都有宝石在手了,再有那个道统,那不就跟开了透视眼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素砚真君与琼怀真君见秋意泊飘然而去,不禁对视了一眼,纷纷苦笑了起来。方才他们两人听了个真切,此人道号长生,乃是伴月道君座上宾,对妖修还有几分善意,本以为是逃不出这一劫了,没想到此人又反手杀了那三个妖修,虽然是那三个妖修口出狂言在先,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寒月秘境,伴月道君与凌寒道君作赌之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人、妖二族同时放相等数量的大乘真君进秘境,便是两位道君之间未曾有过约定,但两位道君一为人修一为妖修,就已经是在作赌了。 这样的情况下,这位长生真君明明偏向于妖族,却毫不手软击杀三位妖族真君,足以见其性格恣意,方才还叫他们吃附身为人的妖修,虽说是笑言,可他们两人却丝毫未听出戏说之意,对方是认真的。 这样的煞星,还是速速离开得好。 秋意泊并不介意这两位真君如何看他,他又不在这里过生活,他管别人心中如何想?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有些恶劣,不过这也不怎么稀奇——元婴期嘛,有点心绪波动也正常,说不定就是应了哪个劫数,等到了化神期还有个真君劫等着他呢,要是再顺遂一点,还能重新体验一把渡劫期的感觉。 还是那句老话,他已经是大乘真君了,前面的劫数是他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如今就算是劫数重来,再应什么脱凡劫、心劫……他也不惧怕什么。不过以他现在的心境,这些劫数就是重新来一趟,恐怕对他造成的影响也很有限就是了。 比如现在。 七十里路换在凡人身上要走一日,可换在秋意泊身上却只需要走一炷香的时间,他无剑可御,但飞花枝叶皆可为剑,想要坚固一点可以用紫雷异火炼一炼,不过他嫌烦,能用就好。 很快他就来到了素砚真君所指的山坳,还未入内,便觉得怀中宝石隐隐发烫,再近两步,便烫得有些惊人了。秋意泊将珠子塞进了袖袋中,他穿着大氅已经很热了,揣了个珠子更热,又不是冬天,不需要暖手宝。 等进了山坳,秋意泊便见漫谷灵雾,伸手不见五指,行于其中,如行云端。此处灵气异常浓郁,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起来,秋意泊随便走了一走,便觉得大氅变得有些沉重,低头一看,便见那件豹皮大氅的毛都变成一簇一簇的了。 给潮的。 周围的花木也有了一些异化,已经有几株快要进入凡品这个阶段了,一入凡品,便是正儿八经的灵草灵药。 秋意泊很喜欢这里,这样浓郁的灵气恰好适合现在的他,他觉得自己就跟一个无底洞一样,急需灵气来填充。他折下了那几株快要成气候的灵草,简单的炼制了一下,形成阵眼将这山坳隐藏了起来,他希望这是一个悠长的闭关,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 想要畅行无阻,还是要有实力的。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轻轻笑了笑。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有些慌的。实力不足,哪怕他现在的元婴期在这秘境中可以算是一骑绝尘,但他依旧觉得慌。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发作了一种刻在了基因中的毛病——火力不足恐惧症。 他往日里做一切事情都喜欢做十二分的准备,如今实力不足,没有法宝,没有符箓,乃至连剑都是随手折的树枝,甚至连纳戒都没有。不是说就不能过了,但就是慌。 懂的都懂。 他迫切的希望自己恢复实力,然后去寻找炼器的材料,制作纳戒,冶炼法宝,尽量恢复此前拥有的一切,好填补自己心中的空洞。 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劫数,不过这种劫数是很好破的,只要他够强大,强大到了没有外物依然能够笑看风云时,不攻自破。 就先定一个小目标,浅浅修炼到真君境界吧! 合体还是渡劫境界他不挑!大乘更佳! 秋意泊走入水潭,静静地躺在了水潭中央,任由清澈的潭水将自己吞没。世界变成了一片青蓝之色,他也喜欢这种颜色,隔着水看,浓密的白雾也成了漂亮而梦幻的色彩,气泡自他周围缓缓浮起,悠然惬意。 有这一眼,他方觉得这寒月秘境没有白来。 宽广的衣袖被水扬的起伏,满头闪烁着银光的长发亦在水中游曳,秋意泊感知到自己变成原形才能更好的吸收这里的灵气,他便变回了原形。 明明早晨还是一只幼小的豹子,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一头矫健的野兽,秋意泊自眼角余光中看见了自己的皮毛,只觉得有趣。 就算是妖兽又如何,是人又如何?他总是他,不存在因为区区肉身而发生任何变化。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四周的散乱的灵气在这一瞬间有了目标,向他涌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秋意泊就在漩涡的中央,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 化神。 秋意泊并未感知到自己的真君劫,或许不知不觉中真君劫已经过去了,水潭的上空阴云密布,如摧如澜,秋意泊也不曾睁开双眼,正经去应对雷劫,他的境界稳定而快速地提升着,一直到了合体巅峰才停止。 而此刻,水潭干枯,无极玄草也湮灭成灰。 这座寒潭本就是因无极玄草强大的灵气凝聚而成的,无极玄草被秋意泊吸收殆尽,寒潭自然枯竭。 他睁开双眼,感知了一下时间,他闭关了三天左右。 有些神奇,他花了四百年才修到了合体境界,如今只花了四天不到就从一只野兽修炼到了合体境界。他跳上岸,心念一动就招来了一桶水破向了自己,他犹豫了一瞬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用力抖了抖皮毛,将皮毛上的水汽硬是抖得七七八八后才化作了人形。 他刚刚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住了,这可不兴舔的啊! 他在水潭下面躺了三天,下面还是有淤泥的,虽然现在又是真君了,不怕什么细菌虫卵什么的,但脏是一定的了!秋意泊啊秋意泊,你可争点气,这可真的不能舔!会吐的! 异火和本体的皮毛化作的法衣就是方便,都不必穿戴,自然而然随着他化作人形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一根衣带都分毫不差。秋意泊打了个呵欠,闭完关了,该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秋意泊按照计划搜寻了这一条山脉,奇花异草得了不少,但是与无极玄草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这与上一座山脉情况类同,他将这些奇花异草先炼制成丹药,用石块凝练成瓶装了塞在了袖中。 去下一座山脉吧,看看能不能找到能够炼制纳戒的宝物。 秋意泊在三天内走完了整个秘境,搜遍了其他七条山脉,得了宝物七件,其中一件被他制成了纳戒,用于存放物品。他有意避开修士,至今没有遇见过其他人。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下状况。 秘境内共有六十真君,其中包括他杀的在内,共陨落十三人,而剩余的四十六人,已经尽数踏入道门,最高的已经有元婴修为,最低的还是练气。他们之间并不算太平,因为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寻找天材地宝,寻找灵气浓郁之处,以供修炼,在此之下,必少不了争斗。 秋意泊看着已经升到渡劫期的修为,拨弄着宝物,心想也快了。 至宝已经被他尽数获得,接下来呢?该上戏肉了吧? 翌日,日月交替之时,秋意泊陡然察觉到了天地之间陡然震荡了一瞬,本就不算太浓郁的灵气在这一震荡之间减弱了不少,越发稀薄起来。 来了。:,,. 483. 第 483 章 尾巴呢?让我摸一摸【…… 天地震荡,谁能无感? 晦涩的阴云笼罩四野,风声凄凄,如鬼幽泣。不及准备,淋淋漓漓的雨就已经落了下来,将天地冲刷一净,却不见停。 在九山中有一群修士,他们也察觉到了天地之间灵气陡然消散,其中一人看向了为首者:“琼怀道友,这……你怎么看?” 琼怀真君是一个三十岁出头模样的青年,剑眉星目,颇有沉稳干练之气。他已有元婴修为,自然能够化作人形,谁也看不出他之前还是一只柔弱无骨的小白貂。围绕着的他七八人中有还是妖兽摸样的,有已经化作人形的,算起来的话,他们这一支队伍也算是这秘境之中实力数一数二的了。 琼怀真君闭目而坐,似乎没有听见,直到过了许久,他才睁开了眼睛,沉吟道:“趁着雨势,杀。” 杀什么? 自然是杀妖修,也就是秘境中的人修。他刚刚已经试过了,灵气变得这样稀薄,他几乎已经无法自天地之间汲取灵气了。他们如此,对方却不一定,人身素来利于修行,还真不好说。 他们往后肯定越发艰难,妖修本就身体素质强横,趁着现在还能占据几分优势,不如现在前去肃清对手,此后也能得到补充,待修养完毕,便可专心寻找破境之法。 他接着道:“不能再等了,清理完这一带,我们便转往南方,以修炼为第一要事。” 众人纷纷应是,七八人也不惧风雨,二三一组,向四面八方散去,没入了山峦之间。琼怀真君与素砚真君两人结成一组,走的是南方。之前是素砚真君修为较高,又得异宝,这才提前化作人形。如今倒是反过来了,琼怀真君已至元婴期,而素砚真君才到金丹。刚好去肃清盘踞南方的元婴期‘妖修’。 两人身形敏捷如风,素砚真君叹道:“哎……没想到有一天我还得去猎杀修士……这秘境当真用心良苦。” 琼怀真君则是摇头道:“用心良苦又如何?” 再用心良苦,没有用就是没有用。秘境使人、妖二族互换身份,大约是想叫人修尝一尝妖修的苦处,也想要妖修尝一尝人修的苦处,可这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在乎这个,人生天地间,谁人不苦?妖修于人修而言是丹药,是法宝,是上好的补品,可人修在妖修的眼中,也是一样的。人吃兽,兽吃人,如何共处?总不能令天下人从此不沾荤腥,不食草木,不碰米粮吧? 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何必非要两族友好共处? 素砚真君忽地停下了脚步,他伸手拽住了琼怀真君的衣袖,有些迟疑地说:“我是觉得,我们不必去杀他们,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如何破境,不如留着他们?” 琼怀真君目光微冷,却没有抖落他的手:“你太天真了,素砚。” “今日我不杀他们,明日他们就要来杀我们。”琼怀真君轻声说:“才多久,你就忘了你险些被他们活剐?” 素砚真君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 “我只是觉得他们也不算错,报复我们也算是因果。” “因果?”琼怀真君淡淡地说:“素砚,你师从云野山,你师善于炼器,你也自小修习,这些年经过你手里的妖兽有多少?你记得清?你积攒的因果有多少?你算的出来?你要如何去还?俯颈就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些凉意:“你若是想死,只管自己就是,不必拖上我。” “不是、不是!”素砚真君一迭声地说:“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琼怀真君打断道:“你待如何?你不愿就死,也不愿杀他们,你指望他们突然就放弃了满族血仇与你握手言和?” 素砚真君的眼睛逐渐的晦暗了下去,竟然是无言以对,他喃喃道:“我只是想……若是大家就这样握手言和,岂不是很好?” 琼怀真君斥道:“你只顾眼前,可想以后?莫要庸人自扰!你若不愿去,就先回营地吧!” “不行!你一个人去怎么打得过他们?”素砚真君急急忙忙地说:“别,你别让我回去,我答应你我不多想就是!” 素砚真君出身名门,父母虽然是凡人,却是凡间大儒,素砚真君本可以六岁上山叩问仙门,其父母却道不通书墨,不识道理,何以修仙,硬是将他留到了十六岁,这才许他上山修行,他甚至在上山之前还考到了秀才功名,若是他不上山,再有一年便要再下考场去考举人了。 读书不是不好,却将素砚真君养的有些迂腐,还有些优柔寡断,但他心性正直纯实,灵根极佳,于修仙一道上可谓是顺风顺水,遇到的劫数也不算厉害,就这么一路到了大乘期。与其余真君相比,他虽然算不上快,无法与那些天之骄子相提并论的,但也不算慢的了。 琼怀真君和他恰恰相反,他自小就生活在修仙界中,父母不过是练气期的修士,修行无望这才结合有了他,自小家中就不算富裕,他灵根也不算是上佳,这一路可谓是历经艰险苦厄,这才到了大乘。 琼怀真君有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与素砚天差地别,怎么就成了好友? 平时也就算了,如今进了寒月秘境,生死攸关,素砚还在那儿犹豫不决,要不是看在他此前拼了命救他的份上,他怎么也让他滚远点别来碍他的眼。 “好,记得你所说。”琼怀真君道:“我一命托付你身,你若犹豫,便是拿我的命玩笑。” 素砚真君连连点头,两人再度上路,他们早已锁定到了妖修那边元婴修士所在,这一路行来都是隐匿气息,只求一个攻其不备。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虽然此身附于妖身,却不是真正的妖修,就拿化形劫来说,他们一行人中有四人都进了金丹,再加上琼怀真君一位元婴,却只有琼怀真君与另一位真君修炼出了本命法宝,其余人都是浑浑噩噩过去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可以修炼本命法宝这件事。雷劫之下,瞬息万变,错过就是错过了。 而对面的妖修虽然投于人身,却远远要比他们更了解妖修的弱点,就算是金丹之后同等修为下妖修要比人修强,可他们也得不到多少好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妖修喜欢独来独往,最多也就是二三人共行,方便逐个击杀。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片山林之中,面前山体出现了一个洞府,一股浓郁的灵气从其中飘来,素砚真君与琼怀真君对视了一眼,心道原来那两个妖修是寻到了天材地宝。 天材地宝谁不想要?如今灵气匮乏,此处灵气如此浓郁,可见其中并非凡品。 两人悄悄地潜入了洞府之中,眼前陡然便是一亮,两人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紧接着石壁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他们仔细一看,发现那些是附在石壁的虫豸发出的光芒,这些虫豸普通,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不必管它们。 琼怀真君一手抬起,以指抵唇,示意噤声。素砚真君微微颔首,他的气息也越发近于无。 再往里头走去,两人便看见了一汪如同蓝色水晶一样的小湖,并不算深,可连绵不绝,一直通到远处,而尽头他们也清晰可见,就是一处石壁。 可他们听见了水声。 琼怀真君打了个手势,两人没有选择淌水过去,径自掠了过去,一到尽头石壁,果然见到一条通往下方的缝隙,湖水便是从此处往下泄去,泠泠淙淙,不绝于耳。 琼怀真君落在了缝隙旁,五指用力一勾,便轻而易举地勾进了石壁之中,他伸出手,素砚真君抓着他的手随之落下,两人跃入深邃漆黑的缝隙中,忽地琼怀真君一手一动,悄然无声地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他们已经在缝隙的尽头了,再有三丈,便是出口,下方则是一片较为平坦的石洞,以他们的角度看不清有多大,却能听见下方传来的声音。 “此处灵气颇佳,鹿云,不如我们在这里修炼吧。” 另一人则是道:“此处并不算隐蔽,不如取宝,另择一处闭关之所。” 启初那人笑道:“鹿云你就是太小心了,你也不怕半路出什么意外?” 另一人道:“得之我命,失之亦是我命。” “你被那位真君打了一顿后我总觉得你都能去修佛了,这心境当真可以了,无灯寺的秃驴见了你,都得夸你一声有悟性。” “长留,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那人道。 琼怀真君给了素砚真君一个眼色,又悄悄下降了稍许,奈何只这么一动,对方便抬头望来,道:“哪位道友至此?不如现身一见?” 既然被发现了,两人也就没有了躲藏的必要,两人自缝隙中落下,拱手道:“道友好耳力。” 在此处者当然是鹿云真君和长留真君,长留真君目前有元婴修为,鹿云真君金丹修为。 其实现在敌我双方很容易辨别,妖修就是人修,人修就是妖修,再者,化形后容貌与入秘境之前变化不大,经过这一段时间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众人都是一道进来的,不说认识,至少见过,哪里分辨不出来? 双方自然能分辨得出来对方是敌是友。 眼前是两个人修/妖修! 长留真君看着他们,悠悠叹道:“两位道友与我等本无冤仇,不如就此离去,以免动了干戈,如何?” 琼怀真君目光微敛:“抱歉,我二人亦是为此宝而来。” “那就是此战不可避免了?”长留真君微微挑眉:“道友,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天地灵气陡然稀薄,这一战后,是输是赢,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长留真君意味深长地说:“两败俱伤,又是何必?” 琼怀真君眉目不动,唇边却露出了一点笑意,却笑不到眼底:“总是要做过一场的,是早是晚,择日不如撞日。” 话音未落,琼怀真君便已经到了长留真君面前,袖中寒光一闪,只听得金戈交鸣之声乍响,长留真君手持一把古朴的石刀,将那把锋锐的短剑格挡在外,他笑道:“听闻人修通文识礼,没想到也做这样偷袭之事……” 琼怀真君微微摇头:“道友魔障了,生死之间,皆是大事,何必拘泥这些俗礼呢?” “道友说得有理。”鹿云真君长啸一声,已然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攻向素砚真君! 四人在瞬间战作一团,长留真君素来清雅,却不代表他不会与人动手,不过交手十数招,长留真君便已经察觉面前此人绝非善类,他本就不会留手,当即抛出石刀,石刀在刹那间化作一道晦暗之光,刀光暴涨七丈,与琼怀真君缠斗了起来,而他本人十指翻飞,凝结出一个又一个玄妙深奥地符咒,随着他指尖飞舞,十根近乎透明的丝线飞蛇向四面八方,不过是须臾之间,整座石洞都布满了无从探查的丝线。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隐龙丝,在这石洞中厮杀,光线晦暗,他有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便要看鹿云真君的了。 元婴期与金丹期本就不是不可逾越的境界之差,他们本就是修炼有成的大乘真君,以金丹修为击杀元婴期修士算不得什么,若鹿云能提前一步击杀对面那个真君,自然他得人和,若是反过来,他就危险了。 琼怀真君自然也能想到此着,他见满洞微光,不禁赞了一句:“道友好手段。” 有这丝线在,他便是想去击杀那位金丹修士恐怕也不容易,再有面前这位纠缠,还当真腾不出手来。长留真君十指还未停止,符印越发复杂晦涩,乙木**牢本来是由他本体所化,用来自然是轻松,现下却丢了本体,想要再用就吃力许多了。 但得用,必须得用,他不能让鹿云莫名其妙的被对面那个阴险之辈偷袭而杀,这里的宝物可以不要,但鹿云不能死。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假的,怎么样才是安全的?当然是死人最安全,态所以他宁愿耗费体内半数灵气,也要尽快击杀此人。 他不知道的是琼怀真君也是如此想的。 琼怀真君见面前妖修咒印如此繁复,当即意识到不能让他继续,石洞看着虽大,于他们而言却狭小得紧,若真的在此大用术法,他就算能避过,素砚真君也绝对逃不过去。他足尖一转,迎向刀光的短剑随着他在空中旋转半圈,短剑脱手而出,如一道白电一般划破空间。只听他闷哼了一声,他肩膀上血花四溅,他竟然是硬抗石刀一刀也要出这一招! 那短剑去的极快,须臾之间便已经到了长留真君面前,长留真君不敢轻视,手中术法当即不能继续,他身体向后仰去,只觉得有锋锐剑光擦过了他的眉目,热流涌下,将他目中沾得一片血红,他低喝了一声:“乙木**牢!” 三根虬结的树枝陡然从破石而出,甫一出现便已悍然巨力抽向了琼怀真君,琼怀真君当即被逼退,长留真君冷冷一笑,手中咒令不散,三根虬枝犹如狂蛇一般,听他号令形成了三才之阵,封死了琼怀真君的退路,枝影狂风呼啸而来,竟然将琼怀真君打得有了败势! 长留真君心道他也并非是什么止步不前之人。 此前在万芳阁,他与鹿云一同遭遇了那三才法宝阵,这阵法简单,谁人不会?可用得好却委实是棘手至极!他自知他那乙木饮水牢施展困难,回去后便苦心钻研,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正在此时,一根虬枝骤然抽离了三才阵,以相反的方向抽向了素砚真君,素砚真君本就不如鹿云真君老辣,枝影横空掠来,快得几乎留下了残影,他已然发现却实在是没有余力,只觉得背后陡然一重,整个人便被抽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素砚真君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石壁陡然出现了一个大坑,连山洞都摇晃了起来。 琼怀真君脸色大变,心知此地不可久留,只剩下两根的树枝困不住他,他当即抽身掠向了素砚真君,长留和鹿云哪能让他们就此离开,径自追向了他。 琼怀真君一手一动,却招不来自己的本命法宝,便见本命法宝为一乙木牢笼所困——原来长留真君招出来的不是三根虬枝,而是四根!还有一根,专注困住了他的法宝! 至此,败局已定,琼怀真君却不是就此赴死之人,他背后陡然生出了一根修长的白尾,与那虬枝对抗了起来,他人却已经捞到了素砚真君,他心中一动,一掌狠狠拍出,已然被素砚真君撞出了一个大坑的石壁陡然坍塌,无数水流汹涌而入,他丝毫没有犹豫,带着素砚真君潜入其中,空着的一手连续掐了几个咒印,他袖中便有几件微小之物飞出! 那物件一飞出,也无甚光华,可那些虬枝却不再追击于他,反而去追了那几个物件,鹿云真君紧随其后,见状喝了一声:“长留,收手!追!” 长留真君瞬时散了咒术,还没忘记将那短剑也收入囊中,他方才就想毁了这短剑的,不过这短剑中不知道有什么天材地宝,他居然毁不去! 毁不去那也要扣着,总不能好声好气地还给对方。 长留真君一手将他们为此争执的灵草胡乱采下,紧随着水道追了出去。 水道崎岖湍急,前方琼怀真君又频出小伎俩,偏偏这小伎俩总是能够有效拖延他们时间,两人看得明白,他们绝不会容忍此人离去! 此人连割血化傀都能当机立断,浑然不惧这血傀一出,自身不死也要重伤,这样的心狠手辣之人,生死大仇已结,如何能放他就此离开?! 陡然之间,几人面前出现了一片光明之色,琼怀真君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当即从水中一跃而出,也正在此时,长留真君的法诀已至,若非他当机立断,这一法诀便能送他魂归幽冥! 漫天水花之下,长留与鹿云两位真君也出了水道,长留真君脸上已无笑意,他道:“道友,受死。” 琼怀真君心脏狂跳,确实,他已入穷巷! 何处得以逃生?何处得以逃生! 忽地他眼中一亮,望向了湖泊旁的老松,那虬结的老松被风霜雪雨打磨得光滑如玉,又被湖水洗涤,映射着莹润的光。有一青衣道士盘坐于枝上,一足垂下,膝上枕琴,修长的五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音伶仃。 “真君,还请出手!”琼怀真君喝道:“此后必有相报!” 长留与鹿云二位真君也闻声侧目而望,自然也看见了那青衣白发的修士。这一看,便让他们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一叹此人虽非敌,却也非友。 二叹面前这心狠手辣之人恐怕今日得以逃出生天,日后麻烦不断。 三叹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境界,他们两个跟个落水狗一样,那人却还是一身飘然仙意,点尘不沾。他们在这里与人厮杀,那人还有心情在那儿抚琴! 此人自然是秋意泊。 本来秋意泊是这里赏雨的,虽然天空阴云密布,可这空山幽谷,听一听雨难道不好?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灵气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凭空增长,否则凌云道界就不会数千年没有道君,灵气本来就是道界必不可缺的运行条件之一,没有灵气,一切都是空谈。 如今灵气凭空消失,自然也有它的原因——这原因是很好推断的,毕竟这秘境是为他们而开,一切都将围绕在他们身上,秘境使人、妖互换肉身,要么是激化矛盾,要么就是化解矛盾,再联想到两位道君,八成是后者。 是与不是,再看下一步他就可以确定了。 可当他还没来得及等到下一步,就先等到了长留、鹿云、琼怀、素砚四位真君。 他是没见过琼怀真君的人形,不过气息是错不了的,这还剩下的四十几位真君里,白貂只有他一个——要不是之前搞得一身泥一身土,秋意泊还想摸两下他的尾巴来着。 秋意泊一身悠然,指尖勾住了琴弦,琴弦铮鸣,他笑道:“四位道友为何如此狼狈?” 琼怀真君心中亦是不确定这位长生真君会不会帮他,此前他听得真切,这位长生真君是伴月道君座上宾,可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咬牙一试。 最令他恐惧的一点是,他之前还未化形,看不出这位长生真君修为如何也便罢了,如今他已有元婴修为,竟然还是看不穿这位长生真君到底是何境界! 只是他那一身渊渟岳峙的气息,在座各位哪有领悟不出来的?便是用肉眼看,也能看出来,这位长生真君居然已至真君境界! 何其荒谬! 琼怀真君拱手道:“还请真君救我与素砚,在下没齿难忘!” 长留真君摇头道:“真君,虽是同族,但您也不能偏帮他们!明明是他们想要杀人夺宝在先的,我们不过是反击,此子心机深沉,还是让我杀了他吧,免得日后麻烦!” 琼怀真君没有说话,这位长生真君性格恣意狂妄,此刻说的太多反而误事。 这等人就是别人越说要做什么,他就越不要做什么的! 鹿云真君只行了个礼,便退到了一旁。秋意泊看着有趣,含笑道:“这可为难了,都算是相识之人,我听谁的呢?” 长留真君苦笑道:“要不等回去,我把鹿云家里那厨子给您送过去?他做的一手好菜,寒月城无人能敌。” 秋意泊笑盈盈地说:“那倒是听着不错。” 他虽然说着此话,看的却是琼怀真君,琼怀真君咬牙道:“真君若是愿意出手相助,待出秘境,我便将弱水城赠予真君!” 弱水城乃是他耗费千年所成,他便是弱水城主,如今弱水城人流如织,繁华无比,又位于交通要道,一年税收就不知烦几,是实打实的好处。 秋意泊的指尖随意在琴上拨弄着:“听着是不错,可惜这两样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用处。” 素砚真君陡然喷出一口血来,他面色苍白,血色尽失,秋意泊饶有兴趣地说:“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是一副要死的模样?” 素砚真君咳嗽了两声:“……抱歉,我也不想的。” 他抓着琼怀真君的衣领:“你快走,不必管我。” 回答他的是琼怀真君坚毅的侧脸,竟然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秋意泊感觉自己就跟路边的狗一样无辜,莫名其妙的被人踹了一脚,这两人之间要是没点问题他当场把琴给吃了!他一手托腮:“别要死要活的了……此事我有了主张,诸君可愿一听?” 长留真君自然知道长生真君招惹不得,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只要秋意泊不反手杀了他们就不错了,放人走就放人走,至少命还是要的。 正在此时,秋意泊一扬长袖,一条银色长绳陡然飞出,将四人捆成了一串。 恰有风来,秋意泊迎风而笑,他眉目平和,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感,仿佛他体内有什么野兽,不知触动了什么哪一句话,野兽便能脱困而出。 渡——劫——期—— 他居然到了渡劫期?! 四人眼中各有揣度,秋意泊如玉的手指在琴上一勾,居然将这一架好琴七弦尽数勾断,琴声铮铮鸣,他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道:“都留下吧,刚好,我需要人替我做一些事。” 什么意思? 秋意泊已然从树上飞落,他看着重伤的琼怀真君,一手放在了他的头顶,用一种温柔的语气道:“来,尾巴呢,让我摸一摸。”:,,. 484. 第 484 章 割尾 此言一出,琼怀真君倏地看着秋意泊,目光冰冷:“真君何故如此羞辱与我!” 秋意泊语气越发温柔了,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与情人说话。他用一种近乎于哄的口气说:“道友不必介怀,我目前是在渡劫期,你若是不听话,我怕我一个不留神就将你杀了,那就不太好了。” “此界还剩四十六人……”秋意泊说道此处忽然顿了一顿,眉间如春水微波:“……四十三人,再死下去,可就不够用了。” “你且乖一些。”秋意泊的声音近乎呢喃:“听话。” 素砚真君突然道:“真君,不如摸我的?我原形是老虎,比他好摸。” “素砚!”琼怀真君斥了一声,却露出了自己的长尾,那尾巴雪白,几乎与他的人等长,湿漉漉的散发着水汽,秋意泊伸手就握住了他的尾巴尖,琼怀真君面色发白,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秋意泊却是不紧不慢地招出了一朵亮紫的火焰,将他抚摸的那一片烘干了去。 皮毛蓬松地炸了开来,柔顺异常,秋意泊笑道:“这毛真好。” 他询问琼怀真君:“天气凉了……割下来,给我做一件大氅可好?” 长留真君微微挑眉,一脚踩在了鹿云真君脚上,示意他闭嘴。素砚真君则是瞪大了眼睛:“真君……真君在开玩笑?” “怕什么。”秋意泊温和地道:“两位道友现在是妖修,割条尾巴而已,又不伤及性命,割了,还是能长回来的,我这儿有丹药,也就是闭关一二日的事情。” 琼怀真君定定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见他久久不言,道:“怎么?方才求我救你们一命时连城池都能送得出,如今只要你一条尾巴就不肯了?” 不是只有别人在揣测秋意泊的人品性格,秋意泊也在揣测他们的。初见琼怀,他不过还是一只没有修为的白貂,彼时他为那三个妖修所迫,明明与素砚真君交好,都能舍命救他,当时却还能忍得住装死,不过是因为已知入穷巷,素砚真君为他人掌中之物,他只能舍出素砚真君,让那三人以为他已经身死道消,只要能逃出一命,他自然会穷尽一切去报复。 与其两个人都死,不如活下来一个,找将仇人杀了,也比两个人都死,让仇人逍遥来得好。 等再见琼怀真君已是人修中境界最高者,可见其手段心机。 这样的人不至高位也就算了,既然他本来就已经是大乘真君了,心高气傲再所难免,桀骜不驯也是理所应当,秋意泊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自然要先折一折这位琼怀真君的傲骨,杀一杀他的威风,好让他知道他应该听谁的。 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驭人之术罢了。 再说了,以前也就算了,让琼怀那根尾巴长在身上,他时时摸一摸也无妨,但现在总不好再让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躺在自己腿上,泊意秋就是个醋坛子,要是他也在一起摸一摸那也可以,他不在,肯定是要生气的。 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又能叫泊意秋不生气,何乐而不为呢? 秋意泊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哦也不是,主要还是因为他要折他的傲气,所以才要割他的尾巴,让泊意秋不生气是顺带的事情,以后好用这个事情哄哄他罢了。 上一次渡劫期明明满心都是烦躁,这一次他其实也在劫数,心中亦是在不断地否定和肯定自己,但他甚至在享受这种恣意妄为的感觉。 他语调温柔:“还是说……道友很是喜欢自己这条尾巴?所以才不肯给我?” 琼怀真君闭了闭眼睛,他道:“……好,我答应你。” 秋意泊打了个响指,困住琼怀真君的银锁便松了开来,他取出了一把匕首,琼怀真君便侧过身去,只等他动手。 可不想那一抹冰凉并未触及他的尾巴,反而是尾巴尖儿被人抓在了手中,一点一滴的将他拖了过去,直至他被迫伏在了石桌上,臀尾高高翘起,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掐住了他的尾巴根部,他双目通红,不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口中腥甜一片,只觉屈辱至极。 素砚真君吼道:“长生真君,你拿我的尾巴!别拿他的尾巴!” 秋意泊侧脸笑道:“道友的尾巴细长,哪里能做大氅?缝个领子都嫌细。” 忽地,琼怀真君只觉得一抹凉意贴着脊椎向下划去,紧接着就是剧痛袭来,尾巴是妖兽最敏感的部位之一,是脊椎的延续,长生真君此举,便是将他的脊椎生生切断。 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滚落着,那把匕首却慢得让人心惊胆战,一寸寸的切割着他的血肉,磋磨着他的骨骼,杀人不过头点地,此时剧痛何亚于千刀万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匕首陡然从他体内抽了出来,被他的血肉捂得温热的匕首陡然按在了他的颊边。他睁开双目,满头都是冷汗,他看向了秋意泊,听他温温柔柔地说:“剩下的,道友自己动手可好?” ……自己动手。 这长生真君还嫌羞辱他羞辱得不够吗?! 琼怀真君咬紧了口腔壁,那里已经被他咬得一片稀烂,满嘴都是血。这样的人,他招惹不起,至少是暂时招惹不起,他要忍耐,要驯服,不能给此人机会杀他!他不能死在这里!等到机会来到的那一日,他一定,一定将今日所受之辱尽数报还! 素砚真君的面色已经从苍白到了铁青,他喝道:“你——!” “闭嘴!”琼怀真君斥了一声,随即与秋意泊道:“好。” 他伸手握住了匕首,反手一割,将尾巴尽数斩断,又听长生真君说:“被血染的脏了,去湖边洗干净了,将皮毛剥下来,里头的……” 秋意泊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道友受了伤,当真是……可怜。” 他的目光落在了琼怀真君的腰下:“就炖了汤道友喝了吧,也算是补一补血气。” 琼怀真君麻木地道:“是,真君。” 素砚真君满眼都是愤怒之色,他狠狠地盯着秋意泊,秋意泊从他身边缓步而过,又停在了他的身边,“天气凉了,有一只虎枕也不错,来。” 琼怀真君淡淡地看着素砚真君,随即点了点头,素砚真君咬住了牙,只当是没看见,秋意泊俯下-身来,随手用匕首赏了他一耳光,匕首锋锐无比,霎时间在他脸上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偏偏秋意泊还是温柔的在笑,他用匕首拍了拍素砚真君的脸:“听话些。” 长留真君越发用力地踩着鹿云真君的脚,他希望鹿云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开口。 长生真君疯魔了? 那真是不见得……但也说不准。 不管怎么说,他们性命还在他的手中,长生真君不是喜好杀戮的人,鹿云家的小辈那般招惹他还能留下一条命在,可见其人温和。但今日长留真君有一种预感,现下去招惹他就是送死。 今日,‘听话些’这句话长生真君说了三遍,可见只要听话,就不会有事。 但他由衷庆幸这寒月秘境将他和鹿云附身成了人,否则今日少不得断一根本体与他做琴,切一段鹿茸与他炖汤。 秋意泊取出了一颗丹药,捏碎了去,亲自沾了药粉点在了素砚真君的颊边,素砚真君想要扭头避过,却被他扣住了颈项,强行抬了起来,动弹不得。他在那一瞬间听见了自己颈骨发出了几乎要折断的声音,他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秋意泊:“士可杀,不可辱!” 秋意泊仿若未闻,他仔细将丹药擦好,又给素砚真君喂了一颗丹药,素白的指尖映着褐黑色的丹药,越发衬得他肤色如玉,素砚真君闭紧了嘴不肯张开,秋意泊低眉浅笑道:“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将他杀了好不好?” “你愿赴死,不知他愿不愿?” 他看向了在湖边亲手剥自己尾巴皮毛的琼怀真君,琼怀真君一身白衣,如今已有一半为血染红,如今灵气稀薄,根本不能够从天地之间汲取足够的灵气用以修复伤势,故而他的脊椎末端依旧是血流不止。 素砚真君也跟着看了过去,他眼中逐渐浮出了挣扎之色,张开了嘴将那颗丹药吃了下去。秋意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来,变成原形我看看。” 对于这种正人君子,秋意泊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听话,远远要比琼怀真君来的好调-教得多。 素砚真君的原形是一头白额金睛虎,除了毛因为方才的争斗而显得有些杂乱外,其他倒是还好,毕竟他是受的内伤,秋意泊令他俯下,自己则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目光看向了长留真君,长留真君道:“真君,方才我得了一棵灵草,品相不错,愿献于真君。” 秋意泊弹指松了他的绳索:“不必了,本就是我特意留下的。” 此言一出,四人皆是不寒而栗,连他们为此争斗不休的灵草都是他特意留下的?! 秋意泊将束缚着鹿云真君的绳索抛给了长留真君,此刻琼怀真君捧着已经浣洗烘烤干净的皮毛而来,他几乎一步一个血印,秋意泊却当做没看见一样,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颚,琼怀真君便展开了皮毛,披在了秋意泊的膝上。 秋意泊抬头看着他:“吃了吗?” “还未。”琼怀真君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静。 素砚真君盯着秋意泊的侧影,他从未见过这般佛口蛇心之人,此时此刻真的恨不得张开嘴去咬下他的头颅来,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这长生真君不反抗,任由他咬,他都不可能咬破他半点皮。 忍耐,一定要忍耐。 秋意泊道:“那就现在吃了吧。” 琼怀真君点了点头,道:“是。” 说罢,他取出了他的血肉,也不烹煮,一口一口地咬了下去。秋意泊只看了一眼,便道:“气味不好闻,吃完了再回来。” 对琼怀真君这种不缺心眼的人,根本不必口出威胁,他自然知道他如果此时此刻离开会有什么后果。 听话还能苟活,不听话,他们两个一个都活不下来。 一个渡劫期,想杀一个元婴和一个金丹,他们能躲到哪里去?他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秘境只有这么大,他们逃不掉的,只有活着出去,才有可报之机。 长留真君牵着鹿云真君站在一侧,秋意泊不曾发话,他也不敢擅自就解开鹿云真君身上的绳索,索性这绳索捆着也就捆着,没什么伤害,捆着就是了。 鹿云真君嘴唇微动,就被长留真君掐住了后背上的皮肉,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边半身是血乃至还在生啃自己血肉的琼怀真君,嘴硬就是这个下场! 秋意泊也没有说话,反而是取出了方才被他亲手勾断的琴修复了起来,他方才勾断琴弦时毫不犹豫,此刻修复起来却是聚精会神,如珍如宝。至于琴弦,便从素砚真君和琼怀真君的尾巴上薅下毛来,用紫雷异火凝练成弦,再细致的安装起来,慢慢地调音。 泠泠淙淙地琴声又在幽谷之中回响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看向了他,看他做派,任谁人来说都会说他已经陷入魔障不可自拔,只等自取灭亡的一日,可听他琴声却有一番不动声色的写意风流,更有一种难言掩盖的清正凛冽之气,哪里像是一个陷入魔障的人? 随着他的琴声,周围草木微微震颤了起来,灵气涌动,引来清风,草叶横飞而起,在空中划出了随性悠然的弧度,却不落地。琼怀真君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秋意泊,见此倏地停下了咀嚼,近乎绝望的看着空中的草叶。 他能够从穷苦修士家的孩子,不算太好的灵根拜入大宗,是因为他年幼时曾有一桩奇遇——他见过凌寒道君。 道君说与他有缘,将他送到了青云剑派,道君临走之前施展了一式随形剑,与他说,若他能习得其中真意,便去寻他,做他的亲传弟子。 他从青云剑派的杂役做到了外门弟子,又从外门弟子做到了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真君……可至今不曾领会其中真意。 不想今日居然在这长生真君身上再见到了道君的绝学。 他如何能不绝望?此人居然是道君的亲传弟子?!他就算活着出去了,他如何能报仇?!他如何能报于他有大恩的道君的弟子的仇?! 秋意泊一曲闭,空中草叶纷扬落下,他看向了琼怀真君,温柔地说:“怎得不吃?不吃,你的伤怎么能好?” 琼怀真君低下头去,迅速地啃食着自己的血肉——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先活着出去。 秋意泊见他吃完了,命他去洗了手,搭理得干干净净,这才招了他近前来,他笑道:“诸君,替我去抓一些人来。” 长留真君拱手道:“不知真君要抓什么人?” 秋意泊说:“此界还剩……四十一人,除却诸君,还有三十七人,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将他们活着带到我的面前。” 素砚真君下意识便道:“你休想!” 秋意泊的手中琴弦陡然从木琴上弹射而出,下一瞬间便洞穿了素砚真君的四爪,秋意泊依旧是躺在他的背上的,不曾动弹。他笑道:“不知可否?” 琼怀真君率先道:“是,真君。” 长留真君倒是无所谓,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哪有只有他和鹿云倒霉的道理?道君在上,长生真君怎么也得给道君一个脸面,好歹不是抓回来全杀了吃吧? 这已经不是给伴月道君一个脸面了,是给伴月、凌寒两位道君一个脸面。 他踩了一脚鹿云真君,鹿云真君也应道:“是,真君。” “那你们去吧。”秋意泊满意地笑了起来。长留真君牵着鹿云真君就走,这没有什么好跑的,他们自己也是从渡劫期过来的,渡劫期杀现在的他们跟切菜一样,躲到哪里都没用,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 素砚真君打算起身,却被秋意泊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你不必去。” 素砚真君四肢疼痛难忍,本就是勉强站起来的,却被秋意泊又压了回去,有气难伸。琼怀真君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又被秋意泊叫住了:“回来。” “是。”琼怀真君折回,他看着秋意泊:“真君还有什么吩咐?” 秋意泊笑着说:“跪下。” 琼怀真君没有反驳,单膝点地,素砚真君挣扎着想要说不要,不过一死罢了,他却被压得动弹不得。琼怀真君跪得利落,至此,他与秋意泊平视,秋意泊伸出一手,将一颗丹药送到了他的唇边:“吃。” 琼怀真君张开了口,将那颗近乎于投食宠物的丹药叼入了口中。他说:“多谢真君赏赐。” 他尾椎末端的伤口,需要丹药才能修复。 他得忍。 秋意泊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素砚真君的脑袋,眉眼一弯:“你可知,我为什么我不让素砚真君与你同行?” 琼怀真君道:“真君自有考量。” “是。”秋意泊恶劣地勾起了嘴唇:“因为……” 他看向了琼怀真君,湛蓝的双眼如海,明明是平视,却给了琼怀真君一种被俯视着的感觉,他说:“因为你太不听话了。” 琼怀真君低下了头,不与秋意泊对视:“真君之言,琼怀不敢不从。” 他心中有一股怒火——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了这长生真君! 之前他也以礼相待,好言相求,只不过是因为化作原形上反驳一二,他若一开始不曾以亲昵姿态要摸他的尾巴,只是单纯要他的割尾巴,他也不会反驳!……谁会听从这等吩咐?谁人不觉得是屈辱?便是换一个人,这长生真君再提出同样的话,一样也会得到同样的回答!他如今已经足够听话,连生食自己血肉都不曾犹豫,他为什么还要扣下素砚! 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在威胁他,甚至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 素砚真君想要说话,却被秋意泊将脑袋按入了泥土之中,琼怀真君看在眼中,神色越发恭谨,为今之计,是尽快得到对方的信任,然后让他放了素砚! 这长生真君就是个疯子,素砚留在他身边,又不是能忍得住的性格,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的不慎,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秋意泊笑道:“去吧。” “是,真君。”琼怀真君躬身行礼:“琼怀告退。” 秋意泊低下头去,继续拨弄这自己的琴,素砚真君已然昏迷过去,他本就是内伤颇重,又被秋意泊穿了四肢,还被按在土中窒息了片刻,实在是坚持不住。 迷迷糊糊之间,他喃喃道:“琼怀……别跪……” “……割我的尾巴……别割他的……” 秋意泊闻言从他身上起来,没忍住瞪了素砚真君一眼,就不能安静的躺一会儿吗?昏迷着还要强行塞他一口狗粮?他何其无辜! ……好吧,也不算是很无辜。 他捏住了血淋淋的虎爪,灵气在素砚真君体内转了一圈,为他疗伤——大老虎也怪可爱的,说到底是他嘴贱,也不能怪人家。 不过呢,渡劫期太愉快了,得有足够的人才会更愉快。 他一个人玩儿,又有什么乐趣呢? 素颜真君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甘霖天降,他忽地想到了琼怀真君那血淋淋的衣衫,陡然惊醒,可眼睛却朦胧得很,如同有一层雾气笼罩在他眼前,根本看不清楚。他看见那人青衣白发,就知道是谁。 他虚弱地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得罪……你……” 秋意泊正在帮他处理伤口,随口道:“因为我需要琼怀听话。” 素砚真君听不清楚,只知道他说了什么,他神智也不太清晰,下意识地道:“为什么这么对他啊……” “我想PUA他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意泊想了想,含笑道:“因为我想带着你们出去。” 此前说过,道界的灵气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增长,秘境也是道界,只不过是不完善的道界,也是如此。 寒月秘境陡然灵气溃散,是不祥之兆,它代表着一个征兆,一个秘境要撑不下去的征兆。如果秘境崩溃,以他现在渡劫期的实力是无法修复的,至少要恢复到大乘期——但是天地间的灵气已经不足够他提升至大乘了。 他想晋升大乘,以一人之力已经难以做到了,必须要用一些超常手段。 无论是伴月道君也好,凌寒道君也罢,秋意泊没有将自己的命掌握在他人手里的习惯。 三千世界美好,怎能止步于此? 素砚真君于昏昏沉沉中,只清晰地听清楚了这一句话。 那个人温柔地说:“因为我想带你们出去……”:,,. 485 第 485 章 劳工? 天边悬着一轮金阳, 于漫天沉得几乎要垂落于地的阴云中是灿烂到了叫人看一眼都会双目刺痛的地步,阳光将那一丝云顶缝隙染得透彻,让人恍惚之间以为是太阳破了个洞, 才叫其中的岩浆流淌。 秋意泊挨在素砚真君身旁打坐, 素砚真君已经大好了,但看起来还是有气无力的, 像是随时都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秋意泊很无聊,天了,不过是十来号人,还都是修为低于他们的, 怎么这么慢呢? 秋意泊心中有一丝恶念在蠢蠢欲动——他们最好就不要回来了, 这样他就可以去抓他们了,对于不听话的人,就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了…… 他唇畔流露出一丝笑意,他温和地告诉自己:不行哦,还是要盼着他们回来的,就算他们真的逃跑了, 抓是要抓的,但不能杀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已经到了一个近乎于无的地步,比秋意泊预料中还要再快一些,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一月, 这座世界就不会存在太阳了。 太阳陷落, 太阴失去了制衡, 便会大盛,阴盛而阳衰,这座秘境的温度就会开始下降, 一开始只会是觉得冷,然后冷到了这座秘境里的动植物都死去,紧接着就是修为尚低的修士,再一层层递进,到最后就算还有人没有死,不知道这人还能再极夜当中活多久? 秋意泊没待过,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如果真的冷到了那个地步,就得用灵气来御寒,只出不进的情况下太就看个人修为如何了。 哦对了,还漏了一点,太阳彻底陷落之前,这里必然会变成一座熔浆地狱,这么一想,或许除了他以外就没有人能撑到极夜。 这样的局面,必然是有破解之法的,伴月和凌寒两位道君如果想杀人,何苦费尽心思弄出这么一个秘境来呢?不过呢…… 秋意泊慢吞吞地想道:他们想要如何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既然他到了此处,那么这一切就得按照他的方式来。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回来了。 秋意泊愉悦地想着,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一手按在了素砚真君那华美的皮毛上,把玩着他的耳朵。最先自林中出现的是琼怀真君,他一身白衣早已清洗干净,行动自如,任谁也想不到他天前才被人硬生生割断了尾巴。他身后跟着四人,皆是形容狼狈,踉跄而来,肩头、怀中还有一些小动物伏于其上。琼怀真君左手提着一只红腹锦鸡,右手则是抓着一只鹅的双翅,秋意泊感知到时,差点没笑出声。 很有逢年过节回老家探视家中老父老母的味道。 琼怀真君在秋意泊面前站定,他躬身道:“真君,琼怀不负所托。” 秋意泊仿若未闻,琼怀真君深深地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素砚真君,带着那几人站到了一旁,不多时,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也回了来,比起琼怀真君这一头大部分是自愿跟来的,他们二人就显得壮观了许多,二十来号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被长留真君用乙木藤捆成了两串,他拉着一串,鹿云真君拉着一串。 大部分人都是灰头土脸,明显已经被揍过了。 长留真君拱手道:“真君,幸不辱命,能找到的都在此处了。” 秋意泊缓缓地睁开了双目,温和地打量着这些狼狈不堪的人和动物,轻柔地说:“很好,辛苦你们了。” 长留真君带着鹿云真君退到了一侧,忽地有人道:“长生真君,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来抓我们?!” 琼怀真君闻声望去,又收敛了目光——这个人怕是要倒霉了。 说话那人身边又有一人道:“他一个人修,自然偏帮那边,我呸!道君待你这般慈厚,你居然这般恩将仇报!” 秋意泊不言,底下的话语便越发刺耳:“人修哪有值得信任的?!” “不过是个獐头鼠目之辈罢了!” 偏偏秋意泊只是含笑听着,半点怒气也没有。长留真君别有深意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和鹿云确实是去替长生真君抓人了,实实在在的抓,不论是妖修还是人修,见了面二话不说打服带走,言语之间还颇为嚣张……或许换了正常的低级修士是不敢说话的,可他们是谁?是一群实实在在的大乘真君。 不是所有的真君都是聪明人,自然有人会忍不下这一口气的。 他就是在试探这位长生真君。 辱骂的话越来越难听,秋意泊听了好一阵,待声音渐息,这才道:“诸君说够了吗?” “呵!你这等小人总算是……啊——!”说话那人陡然惨叫了一声,有一物从他膝上飞了出来,众人看的清楚,是那人的膝骨! 今时不同以往,往日里掉了一块膝骨算什么,不过是几天闭关的事情,然而如今这灵气,别说这伤筋动骨,就算是指尖为草木所划的小伤,也只能等它自己长好。 这膝骨一去,此人除非愿意耗去体内大半灵气,否则他就算是瘸了一条腿!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道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无人应声。 秋意泊看向了众人:“诸君可还有话?” 依旧是无人应声。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无话,那便开始吧。” 众人只见这位长生真君长袖微动,这山谷中陡然出现了无数铁器,有刀、斧此类寻常兵器,也有一些稀奇古怪地众人从未见过的器械,每件器械上还贴有红黄蓝色圆点,也不知道是作何用途。秋意泊吩咐道:“筑基以下,入山林伐木狩猎,一日需得木柴五千斤,或猎物一千斤。” “筑基道友,取蓝色印记法宝,金丹取黄,元婴取红。”秋意泊说道此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他微笑道:“……诸君可知这法宝为何?” 无人应声,长留真君见状便拱手道:“还请真君解惑。” 秋意泊道:“是炼化所用。” 他只说了这五字,随即便不再言语,挥了挥手,令众人各归其位。 寒月秘境所有活着的修士都已经在这座山谷里了,不管如何,他们能活到此时此刻,便已经是实力的象征,可听了秋意泊此话,众人心头便是一慌,这法宝是炼化所用?炼化什么? 琼怀真君忽地道:“真君,琼怀有一言。” “说。”秋意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琼怀真君低着头道:“诸位道友中还有不曾化形之人,原形羸弱,日砍柴五千斤亦或者狩猎一千斤是否有些过于……” 秋意泊含笑听着他说完,轻声道:“琼怀,你若觉得多,那你就替他们补上……我也是不介意的。” 琼怀真君犹豫了是否要答应,其实这件事不是什么难事,但此间约有二十位练气修士,再者那法宝到底是作何用处他也不知道…… 秋意泊的声音却在他犹豫的这一刻响了起来:“好了,去吧,我也乏了。” 此言一出,便有几个练气修士迟疑一瞬,迈入了山林。 秋意泊随手一挥,众人身后便出现了一块木牌,上书众人何时休息,何时劳作,日产需要到达多少数量,以七日一循环,第七日需要书写报告,连格式都一清二楚。 众人看着那木牌,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许久才有人羞愤地道:“矿下罪人不过如此!” 所谓的‘矿下罪人’便是指采矿人,采矿一事不论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危机重重,等闲就要丢掉性命,便是不死,挖矿挖的久了,也自然有灾五病找上门来。曾有人言,挖矿之人乃是以今世劳苦赎前世之罪,久而久之,不论是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犯了罪的人才会被派去挖矿。 一众修士义愤填膺,怒道:“何至于如此!长生真君究竟将我等当做了什么?!” “这般折辱于我,我必报之!” “谁爱去谁去,我不去!道君在上,我看他敢放肆?!” 正当众人叫骂得痛快的时候,忽地就听见了一声惊叫声,众人闻声侧脸望去,便见有一人坐在了那古怪法宝前,满脸都是惊恐:“诸位道友!快救救我!” 那法宝宛若凡间织机,需要人坐于前,穿梭引线,那人就是好奇坐了上去,没想到梭针穿引只一瞬,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转而面前这织机上则是出现了一根近乎于透明的丝线。 是灵气! 这法宝在抽取他的灵气! 与那人交好的两个修士已经上前去,没想到伸手触碰到的不是人,而是一片透明的禁制!居然是出不来也进不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邪门的法宝!” 两人大怒,随即掌中凝结灵气欲强行破此阵法,没想到那禁制纹丝不动,围观众人神色皆是一变,只听长留真君道:“别白费功夫了,长生真君已至渡劫境界,各位道友除非也能登渡劫境界,否则是破不去的。”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长留真君,长留真君一手负于身后,慢吞吞地走到了属于他的那件贴了红色标签的法宝旁边,神态自若地坐了下来,他的法宝与众不同,或者说红色标签的法宝与其他人的不同,这不像是织机,而是更像是一个……打孔的钻头? 长留真君仔细打量着这法宝,很快就发现悬挂于法宝之上的竹简。那竹简上很简单,写得是他需要使用这法宝,去到某些位置,然后以法宝掘地多深后就就可以回来。 他粗略一眼扫去,需要掘的地点居然有四十处之多,且在七日内打完。他心中暗暗摇头,心想这是一个苦功夫,也不会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放下了竹简,道:“诸位道友,我且先行一步。” 说罢,他尝试着开启了法宝,法宝顿时飞起,载着他往远处而去。长留真君坐于法宝之上,心中暗暗咋舌……这法宝是从哪里来?好生耗费灵气! 他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长生真君了。 他素来心细,见秋意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察觉到他左右耳上有枚耳饰,无论秋意泊如何换法衣,这枚耳饰从不曾卸下,应该就是纳戒一流。如今他们进寒月秘境,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寒月秘境又不算什么物产丰饶之地,这些法宝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这些都是长生真君进秘境后才炼制出来的,何其恐怖? 琼怀真君也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那驾法宝旁,这里只有他和长留两人是元婴,自然就是一人一件,他看向了还坐在那织机旁边满脸惊恐之色的修士,微微扬首,众人这才注意到了织机上镶嵌着一只精巧的沙漏,方才那修士引出了一条线,此刻沙漏底部便有一粒沙子。 难道是一日要将这沙漏织完才许起身? 那岂不是就是拿他们的灵气来织造?! 琼怀真君见众人已经注意到了,便驾着那法宝离开了,此处不宜久留,和那疯子共处太长也没有什么好处,素砚还安全这就够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有人低声道:“我们……” 如果他们去呵骂那位长生真君,恐怕只有一个下场,他们甚至能栩栩如生地想到如果他们去了,这位长生真君会说什么。 那位长生真君必然会温和地说:不做,就死。 秋意泊也确实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他是对素砚真君说的。 素砚真君伏在原地不动,目中满是愤慨之色,他斥问秋意泊:“你抽取众人灵气,到底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秋意泊坐在老松枝头,宽广飘逸的法衣沿着树枝的弧度蜿蜒旖旎,他指尖有一朵紫色暗火不断跳跃出了银色电弧,在这昏暗的天地间,那些电弧是那么灿烂夺目。 “灵气本就不足!你抽取他们灵气……”素砚真君说到此处,声音陡然哑了下来,他知道秋意泊想做什么了,就是因为灵气不足,所以他才要抽取灵气。众人本就是大乘真君,可以说只要灵气充足,就能够一路叩问大乘境界,恢复原来修为! 他嘶哑地说:“你想抽取他们灵气供自己恢复实力……?” 秋意泊专注地看着自己指尖暗火,笑道:“那是自然……素砚道友,这几日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体内灵气充盈,也是时候回报我了。” 素砚真君还想说话,却见秋意泊斜睨看来,目光冰冷,他亲眼见到琼怀真君是如何被割下了尾巴,也知道自己为何被洞穿了四肢,这一眼之下,他居然不敢再说话! 秋意泊陡然一笑,又是极为温柔的模样,哄道:“好了,快去吧。莫要因为我宠爱你,就这样放肆。” 素砚真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离去,刚走两步他便化作了人形,坐到了一张蓝色织机之前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随即他就为禁制所困,感受着自己的灵气被一丝丝剥离,他穿梭极快,很快他的织机上就出现了一寸银光闪闪的布料。他看着布料,狠狠咬了咬嘴唇,又继续织了下去。 秋意泊见还有修士踌躇不前,便弹指将整座山谷都封闭了起来,他做的明显,银色的牢笼凭空而现,将这一带死死得围困住,任谁也别想踏出此地一步。 他笑着看着谷中修士,在他的目光下,众修士不得不坐上了织机。 秋意泊颔首,转身离去。他得出门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是不得不做,他的脚步却显得异常轻快。 因为他很期待下一次回来的时候会遇见的事情。 *** 六个时辰一晃而过,早就到了木板上可以休息的时间,但是真正能从织机上离开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修士是被迫坐上的织机,却根本没有织下去,谁想叫自己好不容易积攒来的灵气为这邪门的法宝抽去? 灵气一旦消亡,等待他们的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那魔头回来了吗?”一位在织机前闭目而坐的老人道。 “还没有。”他旁边的修士道:“今日应该是回不来了。” 老人听罢点了点头,随即扬声问道:“鹿云道友,你为何助纣为虐?” 鹿云真君面前织机早已有银布六丈,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此时正要去休息,闻言道:“为了命。” “区区一条性命,你便愿做他人走狗?”老人又道。 鹿云真君淡淡地说:“那奇寒道友何不与真君拼个痛快?虽死犹荣?” 那老人冷哼了一声,鹿云真君接着道:“灵布六丈,耗去我体内分之一灵气,谷中灵气还算是丰盈,一夜修行至少也能补回一半,各位道友自斟酌吧。” 鹿云真君并没有走远,而是到了月华最胜之处打坐修行,月光之下,体内灵气也要活跃几分,又能吸收一些月华之力,于他而言此处是最有利的。 “废物!” “鹿云,我看你是在万芳阁被吓怕了吧!” 鹿云真君恍若未闻,安心修炼。 对比起妖修这里义愤填膺,反倒是人修那儿更为静默,跟着琼怀真君来的都是被琼怀真君告知过了起因经过的,琼怀真君素有威望,不会骗他们。这位长生真君虽然身在渡劫,但至少已经是渡劫修为,秘境如今诡异莫名,这位真君怎么也是人修,应该会看顾他们一二。 当然,琼怀真君是将他被割尾那一段隐去了的。 人修中亦有人不愿织这灵布,只静静地坐着,等待着琼怀真君回来后替他们做主。忽地,山林中有一个庞大怪影出现了,此处皆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不会错过,众人仔细一看,便见是一堆木山缓缓向他们走来,等那木山走得近了,众人才看见木山的下方有一只小狗。 那小狗艰难地扛着木山到了空地上,木山落地发出了一声巨响,他喘着气问道:“可有人知道这些柴火放到哪里去?” 鹿云真君道:“东侧。” 小狗点了点头,又叼着那根木山上捆着的藤蔓艰难地将它们都拖到了东侧的空地。陆陆续续地,派出去的练气修士都回来了,大多扛着一座座奇形怪状的木山,只有一个是打了猎回来的。那是一个妖修,道号烛天。 烛天真君也是累得气喘吁吁,这些猎物放在以前根本不在他眼中,可这寒月秘境里有些什么?不过都是些普通动物罢了,一只兔子能有一二斤就很好了,这些猎物还是他将周围都跑遍了才猎回来的——应该够吧? 那老人目光讥讽,道:“烛天道友倒是对那魔君马首是瞻,听话得很!” 烛天真君坐在那一堆散发着血腥气的猎物上,满是疲倦地说:“你厉害,回头等长生真君回来你与他说呗!我在平心阁受长生真君点拨之恩,不过是让我去打猎砍柴,这有什么好推拒的?” 他是走得最早的那个,几乎是秋意泊一说练气修士去做什么,他就去了。 那老人冷笑道:“打猎砍柴?若真是如此,老夫又怎么会口口声声称他魔君!”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烛天真君看了一眼,皱眉道:“……让你们织布?” 他想了想:“你们会吗?” 众妖修一噎,鹿云真君道:“这确实是织布,只不过是以灵力为丝所织。” 烛天真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地快步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架织机旁,那灵布银光闪闪,在月下闪烁着如水一般的芳华,更有一股难以言语的灵动之感,他缓缓侧脸看向众人:“为何要用灵力织布?” “我怎生知晓!” “八成那魔君是想折磨死我们!” …… 倏地,有人幽幽地说:“因为天地之间灵气枯竭,他想进阶大乘,灵气不足,便要取我等血骨,为他铸上登天梯。” 说话之人正是素砚真君。 众人一片静默,有人低声道:“……果真?” “不会如此!”烛天真君下意识反驳,他皱着眉头:“就算是大乘又如何?他是渡劫,难道我们还打得过他?他想做什么此刻便能做,何必令我等劳作?” “哼,谁知道那魔头怎么想?”老者目光阴寒刻骨:“他此时困于渡劫中,说不定早就疯魔了,临死还要拖上我们一块吧!亦或者他已知晓破境非大乘不可,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此时,有人轻笑道:“诸君,很是热闹啊……”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老松之上,有一青衣白发之人闲散而坐,意态风流,正是他们口中的‘魔头’长生真君! 486 第 486 章 织机 众人在看见那青色身影的时候, 心下皆是一沉,那老者却又是轻嗤了一声,不屑之情一目了然。 秋意泊看着他, 陡然便笑开了。夜色寐寐,他那一双蔚蓝的双目在一片沉黑中醒目得难以言喻, 叫这双眼睛一衬,眉宇之间骤然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妖异, 他微笑道:“布未织,柴未拾……看来诸君对我很是不满。” 他看向那位老者,偏偏那位老者却扭过头去,定定地坐在织机旁,一动不动。 谷中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寒风拂过山林的声音, 也无鸟鸣, 也无虫动,秋意泊也不以为意,他一指凭空一点,谷中众修士忽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他们看着自己的手握住了梭子,传引灵线, 机杼声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他们惊恐地看着正在成型的灵布, 一时之间惊叫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那老者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被一丝一丝抽取,他再也忍不住,喝道:“如此邪门歪道的做法,长生真君,你可入魔?!” 秋意泊等的就是他。 他今日回来, 就是回来立威的。其实他可以再晚两天回来,可惜过两天他恐怕腾不出空子,所以只能提前到今日了。 他不怕有人不满,他怕的是无人不满。 他还要谢一谢这位沉不住气的真君。 此言一出,倒是有三两人应和,“极火道友,你与这魔头有什么好说!我平灵今日算是看透了,左右不过是一条命!要取便取!如此苟活,不屑也!” “正是!不过一条命罢了!魔头,你行事激狂无德,圣君在上,总有报应!” 秋意泊仔细听着:“还有吗?” 那几人又叫骂开来,忽然一直静默的人修那儿有一位真君道:“长生真君,你将我等扣于此处,究竟所谓何事?” 秋意泊懒洋洋地看了过去,也才一天,这就忍不住开口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矛盾,一边有些看不起这几个出头的,认为他们毫无城府可言,一会儿又有些看不起那些不声不响埋头织布的,认为他们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还不如这几个出头的来得爽快。 这般一想,他又觉得愉悦了起来,他笑道:“自然是令道友等以自身灵力为引,织就灵布,不瞒诸位道友,这灵布与我有大用,我既腾不出手来,只得劳烦诸位道友了。” “好啊,你总算是说了实话,你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极火真君喝道。 秋意泊颔首,他神色倦懒,连目光也在染上了几分清倦,他道:“我从未说过我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极火真君冷笑着说:“老夫若是不愿呢?” 秋意泊漫不经心地说:“我不需要道友心甘情愿。” 他自树上落下,飘然到了极火真君面前,对众修士而言如同天堑不可逾越的禁制于他而言譬如无物,修长的五指在那一寸方织造出来的灵布上慢悠悠地划了过去,而在他身侧的极火真君却是手中不停,麻木的织就着这万恶的灵布。秋意泊轻声道:“道友怎么还看不明白?” 他停顿了一瞬,笑道:“今日诸君已落入我手,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我何需你们心甘情愿?” 秋意泊看着极火真君:“道友倒是爽直,可惜了。” 极火真君沉声道:“你要杀便杀,老夫但凡皱一下眉头猪狗不如!” 秋意泊奇异地看着他:“我为何要杀你?杀了你,谁替我织造灵布?” 他轻轻叩击了一下织机,那一台织机运转的速度骤然加剧,连带着极火真君也被迫快速摆动起了手臂,秋意泊道:“就劳烦道友今日织造十二丈灵布再行休息吧。” 谷中呼吸可闻,众修士不约而同地想到:六丈灵布便足以抽去金丹期的鹿云真君三分之一灵力,十二丈灵布又是多少?这十二丈灵布织完,极火真君焉有命在?!这魔头嘴上说着不杀人,可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你——!”若是目光能杀人,秋意泊此刻恐怕早已千疮百孔,极火真君双目怒意如火跳动,秋意泊却还是一派从容,缓步走到了素砚真君身旁,素砚真君面前已有五丈布,他也如同一具木偶一样麻木的织造着,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陡然伸出一手按住了他的头颅,随机只听见吱呀一声,素砚真君的脸狠狠地被压在了那钢铁制作而成的织机上,秋意泊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我白日便说了,不要仗着我宠爱于你,就这样放肆。” 素砚真君神态不变,哪怕他口鼻流血,他也无动于衷,忽然有一人急急忙忙上前:“真君见谅,素砚他只是重伤初愈,力有不逮,这才慢了些许。” 来人自然是琼怀真君,琼怀真君一身白衣早已变得灰土不堪,他发间还有水汽,想必是清洗过了才回来的,秋意泊听罢,低头看向素砚真君:“琼怀说的,可是真的?” 素砚真君看着琼怀真君,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痛苦之色,他沙哑地说:“……是真的。” 秋意泊缓缓松开了五指,漆黑的长发自他指间滑落而下,衬托得他的手白得触目惊心,秋意泊直起身子,他温柔地在素砚真君头上摸了摸,温柔地道:“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听话的。” 素砚真君咬住了嘴唇,看向琼怀真君之时,见他微微摇头,随即屈辱地低下了头:“……是。” 秋意泊离开了,众人再也不复方才义愤填膺之态,沉默地织就着灵布,很快不少人就得以脱身,到了一旁的空地打坐,并未离开。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极火真君的身形越来越委顿,他还是坐在织机前,他的双手还是不断地织造着灵布,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恐怕快要支撑不住了。 终于,极火真君的头颅歪在了一侧,他昏了过去。 他的双手依旧在织布,没有停下。 有人看向了烛天真君,问道:“烛天道友,你可后悔?” 烛天真君便是方才秋意泊没回来时替他说话的那位真君。烛天真君抿了抿嘴唇:“我还是觉得其中有古怪。” 那人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琼怀道友。”人修一众也在打坐,其中一人低声问道:“道友素来光明磊落,为何要助纣为虐?” 琼怀真君轻声道:“不得不为罢了。” *** 翌日清晨,山林中,烛天真君熟练地砍着树木,数量太多,光靠捡是不可能的,必须要伐木才能够凑足五千斤的数量。不过他已经有了练气修为,要是砍得是灵木那自然辛劳,可对于这种普通的树木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太艰苦的工作。 哪怕现在天地灵气太过稀薄,不能用灵力只能徒手去劈去砍,也不能算是太累。 昨日还好,毕竟这满身遍野的都是树,今日却又是不一样了。进山而来的练气修士大概有十四人,倒是巧,刚好七位妖修七位人修,经过了昨天的砍伐,许多山林已经空了下来,昨日各做各事两不妨碍,今日却难免碰面。 如今人妖倒错,妖修皆有人形,而人修却因为未到金丹也没有奇遇,只能维持兽状,有些原形是一些毫无杀伤力的动物,比如松鼠、林兔一类,伐木和捕猎是没有问题,但是如何弄回去确实是麻烦,毕竟现在大家也没有储物的法宝,只能想办法往回运。 烛天真君正在将砍伐下的木料捆成一捆,忽地听见一旁草丛中有声响,他顿了顿,还是俯身捡了一颗石子起来——他现在修为不过练气,经过昨天一日劳作,还好谷中还算是有些灵气,勉强算是补回了一些,但仍有空乏,如果能猎得一些猎物,稍作饱腹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并未看向那个方向,这里已经被他砍伐得十分空旷,直接看过去太明显了,会惊扰到了猎物。他又慢腾腾地系好了树藤,耳朵却是微微一动,忽地那草丛中声音又响,他看也不看手中石子银光乍现,只听草木中发出了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只半大的豺狼从草木中一跃而出,它的后腿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血洞,便是石子所伤,可那豺狼却不管不顾,径自扑向了烛天真君! 烛天真君在看到那豺狼跃出的时候就知道恐怕不好,这豺狼他昨日见过,是一个人修。他眼中一动,已然下了决心,手中用于砍伐森木的石斧重重一挥,将那豺狼尖牙格挡于外——虽然他无意惹事,但事已起,不如顺手将这人修杀了就是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豺狼竟然将石斧生生咬碎了去,他一双绿眼闪烁着如鬼火一样的幽光,烛天真君再挡,那豺狼居然在空中连变三式,紧接着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烛天真君只觉得手臂剧痛,可这不是不能忍的,豺狼咬住了他的手,是豺狼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 烛天真君出手如电,五指成勾,噗噗几声闷响后,他五指已然陷入了豺狼血肉之中,他手腕一翻一扭,只听得一声脆响,豺狼便不动了,牙齿也没有力气再咬合,烛天真君一甩手,便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烛天真君在心中苦笑,也就是亏得现在大家都是练气,否则这点伤势不就是转瞬之间就能好的吗?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欲走过去结果了那人修,忽地只听见周围草丛异动,瞬息有数道黑影从草木见窜出,纷纷攻向于他,烛天真君心中一冷——是圈套?还是人修的阴谋? 同为练气,他轻易解决了豺狼是因为那豺狼不熟悉兽形躯体,和他们这等自小在林中历练生存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可一下子来了五个练气人修,烛天真君不认为自己能赢。 烛天真君眼中起了战意,他身形一动,并未去应对那五个人修,反而是急速到了那豺狼身旁,咔擦一声扭断了豺狼的头颅,他看着那五个人修,冷冷一笑,张口狠狠地咬在了那豺狼的血肉,大口大口的塞入口中。 当今之际,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其一,俯首就死。 其二,吃了豺狼恢复灵力,能杀一个是一个。 烛天真君当然选择第二条路! 正在他吞食豺狼之际,其中一只隼迅速向他攻来,喝道:“孽畜!快放下凌云真君!” 烛天真君撕下了豺狼其中一条腿,以腿为兵器,也攻向了那只隼,他冷笑道:“孽畜?道友在说谁?道友自己吗?” 此话一出,人修自然怒不可遏,纷纷向他扑来,烛天真君有了那几口血肉的支持,可谓是越战越勇,哪怕他浑身伤口,却依旧迅猛刚强,可不过多时,人力终究是有竭之时,他被那只隼叼住了眼睛,鲜血自他眼眶中飚射而出,正当他以为走到这一步就算完的时候,忽然有一股无名巨力将他们分了开来。 “你们在做什么?”是琼怀真君。 人修等仿佛看见了救星:“琼怀道友,还请道友替我们做主!这孽畜杀了凌云道友,生吃他血肉,我等岂可视而不见!” 琼怀真君冷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残缺的豺狼尸骨,再看那烛天真君,不免生出了一种荒谬之感——他知道烛天真君为妖修,其他修士为人修,这可画面,就像是一个人修遭受了妖兽围攻一样。 烛天真君闭了闭眼睛,有一种认命之感,他扯了扯嘴角,看向了那几只围绕着琼怀真君的妖兽,左右逃不出去了,他干脆随意地坐了下来,等待着结果。 琼怀真君的目光自烛天真君身上掠过,道:“立刻离开这里,不想死的话,不要再寻衅滋事。” 那几个人修一愣:“琼怀道友,你是什么意思?” 琼怀真君道:“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琼怀道友,你是不是失心疯了!那可是个妖修啊!”那头隼怒斥道:“你居然要我们放了他?凭什么?他可是杀了凌云道友!” 琼怀面上一片麻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设局。” 哪怕凌云真君是自己想来埋伏这个烛天真君的,其他人又是怎么来的?众人有长生真君任务压身,凑在一起还怎么伐木?毕竟树又不会自动走到跟前来。 这几人能聚在一起,必然是有所谋划的。 琼怀真君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屑之情,如果不是想要骗取长生真君信任,他才不屑于管这种事。这几个真君也是没有一点头脑可言,昨日那人都说了不杀他们,留他们有大用,今日他们便来设局杀人,以那人的手段,难道还会不知晓? 简直是蠢的无可救药,都到了这个地步都没弄清楚最要紧的是什么。 哪怕他们是凑在一起商议如何击杀长生真君呢? 倒是那个烛天真君,虽是妖修,但身手悍勇,性格坚毅,以一敌五明知不敌,还能拼杀至最后一刻。听他昨日所言,是受了长生真君点拨之恩才愿意听话,可见也是知恩图报,若非人妖有别,他倒是想交这个朋友。 “离开这里。”琼怀真君漠然一眼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那几个人修顿了一顿,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选择了退去,他们十分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烛天真君和那凌云真君的尸体,扭头离去了。 烛天真君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能是太痛了,反而现在又觉得不是那么痛了:“你为何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琼怀真君道:“你不过是自保。” 烛天真君不禁一笑:“你不像是人修。” “人修也不是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琼怀真君意味深长地道:“你我之前为敌,如今却不是,我又何必杀你?” 烛天真君自然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他伸手扒拉了一下旁边的豺狼尸体,又从上面撕下了一块肉:“吃吗?” “不。”琼怀真君下意识的就拒绝了。 闻言,烛天真君大笑了起来,他方经历一场大战,笑声也显得声嘶力竭,他将那块肉塞进了嘴里,又咳嗽了两声,道:“你连这都不敢,还想着其他?” 琼怀真君没有理会他,今日他救此人一命,自然也算是一个善缘,毕竟……救命之恩总比点拨之恩来的重一点不是吗? 这一日回去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了烛天真君的惨状,见他手中还拖着半头狼尸,众人也认得出来是谁,不免各有所思。 但无人敢说什么,谁知道那魔头什么时候回来。 烛天真君将狼尸扔到了相熟的真君面前:“吃吧。” 经过昨日,今日谷中的灵气有所下降,便是修行一夜,恐怕也不能补回来所消耗的灵气的一半了,这头豺狼怎么也是练气期,能吃下这狼肉,他们的情况便能大好一些。 妖修一共还有十八人,这半头狼一人分得一块也差不多了,妖修并不介意吃同类,更不介意吃看起来是同族但实则是人修的同族,当即架锅烧水,将那半头狼洗干净剥皮扔进去炖了。饶是没有任何佐料在,那一过狼肉汤散发出的香气仍旧让所有人食指大动,便是人修那边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是饿的,怎么会不饿呢?赖以为生的灵气不足,自然也是会饿的,尤其是这是一头练气期的狼,汤中散发的灵气让所有人垂涎欲滴。 琼怀真君闭目打坐,忽地他站起身来,走到了谷中东方,从堆得满满当当的猎物中拖了两头鹿出来,将鹿扔到了人修这边:“吃。” 有一人修道:“琼怀道友,这样会不会太……” 他是怕秋意泊回来知道了责怪琼怀真君。 琼怀真君古怪地看着他:“太什么?这些猎物堆在此处,又无人为其下禁制,现在天气冷,但此处水汽充盈,再有一日便该腐臭了,为何不吃?待那位真君回来,这些东西恐怕都要烂成泥浆了,他哪里分辨的出来?” 恐怕长生真君就是这么打算的。 谷中灵气每况愈下,若再得不到补充,再有三两日就该有人力竭而亡了。长生真君为了织造灵布不惜将所有人抓回,可见所需非少,否则他何必下这种命令?当时有他、素砚,还有长留、鹿云两位真君在,大不了令他们织造便是了,何必废这种功夫? 况且若是真的存了耗死他们算完的心思,为何让练气期去打猎砍柴?难道他们体内就没有灵气了?如果他料的没错,这些猎物本来就是提供给他们,让他们补充体力的。 只不过长生真君没有说罢了。 他这般一说,众人也就放心,取来石锅以木柴烹饪起来,有了这一顿,总算是大家都得了个饱腹,虽然灵力依旧没有补充,可肉身却变得有力了起来。 第三日,灵气又下降了,可天气却反常的变得暖和起来,昨日那魔头没有出现,想必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众人各自坐在织机上,尽量缓慢地织造着灵布,边低声说一些什么。 “我们是否要……” “不必浪费灵力。”一人道:“禁制还在,那位无恙。” “那难道我们就这样活生生地拖到死?” “无法,那位境界比我们高出太多,连长留真君都无计可施,又能如何?” 又是一个白日过去,太阳落下,森冷的寒意开始侵蚀每一个人,经过这两日织机折磨,众人体内灵气不多,长留真君开口示意让人去取木柴来生活取暖。 第三日,烛天真君将一物给了长留真君,长留真君见那是一根灵草,他挑眉问道:“为何给我?” 烛天真君道:“你是我们这里修为最高的。” 众人本就是大乘真君,此刻重修几乎不存在瓶颈,只需要足够的灵气……他看向那些织机,道:“长留道友,你可知道那位什么时候回来?” 长留真君还未说话,却见烛天真君陡然将自己织机上的灵布扯了下来,道:“我担着,你吸收。” 众人灵力汇聚于这灵布上,长留真君只需要吸收了它们,便可提升境界。 长留真君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便是把所有灵布都吸收,最多也不过合体……” 烛天真君的目光看向了人修那一处:“你不必管,先吸收就是,我另有办法。” …… 秋意泊是第五日再度出现的,他查看了柴火和猎物的数量,扬眉问道:“数量不足,是为何?” 长留真君道:“禀真君,天气炎热,猎物腐坏。”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五日不见,长留道友,你倒是又有提升啊。” 长留真君已是化神修为。 487 第 487 章 金乌泪 长留真君那张风流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多谢真君。” 秋意泊并未如同众人所料一般发怒或者动用什么酷刑,反而笑得十分开心:“这样也好,长留道友素来知情识趣, 想必不会叫我不愉快的……是不是?” 一众修士低眉敛目,屏息凝神地听着。 烛天真君尤甚。 “是。”长留真君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却听秋意泊道:“那么这柴火又是为何不足呢?” 少的柴火不是几十斤几百斤, 是以万斤的数量来减少的。 长留真君道:“禀真君, 有几位道友在伐木时惨遭不测,故而不足。” “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秋意泊笑道:“诸位道友在此享受一方安乐, 即是如此, 也该付出些什么才是, 我要的数量,为何没有完成?” 长留真君又道:“这便要问一问琼怀真君了。” 秋意泊看向了琼怀真君, 人修一处以琼怀真君为首,琼怀真君心知逃不过这一关,躬身拱手道:“还请真君赎罪,有几位道友私下起了一些争执,使凌云道友不幸身亡, 这才使得数量有所缺失。” 秋意泊笑道:“琼怀, 你错了一件事。” “还请真君明示。” 秋意泊眉间一动, 眼尾渲染出了一片近乎于锋锐的妖异之感:“数量错了, 那便要有人来承担。琼怀,你说呢?”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 这位长生真君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 他只是需要他们劳作所得罢了,无论是生是死,他想要的数量必定得满足。 琼怀真君道:“……琼怀认罚。” “琼怀, 怎么总是你来认罚?”秋意泊的目光缓慢地掠过了那些人修:“……这可不太好。”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的心……” 秋意泊缓步走到了琼怀真君身边,笑道:“那你就跪着吧,跪到明天再起来,不要误了事儿。” “……是。”琼怀真君木然地跪了下来,双膝点地,但他却跪得笔直。他身后的人修目中皆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有人想要出声,却被身旁的人狠狠地握住了手臂。 秋意泊看了琼怀真君一会儿,忽地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尾巴……长出来了吗?” 此言一出,饶是琼怀真君也不禁一僵,他道:“……尚未。” “哦,那就太可惜了……”秋意泊说罢便拂袖而去,身影消失之前,留下了一句话来:“长留道友,琼怀道友一人跪着未免无趣,你不如陪陪他吧!” 长留真君微微摇头,在琼怀真君身边跪下了。 众修士皆是沉默,却无人离去,他们在两人身后打坐,静静地陪伴着他们。 长留真君闭目小憩,忽地听见琼怀真君道:“真君这几日一直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是何事,态我等可能为真君分忧?” 长留真君说:“我亦不知。” 琼怀真君想也是如此,没有人知道长生真君做什么去了,琼怀真君又问道:“真君所求,柴火好得,可灵布……长留道友又如何打算?” 人修这里做的很隐蔽,每人每日多织一尺,这一尺便是给了琼怀真君。而妖族不尽然,妖族是将所有的灵布都给了琼怀真君,如此,需要补足的数量就到了一个恐怖的界限。 长留真君含蓄地说:“这就不劳道友操心了。” 两人一直跪到了天亮,等到炙热的阳光撒在了他们身上,他们才起身。他们都没有去秋意泊替他们准备的那个红色法宝,反而是用了其他人的织机,耗费体内灵气迅速织出了几丈灵布后才去了秋意泊替他们安排的工作。 其实他们也觉得很疑惑,这法宝的功能就是在地下钻孔,挖出来的孔又深又大,可钻出来的孔到底有什么用他们也品不出来,他们也自行下去探查了,怎么说……地下的灵气确实是要比地上来的丰沛一些,可也只是一些罢了,就算在其中打坐一天,也不及他们挖这地孔所耗费的灵力的分之一。 太奇怪了。 今日的气温已经到了一个令修士都感觉到不适的地步了,空气都被滚烫的阳光烤得扭曲了起来,如果不借由灵气来降温,很快就会出现不适,众人珍惜灵气,幸亏旁边就是湖水,哪怕湖水被烤得也有些温热,但总是好了许多。猎来的猎物早已开始**,人妖两族各设下禁制,这才保住了剩下的那些。 秋意泊很忙,他确实很忙,手上的东西太少了,想要炼化秘境,需要花费比以前更多的功夫。他冷眼旁观着山谷中的一切,不急,太阳很快就要陨落了。 比他预想中还要早得多。 第七日,长留真君的修为已经进入合体境界,而琼怀真君也迈入化神境界,这是琼怀真君故意的,有长留真君在前,他便能显得没有那么引人瞩目,而最让人焦急的问题也出现了——人修与妖修各有约十八人,哪怕这十八人不惜所有灵气织造灵布,产出的灵布也不够让长留真君叩问渡劫境界了,因为他们也需要每日耗费灵气去补足之前缺失的数量。 如果没料错,今天长生真君会再现身的。 当日夜里,长生真君果然出现了,这次他查阅了灵布与柴火的数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琼怀真君和长留真君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这一关过去,等长生真君再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应该就能有所作为了。 “来。”坐在树下的长生真君启唇唤了他们,他们便上前去。 秋意泊仔细地看着他们,总有些遗憾之感,长留真君与琼怀真君并不言语,只等着吩咐。 秋意泊笑吟吟地指向了人群中:“把那位道友带过来。” 两人顺势望去,琼怀真君眼中微沉,而长留真君则是回身去将人带了过来,那人正是烛天真君。 烛天真君低着头,并不看秋意泊:“真君可有吩咐?” “听说……”秋意泊道:“你对我很是不满?” 烛天真君道:“并未,我一直记得真君点拨之情。” 秋意泊反问道:“是吗?” “是。”烛天真君毫不犹豫地说。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一手支颐,目光流转之间仿佛静海清波,迷离神幻,他道:“哦?那你可有为我做过什么?” 烛天真君道:“真君吩咐过的,我从未懈怠。” “这样啊……”秋意泊似乎是满意了:“那你去吧。” “是,真君。”烛天真君扭头就走,毫无留恋之态。 秋意泊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看向了长留真君,他笑道:“从明天开始,不要让他完成任务。长留道友,你做得到吗?” 长留真君和琼怀真君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了秋意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警告他们!警告他们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而烛天真君正是这些小动作的始作俑者! 长留真君顿了顿,道:“……是,真君。” 秋意泊微微颔首,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地陡然震颤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空,此时本就是日月交替之时,于西边的太阳就骤然大亮,将昏暗的世界映照得分毫毕现,忽然有人道:“金乌!金乌落泪!” 众人顶着那刺痛人双目的光芒望去,便见远方那颗红日下有一些异样,众人还以为是因为有云彩遮挡的关系,可下一刻,便有一滴金红色的泪水从红日下方落下。 当真是金乌落泪! 金乌落泪乃是灭世之兆! 当这一滴泪落下,大地又猛地摇晃了起来,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一捧浓密巨硕的黑烟袅袅升上了天空,黑烟化云,迅速将天空占领,又被红日映出了一种不祥的深沉血色来,众人在震撼之际,又见金乌再度落泪! 一滴一滴金红色的泪落入世间,整个世界仿佛都燃烧了起来,他们亲眼看着一团遮天蔽日的火团从天而降,落入了山谷旁的一座高山上,那座高山陡然消失,所触碰的一切都成齑粉,浓密的黑烟呈现伞状,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处处夷为平地。众人一看,竟然只有这座山谷以及周围一圈群山还留得保存! 众人还未来得及想太多,高得几乎让人痛不欲生的温度在瞬间迸发! 秋意泊不动如初,甚至有心情赞了一句:“真美……” 确实很美,人生天地间,这样壮烈的景象能看几次呢? 大概只有一次吧。 随即又叹息了一声——这群人可真是没得救了,天灾都到眼前了,他们都恢复实力了吗?还搁在这儿看风景? 怎么,难道一个个都心存死志了?慷慨赴死? 若他们有这份心气,秋意泊早就出去了。 长留真君面色一变,喝道:“所有人躲入地下!” 这金乌泪莫说是现在他们只有练气、筑基这样的修为,就算是恢复到了大乘,又有几人敢去、能去硬捍这天地之威? 也正在此时,长留真君陡然对秋意泊出手,虬结的树枝在这一刻骤然自地下伸出,一眨眼间就将秋意泊包裹其中,乙木**牢在捕获秋意泊后紧缩,竟然是要将秋意泊活生生绞杀其中! 琼怀真君却没有动手,他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得到了一些长生真君的信息——此人第一次正式在寒月城出现便以法宝将近十位真君乃至几百修士困入其中,言语之见也自称是炼器师,同时他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此人身怀妖族血统,在自观城中一夜之间杀了近千人。 现在众人被困入这秘境,连身躯都换了,秘境贫瘠,这位长生真君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最大的倚仗已经没了,但琼怀真君依旧认为,这位长生真君的实力绝不止如此——凌寒道君的弟子,难道只会炼器吗?光那一式已得其中真意的随形剑诀,就已经能让他成为顶尖人物了。 长留真君会败,所以他不会出手。 长留真君一直得长生真君信任,这次过后,他不是被杀就是被囚,他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将妖族的控制权抢过来。 ——不! 琼怀真君心念一动,霎时间冲上前去,袖中寒光一闪,便守在了乙木饮水牢外! 不,他得动手,如今天灾四起,方才那金乌泪落下威力绝不至于此,这座山谷能够保存,必定是长生真君那禁制的缘故。这样的天灾便是他全盛之时也不敢正面匹敌,长生真君现下必然已经灵气大伤!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与此同时,数十种法术剑诀陡然落向了乙木**牢,琼怀真君不必回头,也知道其他修士并未躲入地洞,而是拼尽全力,也要将长生真君灭杀在此! 乙木**牢在收缩至极限后倏地寸寸断裂,有一道清正温柔的剑华自其中飞出,其中难掩凌厉之意,只这么一下,便将那攻向他的数十种剑气法诀统统拂落,秋意泊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还是那副清倦的模样,眉目含笑,他的手中轻描淡写地握着一根树枝,却仿佛是握着绝世神兵。 大家都认得出是什么,是老松的枯枝,是一根随时都会折断的最普通的树枝。 秋意泊倒是不奇怪长留真君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可惜还是耐心不足了,合体期就想来挑衅他……他以为怎么也会忍到第一个渡劫期的诞生。 长留真君在秋意泊出现的那一刻便已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乙木虬枝乃是他本体所化,如今没了本体只能强行催动,如今毁去,对他损伤不亚于断去一臂。 秋意泊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天空中骤然出现了一些什么,有树枝,有枯叶,甚至有泥土,它们在天空中肆无忌惮地穿行着,随着他的步伐,这些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宝剑,轻而易举的击败每一个人。 秋意泊心中有一道声音道:【不如杀了他们?】 秋意泊也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地说:【不好,杀了他们,我玩什么?】 【他们这样不听话,留着他们做什么呢?这秘境也不过如此,杀了他们也不影响什么,何必又要强行忍耐呢?外面世界这么大,多的是人可以让你玩。】 秋意泊勾起了嘴角:【可是出去了,你就不在了,那多可惜啊……】 【可惜吗?既然觉得可惜?为什么要忍耐呢?】 【我现在的忍耐,就是为了更好的玩这个游戏。】 秋意泊在经过长留真君身侧时,含笑抓住了他的臂膀,秋意泊低头看着他:“长留道友,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说罢,又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琼怀真君:“琼怀,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一个耐力不足,一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他已经将他们逼到了这个程度了,又尽量放宽了游戏规则,还是只能做到这一步,怎么不让他失望呢? 可以这么说,此间除了长留真君外,无人是他一招之敌。秋意泊甚至要很小心的,才能不把人杀了,才能让他们留下一条命来。 毕竟这条命,他有用。 秋意泊的指尖动了动,妖异的紫焰在地面升起,地面的泥土和湖水被紫焰席卷,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一座奇怪的笼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秋意泊将所有人都扔了进去。 这笼子布置的巧妙,它不算太高,进去的人只能弯着腰坐着,它的空间也不算太宽广,只能让人这么曲着身体坐着,动弹不得。在场接近四十号修士,都被扔进了这座笼子之中。 秋意泊还是一身的霁月光风,漫天的血色都成了他的陪衬,他温柔地说:“今日诸君让我很不满,所以今日,就烦请诸君在这里待着了。” 他说罢,拂了拂衣袖,将此处堆积如山的柴火和猎物都扔进了此前又琼怀、长留二位真君打出来的地洞中,转而又离开了。 众修士本就是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连喘气都艰难,而此时天边金乌再次落泪,入目所及皆是巨大的金红火团坠落,温度越来越高了,高到了最外围的修士身上已经出现了血泡,再有一会儿,连人都会开始自燃。 众人不得不用最后的灵气抵挡高温,可这无济于事,筑基以上还好说,练气期的修士却本来就无法抵御这样的高温,很快就有人发出了惨烈的叫声,那是人修,原形是一只小狗,他身上的皮毛已经着了起来,他惨叫着在笼中打滚,本就不大的地方很快就挨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将那人的衣袍点燃。 火在笼中漫延了开来,大部分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焚身。正在此时,有一根长枝席卷而来,将整座牢笼紧紧包裹其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清凉之气,有了这一道清凉之气,众人也自高温中惊醒,将那些火给扑灭。 众人不禁望去,便见低头坐在边缘的长留真君再度咳出了一口血来,他低声道:“坚持不了太久。” 如果金乌泪不停地落在了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最多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长留道友。”有人低声道。 这里人太多了,人、妖混杂关在一处,也分不清是谁说的,逐渐的道谢声四起。方才长留真君以一己之力将长生真君困住,他的灵力消耗得最严重,伤也伤的最重,如今还腾出手来就他们,几乎等于是拿命来救。 “那魔头就是想活生生烧死我们……” 琼怀真君道:“不,他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教训……他算准了一定会有人忍不住出手。” 琼怀真君说罢顿了一顿,道:“所有练气,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坐到最里面去,长留道友,你也去,筑基坐中间,金丹以上坐外围,尽量坐的紧密一些。” 素砚真君低声道:“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烛天真君冷漠地说:“那你就去死,我不想死。长生真君入魔已是事实,不杀他,我们都得死……所幸那魔头还要留我们性命织造灵布,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真的杀我们。” “你若真的一心求死也不错,你死后我们必定分吃了你,多少也是个金丹,让我们熬过这一夜足够了。” 长留真君咳嗽了一声,催促道:“……快。” 众人不再犹豫,在狭小低矮的笼中局促地交换着位置,琼怀真君拉过了素砚真君将他安置在了外围,他有些不忍,但仍旧是冷硬着眉目说:“你若一心求死,你死后尸身我也会一道吃,但你放心,日后你的仇我一定报。” 素砚真君不敢置信地看着琼怀真君:“你在说什么?琼怀,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琼怀真君冷漠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与其求死,不如苟活,活着才有报今日之仇。”他盯着素砚真君:“如何,你还要求死吗?你若求死,那长留道友也不必这般辛苦了,快快决定!” 素砚真君几乎六神无主,琼怀真君冷笑了一声,心中却是生出了一种深沉的无奈——素砚的路走得太顺,走得太好,性子又是这么耿直,以后要是他不在了,他怎么活? 还不如早早让他看清现在的情况! 琼怀真君伸出一手扣住了他的颈项,素砚真君下意识的将那只手扯了下来,见他如此,琼怀真君漠然地撇开了脸,不再搭理他。长留真君见状将乙木枝撤走了,众人立刻合力支起了一个禁制,勉力对抗高温。 眼前的一切让众人鸦雀无声……太阳没有了。 太阳已经化作了无数金乌泪,彻底消失了。 四处都是火焰与黑烟,天地之间仿佛除却他们所在外别无事物存在,天空中悬挂着的是一轮血月,妖异到了每个人心头发慌。 火焰渐渐熄灭,高温也逐渐散去,紧接着便是彻骨的寒冷袭来,众人熬过了金乌泪,却没有熬过这一夜——因为太阳已经不会升起了,所以再也不会有天亮的时刻。 他们陷入了永恒的黑夜之中。 他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点光芒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众人疲惫不堪的望去,有些人甚至用手掩盖住了眼睛,来抵挡那刺目的光芒。 青衣白发的真君手提一盏琉璃灯,闲庭信步而来,如同自深渊中走出,又似是自九天落于凡尘的神祗。 他看着笼中狼狈不堪的众人,笑着问:“这一夜,诸君过得可好?” 他伸手搭在了牢笼之上:“这狗笼,是不是还算不错?” 488. 第 488 章 故人不识今时月 秋意泊静静地看着这一群修士,看他们屈辱与惊恐交杂的神情。其实看他们像条狗一样缩在笼中报团避难也没什么意思,但谁让机会难得,错过了,杀他们容易,这种的天时地利人和却再难求。 毕竟在下一次天灾后,这里绝大多数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秋意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在叹谁。他挥挥手打开了牢笼,飘然消失于众人面前,接下来这儿就不用管了,在极夜之前再回来一趟打击他们一波也就差不多了,他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山谷之外已经是满目疮痍,秋意泊率先去了让琼怀真君和长留真君操作法宝挖出来的孔洞,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日两人共挖出了三百不到的孔洞,秋意泊也不是什么无聊的人,专门弄出个地龙钻头来让人家白白耗费灵力,他说有用,那就是真的有用。 秋意泊在查看过三个堆满了泥沙的孔洞后,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巨大的孔洞中上面只覆盖着一层如同岩浆硬化后的岩石,岩石纯黑,与土壤相接之处却散发着幽幽的红光,秋意泊戴上了特制的手套,剥开岩石后,便看见了下方如同黄金般闪烁着灿烂到了难以言喻的光泽的浆液。 是金乌泪。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将手送了进去,薄如蝉翼的手套甚至还能还能透出他皮肤的颜色,却能有效隔绝骇人的高温,他捞起了一捧金乌泪,质感如同水银,散发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真的,否则也不会非要让长留他们耗费大量灵力来驱使,可秋意泊是什么人,没有米,他也不是非要吃白饭的,他可以吃点菜。地龙钻其中其实挟带着一种特殊的土壤,也是秋意泊在秘境中寻到的,这种土壤秋意泊目前还没找到它叫什么,但是特性却是试探出来了,耐高温,韧性十足,地龙钻运转的时候将这种土壤薄薄的撒上一片,再辅以阵盘,便可以形成一种肉眼无法鉴别的薄膜,调动周围后土之力将其中之物困死。 天地灵气早已预兆了这一切,秋意泊就寻思着太阳和月亮如果毁灭会不会有流星雨一类的……指不定就是无定辰星呢?太阳不好说,毕竟比较远,但是月亮比较近,所以秋意泊就弄了这法宝。就算没有什么坠下来,给那群斗得跟乌鸡一样的修士拿来当栖身之处也不算浪费。 昨日金乌落泪,他就想出来看一看,果然有所收获。 秋意泊指尖浮出了一朵紫焰,尝试着炼化这金乌泪,他专注地看着指尖那一团金乌泪,这紫雷异火的品相不错,很快那团金乌泪便变得越发柔软起来,缠绕在他的指尖上,秋意泊突然‘唔’了一声,撤去了紫雷异火,那一团金乌泪便缓缓呈现出了一枚细小简约的圆环装,套在了他的指间。 不愧是太阳,居然是罕见的一种带有天地法则的材料,只不过这么一小滴,变成了一枚纳戒。而且大小轻易的突破了两百立方,快要接近四百——当年秋意泊用了无数好材料堆积组合,不过也才到了两百立方而已,再高他也办不到了,他一直以为是纳戒的限制就在这里了,亦或者他就没那个水平。原来不是他有问题,而是用的材料有问题。 这倒是开辟了新的思路,以后可以多找找看这样的材料。 他又炼出来了十几枚备用,将这一孔洞的金乌泪全数收了进去,又陆续走遍了近三百个孔洞的位置,将金乌泪收集了起来。也亏得他做了十几枚纳戒,否则这些金乌泪他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 这算是意外之喜,紧接着就要去办正事。 可能是受到了渡劫期劫数的影响,他的耐心确实不如以往好,按照计划还得再等等,今日有了金乌泪,万事俱备,便不等了。 他寻到了自己早就做好标记的地方,那是一块湖心礁石,如今湖自然是不见了,成了一个干涸的土坑,礁石也没了,自己布置下的禁制被金乌泪砸的七零八落,不过中间的东西倒是保存完好。 那是一座琉璃塔,原材料亦是秋意泊在秘境中所得,除了用来增长修为的被他用了,其余的几乎全被这座琉璃塔给吞了。 还好当时没有太心疼,把好东西都砸了上去,否则真的被金乌泪给毁了去,他哪里还能变出第一份材料来? 秘境确实无主,但极有可能控制权在伴月或者凌寒两位道君手上,就跟当年凌霄宗虽然可以使用踏云境,但是实际上主权一直在老祖宗手上一样。他要在道君手下抢秘境,不用点手段怎么行? 琉璃塔大名叫做末影塔,它一旦施展,便可蒙蔽天机——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然后便会粉碎。秋意泊在秘境里的得了不少好东西,却只做出了一个一次性的法宝,可见这法宝的厉害。 秋意泊一手触碰在末影塔上,淡淡的银辉如涟漪般悄无声息地扩散了出去,直至覆盖整个秘境。事不宜迟,秋意泊立刻勾动天地法则,缥缈的轨迹出现在天空之中,秋意泊顺利的寻找到了深藏在虚空之中的灵脉。 是的,灵脉不在地下,而是在天上,在九天之外,在众人无法以肉眼看见、以灵气探知的地方。 秋意泊霎时间飞向了天空,他早就说,人修和妖修陡然换了壳子,哪里可能是真的把肉身给换了,必然有地方储存着他们的肉身。 烟灰色的云彩漂浮在天空之上,那一轮圆月在此刻几乎侵占了半片天空,到了一种几乎触目惊心的地方,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要掉下来了——确实是要掉下来了,就在几天后。 秋意泊向着银盘而去,他到此时此刻依旧不明白为何他经历的每一座道界都有日月,他甚至一度怀疑是法则凭空捏造出来的,但如今却不必多想,既然月亮是要掉下来的,那么它就是有实体的。 ——灵脉就在月亮上。 秋意泊也没想过这辈子还有一天能自己肉身登上月球的,他一定要去看看月球背后到底有什么。云彩自他身旁掠过,周围的一切都在此刻化作了沉默的残影,云后是天,天上还是天,秋意泊不知疲倦地向上飞着,入目所及已经成了一片黯淡的灰,唯有头顶望舒依旧旋照古今。 忽然之间,天地法则异轨,陡然甩脱了秋意泊的掌控,无无形之间阻拦着秋意泊继续向上。秋意泊知道是快要到临界点了,他此时低头垂望人间,唇边溢出了一点笑意——这秘境真是小的可怜。 天地法则已经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地步,秋意泊艰难前行,忽地听见心中道:【我当初就提醒过你,为什么要蒙蔽天机?难道你还需要蒙蔽天机吗?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拿下!你辛辛苦苦修仙,难道就是为了当一个小偷吗?你若用那些天材地宝做一个法宝,助你前行,不是更轻松吗?】 【你好烦。】秋意泊在心中慢腾腾地说:【我做我的事情,你一个心魔插什么嘴?】 【我怎么就是心魔?我不就是你?】 【希望你明白,一个正常人跟自己说话,是不会‘你来你去’的。】秋意泊心中和心魔逼逼,他也不知道这心魔哪里来的,反正在他晋升渡劫期后就出现了,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意志出现了分叉,但是经过了昨天,他发现不是。 因为他自己的意志中从来就没有出现‘把他们全部凌-虐至死’这个选项。 他和长留真君某种意义上还算是相处愉快,琼怀真君虽然心机深沉,但变成小白貂确实很可爱,真要杀,也是一剑结果了了事,凌-虐至死……他说句实话,不是做不出来,但是那不恶心吗? 又是血又是泥,再加上他们已经开始食用猎物了,体内自然有杂余沉积,人死,是会失禁的。那气味……秋意泊不觉得有什么愉悦可言。 换个说法,如果长留真君当真做了什么拉低他下限的事情,比如害他一生陷入困苦魔障、害死他至亲至爱一流,这样的情况下让对方痛不欲生,自己也算是痛快出了一口恶气,现在不过是被压迫到了不得不对他反击,严格来算就是完成了他的目的,他为什么要虐杀长留真君?就因为嘴了他两句? 也不是,长留真君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什么。他一直都是很配合工作的,长留真君这个人聪明,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甚至秋意泊怀疑他陡然反水,就是因为看破了他想做什么。 所以虐杀这样不存在于他意志中的选项,为什么会借由‘自己的意志’说出口?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这既然不是他的意志,那么又会是谁?秋意泊不太清楚,但一般情况下不都说‘心魔’嘛,秋意泊也将它称为心魔就是。 不过……秋意泊仰头看着那些天地法则,一界有一界的规矩,比如这些天地法则,看着与凌云道界的并无不同,实则还是有些差异的。这一界要是渡劫期走的是以前看的修仙里心魔入侵的渡劫方式,也不算太奇怪。 他陡然伸出一手,那万千法则中的一条骤然向他垂落,近乎于透明的银线落在了掌心,秋意泊指尖一勾,那条银线便被他缠绕在了指间,下一瞬间他狠狠一扯,天地法则倏地散了开来,他顺着这条法则,进入了天空之外的世界。 秋意泊一入内,就被这里的景致所迷,这里的天空是一片蓝紫之色,并无土地,脚下的是万千银河,灿烂无比,而在头顶三丈之处,则是此间唯一肉眼可见的实体——一条茁壮的,庞大的,甚至如同心脏一般在跳动的灵脉。 而它的触枝伸向了四面八方,仿佛怀抱着这片虚空之境,仔细一看,便是一片虚空之境。连他所在的这片地方,也不过为一根触枝的末端怀抱着的罢了。它的主枝一直往上衍生,衍生到了一个不可见之地,可秋意泊却能感觉到它怀抱的是整个世界。 秋意泊从未见过这样的灵脉,它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昭示着它的蓬勃无比的生命力,在此之下,他甚至听见了跳动的声音。 为之震撼。 他入迷地欣赏着这条灵脉:“好漂亮。” 原来它就是月亮。 怪不得长留真君说过,每一次入这秘境,都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原因就在此处,因为他们每一次进入的,都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触枝所怀抱的世界罢了。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他腾身飞起,停在了那闪烁着泠泠月华的触枝旁,他伸出一手,覆在了它的身上。 【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将它取走?!】心中魔物又在叫嚣着。 秋意泊含笑回答着它:【看过即是拥有,他长在这里好端端的,我又何必强行揽月入怀呢?】 说罢,秋意泊一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那心中魔物陡然尖叫道:【你在干什么!】 【你这种没脑子的玩意儿,我陪你玩腻了。】秋意泊指尖有黑影闪动,居然有无数煞气自他的胸口被扯出,秋意泊想到是这么个东西留在自己身体里半个月,甚至有点犯恶心,紧接着一想也不是自己的身体,是这头雪豹的,这才好了一些。 他的剑意一如春风,连斩去心魔时都是温柔入骨的。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那心魔惨叫了一声,就此灰飞烟灭。 秋意泊不禁想到要是这个道界渡劫期都靠这玩意儿渡劫,那怪不得养出了一堆废物来。 它就是这样天生地养在这里,有今日这一眼,秋意泊觉得已经很足够了,就把它留在这里,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说不定他和泊意秋都已经走到了寿数的尽头,他们还可以再来这里,在这里看着这样美丽得令人震撼的望舒灵脉,然后静静地埋骨于此。 ……说起来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埋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虽然穿越到了古代,但是还是很开放的,不排斥火葬的,死后骨灰被风一吹就散在这里也很不错。 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它的美,这样直接的接触,秋意泊便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安详之感,他想起了许多东西,比如小时候和爹一起吃月饼,五仁月饼被父子两一起无视,再大一些和师兄弟们一起蹲在食堂后啃冷粽子。那时大家□□练的饿得跟条狗一样,又没习惯辟谷丹,大半夜的不约而同在食堂碰头,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白天剩下的一起悄悄吃……还有一家人赏月品酒,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秋意泊以为早已淹没在了风烟中的往事,没想到原来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谁也不会老,谁也不会死,大家永远这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过了许久,秋意泊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甚至有些懵。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自己是在笑的。 是个好梦啊。 梦醒了,就该走了。 秋意泊眷恋地摸了摸触枝,跳了下去,正欲离开此处之际,他猛地回头,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一根特别细的触枝……尝试着掰了一下。 啥看过即拥有啊,月亮可以不要,来都来了,但好歹留个纪念品!这么一条细的跟头发一样的触枝断了也看不出来,不影响什么! 那触枝被秋意泊一折,居然没有断裂,反而有灵性似地在秋意泊指尖上蹭了蹭。秋意泊看见了,又开始犹豫了起来,正打算放手,忽地那一根陡然刺破了秋意泊的指腹,一点殷红的血色从中迅速冒了出来,然而别说血珠了,血点都算不上的时候就停止出血了。 毕竟是渡劫期的肉身,不是特意阻止伤口愈合的话也就是那么一须臾的时间。 然后那跟触枝就又在秋意泊手上扎了一下,紧接着伤口又愈合了。 秋意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对方很想要他的血的样子。 秋意泊承认自己算是昏了头,看见漂亮的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个好的,在那根触枝第三次扎向他的时候,秋意泊就阻止了肉身愈合,让那一滴血冒了出来。 忽然之间,天地异变,整片虚空陡然旋转了起来,银河虚影残影连连,连带着上面那根高不可攀的主枝都动弹了起来,再有一瞬间,那望舒灵脉便化作了一道残影,钻入了秋意泊的指腹之中。 秋意泊一愣,他都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他手腕一动,手中陡然出现了一块白玉制的令牌,是……寒月秘境的令牌。 他啥也没干,给了一滴血,然后寒月秘境就认主了? 哪怕秋意泊运气一向很好,今天都有点发懵——他不想拿寒月秘境纵然有望舒灵脉美得不可思议的原因,可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么大的灵脉,他一个人明显搞不定,和以往见过的灵脉根本不是一个品级,所以他才不拿的啊! 秋意泊忽然想起来了来之前他师傅奇石道君意味深长地笑容了,在这一刻,秋意泊彻底领悟了什么叫做‘天道很看中你这个人才,想让你在他们这块地方落户’。 他之前还想着来寒月道界也没运气有多好,撑死了就是在天地斋捡了一本不错的剑诀,没想到是天道想给他攒个大的。 6。 秋意泊微微一笑,心中摇头,既然还是按照计划得到了寒月秘境,那么下一步就方便多了。他一步跨出,刹那间就到了一个有些恐怖的地方——接近六十号人搁一块儿安静的躺着,也没有呼吸,严格来说,跟死人的区别就在于元神罢了。 还真是把他们的元神都掏出来了。 秋意泊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尸体……不是,是肉身。他的肉身和别人不同,被放置在了一张清雅奢华的长塌上,姿态闲适,看得出来是被差别对待了。 他上前看着自己不会呼吸地肉身,没忍住上手摸了自己的脸一下,别说,怪不得阿浓喜欢,他也喜欢啊!而且就是白毛更好看! 秋意泊心念一动,将自己的肉身收了起来,搁这儿躺着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方正现在肉身处于没有生机的状态,扔纳戒里好了,安全。再一步,他便回到了末影塔所在。 末影塔碎了一地,一个时辰,早就过了。秋意泊算了算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七日,他在望舒灵脉上睡了七日,怪不得感觉这一觉格外的舒服——一般来说,心魔会出来逼逼影响他睡觉。 虽然他没有被心魔影响太多,但心魔在耳旁不断逼逼叨叨,自己也没办法屏蔽它的声音,那当然是睡不着的。 所幸修士也不是必须要睡觉。 秋意泊抬头望向天空,月亮依旧大的惊人,可因为他在此处的关系,月亮看起来异常得柔和而稳定,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秋意泊心道还是砸下来吧。 他其实就等着砸下来呢。 其实说来说去,秋意泊摆弄这一场,就是为了寒月秘境。寒月秘境与寒月道界关系匪浅,又和两位道君关系深刻,秘境被他夺走了,万一两位道君一道来拦他怎么办?认主了又如何,有能耐认主就有能耐剥离,他确实想要,也确实不像被两位道君打死,所以才策划了这一出。 至于为什么是当一个BOSS去压迫那群修士嘛……这不是没当过吗?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一直觉得很遗憾,渡劫期的滋味确实是不好受,况且那时有血来宫压在头顶,他自然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入秘境后他有八分把握这秘境死不了人,渡劫期又冒出来了,他干脆就随心所欲一把,他想要看看在已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情况下还能得到什么样的劫数。 毕竟这辈子也没当过这种类型的坏人不是?说不定体验体验,他就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了。 现如今嘛……他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 太上忘情……他觉得他有情的很,实在是够不上这条大道的标准。秋意泊寻思着反正修什么不是修,大不了回头转修红尘诀,这道统适合他啊,吃吃喝喝玩玩,修为噌得一下就上去了,修个红尘道这也不是很好吗? 此时等这次回凌云道界就提上日程,现如今还是替两位道君解决一下麻烦才好。 秋意泊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山谷之中, 他看向已经是渡劫期的长留真君和琼怀真君,看来他留下的灵布他们还是用上了。 “魔头,你竟然还敢回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秋意泊含笑道:“我今日回来,就是告诉你们,这天下,终究还是强者为尊的……” 什么合作,什么对立,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不管他们如何纵横联合,依旧不会是他的对手,依旧是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两位道君将他们保护得太好了。 须知有一句话叫做——物竞天择。 月华垂落,他伸手承接。 故人不识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一句——得了,开杀。:,,. 489 第 489 章 破局 秋意泊是很想放点水的, 可是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可以放,当随手一剑就能杀掉所有渡劫以下的时候,这都不叫放水,这叫炫技。不过也亏得这帮修士没什么余力了, 他也不用太分心。 他的境界是自己卡在渡劫的, 刚刚一剑杀了那心魔,要不是周围灵气稀少, 他已经能水到渠成回到大乘境界了。 不过渡劫也很好, 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境界的问题呢? 随着秋意泊的脚步,山谷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笼罩, 无名的压力笼罩在了众人的心头, 身体也像是感受到了这一份压力, 重得身体都恨不得趴在地上。 微风轻拂, 卷起了柔嫩的草叶, 随风飘荡着。但它们却没有落地的意思,在空中悠然游曳, 越来越多的草叶被柔和的风卷了起来,最终形成了遮天蔽日的屏障。 与之而来的是剑意,是一种漫不经心地剑意, 感觉甚是柔和,整片天地仿佛都被这种温柔的剑意弥漫着,可呼吸时, 将空气吸入肺腑,才知道那温柔如春风美人的剑意到底是如何的锋锐。 长留真君与琼怀真君持剑以迎,他们也算是鸟枪换炮,手中兵器焕然一新,秋意泊依旧是那般的霁月光风, 如同乌衣少年郎乘兴踏月拜会友人一样的风雅绝伦:“看来这几日你们做了不少事情啊……” “这还要多谢真君。”琼怀真君目光冷锐,语气中少了一些恭敬,多了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一定要将他受到的屈辱讨回来,但他会留下他一条命,就当是还道君当年点拨之恩。 秋意泊看着他的目光,甚至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无外乎将他千刀万剐,或者也想像他之前一样,把他的尾巴割下来? 秋意泊这般想着,许久没冒出来的尾巴陡然冒了出来,随着他修为的增长,雪豹的尾巴本就粗壮修长,眼下更是如同一条鞭子一般,雪白夹杂着金钱纹的豹尾带着劲风忽地就到了琼怀真君面前,近乎就要触及他的眉心之时,那条尾巴又收了回去,它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提醒一下琼怀真君断尾的耻辱罢了。 秋意泊很礼貌地看着琼怀真君——心念一动,尾巴就钻出去了,也不是他故意要让琼怀真君回忆起他的惨痛记忆的。 说起来以前一直没注意过,现在才发现原来尾巴真的是从尾椎附近硬生生在衣服上钻了个洞,这才冒出去的。 还好,他穿的是法衣,不然就是纯纯的屁股漏风了。 当时对琼怀真君确实是有点过分了,他甚至想到了琼怀真君该不会离开后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咬牙补裤子和衣服吧?……哦,也不对,琼怀和他一样现在都是妖修,天然带皮毛,催动一点灵力长点皮毛应该不是很难。 他想到此处,不禁露出了一点调侃之色,琼怀真君见状神色越发阴沉,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攻向了秋意泊。可还未等他近身,便已经有三四草叶悠然飘至了他的面前,琼怀真君下意识阻挡,他知道这是什么,若是不挡,恐怕以后都不必再挡了。 长留真君见秋意泊只用三四草叶便拖住了琼怀真君,不禁摇头笑道:“真君好功夫,长留万万不及。” 秋意泊扬眉道:“现在讨饶可来不及了。” 长留真君横剑在手,他的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件法器,通体翠绿,一条如同翡翠一般的藤蔓缠绕其上,他目光通透,还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意味在里头:“都走到这一步了,长留也想看一看,与真君还差多远。” 秋意泊一笑,一片草叶飘然落于他的指间,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已迫近长留真君身前,指间那一片柔软的草叶击向了长留真君的眉间,长留真君霎时反应举剑相迎,只听叮的一声,那片柔弱无比的草叶居然硬捍住了长留真君手中长剑,发出来了金戈交鸣之声。 剑道至臻,藏剑于心,以心为剑,手中是飞花还是落叶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草叶已经与长留真君相接了数十次,金鸣之声不绝于耳,长留真君眼神忽地闪烁出一道幽绿浮光,秋意泊身后乍然凭空出现了三条粗壮无比的虬结藤蔓,以围合之势攻向了秋意泊。秋意泊却是不避不退,正当那藤蔓要集中秋意泊之时,漫天的绿叶陡然倾盆而下,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却将那三条藤蔓包裹,无论藤蔓如何挣扎,等待着它们的依旧是那些轻柔的草叶。 秋意泊笑道:“这法器炼得不错。” 下一句话,他只动了动口型,长留真君却是神色大变,漫天草叶在这一瞬间将他包裹,只听裂锦之声传来,鲜嫩的叶片染上了殷红的血,再飞上天空时便染上了几分妖异之色。 长留真君,是第一个死的。 秋意泊没有杀那些修士,他想让他们多看看,所以是以围困为主,他第一个杀长留真君,是因为他不必看。 足够聪明的人,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让他来做个教材。 散碎的衣襟与血肉飘扬下来,映着一众修士不可置信的目光,长留真君吸收他们的灵布,已经是稳扎稳打的渡劫后期,再者,他本就是大乘巅峰,居然在这几个呼吸之间就失去了性命? 一股浓重的绝望之感笼罩了他们,他们确实没有太多的余力了,所有的灵力都在日夜不停地纺织灵布中消耗殆尽,要不是有足够的猎物补充着,他们早该力竭而亡。 就算是两位渡劫期,都打不过长生真君这一个已经入魔渡劫? 这长生真君是怪物吗?! 下一个便是琼怀真君,他望向了琼怀真君,见琼怀真君还是没有摆脱那三四片草叶,不由的有些失望,他道:“听说琼怀道友素有威名,战力绝顶,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琼怀真君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素白修长的手穿过了自己的剑意,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拖到了那只手的主人面前。 噗噗噗几声,草叶穿透了琼怀真君的四肢,捣毁了他体内各大主脉,将他彻底地变作了一个废人,琼怀真君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仿佛无穷无尽地血从他口中溢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却含笑拍了拍他的脸:“想报仇?可惜,你若是往年多练一练,说不定还有机会。” 长留和他比较熟,他不太好意思开口羞辱,但是琼怀不怎么熟,就无所谓了。 秋意泊随手斩断了他的心脉,捣毁了他的丹田,五指一松,琼怀真君便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坠落于地。他的手背上沾了一点血,他摸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擦完了又随手扔了出去,刚好盖在了琼怀真君的脸上。 “琼怀——!”素砚真君不禁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杀琼怀!……你——!你让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到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琼怀!” 那一日,他醒来就问秋意泊为什么说要带他们平安出去,秋意泊方知他居然听到了,秋意泊让他听话,只当做没听见,秘境出了问题,如果不能按照他的计划来,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在秘境中。 他答应了,可是一天天看着,他也怀疑过秋意泊根本就不是想带他们出去,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想杀掉所有人独吞秘境罢了,他都快相信自己被秋意泊骗了的时候,太阳陨落了,当漫天遍野的金乌泪坠落时,他才知道秋意泊从来没有骗他。 秘境是真的出了问题。 可他今日为什么又来杀长留真君和琼怀了?! 秋意泊笑着看向了他,温柔地说:“素砚道友很是听话,今日我便教你一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讲那些礼义仁信是没有用的……我想杀,就杀了,你能奈我何?” 一众修士被压于泥土之间,秋意泊却漫步坐回了低矮的老松上,月光拂照,恍若谪仙,可是他口中的话语在众人耳中却不是什么谪仙之语,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头。 秋意泊轻笑道:“哎……真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得这么多的大乘真君齐聚于此,这样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心动呢?鹿云真君,我之前品尝过一种极美味的鹿肉,彼时在万芳阁时我就想着你是什么品种呢?” 鹿云真君眉目不动:“真君尝了就知道了。” 秋意泊话中之意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原来这人进这秘境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他们元神在此,若是被杀,肉身自然也成了一具活死人,一位大乘真君的身家不可谓不恐怖,那近五十九位大乘真君呢?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何人能不心动?! 再者,他们之间还有二十九位妖修真君,他们本身……就是极品的天材地宝! 一众修士目眦欲裂,“你做下如此之事,就不怕冒天下大不韪吗?!” “大不韪?”秋意泊听罢不禁嗤笑:“何为大不韪?杀你们就算是大不韪?如今我与诸君都在秘境之中,是诸君技不如人,这才只能在此俯颈就死,大不了杀了你们,等出去后再将你们的亲眷好友一并杀了就是。” 有人声嘶力竭地道:“你这魔头就不怕道君震怒吗?!” 秋意泊微微摇头,眉间讥讽之色越甚:“我且问诸君一事,在场可有伴月、凌寒两位道君的弟子、好友、血脉?” 有人斥道:“与你何干?!” “那就是没有。”秋意泊轻笑道:“道君既然与诸君并无关联,难道就为了一个秘境,死了二三十大乘真君,就来寻我一个区区大乘的麻烦?还是说我其实也是道君,不要脸皮特意寻你们麻烦来了?” “之前我在自观城杀了一些不长眼的,凌寒道君也不曾说什么。”秋意泊说到此处笑意渐冷:“我最看不上诸君的一点,便是堂堂大乘,动辄将道君挂于嘴边,利益熏心时是道君不管等小事,遇上了杀身之祸便是道君在上……难道两位道君在诸君眼中,都是随意呼来喝去之辈?” “大丈夫行天地间,修无上之道,问长生之仙,俯仰无愧。”秋意泊垂目望去:“诸君修的,怕是裙带大道吧。” 此言一出,众人抬头见秋意泊,一高一低之间,四目相对,只觉心中狂震。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悟到了什么,可确实是震撼无比。 过了许久,才有人喃喃道:“……自观城万宝楼覆灭,一夜之间死了三千余人,原来……是你做的……” 秋意泊含笑不语,他没有回答,对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观城一夜之间死去了近十位真君,三千修士,这样的大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如此,这长生真君依旧端坐于此,他们心中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今日就算是他们尽数死在这里,道君也不会为此责难长生真君。 是啊,长生真君不过大乘罢了,道君之下,两位道君怎么会出手责难? 不过是他们技不如人罢了。 “物竞天择,古来如是。”秋意泊看向了天空,那处望舒高悬,他含笑道:“道君岂会违拗?今日是我在此,他日又是谁?” 这正在此时,两位道君收回了目光,低眉敛目,心中微叹。 秋长生知道他们正在看着他们。 这话不是对秘境里的人说的,是对秘境外的他们说的。 “这秋长生……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凌寒道君摇头道:“终有一日,我要去凌云道界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光才能养出这般的人物。” 寒月秘境是为他们二人所掌控,一人一半,没有谁有主权。他们弄出这寒月秘境来,也是察觉到了人、妖二族之间矛盾不可化解,哪怕是隔开了两族,矛盾依旧是日益加深。他们挑选的这六十位大乘真君,除却意外进入的秋长生,其余无不是两族顶尖之辈,他们便想着让他们在秘境中受到一些挫折,一些磨难,哪怕是品出人、妖之中也不是尽是万恶之辈也好。 这颗种子种下去,早晚会影响到两族之间的关系的。 可没想到却叫这秋长生给他们上了一课。 是啊,在秘境中有天灾,又有秋长生压着,但等他们出来后,依旧是回归两域,难道他们为了两族和睦,也要在道界中弄出个魔君来,压得众人无法喘息,迫使他们合作吗? 这不可能。 万物有灵,草木亦有生命,他们虽为道君,却不能因为两族而舍弃天下万族。 伴月道君静静地说:“物竞天择……难道秋长生就对吗?届时两族血战,生灵涂炭,又是何必?” 凌寒道君沉吟不语。 秘境中的秋意泊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此言一出,两位道君默然,伴月道君眉目沉沉,若有所思,凌寒道君洒然一笑,可不巧的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当真错了……?” “或许我们也该试一试另外一条路。” 寒月道界两族之间的矛盾,秋意泊只觉得是应该的。双方互为食物链上端,怎么可能不出矛盾?血战又如何?不过是阳盛阴衰,阴盛阳衰罢了。凌寒、伴月两位道君不忍看生灵涂炭,这才使双方停战,又以禁制将两域隔开,偏偏又没有封死……仇恨一但埋下,却没有报偿之刻,终日缠绵于仇恨之中,难怪两族当中真君多偏颇。 以秋意泊来看,就让他们打,这天下本就是物竞天择罢了,若是真的全灭了,说明他们天命如此,若是没死完,有人还想搏一搏天命,自然会想出其他办法来化解。 两位道君高居九天之上,虽为圣君,但终究是缺了一些道行,有一些何不食肉糜了。 秋意泊倒也不是觉得他们的道就错了,他们的道无错,可惜不适合用来解决两族纷争罢了。 秋意泊心中微微摇头,见了两位真君的道,他决定自己一定要选个小一点的道来,最好是只关乎自己的,你看他师傅奇石道君,做什么不好,修一个学识渡天下的道,到现在才还在研究怎么做出便宜的基站,也好遍布整个道界,使人人可以学习知识。这两位道君凌寒道君修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伴月道君这圣人之道也很难,想要把自己搞成圣君,还要普度众生,偏偏遇上两族矛盾仇深似海,这一道想要更进一步,难了。 等回头回去问问孤舟师祖吧,看看他修了什么道。秋意泊一直感觉孤舟道君进益还是很不错的。还有凌霄道君也好问一问,反正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他还没享受过正儿八经的道君指点呢,自家师傅师叔的都成了道君,他不享受这个福利实在是太亏了。 言尽于此,秋意泊本来还想放出这群真君的肉身来,干干脆脆地打一场,以一战五十九位大乘真君,也算是磨砺磨砺自己,结果一路嘴炮到了现在,他自己也有点麻。 算啦,打架能悟大道那就好了。 秋意泊心中一动,将此间之人尽数杀死,放了他们的元神回归肉身,然后将他们一起扔了出去,反正寒月秘境在他手上了,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自己却没有跟出去,而是开了一个门,直接回家。 翠衍正懒洋洋地窝在太阳下面晒太阳,秋意泊不在,他已经快玩疯了,心想要是秋意泊再晚点回来就好了——虽然修炼很重要,但是谁也经不住一天挨好几顿打,爬都爬不起来啊! 正在此时,一只修长莹润的手从虚空中探了出来,翠衍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忽地一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喵——?!” 翠衍嗖得一下跳了起来,紧接着整只猫都是一麻。 为什么家里花园墙角会突然多出一只手! 那只手莹白细腻,在墙角阴影下的时候却过于素白了,又不见衣袖,仿佛就像是一只索命鬼爪一样,幽幽地招着他的魂魄,翠衍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冷汗出了一身,不自觉地后退着:“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我师傅很厉害的,我师傅是大乘真君,你要是敢动我,我师傅一定会……喵喵喵喵嗷——!” 他还未说完,那鬼手就飘了过来抓住了他的后颈,翠衍没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惨叫声,眼睛都闭了起来,紧接着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温暖而干燥,那只手揉了揉,有熟悉地声音笑道:“出息了,知道会威胁人了?” 翠衍浑身的毛都炸了,听到这个声音才敢睁开了一条缝去看,便见他师傅含笑看着他,他瞬间四肢无力的垂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道:“……师、师傅!” “你回来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嗯,得带你离开了。” 翠衍道:“那先让我去收拾行囊……?” “不用收拾了。”秋意泊笑道:“现在你可是跟着我去逃命,收拾什么收拾?也不怕把命收拾掉了?” 翠衍一惊,当今居然还有让他师傅说一句‘逃命’的人在? “是谁?” “两位道君。”秋意泊说罢,就见翠衍软绵绵地昏过去了,秋意泊戳了他一下,喃喃道:“怎么就昏过去了?……这么没出息?” 翠衍还不知道他这么一昏,就把他从凌霄宗亲传弟子给混到了外门弟子的行列中。 另一侧,一众真君出现在了城主府,皆是昏迷的状态,两位道君听说后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知道了就算完。 “秋长生呢?”伴月道君突然问道。 他还想和秋长生论一论道。 寒月城主拱手道:“未见长生真君。” 伴月道君挑眉,忽地凌寒真君眉间一动,道:“伴月,你的令牌?” 伴月道君自然知道在指什么,他掏出了令牌,凌寒道君也拿出了令牌,两枚令牌在他们面前眼睁睁地化作了两团齑粉。 那齑粉甚至在桌上形成了一行字。 ‘望舒灵脉与我有缘,我带走了,两位道君,日后若有缘分,定当再会。’ 凌寒道君瞪大了眼睛:“……他说什么东西?!” 伴月道君幽幽地道:“他说,寒月秘境他带走了。” 凌寒道君:“……!” “我现在去找他!” “不必了。”伴月道君说:“以他之能,现在必然已经离开道界了。” 凌寒道君实在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 另一侧,长留真君醒来之时,握紧了手中之物。 那是他在寒月秘境中炼制的法剑,原是带不出来的,但如今却带出来了。 他想起了之前长生真君的那一句话:【演的不错,送你个东西玩玩,下回有缘再见。】 长留真君微微一笑,将已经被长生真君重新炼制过的法剑送入袖中……哎,真是的,还以为长生真君没看穿呢。 这天下,终究是聪明人多一些。 490 第 490 章 师祖,有话好说!…… 秋意泊回到凌云道界后, 深吸了一口气,别说, 就算是凌云道界灵气不如寒月道界来得充盈, 他回来的地方是百炼山的关了几个月没打开过的地火室,但也不妨碍他觉得凌云道界就是比寒月道界来得强。 啊,这熟悉的火烧火燎的味儿! 是他的快乐老家! 翠衍还软趴趴地昏迷着, 倒也不是他没醒过来,主要是进传送阵的时候就又晕了过去,这不能怪他,秋意泊本来将他塞进袖子里揣着,想了想还是扔秘境里了, 让他睡个够。 “师傅!师傅——!”秋意泊轻车熟路地去了奇石道君专用的那个地火室, 撩起袖子就拍门:“师傅——!我回来了!你快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开门!” 奇石道君没来开门,反倒是一旁路过的太行真君眼尖发现了秋意泊:“长生师……兄!” 本来他是要喊一声长生师弟的, 但是看秋意泊已经大乘巅峰, 实在是没好意思喊——太行真君瞅了瞅自己, 他进真君比秋意泊还早一些呢,怎么秋意泊都大乘巅峰了,自己还是合体?! 人比人气死人系列。 秋意泊一扭头,眯了眯眼睛说:“哎?太行师兄?你怎么还是合体期?” 太行真君:“……” 秋意泊总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了,其实也不过是三百年,但没办法,谁让他一辈子加起来的长度才六百年呢?三百年相当于他人生的一半, 那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秋意泊见太行真君一脸苦大仇深, 不禁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太行真君的肩膀:“师兄你怎么叫我‘师兄’?这么见外?那不如你直接唤我一声‘真君’算了,咱们划清划清界限?” 太行真君没忍住, 横了秋意泊一眼,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听我师傅说你去外界了?我还当你没有个百八十年回不来,怎么才一年不到就回来了?” 秋意泊道:“惹了点事儿,这不赶紧逃回来吗?” 太行真君一愣,都大乘巅峰了还能有什么事儿让秋意泊要用‘逃’这个字?难道是在外界成了天下公敌……之类的?还是说招惹上了道君?他正想问,秋意泊已经问道:“哎?我师傅他老人家还在闭关?我这么叫他都没吭声。” 说着还又敲了两下门。 太行真君摇头道:“行了,你别敲了,师叔正闭关呢,你走那会儿就吩咐下来无大事不得打扰。” 秋意泊想也是,其实奇石道君将禁制的解法教了他,他是能解开奇石道君布置的禁制直接进去的,但左右也就是报个平安的小事,先敲门就是想看看奇石道君在不在忙,奇石道君不理他,那就是确实腾不开手了。 “哎行,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报个平安。”秋意泊眉间一动,神秘兮兮地跟太行真君说:“有没有上好的匣子?” 太行真君点了点头,手中一动便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水晶匣,上面禁制密布,一般是百炼山弟子拿来装极品材料的。秋意泊一手指向了水晶匣,便有三滴金色液体飞入匣中,秋意泊顺势将匣子盖好,挤了挤眼睛:“好东西,拿着玩儿!” 太行真君那表情叫一个沉稳大气,“师弟你在外界游历,艰苦万分,我怎么好平白拿你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水晶匣往袖子里塞,那速度生怕秋意泊真信了他的话把匣子收回去一样。这金色液体一出现他就知道是好东西,而且是极其难得的好东西,至阳至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去来的。他顺道还摸出了三样天材地宝,同样也是封在匣中的:“拿去拿去!” 秋意泊也不跟他客气,金乌泪确实是好东西。望舒灵脉认主后他才明白望舒灵脉究竟是多恐怖的一个玩意儿,之前他看灵脉分支上抓着的世界,那些世界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所在的那个人、妖倒换的秘境中太阳坠落,如果不是有秋意泊,就真的走上了毁灭之旅。 再联想当时看见的无数个世界,这条灵脉怎么不恐怖? 这都不必猜测,能获得这条灵脉当真是运气使然,秋意泊现下是不敢动它的,实力不够,进去玩玩拿点天材地宝就算了,大动就是找死。他还没活够呢! 说个题外话,秋意泊进去的那个秘境因为是抽取了众人元神入内才实现了更换肉身,所以在出秘境时获得的财宝众人也带不走。秋意泊感谢长留真君配合他演了一场,这才让他把他炼制的法剑带走了,带走之前还替他强化了一下。 秋意泊收了东西,问道:“师兄,最近宗门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太行真君如临大敌:“你想干嘛?!” 秋意泊斯斯文文地说:“这不是穷……” 太行真君连连摆手:“打住!最近宗门里穷得很,苍雾海扩大后宗门与妖修那头签了个契,忙着呢,你没看见地火室里都住满了吗?” 秋意泊有些遗憾地说:“好吧,那我去买点水晶匣就走。” 原来是签了大单子。百炼山接这种大单在多数情况下是不能将所有钱款都换成天材地宝的,道理很简单,对方拿不出来。通常这种都是以灵石补足,而缺的天材地宝则是由百炼山提供,怪不得山门财库空虚。 太行真君也不拖着他,不怀好意地说:“那你得跑快点。” 秋意泊挑了挑眉,等着下文,就听太行真君道:“掌门真君也头疼呢,还想找你改单子……” “多谢。”秋意泊听到这里头也不回地就开溜,他现在卡着境界,求道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时间被扣在百炼山改炼器材料单?没听见太行真君说了,是大单!大单!那肯定不止一张单子要改啊! 太行真君见秋意泊跟一阵风一样,不禁笑了起来,又取出金乌泪欣赏了两眼,捂在怀里跟做贼似的走了——给其他弟子看见了,那眼睛不得跟饿狼一样?为了避免麻烦,他也赶紧走吧! 秋意泊先去买了一批装天材地宝的水晶匣,转而就回凌霄宗了,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一时半会儿却着实想不起来,故而也不急着坐飞舟走,就坐着霞影让它慢吞吞飞,免得跑远了才想起来什么落在百炼山,还得再回来取。 快到了山脚下,秋意泊才想起来是什么忘了——他不是还在万宝楼里买了一条碧青砂的矿脉嘛!怎么这给忘了? ……哦也没事,怨不得他想不起来,万宝楼都被他给屠了。万宝楼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天材地宝和灵石可真是多,这条碧青砂矿脉的灵石他早就拿了回来,也不差这么点,回头要是哪天再去寒月道界就去看看好了,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 他倒是不急矿脉是不是假的亦或者那宗门反口,毕竟是发了天道誓言的,宗门不灭,这条碧青砂矿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秋意泊想到这里,发现自己不光没亏还赚了老大一笔,瞬间就开开心心地拍了拍霞影让它跑快点,路过夏分城时他心念一动,让霞影落了下去。 春溪城他常去,反而是夏分城他好像没去过几回,来都来了,下去逛一圈。 秋意泊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夏分城就被人贩子给拐了,要不是奇石道君来得快,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呢……唔,说不定现在已经混成了邪道大能? 秋意泊想到这里不禁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运气想来不错,他确实不太喜欢当邪魔歪道的滋味儿。 夏分城倒还是如往昔一般热闹非凡,仿佛岁月不曾在在此间流逝,秋意泊这般容貌,自然是要被别人多看几眼的,不过他也不在乎,容貌天生,不论美丑,若连自己都觉得羞于见人,又或者被人看上两眼就要觉得恼怒,那就是有些看不破了。 秋意泊想到出了秘境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那天买的烧烤还在纳戒里头躺着呢,瞬间有些唏嘘——总想着离开寒月道界之前去囤一波脆骨,结果哪想到真的要走了是这么仓促的事情,这些脆骨他要省着吃! 他进了一家饭馆,顺顺利利地吃了一顿,又买了一些时兴的布料珠宝一流的玩意儿就回凌霄宗了。 回到凌霄宗的时候太阳还未下山,这时的阳光正是最懒惰的时候,晒在身上耀眼极了,偏偏又不怎么热,连带着秋意泊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也来不及去拜见各位师叔师祖,率先回了洞府休息一晚上再说。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凌晨了,他许久不曾锻炼了,跑到门外练了几遍剑法,出了一身的汗,又跑了个澡换了衣服,这才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他将寒月道界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改送的土特产分门别类归纳起来,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上山顶去拜见师祖。 “师祖,我回来了。”秋意泊立在老松下,松上有一人闭目独座,面容俊美,眉间却有三尺坚冰不化,正是孤舟道君。 孤舟道君连眼睛都没睁开,从喉咙中发出了一个字节,就算是知道了。 秋意泊知道孤舟道君就是这样的人,也不意外,拿着扫帚将老松附近的落叶都清扫了一番,还把周围的花木都修剪了,这才坐在了树下。孤舟道君道:“小师叔无事可去拜见掌门。” “师祖,别嫌我烦啊!”秋意泊靠在树干上:“……不然我趁你出门把你这棵松树给拔了。” 一道剑气凭空而现,秋意泊霎时后退,那剑气凛然,寒锐无比,所过之处不触草木而断,秋意泊原本以为自己出息了,哪想到还是被这一道剑气逼得抱头鼠窜,偏偏他还笑着说:“师祖你快停手!刚给你扫了地,别劈了一地啊!” 再一瞬间,秋意泊便出现在了老松上,在孤舟道君身边坐了下来,背后那一道剑气戳着了他的皮肤,却没有再深入下去,饶是如此,那寒意还是逼得秋意泊挺直了背脊,秋意泊问道:“师祖,你的道是什么?” 孤舟道君收了剑气,闻言睁眼侧目看来,他的眼睛是很罕见的纯黑色,饶是阳光明媚,也不见一丝杂色:“无情。” 秋意泊拖着腮说:“真无情刚刚那一剑你怎么不刺下来?” 孤舟道君淡淡地说:“会被掌门骂。” 秋意泊不禁笑出了声,真无情怕什么被骂?他在心中摇了摇头,他其实不知道这一道要怎么修,修到最后又如何,难道就真的变成一个无情无心无欲之人吗?孤舟道君行不行他不知道,但他明显是不行的。 “师祖,你不出去游历吗?”秋意泊往旁边一靠,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树干上,不算太粗的树干发出了吱呀一声,秋意泊也没太注意,他看着由树叶中洒落的阳光,眯了眯眼睛:“好难得回来能看见你在。” 算起来这都一百多年了吧?孤舟师祖还真的坐得住,往这儿一呆就是一百多年? 让秋意泊在山上待一年他都觉得待不住。 孤舟道君道:“不想去。” “哦。”秋意泊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孤舟师祖是宅男。“师祖,我越修其实越觉得茫然,我不知道我的道在哪里……按照道理来说,我应该修太上忘情道,可是这个道统我修到现在也没领悟出点什么来。” 在孤舟道君面前,秋意泊毫无障碍就问了出来。 “太上忘情不该是忘情吗?”秋意泊打了个呵欠,随手捞住了孤舟道君衣服上的飘带,在手里漫无目的把玩着:“可是我感觉我挺正常的,至今我还会怀念我早已故去的叔父,也不算忘?可是这一道我修起来确实是顺遂……” 因为想起了秋澜和,所以想回家看看,昨日路过夏分城买的一批宝石布料还有凡人可用的丹药都是为了回去准备的。 孤舟道君闭目细听,正等着下文,也好为秋意泊解释,忽地听秋意泊道:“……该不是打算给我憋个大的劫数吧?” 孤舟道君沉默了一瞬,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自朔云道君之上,洗剑峰一峰弟子皆是修习太上忘情之道,但结局总是不好。再看秋意泊,他不论是修没有修太上忘情,他还是他,自小便是如此,重情、重性,或有改变,但着实挨不上‘忘情’两个字。 论理,秋意泊修行太上忘情一道不该如此顺遂,可事实上他就是一路顺遂通达,六百余岁便登大乘巅峰,如今已经开始寻求自己的道了。 或许秋意泊说的是?他如今一路顺遂是因为劫数在后面等着他? 秋意泊抬起一手搁在了眼上,遮去了刺眼的阳光,他慢慢地说:“我去寒月道界又有奇遇,重修了一次渡劫期,那地方奇怪,渡劫期是送一只心魔,倒是没影响我什么……我第一次渡劫是因宗门之故,陷入身责之劫,这一次我想着血来宫已经覆灭,亦有了心仪之人,还想再看一看我还能有什么劫数。” “……若无心魔,我想我这一次是放纵之劫。” 他上一辈子是读了二十几年书,来了这个世界依旧是自小读书明礼,有一些东西是刻在基因里的,比如礼义仁信,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改变的。上一次有血来道君压着,不得不为宗门东奔西走,拼尽全力,造万千杀孽……现在想来,其实那一次是关于责任的劫数。 他自小不爱受约束,总想着逍遥自在,修仙说穿了也是为了自己,所以那一次劫数告诉他,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责无旁贷,什么叫做不得不为。 这一次渡劫,他没有了同等的责任,又因为秘境的关系不会出现真正的死亡,就想放松片刻由着性子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极端的自由必然侵害他人的利益,所以他放纵自己无视道德,明明有更温和的手法,但却选择了折辱琼怀等一众真君,且丝毫不觉得后悔。 哪怕是现在,他依旧不觉得后悔。 做都做了,何必后悔? 这一劫,考验的是他是否能在享受了极端的自由后又放弃,他确实也放弃了。 “哎……”秋意泊低声感叹道:“我到现在也觉得我不过是普通人,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我凭什么比别人进步得更快呢?” 忽地,秋意泊只觉得手中一凉,飘带被抽走了,放入掌中的东西带着一抹冰凉,轻而易举地割开了他的掌心,他睁开眼看去,便见孤舟剑的锋刃在他掌中,而孤舟道君则是垂眼看着他:“既然想不明白,那便不要想。” “下去。”孤舟道君道。 秋意泊听懂了,孤舟师祖的意思是,下去,让他来打他一顿,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他手指一动,指间迸溅出数点金光,孤舟剑轻鸣了一声,居然就这样被他抽了过来,秋意泊一手举着剑,另一手在剑身上一抹,将那点血给抹去了,再屈指一弹,剑身嗡鸣不止,秋意泊道:“师祖,这好歹也是你的本命剑,你也注意着点啊……” 孤舟剑上缺口裂纹遍布,看样子是近期造成的,估摸着是孤舟道君又和谁打了一场大的。秋意泊翻身坐起:“我给你修修剑吧……今天不想打,改日我带剑来寻您。” 孤舟道君不可置否,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说不让秋意泊修,那就是让秋意泊修的意思,秋意泊取了几块无定辰星和金乌泪来。其实若是以前,孤舟剑自然是孤舟道君的实力组成部分之一,可随着孤舟道君境界上升,连秋意泊都到了飞花摘叶皆可为剑的地步,孤舟道君怎么会不能?这把孤舟剑在与不在,其实都对他的实力无足轻重了。 带着它,或许是一种习惯。 秋意泊将万宝炉取了出来,万宝炉许久不见天光,出来了倒也兴奋,也不得秋意泊吩咐,就自己掀开了炉顶等着秋意泊把剑放进去,秋意泊随手将孤舟剑和材料都扔了进去,叮铃哐啷几声,惹得孤舟道君都不禁睁开眼来看。 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本命剑跟扔垃圾似地被扔进了炼器炉。 若不是自小看着秋意泊长大,换了其他人来,光这么一下,他就能让对方悔不当初。 秋意泊也注意到了,他的笑容是清淡的,眉目清倦:“师祖别在意,我保证修好跟新的一样,你放心。” 都是极其高端的什么无定辰星赤霄陨铁之类的玩意儿,难道还怕这么一下给砸坏了? 能砸坏才是真的又鬼了。 秋意泊是个嘴不停的家伙,万宝炉搁那儿干活,他就能摸出一套小茶具并糕点盒子来吃,还顺手帮孤舟道君也泡了一杯:“师祖,喝茶……对了,最近温师兄去哪了你知道吗?” 温夷光也是合体了,不过百多年过去了,总要渡劫了吧? “游历。”孤舟道君道。 他看着冷漠,却不妨碍他取了茶水慢吞吞地喝。秋意泊将糕点盒子往他那儿推了推:“师祖这个龙井茶饼好吃……温师兄渡劫期到了吗?” 他有点好奇温夷光渡劫期是怎么样的,会不会直接性格大变,从不爱笑变得笑靥如花? “未曾。”孤舟道君道:“我有意要他缓一缓,打稳了基础再入渡劫。” 他顿了一顿:“再有百年。” 再有百年,孤舟道君就放温夷光入渡劫期。这个时间看着短,实际上对于温夷光这样的天才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了。 秋意泊喝了一口茶,“那这么算起来,我爹和三叔也应该进渡劫了,温师兄百年后才开始……唔,师祖,看来你还得在峰上再守个几百年啊!” 严格算起来,洗剑峰上只剩他和孤舟道君两个正常人了,温夷光面前还算是,但百年后他就不是了。孤舟道君想要彻底放下心来出去游历,总得把峰主之位传下去,现在三个弟子要么在渡劫,要么快入渡劫,他怎么走得开? 秋意泊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将翠衍提了出来,翠衍昨天凌晨就醒了,但是看见周围环境陌生,但是有个猫窝,就知道是秋意泊把他放在那儿的,干脆就着太阳睡个四仰八叉,现在被拎出来的时候舌头还搭在外面,浑然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秋意泊将小黑猫放在了孤舟道君腿上,笑吟吟地说:“不过也没关系,师祖,这是我的弟子,算起来是你师弟,你在峰上总是闲来无事,要不替我教一教?” 孤舟道君垂眼看了一眼小黑猫,道:“不是还有你?” 严格算起来,秋意泊才是最正统的洗剑峰传人,温夷光与孤舟道君修的都是无情道,他爹和三叔修的是凌霄道统,压根没学无情道。但洗剑峰自古以来所传道统是太上忘情道,不是无情道,所以真要论,若是秋意泊继承峰主之位,才是回归正统。 秋意泊倏地一个激灵,一手按在了树干上,刚想着怎么才能混过去,哪想到树枝受不住他下意识地力道,嘎吱一声,断了。 孤舟道君还在上面。 孤舟道君和树枝一块落在了地上,他淡淡地看着地上断裂的树枝,又看向了秋意泊:“秋长生。” 秋意泊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地向后退去:“师祖……有话好说……” 是个人都知道,当家长连名带姓的喊你的时候,八成是没有好事的……古语有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跑,此乃孝道! 跑啊——! 456 第 456 章 天地纵横卷再现 人固有一死,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或许曾经想过许多种身陨道消的结局, 或是苦寻大道不得,寿元耗尽而死,或是陷入心魔劫数, 疯癫痴狂而死,或是与人斗法, 棋差一着而亡, 亦或者……总之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一麻袋给拐了, 作为被卖做人家的炉鼎被吸干精元而死的。 两人的脸都青了,那妖妖绕绕的合欢道真君还要拿帕子掩着唇咯咯地笑, 顺道抛了个媚眼给了那作恶的贼人:“真君,您真是玩笑了,要是您, 说什么千般万般的……那都是随您的心意,奴家都依您, 这二位道友, 年轻那个也就算了,另一个都成老橘子皮了, 就是送给奴家,奴家也下不去口呀!” 秋意泊侧首笑道:“莫怕, 我既然能将他们送来,后面的收尾我自然收拾干净。” 另一真君娇笑了一声,就要往秋意泊怀里倒去,秋意泊轻轻推了对方一把,只当是婉拒, 斯斯文文地说:“我不好此类。” 具体来说,他不爱他们这一口。 那真君露出万分伤心地神色:“哎呀,也罢也罢……只是真君好大的口气,这两位我们确实是接待不起,回过头来真君您甩甩袖子就走了,咱们可走不成呀。”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在心中颔首,总算是遇上了两个还算是懂事的真君,没有一口应承下来,紧接着见秋意泊目露沉思之色,居然也点了点头,两人心中一喜,正以为秋意泊也觉得不妥时,却听他说:“确实未曾考虑到你们,不过也是无妨的,就是借你们来羞辱羞辱他们。” 正说着呢,两道剑气悠悠地递到了那两真君面前,不重不轻,正正好好抵在咽喉上。那剑气如春风,如明月,如浅溪,如落花,却无人敢于质疑其中威力,房中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其中一位真君有些发颤,但还是问道:“真君……真君这是什么意思?” 秋意泊含笑道:“我见下面那个台子很好,想二位真君终日修行,或许未曾见过这等世面,就送他们上去见见世面吧。” 两个妖妖绕绕的合欢道真君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别看这位真君貌美似仙,可实打实是个狠角色呀!现在请他们来还能说是玩闹嬉笑,下面那台子是什么台子?那可是献舞乐以弄人的地方,他们合欢道的不在乎这个,但换了其他修士,真要上了那儿,就是结了死仇,不死不休呀! 两人不想得罪这等能将徐家老祖和长留真君这两位大乘巅峰角色轻而易举绑过来的狠人,这两道剑气又给了他们理由,顿时无奈地看了一眼徐家老祖和长留真君,道了一声告罪,就把他们往外头拖。 徐家老祖实在是忍耐不住,喝道:“且慢!道友且容我说两句!” 长留真君恰在此时也道:“且慢!道友,我实在是无辜啊!我就是来找鹿云喝酒的啊!你们有什么仇怨与我无关啊!” 徐家老祖也没料到长留真君能说出这话来,不禁看向了他,长留真君耸了耸肩,无辜地说:“老兄,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言下之意:老哥哥!为兄弟粉身碎骨两肋插刀那是应该的,但是为兄弟献出一世清白不行。 ——这甚至都不是清名了,是清白。 这要上了下面那台子,还能有清白可言吗?! 别说清白了,他道心都能当场爆炸!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不行,我万事总爱提一个‘缘’字,今日你我有缘,叫我将你与徐家老祖一并抓来,可见是有那么几分孽缘的。” 长留真君一听面如死灰,还想挣扎几分:“道友,你弟子那事儿我方才也问过老徐了,属实与他无关啊!他成天不是闭关就是闭关,哪有功夫抓你那个练气期的弟子,他图点什么啊?” “你说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长留真君生怕秋意泊不给他机会说完,快速地道:“老徐这个人招人恨,仇家结了不少,昨天你才踩了他的脸,晚上你徒弟就给抓走了,这不摆明了说是他干的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起你与老徐之间的矛盾,好渔翁得利?” 徐家老祖直点头:“我家中子弟虽然被我养得娇惯了一些,但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敢干的。” 此前还能说是不知道,不知情,这才贸然得罪了,可这位长生真君当街割喉,这架势还摆出一副是给了面子才只割喉不杀人的做派,他在场都不能阻止,他家那几个都是顶顶聪明的人精,哪里还敢做这种事情? 无论放在哪个地界,抓人子弟那都是结死仇的做派。 他昨日在长街上为何不能阻拦秋意泊?今日又为何在此处?只有一个缘故罢了——他不是长生真君的对手,乃至他和长留加在一起都不是这位长生真君的对手。 不是对手,又不想死,所以只能缓和着来。 谁活到这一步不惜命呢?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可谁不想自己死得重于泰山,而不是连一片鸿毛都不如呢?今日要是真这样莫名其妙的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死了,还死得满身污水,一世清名丧尽,谁能甘心? 秋意泊一手支颐,悠悠地说:“是徐家做的,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查吧?我也不曾见过这等蠢人,总之,今日这台子你们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若你们能从这台子上光明正大走出去,此事我不再计较,还与你们赔礼道歉,若走不出去,那就等着徐家的人拿我的弟子来换你们走吧……当然,若是不来,那就把命留在这儿吧。”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轻笑道:“对了,不知道你们查过我没有,我还有个兄弟……” 秋意泊仿佛看好戏一般的看着他们两,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三个字:“渡劫期。” 两人一听心中不寒而栗,长生真君在此处,那他那一位兄弟呢?他不在此处,他在哪里? ——在徐家搜人。 或者,在徐家杀人。 渡劫期,没道理可讲的。 况且又不是长生真君有错在先,那还和徐家讲什么道理?他们甚少替别人考虑,可不是不懂替别人考虑,换了自己好端端在街上吃着东西,叫人甩了一鞭不说,还仗着有老祖撑腰肆意挑衅,小惩大诫后还叫人抓去了自家弟子,如今生死不知,就是菩萨捏的泥人都要生出几分气性来。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好了,话也说了这么多,好戏都快开锣了,且上台去吧。” 徐家老祖一顿,沉声道:“好,我去,只是长留与此事无关,还请长生真君放他一马。” “他去,说不定你能走出去的概率要大一些。”秋意泊答道。 “是我的事情。”徐家老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长留真君心有所感,不等秋意泊说话,便咬牙道:“也罢,咱们哥俩谁也别嫌弃谁,一道上去吧。” 秋意泊微微一笑:“好,去吧。” 两人被拖了出去,秋意泊也跟着缓步而出,随着大门敞开,满目艳红映入眼帘,滚金描彩的‘牡丹台’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三层高楼中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修士,他们这儿大门一开,整座楼里喝彩声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屋顶都要掀翻了去。 其中一位合欢道真君捏着帕子娇声道:“今日我万芳阁贵客莅临,在场诸君今日宴饮半分不取,今日贵客摆宴,邀诸君同观一锣好戏……” 话还未说完,楼中喝彩声又起,宾客中亦非只有低级修士,更有不少因道君开坛布道而来的真君真人,有人扬声道:“听说寒月城万芳阁乃花中第一,不知好戏又是什么好戏?” “许久不曾来这寒月城,没想到见到了这等有意思的场面!甚好!甚好!” “既然是好戏,那就该快快开锣才是!百花真君,莫要啰嗦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见到人群中还有他们认识的人,顿时老脸羞红一片,心中怒气也在这一瞬成了羞愤,要不是被这留仙兜束缚着,连元神都跑不了,他们当真是连肉身都不要了——便是去重修肉身,也比这般来得好啊! 这台子一上,莫说是能不能活着出去,就是活着出去了,道心也毁了,还有何用? 杀人不过头点地! 长留真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老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这当兄弟的,你下辈子怎么说也得多救我几条命才说得过去。” 徐家老祖咬着牙没有说话。 百花真君娇笑了一声,与另一位真君一道抓起留仙兜往场中一抛,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居然看到一道黑白纵横的棋盘在这牡丹台上徐徐展开,那留仙兜在入棋盘的一瞬间便消失殆尽,转而便见三楼那白发青衣真君挥了挥手,扬声道:“今日邀诸君前来,不为其他,只为请诸君品鉴品鉴我这天地纵横卷,是否真能当得其名!” 天地纵横卷,是秋意泊许久都不曾用过的法宝了,无他,因为自从他叩问真君境界对上的对手要么是拿天地纵横卷出来也没用的——困不住,要么是拿天地纵横卷出来也没用的——直接杀人比拿这玩意儿来的快得多。 不过它虽然不用了,东西却没有少吃,平日里秋意泊看不上眼的‘垃圾’全给它吃了,规则是没变,但实际势力上升了不少。当年只能说是靠秋意泊的极光金焰伤一伤真君境界,如今不必极光金焰,其中蕴含的真君境界法宝也够让真君喝上一壶。 再者,秋意泊叩问真君境界,颇善于掌控法则一道,对于这年幼时阴差阳错做出来的逆天玩意儿也有了更深层次的掌控,虽然不多,但聊胜无于。 不过今日用起它来却是刚好。 楼众人一阵沉寂,随即私语之声顿起:“鹿云真君?兰江城徐家老祖?!” “长留真君?白云城白家老祖?!” “这两位居然真的在此?我还当是个玩笑话!” “这两位怎会在此!三楼那位真君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请这两位真君替他试验法宝?好大的脸面!” “今日果然是一锣好戏!来得不亏!” 甚至还有人扬声道:“呦——!鹿云,长留,你们二人平素难得一见,今日怎么舍得登台献艺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抬头一看,心中瞬间又冷了几分——是他们的对头,淮岸城畅运真君。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待下头聊得差不多了,秋意泊往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之间压住了一室喧哗,他将天地纵横卷的规则娓娓道来:“本卷名为天地纵横,共有三百二十四格,每一格是福是祸,全凭气运,全看二位道友能走到哪一步了。” 楼中众人皆做沉思之态,三百二十四格,全凭借气运?那得多么逆天的气运才能从这棋盘里走出来?可若是不是那么逆天的气运又会遇到什么?有些人不明白,听得稀里糊涂,可却知道这是由一位大乘真君做主,两位大乘巅峰真君为宾的局,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场面居然放在这万芳阁人人可看,那是多么稀罕的事情?只管看就是了!哪怕只是看个热闹稀奇那都是不亏的! 长留仙君与徐家老祖则是心神一震,他们以为让他们上台是为了羞辱他们,结果视死如归上了台,却是正儿八经地摆下了法宝让他们二人闯关?怪不得方才听那位长生真君说什么能平安出去就算了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居然在此刻对这人生出了一些感激之情。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在感激什么,感激长生真君居然没有真的让他们像个伎人一样丢人? 可明明是他们胁迫他们上台的不是吗? 不不不,不是,说起来也不能怪长生真君,归根究底还是徐家的不对,要不是徐家贸然抓了那位长生真君的弟子,也不至于如此…… 秋意泊凭栏而立,一手自百花真君手中接了一把鲜花来,“看来,长留、鹿云两位道友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做主家的便贺一贺他们。” 这一把鲜花飘零而下,都是来这万芳阁玩的,哪里有不懂的?就是不懂,看那架势也都明白了,能来此处的修士就没有真正差那么点灵石的,一时间花如雨下,纷纷落入了天地纵横卷之中,险些将那二人淹没。 这就是天地纵横卷升级后秋意泊得到的能更多去掌控的规则之一,类似于鲜花素果之流的不蕴含灵气的玩意儿,可以随便入天地纵横卷之中。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的神色却不见有什么变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两人对视一眼,走出了第一步,也就是第一个格子,只这一步,他们脚下那一格纯黑棋盘忽地无限放大了起来,无数桃树自天空生长而出,清澈的溪流自他们头顶蜿蜒而过,脚下所处之地则是成了一片碧蓝长空,再有一瞬,桃树绽开满树鲜花,随风飘零而落,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桃花花瓣便将头顶染成了一片粉色,几条锦鲤于其中游曳,拨开了水面上的粉色花瓣,再有一个弹指,桃花随溪水而落,天地异转,万物归正。 万芳阁中呼吸可闻,一片悄然,草木清香与清澈水汽扑面而来,桃花随风越界而出,落在了万芳阁中诸人的肩头、掌心。无人敢动,无人置信,无人见识过这般的法宝。 哪怕是以炼器闻名的人修凌月城,也不曾听说过有过这般的法宝。 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也是一片讶异之色,只不过两人更平添了几分谨慎,这样的法宝,光看幻化便如此神异,这一手以虚化实,以假作真的本事,就不是能出自寻常炼器师之手的,哪怕是人修那边也不见的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本事。 这法宝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心中有一个疑问。 长生真君究竟是何人? 秋意泊则是在暗中颔首——还是映证了那一句老话,但凡是能修到这个境界的,气运都不会太差,这第一格随机到的是桃花清溪卷,还是他金丹时的作品,撑死了也就是发挥出元婴级别的水平,对于两个大乘巅峰来说,这跟出门踏青有什么区别? 偏偏长留真君两人并不知情,严阵以待,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顺着溪流一路往下,只见桃花清溪烂漫,鱼游水下悠然,半点不见危机可言。待走到了桃花林的尽头,两条丹顶锦鲤忽地从水中一跃而上,阳光在鱼鳍上留下了一道灿金的光弧,几道水花撒在了他们的衣摆上。 再有一步,天地异转,这天地纵横卷第一格,破了。 万芳阁中众人还等着这样的幻境能有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凶险来,没想到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过了关,不禁有真君嗤笑道:“上头那位道友,你这法宝,有些名过其实了啊!” “正是!阵仗大得很,实际不如何!” “难道是我等领悟错了?这天地纵横卷实则是个修身养性的法宝?别说,这地方确实是美,若能有这一卷,便是无事进去闲坐片刻,也是一件美事!” 秋意泊笑道:“两位道友气运过人,实在是怨不得我。” 噫,虽然桃花清溪卷品级不如何,但好歹被他养了这么久,多多少少生出点灵性了,知道自己硬刚两个大乘期真君绝对是死路一条,它好不容易苟下一命,哪能真心实意的就上,卖个萌得了。 再者,秋意泊又不强求——秋意泊要是强求,那卷毁灵亡也是要冲的。 第二格,天地纵横卷中又恢复了一片黑白之色,长留真君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他低声道:“老徐,小心。” “嗯。”徐家老祖应了一声,此处一进来就感觉隐隐有些颤栗之感,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正在此时,一个带着冰冷弧度的椭圆形铁球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紧接着是无数同样的铁球浮现了出来,秋意泊见了……决定收回方才的话。 嗯……看来气运不如何啊。 不是说大乘巅峰的人天道会额外关照关照吗? 怎么第二格就遇到了他当年打算拿来给血来宫洗地的榴-弹了?——不过这不是他用的版本,是卖给凌霄道君打算给门中弟子用的,秋意泊批量上了流水线,自然会有次品,就直接扔万宝炉呗,谁吞了都一样。 看这数量,被轰杀是不至于的,毕竟只是针对最高化神级别的榴-弹罢了,不过狼狈一点是逃不掉了。 楼中众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有些人却笑道:“该不会又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吧?” 话音还未落下,天地纵横卷中陡然有一片红光爆闪,紧接着产生了连锁爆-炸,漫天的光芒与热量将整座楼都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滚烫的飓风自卷中吹出,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居然还有人吓得惊叫哀嚎的。 可哀嚎过后,却发现半点伤都没有。 顿时楼中一片寂静,若方才还说是玩笑,眼前这还是玩笑吗?楼中坐着的真君们最有发言权。 这一炸,或许对大乘巅峰的鹿云真君和长留真君没有用,可若进去的,不是大乘巅峰的真君呢?普通合体真君,怕是都禁不住这一下的。 正在此时,秋意泊侧脸看向身边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泊意秋揭开了斗篷,随手扔到了一旁,他坐在了众人不得见之处,微微仰首,看着秋意泊道:“我看你玩得挺高兴的。” “这不是要钓鱼执法吗?”秋意泊微笑道:“总不能真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吧?” 那多恶心啊。 翠衍确实是徐家人抓的,可没说徐家人就一定是忠于徐家的。徐家人指代的可以是徐家老祖鹿云真君,也可以是他那些被娇惯的晚辈少爷小姐,也可以是个侍卫,也可以是个婢女。 但翠衍不在徐家,这是之前就确定的事情了——怎么可能真的为了要点面子,不主动去找呢?当然是已经去找过一波了,没有找到,怕是徐家老祖不要脸,亲自去藏一个练气修士,秋意泊这才上门把人抓了,再让泊意秋去找,三下五除二,人没找到,就差不多确定答案了。 不是不能杀徐家老祖,而是不能随便当了人家的刀——这让他们感觉很不痛快。 457 第 457 章 三才化灵阵 泊意秋他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碗, 茶汤青绿,茶叶根根竖起, 入口微苦回甘, 满口生香,他微微一哂,眼角眉梢之间流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 但仔细看去,又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的嘲讽。 场中徐家老祖与长留真君已经顺利平息了第二格的风动, 第二格的榴弹确实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问题, 只不过狼狈一些是避免不了的了。徐家老祖向来衣冠洁净, 灰白的长发都束得一丝不苟,如今却是披散了下来, 还颇有那么一些闲云仙鹤世外仙的气质。 他伸出手,无声地环住了秋意泊的腰,头抵在了他的背脊上, 感受着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脊梁触碰在他的脸上,他低声道:“……好麻烦。”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秋意泊并未回身去看他, 而是专注的看着场中, 却笑道:“主角儿还没登场,我们怎么好走?” 泊意秋闭上了眼睛, 用脸颊蹭了蹭他,“……我明白, 不用理我。” 他明白如今正是**,秋意泊要么不做,既然做了,他怎么肯在进入高-潮之前就让这出好戏戛然而止?这不是他的做派,他也做不出来。 哪怕是渡劫期, 秋意泊也做不出来。 他缓缓松开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再言语。 场下长留真君惊魂未定,他尽力调息着呼吸,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做出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徐家老祖也是如此,可其中凶险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第一格是元婴威力,第二格是化神之上,那么第三格呢? 第三格会是什么? 合体威力吗? 合体威力也是无妨的,那么第四格,第五格……呢? 这里总共有三百二十四格,他们才走到了第二格罢了,还有三百二十二格……听着似乎不多,可是以他们的视角去看,这三百二十四格黑白分明,占据天地,那是多么遥远的距离? 徐家老祖淡淡地一挥袖,长留仙君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笑着与他打岔:“这法宝威力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是真的。”徐家老祖随手将一枚未引爆的榴弹递给了长留仙君,长留仙君诧异地看了一眼,扬声道:“长生道友,这一枚我们就收着玩了!” 秋意泊则是笑道:“两位道友尽可自取。” 既然是次品,自然有引不爆的,落到人家手里那是人家的本事,也是天地纵横卷的规则之一,他就是想拿也拿不回来。 长留真君闻言就将榴弹往袖子里一塞完事儿,秋意泊虽然抓了他们来,却没有剥去他们的法宝纳戒,装一枚区区的榴弹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万芳阁中众人见此一幕,不禁低语:“不是说长留真君和鹿云真君是被抓了吗?我看是误传了吧?这看着也不像啊!” “那估摸着就是谁放出来的谣言,还传得满城都是,也就是两位真君不欲计较罢了。”旁边的同伴答道:“长留、鹿云两位真君赫赫有名,战功彪炳,哪里能被人轻易抓了,还说只要用个练气期的小修士就可以换走的?” “我看也是。”有一人插嘴道:“这法宝不说其他,颇有些意趣是真的,若不是有些交情,哪里能放人进去这么拿的?我看那化神期法宝的威力可不简单,也就是上头真君们觉得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 “是这个理!” 台上长留真君两人已经进入了第三格,两人一入第三格并未发生什么奇异的变化,两人面前缓缓升起了一座小台,台上摆着两瓶丹药,一瓶用红色标签写了复灵丹,一瓶则是挂了绿玉牌子,上书‘回春丹’,两人也不挑,一人取了一瓶,第三格中依旧不见什么反应,两人对视一眼,长留真君扬了扬眉,徐家老祖缓缓点了点头,长留真君这才问道:“道友,这一关难道是要我们吃了这两瓶丹药?” 秋意泊悠悠地道:“长留道友聪慧。” 两人也不说什么,当即将丹药倒在了掌中,并不多,一瓶只有三颗,复灵丹不必提,就是寻常褐黑色药丸的摸样,只是不知道这里头加了什么,这复灵丹闻着有一股微苦发甜的香气,而回春丹则有点意思,回春丹顾名思义,其成丹为草绿色,有些春回大地万物萌芽的意思,而这三颗回春丹仿佛是被玉制的外壳包裹着,泛着温润的光,端在掌心跟三颗玉珠子似地。 这别说是回春丹和复灵丹了,就算不是,是毒药,那又如何?他们也是要吃的。 徐家老祖没有犹豫什么,将手中复灵丹扔了一颗入口,这一嚼之下便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长留真君见状一愣,有些谨慎地看向他,长生真君此人手段诡秘,有什么奇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他先不吃,看着鹿云是什么反应,也好搭一把手。 正当长留真君觉得徐家老祖要不好了,没想到徐家老祖又吃了一颗,还将最后一颗递到了他的面前:“尝尝?” 长留真君:“……?” 本着对老友的信任,长留真君拿了起来尝了尝,随即就愣怔了一下,紧接着笑道:“……这复灵丹还能做的这么好吃的?” “这味道好生奇妙。”徐家老祖颔首肯定了长留真君的说法:“我居然从未尝过。” 秋意泊在上头看得一哂,能不好吃吗?秋意泊十二岁新春限定复灵丹,麦丽素构造一比一复刻,内芯是麦芽脆脆,外壳是升级的费X罗榛子巧克力味儿的!他活到现在都六百多岁了,也没再随机出来这个味道! 他还以为早吃完了,没想到还有呢? 不行,等这一桩事儿了结了,他就回去好好掏一掏天地纵横卷,看看它到底吞了他多少好东西——他确实不能直接从天地纵横卷里面掏东西,但是他可以让天地纵横卷的器灵‘主动’吐出来啊,这就不算他违反规则。 长留真君笑道:“你知道好吃,还吃了第二颗?” 徐家老祖笑而不语——他年纪大了,就是爱吃点甜的怎么了? 长留真君将手中的回春丹抛了一颗进嘴,含了一会儿随即道:“不怎么好吃,就是看着漂亮。” 徐家老祖一手负于身后,长留真君无法,也给了一颗他,自己则是将最后一颗回春丹塞进了嘴里,徐家老祖吃到了一颗桃子味儿的硬糖,长留真君则是骤然变色,随即皱着眉头硬生生将第二颗回春丹吞了下去,徐家老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长留真君看着他,眼神明确地表示出了一句话:没毒,但好他妈酸! ——随机水果口味硬糖版本回春丹,这玩意儿秋意泊倒是有不少,估摸着长留真君第二颗应该是吃到了柠檬味儿。 这两瓶丹药就是实打实的恢复灵气的丹药,虽然口味特殊了一些,但还真就是,半点毒都不参。 秋意泊觉得今天自己就是在被反复打脸,一会儿觉得果然能修到真君的都是天之骄子,气运非凡,一会儿觉得就算是真君该倒霉还是得倒霉,紧接着不断否定着之前的说辞。 万芳阁中则是嘘声一片,畅运真君干脆扬声道:“长留,没想到你的日子这么艰苦,吃个回春丹都能吃出一脸心酸,回头我送个一万颗回春丹到你府上,叫你吃个够!” 长留真君自然听见了,他抬头,他看着畅运真君,大大方方的接了:“何必等日后?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都在,畅运,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乘真君,不如就叫人送来吧,你在我也在,大家都能做个见证,岂不是很好?” 畅运真君气笑了:“我还能赖账不成?” 长留真君端的是一片风流潇洒,洒然一笑道:“这可说不好。” 畅运真君指着他道:“好,你且等着,我就叫人送来!” 长留真君一口应下,徐家老祖嗤笑道:“何必与这等跳梁小丑计较?” “白来的好处,为何不要?”长留真君也笑:“有人乐意给我送灵石,我自然是要接的,总不能让他白白占了个嘴上便宜吧?” 话是这个道理,徐家老祖还想说什么,长留真君却已经道:“走吧,第四格。” 徐家老祖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回过神来,他在方才长留真君说话时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这才进这卷轴多久,他都有心情与长留说笑了?浑然忘记他现在与长留皆是生死一刻了? 三日,三日闯不出这天地纵横卷,家中又拿不出长生真君那弟子来换,长生真君必取他二人性命。 两人转瞬步入第四格,第四格居然又升起了一个平台,上面是两件元婴期的法宝,两人等了一会儿不见法宝有任何反应,便一左一右的取了,不想刚取入手中,第四格的天地限制顿时消隐无踪,第五格便在眼前。 两人有些疑惑,却还是本着万分谨慎的心情进了第五格,第五格居然又是一座平台,平台上载着两件宝光氤氲的天材地宝,两件皆是白色玉石,不曾雕琢,却散发着一种如同月光一般柔和明亮的光芒,似是一层薄纱,叫人心情都舒缓了起来。以两人的眼力居然看不出那是什么,只是光看那气息玄妙,便知道绝非凡品。 这总不是让他们生吃了吧? 这看着可是两块石头。 两人也不多啰嗦,一左一右的取了,不想通往第六格的通道就这么打开了。长留真君捏着玉石,也不必徐家老祖示意,便扬声问道:“长生道友,这是何意?” 秋意泊此刻凭栏而坐,漫不经心地道:“两位道友气运过人,这两件天材地宝自然归属两位道友。”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还未来及的说话,万芳阁中一片哗然:“这法宝难道是什么机缘?这般的天材地宝居然说送就送?这等好事,为何没有轮到我身上!” “难道这法宝的神妙之处就在此?只凭气运便可在此宝中便如同探囊取物?!” “可这天材地宝又是从何处来?” 畅运真君不动声色间已经将座椅的扶手捏了个粉碎,他扬声问道:“上头那位长生道友,你今日设局,就是为了叫我们看这个?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秋意泊笑问道:“此宝难道不妙?” 畅运真君还未作答,便有另一真君道:“确实是妙!只是下回有这样的好事,还望道友优先考虑我!” 万芳阁中哄笑之声顿起,这位真君说得大大方方,大家便也笑得大大方方,秋意泊颔首道:“会有机会的。” 那位真君道:“那我可就记着了!” 此时又有一位真君不屑地说:“这法宝有什么意思?要我说,想送机缘,那就直接了当的送,这么七拐八弯的,跟人修那一套像了十成十!” 说此话的人也叫秋意泊看了一眼,那是个穿着一件貂裘的青年,貂裘中并未着中衣,露出了健硕的肌肉,一双眼睛如虎一般,幽幽的泛着绿意,他舔了舔嘴唇:“匀明,我看你也是活久了,既然喜欢,抢来就是了!” 此前那位真君道:“哎,朝烨道友,你这么做可就没意思了。” 朝烨真君也发现秋意泊在看他,举杯饮尽:“放心,今日我喝了你请的酒,不会今日就抢了你去。” 秋意泊但笑不语。 泊意秋坐在秋意泊身后不远处,看着凭栏而坐的秋意泊,他……好像天生就很适合这样的场面,坐壁上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他知道他天生不是这样的,他和他原本是一样的,他似乎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哪怕是在苍雾道界作为商行东家举办大宴,为全场所瞩目,他其实也不那么享受,他更享受的是坐在幕后去操-弄风云,而不是像秋意泊这样站在人前。 是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呢? 秋意泊总说自己和以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其实他变了很多,只不过时间太长了,太久了,已经是一个普通人能活十辈子的长度了,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已经变了。 可是他觉得他才像是最开始他,现在的秋意泊已经是不一样的人了,秋意泊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坚定的往一条光辉灿烂的路上走,不像他…… ……一步错,步步错。 泊意秋忍不住开始回响当年他要是不起那一点贪念,不与血雾宗纠缠,他现在会不会仍旧和秋意泊一样,他也会走在这样一条为众人所仰望的路上,会不会也已经突破了大乘期,会不会也会和秋意泊携手站在前面,一起笑看风云迭起。 这是他早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可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再想一想,这可能就是渡劫期产生的变化,他觉得他能理解,但同时又不解。 他知道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因为阅历的不同而早就完全不同的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可他还是忍不住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明明他们两站的这么近,可他却觉得他们仿佛又站的那么远,远到了他只能仰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之间,秋意泊回过头来看他,对他轻轻笑了笑:“想什么这么入神?真不耐烦了?” 然后一道悠悠的传音连带着一本书一并飞向了他:【寒月城出品,陈年佳作,上古艳-情奇谭……老公深夜加班,一个人寂寞,火辣劲爽,激情追更,全文完结,请!】 泊意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心的烦躁瞬间消隐无踪,心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接了书卷,当真就翻了开来:“好,你忙你的。” 秋意泊见泊意秋能静下心来看也觉得满意,倒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他能静下心而觉得满意——这个关头,泊意秋能静下心,这就是一件好事了。 当年想着如果渡劫期能有泊意秋作伴,肯定会好过很多,等到现在反过来才知道确实好过很多,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容易。他多往前一步怕刺激泊意秋,后退一步怕打击他,偏偏渡劫期又不好过多插手,只能慢慢调整。 颇有些进退维谷之感。 他其实不怕泊意秋烦起来把这里的人全杀了,大不了立刻跑路,他就不信道君能立刻锁定他们过来杀了他们,但他怕的是泊意秋以后后悔。 就和现在问他当年抽了那么多秘境的灵脉,造了不知道多少杀孽,后不后悔一样。他其实是后悔的,不过这对于当时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归做,后悔归后悔,虽然能承担的因果,但后不后悔和承不承担起因果是两码事。 ——这是没有后悔药吃的,如果真的能做出后悔药来,李秀在秘境里捣了无数个轮回的药,怎么没见他捣点什么有用玩意儿出来? 当年他是没得选,现在泊意秋是有的选,自然还是让他有些余地来得好。 在泊意秋不知道的时候,秋意泊的目光近乎于温柔的看着他。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还是他,是他的过去,是他的现在,是他的未来。 这样就很好。 秋意泊随手撒了一把花下去,又惹得万芳阁中花如雨下,有人笑道:“两位真君,可别站着了,快进下一格吧!” “就是,快让我等开开眼!”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对视了一眼,迈入了第六格,突然之间,天地有所异象,三件渡劫期法宝结成了三才阵,为首乃九阳毒火戎,居中乃四灵狂雷刺,后方为踏浪玄灵枪。 九阳毒火戎率先发力,其中奇火乃是汇聚天地至阳而成,至阳生阴,阴至而毒,转瞬间整片天地都被跳动的红色烈火所覆盖,无数长戎于其中隐现,四灵狂雷刺雷光闪烁,幻化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足下踏火,口中则衔踏浪玄灵枪,四灵庞硕无比,将整座空间都占据的满满当当,化作一道炫光,携无上之威劈天盖地而来! 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甚至还未分明眼下情状,早已千锤百炼的意识就先一步带他们左右分裂而开,那锐利无比的炫光自两人中间划过,几乎要划破整座空间,一击不中后,炫光分化四灵,龙首衔剑,横扫而来,浑厚的长枪所过之处,连九阳毒火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隐匿于之下的长戎无所遁形,寒光点点,摄人心魄。 徐家老祖低喝一声,衣袖在臂上翻卷两回,陡然有一柄不过指粗的长刀自他手中飞出,那极细的刀刃与青龙之枪硬悍,只听得一声,灵气化作波纹自两者相交之处化作飓风扩散而出,徐家老祖额间渗出了一滴冷汗,另一手按住了刀刃,以浑身之力相抗! “好——!” “鹿云真君的鹿云刀居然重现了!” 万芳阁中陡然有人叫起了好,随之便是铺天盖地的叫好之声。他们虽受规则保护,并不能直面法宝威力,却也能从这等劲风烈焰中得知一二,不少低境界修士已经后退到了边缘,乍一眼看去,几乎只有数位真君立于栏边,不动如初。 那几位真君皆是目不转睛,生怕粗过了一丝一毫,连方才口出狂言的朝烨真君都不禁屏息凝目,更不必提其他。 鹿云刀乃是徐家老祖的本命兵器,此刀有七尺长,却只有指宽,锐利无比,灵活难言,据说已经有近千年不曾出鞘,今日被这三件法宝一逼,居然出了鞘! “这一趟来得不亏——!” “居然是鹿云刀!那三件法宝好生厉害!居然逼出了鹿云刀!” “不不不,这只是其中一件法宝的一头化灵罢了!” 长留真君看似并无兵器在手,双手挥舞之间却有万千银丝在空间中穿梭着,勉力抵挡着其他三只化灵,他喝道:“不可纠缠!老徐!” 他的本命法宝隐龙丝对上这些化灵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它们又没有实体!他这隐龙丝针对的就是实体啊! “好有意思!”匀明真君赞叹一声,他抬头看向秋意泊:“长生道友,敢问这三件法宝是哪位大师所作!” 秋意泊道:“道友,你觉得呢?” 匀明真君笑道:“我猜必然是一位不出世的炼器宗师!” “这等法宝,寻常见一都难,如今一口气出现了三件!”匀明真君高声道:“我愿高价求取一件,不知可否?” 朝烨真君嗤笑道:“匀明,你莫要痴人说梦,长生道友,这天地纵横卷本座要了!你只管开价!” 畅运真君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场中。 长留和鹿云,会死在其中吗? 458 第 458 章 大乘老头向前冲 秋意泊微微一笑, 并不接话,众人也无心在意他说什么, 只因场中长留真君那一手实在是漂亮至极! 长留真君被头化灵纠缠得分身乏术, 只见他陡然十指飞舞,凝结出一个又一个奇异地符咒,十指上那近乎透明的隐龙丝在咒令下如风中絮柳一般飞射向四面八方, 还是因为九阳毒火顺着隐龙丝飞腾而上才让众人看清了隐龙丝的轨迹,再下一刻, 长留真君大喝一声:“乙木**牢——!” 话音落地, 成千上万粗虬的树枝陡然从漆黑的棋盘上挣扎生出, 顺着隐龙丝张牙舞爪攀爬而上,不过短短一瞬, 整座空间门便已经成了一座乙木牢笼! 四神兽化灵在此刻不约而同地被关入了乙木牢笼,阴寒之气自树木中溢散而出,与九阳毒火碰撞出浓密滚烫的雾气, 霎时将众人的视线都遮了去! 长留真君嘴唇不断启合,似乎在默念法诀, 腾出个空子道:“走!” 徐家老祖虽如老朽, 身形却是极其轻灵巧妙的,他于纵横的枝干上几个起落, 便落到了长留真君身侧,转而鹿云刀斩出冰寒锐光, 将最后一点九阳毒火扑灭。 四神兽化灵在乙木牢中不断挣扎试图突破,可每动一分,乙木便长一分,每让出一寸,乙木便长一寸,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门四神兽化灵居然被牢牢地锁在了乙木牢中,动弹不得! 徐家老祖赞道:“漂亮!” 万芳阁中亦是掌声如雷,一众修士叫好不断,几乎将万芳阁的楼顶都掀翻了去。 “今日精彩,当浮一大白!” “长留真君这一手成名绝技委实是厉害至极!” 秋意泊亦是在心中颔首,这一神通确实是厉害,可相对的施法必然困难无比,就如同雷霆万钧咒厉害,可光前头捏诀都得捏老半天,消耗得灵气更是骇人听闻,这乙木寒水牢虽然不借天地之威,可只看这乙木也知道所需灵气之庞大! 长留真君至今还在施法,可见这一方面难度也很大。 可他的法宝不止是如此。 陡然之间门,四神兽化灵浑身毛发焕发出了点点寒芒,再有一瞬,四神兽化灵便化为了无数长刺自乙木牢中逃逸而出,纵然有乙木生长,可也挡不住这样的数量。那些刺并不算细短,根根有六丈长,臂粗,只不过是因为在庞大无比的化灵身上才显得渺小,长刺在这乙木牢中形成一道银色的旋风,所过之处乙木被搅得粉碎,都看不清是没有生长还是长了却已经被削了个粉碎。 长留真君额间门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口中法诀念得几乎连成了一片,无数树枝从地面生出,伸出触手去阻拦那千万长针所组成的银色旋风。可乙木天生为庚金所克,哪怕长留真君为大乘巅峰,依旧不能克制所有,转眼之间门那银色旋风便已到了面前! 徐家老祖神色骤变,喝道:“让开!” 长留真君瞬时收手,只见面前刀光如雨,与那扑面而来的银色旋风相扛,无数火星光点在二者之间门炸裂,一如漫天烟火,灿烂无比。万芳阁中更是屏息凝视,只看徐家老祖与长留真君如何解决这才法宝之威! 徐家老祖目光沉锐,手中长刀如臂指使,他左手一动,天空中有一白影陡然掠过,紧接着那白影越来越清晰,转瞬便成了一只有若实质的巨鹿,它踏空而来,浑厚巨蹄所踏生出绝美冰晶,一头向银色旋风冲撞而来! 那银色旋风为巨鹿所挡,居然就此拦腰截断,也正是此时,长留真君神通乍起,一只火焰巨手自天空降下,只听嗞的一声,长刺在瞬间门被融化成铁水,落在棋盘之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银色光点! 突然之间门,徐家老祖转刃劈向长留真君,长留真君却是浑然不知,再有一个刹那,如血刀光自他颊边拂过,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金戈交鸣之声响彻整座楼宇,鹿云刀抵着那柄几乎能贯穿天地的长枪,分寸不让! 再让一寸,就是长留真君! 徐家老祖冷哼一声,崩裂之声骤响,鹿云刀与那柄巨大长枪居然同时破碎了去,滚落于地,化作了一堆废铁。 至此,才法宝才俱灭,第六格破! “好厉害!”匀明真君目不转睛,赞叹不已地道:“若不是鹿云与长留真君相交甚密,哪里用的出来!” 这一停一接配合得如出一人,要是再换一个人来决计做不到他们这般。 畅运真君冷笑道:“不过是区区渡劫法宝形成的才阵罢了,居然要两位大乘巅峰合力才能剿灭,厉害在何处?不说一句丢人就不错了!” 朝烨真君则是低嗤道:“你行你上!” 畅运真君一时语滞,其他几个真君纷纷笑了起来。在座真君谁看不出来这件法宝早已不是表面上渡劫期的威力那么简单了,随意拆出一件来都可谓是绝世奇珍,者更兼具五行相生相克,威力岂能是面上看的一加一?早已翻了无数倍了! 也就是鹿云和长留运气好,恰好本体属相与这法宝相克,否则哪有这么容易就能将这件法宝毁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件法宝当真如那位神秘的长生真君所言是凭借气运而出?若是换了别人,这才法宝阵可是实打实的杀招,不一定能从这里头活着走出来。这还是渡劫期的,要是换成大乘期法宝,鹿云和长留两位真君还能走出来? 此前说鹿云与长留两位真君是应邀来试法宝,可这本命法宝都碎了,拿命去试……? 其中大有深意啊…… 长留真君一把扶住了徐家老祖,看口形是想骂脏话的,“老徐,你没事吧?!” 徐家老祖身形不动,却张口吐出一口血来,他轻轻拂开了长留真君,用长袖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迹:“没事。” 他右手中还握着一把刀柄,刀柄上还有半尺刃。 长留真君看见了这才由衷松了一口气,老徐手艺不错,留了点心机在,只要大体还在,就不能算是本命法宝彻底碎了——修修还能回来。 徐家老祖将短刀收入体内蕴养,长留真君用传音道:【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再长出鹿茸来?】 这鹿云刀就是用徐家老祖本体的角炼制的。 徐家老祖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惹得长留真君哈哈大笑,长袖一卷,原地坐了下来:“歇一会儿吧。” 徐家老祖应了一声,也席地盘腿而坐,还吞了一颗丹药用以快速修复伤势。 两人谁也没提接下来怎么办,也不必去想了,百二十四格这样的数字,越想反而越坏了心境,虽说进来的荒谬,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必太过恐慌,他们一生修行,历经万千磨难才得此境界,难道还怕这区区百二十四步吗? 不过就是道死身消罢了,又有何可惧? 万芳阁中嗡得一声,议论声沸起,大部分修士不敢去问顶上那位长生真君,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讨论方才那件法宝的神妙之处,更不妨碍他们夸赞长留、鹿云两位真君。 朝烨真君则是再度看向了秋意泊:“长生道友,开个价吧!我要那件法宝!” 此言一出,在座真君皆看向了秋意泊,其中渡劫期的更是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目光,秋意泊道:“道友说慢了一步,已经毁了。” 朝烨真君嗤笑道:“长生道友,我诚心来买,你是不打算给我这个面子?” 秋意泊也笑:“要不我把碎片拿出来,道友且去试试能不能拼起来?” 此话一出,几位真君也知道是真的毁了,不由心生惋惜,朝烨真君撇了撇嘴:“那是哪位宗师出的手,这总能透露一二了吧?” 秋意泊眉目不动:“知名不具。” 朝烨真君:“……?你耍我玩儿呢!” 秋意泊笑道:“就叫‘知名不具’。” 朝烨真君陷入了沉默,一众真君也是如此,这位炼器宗师究竟是何人,说的这般隐晦,难道是人修那边的? 恐怕就是了。 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找那位知名不具大师炼制法宝了——人修与妖修,到底是仇家,虽说双方因两位道君的缘故不再开启大战,但私底下摩擦不断,人修那边的炼器宗师根本不可能直接与他们妖族的真君交易。 哪怕他们妖族的炼器宗师也是不会和人修的真君交易的。 秋意泊扬声道:“这般精彩,诸君难道不为两位真君喝彩?” 说着,他随手一拂,一时间门花如雨下,万芳阁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上,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好端端地打着坐,愣是差点被花给淹没了去,两人从入定中惊醒,不约而同看向秋意泊,恰与他目光相接,那位长生真君目露笑意,似乎真的是在赞赏他们。 但这位长生真君实打实的在羞辱他们,提醒他们。 提醒他们如今在何处,提醒他们为何在此处。 徐家老祖甚至在这一瞬间门生出了一些荒谬之感,明明这位长生真君也不过大乘中期修为,却能在举手之间门擒拿他与长留,明明这位长生真君可以直接杀了他们,却将他们送上了牡丹台。 他们的生死也不过是长生真君手中一粒砂砾罢了。 偏偏他就是不翻下那一手,叫他们停留在这天地纵横卷中,搏杀出一条生路。 当真是荒谬至极! 长留真君闭上了眼睛,淡淡地说:“老徐,静心凝神。” 徐家老祖没有答话,也闭上了眼睛。大约一刻钟后,两人就再度起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第七格。 第七格又是那曼妙美丽至极的桃花清溪,只是这次水面上多了两只大白鹅,长留真君瞅了两眼,那两只大白鹅也不惧怕他,就在他身边悠游嬉戏,豆大的黑眼看着长留真君,长留真君也在看着它。 徐家老祖正在仔细观察四周,突然听到了一声惨烈叫声,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长留真君右手抓着一只鹅的脖子,问他:“吃吗?” 徐家老祖:“……?” 长留真君掂了掂手里的大白鹅,道:“还怪沉的,刚刚打了一架,还真有些饿了……老徐,你弄根树枝把鱼叉了。” 徐家老祖闭了闭眼睛,一挥手,湖里那条漂亮的丹顶锦鲤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了起来,长留真君手脚异常麻利,连火堆都架好了,他也不用火堆,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鱼和鹅已经处理好了,长留真君掐了个法诀,也就烤好了——好像吃烤肉必须得有个火堆放着当气氛组一样。 万芳阁中一众修士都不禁哄笑了起来,看着两位真君在法宝里吃烤鹅和烤鱼,他们桌上也有佳肴盛宴,倒也不馋这个。 “啧,牛嚼牡丹啊!”匀明真君道:“这法宝要是给我,怎么说也得养一群鹅出来,没事放放鹅,看看鱼,岂不美哉?” 朝烨真君挑眉道:“你不怕吵?” 匀明真君:“朝烨道友,恕我之言——你懂什么风雅?” 朝烨真君轻哼了一声:“我为何要懂风雅?” 秋意泊吩咐了两句一旁的百花真君,百花真君嫣然一笑,下去替众人上新的菜单了——原本那一桌送的怎么够吃呢?自然是要加菜的了。 百花真君的意图很简单,他修的是气——财气,人气,名气。 恰好这位长生真君能满足他这一点,他自然是听话的。 另一头,徐家老祖在长留真君的示意下也啃了一条鹅腿外加两个翅膀,两人甚至考虑过把另一只鹅也抓来烤了,不过另一只看见他们跑得比狗还快,末了干脆化作轻烟消失再也不出现了,想必是抓不着了。 长留真君悠悠地道:“下次知道了,锦鲤不能吃,一股子土腥味儿。” 徐家老祖淡淡地说:“肉也粗柴。” “吃饱喝足,走了。”长留真君笑着起身,顺手拉了一把徐家老祖:“老徐啊,其实我还没吃饱,要不你做做法,下一格咱们接着来这里。” 徐家老祖轻嗤一声,没有说什么,但很明显是懒得理他。 徐家老祖本体乃是鹿属,传闻是上古神兽,有吉祥清净之称,长留真君是拿这个开玩笑呢。 结果到了第八格,长留真君一看就说:“老徐,你真做法了?” 在他们眼前的不是其他,而是一桌珍馐美味,而且不是普通的菜肴,其中灵气隔着这么老远就已经扑面而来,浓郁纯正,至少也是有化神级别的在其中。 徐家老祖:“休得胡说。” “那我们气运这么好?”长留真君已经在桌边坐下了,笑眯眯地让徐家老祖也来坐,他随意夹了一筷子鱼脍,那鱼脍呈现晶莹剔透的白色,入口即化成了一包鲜美的汁液滑入肺腑,与之而来的是温润的灵气开始修复经脉中亏损的灵气与暗伤,那感觉当真是令人飘然欲仙。 长留真君面露享受之色,与方才吃烤鹅时不能同日而语,徐家老祖也尝了一口,也目露舒缓之色,两人闷不吭声地将一桌菜吃了个干净,通往第九格的通道就打开了。 这菜肴十分温和,根本不必炼化,两人也不多言语,径自入了第九格。 一入第九格,天地陡然演化一片山林,长留真君还有些奇怪:“林子?” 万芳阁中众人先是惊呼,随即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天地演化,在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看不见的地方,山外有山,水外有水,边际在不断地蔓延着,而长留、鹿云两位真君则是变得越来越小,城市乡镇一一出现,紧接着就是无数人。 是的,无数人,而不是妖修。 他们在行走,交谈,切磋,斗法,他们就如同一个个活人一样,会哭,会笑,好似真正的生活着。 这是幻境吗? 应该……是的。 可什么样的幻境能做到这般?这与其说是幻境,不如说是另一方道界! 这位‘知名不具’大师究竟是何人?居然能造此神迹?! 秋意泊心里则是冷笑一声——好家伙,他就说他渡劫期那会儿有个幻境怎么就找不到了,原来是被天地纵横卷给吞了! 它好大的胃口!它也不怕渡劫期的秘境直接把它给吞噬了! 看样子是不打不行了! 长留真君观望了一下四周,见四面皆是茂密丛林,鸟语虫鸣,仿佛与正常的森林没有任何区别,他甚至觉得这地方让他很舒服——他本体就是在林子里长大的,当然喜欢这地方。 他轻巧地勾住了一根低矮的树干,身形一翻就上了去,他坐在了梢头上,随口吹了一声口哨,瞬间门林子中就有无数清越的鸟鸣应和着他,他不禁一笑,又看向了远方,随即道:“老徐,你快来看!” 徐家老祖轻巧地上了梢头,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居然有了一瞬间门的愣怔——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城池。 甚至往近处看,他们还看见了一个牵着牛的凡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长留真君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都投在了那个凡人身上,牛不是妖兽,就是普通的牛,人也是普通的人,不是修士:“我们不是在法宝中吗?” “应该是幻境。”徐家老祖不太确定地说。 可是幻境会演化出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人吗? 或许那凡人是个比他们修为还高深的大能? 可笑的是,比他们还高深,那长生真君总不能放一个道君进来吧? “去看看再说。” 两人跟着那放牛的凡人跟了一路,那凡人自顾自的放牛,打草,伐木,摘取野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长留真君眉目微动,指尖一动,一根隐龙丝自他指尖弹射而出,瞬间门洞穿了那放牛的凡人的眉心,那凡人一声未哼就倒了下去,就此气绝身亡。 “当真是个凡人?”长留真君挑眉,再度确认了一遍:“已经死了。” 徐家老祖想了想,说:“去城中看看。” 既然将他们放在了此处,必然是有破关之法的,那位长生真君虽然手段诡秘,这一点他们却莫名有些信任。 等到了城门口,才真是让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震惊,城门口熙熙攘攘排着队等着进城的凡人居然让他们二人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许久长留真君才有些艰难地说:“这是……凡间门?” 徐家老祖摇了摇头:“听说有些幻术大能能够将做出一城的幻境。” 话音未落,就有个人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还给了他们两一个鄙夷地眼神:“穿的人模狗样的,不进城就别搁这儿挡道!” 那人衣着锦绣,身后还带着几个仆婢,怪不得敢这么说话。 那人突然就倒了下去,气绝身亡,自然是他们二人的手笔,周围的人显示一惊,紧接着窃窃私语,等到那人周围的奴婢尖叫道‘郎君去了’,众人轰然散开,高喊着:“杀人啦——!这里有人杀人啦——!” 城门口的官兵听到了叫喊声,手持长枪隔住了冲向城门的人群,乱棍打倒了前面几个,高声道:“慌什么!去!” 一队官兵瞬时就高喊着‘让开让开’冲向了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所在,“怎么回事!什么杀人了?!谁死了!” 那人带的几个长随已经将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围了起来,若不是他们衣着锦绣,恐怕此刻已经打上去了,见官兵来了,长随们立刻指着他们道:“就是他们与我家郎君起了争执,居然要了我家郎君性命!” 不管他们家郎君是怎么死的,总不能好端端的自己突然就死了,就是推也要推到这两人身上!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对视了一眼,问道:“杀?” 徐家老祖一颔首:“杀。” 人群像是得了一种传染极其迅速的疾病,一个挨一个倒了下去,不过眨眼之间门,城门口已经没有了活人,两人缓步入了城,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死了。 没有人活着。 等他们杀尽了城池中人,又将藏着的也找出来杀了个干净,最后干脆放火烧了这座城,他们看着城墙上不知何时燃起的烽烟,再看满目的狼藉,眼中有些迷茫之色。 幻境没有破去。 在他们的感知中,有人来了,还很远,赶来至少要一个时辰。有些是骑马的,有些的是奔跑的,没有修士,全是凡人。 除了这里,还有其他的城池吗? 这里……当真是幻境吗? 一只带着优雅长尾的大鸟陡然从火焰中升起,载着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飞上了高空,大鸟振翅,无数的景象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这里当真是幻境吗? 459 第 459 章 万芳阁 这一定是幻境, 只不过这幻境格外的真实罢了。 随着那漂亮的火焰大鸟遨游天际,一座座城池在他们的视野中掠过, 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眼中浮现复杂之色, 这地方……似乎没有修仙界。 难道破局的关键依旧是在凡间? 可他们连这一局是什么都没有看明白,又谈何破局? 长留真君叹息了一声:“下去看看吧。” “……也好。”徐家老祖说罢,火焰巨鸟陡然于空中溃散, 两人自天空而降,落在了一座城池的小巷中, 甫一落地, 他们两就向巷尾看去, 那儿是一片堆积的杂物,一个小男孩趴在一只破破烂烂的竹篓里, 张大着嘴巴看着他们。 正想处置,便见旁边一扇大门打了开来,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从中走出, 呵斥道:“三郎,都说了, 不要到那里头玩, 衣服要是再被勾破了,我就叫你爹狠狠打……” 妇人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警惕地看着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二位郎君是何人!是来寻什么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到了杂物堆旁将那小男孩抱了起来,两人这才看清楚那小孩儿至多只有五岁, 还不及他们腿高,被妇人抱在怀中还挣扎了一下,他奶声奶气地指着他们道:“娘、娘、飞!” 他的手臂被妇人捉住按进了怀里,妇人缓缓的向家门退去,最后啪的一声将大门掩上了, 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还听见了铁链锁门的声音,甚至那妇人还吃力的拖了什么重物来抵住了门。 两人还是未走,听着里面妇人开始骂孩子,小孩儿则是逐渐哭了起来,越哭声音就越是尖锐:“不许哭!万一那两个是拐子,将你拐走当别人家的小郎君怎么办!” “娘、娘……” 那妇人也跟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骂到最后又不舍得孩子,开始安慰起来,等到哭骂声都歇了,里面又传来了一些响动,炊烟从中飘了出来,逐渐又有了饭菜香气。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长留真君无奈地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幻境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着实令人敬佩。” 这等幻境实在是闻所未闻,他们有心猜是长生真君所作,可又不敢猜——一卷天地纵横已经叫他们吃足了苦头,若是幻境也是他做的……这天下焉有如此全才? 可不是他,那又是谁? 两人不再屠城,而是顺着小巷一路走了出去,天色黄昏,大街上的行人皆是脚步匆匆,两侧的住户商家也都飘出了饭菜香气。 “快吃,吃完了还有三船货,今天得抗完的!” “老板,你也就剩这么一点肉了,干脆折价让给我,你也早点收摊回去吃饭!” “香喷喷的肉包子!大肉包子!” 两人随意寻了个摊子进了去,两人皆是衣着锦绣,一进去就惹了其余人的视线,小二一愣,掌厨也就是东家亲自跑了出来,搓着手拘束地说:“两位贵人,咱们这里只有一些普通饭食,您二位……” 他这儿吃饭的都是码头的苦力,菜讲究油大,这样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这两人一看就是哪家金尊玉贵养着的贵人,怎么上到他们这儿来了? “随意来点吧,我二人初来贵宝地,也不知道吃些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长留真君道:“还有位置呢,老徐,来坐。” 两人随意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东家点了点头,道:“那……我就给您二位……随意来点儿?” “就这么办。”徐家老祖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东家就赶忙回到了灶台上,舀了一大勺红烧肉盖在了黄米饭上,再来一大碗青菜,就算是齐活了。 “来得倒快。”长留真君低头尝了尝,差点没吐出来——咸得要命,又腻歪得狠,他实在是有些吃不下。他面上却不显,笑道:“东家生意不错?” 东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双手还在炒菜,他道:“这……看您说的,也就是混口饭吃罢了。” 长留真君但凡想要与人拉近关系,还是容易的,不过三两句话便唬得东家和摊子上一票苦力与他称兄道弟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从他们口中得知最近江南那头丝织品大量上市,许多丝商都在收生丝,故而今天晚上还有三船的货要卸,又得知本朝国祚延绵三百年,是世上难得的太平盛世,乃至谁家的闺女与谁家的小郎君谈到了一处,谁谁家男人在外面养了妾…… 长留真君套完了话,便与徐家老祖去一道将这些话印证,发现他们所说一切属实,确实都有那么一个人,甚至在书局轻而易举的买到各种书籍中都能够一一印证朝代更替,实在是令他们匪夷所思。 徐家老祖淡淡地说:“等吧。” 既然找不出苗头,那就只能等了。他们身在局中,这些事情总会有找上他们的一天的。 两人便去当铺卖了一个玉佩,换得银抄购买房屋,左邻右舍见了他们乔迁新居,还各上门来打招呼,送上一二贺礼——多是两个鸡蛋,一把菜之流,虽然都不值什么钱,但却能感知到其中善意。 还不到半个月,忽地有一日门外哭声惨叫声响成了一片,又有一些兽吼声掺杂其中,两人睁开双目,出门一观,就见天空中有一群异兽飞来,那是一种鸟形的妖兽,但说不上是什么品种来,三眼一口,满身尖刺,獠牙一张,轻而易举就要了人性命去。 那一群异兽似乎并非是单纯的捕食凡人,而更像是一种玩乐,一种比拼谁能虐杀更多凡人的玩乐,陡然之间,一只异兽向他们掠来,还未到眼前,那异兽便落了下来,恐怖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兴味儿来:“原来是两位前辈啊……惊扰前辈了……” “我乃闪雷鹰一族,两位前辈给我一个脸面,休要多管闲事!” 徐家老祖眉目一动,刚想要击杀此兽,忽地手臂便被长留真君碰了碰,转瞬面前所有鹰兽皆为隐龙丝所捕捉,长留真君缓步上前,一手按住了鹰兽的头颅,掌中微光一闪,只见鹰兽本就丑陋难言地面容越发扭曲,不过一瞬长留真君便松开了手:“原来此处距离修仙界并不远。” 鹰兽软倒了下去,它并未死去,只是眼珠上翻口舌乱吐,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这是搜魂。 徐家老祖道:“去修仙界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长留真君道。 他们在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却不可能是外界的半个月,双方时间流苏必然有所不同——长生真君三日后不见其弟子必定击杀他们二人,不会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 可这不代表时间没有过去多久,长生真君不杀他们,他们却要为自己考虑,尽快破出此局。 徐家老祖冷哼了一声,不动声色间将在场鹰兽全数击杀,再看满目狼藉,居然也生出了一二不忍。 到底是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为了寻找破局关键,他们也时常外出,如今躺在地上尸身残缺的,是送过鸡蛋给他们的邻居,是叫过他们叔爷的小儿。 正在此时,天空中划过三道冷锐灿白的流光,不过一个眨眼,便有三个修士自天而降,他们三人皆是一袭白衣,身后负剑,见满地兽尸皆是大喜过望,又看见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连忙迎了上来:“多谢两位前辈出手相助!” “这群闪雷鹰兽四处作恶,又狡诈异常,我等来迟了一步,实在是不该。” 徐家老祖一手负于身后,不比多展露什么,便有一番渊渟岳峙之感,他问道:“为何这鹰兽会流窜凡间?” 素来修仙界和凡界会有仙凡大阵,此阵天生地养,用于隔绝修仙界与凡界,修士有因果束缚倒也还好,主要是避免修仙界妖兽外逃祸害凡间。 这群鹰兽是怎么出来的? 平素徐家老祖是不会问的,能出大阵是别人的本事,又有什么好问?但今日他却想问一问。 哪想到那三名金丹修士反而露出了讶异地神情:“这……?那群鹰兽自有双翼,自然来的。” 徐家老祖冷哼了一声,甩袖就走,长留真君无奈地与他们道:“你们且去吧。” 眼见着长留真君快步追向徐家老祖,三名金丹修士面面相觑,随即摇头道:“大能的脾性古怪一些也是常有的……” 其中有一人则是委屈地说:“我们追了一路,这群鹰兽狡诈得要命,又能飞,我们就三个人,哪里拦得住它们?看样子反倒是我们的错了!” “哎,别说了,小心口舌。”为首的金丹修士低斥了一声,那人也住了嘴,开始做善后的工作。 “老徐——!”长留真君喊了一声,道:【行了,别放心上了,不就是个幻境?】 他没忘记外面还有满满一楼子的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又不是真死了,你重情也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徐家老祖眉间微沉:“长留,假作真时真亦假。” 下一句便是——真作假时假亦真。 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长留真君也明白,要怪只能怪这幻境太真了。 随即二人又启程前往了修真界,得知了正确的位置后不过两日就已经到了修仙界,果然此界并无仙凡大阵,只要越过两座高山,便已经有了妖兽的踪迹,怪不得妖兽能轻而易举的出来。 两人选了一个地方定居,再看端倪。 *** 此刻万芳阁中一众修士也是满头雾水,看不太真切,从他们的角度上来看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进去已经两个时辰了,但看里头日月更替已经有半月之久,两人还是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不必提身在局中的两位真君,就是他们这些旁观者都看不懂这一局的关键到底在哪里。 在座几位真君也不例外。 朝烨真君仰首道:“长生真君,你这法宝怎么磨磨唧唧的,给个痛快啊!” 匀明真君也道:“长生道友,莫怪朝烨道友,这一局到底是个什么说头?怎么我也看不明白?” 畅运真君则是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只看鹿云、长留此中行径,优柔寡断便够了!” 匀明真君道:“好了畅运道友,都知道你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有些嫌隙,你爱看便看,别不叫我们问呀!” 秋意泊也不卖关子,他笑着解释道:“此幻境乃我渡劫期时无心所做,其实也不难,只是一个炼心幻境罢了,具体如何炼心便要看试炼者心结为何了……至于如何破局,也需得看二位道友如何处置。” 朝烨真君不耐烦地道:“要是他们二人堪不破,难道我们就要在这儿等着?这有什么好看的?” 朝烨真君这话倒是一句大实话,毕竟他们这儿看鹿云和长留两位真君的旅程虽然是加速的,可实打实的看过了每一呼吸每一瞬间,实在是叫人不耐烦地很。 秋意泊仔细一想也是,他道:“既然如此,道友还请稍候。” 没一会儿,幻境中画面就快速变幻了起来,等到再停,居然是鹿云真君与长留真君正在与两位大乘真君对峙,此外还有无数低级修士,其中一位大乘真君正在斥问长留二人在凡间屠城一事始末,转瞬间又打了起来,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不敌败退,九死一生逃入凡间养伤。 畅运真君嗤笑道:“也不知道他们心结到底是什么,只看这一幕,丢人得很!” 匀明真君笑道:“道友也太过苛责了,能坚持这么许久才败走,换作你我,恐怕当场便要身死道消了。” 朝烨真君却目放精光:“这两人修好厉害的身手,且放我进去一试!” 秋意泊自然是拒绝的,突然之间,匀明真君问道:“长生道友,若是鹿云、长留二位道友不能破此心结会如何?” 秋意泊答道:“那恐怕就出不来了。” 毕竟是他渡劫期时做的幻境,本来是脑子一抽打算给自己用的,他想在这秘境里一直熬到大乘期再出来,但做完了想想这不是还得为宗门为亲朋好友考虑,故而只能弃之不用。 匀明真君又问道:“反之呢?他们若是能勘破心结又如何?” 秋意泊有些奇怪地道:“既然能勘破心结,自然是修为更进一步了。” 万芳阁中先是一静,随即又嘈杂了起来,有人茫然地道:“幻境也能算?……这也算?” “我没去过幻境,我不懂这些……” “这有什么,幻境是假的,人却是真的,若这能借幻境勘破心结,这可是一件天大的机缘!” 画面再转,长留真君击杀了来凡间作乱的妖兽。 画面又转,两人为修仙界所追杀,创建妖修联盟,可惜妖修久不服管教,实难约束,又引得修仙界人修群起围剿…… 低级修士们聊得欢快,几位真君却看得认真。鹿云与长留两位真君本就是大乘巅峰,他们如何勘破心结对他们而言是难得的宝贵的经验,要不是凑巧遇上了,怎会有大乘真君将自己渡心魔劫的法子展示于他人面前?他们自然要认真观摩。 再有,他们若是突破,那难道是道君? 若真是一举突破道君,那这天下的形式便要再变一变了! 朝烨真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大乘巅峰,这样的经验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自然不愿意错过,匀明真君亦是目不转睛,他方渡劫后期,或许能借此从中勘破自己的劫数,畅运真君则是满脸漠然地看着画面。 最后一幕是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耗费毕生修为搭建起了仙凡大阵,从此隔绝仙凡二界。 那灿烂辉宏的大阵升起的那一刻,整座幻境应声而破,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盘坐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两人睁开双眼,目中有金光一闪,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自二人身上弥漫而出,整座万芳阁仿佛有微妙的震动,可恍惚之间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再看那两人,众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有所突破了。 徐家老祖淡淡地道:“多谢长生道友指点迷津。” 长留真君也难得一脸认真:“长生道友,你这般让我们如何是好?” 他站起身,仰头看着天空,仿佛能确切地看见秋意泊:“你将我与鹿云撸来,我二人本该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如今,当真是不知道该谢你还是该杀你。”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道:“恭贺二位道友再进一步……长留真君不必费心,你与鹿云二人想杀我,恐怕还有些难。” 长留真君侧脸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万芳阁中众人哗然一片——什么,长留真君和鹿云真君当真是被抓来的?!原来那漫天乱飞的纸片上写的不是假的?! 那这位长生真君到底想要做什么?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还送仇家机缘?助仇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他是胜券在握好,还是狂妄自傲好? 秋意泊轻轻挥了挥袖子,众人只听见一声几不可见的破裂声,秋意泊说:“差不多了,匀明道友,不知我那不争气的弟子在你手上是死是活?” 匀明真君一顿,有些愕然地说:“长生道友,你这是在胡说什么?什么你的弟子?你弟子怎会在我手上?!”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向匀明真君看来,也包括徐家老祖与长留真君,秋意泊打了个响指,转瞬之间众人脚下光洁华美的地砖如冰晶碎裂,露出了纯然的黑,数十道白光陡然两起,纵横交错,将众人所在分成了好几个棋盘格。 秋意泊所占之处是最后一格。 从一开始,天地纵横卷布置的范围就不只是牡丹台,而是整座万芳阁——天地纵横卷施展需要主人在内,哪怕秋意泊已经是大乘了也无法修改这一条规则。 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吸引对此事有兴趣的人来,抓走翠衍的凶手也必在其中。 你想,这多有意思啊!亲自操盘,只是抓了一个练气小修士,就能使长留、鹿云与神秘的长生真君结仇,从而陷入困境,被当众羞辱,别人或许不知真假,可这操盘的人怎能不知?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操盘的人该有多得意、多自满?他怎么能忍住不亲眼来看一看? 能使出这样手段的人,性格恐怕也不会多么光明磊落,境界或许要比他们低一些。 朝烨真君性格直爽,不像是,畅运真君虽然与徐家老祖有仇,倒是有很大的可能,还有其他几位真君,秋意泊其实不能确定是不是匀明真君,但他下意识的觉得就是他。 所以先抓他出来问一问罢了。 万芳阁中皆是惊叫声,不断有人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等怎么进来了!” “长生真君,这是怎么了?!”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如今鹿云、长留二位真君已有突破,若等他们破出卷轴,我自然是无妨,我能困住他们一次,就能困住他们第二次,匀明道友,你却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毕竟我没有第二个弟子了。”秋意泊看着他:“识趣些,将翠衍交出来。” 匀明真君高声道:“长生道友,你实在是误会我了!我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无冤无仇……” 秋意泊打断道:“是吗?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将他们放出来了。” 匀明真君一顿,忽地沉默了下来,秋意泊耐心地看着他,匀明真君忽然抬头看向了秋意泊,高声道:“长生道友,你弟子在何处我真的不知。我能体会你丢了弟子心急如焚,可也不能胡乱攀诬,你说得再多,我也不能将你弟子凭空变出来。” “你与长留、鹿云两位道友恩怨本就与我无关,你只管放,我匀明今日阻拦一丝,我当即自裁。” 秋意泊微微颔首,随意地道:“那看来是我猜错了,道友勿怪。” 匀明真君松了一口气,忽地又听秋意泊道:“还请某位道友将我的弟子放出吧,不然我就当真将长留和鹿云放出来了。” 朝烨真君嗤笑道:“你这话说的,他们两是你的狗不成?放他们出来咬人怎么?” 秋意泊歪了歪头,轻笑道:“……也差不多?他们除了与我有仇外,自然也该知道还与谁有仇,我那弟子若再不出现,也凶多吉少了,不如等他们杀干净了仇家,我再杀了他们,这一份因果也算是了结了。” “你什么意思?!”畅运真君斥道:“难道还想让我们给你弟子陪葬不成?!” 秋意泊反问道:“为何不能?” 460 第 460 章 杀了他 且不说秋意泊说的轻慢, 就是他认真地说,恐怕万芳阁中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在场有多少人?——少说上千修士。 在场又有多少位真君?——不下十位。 哪怕这位神秘的长生真君再强, 他能以一当十?他也不过是大乘中期罢了, 厉害自然是厉害,可此时此刻万芳阁中就有三位大乘后期,还不算上鹿云、长留二位, 他们本就是大乘巅峰,如今又再进一步, 难道就这么俯首就死吗? 可在座几位真君却知道是真的, 长生真君没有开玩笑——他确实可以。 此前那三才法宝阵如果再现, 在场没有哪位真君敢笃定自己能活着走出来……况且那不过是渡劫期法宝所成的大阵,若是大乘期呢? 谁敢赌一个大乘真君没有大乘期法宝? 朝烨真君嗤笑道:“长生真君, 好大的口气!” 畅运真君寒声道:“道友,这玩笑开过了,不过就是一个练气期的弟子, 难道道友为了他,要与天下为敌?” “不是玩笑。”秋意泊轻声细语地说:“我为了寻他我能摆下这般阵仗, 难道我还不够真吗?” 秋意泊说的是大实话, 他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救翠衍一条命吗? 他大可以将徐家灭门, 然后挨个去找,挨个去杀, 但凡有一点关系的杀了就是了,说穿了,这是一群妖修,他杀人都没手软过,更何况是一群妖修?杀错了也没有关系, 反正他平日里也没少杀妖兽,就当是填充自己的天材地宝库藏……可这样下去,翠衍是绝对找不回来了。 要是换作秋意泊是抓走翠衍的那个人,反正借刀杀人的目的达到了,秋意泊又是这么个凶星,何必要将翠衍还回来?万一翠衍透露出几句什么,本来是找不到自己的,现在能找到了……杀了翠衍岂不是干净利落?放翠衍回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你——!”一位真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长生真君,你我素未谋面,也无冤仇,你寻你的弟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放我等出去!” 匀明真君则是好声好气地说:“长生道友也是关心则乱,可你这般作为,岂不是让那幕后人更猖獗吗?” 秋意泊并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某一个点上,众人随之望去,便见已经有修士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走出了原本所在的棋盘格,进入了第二格……有些人欣喜若狂,有些人重伤,有些人惨死,不一而足。 在原地没有动的修士心中不寒而栗——竟然是真的! 这位长生真君居然当真对无辜者下杀手! “老贼!你也不怕遭报应吗?!” “你在寒月城做此恶事,也不怕道君知道吗?!” 秋意泊一指抵唇:“嘘——方才,诸君不是求着我想进天地纵横卷一试身手吗?如今随了诸君心意,诸君怎么反倒还骂我呢?” “你——!”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道:“今日,交出我的弟子,诸君可活,若交不出,那诸君便替我弟子陪葬吧。” 第八格中,长留真君与徐家老祖充耳不闻,各自打坐调息。 长生真君到底想要如何他们不知,他们也不想管长生真君想做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身在局中了。但有一件事却是很明白的——试图借刀杀人之辈就在这万芳阁中,若真咬死了不交出长生真君那弟子,总是要走到第八格来的,届时他们相遇,虽不知对方是何人,又会做些什么,可自己的修为才是最强有力的保证。 忽地,有一从未说过话的真君道:“匀明道友,将长生真君的弟子交出来吧。” 亦有一些修士道:“匀明真君,你若真抓了长生真君的弟子,还是交出来吧!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怎么也不能够得罪你啊!” “正是正是!” 还有人叹气:“早知道这真君们的热闹是不能看的,今天就是不听劝啊!” 匀明真君叫屈:“我真没有!我一与他无冤无仇,二与长留、鹿云二位道友无冤无仇,我平白无故抓他弟子做什么?!” 有一化神修士扬声道:“还恕晚辈之言,在场真君众多,长生真君只问匀明真君又是为何!” 在场不光真君多,和徐家老祖、长留真君有仇的也多,畅运真君首屈一指,再有就是朝烨真君其实也看不惯长留真君,方才问匀明真君的那位真君所在势力与徐家老祖有过龃龉……为何长生真君不问他们,偏偏问了匀明真君? 许多人一想是这个道理,必然是匀明真君有问题! 一时间门请匀明真君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匀明真君脸色越发难看,他数次解释都无人相信,一味的请他交人,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长生真君,竟然如此污蔑我!” 朝烨真君陡然出手,掌中一抹炽烈红焰倏地攻向了秋意泊所在,秋意泊看见了,却没有动,他依旧悠然地坐在凭栏上,欣赏着那一抹红焰如流星划过半空,众人只见那红焰越飞越远,看似是向长生真君去的,可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长生真君,二者之间门的距离好像被无限拉大了。 朝烨真君看着自己的红焰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啧了一声,挥挥手散了红焰:“有种出来打一架,缩在后头跟个乌龟一样算什么本事?!” 秋意泊摇了摇头道:“我何必过去?只要道友能闯过三百二十三关,自然能在三百二十四关见到我。” 这就是天地纵横卷的流氓之处! 道君以下,都得老老实实给他闯关! 又有人走进了第三格,有人得了法宝丹药喜不自胜,有人遭遇攻击狼狈不堪,亦有人倒下后再也没有起来,他们的尸身化作了原形,被棋盘所吞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朝烨真君骂道:“无能之辈!” 秋意泊洒然一笑,并不反驳——这有什么好说的呢? 一众真君也各自施展神通尝试打破这天地纵横卷,可无论如何攻击,都落了个空,他们各自有所沉吟,有人干脆开始闯关,有人则止步不前。 朝烨真君冷哼了一声,大步迈入了第二格。 泊意秋还搁那儿看书,头也不抬地道:“闹了半天不也是要杀的?” 秋意泊回首看去:“这不一样,我努力过了。” ——努力过了,已经努力到了这个份上,如果翠衍救不回来了,那也只能是救不回来了。该报的仇报了,该出的气出过了,还能如何? 就这样了呗。 泊意秋抬头看了过来,见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他,毫无半点伤戚之色,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如果被抓走的是我呢?” 秋意泊想也不想地说:“想什么呢?要是你被抓了,我怎么都要救你。” 就跟当年在望来城一样。 泊意秋轻轻笑了笑,也觉得自己问的没意思,他说:“也是。” 奇奇怪怪的。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走入了第八格,无他,运气太好,一路免试过关,那是一个化神修士,进了第八格便先对长留、鹿云两人行了一礼,转而立在了角落里,回首看着其他人通关,他想了想,越过两人走入了第九格。 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所在必出大事,他不想死,所以不能停留在第八格,第九格和第七格同样不安全,离这几位真君们越远就越安全——前提是他能通关,保证自己不被天地纵横卷击杀。 幸运也是不幸,他第九格依旧是平安无事,甚至得了一瓶合体期的丹药。那修士犹豫了半晌,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再也不敢入第十格,赌一赌自己的气运。 秋意泊回过头去看,便看见了他:“这人气运真不错。” 泊意秋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一路欧到了第九格。” “厉害。”泊意秋道:“别吵,你归你看着,我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秋意泊也不再理会他,又觉得下面谩骂声太吵了,干脆屏蔽了每一个格子的声音,只留下了真君所在的那几格听着。 他对翠衍感情没那么深是真,办下这场面找祸首出气的成分比找翠衍多也是真,但这不代表着他就不想找回翠衍了——小猫咪也没做错什么事儿,因为他莫名其妙给抓了,能救还是要救的。 秋意泊看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了一个练气修士,这修士气运倒没前头那个化神那么好,但是这人很有章法,知道哪里对他来说是危险,哪里是安全,丝毫不吝啬法宝丹药,甚至将天地纵横卷中出现的法宝化为己用……哪怕是当铁棍来用,也看得出这个人心有成算。 倒是个好苗子,死在里头是有点可惜了。 秋意泊心念一动,趁着他进入下一格之时悄悄将他扔出去了。 练气期的修士,怎么都不可能与这件事搭上干系,看他也不容易,算了。 那修士本来通关的好好地,忽地眼前天地异转,一眨眼就到了万芳阁之外,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四周,一开始还当是什么幻境,可四处打探张望,这才确定是出了天地纵横卷。 可在天地纵横卷中获得的宝物还在,他闷不吭声地将东西藏了藏,低头往家中赶去了。 秋意泊放了一个,就能放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门一众练气修士都被他扔出去了,不过场中本也就没有多少练气修士,大多还是万芳阁的杂役一流。 百花真君依旧站在天地纵横卷的第一格,细声细气地道:“真君,奴家是真的和此事无关,真君能否放奴家出去?奴家能发天道誓的。” 秋意泊一笑,听着他发了天道誓,转瞬将他也扔出去了。 不过却没有扔到万芳阁外面,而是扔到了他的身边,但也不是第三百二十四格,他们之间门相距着一个空间门。 百花真君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摸样:“吓死奴家了。” 秋意泊寻他来自然是有事,他温和地道:“借了道友的地方,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是对不住道友。” 泊意秋低笑了一声,抛了两件法宝给百花真君:“够抵你这座楼了。” 百花真君想说什么,泊意秋却趁着人开口之前将人扔到了外头,他从秘境里把滚滚抱了出来,拢在怀里一通揉,抱怨道:“是不是也玩的差不多了,我看完了。” 两人都出门在外,滚滚一只熊放在家里也不太平,所以还是塞在秘境里带出来了。 秋意泊耸了耸肩:“快了。” 确实是快了。 因为正常的、又有能力的人现在都差不多想杀他而后快,他们又与长留、鹿云没仇,自然不畏惧去第八格与他们见上一面——相反,心中无愧的人应该很想去第八格才对。鹿云和长留是在场修为最高者,到了第八格,与他们联手,才有机会破了这天地纵横卷。 经过这一段时间门,几乎所有真君都向前走了。 只有两人没有动,一是畅运真君,二是匀明真君。 忽然,有人冷笑道:“匀明,你说你心中无愧,怎么不往前破关?” 说话的自然是畅运真君。 匀明真君反问道:“道友又为何不往去破关?”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畅运真君道:“你又是为何?” 他本就不是长留和鹿云的对手,现在过去不是刚好送死? “奇怪,道友自己都不愿说,却来问我?”匀明真君接着道:“我本就不善斗法,还是不去寻死了,长生真君倒施逆行,我在等城主府的人来。” 畅运真君咧了咧嘴,“城主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 以现在的情况,这天地纵横卷关了近十位真君都轻轻松松,城主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再关上几人罢了。 匀明真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略有些焦躁地踱了两步:“总有办法能出去的。” 畅运真君已经看出了什么来,他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匀明真君跟被踩住了痛脚一样:“你别胡说!” 畅运真君嗤笑了一声,“不如你我结盟?” 匀明真君反问:“如何结盟?” “自然是结杀鹿云与长留的盟。”畅运真君看向了远处的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总是要有人来背这个锅的,我看长生真君也不知到底是谁抓了他的弟子,不如这件事按死在他们身上,长生真君自然不会容他们活着。” “可惜了,要是你方才肯交出长生真君弟子,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你……”匀明真君眉目一动,满脸无辜地道:“我又与他们无冤无仇,我何必结这个盟?畅运道友,你与他们有仇,你自去寻别人!不必牵扯我!” 畅运真君懒得再与他说话,越过他进了第二格。第二格他运气好,无灾无难,白得了一件渡劫期法宝,其中还有两位真君在,两人见他来了便问道:“如何?” “不好说。”畅运真君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其中一位真君笑道:“说来是不是你做的?” 畅运真君不屑地道:“我与长留、鹿云的仇怨,我自然要亲手了结,何必用这些下作手段?” 众人也心知肚明,虽然畅运真君日日盼着长留、鹿云身死道消,可确实是不屑于这种阴鹫手段。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他看着还站在第一格的匀明真君,匀明真君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如实质,令人如芒在背,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入了第二格。 他的第二格与旁人不同,天地纵横卷似乎也察觉到了秋意泊的心意,给匀明真君随了一个五行法宝大阵,在第二格的几位真君见状,纷纷想要避让,可只有一瞬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五行法宝大阵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只针对匀明真君。 那就放心大胆看热闹。 这才是心中无愧的人的心态——长生真君不可能莫名其妙针对某一人,他是大乘期不是渡劫期。长生真君行径虽然诡秘,却也能看出来是个讲原则的人,只想杀罪魁祸首,并不想殃及无辜,他们也注意到了百花真君发了个天道誓言就从这法宝中消失了,可见是被放出去了。 他们不发天道誓言,是因为不想出去,他们想借机探一探这法宝罢了。 他们也很想试一试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经历过的幻境,到了这一步,每进一步都是天堑,若能有所进益,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 至于生死之难……难道外出游历就不危险了吗? 机遇本就与危险并存。 那五行法宝大阵以五件法宝组成,刀、剑、环、勾、斧,放在外面皆是举世难求的宝物,想见一见都难,如今五行齐聚,威力自然无穷,匀明真君在瞬间门就已经转移了身形,避开了第一击,可惜法宝已经以五行方位将他锁定阵中,自四面八方而来,匀明真君一时之间门竟然像是同时与五位渡劫期真君斗法一般。最为让人惊奇的是,匀明真君居然还不显露下风! 三位真君看着这一幕,畅运真君奇怪地道:“不是自称不善斗法?我看匀明道友好生厉害,自愧不如。” 另一位真君也笑:“怎么不是呢?不过这五件法宝与长留道友他们遇上的还是有些差距的,看起来这五件是以兵器之锐为主……” 这五件法宝确实是更偏向于本命兵器的类型,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能耐,可却有一点,那就是锋锐! 匀明真君一个猝不及防,为长勾所伤,那长勾并且与他贴身,不过是从他肩头上方划过,匀明真君肩头便炸开了一篷血花,皮肉翻卷而开,可见兵器之锐! “匀明怕是不敌了。”畅运真君。 匀明真君输在了灵力上,他一时或许还不错,若是拼长久,那不如这五件法宝。 匀明真君面无表情,目光阴沉,他看也未看肩头伤势,只催动灵气去修复,可一瞬间门他就发现伤口上有无边寒煞之气附着,根本无法靠自身的愈合力去修复。他的身形越发快了起来,可那些兵刃也随着他的身形加快,漫天银光如幕,几乎形成了几道龙卷,匀明真君袖中忽地有一道绿色光华闪现,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柄长剑,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巨斧。 他那柄剑,只抵了巨斧一个刹那便应声而断! “好厉害的开山斧!”有真君跃跃欲试:“可惜了,不能与那五件武器一战!” 畅运真君阴阳怪气地问:“你也有开山斧?” 那真君:“……没有,我的兵器是剑。” 畅运真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断裂的长剑,那表情活脱脱在说:你是不是想不开?都是同境界,用剑接开山斧? 那真君一哂,忽地便见开山斧上溢出一道金色虚影,那浩荡霸道之意,连远在战场外的他们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匀明真君已失兵刃,不想这开山斧还有这威力,胸前正中一斧,刹那间门迸溅出一泼鲜血来,他惨叫一声,身形猛地后退十几尺,这才停了下来! 匀明真君定定地看着面前巨斧,忽地喷出一口血来,正在此时,他身后有一柄长剑悄然无息而来,骤然之间门,匀明真君呼喊道:“住手!我认输!” 那把流动着紫色光晕的宝剑停在了他的颈项前,匀明真君抬头看着秋意泊所在,一字一顿地道:“我认!” 秋意泊懒洋洋地说:“匀明道友,千万不要因为性命危在旦夕,就认了这脏水,不如你发个天道誓言,只说你与我弟子失踪此事没有任何关系,我放你离开便是。” 匀明真君看着秋意泊,目光阴沉:“我自认天衣无缝,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秋意泊笑而不语,众人却是诧异——没想到还真是他做的。 “你与长留、鹿云素未蒙面,两不相识,如何就有了如此大仇?”一位真君有些好奇地问道。 匀明真君咬住了嘴唇,秋意泊却抬起了一手:“我没兴趣,放人。” 匀明真君忽地冷笑了起来,他一手一动,陡然从袖中掏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猫来,那小猫只有巴掌大,浑身皆软,生死不知,他道:“可以,杀了鹿云和长留,再发誓不杀我,将此宝赠与我。” 秋意泊淡淡地说:“你的条件太多了。” 匀明真君道:“我早就说了,你摆下这样的阵仗,只会让幕后黑手更猖獗。” 秋意泊道:“也是……” 众人心中一顿,看向了秋意泊,正以为他要答应,却听他说:“那你杀了他吧。” “你杀了他,我杀了你,他一个区区练气,有一个渡劫真君陪葬,也算是够本了。”秋意泊薄唇微动,露出了一点幽幽的笑意:“杀了他。” 461 第 461 章 伴月道君 匀明真君敢下手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位长生真君缓步而下, 空气如有实质一般在他脚下成就阶梯,华美的云锦在烛光下流动着如水一般的光, 随着他的步伐, 一层又一层的空间被破了开来。那种如芒在背的威慑感也越来越强烈,像是天空坍落,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令他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他来了。 对他们而言如天堑一般不可逾越的空间对他而言还不如一层窗纸,整座名为天地纵横卷的空间都在无比欢悦地为他揭开一层又一层的隔膜, 臣服于他的脚下。 秋意泊下来, 是来杀人的。 如果不是有天地纵横卷规则横于面前, 他都不屑于亲自下来杀一个渡劫真君。 匀明真君如同迷瞪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秋意泊步入他所在的第三格, 他才如梦初醒,猛地向后退去,可不过几步, 他的背脊便已经抵到了一个尖锐的硬物,甚至在还未真正触碰那物体之前, 他的背后就已经被它破开了一个血洞。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势, 只是如临大敌地看着秋意泊。 “长、长生……真君……”他咬住了后槽牙,一手发力掐住了小黑猫的脖子, 小黑猫本就是被勒着脖子拎着的,如此一来, 身体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他喝道:“你再进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还没等秋意泊说话,旁边畅运真君就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杀!” 一旁两位真君也笑了起来,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真君,也觉得颇为稀罕——这怎么说?掐着人家练气期的弟子的脖子让人家当师傅的别杀他? 不想死那就别抓人家弟子啊! 堂堂一个渡劫期的真君, 抓了一个练气期的弟子,本来就是丢人,被人家师傅抓了个正着,要是干脆利落把弟子放了,与长生真君一决生死,且不论结果如何,那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现在嘛……啧,丢人,真的丢人。 他们此时才品出这万芳阁的妙处来——这做什么都是在上千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寒月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儿了,匀明真君今日就算活着出去了又如何?也不过是沦为天下的笑柄罢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秋意泊依旧如闲庭信步一般向匀明真君走去,匀明真身躯不禁向后靠去,只听得有裂锦声响起,那柄寒光凌冽的长刀没入了他的背心,他却浑然不觉,一个劲的想要往后退。 “别、别过来!……别过来!”匀明真君的额间渗出了点点冷汗,不是没见过大乘真君,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大乘真君能给他这么大的危机感……不就是差了一个境界吗?他又不是没有跃阶击杀大乘的实力,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我真的会杀了他!” “你别过来!我杀了他!” 匀明真君双目赤红,面部充血,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大吼着。秋意泊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到了匀明真君面前,他伸手,轻而易举就从匀明真君手里取走了小黑猫,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死。” 匀明真君忽地跪了下来,他满头都是冷汗,如雨一样落下,他茫然地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杀你的弟子,别杀我……别杀我……”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下一瞬间,匀明真君的肉身在这一刻被五把兵刃贯穿,丹田、识海在刹那间被毁于一旦,绝无幸存之理。血液如花在他的身上绽开,他睁大了眼睛,缓缓跌落于地,显露出了原形。 是一头棕熊。 忽地,只听得一声碎裂声,空白的地面陡然出现了如山一样的宝物。 大家都明白那是什么,是匀明真君的身家。 众人想到匀明真君会死,可没有料到是这这么简单的就死了——匀明真君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本以为至少能和长生真君过两招,也好让他们看看长生真君是个什么实力……却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早知道他是头棕熊,就这么轻易杀了他了。”那位俊美不似真人的长生真君有些可惜地说:“棕熊活取胆汁入药甚好。” 同在第二格的几位真君都不禁一抖,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杀长生真君抢夺天地纵横卷之心也熄灭了下去。 他们不想被活取胆汁。 地面如同泥沼开始蠕动,匀明真君的躯体缓缓下沉,秋意泊却打了个响指,一柄形似柳叶的刀陡然出现在这片空间中,那刀极薄,近乎透明,闪烁着一片如星光一般的锋芒,只一眼,他们便能看出是一件绝世神兵。可这绝世神兵却绕着匀明真君未被吞噬的躯体走了一圈,刹那间匀明真君厚实的皮毛就被切了开来,血淋淋地内里被反剥了出来,肉下是骨,骨下是经脉,经脉下是内脏……都在这把柳叶刀下被一一分解,还在跳动的脏器被装入了透明的水晶匣中封存,只剩下相较而言不怎么有价值的血肉和部分皮毛被天地纵横卷吞入其中。 整座天地纵横卷都安静了下来。 不是没有人做过这种事,甚至这种事是的大家约定俗成的,可是大多都是背后去做,这样当众剥皮剜骨,还是让众人震撼。 虽然隔了好几个空间,可是他们依旧闻到了那种刺鼻的血腥气,腹腔被打开时飘出来的热气犹在眼前。 秋意泊一手抱着翠衍,微笑着说:“众位道友看我做什么?难道是学着当人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什么了?” 泊意秋都没忍住笑出了声,秋意泊别的或许一般,杀人诛心那是一等一的厉害。 连他都开始同情下面的妖修了。 秋意泊挥了挥手,再度筛选匀明真君留下的天材地宝,将一部分扔进了天地纵横卷,其他则是收入囊中,他看向另外三位真君:“三位道友,可要与我一论高下?” 三人齐刷刷地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我等修为低微,能在道友这天地纵横卷中历练一二便已经很知足了!” “……俺也是!” 秋意泊颔首,便与他们擦肩而过,入了第三格,紧接着又是第四格,他就如同一位巡视领地的帝王一般,云淡风轻,他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悠悠哉哉地走着,但凡有人想要攻击他,只管上去便是。 可无人敢动手。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当中剥皮剜骨的人。 他一直走到了第七格,打坐的朝烨真君睁开了眼睛,道:“今天没工夫,不然我定然向你讨教一二。” 秋意泊微笑道:“好。” 他自朝烨真君身边走过,朝烨真君忍不住又问:“你不怕我偷袭你?” “你试试?”秋意泊头也不回地道。 朝烨真君憋屈地撇了撇嘴,他还是大乘后期呢,真论起来比长生真君修为还要再高一个小境界,但让他偷袭——算了,算了。 他是不耐烦弯弯绕绕,但不代表他喜欢找死。 这人的势力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大乘中期。 朝烨真君又问道:“我还能接着闯关吗?该不会你把人杀了今日就算结束了吧?” “怎么会?”秋意泊这才停了脚步,回头笑道:“道友若是愿意接着闯关,那自然是好的。我喜欢道友还来不及,怎么会赶道友走呢?” 特大号东北金渐层,谁会讨厌呢? 朝烨真君:“……” 更生气了! 他是听出来了,这人的意思是——他可以接着闯关,而且最好遭遇点不幸,死在这里头,这样这人又能多一具大乘期的妖兽尸骸! 妈的! 要不是他打不过,现在就上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秋意泊入了第八格,长留真君和徐家老祖就在他的面前,他道:“两位道友,可有什么想说的?” 长留真君依旧在原地打坐,只是睁开了眼睛,无奈地说:“长生真君,我与鹿云今日若与你为难,恐怕这因果就要还不清了。” 秋意泊颔首:“鹿云真君呢?” 徐家老祖亦是睁开了双眼,他道:“不知为何,我与长生真君并无缘分。” “今日你我两清,再有下一回,老夫绝不留情面。” 秋意泊刚想说话,长留真君就猛地扯了一把徐家老祖,对秋意泊道:“这……老徐他不会说话,一把年纪了,老糊涂了,真君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长留真君疯狂地对徐家老祖使眼色——不要命啦?!这会儿还放狠话?! 虽然他们两又进了一步,但是他能感觉到他们两加起来都不是长生真君一个人的对手! 而且这严格算起来人家根本不欠他们什么,除了把他们套了麻袋是丢人了一点,但把他们扔入这天地纵横卷也不算折辱,他们还因此又进了一步,再加上此事追根究底是因为他们而起,真论起因果来,他们两欠了这一位一个大因果,别说下次见面不客气了,下次见面不给人当个驱使,还了因果,这以后天劫都两说! 秋意泊自第九格缓步回到了三楼,他扬声道:“方才一个小插曲坏了诸君雅兴,还请诸君不必放在心上,尽可接着挑战此宝。” 在这一瞬间,场中众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是久闭的密室突然敞开了大门,清新的风涌入其中——天地纵横卷的禁制打开了。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自由出入了。 这天地纵横卷突然就从一个牢笼变成了一处绝大的机缘,他们尽可以在其中挑战,若是觉得熬不过的,直接出去就是了。 长留真君不禁感叹了一声:“这位长生真君好生厉害……” 方才他一副要让所有人陪葬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关进了天地纵横卷,造人谩骂那是必然的,可如今天地纵横卷成了一个自由出入的地方,还有谁会记得方才的情况?谁还能张嘴说一句这长生真君不好? 毕竟这天地纵横卷是众人之前哭着喊着想进来的。 就连他们都因此受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真让他们去报复,也拉不下去这个脸了。 还当真应了之前那些人的猜测——只要站在第一格不动,又确实与他弟子那事儿无关的,就不会有危险。 徐家老祖低嗤了一声,没说话。 长留真君瞪了他一眼:“还走不走?” “走。”徐家老祖起身,与长留真君一道进入了第九格。 泊意秋趴在塌上,一手搂着滚滚,一手抓着滚滚的爪子和秋意泊打了个招呼,道:“你还真有耐心。” 毕竟这天地纵横卷开着,秋意泊就得搁最后一格坐着。 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把翠衍放在膝上,一边检查着他的身体情况一边说:“其实我很烦。” “我知道。”泊意秋说:“所以我才说你真有耐心。” 他早看出来秋意泊之前就开始不耐烦了,八成是布的局走到一半,发现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被他搞得复杂无比,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繁琐了,所以就开始不耐烦了。 毕竟对翠衍的感情也没到那个地步嘛。 他们也不缺什么光芒和掌声,也不想当个名扬天下的什么炼器宗师一类,真的想要这样,那干嘛不回凌云道界或者干脆去苍雾道界?出来旅游嘛,谁乐意办公? 秋意泊捏着翠衍软趴趴地粉色肉垫:“就当是买门票了。” 今天算是施恩,回头有了个好名声,去听道君讲道也便利嘛。 泊意秋则是奚落了他一句:“你说,家里好几位道君,给你讲你都懒得听,出来了倒是非要图个新鲜,怎么,不认识的道君讲的道比较好听?” 而且还隔了种族,那位道君讲的道他们不一定能用。 秋意泊勃然大怒:“你闭嘴!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吗!人艰不拆!” 泊意秋抱着滚滚笑倒在塌上,他举起滚滚在它脸上亲了一口,滚滚哼哼唧唧地抱住了泊意秋的脸,撒娇似的蹭着他的脸颊,泊意秋心情好,拿了一根寒玉笋出来给滚滚,滚滚眼睛一亮,当即抱住了竹笋,用灵活的手指熟练地拔了寒玉笋的皮啃了起来。 “翠衍怎么还没醒?” “没事儿。”秋意泊点了点小黑猫的脑壳,一道柔和的灵气灌入其中,小黑猫呜咽了一声就睁开了翠绿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秋意泊,他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用脑袋在秋意泊掌心里蹭了蹭,又侧过头去看泊意秋。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止住了蹭秋意泊掌心的撒娇行为,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秋意泊抱着他把他举了起来,和自己对视:“你被人打晕了绑走了,我把你救了出来。” “啊?”翠衍迷迷瞪瞪地点头:“多……多谢?” “不客气。”秋意泊道:“为了把活生生的你救出来,大概花了我三千万极品灵石左右,你看下,是分期还是付现?” “……三、三千万灵石?”翠衍震惊,瞳孔都成了一条竖线:“什么三、三千万灵石?!” “是三千万极品灵石。”秋意泊纠正了他一下:“为了救你,包了万芳阁,然后抓了长留和鹿云,杀了匀明,还为了堵人嘴巴,让他们在我的秘宝里试炼,这价格绝对没有多算。” 翠衍猛地回头,看见下方满满当当的修士,两个尖尖地大耳朵都撘拢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还不起……” 别说三千万极品灵石,就是三千极品灵石他也还不起啊! “这好办。”秋意泊一颔首,便有一张纸飞了过来:“那就签了它。” 翠衍定睛一看,上面是用妖兽通用语和人修文字写得,意思是‘我翠衍今日欠长生真君三千万极品灵石,无力偿还,自愿卖身与长生真君为徒,日后侍奉左右,不得违逆,若有不从,天道见证,死无葬身之地。’,翠衍猫都傻了:“你要……你要收我为徒?” “不然呢?”秋意泊道:“花了这么大功夫把你救了,你又还不起,不收你为徒怎么捞回本钱来?” 秋意泊也不等翠衍答应,拿着他的爪子就在飞过来的印泥上按了按,随即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契书上,秋意泊欣赏着那个圆润鲜红的猫爪印子,颔首道:“不错不错,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了!” 泊意秋插嘴:“不是,你之前不是还有两个?一个还在百炼山,一个在苍雾道界等着你回去收他呢!” 秋意泊摆了摆手:“那两个算记名好了,这个算正经的。” 翠衍:“……啊?” 秋意泊已经很快乐地在他脑壳子上揉了揉,毛茸茸的触感在他掌心滑过,他眯了眯眼睛:“哎,养个是猫的徒弟也挺好的。” 以后要是徒弟不听话,就告诉自己小猫咪哪里有能听话的呢?这样一来就没那么生气了。 没事还能撸撸猫。 泊意秋无奈地说:“何必……” 他话才说到一半,忽地与秋意泊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某一处,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谁?” 有一个如水墨一般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只见,只见他一身衣物半黑半白,长发未束,亦是半黑半白,这样诡异的配色下居然还能叫人觉得他清雅出尘,世所罕见,得益于他那张不似真人的脸。 此人更像是画中人,而非现实存在的。他的出现就像是在三次元的空间中出现了一个二次元的人物,让人不禁怀疑眼前之人是否为幻象。 此前秋意泊曾经说过,当世他所见过相貌最美之人,第一属他自己,第二则是合欢宗漱玉真君,第三排到如明和尚,如今这一位的出现,他只觉得漱玉师叔地位不保,恐怕要去第三了。 那人看了一眼泊意秋,道:“原来,是跟着你到了这里。” 泊意秋搂着滚滚微微挑眉,他自塌上半坐而起,“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名伴月。” 居然是妖族圣君伴月道君亲至! 泊意秋与秋意泊不约而同地心中一动,秋意泊已经抓住了随身携带的秘境令牌,但凡有一瞬间不对,当即进入秘境带泊意秋脱身前往外界,或许一个秘境对于道君而言不够看,但是阻拦他一瞬是足够了。 泊意秋道:“原来是道君,不知道君所指是为何意?” 随着泊意秋起身,滚滚也跟着滑落,一起滑落下来的还有一片片的笋衣,它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伴月道君,但是嘴上还是没停,咔擦咔擦得嚼着寒玉笋。 伴月道君看着滚滚,良久才道:“别吃了。” “咔擦。”滚滚又咬了一口寒玉笋,嚼得咯吱作响。 秋意泊没有说话,伴月道君的注意力全在泊意秋那边正好方便他有所作为。泊意秋则是道:“道君是为滚滚而来?” 伴月道君沉默了一瞬:“……滚滚?” 泊意秋无比顺手的弹了一下滚滚的圆乎乎的耳朵,滚滚的耳朵抖了抖,随即哼哼唧唧地腾出一爪子去拍泊意秋的手,将他一臂捞入怀中,然后把头搁在上头,另一只爪子则是将寒玉笋又送到了嘴边开始吃。 伴月道君:“……” 泊意秋解释道:“这是我替它取得名字,因为它身形圆润,见到它时它一人待在山间,我在林中寻了许久都不曾找到它的亲长,见它年幼,便带在了身边,想替它打听打听……道君可认识它?” 其实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太清楚。 这一半黑一半白的,特征其实挺明显了。 伴月道君不动声色间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想问一问滚滚怎么在吃竹笋,可看清那竹笋是什么,再看那人腰间那个明显至极的留仙兜,便大概清楚了——寒玉笋,也就那个人有。 看来这两个是那个人的弟子。 伴月道君道:“是,我寻了它许久。” 啧,不知不觉中倒是欠了那个人一个大人情。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松了一口气——好家伙,没想到还顺道把滚滚家长给找到了,这一局瞬间就值得了。 别管滚滚家长是不是道君,反正是就行了,他们是真的养不起了! 伴月道君抬了抬手,便有一卷宝光氤氲的玉露飞向了泊意秋,他招了招手,滚滚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拉了起来,滚滚吃得正高兴呢,它觉得这个姿势舒服极了,根本不肯放开泊意秋的手臂,口中哼哼唧唧不断,秋意泊和泊意秋也算是学了点熊猫语,听出来是在骂人。 而且骂得很脏。 再看伴月道君,他依旧是平淡的,清冷的,但是很明显已经出现了一点不悦,他呵斥道:“回来!” “哼哼哼……”滚滚发出了一连串的叫声,居然一口咬住了寒玉笋叼在口中,然后四肢齐上抱紧了泊意秋的手臂,死活不撒手。 既然伴月道君真是滚滚家长,这性质就不是什么道君来寻仇,而是丢了孩子的家长来找人了。泊意秋那是早嫌弃滚滚养着麻烦了,他随手拍了拍滚滚的屁股,“好了别撒娇了,家里人都找来了。” 伴月道君:“……!” 泊意秋已经拎着滚滚厚实的后颈皮把它愣是提溜了起来,递到了伴月道君面前:“道君,您抱好。” 伴月道君将滚滚抱在了怀里,滚滚在他怀里疯狂打滚肆意搞破坏,伴月道君那件华美的法衣都被撕出了五条清晰无比的破洞,伴月道君一手就轻易将它按住了,颔首道:“多谢。” “道君不必客气。”泊意秋开始打包起一点滚滚常用的玩具,比如猫爬架、逗猫棒、毽子、球球之类的,甚至还有爱吃的各色水果,一边道:“滚滚年纪还小,是需要照顾的时候,道君还是多费些心吧……它晚上爱叫人哄着睡,不然就闹腾,可见是还依赖着亲长呢。” 别说,是嫌滚滚养着麻烦,离不开人,但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天,还真有些舍不得。 “……它晚上还要人哄着睡?”伴月道君略微有些愕然的问道。 泊意秋点了点头:“是啊,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我哥哥,有时候还非要睡在我们两中间,睡前还爱吃点小点心,要我们抱着它喂……” 伴月道君突然做了一个手势,是‘不必再说了’的意思。 泊意秋很有眼色的一脸歉然地道:“道君是滚滚亲长,必然是比我要懂的如何照顾,晚辈等妄言了,还请道君见谅。” 伴月道君霎那间就抱着滚滚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泊意秋松了一口气,他这时候才想起伴月道君还送了点东西,他捡起那本玉录,对着秋意泊扬了扬:“快搞定?” 秋意泊点头如捣蒜。 另一侧,伴月道君坐在鸾鸟车中,用力的对着滚滚的屁股就揍了一下:“你还让人抱着你睡?!你还要不要脸!” 滚滚哼哼唧唧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脸,我还要!”伴月道君气得双颊微红,想到方才被那年轻人弹耳朵拍屁股就觉得脸都要烧了起来:“跟我回去,以后不许你再出来!” 滚滚又哼唧了两声,伴月道君仔细听完了,更是气得想把滚滚往地上摔,滚滚也确实摔下去了,奈何对它来说这一点算什么——一个道君的三尸,会摔疼吗? 不会吧? 伴月道君气得手都在抖,什么叫做和两个漂亮哥哥一起睡,香香?! 他不是这种人啊!为什么他的三尸这么不要脸! 为什么! 这要是让凌寒知道了他的三尸去睡了他的两个徒弟,这不得笑他三万年吗?! 462 第 462 章 他不懂,他不理解…… 崃山之巅, 伴月道君今天也很头疼。 无他。 “吃。”伴月道君那只矜贵的手拿着一颗灵果递到了滚滚嘴边,滚滚不屑地看了一眼, 然后将头别了过去, 意思非常明显——不吃! 它的脚下还堆着各式各样的灵果,几乎都快将整张长几都占满了。 这些往日里都是伴月道君爱吃的,他爱吃, 他的三尸自然也爱吃,偏偏滚滚出去玩了一趟后就变得什么都不吃了, 口味刁钻得不行。 偏偏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尸饿死吧? 滚滚哼哼唧唧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伴月道君侧耳听了一会儿, 随即皱眉道:“那是凌寒种的,平素跟个宝贝一样, 没有。” 滚滚从喉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呜咽声,听内容基本就是在撒泼,内容包括‘我就要吃那个!’、‘笋笋好吃!’、‘你坏!’之类的, 不断重复地则是一句‘我要回家!’。 伴月道君闭了闭眼睛:“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回到哪里去?” “哼哼哼!”滚滚气呼呼地哼唧完, 随即往后一躺, 瘫在长几上不动了。 伴月道君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 一把就揪住了滚滚胸前的皮毛,“什么叫做这里才不是你家?你要漂亮哥哥?!你还要不要脸?!” 滚滚那黑黢黢的眼睛动了动, 然后看向了头顶描金绘彩的长梁,摆明了懒得理会伴月道君,它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唧着,伴月道君越听就越是邪火上窜,恨不得就地杀了他这具三尸——他这具三尸是真的脏了, 不能要了。 它说: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还没有漂亮哥哥……漂亮哥哥都是哄着我的,哄我吃饭,哄我玩,哄我睡觉,你不哄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还骂我……啊……熊生无趣,不活了,没意思。 伴月道君想着很快就要开坛布道了,他此刻不能受伤,至少是不能受需要立刻闭关几百年的重伤,他若是没有出现,寒月城顷刻之间就要乱……他虽然还顶着一张冷淡美人脸,但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可见是忍耐到了极致。 “你到底想要吃些什么?”他淡淡地问道。 滚滚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哼哼!” 寒玉笋!它要寒玉笋! “没有。”伴月道君道:“换一个。” 寒玉笋确实是凌寒道君九天仙宫特有的天材地宝,每千年也就那么一点儿,他自己都不够用,甚少流出外界,他那个人看似是高不可攀缥缈出尘,实则抠门得不行,想要他的寒玉笋,十倍去换都不够。 他是不想和凌寒道君有过多的接触。 滚滚之前能吃到,是因为那两个年轻人是凌寒的弟子的缘故。 滚滚又不干了,干脆在桌上翻了个面儿,看都不看伴月道君一眼。 伴月道君沉默了一瞬,手中出现了一颗雪白透明的果子,甫一出现便有一层冰雾自灵果上蔓延而出,在空气中凝成了一颗颗洁白的雪花,这是他最喜欢的灵果,寒霜仙霖果,千年才得一颗,他自己平素都不舍得吃:“吃吧。” 滚滚别开了头,伴月道君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灵果递了过去,滚滚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还是不吃。 伴月道君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它抱入了怀中,叫它坐在了他的膝上,再将灵果凑到了它的嘴边:“吃一口,好吃的。” 滚滚这才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是真的一小口,大概就是破了个皮外加一丝的果肉,为难这果子只有葡萄大,它居然能咬得这么精细。结果那果子才入口,滚滚就把那一小块果肉呸了出来,看它迅猛的动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在给它喂黄连:“哼哼!!!” 呸,不甜! 伴月道君看着光洁崭亮的白玉地砖上出现的那一块口水痕迹和那真的几乎看不见的果肉,回忆了许多往事,这才按捺下了杀意,他淡淡地与它说:“甜的,再吃一口。” 滚滚这次说什么都不吃了,双目无神,瘫在他的怀里跟一只被玩坏了的布娃娃一样,呜呜咽咽地哀叫着,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我想回家!我要见漂亮哥哥!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家!我想吃寒玉笋!我想吃大草莓!我想吃牛奶果!我想吃双皮奶!我想吃…… 伴月道君沉默了许久,他将寒霜仙霖果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磕,果皮便破裂了开来,清甜甘美的汁水随即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是熟悉的味道——确实不怎么甜。 但他确实是不喜欢吃甜的啊! 为什么他的三尸突然就喜欢吃甜的了?! 这不合理啊! 悬于窗边的金铃轻声响了起来,一位大乘真君应声入内,视满桌狼藉与哀哀戚戚叫着的滚滚于无物,他单膝点地,恭敬地道:“道君。” 伴月道君淡淡地说:“去寻草莓和牛奶果来。” 那位大乘真君:“……?” 他怎么完全没听说过这两种灵果?!难道是什么传说中的灵果吗?这……这要去哪里找? 但一个优秀的下属是不能把问题抛给道君的,他恭敬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那位大乘真君走后,伴月道君才戳了戳怀里圆滚滚地熊猫崽子:“别哭了,让人去找了。” 滚滚的哀叫声戛然而止,黝黑的眼睛看着伴月道君:“哼?!” 多久? 伴月道君未曾多想,想着能日常给它吃的灵果能有多稀罕?便随口道:“很快。” 滚滚这才满意地继续瘫在了他的怀里。 伴月道君只觉得头疼,很想把他这具三尸再扔回寒月林中,但既然已经被凌寒那两个弟子进去过了,那里也就不安全了。 他这具三尸,几乎没有自保之力(大概)。 他们等了一刻钟,那位大乘真君没有回来,等了一个时辰,那位大乘真君还是没有回来,等等到太阳快下山了,那位大乘真君依旧没有回来,滚滚嗷的一声就哭嚎了起来,习惯了往日里寂静清冷的崃山伴月道君就像是沸腾的水壶——天灵盖都要被掀翻了。 他满耳朵都是滚滚的哭声: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嗷嗷嗷——我不活了!饿死我了算了! ……这具三尸是真的不能要了吧? 伴月道君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一次布道就这么算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了。 他还没想清楚,他就已经想不下去了,他无奈地掐住了滚滚的嘴巴,让它干净利索地闭嘴:“你到底想干什么?” 滚滚:“啊喔哼……” 伴月道君答道:“不行。” 不可能放它回凌寒那两个弟子身边,其实有生之年如无必要他都不想再见到凌寒那两个弟子。 滚滚:“喔喔!” 伴月道君道:“不可能。” 为了它去凌寒的九天仙宫偷寒玉笋?亏它能张得开这个口。 滚滚垂头丧气地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伴月道君,伴月道君垂眸望着它,正想要哄一哄它,却见它张口咬住了他的衣袖,头颅疯狂地左右甩动,他那件穿惯了的道袍就此成了一块破抹布,而且是救不回来的那种。 伴月道君:“……” 不愧是他的三尸,下嘴都知道往法衣的阵眼上入口。 果然还是杀了它吧,这三尸是真的不能要了。 滚滚突然又松开了嘴,两只又短又胖的爪子在空气中挥舞着,嘴里哼哼唧唧不断,伴月道君一顿,随即颔首道:“好。” 对比起再见那两个年轻人,亦或者去九天仙宫偷掘凌寒道君的寒玉笋,带它去寒月城大街上挑些零嘴实在是太好办了。 其实他们距离寒月城并不远,所谓崃山,许多人都认为它在天外之所,除伴月道君以外无人可寻得,实则崃山是一座不断移动的山体,每五百年,恰好就会到寒月城附近。 伴月道君带着滚滚入了寒月城,此时正值午间,寒月城中满是烟火气,伴月道君见到这一幕眉间也不觉流露出了一丝暖意——凌寒那两个弟子,如今应该是在洞府中潜心修习他赐下的玉录才对,应该遇不到他们。 滚滚窝在伴月道君怀中,它怀里还抱着一颗小球,这是泊意秋做的,球体是中空的,里面塞了一颗金铃铛,随着步伐会发出悦耳的铃音。其实铃音并不算刺耳,奈何伴月道君是抱着滚滚的,便听得越发清晰。 他很想把球给扔了,但一扔,滚滚就会哭,还会像条狗一样去追这颗球。 ——他的本体是上古神兽食铁兽,不是狗,甚至不是狼。 他很难想象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月里,他的三尸就从食铁兽变成了狗。 滚滚从披风中探出个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说是好奇,实则还带着一丝熟稔,它很快就锁定了第一个目标,扯了扯伴月道君的斗篷就让他去买。 伴月道君随之望去,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他很艰难地问道:“你确定?” 滚滚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他非常肯定以及确定而且还想要双份。 这个糖果子可好吃了!但是两个漂亮哥哥就让它吃过一串,说什么吃多了坏牙,但是后来其中一个漂亮哥哥说反正它也是个妖兽,不怕坏牙,然后就让它吃了——是它自己没有珍惜,一口气吃得太多不吃饭,漂亮哥哥就不让它吃了! 它今天必然要吃个够本! 伴月道君走到了糖葫芦摊子前,这里熙熙攘攘挤着十来个小孩儿,有些小孩儿是父母带着来的,有些则是自己捏着灵钱成群结队的来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那摊主甩糖的手都快甩出残影了,可见生意火热。 伴月道君排在了最后,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大概一盏茶才终于轮到了他,他问道:“来两串。” 摊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客官有树莓、橘子、苹果……不知道您要哪个?” 伴月道君刚想说话,忽地一只黑黢黢毛茸茸的爪子啪的一下就拍在了摊主放在前头的牌子上,摊主看了一眼,夸道:“两串什锦的?客官您这孩子可真聪明!知道挑最好吃的……一共三十个灵钱!盛惠!” 伴月道君接了两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被滚滚抱入怀中,焦黄清透的糖直接就粘在了它的毛皮上,自然也黏在了伴月道君的斗篷上,滚滚却浑然未觉,一口一个糖葫芦吃得香甜得不得了。 伴月道君在心中默念清静无为想心经,想要将另一串糖葫芦收入纳戒,不料却得了滚滚的抗议,短胖的爪子在他胸口扑腾着,锋锐无比的爪子下,法衣自然不堪一击,伴月道君只觉得胸口一凉,有个黏糊糊的玩意儿贴了上来——是糖葫芦的糖。 伴月道君:“……” 他这辈子的脏话,都给了他自己的三尸。 滚滚用一种很惊人的速度吃完了第一串糖葫芦,然后从斗篷里伸出爪子要第二根,第一根的签子顺着斗篷一路滚落到了地上。 寒月城是很整洁的,这源于妖修们对寒月城的热爱,也源于对寒月城最初的建造者伴月道君的爱戴。 这根明黄色的签子滚落于地,无比扎眼,路过伴月道君旁边的路人用鄙夷地眼光看了一眼伴月道君,嘟哝着‘什么人啊怎么这般没有规矩’然后踩住了那根签子,让那根签子化成了齑粉碎入地面。 伴月道君:“……” 滚滚是半点不知情,它一边吃着第二串,一边已经为新玩意儿给吸引了,拍着伴月道君让他赶紧去买,伴月道君一看,只觉得心梗——一个麦芽糖饼的摊子。 这个东西他吃过,又甜,又粘牙,甜到齁。 他淡淡地说:“你真的要?” 滚滚:“哼!” 是的,它不光要,它还想要两斤! 麦芽糖饼就是用麦芽糖烘焙而成,焦脆香甜,非常不占份量,缺点就是齁甜而且化在嘴里会粘牙。秋意泊之前看见麦芽糖饼也觉得惊喜,他也是很久没吃过了,这才买了一块,分了一块给泊意秋,两人都是第一口香,第二口就嫌弃的角色,于是剩下的就全归了滚滚——也不能说他们主动给的,就是放在桌上被滚滚自己拿去吃完了。 麦芽糖饼没有什么人排队,伴月道君很快就买到了两斤,两斤麦芽糖饼装了好几个油纸包才装完,提在手中也是厚厚一打,伴月道君拆了一个油纸包,滚滚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抱在怀里吃,当然碎屑又滚了它一身并且殃及了伴月道君的斗篷。伴月道君听着斗篷里悉悉索索啃食糖饼的声音,也没有忍住拿了一块。 毕竟闻着确实很香甜。 糖饼刚入口时他还是喜欢的,脆生生甜丝丝的,但很快糖饼就成了糖渣,黏在了他的牙齿上,还散发出了一股无法避免的苦味,他便皱起了眉头,默念了一个清尘咒将口中的异物清除干净。 他不懂,他不明白,这种麦芽糖饼他试一百次,一百次都不会喜欢,为什么他的三尸能吃的这么香甜。 这到底好吃在哪里? 他正想着,怀里又探出一只爪子来,捞了油纸包中最大的一块糖饼就进了斗篷,紧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伴月道君闭了闭眼睛,他都不忍心揭开斗篷,他已经知道斗篷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了。 衣服和斗篷都不能要了。 随着伴月道君一路走,他手中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什么油炸的毫无灵气可言的面果子,用糖调出来的糖水,豚肉做的煎饼夹肉……总之,吃了一路,没有一个是能提供滚滚赖以存活的灵气的。 甚至都弥补不了它用于咀嚼的灵气! 伴月道君在滚滚要求他买一个比它还大的烤肘子并且想当场就弄进斗篷里啃的时候发火了,具体表现为根本不理滚滚的需求,并且想要带它回崃山。 滚滚当即就不干了,说好了带它买零嘴的呢?!它都没让他哄着它吃零嘴! 一头食铁兽,尤其是这食铁兽还是道君的三尸的时候,它闹起来是很恐怖的,只见无数乱七八糟的碎屑从伴月道君的斗篷里笔直的掉在地上,伴月道君走一路,什么油纸碎屑、食物残渣的掉了一路,寒月城的妖修们都用一种看奇葩的眼神看着伴月道君。 伴月道君深吸了一口气:“再闹就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滚滚:“哼!”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伴月道君:“你也闹够了吧?” “哼哼!”我最想吃的还没有吃到!我不回去! “你到底想吃什么?” “哼哼!”竹子!没有寒玉笋竹子也好!竹子竹子,我要吃竹子! 伴月道君沉思一瞬,竹子,他知道是什么,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的三尸想要吃竹子?而且听它的意思是要把竹子当主食? ……他们这一族,是食肉的。 伴月道君道:“没有寒玉笋。” “哼哼!”不要寒玉笋,就要竹子! 普通的竹笋也行啊! 滚滚也不懂,也不理解,它都这么好养活了,竹子很难找吗?很难买吗?很难种吗?为什么伴月道君就是不肯满足它? 它只是单纯想吃一口饭而已! 伴月道君:“……” 忽然之间,有人讶异地道:“道君?” 伴月道君瞬间垂下脸去,那边那两人却已经打开了门,而他怀里那个不争气的三尸也冒出了个头来,甚至伸出了两只爪子,要不是腿被他扣着,现在已经扑到人家怀里去了。 “哼哼哼哼!”滚滚那可谓是双目放光,拼命挣扎着要往秋意泊怀里蹿,秋意泊和泊意秋自然也是喜笑颜开,但也知道滚滚至今没能窜出来,恐怕是伴月道君不许,他们两也就很识趣的没有接。 “道君来得正巧,请进!”秋意泊热情地道。 别说,平日里嫌弃滚滚难养,这个要哄那个要抱,没了它才一天,就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如伴月道君所料,两人确实是去研究玉录了,不过不是研究上面的记载的心得,而是研究玉录的构成了——这玉录就是个超级先进的平板啊!能互动的! 他们想着研究研究其中原理,日后带回去给凌霄宗弟子上网课什么的……不过玉录中有一种材质他们没见过,这不就打算出门去商行一类的地方找一找,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了伴月道君和滚滚站在家门口,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伴月道君主动找他们来的。 想也是嘛,滚滚这么难养,嘴又叼得可以,估计是回来拿一些东西的。 家里的玩具还有一堆呢!总不能放着给翠衍玩吧? 翠衍虽然原形看着是只小猫咪,但他其实已经成年了。 泊意秋眉目间皆是笑意,跟伴月道君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去滚滚的房间打包玩具,秋意泊请了伴月道君落座,他行事落落大方,规矩通透,眉间风流举世难寻,寻常人很难对他有什么恶感,伴月道君看着他,耳根不由觉得有些发热——秋意泊与泊意秋除却发色不同外一模一样,很难不让他联想到昨日是如何被顺手弹耳朵的。 秋意泊看伴月道君不吭声,大概明白这一位可能是和师祖是同一卦的,别说,他对付这一卦的非常有心得,丝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道君来的正巧,晚辈等还想着要去拜会道君呢。” “滚滚年纪尚幼。”秋意泊给了伴月道君一个理解的笑容,他以为滚滚是伴月道君的亲长:“它在家中还留有一些日常吃用的,它尚不记事,陡然离了这些怕是要闹的。” 秋意泊聪明地把源头推到了滚滚年纪小贪玩而不是滚滚喜欢他们上头,免得做长辈的莫名其妙吃点飞醋,他们可吃不消这种飞来横祸。他笑眯眯地打包了一些寒玉笋,反正这玩意儿有的多,以后可能就看不见滚滚了,就多留给它一些吧——就当是嫖……哦不是,是撸熊猫的费用吧。 “这些寒玉笋尚可入眼,还请道君替它带着,当个零嘴吃着玩也好。”秋意泊正说着,那一头泊意秋也回来了,他拿着一个芥子空间——打包的时候想到以后恐怕见不到滚滚了,特意去镜湖境将专门给它培养的那一片竹林给它撬了出来。 上回滚滚一口气把竹子给祸祸光了,那也总不好让孩子没的饭吃,无定真竹不好栽培,但是普通竹子也就是弄个聚灵阵的事儿,这不刚养的有模有样了嘛,熊猫却要走了,干脆给它打包了,够它吃一阵了。 末了,秋意泊随口问道:“道君,要不要用个点心?” 伴月道君是根本不想见这两人,但不知为何,晕乎乎地应了下来。 他有些绝望的想,有些事情可能……也不能怪他的三尸。 463 第 463 章 血肉苦难,机械飞升?…… 秋意泊和泊意秋可以摆明了说, 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已知滚滚是大熊猫,那么滚滚的亲长是什么呢?伴月道君总不能修行着修行着变异成小熊猫吧?——嘿, 别说, 那也行啊!他们也没见过小熊猫啊(游戏里除外)! 他们那心态,就跟上了动物园一样,尤其是今天动物园还打了个特大号的闪烁着七彩炫光灯的灯牌出来, 上书‘本日展出超级稀有道君级别大熊猫’,摸不着那是正常的, 滚滚那叫做越狱被他们捡到了, 看伴月道君这种不能摸的那才是正常事儿——但动物园里不给投喂, 伴月道君可以啊! 这多稀罕啊! 别说秋意泊他们没见过了,就是放现代谁见过会修仙还修得贼牛逼的大熊猫啊? 那两人可不铆足了劲上点心? 伴月道君还在心中懊恼怎么一顺口就答应了, 想着要不要立刻说有事就赶紧走,这一头就见凌寒那两个弟子已经殷勤地摆了一桌的吃食,大多还是他没见过的, 还当场架了个烤炉,没见过的灵果均匀的摆了一片, 随着暖融融的炉火散发出了甜香。 不过伴月道君有一个疑惑, 那就是他们为什么在剥竹笋? 是想立刻炖汤给他喝吗? 这样大费周章,不必了吧? 秋意泊这边眼疾手快地剥好了一根寒玉笋, 殷勤恭敬地双手奉给了伴月道君,伴月道君犹豫了一瞬, 觉得应该是给他那个不争气的三尸的,就道了一声谢,接了过来就给了滚滚。 滚滚那是如获至宝,满脸写着‘今天总算吃上一顿正经的了’,伴月道君看了一眼都觉得心头发闷, 懒得理会它。哪知道这头给了滚滚,凌寒的另一个弟子又递了一根竹笋过来,伴月道君还是道了谢,心想这两个晚辈是着实疼爱他的三尸,忍忍算了——只要他不说,谁知道这是他的三尸呢? 反正从今天开始滚滚就是他的远房晚辈了! 泊意秋见这一根寒玉笋又给了滚滚,不禁有些失落,颇有种投喂结果喂了人家不喜欢的那种挫败感,秋意泊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下那把无定辰星材料刀在剥好的寒玉笋上一拂,寒玉笋就被切成了小块,刚好一口一块的那种。 ——啧,傻逼泊意秋,虽然人家也是大熊猫,但是好歹也是道君了!出门在外,是要讲究一点形象的!拿着一整根寒玉笋给人家,难道人家就跟滚滚一样直接拿在手上啃吗?!别说他们和伴月道君不熟了,就说熟的,他们也没见过奇石道君或者孤舟道君乃至凌霄道君当着他们的面啃整根的甘蔗啊! “家中贫简,还请道君勿要见怪。”秋意泊自然而然地将这盘切好的寒玉笋就摆在了伴月道君正前方,绝对是对方一伸筷子就能夹到的,泊意秋顺势送上了竹叶茶,这可是好东西,是无定真竹仅剩的一点了……毕竟他们炼器大部分时间要的是竹竿又不是竹叶,丢了也是浪费,留着吧就这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做什么,干脆炒成茶叶想着泡奶茶。 结果这么贵这么稀罕的玩意儿用来泡奶茶味道诡异得让他们两捏着鼻子都没能喝下去,他们还纠结了一下,最后发现不是无定真竹不行,是任何竹子和奶茶的结合体都不怎么好喝,于是这一份茶叶就这么一直摆着了。 今天伴月道君到访,刚好啊! 大熊猫哪有不喜欢吃竹子的! 要不是想着伴月道君已经修成人形许久,八成也和他们一样觉得竹子口味奶茶不好喝,他们就上个竹叶清香款盆盆奶了! 两人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见伴月道君没有聊天的兴致,他们两也说了这一句后也闭嘴,泡茶的泡茶,烤水果的烤水果,一套流程做的行云流水,哪怕只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伴月道君神色有些古怪,这盘寒玉笋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生的送到他面前了?可看他们两低眉敛目专注烹果制茶,浑然不觉得哪里失礼,寻思着这或许不是替他准备的,而是备下了让他喂给滚滚吃的。这么一想,伴月道君也觉得自个儿想明白了,低头一看,这个孽障已经瘫在了他的怀里,竹子碎屑滚的满身都是,他的法衣就不说了,虽然看着还算干净,但是他知道这衣服是不能要了。 转眼间一盘摆得景致的果子送到了他的手册,也不知道那些果子是哪里来的,伴月道君没有见过,切得样子也方便漂亮,它们都被炉火温了温,散发着一种清醒的果香,闻着就不太甜的样子。 伴月道君用银叉取了一片送入口中,果然不太甜,是一种暖融融的清香甜美,带着极少极少的酸,尝了这么一块,满口满鼻都是果子清新的香气,伴月道君不由赞了一声:“甚好。” 泊意秋露出一点笑意来,这一点笑意放在他的眉宇间便是璀然生辉:“道君吃着好,那就是这盘果子的福气。” 伴月道君默默低下头又往嘴里塞了两块水果,没有搭话。 泊意秋对着秋意泊耸了耸肩,随即又人模狗样的倒腾起来,秋意泊笑着挑了挑眉,虽然大熊猫可爱,但是毕竟是一位道君,是属于动真格能弄死他们的那种,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就去打量人家,偷偷摸摸看一眼就觉得很快乐了。 之前说错了,这不是去动物园参观,这是在野外遇上了野生的大熊猫,又觉得欣喜难耐,又很理智的想到大熊猫从某种意义上是熊,一巴掌能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于是只能小心翼翼上前投喂,然后撒丫子就跑,生怕对上了视线对方觉得他们是侵犯了他的领地,放下吃的过来告诉他们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伴月道君不知不觉中就把手侧的那一盘果子吃完了,两人又眼疾手快的补了下一盘,反正都是道君了,总不能有什么不能吃吧?之前不敢给滚滚多吃的,都给这位道君安排上,反正接下来伴月道君就吃了一嘴乱七八糟的,什么又粘又糯米香味十足的年糕,炖得沙沙的红豆桂花糖粥,还有一种奇怪的饮品,喝着有一股浓郁的奶味儿,里头放满了各色的水果,二者相得益彰。 伴月道君总算是知道他的三尸怎么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养出这么叼的嘴来的了。 凌寒就不是个讲究人,除非是出门见客,否则都是怎么邋遢怎么来,要不是他的九天仙宫有人替他扫撒,还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垃圾堆,偏偏收的两个徒弟倒是文雅得很,一举一动都斯文得体,恐怕是凌寒这辈子的气运都攒在收徒弟上面了吧? 突然之间,伴月道君咬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心中微微一皱眉,是出神出的太厉害了,一个没注意把那盘生的寒玉笋送了一块进了嘴,但他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吐出来,正想悄悄捏个清尘咒除了这玩意儿,哪知道牙齿一碰到那生硬的竹笋,竹笋就清清脆脆的分成了两瓣,伴月道君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味道,竹笋中的汁液从中溢了出来,满口生香,清新怡人,他还未想明白,嘴已经自己嚼了起来,随着咀嚼,那股好闻又好吃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其实说明白一些,就是竹子的味道,可是这竹子的味道……怎么那么好? 伴月道君想不明白,可是他知道这是好吃的。 他不是没吃过寒玉笋,但那都是去九天仙宫做客时才会尝到那么一盘笋汤,很是鲜美,但也仅止于此,他没有料到生的寒玉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味道,简直让他……难以言喻。 秋意泊对着泊意秋使了一个眼色,泊意秋也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摆在伴月道君面前那一盘寒玉笋正在以一种看着慢实则很快的速度消失,伴月道君依旧是一张出尘离世玉像脸,可嘴里他就没停过! 他们就说嘛,哪有大熊猫不爱吃竹子的!这不可能!——除非它们就没吃过! 算起来伴月道君至少也是五千岁以上的大熊猫了,要是今天是他第一次吃竹子……这么一想,就觉得伴月道君莫名可怜起来。 好惨。 伴月道君最后干掉了三盘的寒玉笋,没办法,这两个晚辈补得太快,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伴月道君反应过来只觉得大窘,自己怎么还真就吃上了,正想道个谢赶紧走,一张口就是打了个饱嗝。 没有人看他,那两人都是一边烘烤点心,一边埋首书间,专注极了,似乎请他留下来吃个点心就是真的吃个点心,一点其他的意思都没有——但是他们两个一个大乘中期,一个渡劫中期,他们可能没听见吗? 伴月道君看着自己的脚尖,想着他们就算听见了,应该也会当做是滚滚打的嗝吧……? 没错,就是这样,一定是了。 伴月道君抬起头来,神情如同云边月,只要无视从他身上滚落的各种碎屑他就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道君,他淡淡地道:“多谢二位小友款待,本座告辞。” 秋意泊和泊意秋不约而同地起身,他们手中还捏着书卷,各自拱手道:“道君客气,慢走。” 泊意秋还顺手将一个食盒送到了伴月道君面前:“道君且带回去给滚滚吃着玩儿。” 伴月道君也没好意思就这么走了,摆摆手送了两个纳戒,转而带着滚滚消失在了空气中。秋意泊他们见伴月道君走了,还是一派今日得闲且读书的模样,又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手中书卷,过了良久,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泊意秋:“我就说,怎么会有大熊猫不爱吃竹子的,这不可能!” 秋意泊疯狂点头:“就是就是,他好可爱!” 虽然看着是个漂亮到了极点的美人,但在他们眼里那不是漂亮美人,是漂亮熊猫!熊猫哪有不好看不可爱的?不存在! 两人笑倒在一处,又眉飞色舞地聊起来给滚滚带了点什么,泊意秋最后送给伴月道君那个食盒里装了他们有的总数一半的寒玉笋,秋意泊知道了那是半点不生气,笑死,那是拿来喂熊猫道君的哎!有什么好可惜的! 方才有句话说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道君(熊猫)吃得好,那就是这果子的福气。 两人笑闹完了,只觉得心神通透,此事圆满,又替滚滚寻到了家人,又看到了特别珍惜的大熊猫,大熊猫还跟他们说话了,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秋意泊和泊意秋对视了一眼,各自往家里又加了几层禁制,转而进了随身携带的阵盘闭关去了。这样圆满的心境,刚好打个坐入入定,他们都很久没入定了,正所谓一日不练自知,三日不练他知,照这样天天吃喝玩乐下去,回去肯定挨打。 别说他们爹和三叔才渡劫期,孤舟师祖还搁上面杵着呢,要是知道他们玩到了几年不打一次坐一入一次定,这一顿打是跑不掉的了。 他们是一点都不想尝试孤舟师祖的剑,就算是秋意泊,最癫狂的时候都只敢自称能和同境界的孤舟师祖五五开,现在孤舟师祖都成了道君了,给秋意泊一百个胆子秋意泊都不敢说五五开,连三七开都没脸张这个嘴,撑死了九一——九死一生的九一。 秋意泊许久没有自己一个人打坐,倒还觉得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屋子里太安静了,缺了个人。不过此刻心境正好,他很快就入定了。 其实几百年都过去了,秋意泊依旧觉得入定这件事很神奇,入定的感觉像是在睡觉,但又不是完全在睡觉,仿佛自己的意识从肉-身中超脱了出来,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体内的各个构造,灵气的流动,有时候他就是觉得他自己是睡了一觉,只不过睡着时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一样。每每到这个时候,时间就会变得很快,很快。 秋意泊许久都没有好好内视过了,如今再看,见灵气运转于经脉,供养五脏六腑,每一寸经脉,每一寸血肉都蕴含着极其强悍的生命力,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灵气,亦或者说它们就是灵气,只是幻化成了血肉脏器的摸样。 再往丹田看去,丹田中玉台广阔,中有一座莲台,被包裹于其中的元婴早已不是当初那种轻飘飘的、虚无的存在了,他双目微阖,嘴角含笑,拈花而坐,竟然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摸样。 秋意泊突然觉得自己的肉身变得陌生了起来,它不像是他了,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躯体下,是一座精密至极的仪器,灵气就是这座庞然大物的汽油,身体的一切运作都来自于灵气。 这算什么?血肉苦难,机械飞升?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灵气既然是汽油,那么是不是只要是类似于灵气的东西,都可以作为他的能源呢?比如说大家一开始是用木头、煤炭,后来用蒸气,再后来用柴油、汽油、天然气……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呢? 这一个想法让他兴奋了起来,入定的状态并不妨碍他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他将煤炭从芥子空间取了出来,随手就开始冶炼了起来。煤炭用于直接吸收,这种热能对他来说根本没用,但是煤炭中也是蕴含灵气的,当然,这很少,少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秋意泊就想试一试。 听说煤炭可以用高压来形成钻石,那么煤炭中的灵气是否可以压缩? 秋意泊试了一下,果然不难,但效果是极其低微的,他手里大概西瓜大小的煤炭在经过提纯后,提炼出的灵气聚合物只有一个苹果大小,这个连灵钱都比不上,二度、三度提纯后,聚合物到了一粒灰尘的大小,但是这颗灰尘是可以直接吸收的,里面除了灵气外什么都没有了。 秋意泊正高兴呢,突然又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并非只有他一个聪明人,这个法子肯定有人想过,但为什么没有人用呢? 因为凝练这一粒灰尘所花费的灵力远远要比最后得到的要多得多,这一粒灰尘就相当于拿着一颗下品灵石用锉刀搓两下,刮下来的粉末中的其中一颗。有这个力气,直接打坐不香吗? 秋意泊试了煤炭后就不必再试其他的了,可以提取灵气的材料必须是灵气蕴含量非常高的,除了灵石外,其他基本都可以算是天材地宝,可拿着天材地宝去凝练灵石,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而且真到了连灵石都没有,只有天材地宝在手,却油尽灯枯想要恢复灵气,那也没有这个灵气去凝练它啊! 秋意泊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一粒灰尘郑重其事的用水晶匣封存了起来,写上了标签,放在了架子上,这一排都是他设想实验失败后的产物标本,放在这儿也显眼,没事儿自己看看,提醒自己有这么一回事儿,也省得下次想到了同样的法子再浪费时间。 秋意泊做完这一切,意识沉入了识海,在识海中肆意伸展着四肢,享受着这一刻。约莫七天后,他从入定中清醒了过来,正想出去看看泊意秋醒了没有,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直接打开了镜湖境的大门走了进去。 他立在了湖面上,任由饱含水汽的风从他的面上拂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想到的是,如果不追求速度,尽量去压低耗费灵气的数量呢?他不必去凝练,他只需要到体内的是自己可以用的就行了,就比如用惯了98号汽油,突然只有92号汽油了,不是不能用,只是不习惯罢了。 灵气嘛,纯度问题而已。 他盘腿而坐,绿波微漾,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腿上,他的神识漫延了出去,起初是很少的一个范围,慢慢扩张,再分出一丝灵气,跟随着神识去往各个地方。 要慢,不需要用力,要像日常修炼时,吐纳空气中的灵气的方式。空气中的灵气可以吸收,没道理其他地方的不行,只是它们被混在了各种介质里,需要耐心罢了。 身体也没有习惯从除了空气以外的地方来吐纳灵气。 秋意泊放松了心神,镜湖境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除却泊意秋外没有人能进来,他不需要防备什么。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越发缓慢,神识早已不止是在泥土中扩张,而是延伸向了四面八方,整座镜湖境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他呼吸着,随着天地间的风一起呼吸,他的心脏跳跃着,与日月星辰一同微动。 这是一个玄妙的境界,秋意泊从未像此刻一样对这个世界有如此清晰地认知,他清晰地看见了陨星山上遍植的无涯仙芝,看见灵气的洪流为它们所吞食,又被它们吐出,吐纳之间,无涯仙芝的叶片上有孔隙张开,闭合。 随之便是泥土、草木乃至整个镜湖境的水,每一点灵气如何融入它们,又从它们之中被牵引而出。 灵气在陨星上完成了一个循环,如江河湖海一样自四面八方流而来,又自四面八方而去。 它们像是在呼吸。 原来天地也会呼吸。 秋意泊也加入了其中。 他呼吸的频率逐渐与天地相合,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仿佛是天地的心脏在跳动,他在恍惚之间觉得镜湖境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与他融为了一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是那么的自然,仿佛他天生就与这片天地所呼应。 他甚至触摸到了规则,那是无数的线,不再是引动,而是彻彻底底的握住了它们,它们像是他手中的琴弦,他轻轻拨弄了其中一根,霎那间日升月沉,再一拨动,春回大地,轻弹慢捻,便可看遍枯荣。 许久之后,他才将意识从镜湖境中抽了回来。 秋意泊睁开了双目,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大乘后期,他一手支颐,享受着清风绿水,慢吞吞地想道:哎?他刚刚想干嘛来的? 好像是研究怎么吸收万物灵气。 重要吗? 好像不怎么重要了。 他领悟到了远远超出吸收万物灵气的方法。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笑,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水面,打散了平滑如镜的湖面——怎么说,他突然觉得他距离炼虚合道不远了。 他还缺自己的道,其他或许已经不缺了。 这要是一出去,估计泊意秋得气成河豚。 ——管他呢,让他自己追上来。 464 第 464 章 误会! 泊意秋果然气成了河豚, 指着秋意泊的鼻子:“你怎么又升级了!这不科学啊!” 秋意泊他妈的进大乘才多久?这要是抠掉中间重修□□的一百年,加起来才几年?一口气就后期了?! 你妈的, 大家都是同一个人, 怎么他修为就不带动的,秋意泊修为就能蹭蹭蹭的往上蹿?火箭都不敢说自己能蹿得那么快啊! 秋意泊轻轻向前凑了一凑,泊意秋只觉得指尖一热, 指腹按压在了秋意泊高挺的鼻梁上,他不知为何便觉得有些微妙, 下意识地顺着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又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他看着秋意泊带着深邃的眼睛,只是轻轻的侧了侧脸, 唇瓣便从他的唇上擦了过去。 泊意秋自他脸颊抚触而下,握住了他的后颈,张口咬住了他削薄的嘴唇。 秋意泊眉间染上一丝笑意, 伸手揽住了泊意秋的腰,将他扯入了怀中, 两人肆无忌惮的品味着对方, 唇瓣胶合,鼻息相融, 待这一吻闭,秋意泊揽着他, 笑吟吟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真君,你这般轻薄于我,可不太好。” 泊意秋抱着他的脖子笑倒在他的怀中, “就是轻薄了,你能怎么样?” “至少……”秋意泊想了想:“等天黑了吧?” 两人合躺在一张长塌上,所幸长塌本就做的结实,倒也不显得吃力。泊意秋眉间微动,指尖在秋意泊下颚上流连不去:“行吧,晚上就晚上吧……所以你到底怎么又升级了?” “因为我讲的是玄学。”秋意泊道。 泊意秋随手在他胸口拍了一下:“滚蛋!” 秋意泊揽着他,享受着暖融融的日光,慢慢地道:“法则,你掌控了多少?” 泊意秋歪了歪头:“不算多。” 不算多的意思是不算少,为了显得谦虚一点,所以留个五分余地,只说不多。秋意泊将一手举过头顶,日光从他五指的缝隙中穿过,阴影落在了他的脸上,泊意秋顺着看了过去,却被日光耀得眯了眯眼睛,他斯里慢条地说:“往日里炼制秘境,只知道凑齐天材地宝,准备好灵脉,出来什么全凭运气,可是天地间法则无数,到了我们这个境界,本来就可以去操控他们。” 随着他的话语,天空迅速染上了一层瑰丽的粉紫色,日沉复升,星月轮转:“就像是这件幻境法宝一样,我们制作它时,首先注入的规则就是变化,按照我们的心意去变化,当我们拨动这一根琴弦,那么法宝就会呈现我们想要的景象。” “法宝之所以能够变化,是因为制作它的天材地宝本就是含有强烈的‘变化’,所以不需要我们多操什么心。”秋意泊收回了手掌,带着泊意秋在长塌上翻转,他垂眸看着泊意秋,手指斯里慢条地将他鬓边碎发理进了耳后,捧着他的侧脸,低头吻了下去。 神识在此刻交融。 【秘境所需要的天材地宝已经包含了绝大多数法则,否则秘境根本不可能炼成,我们是主人……挑选我们想要的,抛去我们不想要的,这才是真正制作秘境的方法。】 【以此推论,道界亦是如此。只是道界体量之大,并非一人可以掌控,我们想要引动天地法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这个吻是温柔的,也是深入的,泊意秋抬眼看着秋意泊,叼住了他的舌尖。 【去秘境里试一试吧。】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那是我们的地方……以后做秘境会更有意思的。】 两人分了开来,各自有些喘息,透明的丝线连接着两人的唇舌,秋意泊以拇指擦拭去了泊意秋唇角的水渍,随即就压了下来,挨在了泊意秋的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泊意秋沉思片刻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我有一种和导师旅游的感觉。” 特指半路导师有了灵感就迫不及待地抓人进实验室了。 秋意泊闭着眼睛,低笑道:“你玩得挺花啊。” 导师可不会一边亲着学生一边聊学术。 泊意秋自觉失言,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看着天空,也跟着打了个呵欠:“不想去。” 秋意泊没有再劝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各自无言,躺在塌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等到再醒,就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这时真正的天空已经黯淡了下来,泊意秋低头看着还在睡梦中的秋意泊,侧脸亲了亲他的眉心,又挨着他小憩。 又过了半个时辰,秋意泊才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呻-吟,不甘不愿地醒了过来,此时天空已经是一片星幕,偏偏日光还没完全褪去,在天空中留下了一片皎然透彻的薄红,秋意泊想也没想用额头磕了磕泊意秋:“睡醒了没?” “早醒了。”泊意秋闭着眼睛说:“我就想知道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睡不着。”秋意泊发现两人正并排躺着,挤得满满当当,他想了想:“翠衍呢?” “翠衍去周叔那边了。”泊意秋散漫地说:“还是底子好,休息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秋意泊心境圆满闭了快十天的关,他却没有他那份定力,第三天就心烦意乱无法入定了,恰好逮着了在家里晒太阳的翠衍,打了一顿顺了心气,又把他扔了出去。 碍眼。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哦,那也挺好的,等他再练两天,教他凌霄诀吧。” 他们都已经混到了真君境界,收什么弟子是不必经过宗门同意的,自己收了回头过了明路就算完,再者凌霄宗本身就有一些妖修弟子,收翠衍入门是半点障碍也无。 “随你高兴。”泊意秋看着星空,突然丛生了一点倦怠:“罢了,我去秘境试试你说的,我炼了丹,你高兴就帮我送去杏林斋,不高兴就等我出关了去送,也不是什么急事。” 秋意泊他翻了个身,彻底和泊意秋分了开来:“知道了。” 泊意秋自长塌上起身,指尖一点,镜湖境就此打开,他沉默地走了进去。秋意泊看着他的背影,轻嗤了一声——还能怎么,就是躺在一起时间久了,突然又想一个人待会儿了,想要个耳根清净了。 他对自己的反复无常是很有点逼数的。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小雨来,秋意泊静静地躺在塌上,听着风雨入耳,脚尖闲点,细密的雨珠落在他身上形成了几不可见的雾,并不觉得潮湿难受,反而有一股若若隐若现的清凉。 似乎好久没这么听过雨了。 过了许久,他又翻了个身,手掌搭在了泊意秋方才躺的地方,那里早已没了温度,入手只有一片湿润。 或许他也该出门了。 秋意泊在丹房里找到了泊意秋炼制好的回春丹,撑着千机伞踏入雨幕,因着下雨,大街上也变得寥寥,哪怕修成了人形,依旧有许多妖修不喜欢打湿皮毛,所以每逢下雨,总是要冷清两天。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伞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随着他的步伐颤颤巍巍地晃悠着,等到了某一个极致,雨珠便会与旁的雨珠连接起来,然后随着伞骨如线一般滚落。 杏林斋里已经点了灯,晕黄的一片,也没有什么客人,秋意泊入内便听得了悠悠的算盘声,因为打得慢,倒也不显得清脆,反而有些沉闷,掌柜的听见声响抬头来看,带着一种温婉的笑意道:“原来是真君到访。” 自在万芳阁摆了那一场,寒月城少有不认识他们的人了。 秋意泊收了伞放在了一旁,缓步到了柜台,将装有回春丹的纳戒放在了桌上:“此前与掌柜说好了的。” 掌柜的接了来,看也没看便说:“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是罪过。” “客气。”秋意泊道:“点一点吧。” 掌柜的以神识看了一眼纳戒中的回春丹,也将一枚纳戒拜在了桌上,推到了秋意泊面前:“这是与另一位真君说好的报酬。” 秋意泊看了看,是很多基础的灵草药,无一例外,全是寒月道界的特产。数量上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点了点头,便说了一声告辞,转身欲走。掌柜的叫住了他:“真君,明日那场拍卖会,不知道真君去是不去?” 秋意泊一算日子,刚好就是那个明目张胆在大马路上打广告的那个拍卖会了,他想了想,微笑着颔首道:“应该是要去的,掌柜为何有此一问?” 掌柜的解释道:“并非是窥探真君行踪,只不过我收到了一些消息,明日有另一位真君感兴趣的东西出现。” 秋意泊没有问是什么,泊意秋想要的他八成也想要,明日去看看就知道了。他道了声谢,便提着伞又走了,外面的雨愈发大了,秋意泊走了半路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而收了伞,任凭斗大的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淋点儿雨也很不错的样子。 反正法衣是自清洁的,大不了扔洗衣机里,也不麻烦。 他忽然觉得通体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甚至要比之前还要慢上许多,雨滴很快浇透了他的长发,顺着他的颅顶一路流淌而下,秋意泊抹了一把脸,也不觉得恼,只觉得轻松。 不知为何,秋意泊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这才是他想要的。 有人顶着衣服从他身边快速的跑了过去,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有伞不用非要淋雨的人,可看了一眼后又不敢多看,低着头赶紧跑了。 秋意泊依旧慢吞吞地走着自己的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形变得模糊了起来,像是要融入这个天地间,又像是只是因为雨幕而带来的错觉。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简单啊。”茶楼之上,有个高冠华服的青年捧着茶盏悠悠地道,他看着秋意泊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目光。 青年对面则是一位容貌奇特的男子,他一头长发半黑半白,他抬眼看了那青年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若是秋意泊看见了,他肯定会认出来这是谁。 一个是伴月道君,那么另一个与他平起平坐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了——人族圣君,凌寒道君。 伴月道君在心中轻嗤了一声,凌寒这个老不修还装作不认识呢!这不就是他的徒弟吗? 只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偏偏两个都占了,也不好说什么不是。 凌寒道君看着秋意泊的背影,又道:“或许再过一阵,我人族就要再多一位道君了。” 伴月道君冷漠地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凌寒道君收回了目光,低头浅啜了一口茶水,又问道:“难得见你约我,何事?” 伴月道君道:“九天仙宫你还给我吧。” 凌寒道君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伴月道君:“怎么,又反悔了?” 伴月道君淡淡地点了点头:“是反悔了,你另寻一个住处吧。” 九天仙宫一开始并非凌寒道君所有,而是伴月道君之物,只不过三千多年前那一场人修与妖修之战,伴月道君为表诚意,将九天仙宫赠予了凌寒道君。 凌寒道君缓缓地道:“才太平了不久。” “我此举,并非为了兴兵事。”伴月道君抬眼看向他:“我想要,仅此而已。” 凌寒道君:“非要不可?” “非要不可。”伴月道君笃定地说——这事儿他是肯定不可能和凌寒这个老不修说实话的!自从那天从秋意泊家里回去后,他和滚滚啃了个通宵竹笋,但寒玉笋就这么点儿,这玩意儿还只长在九天仙宫,别的地方都不长,为了这一口吃的,他怎么都得把九天仙宫要回来。 退一万步说,他可以不吃,但滚滚总是要吃的,他总不能隔三差五去问凌寒这个老不修要寒玉笋吧? 凌寒道君挑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星目之中闪烁着不定的光。实在是不能和与秋意泊见面时那个邋遢的老乞丐相提并论。他道:“九天仙宫我住了几千年,住的一直都很好。” 言下之意,不可能伴月道君说要,就直接要回去。 “开个价。”伴月道君道。 “这样坚决?”凌寒道君挑眉,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这样吧……寒月境也快开了,我将九天仙宫压上去,若是妖族获胜,你自取之,若是人族获胜……” 伴月道君打断道:“你想要什么?” “唔……”凌寒道君沉吟一瞬,随即笑道:“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伴月道君道:“我劝你最好现在想好。” 对比起欠一个不知道会是什么玩意儿的因果和区区身外之物,他选马上付出身外之物并且和某些人划清界限。 “你有的选?”凌寒道君反问道。 “为什么没有?”伴月道君淡淡地说:“九天仙宫总是我的,你爱还还,不还我也能拿回来。” 凌寒道君道:“不怕再度开战?” “你会?” “我不会?”凌寒道君垂眼看着手中的茶盏,他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执壶倒茶:“伴月,人修对于脸面是很看重的。” “我不怕,但是你怕。”凌寒道君也为伴月道君斟茶:“所以你没得选。” 此话正中伴月道君死穴。 确实,他不能开战,好不容易为妖修争取了一席之地,他不能再与凌寒轻易开战。 有些时候伴月道君也觉得天道有些不公,人修就是得天独厚,不光身躯天生就适宜修道,头脑也要比妖修灵活的多。他已经极力培养妖修了,妖修虽然得他所赐,可以尽快化作人形以供修炼,但对比起头脑来,实在是差太多了。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不是区区化形能够拉开的。 伴月道君想了想:“算了,我不要了。” 他说的干脆,凌寒道君却是手一僵:“哎?” 伴月这个家伙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九天仙宫听着是气派,但是有一说一他不喜欢住在那里,成天搁空中飘,看着都觉得不舒服,他还是喜欢住在原来的山头上,要不然住在城里也行,他不挑,反正那种凉飕飕又清静得感觉随时能闹鬼的地方他不乐意住——这不为了两族和平捏着鼻子才住着的嘛。 谁知道当年为什么伴月突然就送了个洞府给他啊!伴月都送出来了,他总不能说不要吧? 伴月道君奇怪地说:“不就是一处洞府,你狮子大开口,我还不能不要了?” 大不了他趁着凌寒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掘一片竹林回去呗,模拟一下九天仙宫的环境和灵气,总能种出来一点。要是这都不行,大不了他带着滚滚去游历,这个道界不行他们就去别的道界,还真不信找不到一种好吃的竹笋了。 凌寒道君无奈地道:“好吧好吧……就你那玉录吧,若是人族获胜,你就把你的玉录送给我。” “不行。”伴月道君一口拒绝,甚至还觉得有些恼怒——他都把玉录送给凌寒两个弟子了,那东西做起来复杂,他也是妙手偶得,实在是做不出第二个来了。凌寒都知道了,他还开这个口,他故意的吧?! 凌寒道君也有些恼怒,他自觉已经退了很多步了——从一个因果变成一本记载了一些神通的秘籍,而且这些神通也不是伴月的心得,而是他自个儿没事收录的,也称不上什么窃取他人修行成果,别以为他不知道,玉录上有些神通法门都能在天地斋里翻到! 再者,他拿回去也不可能自己学,就是摆着好看。总而言之提玉录,就是为了好让伴月答应,他退了多少步啊?!怎么还是被拒绝了!伴月也太过分了! 他抬眼看向伴月道君:“看来你也不是诚心的了,区区一本玉录都不舍得。” “你换一个。”伴月道君道。 凌寒道君破罐子破摔,索性要个贵的,想让伴月心疼心疼:“那就玄息天壤吧。” “不行。”伴月道君微微皱眉,这玩意儿他也送了凌寒他徒弟啊!他自己就猫在寒月城里玩,难道不知道吗?!怎么还问他要! 凌寒道君顿了顿,反问道:“你耍我玩儿呢?” 伴月道君也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在耍我?” 凌寒道君微微一笑:“是你寻得我,也是你开的口,拒绝的也是你,怎么就变成我耍你玩儿了?……伴月,你该不会是动了心思吧?” 寒月城确实已经很不错了,妖修也已经成了气候,伴月若有心趁此再起争霸之心,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伴月道君也抬头看着他,他早就觉得凌寒有病,今日更是厌烦他:“恐怕是你动了心思吧?” “我动什么心思?”凌寒道君道:“你且说说看。” 伴月道君冷声道:“我懒得与你弯弯绕绕,你明知我将这些都赠了你的弟子,你还这般戏弄于我,不如我们干脆去城外做过一场!” 凌寒道君一愣:“……啊?你说什么?” 伴月道君冷眼看着他:“你的弟子,难道你还不知道?” 凌寒道君平素从不来寒月城,今年却不知道是怎么了,仿佛盘踞在寒月城不走了,不是为了他的弟子能为了什么? 凌寒道君满头都是雾水,什么弟子,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子?!伴月虽然是妖修,但说实话人挺不错的,就是性子单纯了一点,他该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亦或者有人假借他的名义,想要挑拨他与伴月?这个人是谁?他想做什么…… 凌寒道君还未想完,便见伴月道君伸手遥遥一指:“那不是你的弟子?” 凌寒道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个白发青年在雨中起剑,他似乎已经入了忘我之境,剑意纵横,却又收放自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大道自然之感。 ……还真是他的剑诀,而且是他自创的剑诀。 不是,他的剑诀怎么传出去了?!他没教过别人啊! 伴月道君冷冷地道:“你敢说他不是你的弟子?” 长生真君身负凌寒道君独创随形剑诀,又随身携带凌寒的独门法宝留仙兜,更是随手能拿出大量的寒玉笋,这不是凌寒的弟子,难道还是他的相好不成? 凌寒道君:“……” 他要是说真不是他的弟子,伴月能信吗? 这年轻人才多少岁就已经大乘后期了,这是他能教出来的徒弟吗?他配吗? 他自己在这年轻人的这个岁数才只有化神好吗! 他应该怎么解释这真不是他的弟子?虽然见过一面,虽然是不当心半卖半送了大量寒玉笋,还白送了留仙兜,但他这不是善心发作,结个善缘吗?! 凌寒道君想了想,道:“啊对,就是我的弟子!误会!误会!” 465. 第 465 章 自观城 这事儿一旦说通,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伴月道君随便压了个天材地宝,这事儿就算是了了,端看几个月后寒月境中到底是哪方一举夺魁。 秋意泊在雨中练完了剑诀,这一套剑诀他是当真喜欢,变幻莫测,威力无穷,也是有缘分,一练就会,也不费什么心思。他收剑撑伞,衣角的边缘有火星一闪,周遭的水汽便被蒸发殆尽,他撑着伞,又慢慢地走回去了。 毕竟哪怕是他,也察觉不到两个有意掩盖气息的道君的存在。 走到一半,秋意泊忽地脚步一转,又往城外去了,这个时间,又是大雨,出城的人也少得可怜,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不过就是想出来走一走。 看惯了寒月城中热闹繁华,出来看一看青山绿水也是舒服的——结果刚出寒月城没多久秋意泊就后悔了。 这不是下大雨嘛,山路泥泞,也无月色,整个外界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有什么青山绿水可看的?看黑山黑水还差不多。 秋意泊犹豫了一瞬,来都来了,这就回去那不是白走这一趟?他硬着头皮飞乘上了霞影,霞影一路向上飞去,首先是迎面而来的风雨,紧接着是茂密厚重的雨云,秋意泊鲜少飞得那么高,毕竟飞行法宝又不是机械产物,讲究的是玄学不是科学,飞多高往哪里飞飞得稳不稳看的是法宝的质量,不是飞行的高度。 今日却不一样,他想飞高一些。 穿过雨云,周围豁然开朗,泠泠如冷泉的月光洒满了整片云端之上,也映在了秋意泊的身上、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也为之一清,他干脆放松了四肢躺了下来,霞影贴心的用云雾凝成了凭几,供他靠着。 秋意泊仰头看着月亮,寒月道界的月亮不似凌云道界只有银盘大小,它占据了天空的一角,带着一种幽然寂寥的寒意静静地高悬于九天之上,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它素白的躯体,或许这就是寒月道界名字的由来。他欣赏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却也懒得回家,这里风景实在是好,他想了想,就拿出来了一本话本子来看。 哪想到刚翻了两页,秋意泊就想起来这一本他已经看过了,仔细一想,似乎库存的话本子都已经看完了。 毕竟寒月城里关于这方面还是稀缺的,大多还是从人修那儿流传过来的二手货,他沉吟一瞬——好像去人修的凌月城也不远? 饭不能不吃,精神粮食也不能没有。 虽然没有直达凌月城的传送阵,但有通往妖族领地边境的传送阵,他可以先到边境,再飞去凌月城,一天也足够来回了。他将寒月道界的地图翻了出来算了一下距离,妖族这边传送阵多少钱走一趟他不太清楚,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恐怕要找人开传送阵还有点麻烦,这个距离……干脆他直接飞过去得了。 秋意泊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拍了拍霞影,笑问道:“师傅,能跑吗?一口价还是计程?” 虽然当初研发霞影的时候考虑到了要急速跑路的情况,为此还准备了三个能源核心炉,但实则自霞影炼制成功后别说开三档了,连二档都没用过几回。 霞影自心间传达了愉悦的情绪,秋意泊璀然一笑,道:“那就走吧。” 话音未落,秋意泊的身形就成了残影,霞影升起了一道禁制作为挡风屏障,近乎是以一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在高空之上奔驰,万千云烟被劲风扫开了一条坦途,霞影身上的七彩霞光越发绚烂,所过如朝日云霞,灿烂不可言喻。 或许可以这么说,这灿烂到了极点的霞光,是秋意泊的灵石给烧出来的。 秋意泊摸了摸眼角,这样的速度让他升起了一种难于言语的快-感,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但此时此刻他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微妙的痒意自脊椎的末端升起,传到到了大脑,让他觉得无比的快乐。他不禁笑了起来,眯着眼睛去享受这一刻。 或许这也是他想修仙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怕丢人,秋意泊都想喊两句了。 云端之下的城池在快速的移动着,不过是一眨眼就从秋意泊的视野中消失了,随即就是一片幽暗,在奚寥的月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景。忽然之间,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秋意泊头顶掠过,他下意识抬头望去,便见一座庞大无比的仙宫正与他参见而过,那仿佛是一座岛,一座屹立于天地间凭空而立的岛,又似是寒月之上的仙宫坠落人间,秋意泊在看到它的那个时候,心中就升起了一股震撼之意。 ——这要是靠灵石当能源,这得烧多少灵石? 这主人好有钱啊! 哎,不对,秋意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么大的浮空岛应该就不能单纯的以灵石来计算了,应该是这岛屿亦或者仙宫本身材质的问题,要么就是依靠灵气来运行的,再或者就是两者都有。不过这仙宫太大了,光靠聚灵阵一流的阵法远远不能满足它的需求…… 他灵机一动,难道这就是九天仙宫?传说中的凌寒道君的居所。 哦,那就很合理了,这仙宫八成是靠凌寒道君的灵气来飞行的。 他轻笑了一声,啧,不就是道君嘛,等他成了道君他也要搞这么一座仙宫来装逼!……啊不!他要把整个凌霄宗都炼制成这样的!这样出门多带劲啊!牛逼轰轰,走路都带风! 从寒月城到边境一共有两座大城,九座小城,乡镇不计其数,从一座城到另外一座城,秋意泊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等一路到达边境,也不过是寒月正当空的时间。边境小城通往人修的边境中间则是隔着一片巨大的森林,秋意泊也不管其他什么,反正他是从上空飞行的,下头要是有人觉得不爽,有种就打他下来啊! 刚好今天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不想刚到森林的上空,秋意泊就发现霞影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起来,仿佛在突破什么障碍一般,他屈指叩了叩挡风屏障,挡风屏障瞬间收回,他闭着眼睛感知了一下四周,原来这森林的上方是禁飞区,原因很简单,有人在这里设置了一座禁制。 有人在强迫所有人想要穿越人修与妖修的边境,就只能从下方的森林中穿行。 想也知道是谁,九成九是两位道君。 秋意泊沉思一瞬,低声道:“一会儿注意哦。” 霞影传达了一个‘注意着呢’的意思来,秋意泊轻轻笑了笑,随即一手一挥,五张玉符自他袖中飞出,他轻喝道:“破!” 那五张玉符陡然燃出了金色的烈火,于空中划出了夺目的光,它们链结至一处,硬生生在这大阵中撑开了一条裂缝,玉符在秋意泊面前引路,霞影顺着通道急速飞驰,裂缝在秋意泊的身后闭合,新的裂缝又在秋意泊的面前被拓开,不过是区区的一座森林,在玉符燃烧殆尽化作星火的那一刻,秋意泊也恰好自大阵中飞出。 他神采飞扬,眉目间皆是笑意——想要破这大阵不容易,可打开短暂的通道又有什么难度呢?别人做不到是他们无能,不代表他不行。 而在寒月城中的伴月道君和凌寒道君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有人破开了净空阵?” 伴月道君放下茶盏:“你弟子。” 凌寒道君沉默了一瞬,笑着说:“晚辈年轻不懂事儿,难免有些年少气盛,随他去吧!” 都怪自己刚刚嘴贱啊!这好处没享受到,先被伴月骂两句。 伴月道君下一句则是让他瞬间心情大好了起来,他说:“你这两个弟子,确实是天纵奇才,想你至今蹉跎于阳神境界,恐怕就是因为气运都拿去换了徒弟的缘故。” 凌寒道君微微一笑,反问道:“伴月,弟子一世乃是天定,你便是艳羡也艳羡不来的。” 伴月道君淡淡地说:“有何可羡?青出于蓝,你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凌寒道君被哽得喉头一噎,但是自己承认的,总不好现在反口吧?他只能装出一派洒然地说:“他们想要赶上我,还差得远呢。” 伴月道君:“我看不远了。” 凌寒道君:“……” *** 这一头秋意泊越过了森林,便开始下降了些许高度,他有些看腻歪了云端上的风景,毕竟那都不带变的,刚看云海是震撼,看多了也就那样。 再者,他确实是对人修这边更有兴趣一些。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大家都是人嘛。 森林的边缘有一座城市,看着很是繁华,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是灯火通明,秋意泊看了一会儿,也觉得不必非要去凌月城,这座城的性质和望来城差不多,都是把握关卡的要地,修士要去森林中历练,少不得要经过这座城,人一多,自然就繁华起来了。 唔……说不定还能顺手买点妖兽材料? 寒月城里其实也有妖兽材料,而且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一些未开化的,品阶品相都非常低,秋意泊看不上眼,高阶的倒是有,但是那得去黑市买,至今秋意泊和泊意秋也没去过黑市……唔,或者说是也没什么渠道去吧,毕竟他们是来旅游的,也不想多费什么心思。 有句话秋意泊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或许是因为伴月道君传下的功法,又教授妖修习字通文,寒月城里的妖修有一种普通修士的感觉,如果不去看他们长得奇形怪状的,和普通人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在此之下,难免物伤其类。 秋意泊一边觉得这样很好,一边又觉得不好。好的地方自然是好,比如说天下大同,同车同轨……等等等等,不好的地方秋意泊却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好。 他总觉得妖修不该是这样的。 一味的学习人类,好在哪里呢?人是人,妖是妖,妖为什么要把人的那一套全部套在自己身上?真的会合适吗?他甚至已经预见到了,只要再过个千年,或许妖修从小出生也得学习人修的教条,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精髓他们会学走,糟粕他们也会学走,什么都不会落下。 他不知道这到底好不好,因为他也不是妖,别说在寒月城生活了快半年,就是在寒月城住上一千年,一万年,他也不是妖。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一笑,这是伴月道君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如今他是难得的无事一身轻,出门是来游历玩耍的,于寒月道界他也不过是一个路人,既然是路过,何必管那么许多? 他在心中暗道:需要谨记,天下万事,不过四个字——关我屁事。 秋意泊在城门外不远处落了下来,霞影畅快地跑了这么一通,也干脆的钻入秋意泊体内休息去了,毕竟它也知道没几个时辰它估计还得再来那么一趟,此时不休息,回过头万一能源炉过载给烧了就坏事了。 他在寒月城露了一手,自此出门也懒得裹得太严实,如今天气正凉,他就搭了一件轻薄的披风,不曾掩面。如今不想却引得路过的人修纷纷侧目,看他们的表情那是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估摸着是把他当成妖修了吧。 秋意泊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妖修,有什么秘宝只管来查,保证根正苗红纯人类血脉,不带混血……呃不对,秋家自他往上的老祖宗里面好像确实是有一位妖修老祖? 秋意泊有些尴尬地想着这都不知道多少代了,应该查不出来吧? 直至近了城门,秋意泊才看清楚悬于城楼上的那三个大字,是雕刻在石头上的,也没涂颜色,还真不怎么起眼。此城名为自观城,秋意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妙。 ——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前面还有两句,那可谓是大名鼎鼎: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很是霸气。 城门口守着四名元婴修士,看打扮应该是城门守卫,他们见秋意泊缓步而来便如临大敌,手中的长矛都微微下垂,对准了秋意泊。秋意泊自顾自的进了去,就见城门口有一丝微弱的蓝光闪过,几个元婴修士瞬间收起了长矛,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随即撇过头去,只当是没看见他。 秋意泊觉得很有意思,他问道:“不知几位为何用这般的眼光看我?” 距离秋意泊比较近的那个元婴修士不耐烦地道:“滚。” 秋意泊笑吟吟地对着他释放了一点灵气,大乘期如海一般的压力让那元婴修士神色大变,他一张脸瞬间青黑了下来,汗如雨下,连呼吸都难以维持,另外三人见了,以为是秋意泊下黑手,正想斥问秋意泊,然后也被秋意泊的灵气给笼罩了。 这样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了。 “真、真君……”其中一个元婴期修士艰难地道:“真君见谅……我等实在不是……不是有意的……” 秋意泊温和地说:“无妨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上头那蓝光是什么?……就你说吧。” 那几个元婴修士不禁疑惑地面面相觑,转而又回过神来——这恐怕是哪个在山中修炼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所以才不知道这照妖镜! 那元婴修士周身压力一松,这才能顺畅地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拱手道:“真君不知,为防有妖修混入城中,城门高悬照妖镜,若是妖修经过,照妖镜便以红光警示,若是人修,则是绿光……” 他说到这里不敢再说,秋意泊颇有耐心地道:“那蓝光是什么呢?” “是……是……”那元婴修士闭了闭眼睛,咬着牙道:“真君恕罪,那是……若有双亲祖辈一方为人,一方为妖者,照妖镜便显示蓝光。若妖族血脉越是浓厚,蓝光便越发明亮……” “哦,原来如此。”秋意泊应了一声,这照妖镜好牛逼啊!这都能查?秋意泊自己是知道家里祖上是有妖修的,但这和他至少隔了可能有个十几代人了,这都能查出来?这原理是什么?探查妖气吗? 好好奇,好想拆开来看一看。 不过秋意泊还是有点脑子的,毕竟这里是边境,拆了万一安不回去,又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是罪过了。他微微颔首:“那我可以进城吗?” 那元婴修士顿了顿,这种微弱的蓝光,说明这位真君身上妖族血脉已经极其微弱了,像这种他们都是不盘问的,但按照规矩,只要是混血,那他们都是得问一问的。 这年头妖修也不如几千年前还是一众只知茹毛饮血的怪物,有人与妖相恋诞下血脉的也不少见。这位真君虽然是混血,但说不定就是特意来查他们的呢?先故作不知,然后来问他们。 思及此处,那元婴修士大着胆子问道:“不知真君到访所为何事?” 秋意泊想了想:“游历至此,休整片刻,还想逛一逛城中,明日就要离去的。” 人家也是老实本分的上班,打工人罢了,他也没必要为难他们。 这么晚还在城门口,不是三班倒就是长夜班,再不然就是更狠的通宵班,秋意泊狠狠地共情了。 那元婴修士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真君还请慢行,请记在城中切莫杀人闹事。” 秋意泊也跟着点了点头:“好,多谢,告辞。” 秋意泊说罢就转身离去了,那四个元婴修士见他走了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有一个人低声嘟哝道:“哪里来的老怪……” 话还没说完呢,就叫旁边的修士用手肘捅了一下:“闭嘴啊,你想死我还不想呢,人还没走远呢。” 就这么个距离,别说真君,就是他们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啊! 话音刚落,四人又见到那白发真君再度出现,他们脸色煞白,就听那位真君疑惑地问道:“几位,不知城中最大的书斋是哪一家?” 其中一个元婴修士连忙指了路,秋意泊在他身边站着,一手捏着玉简,又问了几个什么饭馆子客栈药坊商行一流,将地图记录在了玉简中,然后笑眯眯地递了一物过去,“有劳了。” 那元婴修士一看,居然是一块上品灵石,他不怎么敢接,还是秋意泊将灵石扔到了他的怀里他才谢过了,秋意泊心满意足的往书斋去了。 背着他说什么他是不介意的,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别人的嘴,只要不当面给他难堪就行。 秋意泊也是第一次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然看什么都新鲜,修士也不是都喜欢晚上打坐的,多得是晚上才回来的或者晚上才出门的,秋意泊宛若进了个菜市场,气味是不太好闻,可各色妖兽材料是足够多的。 “筑基期天月狼完整皮毛——!” “金丹期啸天金背狐的爪牙——!” 两侧叫卖声不断,不过秋意泊也就是看看,现在他也膨胀了,没到真君级别的材料他都不稀罕要——除非是特别大的数量,那这还有些价值,不然他要低级材料纯属是浪费。当然了,也有例外,那就是他没见过的。 不多时,秋意泊就在一个摊子上停了下来,摊主是个化神修士,脸上有三道深深的爪痕伤疤,为摊主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他那摊子上摆着的是几根如水晶一样的羽毛,在月光下流转着斑斓的彩光。 按照秋意泊的说法,那是钻石羽毛,水晶没有这种火彩。 这羽毛自然也是化神级别的,秋意泊觉得这东西还怪好看的,既然好看,级别就无所谓了,家里有姐妹的懂的都懂,这不得给秋露黎准备着? “这羽毛怎么卖?”秋意泊问道。 那摊主抬头看了一眼秋意泊,声音低沉:“三十万极品灵石一根。” 秋意泊挑了挑眉:“这么贵?” 一件化神期的成品法宝也就三十万极品灵石左右了。 那摊主道:“品相不错。” 说罢,就没声了,摆明了就是一副爱买买,不买滚的态度。秋意泊还真吃这一套,他示意了一下,见摊主点头,就从摊子上取了一根羽毛在手里,注入了一丝灵气用以试探,灵气进入羽毛后极其流畅,甚至还隐隐超过了初始速度,秋意泊心中暗暗点头,怪不得这么贵,是有道理的。 是极品。 秋意泊道:“那我……” 忽然有人道:“是海月清风羽?我全要了!” 秋意泊与摊主都闻声望去,便见一个合体真君走了过来:“我也不还价,开价吧。” 那摊主淡淡地说:“是这位真君先来的——真君要吗?” 秋意泊笑道:“我全要了。” 那合体真君看向了秋意泊,眼中不掩惊艳之情,随即就发现了面前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他道:“……这位道友,家中小妹苦寻这海月清风羽许久,不知可否让与我?” 秋意泊干脆地说:“不行。” 他有妹妹,他还有姐姐呢!妹子发火撑死了骂两句,姐姐发火那是真的揍他啊! 还不能还手!:,,. 466. 第 466 章 万宝堂 那合体真君一噎,本来想说一句‘道友可知我家中老祖是谁’之类的话,偏偏对上秋意泊那双如山峦雾霭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张不了这个口,他有一种隐隐的直觉,那就是最好别想着以势压人。 秋意泊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拱了拱手,遗憾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吭声,他微微颔首,觉得对方颇为识趣——自从见识过徐家那几个后,他觉得这种有基本礼貌的人都属于很识趣的范围。他付了钱,拿着东西就走了。 秋意泊沿着街继续走着,等到这一条街走完,还真让他买到了几种凌云道界没有的天材地宝,虽然品阶不高,但先拿回去试试再说,万一好用就在离开寒月道界之前多批发一点,毕竟来回一趟也挺贵的。 不多时,秋意泊就到了书斋,他略微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书斋,大半夜的关门也在意料之中,转而见书斋旁边就有个商行灯火通明,他微微一沉吟,明晚亥时一刻寒月城拍卖会开始,他在亥时之前就得回到寒月城,他是没时间浪费在住宿上了,左右一晚上不睡觉也死不了人,索性就去商行消磨一些时间。左右书斋就在隔壁,这样等到早上开门出门右转就是,不耽搁来回的时间。 秋意泊觉得可行,当即脚步一转进了这家名为万宝堂的商行,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极为开阔的大堂,布局干净利落,修士们在其中穿梭,都是来去匆匆,话语声不断,显得极为热闹的样子。 秋意泊刚站定,便有个侍人迎了上来,也不过分谄媚,未语先礼,此后人的腰便没有直起来过,有些恭敬得过了头,侍人道:“前辈,还请上座。” 秋意泊瞬间觉得这商行能搞得这么气派果然是有点道行的,连一个筑基期的侍从见了他一句话没说就知道他今天是来花大钱的,让他上楼坐着慢慢挑——既然进了这个门,自然要搜罗一点高端材料,不然来干什么? 对方态度好,秋意泊也不介意多买一些。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跟着侍人上了二楼在一个清雅的小包间里坐定,侍人先给他上了茶水点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包间,秋意泊一路过来,当真是有些渴了,先浅尝了一口茶,茶汤一入口他就微微挑眉——好喝哎。 和他在春溪城买的那个金贵得要死的云雾茶有得一拼,更难得的是这茶叶不光好喝,还蕴含着极高的灵气,偏偏温润至极,喝下去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进了胃里才察觉出有温润细腻的灵气从中散发出来,对于奇经八脉而言这样的灵气就类似于温泉冲刷,舒服至极。 又尝了一口点心,点心也是如此,不光味道调的好,里头用的无一不是珍品,秋意泊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头了——光这么一套点心茶水下去,他今天不在这儿多花点灵石,他都觉得出门得被打劫。 秋意泊刚尝完一块点心,就听见房门恰到好处的被敲响了,他叫了一声进,便有个穿着一身靛蓝长袍的管事进了来,同样也是极为恭敬的,进了门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头,只拱手道:“万宝堂管事于六,拜见真君。” “不必多礼。”秋意泊免了礼,对方便从身后侍人手中接过托盘,呈于秋意泊面前。那里面是一件类似于玉简的法宝,这东西秋意泊熟,购物平板!于管事见秋意泊已经取走了玉简,便恭敬地问道:“真君看着面生,想是第一回来我万宝堂,可需我替您介绍介绍?” “好,多谢。”秋意泊正想要这个。 于管事谈起这些就流畅了许多:“不知真君是想买些什么?还是想都看一看?” “都看一看。”秋意泊说罢,那于管事就开始从真君境界的材料说起:“万宝堂自号万宝,名副其实,真君若没有心仪的,不如看一看我万宝堂新得的极火梦鳞,此乃大乘期顶尖的天材地宝,我堂中精英辈出,才在五十年前的天魔境内得了它,无论是打造兵器还是炼制法宝都是上上之选,再有幻海仙蕊、无相灵莲……银光镜、点星剑、诛魔笔……” 他说的很有意思,他看得出秋意泊至少也是渡劫往上,挑了不少大乘、渡劫级别的天材地宝详说,基本上不提成品法宝,等到了化神往下就只单独提一些有特色的法宝和天材地宝,再往下就根本不提了。 秋意泊寻思着难道他满脸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吗?进门就给安排个金牌销售?你看这用户需求定位的多准啊! 到了真君这个境界,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本命法宝,此外再有几个已经用的顺手的法宝就差不多了。哪怕真的缺了法宝丹药,那也是直接找炼器师去量身定制,所以他只推荐天材地宝。而人都到真君了,肯定会有晚辈,炼精化气期的弟子和他们其实已经差距过大了,炼气化神境界才是能到他们面前的主力,所以专门提一些有特色的法宝和天材地宝,主打的赏赐晚辈不费心,看着又有排面,东西又不差。 秋意泊也确实需要,说真的,和他交好的这一批基友都是天纵奇才,大家前期都是埋头修炼打怪,也没谁说要收个弟子,换做是普通五六百岁的修士,一般在金丹期左右就会开始物色徒弟了。而如今大家几乎都到了真君境界,修炼速度变慢,是该开始着手收徒弟了。 ——重点是凌霄宗的传承方式,这徒弟不收也不行啊!除非不当峰主!如今各位师叔几乎都进了大乘期,也该是时候开始游历追寻道君之境了,最多再过百年,这峰主之位就要换人了。只要当了峰主,没有弟子修炼到真君,那怎么跑路去玩儿? 秋意泊应该是不会当洗剑峰峰主的,有他爹和三叔在上面顶着,暂时还轮不到他。浣花峰有舒照影、秋露黎,苍焰峰有温夷光和另外一位血来宫一战中突破真君境界的师兄,不过温夷光到底是继承苍焰峰还是洗剑峰两说。凌霄峰有娄丞,千叶峰……总之,总不能到了峰主位子扔到头上了才开始收徒弟吧? 养一个弟子除非是如他们自己一般天纵奇才五六百岁就入真君境界,这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撞见了好机缘,不然他爹和三叔灵根资质一概不差,不也是到了千岁才入的真君境界吗?通常一个修士基本也是千岁才能叩问真君境界的,那当峰主的这一波这不得硬生生被扣在宗门一千年?这谁干啊? 反正你问秋意泊,他是不肯的。 话又说回来,秋意泊自己也是炼器的,当然是不缺赏赐晚辈的法宝,但他也不介意买点稀奇古怪的,人总不能故步自封,多看点新鲜玩意儿说不定就有了新的灵感呢? 秋意泊微微一笑:“都呈上来看一看吧。” 于管事低声应是,转而出了去,秋意泊在包间里等了一小会儿,于管事就折返回来,这一回他回来就不是只带着两个侍人了,而是带来了一位渡劫真君。那渡劫真君面无表情,看着十分冷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护卫,他一进门见了秋意泊便微微低头以示尊敬:“晚辈道然,见过前辈。” 于管事眼中精光一闪,面前这位果然是一位大乘期的真君!他没有猜错! 于管事行过礼后解释道:“道然真君乃是堂中负责掌管天材地宝的掌事,真君,我等已将宝物取来,还请一看。” 道然真君上前一步,手指一动,秋意泊面前陡然多了八个托盘,每个托盘上都用透明晶石匣封存着天材地宝,饶是匣上有禁制,依然不能完全阻绝宝物灵光,霎时间宝光氤氲,满室生辉。 秋意泊颇为好奇地说:“可以取出一看吗?” “自然是可以的,真君请。”于管事道。 秋意泊率先选的就是那一片火红的鳞片,有巴掌大小,像是蛇鳞,通体散发着一种凛然寒光,在秋意泊打开匣子的一瞬间,那火红鳞片陡然化作了一捧火焰,居然原地化作了虚无,秋意泊微微挑眉,却见空气中有淡色轮廓勾勒,那火红鳞片缓缓地出现在了匣中,毫发无损。 好家伙,得亏没问,不然是有点丢人了——他还以为万宝堂搞碰瓷来着。 “这就是极火梦鳞?”秋意泊斯里慢条地戴上了一只手套,这才将鳞片取出,于指间欣赏,灵气缓缓的包裹极火梦鳞,探知其中奥妙,毕竟对于这种不用问就知道非常贵的材料,秋意泊总要谨慎一点。 他是有钱,但他不是冤大头啊,总不能花了大价钱买回去一个花架子吧? 随即秋意泊有些惊异地挑起了眉毛,将极火梦鳞放了下去,这东西确实是玄奥,从作用上来看应该和无定辰星以及无相琉璃骨有所相似,但后两者更偏向于一种单纯的物理属性,比如无定辰星主打的就是锋锐,无相琉璃骨主打的是平衡,锋锐、坚韧一流的都占了一点,而这极火梦鳞主打的则是这纯粹的火焰,用它来打造一把火属的法宝或者兵器,必然是绝世神兵。 秋意泊可耻的心动了。 看了极火梦鳞,再看其他天材地宝就有那么点黯然失色了,秋意泊摆了摆手,示意极火梦鳞留下,那道然真君上前一步收走了其余天材地宝,又换上了一批新的,秋意泊挑挑选选,最后挑了近十种天材地宝和五件化神期法宝。 于管事看他选东西的样子就知道这一位真君不差灵石,言行之间更是恭敬,寻常人买这些,总要问问价才留下,哪有像眼前这位一般直接就先把东西留下的? 秋意泊喝了一口茶,道:“今日选了不少,可能让一些利?” “自然自然。”于管事躬身道:“真君的意思是……这些全都要了?” “嗯。”秋意泊应道:“给个价吧。” “您请稍候。”于管事拿出一个玉简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报出了价格,“总共是八千三百万极品灵石,零头给您抹了,极火梦鳞实在是不能让,其余我给您让一成价如何?” 秋意泊是惯常和商行打交道的,一成的价根本不算什么,其实大头还是极火梦鳞,极火梦鳞一成不让的话,该赚的钱他们是一分没少赚。秋意泊侧脸看向了窗外的夜景,他是第一次来,估计也还不下来,这钱还是让人家赚了吧。“好。” 于管事闻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秋意泊也不是废话的人,先把这一批看中的钱给结了账,这一折扣最后低了几百万极品灵石,秋意泊也觉得满意,双方各自觉得自己赚了,这就是一笔好生意。 秋意泊问道:“我再坐一会儿,看看其他。” 秋意泊这话相当于逐客令,于管事当即应是,整个包间瞬间被清场了,只剩下秋意泊一人。他又吃了一块点心,拿起玉简快乐的开始逛线上商城。 有一说一,其实这种技术也不难,在凌云道界也不少见,不过单独的功能好做,做一个集合体 才是难度的根源,秋意泊想到奇石道君,寻思着等到伴月道君论道后就回一趟凌云道界,把玉录给奇石道君研究研究再说。 毕竟师傅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嘛,以后他能不能在凌霄宗蹲着刷手机就看他师傅的了! 秋意泊看了一会儿,看中了一件很有意思的天材地宝,名唤极品碧青砂,这玩意儿长得几乎和极品天青石一模一样,只不过天青石是整块,极品碧青砂却是砂砾。但在这商城里售价极其便宜,大概就等于升序筛选它排第一。秋意泊唤了于管事进来,问他要了个样品,于管事有些奇怪,但还是鼓吹了一通碧青砂的妙处,将碧青砂送来了。 等秋意泊见到实物,就确定这玩意儿和极品天青石的性质完全相同了,极品天青石在凌云道界属于比较高端的矿物,产量在同类型的基础材料中是最低的,产量最大的极品丹砂石一块只需要十块极品灵石,但是极品天青石一块最少也要五百起步,并且还经常上下浮动。而这里和一块极品天青石同样体积的极品碧青砂只卖五块极品灵石。 秋意泊道:“你们这儿有多少?” 于管事有些莫名:“您的意思是?” 秋意泊动了动手指,碧青色的砂砾从他指缝中滚落:“同样品质,有多少要多少。” 于管事一顿,苦笑道:“真君,您真是为难我了,这碧青砂真要论起来,我万宝堂至少能拿出四五百万份来,若是真君愿意等,还能调更多。” 秋意泊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也就是几千万嘛,而且买的多,还能打个折——怪不得师傅说他会喜欢寒月道界的,他确实是有点喜欢了。 笑死,谁能不爱灵石呢? 这极品碧青砂是不好当做极品天青石来卖,可他完全可以内部直销给百炼山啊!反正效果都一样,价格便宜一半,他就不信百炼真君不动心……哦不对,师傅来过寒月道界,这东西他肯定也囤了好大一批,百炼山估计是不会收了——没关系啊,他可以卖给十方阁啊! 只要价格没有极品天青石高,他不信没有人买。 秋意泊笑道:“明日申时之前能调多少来?” 于管事想了想,拱手答道:“至少能调来一千万份。” 秋意泊颔首:“那我全要了。” 于管事早有些预感,但真的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险些没站住脚,别看这一份只要十块极品灵石,可一千万份那就是一个亿的极品灵石啊!就算是那些名门大派也轻易拿不出来这个数啊! 秋意泊见他没有说话,反问道:“难道不行?” 于管事立刻摇头道:“没有没有,这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这调度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真君您看……” 秋意泊道:“今日在你这万宝堂中做了一回挥金如土的豪客,想必也不介意叫我在此处留上一晚。” 于管事连忙说好,秋意泊想了想说:“先把已有的替我取来吧。” 这回于管事走的时间有点长了,毕竟这个数量已经不是一个纳戒能搞定的事情,没一会儿于管事回来,有些为难地与秋意泊道:“真君,这碧青砂数量过多,可否移步?” 言下之意,让秋意泊亲自去取,秋意泊自然不介意,随着于管事出了包间,走着走着就进了地下,秋意泊想起百炼塔来,不由一笑,于管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见他摇头而笑,不由小心翼翼地道:“真君,地方简陋,还请真君勿要见怪。” 秋意泊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他笑道:“不是觉得地方简陋,而是想起了宗门的库存似乎也是这般的。” 于管事长舒了一口气,领着秋意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到了一处禁制森严之所。于管事叩了叩禁制,不一会儿里面那张厚重地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有些不太耐烦的老脸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的老汉,衣服也穿的破旧潦草,若不是在这里看见他,秋意泊还会以为他是个街边老乞丐。 那老汉不耐烦地道:“大半夜的,作甚?” 于管事连连告罪,将一手令取出递给了老汉,老汉眯着眼睛抖了一下手令看了起来,于管事边道:“真君,这位贵客包下了堂中所有的极品碧青砂,数量过多,这才来惊扰了您。” 话说话,老汉也差不多看完了,他看向秋意泊,秋意泊笑吟吟地向他颔首致意,老汉嘿了一声:“又来了个怪人!进来吧!” 他一手粗鲁地在禁制上叩了叩,以秋意泊的眼力竟然一时看不清他到底结了多少咒,秋意泊也没多看,别让人误会了以为他要偷学开阵方式,他温和地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汉已经转身进去了,他边道:“前头有个真君,也是一口气包了碧青砂……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卖都卖不完,用的地方又少,买那么多难道是回家拌饭吃吗?”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哦?天下居然有我同道中人?” 老汉一噎,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秋意泊,嗤笑了一声,“到了。” 于管事是不敢插嘴的。 秋意泊抬头一看,便被如沙海一般的极品碧青砂给占去了目光,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多到了一个境界,都是让人震撼的。碧青如水的波光倒映在了他的头上脸上,将他如雪白发也映出了一点青光,他问道:“都在这儿了?” 于管事这才道:“是,真君只管取走就是了。” 秋意泊为了出门可是特意做了芥子空间的,防的就是这种情况,他挥了挥手,另外两人只觉得自己脚下突然空了一截,再细看发现这仓库已经空了。 老汉怪笑道:“还有芥子空间,深藏不露啊!”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前辈难道没有?何必来讥讽我呢?” 老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 秋意泊想了想:“猜的。” 老汉翻了个白眼,“你这后生,今日花销了不少,也不怕招人的眼。” “招谁的眼?”秋意泊看向老汉:“前辈的吗?” 老汉轻哼了一声:“是我又如何?” 秋意泊微微侧脸,哪怕是阴暗的地下亦不能掩去他的容光,他一笑,空落落地地下仓库又有了璀然生辉之感:“那简单,前辈总是万宝堂的人,我现在就去与前辈的上级说一说,就说前辈打算黑吃黑,万宝堂是一家黑店?” 老汉瞥了他一眼:“我难道还怕他们?” 秋意泊微微一笑,对老汉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了。 这老汉有点意思,虽然说话有些奇怪,但实则是在提点他——他的话都是围绕着黑吃黑,花销不少招人眼球来的,所以说这万宝堂真的有问题? 唔……黑店啊? 黑店……黑店好哇! 秋意泊突然期待了起来,他巴不得这是一家黑店,这要是黑店,那他岂不是可以黑吃黑吃黑?直接白嫖不给钱! 于管事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说:“真君,实在是抱歉,了无真君生性疏狂,实在不是有意对真君无礼的。” “无妨的。”秋意泊笑道:“了无真君甚是有趣。” 于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位真君今日花销了这么多灵石,若真的找到东家说了无真君无礼,还真是个麻烦事儿——主要是他陪同在侧,得受个鱼池之殃。 于管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真君,今日堂中有一个拍卖会,正要开启了,不知真君可有兴趣前去一观?” 秋意泊想也没想:“好。”:,,. 467. 第 467 章 龙凤呈祥章 有些东西是天生就刻在基因里的,比如说来都来了。秋意泊千里迢迢跨越边境到了自观城,最主要的目标还没到手,来这万宝堂的主要目标就是打发时间等书斋开门,如今有个拍卖会在,他自然是乐意去的。 拍卖会总是能有一点好东西在的,就算没有,消磨消磨时光也算是不错。 于管事躬着身道:“真君还请移步。” 秋意泊含笑应了一声,跟着于管事入了一个密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到了一金碧辉煌之所,此刻厅中人已然有不少,众人都不曾蒙面,秋意泊自然也懒得蒙上一蒙。他为大乘真君,万宝堂自然不敢怠慢,将他引出入了高处的包间,那包间一墙镂空,在堂者无不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他一落座,便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老祖,这……这是哪一位真君?”于秋意泊正对面那包间中有一年轻修士惊疑不定地问道。反而是坐于他身边的一位渡劫真君道:“如今的自观城也是穷途末路,竟然叫妖君来去自如。” 那年轻修士看着那一头那位满头华发之人,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那一头白发如银华,明明是极为纯圣的色彩,偏偏那人长了一张浓墨重彩的面貌,长眉锋锐,目若温玉,每一笔都如同一副绝世名画一般精妙的恰到好处。可惜眉宇之间总有一分藏得极深的冷淡疏离之色,不免让人联想到了月射寒江独钓江雪之类的景象,可再一看,又觉得那不是疏淡,而是一分淡淡的戏谑之色,就是太淡了,才叫人分辨不出来。 他喃喃地说:“那……竟然是一位妖君?” 妖君这个称呼,指的便是妖族的真君,人修不屑于与妖修同用一个称谓,便呼一声妖君以示区别。 他转念一想,这般容貌哪里是人能长出来的,恐怕确实只有是妖物才能有这般绝世之容了。他身旁那位渡劫真君淡淡地说:“低头。” 青年一愣,瞬间低下头去,在视线垂下的最后一刻恰好与那人望来的视线触了一触,他的心口不禁狂跳了起来,渡劫真君道:“虽是妖物,却也至大乘,你若还想要这双眼睛,便不必再看了。” 青年顿了顿,愧疚地说:“老祖,是我失态了。” 那渡劫真君并不以为意:“无妨,带你出来便是想叫你多见见红尘万丈,免得叫人骗了去,应了心魔,毁了终生。以那位妖君风华,你今日见了,想必久久不能忘怀,也好尝尝什么叫做求之不得。” 青年苦笑道:“老祖,我……” 那渡劫真君看了过来,青年尴尬地说:“那位妖君风华确实举世无双,可我也不是那等性好渔色之辈呀,那位妖君好看,我就多看两眼,倒也没有非要求取的意思。” 渡劫真君听罢一嗤:“随你。” 此般的还有许多,无外乎谈论秋意泊的容貌和身份,却也因为他高居于上,不敢过于放肆。 此处人声嘈杂,对面也是设了禁制的,秋意泊没有特意探查的情况下也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也就顺势回看了过去,还颔首示意,哪里晓得对面已经有人把他当妖族真君还就着他的容貌教训了一顿晚辈?不过就算他听到了,也就是一笑了之罢了。 毕竟长得好不是他的错,不光不是他的错,还是大大的光荣,只有长得好还没有实力,那才是灾难。 秋意泊一直觉得他老秋家能长出如他爹、三叔、澜和叔乃至他来,祖坟怎么也得冒几缕青烟来。 哎,也不知道澜和叔投胎了没——他也不清楚投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如果真有地府存在,恐怕澜和叔也会早早喝下孟婆汤,毫不犹豫地去投胎。 于他而言,百年前种种,譬如昨日,昔人音容,犹在眼前。 秋意泊思及此处,眉宇间不禁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取了桌上的酒来替自己斟满一杯,转而倒在了地上。厚重艳丽的地毯将酒液吸收殆尽,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秋意泊洒然一笑,便也不在注意。 待于管事将拍品的目录送上来后,秋意泊驱走了在包间中静立的侍人,放下几层禁制来。被人看一会儿无所谓,被人一直看就有些不自在了。 堂下众人正看得入神,却见那包间升起了禁制,有许多人竟然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得惋惜,还有人高声道:“那位真君,还请放开禁制,叫我等再看一会儿吧!” “正是!此等风姿,世所罕见,真君还请叫我等再看一眼吧!” 秋意泊自然是听见了,他是觉得有些奇怪,他长得好被人看两眼也算是常事,只不过大多都是克制的,隐秘的,毕竟修真界美人如云,就是再丑也都有三分缥缈,修士修道修心,见了美色赞一句,看两眼,大多就不会再看。可像此间众人一直盯着他看,见他开了禁制居然还长叹惋惜,叫着让他们再多看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古怪。 不过他们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秋意泊也不觉得恼怒。 他没有用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茶酒糕点,刚刚他已经吃了一肚子茶水点心了,现在再闻到那淡淡的米面香气,反而是有些腻味,也不见他如何动弹,桌上的茶酒糕点便消失了去,换上的是他自个儿的果汁。 秋意泊又皱了皱眉,觉得包间里的香料不太好,闻着太厚重了,干脆也撤了去,左右无事,他自己取了香具出来慢慢地折腾着,一边看看这拍卖会的目录里有些什么好东西。 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极火梦鳞,起拍价是三千万极品灵石,秋意泊记得他刚刚直接买是五千万左右,噫,好像亏了,但左右一想,起拍价肯定不会是落地价,他自个儿觉得这个价值的,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 再往下就普通了,不过有一样东西引起了秋意泊的兴趣——一条碧青砂矿脉。里头描述了这条碧青砂矿脉在何处,有多深,大概可以开出多少碧青砂来,价格也不是什么天价,毕竟碧青砂并不算贵,用处也少,但这一整条矿脉凑在一起,那价格也颇为可观,起拍价是五千万极品灵石。 秋意泊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矿脉拿出来卖的。 他有些好奇,有点后悔方才怎么把人都赶出去了,不然他也好问一问,不过这种东西拍卖的时候应该会有详细的说明。再者毕竟一条矿脉长在地里,以寒月道界的势力分布,八成是当地势力拿出来卖的,而且万宝堂都能支得起这么大的拍卖会,总不能拿个不靠谱的东西出来卖。 唔,要是买下来,花个一两个月的应该能挖干净……或者干脆点,碧青砂那么好看,回头他想个办法直接把矿脉抽出来移到镜湖境里好了,哪怕他自己不用,拿来铺就那满境浅滩也是值得。 秋意泊打定主意要把这条矿脉拿下来了,只要价格不离谱就行,不离谱他就是血赚不亏。 其他就没什么好看了,或者说光看目录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有些东西还是等上了台,亲眼见了,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哎,没有灵脉和秘境卖,可见这拍卖会也不如何。 等秋意泊点起一炉香,拍卖会也就开始了,上台的是个女修,修为不如何,只有金丹修为,可她美貌,又衣着暴露,她袅袅婷婷走上台,便有不少修士对她吹起了口哨,痴痴呆呆看着她,女修做派神韵落落大方,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见她嫣然一笑:“诸君今日赏光,令我万宝堂蓬荜生辉。” 有修士呼喊道:“今日此来,就是为了一睹仙子芳容!” “天下美人有三,清光仙子占其一,今日来得不亏!” 清光仙子抿唇而笑,红唇饱满,眼波流转之间便是一番勾魂摄魄的艳色:“诸君心意,清光心领了。” 秋意泊无聊得扒拉了一下已经弄好的香炉,铺得整洁的香灰被他划出了一道——噫,虽然他也爱美人,但他现在不想看美人,他更想看天材地宝,毕竟他是来买东西的又不是来参加什么明星见面会,那美人美则美矣,却在枉顾此处性质回应那些修士的时候叫秋意泊觉得落了下乘。 还真应了那一句,这拍卖会不如何,不咋专业。 待那清光仙子与台下修士调笑了几句,这才开始进入正题,秋意泊随意听了一耳朵,等东西上了台,他才正眼去看,只见这开场的宝物是一对玉石印章,周围有龙飞凤舞虚影,被封存在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禁制中,这禁制巧妙,虽封印了法宝,却半点没有阻拦它的威势,令众人不必上前也能感知到那法宝的威力。 清光仙子笑吟吟地说:“此物名为龙凤呈祥,乃是少有的雌雄双生,相传此物为上古一位炼器宗师为贺好友合籍结侣之喜所作,威力无穷,若是两者同时施展,则更胜一筹,在座诸君若遇喜事,此宝最是合宜,底价三千万极品灵石,还请诸君出价!” 这两枚印章用秋意泊的话来说那就是——大乘期垃圾法宝,除了雕工不错、意头好外屁用没有,纯纯一花瓶,他随便掏一个大乘期法宝威力都比这一对印章强。 这还敢卖三千万极品灵石?他们寒月道界灵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这也买? 秋意泊嗤之以鼻,不过转念一想这价格也合理,毕竟和爱情搭上勾的玩意儿那价格就是要比较高的,这不是拿东西卖钱,是拿理念卖钱,就是要贵,就是要寓意好,不然怎么匹配得上自己对道侣的爱意呢? 果然这龙凤呈祥章价格一路高升,出价声此起彼伏,几个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五千万灵石,秋意泊又有些纳闷,虽然这东西是垃圾,但是怎么说也是大乘期的法宝,买回去得大乘期才能用,难道寒月道界是那等渡劫满地走,大乘不如狗的类型? 那肯定也不是,毕竟按照现在这个规模,秋意泊放养望去,除了他以外也就四个大乘真君罢了,其中有两个还是隐在幕后的,应该是万宝堂辖下的真君,专门来看场子的。 严格来说这还不如他小时候在夏分城参加的那场拍卖会的规模,好歹也有近十位大乘真君在。 很快龙凤呈祥章就以六千六百万的高价被人买走,秋意泊也没在意到底是谁买走了,他比较关注接下来的碧青砂矿脉。那清光仙子又在台上与人调笑了几句,这才送上了第二件拍品。 “今日第二件拍品,乃是极品碧青砂矿脉一条,矿脉长三百里,位于极天宗辖内,我万宝堂已有专人前去探测,此条矿脉至少能出极品碧青砂约三千万份,上品碧青砂八千万,中品碧青砂一亿,下品碧青砂无数,本矿脉乃是极天宗出售,安全无虞,起拍价五千万极品灵石,诸君若有意,还请出价!” 当即就有人问道:“仙子,极天宗可有言负责挖掘矿脉?” 听着这矿脉是血赚不亏,可事实上极天宗在极寒之地,出入已是不易,而且那处妖兽肆虐,哪里是这么好开采的?再者碧青砂就是难卖,就是挖出来了如何运输都是问题,还得找各个商行散出去,吃力不讨好。 清光仙子含笑答道:“极天宗不曾有言。” 场中闻得此言,当即嘘声一片,这么一看,那这条矿脉就是赔本的生意了! 秋意泊听着下面人的议论,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地段不好、妖兽横行、运输储存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别人觉得亏正好可以让他底价拿下。 但他没有立刻叫价,这种地方要是被人看出来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必然是有人要抬价的。 这时又有人问道:“仙子,你万宝堂为何不收了这一条矿脉?” 清光仙子做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也觉得极好呢!但是爹爹的意思我也不明白。” 原来这清光仙子居然是万宝堂主的女儿,怪不得这么不专业还让上台主导拍卖会。 秋意泊耸了耸肩,低头喝了一口清清爽爽的果汁,听那清光仙子高声问道:“难道没有道友看中此宝吗?” “清光数三声,若是还没有道友出价,那就只好换下一件宝物了。” 台下也是人声阵阵:“下一件吧!这东西谁会买?傻子不成?” “正是正是!下一件!” 那清光仙子已经倒数了起来,秋意泊听到‘二’这个音的时候,才通过万宝堂准备好的法宝出了个价格,清光仙子眼睛一亮:“清光多谢前辈解围!天字三号前辈出价五千万极品灵石!可还有同道要?” 台下众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还真有人买这个,甚至还有好心人对着秋意泊这个方向喊道:“那位真君,极天宗路遥,妖兽横行,实非是良处呀!真君怎么要那个!” 有些人方才没注意到秋意泊,此刻也问:“这是哪位真君,难道真是看中了清光仙子?” 台上清光仙子却是不在意的,她笑靥如花:“清光倒数三声,若是没有,这碧青砂矿脉就归了这位前辈了!” “三!” “二!” 话音方落,忽地有人笑道:“嗯?原来买这条矿脉便是替仙子解围?我对仙子一片诚心,怎可不替仙子解一解困境?我出五千五百万。” 清光仙子精神一振,对着那声音来的地方仪态万方的福了一福,俏脸微红:“多谢真君!” 秋意泊也跟着闻声望去,便见他斜对面一包间,有一油头粉面的合体真君立于窗口,手持折扇,作一副风流态,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秋意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家伙,刚刚还讽刺为爱情付费呢,现在他就被殃及鱼池了,可见人不能高兴得太早。 秋意泊还是动了一动,等到那清光仙子再度开始倒数,才出了一个五千六百万——这最低都是一百万极品灵石一加。 真是气死他了,一下子多花了六百万极品灵石。他的钱都是他辛辛苦苦自己赚的,这样无缘无故的多花了这么多,当真让他心痛。 不过买这一条矿脉只要带回凌云道界那还是能血赚的,想到这里秋意泊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没想到那风流真君又开口道:“道友勿怪,总不好让清光这等美人回去挨骂吧!五千七百万极品灵石。” 秋意泊是真真正正的翻了个白眼,还是耐着性子出了个五千八百万,他淡淡地说:“道友说的有理,只不过事不过三,再高,道友就亲自买了献于台上美人吧。” 那风流真君大笑了起来,忽然又‘哎’了一声,他扬声道:“我家弟子说,道友你姿容绝世,我居然未曾一见,实在是遗憾!不若道友将禁制打开,叫我看一看道友到底是如何个绝世法!若是当真那般举世无双,比清光仙子还要美上几分,这矿脉我赠与道友便是!” 秋意泊第一个反应是冷哼了一声。 那风流真君似乎是听见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又说:“道友何必如此拘谨,就让我等见一见吧!” 秋意泊顿了顿,清清淡淡地问道:“清光仙子,贫道有一问。” 清光仙子声音又娇又糯:“前辈请说,清光知无不言。” 台下众人也不禁侧耳细听,想听一听这位真君到底想问一些什么,结果就听见那平静的音色中突然染上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问道:“不知,可杀否?” 满堂之人顿时骇然,风流真君更是骇然,而清光仙子则是愣了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前辈,咱们万宝堂好不容易才能开一次拍卖会,前辈还是不要为难我等了!” 秋意泊略微有些遗憾地说:“那便是不行了。” 他并不介意杀两个人,尤其是这种带着轻佻之色的人。什么叫做让对方看一眼,就送他一条矿脉?他难道是青楼楚馆里挂牌卖笑的小倌吗? 他今日在万宝堂里也算是受到了妥帖招待,到底给他们几分脸面,只是这一回作罢了,回头别让他看见那个油头粉面的真君。 清光仙子不知道怎么的,额间溢出了点点冷汗,赶忙道:“五千八百万,诸君可还出价?若是没有,便归属这位道友了!” 自然无人出价,这矿脉就归属了秋意泊。 而在包间里,那看似风流的真君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有些埋怨地看着旁边男人:“阿兄,为何让我去挑衅那位妖君,要命,那可是大乘期的妖君啊!我要是被他记恨上了,焉有活路?” 在他身侧的是一位大乘真君,容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他普通的五官都因为这双眼睛而显得风华灼灼,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道:“试探他一二罢了。” “试探他作甚?”风流真君好奇地问道:“难道还要打杀了他不成?” 那位大乘真君反问道:“为何不可?” 今日晚间有混血妖君入城,紧接着出现在了万宝堂,横扫了诸多宝物,更是订下了不在少数的极品碧青砂,对方要碧青砂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对方家财颇丰是真的……再者,大乘妖修本就是天下难得的天材地宝,一鳞一爪一发皆是宝。 如今道君生辰在即,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他的眼前,他为何不能心动? 那风流真君擦了擦额头冷汗,摇着头说:“哎,我不行我不行,阿兄,这事儿你别带上我,我怕人家一招我就废了。” 大乘真君淡淡地说:“自不会带上你。” 秋意泊也不知道已经有人真的馋他身子了,而且是扒皮抽筋的那种馋,他正在签署协议。万宝堂的人来收取费用,又带了一位合体真君过来,那合体真君是极天宗门下,与秋意泊歃血为盟,发下天道誓言,约定秋意泊开矿时极天宗绝不阻挠,在极天宗管辖境内通行无阻。 当然,是不包括保护秋意泊人生安全的。 秋意泊也觉得挺顺心的,一桩大事了去,他仿佛听见了灵石落进口袋的声音。送走了那位极天宗的真君,秋意泊正欲逐管事出去,却听那管事道:“真君还请稍等,还有一事。” “何事?”秋意泊问道。 管事拍了拍手,便有一侍人端着一个被红布盖着的托盘进了来,管事掀开了红布,其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枚印章,还有一封信,那管事笑得有些暧昧:“真君见谅,此为天字二号落云真君所赠,还望真君笑纳。” 这印章正是方才被秋意泊嘲讽爱情税的龙凤呈祥章中的一枚! 秋意泊:“……”:,,. 468. 第 468 章 你怎么不看我? 秋意泊凝视着那枚凤章,眉目间有一抹难以形容的风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谪仙点尘的气韵,他温和地问道:“落云真君可有话传来?” 管事目中流露出了一点喜色,他迅速垂下了眼帘,以免让秋意泊发现了去,他拱手道:“落云真君有言:若得君一顾,愿为身下臣。” “嗯。”秋意泊淡淡地道:“知道了,退下吧。” 管事有些张口结舌,落云真君是何等人物!面前这半人半妖的妖君得他垂青,居然就这么淡淡地来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管事定了定神,又道:“真君不回一句话吗?” 秋意泊闻言,眼神自管事身上掠过,不再看他,仿佛他说了一句极其失礼的话来一样,他又温和地说了一句:“退下。” 管事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大恐怖扑面而来,可只有一瞬间,那中令人毛骨悚然之感又消失殆尽。他心知并非是针对于他,他不过区区化神修士,若是大乘真君有意,他就该死在这一瞬间了,他只察觉到了一瞬,可见是这位妖君压抑不住怒气,这才泄露了一瞬。 他生气了就很好。 “是,晚辈告退。”管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 秋意泊生气吗?他自然生气,可又没有那么生气。 生气在于,这位落云真君言行轻挑,不生气在于……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人调戏两句,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别说人家送了个价值三千多万极品灵石的凤章来,就是什么也不送,秋意泊也不至于气到失去理智当场跑到对面去杀人。 不过是一个不认识的,无所谓他存不存在的人罢了,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忽地,他身侧开出了一道极为幽深的隧道,有一只如竹如玉的手自其中探出,随即便是暗红的长袖,削瘦的肩头,以及以他如出一辙的相貌,明明只是换了一套暗红的法衣,衬着如墨长发,便有些不可言喻的艳色。 秋意泊以欣赏的眼光看着泊意秋,顺手捞住了他的腰,将他扯入了怀里,他与泊意秋靠得极近,鼻尖若有如无地与他抵在一处,呼吸交融,他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还以为至少要七八天的。 泊意秋也没有想到出来就被秋意泊揽进了怀里,他有些惊异地挑起了眉毛:“……嗯,比我预料中要快一些。” 他总觉得今日的秋意泊有哪里不一样了,可是他又说不上来,他与秋意泊对视着,目光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落到他淡色的削薄的唇上,秋意泊揽着他,微笑道:“卿卿,想死我了。” 泊意秋:“……?不是,你吃错药了?” 秋意泊好整以暇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散,转而温温和和地说:“你才吃错药了。” 他松开了手臂,泊意秋得了自由却没有起来,他还挺喜欢做在秋意泊大腿上的——是有那么一点丢人,但是又没人看见,坐一会儿也不怎么丢人。 他就着这个姿势自然无比地打量着周围,“嗯?拍卖会?” 他就是惦记着拍卖会才赶紧出来的,难道是他记错了时间?这不应该啊! “是拍卖会。”秋意泊道:“不过是人修的拍卖会。” 泊意秋露出了一副地铁老人手机的标准表情:“不是,一个晚上你跑这么远干嘛?吃饱了撑着?寒月城出事了?” 秋意泊一手虚虚地扶在他的腰后,反问道:“你猜……唔……” 他的嘴唇被泊意秋捏成了鸭子。 泊意秋似笑非笑地说:“我猜你妈。” 没想到秋意泊当真就点了点头,泊意秋一愣,松开了他的嘴唇,“怎么回事?” 秋意泊将他入城时被测出有一点儿妖族血统的事情告诉了他,“不过很稀薄了,应该是祖上有过妖族的,说不好是哪一方面。” 他隐约记得是秋家祖上,但也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他们母亲那一系带来的,所以泊意秋说猜你妈也没错。 泊意秋一嗤:“就这事儿?” 秋意泊也同样觉得不值一提,毕竟他们的辈分再往上十几代,如果再算上其中有修士,那这真是时间长的没办法算。这要是真的体内妖血浓郁到某个程度,能让他们嗖的一下变成妖兽,那还说不定得去寻根溯源,毕竟肯定会好奇的。但血脉都已经稀释到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程度了,这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唬你的。” 泊意秋:“……” 秋意泊微微侧脸,“就是你不在,半夜无聊出来走走,干脆就来搜罗点什么的。”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他眼睛一动,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枚被好端端摆在托盘上的凤章,他随手拿了起来看,随即又很嫌弃的抛回了盘子里:“你买的?” 这是什么品种的垃圾,别看他现在是渡劫期,他以渡劫境界炼制大乘期的法宝都比这个强至少十倍。 秋意泊斯斯文文地说:“别看它垃圾,贵着呢。” “嗯?”秋意泊都说贵了,这玩意儿得多贵? 秋意泊慢条斯理地竖起了三根手指:“这个价。” 泊意秋瞅了一眼,“三个亿?” “倒也没有那么离谱。”秋意泊纠正道:“三千三百万。” 泊意秋一手微抬,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秋意泊的下颚:“既然真君灵石多的没地方花,不如赏我一些?” 秋意泊:“别人送的。” “嗯?” 秋意泊微笑道:“这本是一对,名曰龙凤呈祥,方才有人拍了去,就将凤章送给了我,还送了我一句话……” 秋意泊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却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不大好听。” 泊意秋眸色幽黑,他笑吟吟地反问道:“怎么,调戏你了?” “是哦。”秋意泊耸了耸肩:“不过看在这破玩意儿值三千万的份上,算了呗。” “也是,三千万极品灵石换被人调戏一句,你要是犹豫一秒都是他对钱的不尊重。”泊意秋一身慵懒地从秋意泊身上起来,走到了窗边,凭栏而望,漫不经心地说:“谁送你的?” “天字二号,就斜对面那个穿的跟个花孔雀一样的。”秋意泊也是随口就说了,泊意秋顺势望去,便见对面只有一人是立在窗边且没有设置禁制阻隔他人视线的,不过却不是秋意泊说的花孔雀,对方穿的是一身极其端庄贵重的孔雀锦,那是以孔雀羽毛编入布匹制成的,通体是沉静的蓝,随着光线的流转便会溢出墨绿的幽光,而穿着孔雀锦的那个男子身量修长,姿容端丽,甚至还有一些弱不经风的苍白病态,可又有清贵风雅之仪,不叫人认错了他的性别,委实不像是一个会出言调戏秋意泊的人。 “是个美人。”泊意秋轻笑道:“他说什么了?” 秋意泊正在泡茶,他不以为意地说:“若得君一顾,愿为身下臣……好像是这一句?” 泊意秋侧过头来看向秋意泊,秋意泊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抬头看他:“怎么了?” 泊意秋戏谑地说:“要不我们一起过去?” 秋意泊挑眉道:“你去吧。” 泊意秋眨了眨眼:“不一起去有什么意思?” 秋意泊手中茶碗轻飘飘地在茶盏上绕了一圈,撇去了一圈废茶,他也未多想:“那等拍卖会结束去见一见好了。” “好啊。”泊意秋低笑着应了,正巧此时台上出现了一枚火红的鳞片,他眼睛一亮:“别泡茶了,你来看!” 秋意泊抬眼望去,正是他之前买到一片的极火梦鳞,台上那清光仙子此时正在用一种非常热烈的语气赞扬着它:“极火梦鳞到底有何神异之处,不必清光言说,诸君心中自有定数……众所周知,天魔境五百年一开,这极火梦鳞只有在天魔境中才能取得,也只有我万宝堂有法子取得它,五十年前天魔境开,我万宝堂精锐尽出,才夺得了三片极火梦鳞,一片为启阳真君所得,一片于今日为一位无名真君求得,此处便是最后一片了!起价三千万极品灵石!” 泊意秋知道这可能是话术,但是话术再如何也掩盖不了物品的本质,东西是好东西,他想要的。 秋意泊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就买。” 泊意秋回过头道:“那回头支援我一点?” 秋意泊随手就将用来拍卖的法宝扔了过去,有些人喜欢提早出价,享受那种若是无人竞拍就可以捡漏的心惊动魄的刺激,但他不喜欢,泊意秋与他类似,这种情况根本不会第一个出价,而是耐心地等待,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下手。 下面的价格一路飙升,哪怕是最高这一层的天字包厢也报价不断,好东西人人都知道,买回去便是自己用不了,无论送给哪位大乘真君都是一个大大的因果,是难得的与大乘真君攀上关系的好机会。 “三千五百万!” “四千万!” “四千五百万!” “四千八百万!” “六千万。”不过短短几个来回,价格就已经突破了秋意泊白日在万宝堂里购得极火梦鳞的价格,秋意泊垂下了眼眸,柔润的明珠光辉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细腻的剪影,如蝴蝶一般展翅欲飞。他唇边溢出了一点笑意,幽黑的眼中倒映眼中之景。他起身,将泡好的茶送到了泊意秋手边,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随口道:“这么喜欢?” “是喜欢啊。”泊意秋头也不回地说:“好久没看见这么热闹的了。” 秋意泊问道:“还不下手?” “再等等。”泊意秋说着,极火梦鳞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了八千万,这时候叫价声才缓慢了下来,各个天字号房也开始一百万一加,看来已经到了极火梦鳞的真正价格区间了。 照道理说,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这几个天字号房大概率是要开始说笑了——看似说笑,实则威胁讽刺,毕竟东西都想要,可价格太高了就让人觉得不美了。 出乎两人意料地是没有什么真君真的就站出来开始讽刺对家,一共八间天字号房,有一半都收起了禁制,只不过他们几乎只是与左邻右舍温言细语地说两句,也不见什么火气。 泊意秋也觉得稀奇:“他们都是认识的?这拍卖会能忍?” 是个人都清楚,今天坐在这最高层天字号房里的都是真君,他们才是这场拍卖会里真正的金主,要是一两个认识那也就算了,要是这几间房里大部分人关系都不错,甚至很好,那就有各自说好大家都按底价买的嫌疑了,拍卖会能忍这个? 秋意泊坐在了泊意秋身旁,一臂压在了凭栏上,一手端着茶盏,他斯里慢条地吹了吹茶沫,道:“或许是风气如此。” 今天来这拍卖会看这群修士,一个个都放荡不羁,说话似乎也不如何讲究上下尊卑,就比如秋意泊方才入场之际,明明他在代表着真君的包间入座,却还有坐在底层的元婴修士高声求他放下禁制,叫他们再看一眼,有一种哪怕秋意泊恼怒当场给他们让他们身死道消也甘愿的疏狂之态。 秋意泊不是不欣赏,但是就是觉得说不上来的诡异。 人哪里会真的不惜命呢? 换做是秋意泊他们两个,哪怕是再喜欢滚滚,再知道伴月道君真身是大号成年熊猫,他们也只会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态度,多看两眼就了事,只要伴月道君露出一点儿厌恶感,他们就会立刻离开。 这第一,确实是惜命。第二嘛,就是礼貌问题。 再喜欢,再想去揉毛,对方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可以轻狂待之——重点是也不熟。 这要是熟那就另说。 【要是对方昏过去了那也另说。】 他们对翠衍动辄捏捏耳朵揉揉脑袋是因为他们对翠衍有救命之恩,后面当他是自己半个徒弟,自然无所谓。 泊意秋轻哼了一声,或许是他今日修为有所精进的关系,衬得他今日心情不错,倒也不见近日里常见的厌烦倦怠,他想了想,笑着道:“仔细一想好像也不讨厌……也是很洒脱的。” 秋意泊抬了抬下巴:“差不多该出价了。” 泊意秋的手指在这一瞬间就触动了法宝,台上清光仙子目若秋水,俏生生地向泊意秋的方向看来:“看来天字三号的前辈也有意动呢!” 泊意秋一哂:“怎么感觉这个拍卖会有点不正经?你不是背着我来看擦边了吧?” 这都不报个价确认的吗?反而在这里逼逼什么看中不看中?这女修是不是不太专业啊? 秋意泊道:“这不是也带着你一起来看了吗?” 言下之意,别生气了,大家都一起看了,扯平了。 泊意秋还真就多看了两眼,这时候对面天字二号房那位落云真君轻声道:“原来道友也喜欢?” 他旁边那位面目风流的真君道:“哎?这么贵的极火梦鳞你说送就送?落云,这可不像是你!哎!怪我方才来得太迟,没见着那位道友到底是如何风华绝世,连你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落云真君浅笑了起来:“不可无礼,冲突了佳人。” 他们那一侧还有一位真君关闭了禁制,倒是一位龙行虎步身材魁梧的真君,他豪迈地哈哈大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泊意秋听了一会儿,侧脸看向秋意泊,指着自己说:“他们在说我?” 秋意泊无所谓地说:“大概是在说我。” 泊意秋诧异地看着秋意泊:“你今天真的是吃错药了?” 他说着,还顺手捏上了秋意泊的脸:“该不会是假的吧?” 秋意泊别开脸:“别闹……呃,艹,你给我放开!你多久没剪指甲了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泊意秋的指甲在秋意泊脸上刮出一条红痕,泊意秋讪讪松手,秋意泊这才说:“有什么好计较的,你刚刚不是也说了,拿着三千万极品灵石就为了调戏一句,你要是犹豫一秒种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泊意秋顿了一顿,居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是……?” 秋意泊正想说什么,却见泊意秋已经扬声道:“诸位道友还请慎言。” 那头几个真君笑做了一团,尤其是那位豪迈真君说:“道友,听我一句劝!落云是个好的,别无姬妾炉鼎,你跟了他,决计吃不了亏!” 泊意秋眉间一动,道:“哦?落云道友?便是放话出来说愿做身下臣的那一位?” 场中一静,几个真君诧异地看向落云真君,那风流真君道:“没看出来啊……落云,你居然是好这一口!” “怪不得你不寻姬妾炉鼎呢,原来是你爱给别人当炉鼎。” 可那位真君却是悠然一笑,看着似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道:“若你们见了,自然就懂我。” 泊意秋看向秋意泊:“看来你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秋意泊道:“方才不是说好了吗?等拍卖会结束了,我们一道去见见他。” 他颇有深意地说:“也不知道他更喜欢哪一个?”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他这话就是开玩笑的,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道:“行啊!那一言为定,谁不去谁是狗。” “好。”秋意泊道。 泊意秋扬声道:“不知这极火梦鳞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清光仙子迟迟不计数?” 清光仙子骤然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她怯怯地说:“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八千六百万极品灵石,还有道友有意吗?若是没有,清光倒数三声,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极火梦鳞便要归了这位前辈了。” 那落云真君抬了抬手,清光仙子再度报道:“天字二号,落云真君,出价八千七百万。” 他一出手,其他人也跟上,转眼间就到了九千万,哪怕是泊意秋也觉得这个价有点超了——他虽然没有切实上过手,但光看那极火梦鳞的表现,大概也明白是一个什么品阶的宝物,五百年能出三片算什么珍惜?他们都活了六百多年了,至今无定系列里还有两件连见都没见过呢! 不过来都来了,这极火梦鳞也确实没玩过,泊意秋撇了撇嘴,报了个九千万。 清光仙子高喊道:“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九千万极品灵石!” 一般来说,差不多了,这个价格已经超出极火梦鳞的价值了。 没想到那口口声声称要给秋意泊做身下臣的落云真君居然毫不犹豫的举手,清光仙子眼睛一亮:“落云真君,九千一百万。” 泊意秋确实想要,只要再加价,等两人你来我往加到了九千九百万,泊意秋侧脸看向秋意泊,不解地说:“这是什么新款的吸引人的方式吗?” 秋意泊含笑道:“应该不是。” 应该是新款的抬价方式。 转而秋意泊又说:“喜欢就买。” 泊意秋又加了一百万,上了一个亿,这次落云真君没有在追,会场中早就是寂静一片,这样的高价可谓是闻所未闻,皆是屏息听着这种用想一想就觉得恐怖的数字在一点点增加。清光仙子报了价,已经走到了倒数的流程,那个‘三’字一出口,忽地那风流真君走到了窗边,笑道:“算我一份吧!” 清光仙子俏生生地说:“真君不要开我的玩笑!” “不就是一亿一百万吗?我还出得起。”风流真君陡然看向了泊意秋的方向,他笑着说:“道友勿怪,我只是太好奇了,道友若是真的想要那极火梦鳞,只管解了禁制叫我看一眼,这百万灵石我双倍奉上。” 泊意秋顿了一顿,也跟着轻笑了起来,他扬声答道:“难道我只配这百万灵石?” 秋意泊自顾自地喝着茶,看着泊意秋将价格直接抬到了两亿,言下之意很明显,你爹我不差你这点,打发叫花子去吧! 他又笑问:“道友可还敢跟?” 风流真君大笑道:“有何不敢?道友愿意赏脸,我自然奉陪到底!还是那句话,只要道友卸下禁制让我等一睹芳容,这极火梦鳞我赠了道友又有何妨!” 泊意秋侧脸看了一眼秋意泊,秋意泊一脸事不关己的喝着茶,手中甚至还捏着一卷书卷,他问道:“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秋意泊道:“随你,我都可以。” 泊意秋对着他笑了起来,他今日穿的深沉华美,深沉的红袍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瓢已经沉郁了许久的血一样。 “好啊,我们过去。”泊意秋伸手抬起了秋意泊的下颚,看着他的眼睛:“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哥,我管你叫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我一夜之间连跨了十几座城,你说呢?”:,,. 469. 第 469 章 不想再等了 泊意秋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秋意泊打了个响指,围绕在包间周围的禁制在这一瞬间溃散了去,他与泊意秋的面容毫无保留的透露了出去,他带着一丝倦意浅笑着说:“也不一定非要过去,不就是想看一眼吗?又有何难?” 最后一句,秋意泊侧脸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位风流真君,眸光流转之间透露一片清冷之色,他眉间一片倦懒,问道:“不知可叫道友满意?” 万宝堂诸人没想到这天字三号的包间禁制说开就开,有些人方才不过惊鸿一瞥,如今却看了个仔细。满堂俱寂,有些人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做些什么,只知道痴痴呆呆地仰头看着那一处。只见重帘下有两位青年凭栏而坐,一人着青,一人着红,皆是一派疏懒,只是微微一抬头,便仿佛占尽了满堂的光辉。 那风流真君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合掌而笑:“竟然是一对绝色双姝!” 随着他的话语,整座万宝堂就像是炸开了一样,场中诸人讨论着秋意泊和泊意秋的容貌,风韵,“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之人!” “可叹!居然是一位真君,实在是太可惜了!” 落云真君侧脸对着隔壁包间的真君道:“确实难得。” 那位真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看向了落云真君,起身道:“走了。” 落云真君反问道:“拍卖会还没结束,你就这要走?” 那位真君点了点头,顺手拎过了还在看那两位的晚辈的领子:“我对大轴没有什么兴趣。” 落云真君瞳孔在这一瞬间紧缩了一下,随即又舒缓的笑了开来,他眉目清贵,这一笑也有些难得的风姿:“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还是不留你了,能少一位劲敌也很不错。” 那真君点了点头,拉着自己的晚辈就走,毫无流连之态。 今日此处非久留之地,他与落云虽谈不上好友,但也算是认识,今日提点了他这一句,算是对平日里那点交情的交代,至于落云听不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泊意秋听着堂中议论,不知不觉中眉间有了一些不悦。 秋意泊则是垂眼看着堂下百态,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看够了吗?” “看够了,就把极火梦鳞送来吧。” 说罢,他就将禁制再度开启了,众人见那天字三号凡间在眨眼间又成了空荡荡的一片,不禁发出了惋惜之声,不少人叫嚷着让秋意泊再放开禁制,让他们欣赏个够。 泊意秋眉目微动,他觉得今天秋意泊有点奇怪。奇怪之下,更多的是一种气恼,并非对这些人的气恼,而是对秋意泊的气恼——旁人怎么看怎么说那是旁人的事情,惹了他们不悦,杀了就是,可秋意泊怎么能面对着几个言语轻挑的人这样大大方方的解了禁制让人家看? 一亿是很多,但至于为了这一个亿去做这样的事情吗? 泊意秋仔细地看着秋意泊,两人本为一体,泊意秋可以清晰地察觉到秋意泊是真的半点不悦都没有,他仍旧是一派疏淡,仿佛那些人的目光和言语不存在一样,他为什么不在意?他怎么能不在意? 可那又是为什么? 秋意泊不是这样的人。 秋意泊似乎是看出来了泊意秋的疑惑,他侧脸笑道:“之前我们才见过凌寒道君,人在屋檐下,又受了道君的恩惠,听说道君生辰在即,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不是吗?” 泊意秋皱着眉看着他,不知不觉中他眉宇间已然是一片冷然,却又因为秋意泊的话而慢慢消退了下去,露出了与秋意泊一样的平淡:“也是。” “看拍卖会吧。”秋意泊一手支颐:“也不知道对面那个会不会真的把极火梦鳞送来。” “他会送的。”泊意秋微笑着说。 “哦。”秋意泊又是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今日似乎真如他所说,一夜跨越了十几座城,累了,懒得说话。泊意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知不觉间伸手为他将略微有些凌乱的鬓发理到了耳后。 极火梦鳞果然被那位风流真君以两亿一百万的价格拍走,秋意泊懒洋洋地说:“看不出来还挺有钱的。” 不过那人一看就出自大家族,世代积累之下手中财货颇丰也是正常。 转而又是下一件拍品,是一件不如何的法宝,也无甚出彩之色,秋意泊看起来看得专注,泊意秋却知道他已经神游天外了。 秋意泊也没有想什么事情,就是发发呆罢了,他惊醒之时是因为头上有一些异动,他伸手就要摸,却被泊意秋斥了一声:“别碰。” 秋意泊问道;“在干什么?” 泊意秋一手握着他近乎月华一般的长发,另一手则是拿了个夹子一卷一扭,愣是给秋意泊把一头长发都盘了起来,秋意泊伸手摸了摸,有些奇怪地说:“你怎么想到这个?” 泊意秋笑道:“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 那不是别的,只是现代随处可见的大号鲨鱼夹罢了,别说,就是很方便。秋意泊随手就将鲨鱼夹取了下来,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一朵特大号的粉色蕾丝蝴蝶结,他挑了挑眉:“嗯?” 泊意秋见被秋意泊识穿了恶作剧,也不觉得羞愧,反而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过去,秋意泊随手就将那个鲨鱼夹夹在了泊意秋头上,泊意秋好像也不在意自己戴了个少女心爆棚的粉色蕾丝蝴蝶结,就这么顶着,继续看着拍卖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拍卖会都走到了压轴他们两都没有再出手,泊意秋刚想说秋意泊是不是眼光不好,这拍卖会也就是那个极火梦鳞还不错,其他的一塌糊涂,连压轴都是这么让人提不起兴趣来,可转头一看,却见秋意泊已经伏在凭栏上睡了过去。 泊意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取了一件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想要碰一碰秋意泊的轮廓,却又在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而扶住了他的肩头,轻轻一拉,秋意泊便换了一个方向,靠在了他的肩上接着睡。 台上清光仙子道:“接下来就是本场拍卖会的大轴了,不过今日这大轴有些特殊,为暗拍!” 随着清光仙子的话语,有两名侍人推着一只一人多高的四四方方的物体上了台,那东西用厚实的锦缎盖得扎扎实实,泊意秋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这东西委实是有些大了,而且形状还这样标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矿物、铁笼之类的。 清光仙子接着道:“此宝天下唯二,万年难得一见,然是否能得,全凭各位的实力了!底价一亿,若有道友愿以身做赌,还请出价!” 泊意秋更好奇了,什么玩意儿这么神秘?看台上清光仙子的说法是不打算掀开锦缎让他们一窥究竟了?在他感知中,那锦缎下面其实是个笼子,但那笼子十分特殊,隔绝了灵气,也琢磨不透里面关了什么……大概是没驯化好的妖兽吧? 毕竟清光仙子说以身做赌,又说要看实力,想必买了回去也不是那么安全,应该就是妖兽,而且是境界很高的妖兽。 泊意秋眨了眨眼睛,境界很高的妖兽……那不就是妖修吗? 好家伙,这拍卖会玩得很花啊,还卖妖修? 他联想到之前刚到寒月城时他们两个被城中的乡邻以为是被人修豢养刚逃出来的,可见人修豢养妖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泊意秋有意叫醒秋意泊来凑这个热闹,奈何叫了两声就被秋意泊拍了一下,他口中呢喃着别闹了,然后干脆搂着他接着睡。 算了,自己看看吧。 泊意秋倒是不怎么想买妖兽,他需要妖兽他可以自己去猎杀,而且真的想找境界高的妖修的话寒月城满大街都是,犯得上在这里买吗?再者,这要是已经收拾好的天材地宝他还有点动心,但人不都说了,拿回去还是要自己动手的。 泊意秋看着外面,此刻可以说除了他这里外,其余天字包间的禁制都已经打开了,他仔细看了一圈,现在只有四个包间里还有人,另外三间里头则是空荡荡的,连灯都熄了,里头的人应该是提前离场了。 剩下几人包括那个出言调戏的风流真君,送秋意泊印章的落云真君,出言嘲讽的壮汉,还有一个泊意秋不认识,长得倒是不错,尤其是气质尤其好,有一派久居上位乾纲独断的气势,泊意秋下意识就多看了他两眼,这种掌权者是很有意思的,通过观察他们可以得出许多有意思的结论和推测。 其实这一方面,秋意泊才是行家里的行家,秋意泊选择了朝堂,他选了江湖,他比起秋意泊来说还是差了一点。 那人正在低声跟身旁的那个风流真君说着什么,声音很轻,不过泊意秋也能听见。风流真君说:“阿兄,你怎么出来了?” 那人淡淡地说:“这大轴务必要拿下。” 这一句话很有意思,说明了这时候光靠风流真君是镇不住了,他这个掌权人要亲自出面,这样才能十拿九稳——唔,也就是说,其他几个真君也很想要? 泊意秋突然就有了兴趣。 别人不要的不一定不是好东西,可被别人争着抢着的必然是好东西。前面那极火梦鳞泊意秋已经觉得是很好的炼器材料了,但这几位真君除了那个风流真君外大部分在开始溢价的时候就停了,当然,也要考虑到他们本人炼器水平太菜,又托不到大师替他们炼制的情况。 修士到了真君这个境界,其实所求的东西很简单了,名、利、权、色、命。 其他暂且不论,名利权色并非人人都好,但只有命是人人都想要的。没有哪个真君是不追求这一点的,哪怕是如孤舟、温夷光一样寡淡的人,对于自己的命依旧是看重的,只不过没有旁人看得那么重罢了。既然想要活命,在没有外力因素的情况下那就是不断提升境界,只要境界上去了,寿命自然也就跟着一道上去了。 难道是什么十全大补汤类型的妖兽?吃了原地提升境界? 泊意秋想起来方才秋意泊说凌寒道君生辰快到了,那么此地中人买这妖兽是为了拿去投凌寒道君所好? 这个可能性也很大,而且也是最有可能的,毕竟在道君十分稀少的道界里,能讨好一位道君,名利权色命都能拥有。 泊意秋是真的好奇了起来,连道君境界都想要的妖兽到底是什么?会有什么神异的功效吗?或许他也可以拿下这妖兽,先研究一下到底哪里神异,如果不适合他们的话就等回头凌寒道君生辰让秋意泊去送一送——毕竟他们拿了凌寒道君两麻袋的寒玉笋,还顺手拿了应该是人比较顺手的麻袋法宝,送一只妖兽也算是还了因果。 出门旅游哪有不花钱的,再者他们也不差这一点。 与其他宝物不同,别的宝物几乎一出现就有人出价了,而这件大轴自出现到现在也没有人出价,底下那些炼气化神境界修士自然不可能参与到这个境界的拍卖里,而那些真君也没有人出价。 清光仙子眨了眨眼睛:“难道没有道友愿意一试吗?” 泊意秋知道他们都在等别人先出价,当即微微一笑,按动了手上的法宝——天都快亮了,秋意泊估摸着也快睡醒了,推他们一把,赶紧拍完,等秋意泊醒来刚好能一起看一看这笼子里到底是什么。 清光仙子察觉到了动静,有了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连忙道:“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一亿极品灵石,可还有道友与之一争?” 泊意秋没有料到的是,他出了价之后,那几位真君齐刷刷地向他看来,神情似乎有些复杂,泊意秋没有解开禁制,低声问道:“诸君为何如此看我?”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却只是在包间内压低了,传出去却是人人可闻。 “……” 经过几个呼吸的沉默后,那个叫泊意秋看好的真君轻声道:“道友一马当先,我等自然侧目。” 他身边的风流真君也回过神来,道:“道友好气魄,不知其中真容,也敢放手一赌。” 落云真君则是淡淡地说:“确实好气魄,我等所不能及。” 泊意秋轻笑了一声,道:“我确实不知其中是什么,只是见诸君目光灼灼,想必是不世奇珍,便抛砖引玉罢了。” 倒是那个看着豪迈的真君道:“别扯这些磨磨唧唧的,我跟!一亿一千万!” 落云真君不甘其后:“一亿两千万。” 那气质很好的真君道:“一亿五千万。” 转瞬间就加了五千万,泊意秋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今日在这儿坐得够久了,两亿。” 话一出口,在场几位真君又不禁看向了他,泊意秋有些奇怪,却没有再说什么,众人又从两亿开始往上加,似乎是听出了泊意秋的不耐烦,这一次豪迈了许多,都是三五千一加,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妖兽就被加价到了四个亿极品灵石。 泊意秋觉得很有意思,看他们加的爽快,就知道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他真的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有点什么,让几个看着就知道背景很深的真君愿意用四个亿来换。 四个亿已经是一个很恐怖数字了,凌霄宗十年明里开销大概是百来万极品灵石,加上暗里的包括大阵维护、各位真君所需天材地宝、弟子法宝等等开销……这些加起来,可能也就四五个亿左右,这还是不算收入,只算花销的。 想当年凌云道界一条灵脉,奇石道君也就是花了一亿五千万罢了。 比灵脉还贵还要紧的,是什么呢? 泊意秋按下了叫价的法宝,清光仙子感知到后,笑容不知道怎么的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五个亿!” 泊意秋仍嫌不够,又按了两次,清光仙子道:“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五亿五千万。” “天字三号房前辈出价六亿!” 一时间满堂俱寂,泊意秋带着笑意的嗓音传了出来:“六亿,不能再多了。” 言下之意,他只能出到这个价了,其他人若还是有意,那就接着往上拍吧,他是不会再出手了。 泊意秋还是怀疑有人在故意抬他的价,所以他不打算再报价了。 过了许久,在清光仙子干巴巴的询问声中,那风流真君道:“六亿一千万吧……可真叫我一语成谶,道友果然好气魄。” 那豪迈真君呵了一声:“也罢,老子争不过你们这种带祖宗福泽的,告辞了!” 说罢,那豪迈真君居然直接就起身走了。 落云真君带着一丝笑意问道:“此宝于我有大用,事关家族千秋,不知零落道友能否一让?” 泊意秋才知道原来那位很有气质的掌权人道号叫零落,这名字可不太好,太凄凉了,孤舟道君的道号虽然也飘零,却有一番闲云野鹤的意境,不像是这道号,听着就感觉没什么好下场。 零落真君摇了摇头道:“落云道友何必为难于我?” 说罢,他又加了一千万。 他与风流真君本是一加,这两次加价可见其决心,落云真君无奈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就不独占,我与你一人一半,如何?” 泊意秋听到这里,不禁越发好奇,一人一半?那这意思是要把妖兽杀了一人一半喽?那就是说要的其实是妖修身上的天材地宝——什么样的天材地宝,能值六亿? 秋意泊那块比人还高的无定辰星完完整整的送上拍卖会,应该能超过六亿,可那是几千份无定辰星的集合体,不能与这同日而语。 或者说他们卖个秘境,不太大也不太好的那种,差不多能卖个六亿。 可那是什么?一个秘境中光一条灵脉就得一两亿了。 泊意秋真的很好奇。 零落真君沉吟片刻,随即颔首:“我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若有落云道友在旁掠阵也是极好。”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 落云真君悠悠地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随即便温温柔柔地与清光仙子道:“仙子,还请计数。” 这拍卖行是真的不行啊,客人都讲好了不互相抬价了,他们也能忍? 清光仙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半点怨气也无,也不敢调笑两句,只是道:“天字一号房零落真君出价六亿两千万,不知是否还有道友加价?” “三。” “二。” “一。” “此宝归零落真君所有!”随着清光仙子一声娇喝,便有几名侍人上了台前,将那铁笼推了下去,泊意秋眉间微动,他推了推秋意泊:“起来了,拍卖会结束了,我们去看热闹啊。” 秋意泊也被叫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摇着头说:“我再睡会儿……你去吧……” “真不去?”泊意秋又推了推他,嘟哝道:“一会儿醒了又要怪我不叫你。” “不去!”秋意泊陡然从他怀里爬了起来,随即瞪了他一眼:“闭嘴,滚!” 说罢,他一手一挥,居然是打开了镜湖境的入口,人影一晃就进去了。泊意秋看着镜湖境入口关闭叹了口气,随即他捏着令牌,露出了一点不明所以的微笑。 他起身出了门去,恰好就见到了万宝堂侍人推着笼子走向了另一边,令人惊奇的是那两个侍人居然都是大乘真君。他也跟着过了去,没走多久便见到了零落真君、落云真君以及风流真君三人。 泊意秋黑发红衣一出现,便引得了所有人的目光,落云真君看着他问道:“道友……?道友怎么来了?” 泊意秋含笑道:“我与家兄在包间久候极火梦鳞不至,自然是要来问一问的。” 他看向那位只有合体期的风流真君:“道友方才言之凿凿,难道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那风流真君一顿,随即看向了零落真君,零落真君一手微抬:“道友见谅,家弟顽皮,唐突了道友,稍后极火梦鳞自然奉上,以示歉意。” 泊意秋颔首,和这种人说话还是舒服的,至少这位零落真君是他今日见过的说话最有礼貌的一个。 泊意秋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不知可有荣幸一观这大轴到底是何物?” 在场众人皆是一默,随即一个推着笼子的大乘真君沉声道:“何必急于一时,待此宝现世自然人人皆知。” 泊意秋笑着说:“可是我不想等了。” 风流真君疑惑地说:“道友何意……” 话音未落,风流真君的丹田中便涌出了一片血花,那血飞得极高,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泊意秋近乎叹息地说:“我是说……我想杀你这件事,我不想再等了。”:,,. 470 第 470 章 轮到你们了 众人看着已经气绝的风流真君, 露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表情。 谁也没料到泊意秋会这样毫无征兆的出手,也没有料到他能将一个合体真君一击毙命,谁也没料到一个渡劫真君, 能在三位大乘真君,一位渡劫真君的眼皮子底下干净利落地击杀一个合体真君……他们四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 泊意秋唇边犹然带着一抹笑意,之前还觉得是温和, 如今却莫名带上了一丝幽然的冷意, 他手中有一柄暗红的长剑,散发着点点煞气,只消一眼, 众人便知这把长剑不知道痛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泊意秋轻轻地挥了挥剑, 残留在剑刃上的血珠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洒然地赤练, 他甚至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杀了一个跳梁小丑,诸君不必在意。” 谁能不在意?零落真君还立在一旁,他皱着眉,风流真君是他的堂弟, 至亲族人陡然被杀,他当真就能不在意? 此处是万宝堂的地盘, 泊意秋当众杀人, 难道他们能不在意? “哼, 没想到你居然还敢自寻死路!”一个万宝堂的大乘真君冷然地道:“也好,先抓了你,也省了我们的事!” 说罢,他用力一扯大红锦缎,锦缎之下是一只空无一物的铁笼,那大乘真君语气森然:“妖君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们请你进去?” 泊意秋微微挑眉:“原来, 这笼子是替我们准备的?” 怪不得这大轴他参加竞拍的时候众人的表现那么奇怪,怪不得那清光仙子说话云里雾里,原来是看中了他们来当这笼子里的大轴。 何其可笑?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正大光明拍卖一个大乘真君的? “自然。”另一名大乘真君道。 泊意秋反问道:“无冤无仇,今日我兄弟二人也算是给足了你万宝堂的脸面,又花销了不少,怎得就招致如此祸事?” 零落真君收回了看着风流真君的视线,平淡地说:“道友,你血统不纯,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他不禁感叹了一声:“我还以为只有猫儿狗儿的才讲究血统。” 落云真君语气温和:“道友,你不就是吗?” 泊意秋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确实也听闻了秋意泊说了他入城时检测出来他们有妖兽的血统,只不过已经被稀释得接近于无了,就这样,也值得他们这样大动干戈?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说不定他们有什么秘法可令他们血脉显现,又或者抓了他们也不是为了扒皮抽筋,还有其他用途,但是弄出了这样一场拍卖会,居然所有真君都心知肚明的知道要拍卖他们,实在是有些让他觉得过于可笑了。 “即是如此。”泊意秋轻笑道:“因不在我。” “与你有什么因果可言?”那大乘真君眼神阴鹫,手中大红锦缎陡然化作一片鲜红的利刃向泊意秋激射而来,红云未至,煞气先到,泊意秋没有动作,依旧是提着剑静静地立在原处,锦缎自他颊边掠过,下一瞬间便又折返而来,狠狠地刺穿了泊意秋的肩胛,那红缎穿透他的肩胛后犹未停歇,在他身前柔若无骨的转了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他另一侧肩胛,以擒锁之势将他困死! 明明是一片最柔软不过的锦缎,在他手中却如绝世神兵一般! 那大乘真君心下一松,心道不过如此,可下一瞬间泊意秋的身影便如同浮光泡影一般消失了去,大乘真君只听得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看哪里?” 噗嗤一声,一柄血色的剑刃从他胸口插了出来,那大乘真君立刻反应过来,红缎再次折返而来,泊意秋一击即退,毫不恋战,暗红的广袖翻飞,衣袂起伏如流云,倒是一派的悠然写意,唯有他手中长剑滴滴答答地在奢靡繁复的地毯上留下了一个个血点。 那大乘真君痛呼了一声,捂住了胸口,那一剑自他心口贯出,哪怕是大乘真君,心脏受了一剑仍旧属重伤,不可轻视……可也不是必须要立刻救治的。 “身法倒是不错。”他皱了皱眉,“零落道友,还不出手?” 零落真君应了一声,神色平缓的向前踏了一步,他风姿舒缓,似乎只是来赴什么才子佳人之约,而非是这样杀人夺命的勾当。 说起来倒是和秋意泊有那么几分相似。 泊意秋缓缓地看向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点杀意,那一点杀意,衬得他锋锐无比,几乎要刺痛了他人的眼睛,他低声道:“来得好。” 秋意泊好不容易来这儿玩一玩,正高兴着呢,却遇到这种恶心的事情——他还是辛苦一些,趁着他还睡着,将这些人赶紧杀了吧,免得坏了秋意泊的兴致。 另一名大乘真君与零落真君对视了一眼:“既然零落道友在此,落云道友,随我去抓另一个吧。” 二者容貌肖似,只有发色不同,应该是一胎双生,此类妖修难免有什么感应,一个渡劫期厉害了一些又如何?有两名大乘在,难道还抓不到他一人?倒是那个大乘期,叫他逃了就不好办了。 不过他本意是叫零落真君一道去抓那个大乘,只不过现在事情有变,零落真君死了一个族人,自然是要亲手报仇的——无关紧要,一个大乘期罢了,有他一人足够了。 若不是此前已经说明了是落云真君与零落真君两家分了这大轴,他都不想带落云真君过去。 泊意秋指尖微动,手中忘情剑横削而出,赤红的剑气轻描淡写地拦住了那两人的去路,他笑道:“何必去惊扰了他?我一人足矣。” 那大乘真君冷笑道:“好,既然你这孽畜想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 有两位大乘真君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天字三号包间的禁制,他们中有一人精通阵法一道,这等随手布置下的禁制也并不难以破解。随着大门敞开,里面的景象显露了出来。 香烟袅袅,一白发绝色青年伏在凭栏上,双目闭阖,呼吸悠长而沉重,可见是睡得正熟。其中一人长袖一动,卷去了那袅袅而来香烟,令周遭空气为之一清。 “妖兽果然就是妖兽。”其中一人负手而立,不屑地道:“修为已至大乘,却还不知防范这些末流小道。” 另一大乘真君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不用半夜爬起来了……真是无趣。行了,赶紧抓了人,我也好回家了。” 他今日休沐,应是因为大乘妖君的出现而被叫了回来,要不是万宝堂向来恭敬,他才懒得来。 另一大乘真君颔首,他也是如此。 毕竟是大乘期的妖君,若没有被迷香迷倒,必然是一番苦战。本来堂中有两位大乘供奉在,也算是万无一失,哪里想到情报有误,又多了一位渡劫妖君,这才连夜将他们请了过来。 一人盯着秋意泊看了一会儿,随即叹道:“可惜是个血统不纯的。” 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此人血统之中掺杂了人类血脉,还是他在可惜此人血统之中掺杂了妖兽血脉。 “不必多说。”另一人手中陡然出现了一捆绳索,这绳索通体灿金,皎若云霞,灿不可言,此乃十方伏妖索,是取大乘巅峰蛟龙之筋炼制而成,坚韧无比,妖兽一旦为其所缚,灵气断绝,绝无逃生之理。“你我只办事,其余的何必自寻烦恼?” 那十方伏妖索如灵蛇一般蜿蜒向凭栏边的白发青年而去,正当要触碰那白发青年之时,却见一只莹白修长的手轻描淡写地握住了那根绳索,白发青年神色慵懒,那万妖伏诛的伏妖索在他手中就如同一根普通的麻绳一般,毫无反应。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呵欠:“什么东西也敢随便拿来缚我?” 那两人神色大变,可下一瞬间包间的大门陡然阖了起来,墨色自那白发妖君脚下漫延,不过是一个刹那间便将整个包间都囊括其中,那漂亮得如同一杆修竹的手腕轻描淡写地转了一转,伏妖索便缠在了他的腕间,紧接着那握着伏妖索的大乘真君就被拖了过来。 不是他们不想反抗,而是他们反抗不得。 脚下不是别的,而是一件法宝!他们被困住了! 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今日想要回去,恐怕难了! 秋意泊脸上还带着一抹刚睡醒的红晕,语气温和:“在这里待着吧,听话一些。” 星云之上,天地异轨。 秋意泊轻描淡写之间勾动了天地法则,压得万宝堂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看在你们也是食人俸禄的份上,我暂时不杀你们,若是再动,就不好说了。”秋意泊微微侧脸,削薄的唇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竟然是直接无视了他们,他隔空看向了对面的包间,那里门窗大开,恰好可以通过它们看与人厮杀的泊意秋。 泊意秋憋屈的时间够久了,渡劫期若不能心念畅达,怎么才能破了那渡劫之劫? 此前翠衍的事情办得太过温和,泊意秋能忍到现在不容易了。 秋意泊甚至觉得这是天道庇佑,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寻点什么事儿,让泊意秋舒一舒心中恶念,但也总不好平白无故就去大开杀戒吧?正巧,这万宝堂送上了门来——够无礼,够恶劣,够恶心,还是他们先侮辱在先,追捕在后,连因果都不必承担。 这因果虽不至于承担不起,但没有总比有要好一些的。 雷劫劈在身上,能叫泊意秋少疼一些总是好的。 他在进这拍卖会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了,茶水有问题,香料也有问题,他好歹也是熟读百草谷半夏真君手札的人,哪怕分辨不出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成分,但认出来有问题还是容易的。 想也知道,哪里能这么顺理成章呢? 他进了城随意进了个商行,买东西要他等着调货,等着的时候又听说商行有个拍卖会,左右他都是要等的,自然不会拒绝去看一看,等进了拍卖会,又遇到了一众言语不太敬重的人物,对着一个大乘真君还敢大喊着要他解了禁制,让他们看个够……大部分人都是怕死的,他就算给万宝堂一个脸面不在这里杀人,可出去了之后呢? 真君且不说,真君以下,杀起来也不过是呼吸之间罢了。 他们为什么不怕?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连他的道号都不知晓,怎么知道他心性如何,会不会与他们计较呢? 这里面绝对是有问题的。 再者,这拍卖会来的真君不少,可登台的宝物他也只看得上那条矿脉与极火梦鳞罢了,其他的不过是俗物,哪里能登上这样境界的拍卖会?不怕为众人耻笑吗? 别人或许不知,但泊意秋是真真正正做过一个大商行的人,金钱如粪土,名誉才是第一位的。这万宝堂弄出这些来,难道就不怕为那些真君所鄙夷吗? 若是秋意泊去了什么商行举办的拍卖会,拿出这些东西来,他以后再也不会去那个商行举办的任何场面,无他,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去了做什么? 可他们就这么办了。 还弄出了一个神神秘秘地大轴,有迷香在前,有挑衅在后,秋意泊为什么不能认为那个笼子就是为他们所准备的呢? 他不介意把万事万物都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你看,今日他好端端地在包间里待着,不也有两个大乘特意赶来抓他吗? 这种事情秋意泊看得多了,往日在燕京时,多得是俊男美女在街头失踪,然后出现在某个地下之所,供人欣赏玩乐,也多得是站在台上,被人购买回去的,到了那个地步,那就由不得他人了。人嘛,总是恶劣的多,那时京中有一位权贵,嗜好美人鼓,买回去的美人玩厌了就叫人仔细剥了皮,蒙作鼓面,美人骨做鼓槌,若是声音清越,鼓槌细腻,还会被那权贵赞一声是冰肌玉骨。 秋意泊还见过他,也见过所谓的美人鼓,那权贵最后被他杀了,也没什么,因为他酒后戏言了一句‘天下美人,小秋相风姿卓绝,堪当第一,可恨没有早早动手,如今小秋相登阁拜相,自是无缘了’。 秋家是千年世家,势力庞大,连皇室都不放在眼中,那些人自然不敢拿他作标。只是没想到当年他不过区区金丹都无人敢拿他作标,今日都已经是大乘真君了,还让他当了一回台上之人。 如果没有泊意秋,他自然是不悦的,可有泊意秋在,他只觉得高兴。 “莫要叨扰了他。”秋意泊随意的抛下了那十方伏妖索,那绳索一滚落于地,居然就这样散成了一堆乱麻,竟然是直接废了! 三个大乘一个渡劫,泊意秋许久不与人斗法了,这些差不多了,再去两个大乘,泊意秋难免受伤,所以这两个,还有楼中的其他人,还是乖乖地待着吧。 他是想让泊意秋畅快的,不是想让他受伤的。 等那边四人死了,若他还没有杀够,就再让放人过去让他杀。 *** 泊意秋此时杀意如沸,锋锐不可直视,他并不用法宝,今日所见,他只想见血,只有剑从他们的身躯里穿过,划破他们的灵台玉府,方能解秋意泊今日所受之辱。 剑气若长虹,浩荡清正,哪怕是以一敌四也丝毫不落下风。他的剑意与秋意泊有些微妙的不同,秋意泊的剑意是温柔的,是慵懒的,如清风春雨,便是杀意,那也是温柔的。他的剑意是同样是温柔的,慵懒的,可藏在下方的是无尽的张狂与放肆,不出则已,出则满目尽是毫不掩饰的锐利杀意。 血色的剑气布满了整座空间,明明是狭小的走廊,却已经因为他的剑意而变得无比广阔,又无比狭小——竟无一处空隙!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侵蚀了在场四人的心——好厉害的剑气! 为何这妖君的剑意如此清正?!丝毫不逊色于名门正派的天骄! 落云真君神色微变,却是心中一凛,此间四人,只有他是渡劫,那妖君若要破局,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只看剑意,他也知道他绝不是他的对手! 下一瞬间,剑气凝成了无数长剑,与泊意秋手中留情分毫不差,泊意秋心念一动,赤红剑气毫不留情地攻向了在场四人,零落真君眉眼中溢出了一点冷意,他长袖一卷,平地起风,攻向他的剑气为他长袖所卷,只听得叮咚作响,长剑滚落,被绞得稀碎,又化作了剑气消散了去。 泊意秋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刚刚那风流真君便是受他的指使出言侮辱,转瞬间泊意秋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剑化千影,如龙而出,这便是凌霄宗不传之秘——剑气化龙! 那零落真君眉间一动,脚尖微点便要后退,可是他能退到哪里去?此时他们皆在地下,他能退到哪里去?! 不过是一个眨眼,如龙剑气已至面前,零落真君长袖一动,转而拂去,那剑气冲撞在了他的长袖上,他神色微变,手中灵气凝聚,长袖上灵符轻闪,他向上一拂,那剑气便直冲云顶,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烟尘俱飞之间泊意秋已经杀到面前,零落真君身形一转,法衣已然被破,得一声,留情剑抵在了一柄细长优雅的笛上! “之前是我看轻了道友。”零落真君眉间带着一丝清淡的讥讽之色,他的余光看了一眼周围,不过是一个渡劫期妖君的剑气,居然让两个大乘一个渡劫毫无脱身之能,实在是讽刺。 不过也不能怨他们无能,此人一击破他法衣,若不是他动用了本命法宝,或许此刻他也已经被绞成了肉泥。 泊意秋与他凑得极近,几乎呼吸可闻,他眼眸微抬,那毫不遮掩的杀意为他染上了无尽的华美之感,他笑道:“客气了。” 月光洒落了下来,落在了众人的身上,众人这才发现方才那渡劫妖君一击竟然是将整座地下地上万宝堂贯穿了去! 要知道万宝堂在自观城经营两千余年屹立不倒,其中禁制阻绝不在少数,号称坚不可摧也无不可,竟然叫一个区区渡劫期真君一剑就破了去?! 同境界妖君是要比人修真君要强横一些,可这般的,是强横了一些吗?! 零落真君神态从容,“道友,我今日实在是有些后悔,不如我们化敌为友如何?” “好啊!”没想到泊意秋居然一口应了下来,他低眉浅笑:“只要你俯首就死,我饶你一族性命,再不追究,也算是化敌为友,如何?” 言下之意,今日在场者的性命,他是要定了! 零落真君正想说话,神色却是一变,只听得叮的一声,他手中本命玉笛陡然被那血色长剑横断了去!他张口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听对方笑道:“我还在想是什么时候……没想到只坚持了几息,实在是差劲。” “这样的法宝,道友也敢拿来做本命法宝?”泊意秋笑了起来,他和秋意泊是一样的人,既然是一样的人,怎么会亏待自己常用的剑呢?秋意泊愿耗费大量无定辰星为疏狂剑重塑剑身,再耗费半数孤品为它打造千机伞鞘,他自然也愿意。 与留情比锋锐,他也配? 泊意秋的剑顷刻就落到了零落真君的眉心,零落真君再也顾不得风度仪态,半身向后曲起,泊意秋却懒得理会他,他的剑在他手中,收放自如是一个剑修基本的要求,剑锋一动,他躲去了眉心识海,还躲得过丹田神府吗? 这一剑扎扎实实地落到了零落真君身上,可也是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周身绽放出万丈光芒,一道屏障陡然而起,硬捍住了泊意秋那一剑,泊意秋对这禁制熟悉无比——他们小时候也常用。 能抵大乘全力一击的法宝。 泊意秋勾起了唇角,他横剑当胸,长指在剑身拂过,他问道:“你有多少法宝能抵我一击呢?” “去。”随着他轻轻地一声呼喝,场中剑气化出的长剑无声地对准了零落真君,数不清的血色贯虹而去,激射向了零落真君。 泊意秋静静地看着,法宝是不错,可惜人太菜了。 就算是有数不尽的法宝,可他亦能抓到数不尽的破绽,给他一剑! 只听得一声闷哼响起,随即血光散去,零落真君所在只剩下了一滩血迹。 像是一朵绽放的花,绽放在了这万恶之地。 泊意秋一手负于身后,挑眉而笑:“轮到你们了。” 471. 第 471 章 你到底要不要?…… 真君之战,轻则毁城,重则灭国,如今却只局限于小小的万宝堂,若说其中无人遏制,是谁也不信的。 不过此刻无人关注这些,他们如临大敌地看向了缓步而来的黑发青年,深红的衣摆在破烂的地毯上旖旎而过,发出了轻柔的衣物摩挲的声音,他的长袖垂落,掩去了半边剑锋,可那隐隐约约露出的半道红芒却叫人心头发颤。 “区区渡劫……!区区渡劫!”一位大乘真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他们承认,他们方才是故意被那些剑气所拖住,毕竟这是零落真君买的货物,本来说好的货物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第一个他们万宝堂负责抓了,这第二个自然是要零落真君亲自动手,他们二人帮忙掠阵即可,再者,这妖君方才才杀了他的族人……堂堂零落真君,怎么会打不过一个渡劫期? 零落真君是什么人物?是位列寒月道界战力排行前十的英杰,是万年世家徐家的族长,出身嫡系,天纵之资,声名远扬……竟然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内尸骨无存?! 杀他的还是一个渡劫期!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有零落真君惨死在前,众人不禁在心中萌生出了一点退意……只有一瞬间,他们又突然惊醒,为何自己心境陡然动摇,皆是千百年修成的大道,如今竟然萌生不战而退之意,这又是为何?! 泊意秋可惜地叹了口气:“原以为诸君这修为来的容易,没想到道心还算是坚定。” 一枚法宝从他袖中落出,已然破碎了去。 万宝堂两位大乘真君瞬间明白了过来,呲目欲裂,怒吼道:“妖畜居然敢坏我等道心!受死——!” 两人身躯一震,身周灵气大盛,轻松甩脱了纠缠着他们的剑气,泊意秋眉眼之中犹然带着一丝笑意,身化虹芒,与那二人的灵气撞在了一处! 轰然巨响乍然而起,几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三人已经互拆数十招,泊意秋反手挡下当胸而来的长刺,转而左手探出,他这一招缓而慢,如拨弄春水,可那大乘真君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掌到来,轻轻地映在了他的胸前,泊意秋微微有些殷红的嘴唇露出了一丝柔和笑意,却在下一刻化作了张狂无比的杀意,左肩发力,这一掌切切实实地击在了那大乘真君的胸口! 只听得一声闷哼,那大乘真君横飞而去,击穿了墙面还不够,硬是将外围无比凝实的泥土击出了一个大坑,另一大乘真君见泊意秋心思外移,不禁冷哼了一声,长刺在他手中翻转,闪烁着道道电流,不过是这么一翻一转,便有一道暗紫色雷光在他手中成形,携无上之威直扑泊意秋双眼而去! 泊意秋侧目,几十道赤红剑气凭空而现,于他面前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那大乘真君冷笑道:“去、死!” 暗紫雷光和赤红剑芒撞在了一处,赤红剑芒寸寸碎裂,如冰玉珠碎,大乘真君眉间浮上一丝得意之色,暗紫雷光也在这一刻狠狠击穿了赤红剑芒所形成的屏障,正当他以为妖君必死无疑之时,却是扑了个空! 一道身影在他身后显现,泊意秋剑气长龙已然显形,张牙舞爪向那大乘真君扑去。他们的距离极近,那大乘真君心念微动,却又在一瞬间浮现出震惊之色,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天地法则竟然毫无回应! 这怎么可能! 一入真君便自然而然通晓天地法则,人修能,妖修也能。天地法则不受他的调动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它们已经被其他人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他于大乘境已近两千年,论此道他自觉不输给任何人,可今日却不想竟然争夺不过一个渡劫妖君?! 那大乘真君只得以手中长刺硬捍那剑气长龙,长刺刺出的一刹那,赤红巨龙身上出现了一个显眼无比的大洞,那大乘真君还来不及欣喜,便见剑气四散,再度凝补赤红巨龙,而那可恨无比的妖人此刻正立于龙身之上,向他刺来! 叮!叮!叮! 那大乘真君手中长刺舞得水泼不进,手臂几乎出现了残影,每一次出手,便有一道剑气毁灭,泊意秋却不在乎,区区一道剑气,他为何要在意? 正当留情剑即将要吻上那大乘真君的咽喉,泊意秋身后陡然生变!只见一道流光向泊意秋身后袭来,泊意秋霎时收剑回身相抗,得一声,一股巨力自留情剑上传来,竟然是一把长刀!泊意秋手中剧痛,留情虽不输其他兵器,但面对九环大砍刀那还是躲一躲吧。 无他,这玩意儿刚猛有余,灵活不足,留情再怎么都是比较细长优雅的一把剑,虽然明知不会断,但看起来总让他有点担心——万一断了呢? 留情修起来很贵的。 留情剑优雅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兵刃相接之处火花四溅,忽然之间,九环大砍刀上隐现一锋锐之物,泊意秋到底境界吃亏,只得侧脸以避,只觉眼旁一阵火辣,那物顺着他的眼眶划了过去——他但凡再慢一念,他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鲜血自他眼下流了出来。 那流光转眼间就化作一人,那人法衣破损,半身鲜血,胸骨凹陷,居然是刚刚被泊意秋一掌击中的那位大乘真君,泊意秋料到此人还有再战之力,却没有料到此人手段倒是多得很。 早知如此,他方才应该先杀了此人。 “好手段。”泊意秋对眼下伤势不以为意,这种暗器八成是有毒的,可那又怎么样?中了就中了,人还是要杀的,总不能说‘稍等,我先去解个毒’吧?还是说跪地求饶,任人宰杀,只为求一份解药来? 不过是一副肉身罢了,毁了就毁了,就是成了一个幽魂,跟着秋意泊一道走不也是很好?秋意泊会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的,他会被他注视着,让他心心念念都是他,去哪里都带着他。 想到这里,他的笑意越甚。 鲜血在他侧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同样一张脸,于秋意泊是高不可攀的脱尘绝俗,在他的脸上本也是如此,却被这道血痕一衬,硬是生出了几分邪魅肆意之感。“看手段,我竟不知到底谁才是妖人。” “啧,谁与你这等妖畜讲规矩!”那人冷笑道。 泊意秋脚尖一点,凌空飞出,竟然是放弃与两人硬悍,两人见状齐齐跟着泊意秋飞出,“妖孽,受死——!” 不过是一个呼吸,三人便已到了万宝堂拍卖台的正上方,现下的万宝堂务必诡异,东西南北中唯有南面完好无损,其余几面尽毁,这也为他们三人腾出了足够施展的空间,至于第四人——一个连泊意秋的剑气都甩不脱的落云真君,不足挂齿。 转瞬之间,三人又在空中厮杀起来,于泊意秋而言,此刻已经比之前要轻松了许多,至少其中一个已经重伤不是吗?本来用八分力能解决的事情,现在用五分力,这就叫轻松。 那手持九环大砍刀的大乘真君自然是他的优先目标,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多留一秒,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都是个麻烦。 赤红剑气再度显现,却非是化龙,而是在泊意秋脚下形成了一朵血色剑莲,血色剑莲一成,周围空气骤然一顿,如同被什么东西封死了一样,连呼吸之间都只觉万剑加身,痛苦难言。 泊意秋立于其上,周围无形之间都已经染上了赤红之色,其中一名大乘真君冷然道:“好剑意!可惜了,叫你这妖畜修成,譬如明珠蒙尘!” 在场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谁看不出来这黑发妖君虽邪气逼人,可他的道统、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之中皆含清正傲然,逍遥疏狂之意?此妖君修行的必然是一门直指大道的无上剑修道统! 泊意秋低眉浅笑,“是吗?” 霎时间,赤红剑气自空气中显形,那两位大乘真君居然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剑气到底有多少,剑气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道剑气风暴,金芒攒动,炽烈无比,风暴所过之处竟然出现了一层空洞。 是的,空洞,什么都没有了,连齑粉都没有留下。 泊意秋横剑当胸,指尖在剑刃上一抹,如此锋锐之绝世神兵,于他手中却化为了绕指柔,寸寸消融,融入了风暴之间,于风暴之中也出现了数不尽的暗沉碎红,让这道风暴越发灿烂,越发的杀意凛然! 他一手微抬,风暴之中有一道剑气飞来,形成了新的长剑,他淡淡地道:“去。” 正所谓言出法随,泊意秋在这一瞬间引领风暴向二人而去,风暴之锐,在于千机万变,那两个大乘真君被席卷其中,只觉四面八方皆是剑锋,等那黑发妖君来到面前,剑光铮然,两人心中一凛,心知这一招决不能硬悍,再生退意! 这退意一生,两人便知大势已去,心境依然不稳,更何况战意! 可困兽犹斗在于——不斗,即死! 两人大喝了一声,一人决意以战向生,向泊意秋冲去,另一人则是迅速后退,不再恋战。泊意秋于他兵刃相接,这次他学乖了,周身皆是剑意,不与那九环大砍刀做什么近战,那大乘真君被泊意秋之势一路压着向下落去,泊意秋紧随其后,衣袂翻飞,九环大砍刀金光炸眼,可惜了,无一暗器再能近他周身,泊意秋眼中只有一点锋芒,那便是自己的剑尖! 只听得噗嗤一声,红芒散去,留情剑齐根没入了他的胸膛,泊意秋懒得与此人多废话,那针上确实有毒,倒也不是别的,应该是锢灵散,不能和他们多纠缠,他长剑一挑,那真君瞬时便被挑飞了去,剑气席卷之下,天下再无此人! 漫天血雨当头而落。 泊意秋翩然点地,他看着另一个大乘真君:“只剩你了。” 那大乘真君根本想不明白他为何逃不出去,这小小的万宝堂居然被大能封锁住了,他瞬时想到了什么人,这一念让他毛骨悚然!他看着泊意秋快速地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身家数亿,全数献给两位真君……啊——!” 泊意秋抽出剑来,轻描淡写地甩了一甩长剑,甩去了剑上血珠。痛饮过鲜血的留情剑愈发殷红,他转头看向了还在苦苦与他的剑气纠缠的落云真君,他心念一动,不必他留心落云真君都甩脱不了他的剑气,如今他留了心思,不过是一瞬间,便有四道剑气贯穿了落云真君四肢,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壁上。 他缓步向他走了过去,衣摆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旖旎的血痕,他并未直接杀了落云真君,而是用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抬起了他的脸。 泊意秋凝视了他许久,才漫漫地道:“若得君一顾,愿为身下臣……?我瞧你貌若无盐,怎么敢说出这等话来?” 落云真君面色苍白,但他依旧是笑着的:“两位真君风华绝世,我见则心悦,自然敢于问一问的。” 泊意秋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颈项,随手一拨他的衣衫,本就破烂的法衣瞬间大开,露出一片如玉胸膛,他低头看了看,道:“身子也不如何好看。” 落云真君眼中一闪,口中一片腥甜,但他知道今日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他温和地道:“真君误会了,我特意送那凤章,便是想引二位来见一见我,只要见了我,我自然有办法带二位出去!” “哦?”泊意秋笑道:“那还错怪你了?” 落云真君颔首道:“方才我也无意与真君争斗,不过自保罢了。” 泊意秋低眉浅笑,温柔如水,他凑近了落云真君,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我们不需要。” 他惯用清魂之香,清幽缥缈,如今却因为这一战而染上了无法掩去的腥甜,二者相融,绮丽难言,于言语之间轻柔地拂在了那落云真君耳侧,落云真君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脸颊不住泛红。忽地,有一只如竹如玉的手伸了过来,轻描淡写地抓住了身前之人的衣领,应是将他扯了回去。 是那白发妖君! 泊意秋怔忪一瞬,身体却先一步认出了来人,顺从地被揽住了腰,秋意泊神色清冷,越发如一尊高不可攀的神祗,他握住了泊意秋的手腕,将留情剑送入了对方的识海,随即一挑,青色剑芒影现,绞杀对方死穴,好端端一个清贵端秀的真君,在眨眼之间便成了一具不算太完整的死尸。 他侧脸看向了泊意秋,眉宇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与他说这么多作甚?” 泊意秋一顿,扬眉道:“此人说,爱我们风姿,当然要多问两句。” “这样的,弄到床上你也下得了嘴?”秋意泊摩挲着泊意秋的手腕,温和地说:“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下次我替你寻一个好的。” 泊意秋居然说:“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比他再好看一些的。” 秋意泊眉间微动,一手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脸:“怎么醋劲这么大?我刚刚就想问了,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大的醋劲啊?” 他刚刚在窗口看见泊意秋捏着人家脖子看脸就想问这一句了。 泊意秋反问道:“那你下来做什么?” 泊意秋还想说什么,秋意泊就已经侧脸吻了上来,留情剑被秋意泊轻而易举的接了去,化作一道红芒钻入了泊意秋体内,泊意秋双手得了自由,伸手按住了秋意泊的后颈,将他送向了自己,近乎凶狠地啃咬着他的嘴唇,唇舌交缠之际,他盯着秋意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是那么清淡的,带着笑意的,没有半点情动之色。 他忽地推开了秋意泊:“滚!”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秋意泊只不过是没有拒绝,只不过是看在了两人本为一人的份上,他不觉得再怎么亲密有哪里不好,有哪里不自在……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秋意泊没有! 秋意泊扣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地禁锢在了怀里,斯里慢条地说:“怎么了?” 泊意秋冷笑了一声:“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秋意泊低头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头,唉声叹气地说:“怎么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了?还没睡着我呢,就觉得没意思了?” 泊意秋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他低头看着秋意泊:“我难道就是为了那点事?” 区区肉-欲,不过如此。但凡无意,睡几个人算什么?求一夕欢愉,醉生梦死,谁在乎曾经交颈缠绵的是何人! 泊意秋一字一顿的说:“今天你说清楚,到底要不要。” “我绝不纠缠!” 他也烦了,他确实是和秋意泊是同一个人,哪怕因阅历有所不同,但本质还是类同的。他甚至觉得他能忍到今日,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关系。 他不爱这种若即若离,他不爱这种暧昧不明,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他不在意的人去若即若离,他可以和任何一个看得上眼的人去暧昧,去挑弄两句,去享受一番云遮雾罩的乐趣,但这个人决不能是秋意泊! 因为他不是那个他不在意的人! 他已经不想再陷入这种境地里了,他可以爱秋意泊,也可以不爱,不是只有秋意泊一个人心性凉薄,今日但凡秋意泊说一个‘不’字,他也是可以放下的。 他不想要那种算尽天机,让秋意泊无可选择的留在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得痴狂,那没意思。 此事他已经斟酌许久,需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秋意泊反问道:“要什么?” 泊意秋目光冰冷:“要我。” 秋意泊低头在他额间亲了亲:“当然要,你方才也说了,我下来做什么?……我要是不要你,我下来做什么?” “那你说什么给我找人?” 秋意泊眨了眨眼:“是你先掐人脖子撕人衣服的。” 泊意秋闭上了眼睛,明明这种时候是很严肃的,但为什么秋意泊说两句他就想笑? 秋意泊点了点他的眉心,又低头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好了,结束,走了,总不能今天白打一架!” 随即秋意泊将一物以唇舌哺入了他的口中,又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看看,很久不跟人动手就是有这个坏处吧。” 嘴里苦涩的味道漫延了开来,是万能解毒丹,体内的锢灵散本就不深,在解毒丹的作用下迅速消弭殆尽,他将口中药液吞了下去,只觉得晦涩难言,可在此之后,连空气都变得清甜了起来。 他被秋意泊拉着往前走,他低声道:“我要渡劫了。” 他的渡劫之劫,是爱-欲之劫,当他方才决意一问究竟,彻底放下的时候,这劫数便破了。 “憋着。”秋意泊凉飕飕地说:“我让你心境圆满一下,你再渡劫,对你有好处。” 泊意秋想说他现在心境很圆满了,却不想秋意泊一脚踹开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大门,那几乎堆成山的各色矿物,以及堆满了藏宝阁的天材地宝,宝光几乎凝成了氤氲的雾气。 泊意秋心跳加快了一下。 就……看了这一眼,确实是更圆满了。 泊意秋心道这不能怪我,这天下谁能不爱钱呢? 反正他不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有一名邋遢老者从矿山后绕了出来,他手中还提着一壶酒:“呔,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想做什么?!” 这位正是之前提醒秋意泊的真君。 泊意秋有一瞬间的紧张,秋意泊抚了抚他的手,低声道:“好了,你去渡劫吧。” 泊意秋点了点头,一步跨入了镜湖境——确实不必紧张,哪怕是道君在此,秋意泊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那么是敌是友,就不怎么要紧了。 秋意泊含笑道:“多谢前辈提醒,前辈可以离开了。” 老汉轻哼了一声,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哪有这么容易?” 秋意泊解释道:“主要是我一会儿要平了这地方,前辈在,容易误伤。” “你先赢了那万宝堂之主再说。”他道:“他不死,我怎么走得了。” 秋意泊想了想:“那前辈给我指个方向?他家住哪?” 老汉:“……?” 秋意泊展开了自观城的地图,老汉随手一指,“这儿。” 秋意泊又问了一遍:“前辈确定没有没有指错?” “自然。”老汉冷笑了一声,“我就是化作厉鬼都不会认错。” 秋意泊向前一步,踩上了一座毫不起眼的茶几,老汉刚想问这茶几做什么用的,却发现这茶几并不简单! 忽然之间,天摇地动!整座自观城都颤抖了起来! 秋意泊一手微抬,一颗星辰虚影在他掌中浮现,他低眉而笑:“前辈,能走了吗?” 老汉一顿:“好厉害的法宝!” 这一瞬间,禁锢了几千年的契约,破了! 无他,契主身死! 秋意泊颔首,老汉瞬间化作一条暗红赤龙飞天而起,也是这一瞬,满城尽是龙吟之声,那声音悠长,充满了苦顿的不甘,充满了怨怼,充满了脱离这一切的畅快! “小子,老头子承你的情,这东西你拿去吧!” 几只纳戒从天空坠落而下,秋意泊伸手接了,他看了一眼,随即无奈地笑了笑。他指尖一动,一片华美的鳞片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看着那华美的鳞片,心道原来这才是只有万宝堂才能取得极火梦鳞的缘故。 秋意泊挥了挥手,将万宝堂地下财库席卷一空,他出来之时,又是一颗陨星从天而降,在自观城屹立了数千年的万宝堂,从此便不存在了。 还没有结束,还有零落真君的家族,落云真君的家族…… 万事有因有果,只杀祸首怎么够?不如多杀一些,以正天下不良之风。 哦,开玩笑的,他就是想杀而已。 什么垃圾。:,,. 472. 第 472 章 会吐的 秋意泊一手微抬,万宝堂废墟中陡然灵气大盛,无数淡红的雾气从中溢出,飘然落于秋意泊的掌心之中,在他掌中方寸蜿蜒如花,逐渐凝成了一颗血色的宝珠,又幽幽的探出了数条血红丝线,指向了四面八方。 说来,这也是赤血录中的神通,其他不提,用来寻找血亲是一等一的好用。秋意泊虽然早已将赤血录这邪门的道统撇了个干净,但学过就是学过,如今没有了道统作为支撑,这些神通他改一改,照样也是能用的,顶多就是本来能找到十七八代孙,现在只能追踪个五六代。 这也够用了。 当一个大乘真君不惧因果肆无忌惮的开始杀人的时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秋意泊并不在乎这些人到底无辜不无辜,都是一个家族的,哪有幸免之理?譬如那位零落真君,听说是徐家族长,他与徐家便是互相依附。零落真君出生在徐家,徐家饲育培养了他,行事谋略,修行神通,皆因徐家而来。然后零落真君成为族长,为他的家族谋取利益,照料族人,哪怕是一个未出生的胎儿,他的母亲亦是汲取着那些肮脏的利益而饲育胎儿。 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一套秋意泊比谁都看得明白,毕竟他也是出生世家。如果秋家不是什么有修仙背景的世家,只当是一个普通的世族来看,但凡族中有一个子弟犯了足够大的事情,祸及家族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人是秋家的人,他的一言一行皆是源于家族培养,他一人犯了错,就是全族的过错。 一人发达,全族兴达,一人犯错,全族受累,就是这么个道理。 天空之中阴云渐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明明陨星天降这般大的事情,大街上却空无一人。 秋意泊撑开了千机伞,雨珠为伞面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很快珠串似地水滴便沿着伞骨坠落,滴答作响。 天气是有点冷的,对秋意泊来说却是正正好好,他喜欢这样的静谧,微凉的风与玲珑的雨,天地都仿佛被洗刷了一遍,四处都泛着清新的水汽,将那些污浊的、秽乱的气息一扫而空。 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 他面前血珠幽幽而转,蜿蜒而出的血雾就如同索命的鬼爪,指引着他索去他人的性命。 秋意泊是不必进到谁家的,相较于泊意秋,他对天道法则的掌握早已炉火纯青,他只需要从那些与今日有关的人的门外路过,甚至不需要路过,哪怕隔着几条街,半座城,也是可以的。 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角色罢了,何需他劳心费神? 只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夜晚,有这样漂亮的风雨,总有一些乘雨夜游的惬意,所以便多走一走,看一看。 其实今日也不必杀那么多人的,头领一死,剩下的大伤元气,百年内总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斩草不除根,吹风吹又生。 他可不想好端端的和泊意秋在哪里游玩,突然就冒出来个绝世天才打听到他的根脚,打不过他们,就去找宗门、家族报仇雪恨。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找那么多借口了。 是他动了杀心,何必左弯右绕。 世上总有很多不得已之事,但今日之事是他发自内心,心甘情愿,无人逼迫于他,不必编各种理由来骗自己。须知有时候骗的多了,就会以为自己本就是那么一个人,虚伪得自己都恶心,那也就犯不上了。 他就是想杀人了。 随着秋意泊悠然的步伐,两侧房屋内有人无声的倒了下去,他们或许在和妻妾缠绵,或许是在与朋友把酒言欢,或许正在教训幼子……他们就这样突然僵止,断去了呼吸,在如春风般的剑意中身消道陨。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哭泣,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经过之时戛然而止,只剩下了漫天伶仃的雨声。 忽地,有一人出现在了秋意泊面前,倒是个眼熟的,秋意泊在拍卖会上见过对方一眼,当时他的子侄还大大方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真君一身褐色长衣,修长削瘦,不过是渡劫境界,秋意泊不禁微微一笑:“为什么出来?” 这位真君只要不露面,秋意泊也不会特意去寻他。秋意泊并不打算将在万宝堂出现过的人全杀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他们能半途离开,便是他们的造化。不参与,不曾口出恶言,秋意泊与他们其实是没有多大仇的。 这位真君现下出来,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那真君垂着眼睛,并未直视秋意泊,只是拱了拱手:“真君在自观城中大开杀戒,屠戮皆为同胞,晚辈明知不敌,但也不敢不拦。” 秋意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明明是渡劫期,却也能看得出来心境还算是平和,他笑道:“你叫什么?” “晚辈赤渊。”赤渊真君道。 秋意泊举着伞,衣袖一动:“行了,我只杀与我有仇的……赤渊道友,识趣一点,退下。” 最后两个字,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 今日就算是凌寒道君亲至,天道在上,他也杀的毫无错处——除非凌寒道君拉偏架。 赤渊真君未动,只是道:“万宝堂为首恶,真君已然报了仇,其余人等,不过是依附行事,晚辈心知此举大错……”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打断道:“你既然知是大错,为何当时不拦?为何曾经不拦?须知杀人不过头点地。” 被万宝堂抓去会如何?若真的是剥皮挖骨,也就算了,其中自有万般屈辱,非常人所能想,到那时还不如被剥皮挖骨呢。 他说道此处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了一点泠泠的冷意,他笑道:“祸首你不劝,是为何?既然决意袖手旁观,自扫门前,又何必在此与我说这些假仁假义之语?” 秋意泊斯里慢条地说出了诛心之语:“你今日来,不过是视我为妖族,不忍见我屠戮同胞,留下心结,你不若多想一想,你既不肯苟同,却又听之任之,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心结吗?” 他见那赤渊真君面色陡然苍白了下来,他微笑了起来:“我不杀你,你若愿意跟,你就跟着多看一看……善恶有报,福祸皆果。” 赤渊真君陡然喷出一口血来,秋意泊不以为意,渡劫期的心理防线那叫一个脆薄如纸,他诛了他的心,吐两口血算什么?不当场入魔算是此人心志坚定了。 还是应了他当年说过的那一句话啊……当坏人,就要坏得彻彻底底,坏得烂入骨髓,只要自己绝不后悔,就决不会为心魔所扰,若是左右要摆,举棋不定,那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此人不如血来。 秋意泊心中陡然生出了这一念,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摇首而笑。 应该这么说——大部分人都不如血来。 血来道君确实为他所不齿,可血来道君确实是秋意泊平生所见坏得彻底,坏得烂入骨髓之人。血来为什么这里厉害?因为他明确自己的道,他想要变强,他想要天下俯首,此念在前,诸事皆不扰其心,所以他厉害。 哪怕他后悔当年设计杀了朔云道君,他也当机立断分出三尸李秀,由李秀去忏悔,去赎罪。最后李秀为什么要帮他?不,李秀根本不是在帮他,也不是在帮朔云道君报仇,他是为了自己。 他早就不后悔了,再多的悔意也在数千年的轮回中被消磨殆尽了。他对付血来,是为了争夺本体之位,只是恰好与秋意泊不谋而合了而已。这一点秋意泊心知肚明,想必李秀也心知肚明。 所以血来能修成阳神之境,哪怕他是个利用弟子、坑杀好友、吸食人血、背叛道界的彻彻底底的败类,他亦是阳神道君,甚至玉清道君都要差他一步。 他亦不如血来。 他不如血来坚定,他亦是一个左右摇摆之人,所以他才摇首而笑。 秋意泊缓步而行,飘逸的衣摆如流云般拂过不知被多少人脚底磨得平滑如玉的青砖,点尘不沾。 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秋意泊才回到了万宝堂的废墟前,见隔壁的书斋还没有开门,他便收了伞,气定神闲地坐在了书斋门口的青石条凳上,他看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万宝堂,还在心中夸了夸自己这个尺度掌握得好,只平了万宝堂,没有伤及书斋半分。 不知什么时候,云收雨散。 只听得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声,秋意泊顺着那声音望了过去,便见一旁的墙头落下了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它在墙上蹦了几下,秋意泊有了一些轻松愉悦的笑意,正在此时,云边出现了一丝曦阳,不过一个眨眼,半边天空便已经被染上了赤金之色,辉煌灿烂,万物苏醒,几只小鸟自他身边掠了过去,他伸出一手,在掌中散了一些谷物,很快便有一只小鸟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细嫩的爪子握住了他的手指,嫩黄色的鸟喙在他掌心轻轻地啄食着,带来了微微的痒意。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了,这些事情其实距离普通修士而言还是很遥远的,别家死了几个人或是一家暴毙,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市井谈资,等过个一年,两年……十年,百年,便是一个诡秘的传说。 秋意泊意态闲舒地看着掌中鸟雀,听着哪处有尖叫声,哭泣声,又见人们围了上去,在那遭了难的人家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仿佛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不多时,终于有一个中年修士带着两个年轻修士匆匆赶来了书斋,他们见到在门口青石条凳上坐着的秋意泊还有些拿不准,中年修士拱了拱手问道:“前辈?” 秋意泊掌中的鸟雀一惊,飞走了,他侧脸而笑:“总算是开门了?我半夜想到一本书,心痒难耐,干脆来这里等着你们。” 那中年修士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着两个年轻修士把门开了,也顾不得一夜闭门,其中气息污浊,请了秋意泊进门。那中年修士看着秋意泊身后跟着一个失魂落魄之人,他也不认得,便问道:“前辈,这一位是?” “不必管他。”秋意泊笑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是、是!”中年修士一迭声地应了,不再关注那人,他问道:“小店刚开门,混乱得紧,不知前辈要寻些什么书?我替您寻。” 这位前辈斯文有礼,应该出身大家,说不定是来寻一些奇门神通……中年修士也就是掌柜的已经在心中想好了斋中何处有什么,只等这位前辈一开口,他便好取来。 秋意泊想了想,温和地说:“替我寻一些话本子吧。” “……啊?”掌柜的一顿:“这……您是要寻一些话本?” 不是经典?不是神通?不是法门?不是游记?是话本? “是的。”秋意泊笑道:“最好是一些男欢女爱,风流韵事的,那等什么少年遇难,一路修行的也很好……” 秋意泊说了一些,突然又觉得种类太繁杂了,还不如他自己去挑:“掌柜的不如指一个方向与我,我自己去挑吧。” 掌柜的傻愣愣地点了点头,亲自送秋意泊去了一楼一个角落,这个角落被普通的纸页书堆得满满当当,新旧不一,他道:“这一片都是话本,前辈您慢慢挑!” 秋意泊谢过了掌柜,当真就自己一本本翻了看,看到喜欢的就放在一旁,不喜欢的看两眼,确定确实没意思就放下换一本,他也是不嫌脏,书架上的翻完了,就去翻柜子里的,根据他常年混迹书斋的经验来看,柜子里的一般都是不怎么好见人的…… 果然! 果然被他翻到了不少艳情话本! 这些秋意泊就懒得当场翻了,干脆直接包圆,等他挑完了书,一个时辰都过去了,他唤了那两个小二过来将他挑中的书都送去掌柜的那里结账,那两个年轻修士看着专门放艳情话本的箱子被拖了出来,再看秋意泊风姿,不禁都有些脸红。 看不出来啊这位前辈……难道是修合欢道的大能? 不过他们脸红归脸红,却是不敢放肆的,他们将箱子合了起来,看都不敢看秋意泊一眼,拖了箱子就走,另一人则是取了另一口箱子来,将秋意泊选中的那些零散的书都整整齐齐的装了进去,顺便清点数量。 秋意泊倚在书架上,笑问道:“对了,我看那《海上寻欢记》只有上中两册,可是下册还没出?” 那年轻修士死命地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那个……那个下册叫人买走了,前辈也要吗?要的话仓库还有,我替、替您去取来。” 秋意泊摆了摆手:“去吧,还有什么我这儿没有的,也一并取来吧,尤其是那些成套的,劳烦你多费心,瞧一瞧我是不是错漏了哪一本,替我补上便是。” 毕竟来这一趟不容易,要是买了上册没下册,看到兴头上发现没了,那不是气得吐血?在寒月道界也就算了,万一是已经离开这里了再看见,难道还特意开了传送阵回来找? “是、是!我、晚辈这就去!”那年轻修士跟后面有老虎追他一样的风一样的跑了,秋意泊洒然一笑,并不在意这些。 忽然,有一道沙哑地声音问道:“真君……” 秋意泊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赤渊真君依旧不曾离开。 赤渊真君虚弱地问道:“真君为何要买这些?” “自然是喜欢。”秋意泊笑盈盈地看着通往仓库的方向,道:“我来自观城,本就是来买这些的。” 外面有哭嚎声响起,或者说已经是满城皆哀,处处戴白,顺着窗口望出去,一目了然。赤渊真君身形一顿,眉间痛苦之色愈发凝重,他看向了言笑晏晏地秋意泊,不禁问道:“真君见此,居然没有半点悔意吗?” “真君可敢一看?!”他说道此处,声音已经沙哑。 秋意泊未曾收敛笑意,他的目光如清风般拂过窗外缟素,“看了,然后呢?” “赤渊道友,你要清楚,我看这些,只觉得快意。”秋意泊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当了数百年的人,昨日叫人当了一回妖,满堂人看我如货物,我今日所为,皆为因果报偿,我有何不敢看?” 他看向了赤渊真君:“你若不服我这你们眼中的妖物屠戮,尽可来杀我,你若觉得他们有错,也尽可大笑三声,指天而道,报应不爽。” “还是那一句话,你若是想劝我一句为何不肯放过……凭什么?”秋意泊俯下-身,随意在他脸上拍了拍,“难道我看着这么好欺负?” 赤渊真君不曾说话,秋意泊唇边露出了一丝戏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真君:“滚吧。” 赤渊真君呆愣地看着秋意泊,似乎要将他的模样记在心中,过了许久,乃至那去库房拿书的年轻修士都已经回来了,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站直了身躯,拱手道:“不知真君姓名?” 秋意泊已然断定这赤渊过不了这一关了,他随口道:“无名。” 说罢,秋意泊一手一拂,将赤渊真君从窗口扔出了书斋,那年轻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双手捧着的书都变得颤颤巍巍,也不敢近前,秋意泊笑问道:“可找齐了?” “找、找齐了。”年轻修士赶紧低下了头,恭敬地道。 这位前辈居然是一位真君大能,他可不敢无礼。 “很好,那就去结账吧。”秋意泊说道。 那年轻修士立刻带着书去给秋意泊结账,都是一些话本子,也不值什么钱,秋意泊付了一枚上品灵石就带走了所有他看中的话本,有了这几箱书在,秋意泊也无心久留,去了听说是自观城里最美味的酒楼吃了一些后,就上了霞影返回寒月城了。 明明他自己是人,但寒月城却更得他的好感,他还是喜欢蜈蚣摊主做的早点,喜欢那里的风土,哪怕人长得奇形怪状一点……看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唔,还要抓一抓翠衍的功课,虽然给道君做什么随侍是不必去了,但是他打算把翠衍带走,一个练气期,走传送阵都艰难,虽然凌霄宗太平,但是他的弟子,弄个练气期也太容易叫人欺负了。 哪怕是凌霄宗也不是总是那么太平的,莫说是秋意泊,哪怕是凌霄道君也管不住那么许多人,保证不了每个弟子都心思纯澈清正,凌云道界虽然对妖修没有到寒月道界这个地步,但免不了受人一些眼色,不能自保,他怎么好放心撒手呢? 毕竟是可可爱爱的小猫咪。 这一日下午,秋意泊就回到了寒月城,无他,走过一趟的路回去自然要更熟练一点,他入寒月城后还顺手买了点菜,之前那卖脆骨的老板又出摊了,秋意泊包圆了他的摊子,也不急,就坐在旁边等人家烤,只不过这次是无人敢再给他一鞭子了,只管放心大胆的等就行了。 那摊主也不禁多看了几眼秋意泊,不过能在寒月城正经生活的妖修看得都挺开,他笑道:“真君上回的灵石我收到了,这次您就不必再给了!够在我这儿吃上一辈子了!” 秋意泊听得也笑:“那怎么好意思?” 那摊主抬了抬手,露出了手上的纳戒:“这还是托您的福买的呢!炉子也是您修的!至少今日这一顿,我请了!” 秋意泊寻思着也不是一趟的生意,这摊主烤的脆骨,他和泊意秋乐意光坐着不做事儿就搁那儿吃一下午,欣然应好:“多给点脆骨,我爱吃那个。” 摊主爽朗地笑道:“好嘞!您稍等!” 不一会儿,秋意泊就提着几个大油纸包回去了,刚好揪住了在门口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翠衍一并提回了家,他顺势在最常坐的那张长塌上坐了下来,把翠衍往腿上一放,揉了揉他的脑袋,见皮毛柔滑,看来伤养的不错。 他眉目温和,低头看着翠衍的时候有一种叫人如沐春风之感:“先去练一练吧,待练好了,再来吃些东西。” 翠衍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旁边冒着浓郁肉香的纸包,他自然是不会问的,但秋意泊已经说了:“我怕你吃了再练的话……会吐出来的。” 翠衍哪怕顶着个猫猫头,他的毛色本来就是黑的,现在也能看出泛了一点青气。 吃了再练,会吐。 怎么吐? 当然是被打吐的。 翠衍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 473 第 473 章 道君也喜欢看话本…… 等到太阳落山, 翠衍也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了,他搁地上瘫成了一张猫饼,每一个爪子尖儿都写满了他距离死也就只差那么一口气了。 倒是秋意泊, 一边看着新买到的话本, 一边吃着香酥的脆骨, 抽了空再看一眼猫饼,那叫一个怡然自得。 翠衍双目无神地盯着秋意泊,他看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本让这位高深莫测的师傅手不释卷的书大名叫做《自古无情是风流》,这本书他有所耳闻,其内容……大概就是一个剑修弄了个三宫六院,姘头……相好遍天下的故事,作者文笔通俗易懂,却异常生动,诸般风流艳事仿佛就在眼前,好像世上当真存在这么一个剑修似地。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本书此前不知怎么的流传到了寒月城,妖修们哪里见过这个?剑修嘛,大家都知道, 是那种用剑非常厉害的人修, 素来是白衣飘飘, 一剑飞仙,大多数还不苟言笑, 令人闻之丧胆,哪个妖修不是被耳提面命过不要轻易和剑修打架?陡然来了一本讲剑修风流艳史的话本子, 谁不好奇? 哪怕里面是晦涩难懂的人修文字也有不少人硬着头皮拜读了!至今茶馆里头还有人专门讲这本书呢,场场座无虚席,可见其火爆。 所以他师傅怎么就看上了?还看的这么津津有味?!他不觉得他一个堂堂大乘真君看这些不太庄重吗?! 甚至他这师傅指点他时, 也是一边拿着书一边用树枝抽他的! 翠衍悲愤地想着,身体却是一轻,转而就落到了师傅腿上,毛茸茸地肚皮被师傅毫不留情地薅了一把,翠衍之前还会觉得有些羞耻,如今却已经很习惯了——爱摸就摸吧! 师傅爱摸他,不是因为对他起了色-欲,而是纯粹喜欢小动物罢了。翠衍甚至还觉得有些庆幸——要是实在吃不消了就变成原形,这样还能少挨两下揍! 他知道那是指点,但是打在身上可真疼啊! 秋意泊屈指在翠衍的下巴上挠了挠,翠衍不受控制的眯起了眼睛,甚至将脑袋压在了秋意泊的掌心,秋意泊一边享受着小猫咪的美好肉-体,一边说:“才这么点就吃不消了?等回去了就有你的苦头吃了。” 翠衍:“……喵?” 秋意泊估算了一下,翠衍在剑道上的基础实在是有些薄弱——就是没学过。不过这其实问题不大,等他回了凌霄宗,肯定还是得进寒山书院跟着新入门的小弟子一道从头开始,但很明显他比新入门的弟子还要困难一些。毕竟刚拜入师门的小弟子那就是一张白纸,翠衍却不是,他得先把此前学的乱七八糟的一些攻击方式给纠正过来才行,自然要比别人来得艰辛。 再者,翠衍这个体力实在是有点不行,按照刚才的运动量来说,翠衍这体力绕凌霄宗跑两圈就得趴下了,日挥一万剑就能要了他的狗……猫命,如果是按照洗剑峰的要求来,日挥三万剑的话他一天也别干其他事儿了,说不定都练不完,再加上寒山书院现在还得考文科,翠衍回了凌霄宗那至少得苦个几十年,短时间门内就不用考虑他毕业的问题,挂科重修是必然的了。 不过翠衍也不是没有优势的,猫科动物,虽然持久力不行,但是爆发力和灵活性都极其强悍,这一点要远超同境界人修,这一点倒是很好。 秋意泊作为师傅,怎么也不能让他混得太惨不是? 但当个修二代就没意思了,当个修二代最多就是宗门内对他礼让礼让,出了门谁管你是谁,哪怕在身上挂个牌子‘我师乃凌霄宗长生真君’,真的遇到不在乎的还不是照打不误? 秋意泊笑着解释道:“宗门中有设书院,新入门的弟子都得走一遭,届时每日清晨便要起身,打熬筋骨,磨砺肉身,上午习文,下午修道,还要日挥万剑……你耐力太差,必然是要吃苦头的。” 翠衍的目光有些呆滞,小声地问:“原来师傅也是出身世家贵族……?”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这样严苛的修习下代表着无数投入,这练剑总得有剑法,修道也得有道统,如此打熬筋骨必然是要跟上大量的灵食……这样的待遇,也就是那些传承了千年万年的家族才能拿得出来。 “嗯?”秋意泊本能地想说是,但转念一想突然发现似乎还没有和翠衍说过他的来历,他揉了揉翠衍的脑袋:“我与你二师傅并非是寒月道界中人,我们出身于凌云道界凌霄宗,凌霄宗是凌云道界第一宗门,门中以剑修为主,上有两位道君,十数位真君,弟子数千。门中弟子皆习《上清凌云登霄渡真宝录》,乃直指大道无上道统……也不算委屈了你?” 翠衍听得都有些傻了,秋意泊点了点他的眉心,从喉间门溢出了一道笑音:“……嗯?” “不、不委屈!”翠衍这才反应了过来,有些目瞪口呆地说:“……好厉害!”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凌云道界虽然不仇视妖修,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凌霄宗乃人修门派,你是妖修,入了门必然是要受一些眼色的。” 翠衍一愣,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傅……?!师傅你是人?!” “不像吗?”秋意泊笑了笑,翠衍完全抓错了重点他也不在意,他拈了一块脆骨塞进了翠衍嘴里,翠衍叼着那块明显比他嘴还大的脆骨,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不像啊!人修哪有长得这么俊美的! 秋意泊从那双翠绿的眼睛里都看见了不可置信,笑得前俯后仰,手中话本在翠衍脑袋上轻轻一拍,要不是翠衍咬得紧,到嘴里的肉都险些掉了。秋意泊道:“好了,废话少说,我与你二师傅打算听了道君论道便要回去了,还有两个月,你至少要修行到筑基期。” 翠衍:“……?!” “不是,师傅,我不行……” 秋意泊眨了眨眼:“这有什么不行?你资质不差,我一个大乘真君在旁指点,怎么会不行?” 翠衍疯狂摇头:“不能这么……”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家里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秋意泊起身将翠衍放在了塌上,嘱咐他自己吃一些,不可贪多后就去应了门,这一开门,就看见一位头发半黑半白的美人站在门口,神色之间门似乎有些犹豫,见秋意泊开了门,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紧张了起来。 此人不是伴月道君是谁? 秋意泊知道这位道君有些微妙的社恐,他抬了抬手,“前辈怎生来了?” 伴月道君的衣摆动了动,就有一只熊猫头探了出来,见到秋意泊立刻一个飞扑,挂在了秋意泊的下摆上,手脚并用之下很快就爬到了秋意泊怀里,秋意泊也是抱习惯了,顺手就搂着它了,滚滚将脑袋挨在了他的颈侧,用头顶不断地摩挲着他的脸和脖子,秋意泊不禁微笑了起来,在滚滚背上揉了揉,再看伴月道君,就见伴月道君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闪烁过了一丝羞恼? 不过这种不太好问的问题秋意泊一直都是当做看不见的,他向一旁退了一步,让了一条道出来:“外头嘈杂,前辈请进。” 伴月道君这才点了点头,踏入了秋意泊的家中,秋意泊一手搂着滚滚,引着伴月道君到了花厅,他以为不会有人来,花厅门前就摆着他和泊意秋常坐的长塌,秋意泊也不将伴月道君引进去,就请他在空着的那张长塌上坐了。 伴月道君颔首,“多谢。” “客气。”秋意泊在另一张长塌上坐了,顺道将翠衍拎了起来,翠衍和滚滚玩过一阵,滚滚见他也热络地不得了,秋意泊将他们两放在了一处,所幸长塌够宽敞,让他们在旁边玩一点问题都没有,他道:“这是我的弟子,翠衍,来拜见前辈。” 翠衍当然看见了伴月道君,连秋意泊都口称前辈,言行之间门颇为恭敬,他就想着应该是一位极其厉害的前辈大能,他正想给这位大能行个礼,滚滚却已经扑了上来,翠衍总不好失了礼数,想也没想一爪子按在了滚滚脑袋上,滚滚瞬间门倒在了塌上,四肢不断地扑动着,翠衍低下了头颅,十分有礼貌地说:“翠衍拜见前辈。” 只要无视它还按着滚滚就行。 伴月道君的目光不禁看向了那只按在滚滚脑袋上的爪子,再看小猫纯澈翠绿的眼瞳,一时之间门居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他沉默一瞬,随意递了一件天材地宝给了翠衍,翠衍霎时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点了点头,翠衍这才道:“多谢前辈赏赐。” 秋意泊笑得可开心了,这位伴月道君手中好东西无数,给翠衍的天材地宝一看就知道是大乘期的,说是给翠衍的,不如说是给他的——看叭,有个徒弟就是有好处的,还能收点见面礼。 等回了凌霄宗,他就带翠衍去挨个拜见一遍,狠狠薅一遍各位师叔师兄师姐什么的,那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秋意泊知道伴月道君不喜与人寒暄,也就不假意推辞了,他看伴月道君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事,非常像是被滚滚缠得没办法才来的,他笑道:“多谢前辈赏赐,此时日光正好,前辈可要用些茶点?” 伴月道君矜持地点了点头,秋意泊就将东西摆开了,此前放在桌上的脆骨秋意泊也没有吝啬,另取了一包新的出来,一边泡茶一边道:“这东西做的极地道,前辈尝一尝?” 伴月道君点了点头,径自以银筷取了一片送入口中,他方才看着想着应该是什么兽类的骨骼,也不见什么肉,还在想秋意泊好歹也是一个大乘真君,怎么会喜欢吃这个。不过上回他在秋意泊这里受了招待,吃的确实是好,没有一样是不好吃的,如今秋意泊说这东西地道,他也不介意尝一尝。 待那烤得香酥的脆骨一入口,伴月道君口中轻轻一合,轻而易举就咬断了那骨头,再有两下,便是满口沙沙作响,他有些惊异——这有些像是未化形之前啃食生骨的感觉,但仔细一品,却没有那时感到的腥膻味儿,反而每一口都是越来越浓郁的肉香。 这感觉……有些奇妙。 毕竟他自化形后再也未啃过骨头。 妖修化形,天赋五指,得以着火食熟,不必再去茹毛饮血。 但他竟然是很喜欢的。 秋意泊见伴月道君吃的认真,也知道确实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侧脸看了看已经在他旁边你给我一巴掌,我给你一爪子打得正欢的滚滚和翠衍,略显锋锐的眉梢也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一手提着一个将它们放在了腿上,各自给了一块灵蜂熬得蜜水浆糖,翠衍和滚滚就各自抱着糖,老实安静地坐在他腿上舔食。 这糖确实是好吃,也不是秋意泊特意去杀蜂妖,寒月城就有得卖,而且不算太贵。具体看这蜜的主人具体是什么修为,境界高就卖得贵,境界低就卖得便宜一些。秋意泊特意买了好几罐各种境界的蜂蜜和蜜水浆糖囤着,等回去就当是土特产送送亲戚朋友,蜂蜜滋补养人,又能补充灵气,老少皆宜,哪怕是温夷光这种对甜味儿没有明显偏好的那种类型也能当个灵药来喝,这总比真的药要好吃不少。 见秋意泊一派闲舒,伴月道君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吃了脆骨,喝了茶解了油腻,还吃了两块小点心,这才淡淡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见秋意泊抬首望来,他嘴唇动了动,描补了一句:“上回来时,就见你与你的兄弟手不释卷。” 秋意泊就是个混不吝的,他就是能自自然然地把手里这本充满了各种不可描述内容的话本子递到了伴月道君面前,宛若它其实是一本正经到了极点的经典秘籍,至于什么艳情那不过是放在外头掩盖真形的玩意儿。他道:“不过是些话本……上回那本已经看完了,这是我特意跑去自观城买的,还算是有意思,前辈可要看一看?” 伴月道君接了过来随意翻了两页,看到了一些词汇,不禁有些疑惑——眼前这长生真君,怎么说也是凌寒的得意弟子,他也当他在看一些经文秘典一类的,不想却见了满眼的闺阁秘戏,可……他总不会是真的在看这些吧? 人修向来循规蹈矩,这等东西平素在房中看看也就罢了,哪有这样随手就送到别人面前的道理?这话本……或许暗藏玄机? 伴月道君翻到了第一页,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紧接着又翻到了第二页,连看了三四页后,他确定这确实不是什么经典秘籍,它就是一本闺阁秘书,不过这写得倒不似平常话本,生动有趣,而且越看越是眼熟。 忽然之间门,伴月道君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他阖上了书:“确实有意思。” 这话本子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放在他的眼中却看得明明白白……凌寒知不知道他的得意弟子在看以他为原型写的秘书? 好有意思。 秋意泊哪知道这里面还有这等关窍,笑道:“是有意思吧?我这第一二卷已经看完了,前辈可要拿回去看看?若是前辈不介意的话,我用玉简复制一份给您。” 之前买书的时候书斋老板送了几本书的玉简的,这本《自古无情是风流》刚好在其中。 伴月道君道:“好,多谢,玉简即可。” 秋意泊自然是一口答应,说真的,他还真有点怕伴月道君要书,那样泊意秋就只能看玉简了——这本泊意秋也肯定喜欢,而他们更偏爱看纸质书。 平时看个道统秘籍啥的用玉简也就算了,看都用玉简那多没意思啊! 翠衍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他就知道他师傅交的朋友八成和他一样不正经——只不过他有些被震撼到了。 他一直以为这种话本只有市井之间门喜欢,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大乘真君也喜欢。 大乘真君哎!那可是大乘真君!他们说话难道不是玄之又玄,时不时的引经据典,说出一些大道真理,随意泄露出去一两句都足矣叫人琢磨一年半载,从而一举悟道修为大增吗? 他们为什么会喜欢看艳情话本啊?啊?! 难道所有的大乘真君都是这样的吗? 翠衍的三观动摇了起来。 秋意泊已经将玉简递给了伴月道君,伴月道君手指一动,玉简便已经消失了,他低头饮了一口竹叶茶,道:“我有一事,不知可否。” 秋意泊微微挑眉:“前辈有事吩咐?” 伴月道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吩咐……二月后有一场赌局,我与凌寒作赌,你替妖修出战吧,寒月境秘宝无数,你当喜欢。” 秋意泊本来是很有兴趣的,但是他听到是和凌寒道君做赌就不想去了,他道:“若是前辈是想放我进去玩一玩,自然是我要谢过前辈,但两位前辈做赌,我就不掺和其中了。” 伴月道君听到‘两位前辈’时觉得有些奇怪,紧接着一想应该是秋长生以为他不知道他的身份,转念一想,秋长生境界卓绝,却愿意久居寒月城,如同个普通人一般生活,应该是身于困顿,寻求感悟之故。 他虽然对凌寒无甚好感,但也不算是太坏,再者秋长生此人尽心尽力照料滚滚,又与他相谈甚欢,他也不强求他去。 伴月道君微微颔首,抬手将两根白玉桂枝按在了桌上,道:“如此,我也不强求,你便去玩一玩吧。” 秋意泊眼睛一亮,他将那两根白玉桂枝取在手中,指间门一动,那白玉桂枝便随着转动了一下,叶片叮咚,有馥郁桂花香气飘来,闻之神清。他笑道:“这桂枝做的精巧,也不知道是何人巧思,用来做入境令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秋意泊自己也有秘境,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个入境的信物,有这信物在手,等到秘境开启就可以凭借着信物进去——当然,进去之后这信物也就毁了。 这东西秋意泊不是做不出来,复刻一枝轻而易举,可美就是美,这一份神韵却不是可以轻易复制的。 伴月道君闻言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颔首:“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 秋意泊抬首看向伴月道君:“原来是前辈所作?” 伴月道君犹豫一瞬,微微点头。 这确实是他随手所做,听秋意泊这般夸赞,他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秋意泊更热切了一些,他之前在天地斋时就对伴月道君有些神往,在天地斋也见了不少颇有独到之处炼器心得,这一下便想了起来,他取了那玉简出来,笑问道:“前辈,晚辈其实此前见过前辈留下的《炼器简章》,有几处不解,不知可否借今日清风朗日,求前辈解答?” 伴月道君自无不可,秋意泊便挑了几个问题问了,伴月道君对答如流,只说那简章是他年轻时所写,现在又有了一些新的心得,这样一交流,就是一个多时辰。 伴月道君见天色有些晚了,便带着滚滚告辞了。 秋意泊将今日所谈都用玉简记录了下来,方便日后复习研究,转头一看,却见翠衍有些发愣,便点了点他的脑袋,言笑晏晏:“愣着做什么?今日你还有五千八百七十二剑未曾完成。” 翠衍傻了吧唧地抬头看着秋意泊:“《炼器简章》……是那位前辈写的吗?” 可是那不是道君写的吗? 他知道《炼器简章》,就放在天地斋中,他以前对炼器好奇,也特意翻出来看过,可惜他没有那个天分。 秋意泊将他提溜到了腿上,捏着他的左爪,笑道:“是他所作,这还能有假?” 翠衍又问道:“还有,师傅,那位前辈说什么……替妖族出战,什么叫做与……与……” 他‘与’了半天,没敢直呼凌寒道君道号,“……与那位道君作赌?” 秋意泊道:“就是他所说的意思,伴月道君与那位道君作了一赌,应该是与人、妖两族纷争有关。” 虽然成就道君后对本界直呼其名者有感应,但是秋意泊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伴月道君听到。 他将翠衍举了起来,与自己平视:“两位道君做赌,我做什么掺和其中?今日教你一条,人贵有自知之明,那两位境界都要高出我一层,我又不是此界中人,人、妖二族有何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若是道君,掺和也就掺和了,我既不是,自然就不去趟这趟浑水。” “翠衍,日后你若是遇到了这般的事情,力所不及,若未曾触碰到你心中底线,便不必去掺和其中,免得丢了你这条小命。” 秋意泊想的是:不行啊小猫咪还是太单纯了,等他筑基了扔到燕京去历练历练吧! 翠衍想的是:道君……道君居然也喜欢看艳情话本……? 474. 第 474 章 平心阁 秋意泊还不知道日常中的一件小事给翠衍带来了这么大的冲击,他以为翠衍犯傻是因为见到了伴月道君,毕竟伴月道君在妖族这边那地位就是高不可攀只得仰望的圣君,猝不及防见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有一说一,换了其他人,秋意泊难免斥一句定力不足,但是看着傻呆呆的小猫咪他就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了,然后抓紧机会狠狠吸了一通猫,捏捏爪子,撸撸肚皮,用手指把翠衍因为惊愕而露在外面的小舌头扯出来。 毕竟呆萌小猫咪谁不喜欢呢? 要不是顾虑到翠衍是真的能变成人形,且人形是个十六七的俊俏少年,他都不介意抱着翠衍一起睡。 翠衍回过神来就感觉自己舌头上凉飕飕的,再抬头看自己风华绝代的师傅,默默地缩回了舌头,他两只前爪揣在肚子下面,刚想问什么,却见秋意泊身后凭空探出了一只修长的手来,他还未来得及提醒秋意泊,只觉双目刺痛,下一瞬间,便有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一股清凉之气注入了他的身体,眼睛瞬间就好受了许多。 秋意泊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来人,笑问道:“镜湖境没给劈烂吧?” “没,我选的北边的湖面。”泊意秋自镜湖境中缓步而出,眉宇之间锋锐难言,是因为刚刚破境而来不及收敛的剑意。秋意泊自然是不会被这点剑意刺伤,泊意秋俯下-身来,低头与秋意泊交换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手则是捏着翠衍的后颈就将他扔了出去。 秋意泊闷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泊意秋顺着他的力道坐上了他的腿,两人视线齐平,因为甩脱了渡劫期的束缚困顿,泊意秋那双眼睛越发的通透澄明,沾染着一丝懒散地笑意,修长的颈项被玄色的衣服一衬,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散发着莹润的光。 在他们这个距离下,秋意泊甚至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正在随着他的呼吸缓缓的起伏着。 熟悉的香料气味顺着呼吸扑面,秋意泊不禁又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鼻尖上传来了微微的暖意,又自皮肤上摩挲而去,蹭在了他的唇上。秋意泊斯里慢条地在他唇上又亲了亲,缓缓松开了泊意秋的衣领,抚平了他衣襟上的折痕:“我家阿浓真好看。” 泊意秋眉峰一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出关吗?” “为什么?”秋意泊反问道。 泊意秋冷笑道:“逗我好玩吗?” 秋意泊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自他入渡劫后,秋意泊就刻意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摆出一副云山雾罩的态度来,惹得他的劫数变本加厉,偏偏时不时又给他一颗糖吃,这才吊着他不至于让他发疯。 秋意泊就是刻意引导着他,让他的劫数定在了爱-欲上。 秋意泊不避不闪地看着他,一手微微抬起,轻笑道:“……好玩。” 泊意秋能够感受到他似乎是想触碰他,那种特有的温度已经距离他极近,偏偏又没有确确实实地落在他的脸上。秋意泊轻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早点把修为提上去吗?怎么出来了又怪我?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他自己的性格他自己明白,如果一直保持在之前的状态,泊意秋肯定还会忍下去,他会产生一种得过且过的想法,说不定到最后这渡劫的劫数还要落在这上面,到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场景?与其这样,不如他动手,干脆一点,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是他自己决不能忍受的,泊意秋也一定会产生放下的心思,然后就是破劫。 他不怕泊意秋因为他走上歧路,因为这不可能。 他们互为一体,他都无法忍受的事情,泊意秋怎么会愿意忍受呢? 泊意秋掐住了秋意泊的下颚,嗤笑道:“你打岔也没用。” “我提前出关就是为了出来日-你的。” 秋意泊仰着头看他,恰有风来,吹得头顶树叶摩挲,枝影摇曳,秋意泊轻笑着伸手将泊意秋被风吹得散乱的鬓发理入耳后,漆黑的眼睛将眼前这一切倒映在虹膜之上,瞧着便也随着那些摇落的细碎的阳光时隐时现而光影明灭,唯一不变的便是泊意秋。 他永远都是在的。 “好啊。” 话音还未落下,泊意秋就狠狠地吻了下来,唇舌胶合,呼吸相融,泊意秋勾着他的舌尖纠缠着,明明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却又莫名的开始陌生了起来。 翠衍一脸懵逼看着面前的场景,是那么的柔弱无辜。直到一件衣服陡然落在了他的头上,把它遮了个严严实实,他才听见二师傅斥了他一句:“留在这里做什么?滚!” 翠衍顶着衣服回头就跑,甚至还记得关了个门。 他觉得他最近几天应该不用来挨打了。 秋意泊看着落荒而逃的小猫咪都忍不住笑倒在了泊意秋怀里,泊意秋眯了眯眼睛:“你还笑?” “为什么不能笑?”秋意泊一手捏着泊意秋的后颈,将他往下压去:“我想了很久了。” 他眯了眯眼睛,记起来很多年前在苍雾道界的时候,那时他是青莲剑派客卿,泊意秋是聚金商行的东家,就那么被他压着跪着,胡乱放肆了一回。 当时他就很想做下去,要不是被张雪休撞破了,或许就做下去了。 泊意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半跪了下去,秋意泊一足陡然踩在了他的肩上,他今日没打算出门,也就没有穿袜子,衬着泊意秋玄黑的长衫,白得像是会发光一样。秋意泊用脚尖勾起了他的下巴,欣赏了一会儿:“我突然有一种……” 泊意秋已经俯下头去了,衣带被他叼在齿间,听得秋意泊说话,便停下了动作,静静地注视着他。秋意泊足底摩挲着他的肩头,低声道:“突然有一种你是不是被迫来伺候我的感觉……嗯?总是叫你做这些,会不会觉得有些委屈?” 泊意秋的回答是斯里慢条地微微向后退去,那条柔滑的衣带便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扯了开来,他握住了秋意泊的,低头在上面亲了亲,挑眉看他:“你说呢?”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知道他甘之如饴。 “你呢?”泊意秋反问道。 其实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明显,秋意泊和他其实都不是愿意做他人身下臣的人,今天秋意泊应了他,会不会是忍着的? 秋意泊伸手按住了他的颈项,将他往下按去,他眯了眯眼睛,低笑道:“也还好……是你就还好,其他人不行。” 其实他也说不好是谁先动的这份心思,但大概应该是泊意秋在前,今天过了这一节,他要是把泊意秋睡了,回过头哪天遇上了什么事情,觉得他也不过是随便睡睡……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不得不防是有这个可能性的,与其如此,不如就让他呗。 这又有什么呢? 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很好了。 秋意泊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大大方方地说:“再深一点。” “再深一点,把喉骨打开,让我进去。”他的五指深深地陷入了泊意秋的发间,按着他的头颅向下。他本能的觉得这样会更舒服。 泊意秋如他所愿。 秋意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许久未动念,今日倒是难捱,还沾染着水汽的黑发在他掌中如同一把冰凉的丝绸,他仰起头享受着这一刻。 轻微的水声响动着,秋意泊看着他,突然笑道:“我们还在外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真君竟然行此荒唐之事,也不怕叫人耻笑?” 话音未落,泊意秋就别开脸笑了起来,他声音有些低哑,目光微微有些奇异:“秋意泊,你就不能直白一点说你想进房间?差点没呛死我。” 他伸手将秋意泊抱了起来,三两步就进了房间。 这一次,他很确定自己已经布下了至少十八层禁制。 谁都别想坏他的好事! 此后內帷小事,自然不能再提。不过是清风骤来,吹皱春池。 *** 不过有一说一,秋意泊承认男人在这种时候没什么脑子,一个不留神和泊意秋厮混了两三日,感觉人都有点发飘,他不禁问泊意秋:“你不会是偷偷学了什么合欢宗的功法吧?” 泊意秋抱着被子,也是一脸懒得动弹:“我还想问你。” 两人相对无言,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反倒是泊意秋先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那什么……我回去闭关。” 秋意泊满脸问号的看了过去,然而泊意秋已经打开了秘境入口,半只脚都快跨进去:“……?” 哎不是,里不都是写完事儿后攻怎么怎么嘘寒问暖,受怎么柔弱无骨,虚弱腰酸,泊意秋他跑什么?这不赶紧来给他嘘寒问暖一下?! 泊意秋耳后一片绯红,大概是看出来秋意泊在想什么:“不许说话,我要闭关!” 秋意泊笑问道:“现在还能静得下心来入定?” “……”泊意秋吭都没吭一声就往镜湖境里走,秋意泊伸手将他逮了回来,泊意秋低斥道:“做什么!” 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在他唇上亲了亲:“好了,去吧。” 泊意秋是很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的,结果被秋意泊亲了那一下,连颈项上都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瞬间破功,狼狈而逃,惹得秋意泊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秘境的入口消失了,秋意泊这才在窗边塌上坐了下来,垂首泡茶,优雅自然,唯有耳后一点红痕,过了许久才消退。 别说,是不一样的。 他刚刚都差点想跟泊意秋说那点雷劫留下来的伤,不如采补他来疗伤好了。 秋意泊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有点急躁了,如果再给泊意秋一点时间沉淀沉淀修为,这个雷劫恐怕也伤不了他。 不过他实在是不想等了,让泊意秋选,恐怕他也不想等了。渡劫期的危险从不是雷劫,而是心劫,一点小伤换提前大乘,这样的买卖怎么做都是划算的。 一枝漂亮到了极点的白玉桂枝出现在了他的掌中,秋意泊斯里慢条地将它置入了花瓶之中,欣赏着它舒展的姿态。 寒月境,他是必定要入的。 苍雾境那样的秘境,他还想再要一个,寒月秘境与寒月道界同名,必然威力不凡。 如今泊意秋成功摆脱渡劫期,好端端地在镜湖境里闭关,他也好放开手去玩——泊意秋这一次闭关至少也要十年,只会多不会少。 毕竟是被他引导的提前突破大乘,积累不足,泊意秋想要拥有真正的大乘实力怎么敢不老老实实的闭关呢? *** 三个月后,伴月道君莅临寒月城,那一日满大街都被修士给挤满了,却自发空出了中间大路,直至八只青鸟引着车架破云而来,妖修们便自发跪到于地,恭候道君座驾。 秋意泊立在街边,别人跪了,他没有,便衬托地他有些显眼。不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大乘真君,真君见道君不失礼就行了,也没有人要求非要下跪,而陌生人看不出他的修为来,也不敢胡乱指摘。 看似沉重的玄金车架落在了大街上,却缥缈如云,唯有车架四角金铃叮咚,一众妖修高呼道:“我等叩见道君!” “起来吧。”清淡的声音从车架内传出,明明不曾扬声,却清晰可闻。众妖修却不曾起,只是跪着,车架中也不再发出声响,车架缓缓向前驶去,铃声清脆。 秋意泊正想着逼格好高,他也想弄这样一架车来装装逼的时候,那车架帘子陡然便被掀开了,露出了伴月道君那几乎标志性的半黑半白的发色,他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也在看他,随即秋意泊便微微颔首,以示礼节。 竹帘又被放下了,妖修对着伴月道君也不敢放肆,无人敢追车而行,秋意泊也不曾跟着去,他这个月算是弄明白了,伴月道君开坛布道,并不需要特意去某处,只要在寒月城中便清晰可闻。 他打算去买点菜,最近他除了看就是养猫,因为伴月道君的到来,寒月城也变得越发热闹,许多饭馆都各显身手,都宰杀了不少特意饲喂的妖兽,好吃得很。秋意泊打算去买一些回来,给翠衍开个小灶。 外面人太多了,他是不想和人挤,买回来吃也一样的,反正翠衍不挑嘴,给什么吃什么。 省心。 秋意泊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弟子收的好,吃苦耐劳,性格也好,还能同时体验到养猫的乐趣,乖巧听话粘人随便撸还不用铲屎,这么好的弟子上哪找去? 正打算走呢,忽地有一位大乘真君出现在了秋意泊三丈外,他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显得低调而内敛,他微微低头,问道:“可是长生真君?” 秋意泊颔首:“不知道友寻我何事?” 那大乘真君闻言道:“道君有谕,请长生真君明日往平心阁听道。” 秋意泊先是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道友勿怪……平心阁在哪?” 他在寒月城住了也算久了,愣是没听过平心阁这个名字。那大乘真君并不显得诧异,他将一枚翠玉雕琢而成的叶片交给了秋意泊,低眉敛目地说:“真君只管持此令前往城主府便是,自有人引真君去。” 秋意泊见那是一片竹叶,不禁染上了一点笑意,随即道:“好,替我谢一谢道君。” 那大乘真君应了一声是,转而便消失在了人群中。秋意泊把玩着那片翠玉竹叶,心道伴月道君还真是客气。 其实他不大想去,毕竟在哪都能听见道君传道的话,那当然是待在自己家,备好了茶水点心,悠悠然然地躺着听最为舒服。平心阁这种地方总不能是只邀请他一个人去的,别的不论,肯定没有待在家里自在。 不过伴月道君特意嘱咐了属下来送请帖,他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还是去吧。 秋意泊转头还是去了菜市场,买了不少好肉回来,他本来还想买点烤脆骨什么的,奈何摊主好像去朝拜伴月道君了,还没回来,秋意泊就和两侧已经回来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回头好通知那摊主一声来给他送外卖。 翠衍早就回家了,见秋意泊回来了就快步冲了过来,小猫咪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du)教(da)已经很懂礼貌了,他先行云流水地给秋意泊行了个礼,然后接过了秋意泊买的菜去厨房,再给秋意泊端水擦手,泡茶点香。 倒不是秋意泊故意要奴役他,不过等他进了寒山书院,这些泡茶、点香的风雅事一样都是要考的,现在给他泡,泡坏了也没有什么惩罚,等进了书院考试挂科,是要挨罚还得写报告的。与其到时候受同窗嘲笑,先生训斥,还不如现在在他这里做熟练了。 秋意泊吩咐道:“明日我要去听道,应该还要进寒月境,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回来。翠衍,你在家中闭门修炼,不许外出走动。” 寒月城陡然来了不少外来客,虽然有道君在,但真遇见事儿总不能真的等伴月道君来救吧?况且其中如同之前徐家这等人户也不少,翠衍境界实在是太低微,有时候就是巧,就是遇上了煞星,麻烦撞到头上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还是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有他的禁制在,等闲人也进不来。 秋意泊可不想再闹一次万芳阁的事儿了,伴月道君虽然之前就已经在寒月城了,但现在他摆明了车马,再闹事就是不给面子。 翠衍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秋意泊刚有点欣慰,就被黑烟熏了一脸,他挥了挥袖子,将黑烟拂了去,不由叹道:“不就是把香灰铺平,香末倒进磨具里,下面的银丝碳不能太旺,要根据今日的风留下风孔……你怎么老是弄不明白?” 翠衍又把香料给烧焦了。 翠衍叫屈:“师傅,我真的已经很小心了……要不我再给你做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他都能学会,唯有这个香道做一百次,一百次都能失败。 秋意泊无奈地道:“算了,你吃饭去吧……不许偷懒,我回来要查的。” 秋意泊炼制了一个沙漏,专门用来查翠衍功课——反正上了凌霄宗也是要用的,提早适应有什么不好? 翠衍猫耳朵都伏在了脑袋上,有气无力地道:“是,师傅。” 秋意泊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心想难道翠衍不是当剑修的料子? 哦不对,这天下就没有不适合当剑修的,说不能,那是吃不了那份苦。翠衍是有天分在的,不能浪费了。 秋意泊觉得日后翠衍想修什么他可以不管,但是剑修的底子先要打好,不然日后出门容易吃亏——就是翠衍以后突然想当一个法修了,那也能当个近战法师! 翌日,秋意泊如约去了平心阁,那大乘真君也没说时间,他想着伴月道君总不能大清早天不亮就爬起来开坛布道,城主府他知道在哪里,就距离他三条街不到,他这房子买的就是好,核心地段,商业中心,去哪都方便,于是就安心睡到了天大亮了才起来去什么平心阁。 这么近的距离,秋意泊也懒得坐什么马车去,闲逛着就到了,等到了城主府附近,他才发现沿着城主府墙壁两侧都停满了马车,不少仆婢都候在马车旁,看样子是主人已经进去了,他们在这里侍立等候。 他近日越发懒散,法衣都没穿,就是一件挺普通的青色绸缎长衫,就这么施施然过来了,那些大家仆婢倒也算知趣,可能也是因为此处距离道君过近不敢造次的缘故,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拦他,他畅行无阻地到了城主府门口,今日门口守着四名化神修士,还有一个合体真君立在门口,估摸着是管事一流。 秋意泊出示了一下翠绿竹叶,正想说是道君想邀,那合体真君便大喜过望,对着秋意泊拱了拱手:“真君可算是来了。” 此言一出,那四个化神修士的神情越发敬重,合体真君道:“真君还请随我来。” 秋意泊跟着迈入了城主府,城主府看着和凡间皇宫有的一拼,只不过少了威严,多了几分秀美,他随意扫了一眼,问道:“可是我来得迟了?” 那合体真君连忙道:“并无,道君午时讲道,如今还早,只是道君吩咐了晚辈在此等候,久久不见真君,心中急切,这才失言,还请真君见谅。” 秋意泊心道也怪可怜的,他也没说几点来,估摸着人家一大清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这么一算站了两个时辰应该有了。 秋意泊笑道:“是我不好。” “真君言重了。”那合体真君客气地和秋意泊说,引着他一路穿过了花园,又经过了十数亭台楼阁,这才停在了一栋幽雅的三层小楼前:“真君,这便是平心阁了。” 秋意泊一路都在打量装修布局,这地方确实是不错,回头等有空给自己修个新的房子,也按照这个布局来。闻得此言,秋意泊抬眼望去,便见三个飘逸大字悬于楼前,其中又传来了低语声,在里面的人不在少数。 那合体真君引着秋意泊入内,一进门便见到了不少眼熟的人——就是给他关万芳阁的那一批。众人见他入内神色多多少少有些怪异,还不等他们打招呼,那合体真君便微微躬身,抬起一手道:“真君还请上楼入座。” 秋意泊是无所谓的,他觉得他现在心态特别好,看就看,诡异就诡异,半点不放在心上。毕竟有种的就拿法宝来打他呗。要是没种,那他们也就只能看看罢了。 等上了二楼,又是一批熟人,长留真君、鹿云真君(徐家老祖)、朝烨真君皆在此列,不过此中还有七八人他也不认得。这一层楼便只有大乘真君在了。那眼熟的三个看到他神色倒是没什么奇异的地方,鹿云真君起身拱手:“不曾想今日真君亲至,有失远迎。” 朝烨真君胡乱地拱了拱手,算是一礼,大大咧咧地说:“我还在想今日怎么不见你来!长生道友,回头一道喝酒呀!” 秋意泊道:“下回再说,我最近没什么空。” 长留真君笑道:“真君何时有了兴致,就来寻我们便是,我们总是有空的。” 秋意泊点了点头:“多谢。” 谢了,但没应。 在场谁不是活了千八百年的老妖怪,何尝听不出来?有人对视了一眼,传音道:【这位长生真君何许人也?竟然得那几位如此客气?】 【何止是客气,应该算是不客气才是。】 有些人是知情的,便传音道:【原来他便是长生真君……此前长留和鹿云那两个老王八不是被关在了万芳阁么?就是他做的。】 【原来他就是那个为了个练气期弟子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位?】 【就是他。】 【听说那是个煞星,没想到居然能有这般风姿!】 正在此时,引着秋意泊来的那位合体真君又道:“还请真君上楼入座。” 一时间,满堂俱静。 平心阁向来只在道君传道这一日打开,也只留真君在此,且也不是哪位真君都能进来的,需得手持信物方得入内,全因道君在传道后还会来此再次指点众人。 这平心阁一楼是渡劫真君所在,二楼则是大乘真君所在,而三楼则是道君所在! 这长生真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叫道君亲自派人请他上三楼入座?!:,,. 475. 第 475 章 道君讲道 一众大乘真君异色实难遮掩,秋意泊自然窥得一二,只不过这一二他却是不在意的,伴月道君让他上三楼,他就上三楼,莫说他不知道这三楼代表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就这么施施然地上去了。 闻得此言,他颔首道:“也好。” 二楼比一楼人少,三楼想必更少。 等他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二楼的大乘真君们才对视了一眼,道君派来的合体真君还在,他们不敢诽议,只是互相递了个眼色,悄悄传音作罢。 【这位长生真君到底是什么来头?鹿云、长留两位道友,你们与那长生真君也算是交情最深,可知道他的根脚?】 【正是正是,不知道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二位道友透个底出来,我们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长留真君微微一笑,没吭声,鹿云真君也是如此。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猜测,朝烨真君却是开口就是拆两人的台:【得了吧,问他们还不如问我,长留和鹿云他们两个是被人给吓怕了,哪里还敢说?】 下一句话,则是令满堂皆惊,他说:【这长生真君……应该是个人修。】 【人修?怎么会是人修?】 【人修为何能得道君如此礼遇?】 【道君可知?……道君必定是知道的……】 众人很快就把秋意泊的身份往一个离谱的方向推了过去:【难道他是……那位道君?】 不可随意提及道君道号,否则便是不恭。这满道界一共就两位道君,一位他们认得,那不认得的这一位不就是人修的那位凌寒道君了吗? 凌寒道君常年居于九天仙宫,闭门不出,连人修中都没有多少修士见过他的真容,就更不必提妖修这儿了。能叫道君如此礼遇,凌寒道君是最有可能的! 【可他的修为……?】有人提出了疑问。 【要真是那位道君,叫我等看不出来又有何难?】 朝烨真君只觉得其他人猜的离奇,他向来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了别人,他抬手将杯中酒饮尽,嗤笑了一声:【我看你们是人老了眼睛也瞎了,真要是那位,何苦此前在万芳阁闹那一出?他可是口口声声称一只练气期小猫作弟子的。】 众人一听也觉得是,倒也不觉得恼怒,朝烨真君接着道:【人修有句话,叫‘虽不中亦不远矣’……他应该是那位的弟子吧!】 如果是那一位亲至,怎么会把那位请到平心阁来与他们同坐?难道是这城主府没有空的楼阁了吗?再者,那一位亲至,怎么会只派一个合体真君来引,不说道君亲迎,至少也得是道君身边得力之人才是。 一众大乘真君听了,眼中各有沉思,倒是不少人对朝烨真君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秋意泊这头一上三楼,就发现三楼空无一人,布置得清幽雅致,看配置很明显这是一个给主人家的花厅,厅中用三面屏风隔档,唯有一面不曾设置屏风,摆了一座罗汉床,依着开得极其宽广的窗户,只消坐在罗汉床上,外面的景色便一览无余。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在屏风外还留了一套桌椅,秋意泊想着这该不会是让自己坐这里吧? 那合体真君道:“真君还请入内。” 他指引的是往那罗汉床的方位,秋意泊当即感觉自己没白养了滚滚几个月,这不特殊待遇安排上了吗? 那引着秋意泊上来的合体真君见秋意泊已经悠然坐于左侧主位,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躬身一礼,告退了去。 厅中也无侍从仆婢,正和秋意泊的意思,伴月道君是个不太注重礼数的人,此处又无人在,刚好也快到午饭的点了,秋意泊寻思着中午给自己弄点什么来吃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既然是被请了过来,午饭总是有着落的。 毕竟是五百年一次的道君传道,这城主府总不至于晾着他们一群大乘真君不给饭吃吧?而且这一顿一定是好饭好菜,也不知道是什么珍馐美味——要不是自观城恶心到了他,他还是有点想搬到人修那边去住的,妖修这里食材是新鲜,但多以食材原本的味道为主,不是炖就是烤,主打的就是大块大块的肉,没啥花里胡哨的,这不吃多了就想去吃点花里胡哨的嘛。 城主府的厨子手艺应该不差吧? 秋意泊觉得他是可以等一等的,左右无人,他就掏出了自己昨天晚上看了半本的话本子接着看。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秋意泊便见有一众粉衣婢捧着器物进了这平心阁,秋意泊估摸着是要开饭了,还颇为期待。 没一会儿就有三个粉衣婢上了来,停在了屏风外,为首那个屈膝道:“真君,还请用膳。” 秋意泊应了一声,那三人便进来布置饭食,看她们弄的小心翼翼,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秋意泊也很体贴地低头看书,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样子。那三人布置完了饭食就立刻离开了,秋意泊抬头一看,不禁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说,怪素的。 四菜一汤,全是绿油油的。 菜是用日常吃饭的那种小碗装的,汤也是。每个小碗里就很吝啬的给了小半碗菜,一筷子的事情。那汤是小孩都能一口干了的程度。至于饭,是应该是数着粒装的,约莫是四小口的分量。这分量估计就是打算让他们一口菜,一口饭,吃完刚好一口喝干汤的程度。 哪怕秋意泊知道这些看着很素的菜灵气充盈,应该是上好的灵食,但也阻挡不了他由衷生出了一种‘寒月城的城主真穷啊’的感叹。 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不浪费是好事,这些估摸给大家填个肚子补充点灵气什么的足够了,但秋意泊就是觉得有点磕碜。 秋意泊心道没有给一颗丹药打发他们就算是很好的了,可能城主是为了表示今日一切以听道为重,其他不足一提? 可能是自己期待太高了? 秋意泊叹了口气,正打算凑合凑合吃了,也正在此时,他对面陡然出现了一个人……说是一个人或许不太恰当,是一行人。 伴月道君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侧,旁边还随侍着四个大乘真君,之前给秋意泊送信物的也在其中。秋意泊抬眼看了过去,笑道:“道君怎么来了?” 伴月道君面无表情,端足了今日在大街上的那种高不可攀的神祗架势,道:“过来吃饭。” 秋意泊一哂——哎不是,这四菜一汤他一个人都不够吃,结果还得跟伴月道君分着吃?只有一双筷子,一碗饭,这怎么分?总不能他吃半碗,伴月道君吃半碗吧? 秋意泊看向了他身边的四位大乘真君,你们道君要吃饭,你们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不是真的来抢这个磕碜的四菜一汤的吧?! 奈何这四人眼观鼻鼻观心,纯纯当自己是个摆件。 秋意泊道:“那恐怕是不够吃了。” “嗯。”伴月道君应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又不做声了。 秋意泊突然福至心灵,秒懂了伴月道君的意思——这里的饭不合口味,知道他在这里,所以特意跑来蹭他一顿饭! 秋意泊不由轻笑,甩手将桌上清空了去,之前在海市打包的海鲜席面还有几桌,里头还额外放置了一些他自备的高端食材,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和他吃饭的人修为太高,光靠席面补足不了灵气的情况。他将食盒取了一个出来,顺手就递了出去,其中一位大乘真君不由上前一步接了,自觉替他们布置。 秋意泊做的太理所当然,让那位大乘真君有一种合该自己上手接了替他们布置席面的错觉。 秋意泊道:“海里的鲜货,不知道道君喜不喜欢?” 伴月道君蹭饭已经很有经验了——但凡是秋意泊拿出来的,鲜少有不好吃的,他淡淡地道:“随意。” 待海鲜摆了满桌,鲜香之气四溢,伴月道君便拾起了筷子,另外吩咐了一声:“都退下。” 四名大乘真君应声便退了出去,到了屏风外去休息。此前秋意泊还疑惑屏风外为什么留了一套桌椅,看来是留给他们用的。 那四名大乘真君出去后各自落座,其中一人刚想说什么,便见方才布置的那位真君从食盒里又原样取了一桌席面出来,这才明白了方才为什么那位长生真君让他们布置席面——原来还留了一桌给他们。 伴月道君见人都出去了,便拾起了筷子先给自己塞了一口,紧接着就夹了第二筷。他人长得出尘绝世,哪怕吃的快一些也不显得难看,秋意泊也还是第二次看伴月道君吃的这么快,第一次还是吃寒玉笋的时候——估计是很对胃口了。 他也跟着先喝了一碗海鲜粥填填肚子,转而就升起了碳火,将几种生的食材放上去烤,还顺手将之前得了的渡劫期鱿鱼真君的触须往伴月道君面前推了推:“这个好,试试。” 所谓美人,撸串也显得优雅出尘,伴月道君吃到鱿鱼须就眼神一亮,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啃了起来,待他这一串吃的差不多,此时烤炉上的狂林鹿肉也正正好好八分熟了,秋意泊也不必提醒,伴月道君自然而然就知道等着吃这鹿肉。 毕竟在一堆海鲜中,一块滋滋冒着油香的烤肉的香气到底有多馥郁霸道闻过的人都知道。 狂林鹿肉的品阶虽然比不上渡劫鱿鱼,但它就是胜在味美,简单粗暴的好吃,吃的伴月道君头也不抬。秋意泊当然不可能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第一块意思意思就得了,不然他做了那么多厨师机法宝是干什么吃的?两人给吃各的,倒也将这一桌给解决了干净。 秋意泊甩甩手将桌上狼藉收拾了个干净,又摆出了茶具点心,伴月道君喝了一口热茶,眉宇间已然轻松了许多,这时秋意泊突然递了一盘子笋出来,这盘笋看着是已经煮过的,却连笋衣都没有剥开,就这么突兀无比的撞在了盘子里,伴月道君有些疑惑,却见秋意泊已经取了一根,也不用筷子,径自剥去了一片笋衣,还将笋衣放入口中吮了吮:“刚做的,试试。” 没什么,区区手剥笋而已。 伴月道君是心动的,但是让他徒手剥笋他还是有些犹豫,可见秋意泊都自然无比,他也学着秋意泊的样子取了一根,拨开了笋衣吮了吮笋衣根部,瞬间一股极其鲜甜的味道便冲入了口中,鲜得几乎让舌尖都发痛,再是竹笋清香。比起生吃竹笋的纯粹,更多了几分复杂,但看着似乎只是简单的烹饪,便将整根竹笋的滋味给调动了起来,变得和谐无比。 剥笋衣这个事儿,伴月道君特别熟,等剥完了笋衣,再咬一口生嫩的笋尖,妙的是等这一口吃完,再饮一口苦涩的茶汤,接着再吃下一口时,便又是那么鲜美,等一根笋吃完,茶也喝完,便是饱足。 秋意泊吃了一根笋,细细地擦了手,边随口道:“我看寒月城繁华,可惜这一道上倒是没什么好手。” 伴月道君什么也没说,但是从表情来看他极为赞同,秋意泊又问道:“滚滚今日没来吗?” “在宫中。”伴月道君答道:“事务繁杂,他不便出门。” 秋意泊很理解地说:“是了,我那弟子也给我关家里了,修为那么低,真要遇上什么事儿叫都来不及。” 伴月道君深有同感,不禁颔首。接下来又没话了,就那么坐了一会儿,秋意泊接着看话本子,伴月道君也坐在一侧发呆,忽然他道:“上回你给我的,看完了。” 还嘲笑了凌寒一回,凌寒那老东西见了玉简暴跳如雷,听说已经去找是何人所写的了。 秋意泊闻抬头,自觉领会了他的意思,反手就是一卷玉简递了过去:“道君不必客气。” 看完了的意思不就是在问还有什么好看的安利吗? 他早有准备,都复刻了一份,还编成了一卷,想看的时候从里面抽一支就行了。 伴月道君本来想告诉秋意泊凌寒道君的意思,免得秋意泊回去触怒了凌寒道君,却不料秋意泊又是一卷玉简递了过来,浑然一副根本不惧凌寒道君的模样。他不禁一笑,收下了玉简。 他忽然觉得凌寒这个弟子收的真是妙。 想凌寒一世猖狂,这把岁数了却收了这么一个弟子,把他的话本当乐子看,还散给他看,说不得也就是秋长生没有回去,否则说不定还要把这香艳到了极点的话本当面递给凌寒……想必凌寒平时也没少被他气吐血。 “道君,时辰到了。”外面有人提醒道。 “嗯。”伴月道君应了一声。见他起身,在屏风外候着的几人也跟着起身,忽地伴月道君抬起了一手,外面四人便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犹豫了一瞬,似乎很不好开口的摸样。 秋意泊很体贴地问道:“道君?” 伴月道君抿了抿唇,这才道:“方才……” 秋意泊又秒懂了,伴月道君这一段时间给他的天材地宝不在少数,他也不是吝啬的人,直接将厨师机外加手剥笋的配方打包给了伴月道君:“道君勿怪,这小东西虽然不起眼,但滚滚必然是喜爱的,还要劳烦道君带回去叫它也试一试。” 伴月道君在心下松了一口气,接了纳戒收入了袖中:“有劳。” 他就是想要这个! 今天回去就叫人做上! 伴月道君带着人走了,浑然不知秋意泊用一种很是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哎,堂堂大熊猫……不是,堂堂道君,妖族圣君,还能没吃过这些,实在是有些委屈了。 也不知道平时照顾他的人都是怎么照顾的,这要是换了他,不得来个一笋十八吃? 秋意泊那心情就跟专门跑去看大熊猫的游客看见不尽心工作的熊猫饲养员一样。 伴月道君来得悄无声息,走也走得悄无声息,楼下一众大乘真君就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到来和离去。秋意泊看着窗外,气定神闲地点了一炷香清了清房内气味,在不远处有一座塔楼,想必那里便是伴月道君传道之处。 不过一炷香,天地之间陡然清气大盛,明亮的天光瞬间为夜幕所吞噬,日沉月升,呼吸之间便是日夜颠倒。 清澈的月光飘然而落,遍洒人间。 秋意泊依旧是以一个极其闲适的姿态倚在罗汉床上,他仰望着天空,看着月色越发明亮,直若白昼,在亮到了几乎无法直视的这一刻,月中陡然有落下一泪来,那一点金玉之色在半空便化作了万道金丝垂下,饶是秋意泊并非妖族,亦感受到了其中玄妙。 放眼望去,便见望月成中人人拜服,万道金丝垂落于他们身上,为他们勾勒出了一圈金边,再远,这万道金丝依旧不见消弭,秋意泊看不到再远,可他心中却知道,这万道金丝恐怕是要覆盖整座妖域的。 相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帝流浆? 秋意泊此前在天地斋博览群书时已是十分敬佩伴月道君,如今见这一幕,方知伴月道君之高山仰止。 今日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这帝流浆如何而来?又如何能覆盖整座妖域? 无外乎是伴月道君强行招来的。 这样规模的帝流浆,不损耗修为是不可能的,元气大伤也是理所应当——此举已经是有悖天道自然了。 秋意泊自问:他能做到吗? 有朝一日他若是成了道君,他能做到损耗修为只为开化人族吗?或者简单来说,损耗修为,使整个凌云道界的凡人都拥有灵根? 他自觉他是做不到的,或许以后他可能会在某些条件下,不得不这么做,可自问他的本心本性,他是不愿意做的。 秋意泊从不欺骗自己,也不喜欢为自己寻什么借口。他天生就是一个自私薄情的人,他的爱很少,很容易就淡了去,他的能力也很小,他能顾好身边的人就已经很好了。且能顾一顾,大多是因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他并非是伴月道君那般的大爱无疆之人,所以他做不到。 他微笑了起来,可世上总有些人愿意奋不顾身,愿意以一己之力福泽天下。因有了他们,世人方信这天下有大爱者,方知这天清地明,乾坤朗朗。 金丝垂落,秋意泊伸出一手,接住了那一道金丝,那一丝金丝在他掌中缓缓成了一朵金莲,他不再悠然闲坐,而是坐直了身躯,双手置于膝上,以最正式的听道之礼端坐,双目注视着伴月道君所在,静候聆听。 不知何时起,天地之间布满了伴月道君真言:“吾教后辈门人知悉,尔等悟士,既入玄门之正教,必通夙世之善根。一证今生之福果,二修来劫之不堕。若有向道之真心,当遵太上之法律。”② “……当自闲自揣心。修道所为何故?盖为看破尘缘,轮回,苦恼,方才进道。岂可返造愆尤,重增孽债。法有三乘,遵依本教而行,量力而进,立志而守,苦志而修,方是道家之正路……”② “夫上乘者,修真养性,苦志参玄,证虚无之妙道,发天地之正气,除尘世之冤愆,广行方便,大积阴功,只候三千功满,八百行圆,然后身超三界,位列天仙矣!或跨鸾鹤而朝金阙,或驾彩凤而赴瑶池。千真恭敬,万圣护持。与天地同体,日月同明……”② 伴月道君所言为训导之意,诫天下妖修,当明心静念,不可因化身为妖而忘本心,当修真养性,参玄悟道,方为正途。 秋意泊早已学过相类的了,于凌霄宗,这本就是入门第一课,可如今再听,却又别有一番体会。 他不禁反思己身: 是否有因修为增进而轻忽他人之举? 是否有憎恶怨怼之举? 是否有妄念屠杀之举? 是否有…… 他似乎全有。 ……可这是错的吗? 秋意泊静静地想着,这应该是错的。 如伴月道君所诫,他确实是错的。 可他当真错了吗? 秋意泊以为不然。 ——因他回忆此生诸般往事,历历在目,他皆发自本心,无愧于心,无愧于道,无愧于己,无愧于他人,无愧于天地。 人不欺他,他不欺人。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伴月道君所传之道,是圣人之道,而非是他之道。 大道三千,伴月道君无错,他亦无错。:,,. 476. 第 476 章 抱紧大滚滚 月华清溢,秋意泊想通此节,不免觉得心神通透,他睁开双目,金丝万缕,他一手翻了过来,接住了其中一缕,他非妖类,体内那点妖族血统也不过是在名义上有罢了,帝流浆并不能对他产生什么助益,可此情此景,若不留下些什么,倒也有些遗憾。 他眉间还留有一丝意气,往日里的温和之感便显得有些疏狂,随着金丝在他掌中凝结成晶体,又缓缓成就一缕弯月,那些意态也被素日里的平和所掩去。 一枚弯月静静地悬于他的掌中,蜿蜒着月光,秋意泊不禁望向天上月,再看手中月,他缓缓收紧了五指,月色便被他的五指所掩去,有一种微妙的意趣。 不知不觉中,天地间再也没有伴月道君的声音,秋意泊放松了背脊,倚在了凭几上,一腿曲起,目光再度落于他手中书卷之中,似乎他从未正襟谨听。 夜色逐渐朦胧了去,天边出现了一缕灿烂金阳,转瞬便将夜幕压了下去,在那一呼吸之间天空大亮,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众人幻梦一场。 “弟子等谨受道君教诲——!”如山如海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万千修士躬身俯首,叩拜高楼上那一抹身影。 下一刻,伴月道君便又出现在了秋意泊的对面,他面色苍白,一手按在了案几上,秋意泊顺势望去,还未说话,便见伴月道君嘴唇微动,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道君!” “道君!” 他身边的四位大乘真君急忙要上来扶,却因为伴月道君一手抬起而顿住了脚步,齐齐一礼,退居到了屏风外侍立。伴月道君神色清淡平静,还有血自他下颚滴落,他却随意地用帕子擦了一擦,塞入了衣袖之中,好像吐了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若不是他唇上染了血色,还真看不出是他吐的。 “道君可还好?”秋意泊问道。 “还好。”伴月道君点了点头,“老惯例了。” 果然引动了那么大范围的帝流浆是不可能毫无损伤的,以秋意泊所见此时伴月道君,伤势其实都不值一提了,倒是他周身气息若有若无,好似一片雾气,叫人一扇便能散了——恐怕是几百年的修为都要耗在今日。 这讲道五百年就得开一次,如果次次都要来这么一套,伴月道君修为毫无寸进也是理所当然的。不倒退,都得算他天资纵横。 秋意泊见他这模样,眉目间有温柔笑意浮过,他将手中那一枚弯月递到了伴月道君面前:“赠道君的。” 伴月道君凝目一看:“帝流浆?” “是啊。”秋意泊笑道:“我善于炼器,道君邀我来听讲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呢……想着总要留个纪念,便用帝流浆炼制了此物。” “那你为何送我?”伴月道君有些奇怪,秋长生是凌寒道君之徒,凌寒道君这几千年恐怕也就他们两个弟子,难道凌寒道君从未与他们传过道? 秋意泊想了想,不由低眉浅笑:“道君在上头站了半天,这帝流浆恐怕也没有时间消受,我留着不过是蒙尘,道君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这话就有些促狭了,伴月道君却不知道为何轻轻笑了笑,毫无血色的五指微动,将那一枚弯月扣入了掌心。他于妖域传道教化三千年余年,引动了七次帝流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帝流浆回赠于他。 其实是无用的,他并不缺这一些,但秋长生一番心意,他也无意拂去。 秋意泊也知道送伴月道君是没用的,毕竟伴月道君能引动这样规模的帝流浆,难道还会缺这一点吗?只不过是他觉得这一枚弯月做的好看,又见伴月道君虚弱至此,心念一动,送便送了。 秋意泊问道:“道君回来是来休息的吗?” 伴月道君点了点头,又道:“还需听平心阁论道。” 秋意泊在心下微微摇头,这可真够辛苦的,不过这是伴月道君所愿,他没有资格去劝阻他,也不必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我之□□,他人蜜糖。 伴月道君说罢,从袖中取出了丹药等物,皱着眉头吞了几颗,此后眉头皱得更紧,秋意泊不禁就看向了那丹药——凌云道界几千年没有道君,他学的那点炼丹术还是年轻那会儿跟着半夏真君的手札学的,上头自然不会有什么道君境界的丹药笔记,去了苍雾道界倒是有道君,可惜他又和苍雾道界的医修不熟,能作用于道君的丹药珍贵异常,他也不好平白无故问玉清道君讨两颗来研究研究。 “苦?”秋意泊随手递了一碟子蜂蜜松子糖过去,伴月道君先拾了一颗送入口中,眉头微松,这才道:“苦。” “千秋草是人间至苦之一,凌寒未曾与你说过?”伴月道君道。 秋意泊则是答道:“我与凌寒道君不过一面之缘,凌寒道君怎会与我提这些?” 伴月道君:“……???” 秋意泊见伴月道君突然就盯着他不说话了,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他刚刚也没吃东西啊,不存在脸上沾了点心渣滓的问题。 “凌寒不是你的师傅?”伴月道君问道。 “自然不是。”秋意泊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我与我的兄弟出身凌云道界凌霄宗,尊师道号朔云,另有一师乃是百炼山奇石道君……难道是凌寒道君这般说的?” 伴月道君:“……是。” 秋意泊眉峰微动:“原来道君请我来,是以为我师从凌寒道君?我若不是师从凌寒道君,是不是就不配坐在此处了?” 伴月道君淡淡的一眼扫向了秋意泊:“废话。” 不是凌寒的弟子更好了!秋长生此人实在是合他的胃口,若是平辈论交,莫名就矮了凌寒那老不修一辈,如今秋长生不是凌寒的弟子,那他就不必平白比凌寒矮上一辈了。 秋意泊佯做起身,道:“那我走?” 伴月道君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秋意泊的衣袖,还未说话,忽地秋意泊就觉得一团毛茸茸的还很敦实的东西掉进了怀里,仔细一看,伴月道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他怀里却多了一只比滚滚还要大上许多的大熊猫。 秋意泊下意识地颠了颠,把怀里的大熊猫给抱紧了:“……” 艹艹艹,他居然有朝一日抱上了正儿八经的熊猫道君! “道君!” “道君——!”外面的那几个大乘真君想要进来,却听见伴月道君冷冷地道:“候着。” 那四人瞬间止步。 伴月道君变成人形那是一个风姿绝世,变成原形后再绝世的风姿也只剩下了憨态可掬。他虚弱地看着眼前一片青色的衣襟,清幽飘然的香气占据了所有的嗅觉,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被谁抱着,瞬间有些羞恼,可他确实伤势过重,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秋意泊抱着伴月道君坐回了罗汉床上,也让伴月道君两条胖乎乎的腿有了落地的地方——他的腿。秋意泊低头看着伴月道君,实在是没忍住在道君高不可攀但毛茸茸的背上拍了拍,头也不抬地问道:“道君如何了?” 他虽然看着伴月道君,却不是问的他,任谁也看得出来伴月道君此刻恐怕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多少。作为人修的秋意泊都知道妖修除非自愿,也就是在身体虚弱至极的时候才会变回原形——伴月道君总不能特意变成大熊猫来投怀送抱吧? 屏风外有一位大乘真君拱手,听他的声音也镇定了下来,他道:“帝流浆对道君损伤过大,五蕴丹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完全发挥功效,并无大碍。” 秋意泊缓缓地道:“知道了。” 哎,抱大熊猫的福利只有半个时辰哎。 秋意泊是个惜福的人,放在现世他这辈子都没指望抱上大熊猫,他又不是学兽医专业的。哪怕突然中了彩票使用钞能力,撑死了让他抱着合影留念就该抱走了,那还是抱熊猫崽子,成年大熊猫那可是吃肉的,真的能咬死人的,这里的半个时辰放现代那就是一个小时……快乐! 早知道来听道能抱大熊猫,就是伴月道君不请,他也赶鸭子上啊! 伴月道君静静地依偎在了秋意泊的怀里,他不说,秋意泊就佯装不知道,成年的大熊猫真的很大,秋意泊险些两只手都环抱不过来,只能悄悄抱紧一些,他非常眼馋伴月道君那对厚实又毛茸茸的耳朵,可惜没胆子——抱一下那叫形势所逼,再去薅人家耳朵那就叫调戏了。 这可不是翠衍,已经进化到了真把自己当只没有感情的小猫咪,摊着肚子让秋意泊随便撸,这一位真要是恼怒起来,这么近的距离,秋意泊就可以直接投胎了。 秋意泊抱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手指开始梳理伴月道君背后的毛发,怎么说,真不愧是道君!这一身皮毛入手跟丝绸一样,还香喷喷的跟刚洗完澡一样,真的超级好摸! 秋意泊已经开始想能不能问一问伴月道君能不能把滚滚送给他了,不送滚滚其他的崽子也行,他再也不嫌弃养大熊猫麻烦了,他一定当徒弟好好养,争取有一日把徒弟养成道君,师傅摸两下,徒弟总没有什么话说吧? 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一直在骚动。 微妙的痒意从背后传来,但无疑又是舒服的。伴月道君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滚滚是被秋意泊他们两个抱惯了的,滚滚回来后他为了看一看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与滚滚神识交融过,滚滚的记忆可以说就是他的记忆,此时被秋意泊抱着,他又重伤在身,此刻药效开始发作,当真有些混淆之感,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 其实他更想要梳子。 他记得秋意泊他们拿过一把很舒服的梳子给滚滚梳过毛,不过这样也很舒服就是了。 秋意泊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伴月道君短短的尾巴上,他反复在心中跟自己说——这是真的不能摸! 要是牡丹花下死就算了,那好歹也是做鬼也风流,摸大熊猫道君的尾巴导致被拍死那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哪怕是师祖和师傅知道了,都得说一声他死得该!都没脸提报仇这件事! 伴月道君轻轻哼了一声,在秋意泊怀里动了动,秋意泊立刻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他。他与伴月道君一对视,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将伴月道君又往上颠了颠,让他的下巴能垫在他的肩上。 伴月道君心想我是让你放我下去的意思……但是这样趴着更舒服了,他也没有再吭声,只是静静地消化着药效。 而在平心阁一楼二楼端坐着的真君们则是有些骚动,按照往日的惯例,道君此刻应该已经示意他们开始论道了才对,怎么今日到了这个点还没有动静?可再看通往三楼的阶梯已经被道君门下侍立,道君应该已经到了才对,为何还不开始? 大多人还是有定的住的,有一个耐不住的大乘真君便去问守在阶梯上的渡劫真君,那人一拱手:“敢问真君,道君可至?” 这是废话,但还是要先问一问。 那渡劫真君眼观鼻鼻观心,低眉敛目地道:“道君已至,还请诸位静候。”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也是大定,那大乘真君也不好再问,回了自己的座位。众人眼神对视,也不敢传音,毕竟道君就在楼上,谁敢在道君眼皮底下嚼舌根? 只是此例从未有过,众人不免有些担心。 秋意泊正好端端地抱着伴月道君呢,忽地耳边有伴月道君的声音传来:“放我下来。” 再不开始论道,恐怕就要有人知道他受了重伤。 凌寒与他有盟约,自然不会在此刻搅局,可人族不一定,妖族也不一定——并非是所有妖族都视他为圣君。理由很多,比如有些妖族并不愿遵从他的道。 秋意泊只好将伴月道君放在了罗汉床上,他还是按照人的习惯,将伴月道君安置在了凭几旁边,这样伴月道君就可以靠着凭几,可他松开手的一瞬间,伴月道君便从凭几上滑落了下来——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应该说凭几受不住一头成年大熊猫的压力,被推翻了。 秋意泊连忙去接,好悬歹悬才没让伴月道君一头栽下罗汉床,他不禁心中发笑,也不非要让伴月道君靠着了,拖了一个靠枕过来,放在了他的头下,让他趴在靠垫上。 伴月道君轻哼了一声,又抬起了下巴,这行为习惯和滚滚几乎一模一样,秋意泊一看就知道是嫌弃枕头位置塞得不好,手比心快,他顺手就帮伴月道君整了一下位置,伴月道君这才趴在上面不动了。 伴月道君轻声说:“开始吧。” 屏风后四人齐齐一拱手,传唱道:“今日论道开始,不拘论点,还望诸位真君各抒己见——” 声音一直传遍了平心阁才停止,楼下二三十位真君也各自心中大定,这不拘论点往日也是有过的,并不稀奇。众人也不觉得为难,既然不知道要论什么,不如从平常的开始论。 草木矿物,丹药法宝,无一不可论,若论到了要点,道君自然会出声指点。 其实这‘不拘论点’才是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因为道君不拘论点,他们大可以问出平日中所遇的难点,若能得道君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 无人会在此处谦让,可到底都是真君了,多少要一点脸面,众人看向了此处修为最深的鹿云真君,鹿云真君微微摇头,示意今日不想开口,再看长留真君,长留真君亦是摇头,朝烨真君则是嗤笑道:“难得的机会,二位道友迟迟不肯开口,难道是在怕什么?不如就由我来!” 朝烨真君那双金灿灿地眼睛一动,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不如就从万芳阁那一日说起好了,我见那长生真君的法宝能引人入幻境,长留、鹿云二位道友亦由此突破,可幻境为假,突破是真,幻境若真,可又为何是幻境?” 二楼近十位大乘真君都不禁摇头而笑,也就是朝烨这头不怕死的倔老虎,才敢一个劲的往长留和鹿云两位真君的枪口上撞。 那一日他们也有所耳闻,鹿云和长留被锁入法宝之中,又从中突破后本可以与那长生真君一战,偏偏又收了手,那长生真君便住在寒月城,也不见这二位上门寻仇,可见他二人对那长生真君的感情有些复杂。不过众人也明白,若是自己走到了这一步,被人困入法宝确实是羞辱,那长生真君明明能杀他们,却又偏偏抬手送了他们一场机缘,换了自己来那也是爱恨交加,因果累身,确实是不好再对对方动手。 但不能动手,不代表想听,也不代表愿意将自己的丑事摆在台面上认人议论,更何况道君面前……不对,不光是道君面前,那位长生真君不也在楼上吗? 这可太有意思了! 朝烨真君说罢,又看向了鹿云、长留二位真君:“二位道友,可有何见解啊?” 长留真君正在斟酒,他自个儿带的,他头也不抬地道:“朝烨道友今日是打定主意来看我们两的笑话了?这样不好,不好。” 鹿云真君则是道:“朝烨道友,此言问的荒谬,需知这世间幻术大乘者,拈花成界,落笔成道,长生真君正是这大乘着,那日朝烨道友在外旁观,怎知我与长留叫那春风化雨浸润万千之感?” 那一幻境,如今想来亦是恐怖,他们从一开始就察觉到应该是幻境,可随着光阴变迁,事实变化,他们居然不知不觉中将那一幻境当做了真正的世界,他们不像是入了幻境,而像是落入了一个道界。 朝烨真君一膝曲起,闻得此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谁问你们这些?也罢,既然不想答,便不必再答!省得污了我的耳朵!” 有一人心念一动,道:“朝烨道友何必恼怒,长生真君正在此处,何不问一问他?” 这位长生真君以人修身份登上伴月道君所在,到底是为何?不如今日问一问他,也好探一探他的底细。 伴月道君闻得此言,看向了秋意泊,意思很明显——若是不想作答,就不要出声。 秋意泊则是笑问道:“我出声,是不是不太好?” 伴月道君并非是什么愚蠢之人,秋长生此刻出声,能有什么不好?无外乎是因为人、妖有别,他虽然并非本界中人,但好歹也是人修,他若作答,万一真的点拨了几个妖修真君,回过头传出去了,到底是不太好。 伴月道君淡淡地说:“但说无妨。” 他在此处,何人敢传出一言半语? 秋意泊是想作答的,闻言颔首,扬声道:“诸君问我,我亦不知,我不过是个浅薄匠人,不如叫诸君体会一番如何?” 秋意泊那一日在万芳阁用的是天地纵横卷,抽到什么那得看入内者的运气,也就是长留和鹿云两位真君轮到了他那个幻境,其他人就没那个运气了。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叫好,道君在侧,那长生真君也不可能真的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缘,谁不想要? 秋意泊已经取出了天地纵横卷,以伴月道君道行自然清楚这不过是一个法宝,且为‘困’的法宝,与幻境似乎毫无瓜葛,突然就见秋意泊指着他手上那卷轴,眉目微动,似笑非笑,仿佛是在威胁什么一样。 “吐出来。” 那卷轴一动不动。 秋意泊扬眉:“劳紫蜀道山。” 此言一出,那卷轴噗得一下吐出了一颗如罩云雾的水晶珠,若不是伴月道君眼力好,恐怕只能看见一片云雾。秋意泊素白修长的手探入了那片云雾,握住了那颗水晶珠,看向了伴月道君:“道君恢复,还需要多久?” 伴月道君道:“约一刻钟。” 秋意泊微微一笑:“好,那就先困他们一刻钟。” 伴月道君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秋意泊随手将那宝珠扔出,宝珠一离开他的掌心,便渲染出了一片浓郁的雾气,七彩霞光在其中闪动,云雾流转,刹那有山水成型,秋意泊心中有什么闪了过去,他饶有兴趣地看向了伴月道君,问道:“此前我听道君宣圣人之道,可人间险恶,道君可有兴趣叫他们去体验一遭?” 伴月道君有些好奇,秋意泊就给他讲述了一下什么叫做虐得凌霄宗上千弟子抑郁的‘起洛’幻境。伴月道君一边听,看着秋意泊的眼神越发奇异,随即颔首:“好。” 秋意泊洒然一笑,再度扔出了一颗宝珠,那宝珠如泪,飘然融入了那片云雾之中,再然后,便是城池、行人……一一呈现。 秋意泊笑道:“休息吧。” 伴月道君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双目,安心炼化丹药。:,,. 477 第 477 章 搅合了你的好事? 伴月道君闭目而憩, 秋意泊注视了一会儿幻境里的鬼哭狼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伴月道君,恰好伴月道君的耳朵动了一动,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轻哼, 估摸是那什么五蕴丹的药效已经开始修复他的身体了,秋意泊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片,又看向楼下那一片热闹非凡的场景。 起洛幻境早就被秋意泊玩明白了, 他随身携带的这一枚是日常闲来无事拿来改着玩的,如果说凌霄宗里的那一枚是新手版本, 他手上这一枚就是深渊级别, 特别增加了什么求之不得、阴错阳差等等磨人心智的玩意儿, 还增加了善良向的NPC,至于能不能从一堆恶人中辨别出来这个善良的角色,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以幻境内的时间流速来算, 在第一个时辰就有一位合体真君因为轻视其中角色的武力值直接翻车惨遭小怪杀害,剩下的大多还是比较沉稳的,至少没死在开门杀上, 毕竟能修炼到真君怎么也算是天之骄子, 哪里这么容易翻……还是比较容易翻的, 在那个第一个反派美貌女修上就死了三分之一。 有人高喊着‘贱人’被烤了。 有人哀戚地看着女修一言不发被剥皮了。 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女修反复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后被泡酒了。 …… 秋意泊都开始考虑自己笑得太大声会不会有些过于嚣张了,毕竟这栋平心阁到底也有没有入幻境的真君——屏风外守着伴月道君的那四位。 正在此时,伴月道君伸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胖爪子在秋意泊的衣服上扒拉了一下,秋意泊猝不及防之下衣袖直接被划出了四道裂痕,连下方的手臂都没能幸免, 出现了四道堪称是惨烈的血口。伴月道君也在此刻惊醒, 他看着面前血淋淋的手臂,有些艰难地对着秋意泊伸出了双手。 “无妨,道君只管休息。”这点伤秋意泊倒是没放在心上, 毕竟以滚滚练气期的水平都能直接在他手上划拉出口子来,伴月道君好歹也是一位道君,他今天又没穿法衣,划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凡人,这点小伤他一个眨眼之间就能好。 没想到伴月道君还是坚定地伸着双手,秋意泊有些疑惑,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圆滚滚的体型一入怀就让秋意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敦实,什么叫做厚重。秋意泊那叫一个甘之如饴,重点就重点呗,这有什么,他能单手举泥头车难道还怕这点重量? 伴月道君坐在了秋意泊膝上,两只爪子捧住了秋意泊的手臂送到了嘴边,秋意泊有一瞬间以为伴月道君是不是昏了头了把他的手臂当竹笋啃,却不想伴月道君却伸出了舌头仔仔细细地为他舔舐伤口。 秋意泊一手托着伴月道君的背,让他有点方靠,一边道:“道君不必如此,一点小伤罢了。” 伴月道君有气无力地说:“……有毒。” 秋意泊:“……???” 啥玩意儿这居然有毒?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过?养滚滚那么许久,难免被它划破咬伤,秋意泊和泊意秋从未在意,毕竟养一只带爪子带牙齿的宠物哪有不受伤的?每次滚滚伤到他们后也会像伴月道君一样过来舔舔伤口,他们还嫌弃会不会造成病毒感染什么的,原来是在给他们解毒? 秋意泊随手在伴月道君背上拍了拍,跟哄滚滚似地:“没事,不疼。” 伴月道君舔完了伤口,又猫在了秋意泊怀里不动了,看样子是睡了过去,秋意泊的目光不禁看向了屏风外的四人,虽然有屏风遮挡,但还是能够看出他们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秋意泊忍不住想笑。 哎嘿,他有大滚滚可以抱,他们没有! 秋意泊顺手把伴月道君往上托了托,调整到了一个双方都比较舒适轻松的位置,再看幻境中已然过去了二十天,竟然有大半妖修真君已经出来了。出来之人个个神态凝沉,显然还在回味之中。 一刻钟还未到,所有真君都已经因为身死而被踢出了秘境。秋意泊之前还在想万一时间到了还有人没出来怎么办,如今一看却不必担心了。他轻笑道:“诸君,不知可有感悟?” 霎时间平心阁中便出现了不少声音,有一渡劫真君眼神阴冷:“那贱人我待她不薄,她为何如此待我!” 又有一大乘真君顿首:“正是,老夫明知是幻境,却在一同游历之中对他们心生好感,视为同伴,谁想到他们竟然各个心怀鬼胎,只为了我一张皮囊?这……哎,区区一张皮囊,若是要,老夫难道还舍不出去吗?为何背叛于我!” “贱人!亏得我舍生忘死的救她!悔矣!悔矣!” 当然,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有人冷声道:“敢问长生真君,此等幻境……虽是人、妖有别,但真君为道君所请贵客,我等也不曾防范真君,真君何必戏耍我等!” “正是!”另一合体真君道:“区区一幻境,竟然各个心怀鬼胎,除了愤恨与多疑外,还有悟出些什么来?!” “譬如儿童把戏!” “不过如此,并无甚特殊之处。” 长留真君闭目摇扇,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还有几位大乘真君也不曾言语,只自顾自地打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朝烨真君睁开了灿金的双目,大笑道:“这幻境绝好!” 他说着,竟然起身向秋意泊所在三楼躬身俯首:“多谢长生真君指点,朝烨悟了!” 他这般说,众人自然齐齐看向了他,有人问道:“朝烨道友悟出些什么来了?可能与我等说一说?” 朝烨真君斜睨着那人:“我之道,怕是不适合诸位道友。” “无妨的。”有人说:“今日本就是论道,我等见道友面有喜色,自是比我等蠢物先行一步,若道友不弃,也指点指点我等。” 若换了以前,朝烨真君叫人这般给足了面子,早就开口了,今日却是轻蔑一笑,大刀金马坐下,斟酒而饮,他指着那一片如梦似幻的云雾:“若是道友想知道,总的幻境就在那儿,道友也不妨再进去历练一回!” 他看诸人,恐惧者有之,不忿者有之,伤感者有之,冷漠者有之,愤慨者有之,他不禁嗤笑一声,低头喝起自己的酒来。 忽地有一把平和的嗓音平淡地说:“诸君入内时已知是幻境,为何出来时依旧动心动情?” 众人如同被冬日里的凉水当头淋下,自脚底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是啊,他们进去之前便知道是幻境,记忆也未曾被抹去,为何他们自幻境出来后如此不忿? 长留真君方才所言陡然在他们脑中响起:【……怎知我与长留叫那春风化雨浸润万千之感?】 所谓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在座人有百态,皆因幻境之故,他们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将那幻境当了真!若不是真,他们何必动情动性? 正在此时,秋意泊怀中的伴月道君淡淡地说:“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伴月道君这是在夸赞长生真君这一幻境几近于道?! 连秋意泊都不禁低头看向了伴月道君:“道君,这是给山门中小弟子们历练着玩的,道君这般夸我,是不是有些过了?” 伴月道君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秋意泊的肩膀,沉静地道:“大道至简。” 于初窥门径的弟子而言,这是玩闹,于大成者而言,却本就是道。此幻境,无论何人入内皆有所得,本就是道。 “道非玄妙不可得……这一点,本就是错的。”他低声说:“秋长生,你已是大乘,应该明白这一点才是。” 秋意泊顺手在伴月道君背后顺着毛,却没有被点拨到什么,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但他也总不能跟伴月道君说‘随便你吹出朵花来这也是给凌霄宗弟子玩的’吧?便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道君可大好了?” “尚未。”伴月道君闭着眼睛说。 秋意泊看向了在屏风外侍候的那四人,便见其中一人走入了屏风之内,正是之前与秋意泊送信物的那一位,他拱手道:“还请真君服侍道君再用一颗五蕴丹。” 秋意泊没在意他的措辞,他接了对方递来的丹药,放在了伴月道君鼻端,也不必他说,伴月道君就很熟练地嗅了嗅,然后张开了嘴,等着秋意泊把丹药扔进去。 这习惯倒是有点像滚滚。 秋意泊不由想到,随即一笑,刻意将丹药抛得深一点,伴月道君喉咙一动便将丹药吞了下去,紧接着就吃到了秋意泊塞进他嘴里的松子糖,又安静了下来。 秋意泊见他不再言语,也不打扰,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开口道:“诸君若有心得,又不愿诉之于口,不妨再入境映证一番。” 既然有伴月道君亲口认证,楼下绝大部分妖修真君都再次入了幻境,却还有几人不曾入内,无外乎是长留、鹿云、朝烨这几人,令还有一位是方才说无趣的大乘真君,秋意泊不认得他,自然也不多关注——有什么好关注的? 他这起洛幻境虽然处处杀机,却有一处死穴,那便是无情——只要无情,便能一路顺遂。比如坑害了绝大部分妖修的那第一个小BOSS美貌女修,但凡当时选择一剑杀之或者置之不理,就不会有后面的背叛了。 这位真君为何没有走到终点秋意泊也看见了,因为他太不知变通了。无情确实能避免极大多数的杀机,可若一味的无情,就会触发秋意泊后加的举世皆敌的BE结局,被大乘真君群起围攻致死。 他加这样的结局,就是为了针对这帮子没有感情的bug,想要独善其身,想要冷漠无情,可以,但你需要足够的实力与智慧,否则早晚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秋意泊对那朝烨真君很有好感,那双灿金的眼睛好看极了,若说金虹师叔的眼睛是浮光跃金,难免叫人觉得有些缱绻多情,朝烨真君的那双眼睛便是冷漠,若是凑得近一些,甚至能看见他竖状的瞳纹,但有一点不好,便是太浮躁了。 如今经起洛幻境洗练,那双眼睛中的浮躁之气尽去,更有一番冷漠到了极点的华美之感。 他向来是喜欢看脸的,他这点毛病自己清楚。 秋意泊笑问道:“为何几位道友不入幻境历练一番?” 长留真君也笑,他本就生的俊秀,这一笑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流之感:“道友这幻境,还是算了吧。这等有趣的事情,还是等我哪日切切实实撞见了,那才有意思。” 鹿云真君道:“道友这幻境直指人性本恶,与我道不符,故而不去。” 朝烨真君则是好奇地问道:“长生道友,方才在座诸君辱你骂你,你不怒?” 这一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时在万芳阁为了查清是谁抓了他的弟子,不惜将整座楼的人都拖下水,今日在座真君多有辱骂,他居然半点不怒? “为何要怒?”秋意泊慢慢地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 听得此言,朝烨真君拍案而笑:“道友果然还是道友!” 秋意泊的意思是他这幻境,上品悟性的人见了会努力去映证,中品悟性的人见了会将信将疑,跟随大流,而下品悟性的人见了则是加以讥笑,不被这群庸才笑,怎么能显示出他的高明来? 何其猖狂!何其嚣张! 又是一刻钟过去,幻境中人尽数出了来,秋意泊见时间差不多了,拍了拍伴月道君让他赶紧说两句糊弄一下场子,此后便是听楼下诸人论在幻境中悟出了什么来,秋意泊听了几句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这没有什么好听的,他在凌霄宗那些年听的看的还不够多吗?这群真君有时候和那些普通刚入门的小弟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秋意泊无聊得只能薅伴月道君的毛玩。 他又等了半个时辰,楼下终于论到了有情和无情之间,有人主有情,有人主无情,有人主中庸之道,秋意泊听了半天,实在是失望,连插嘴的兴致也无。怎么描述他的心情呢?那就是道理他都懂,可光嘴巴说说有什么用? 此前在幻境里哭得像条狗的这会儿在说时而忘情,时而有情……有意思吗?高谈妙论,谁不会说上两句?哪怕是凡间不识字的凡人,都能说两句皇帝给吃饱饭过好日子就跟着皇帝过,皇帝搞得大家吃不饱饭没有好日子过就造反。 不过如此。 秋意泊甚至生出了与其在这里听他们谈玄论道,不如自废修为从头再修炼一遭的心思。 要不是今日有伴月道君在怀,他今日都算是白浪费了一天。 伴月道君有气无力地道:“散了吧。” 再论也论不出什么来了。 那四名真君闻令传唱,伴月道君开口赶人,楼下真君自然不敢多待,没多久就散了个干净。 清风自窗外拂入,秋意泊见外面已至日暮,不由为那一抹余红所吸引,花枝轻颤,是鸟雀掠枝,秋意泊陡然觉得这样的一天也不错。 无论走到何处,美丽的景色总是让他产生一瞬间的沉沦。 伴月道君依旧是闭着眼睛的,他平静地说:“你觉得今日他们论得如何?” 秋意泊身体微微倾斜,倚在了凭几上,他道:“……还行?” “与你似乎并无助益。” “确实。”秋意泊空出了一手,取了案几上的茶水润了润喉:“我虽是修无情道,但今日他们所论,还不如我下午时听道君传圣人之道来得警醒。” 伴月道君问道:“你可有什么疑惑?” “道君累了,休息吧。”秋意泊无所谓问什么道,他也不是只有伴月道君这一位道君可以问,伴月道君这一回应该是重伤了,看在大熊猫的份上,他怎么好压榨他? “无碍,你只管问。”伴月道君道。 秋意泊随口便道:“我的疑惑,恐怕道君听了是要恼怒的。” 伴月道君没有说话,秋意泊便接着说:“道君可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诸天有三千道界,道界从何而来?道界之外又是何处?若是我等一直往上飞,会遇到什么?若我等一直往地下钻,又会遇到什么?” “日为极阳,月为极阴,为何天地皆有日月?日月从何处来?星辰从何处来?我等可否登月一看?亦或者揽星一观?阴阳为何并济?可有道界有月无日?可有道界有日无月?可有道界无日无月?” “道为何?何为道?我知欲叩炼虚合道之境应有道,何人规定?这又是为何?” “我有秘境无数,其中有万物萌生之境,有生灵灭绝之境,人从何出来?妖从何处来?为何我只见满目花草山石?” 秋意泊说道此处,低眉浅笑,“一个不留神,说多了些。” 其实,这些都是有答案的,太阳是地球的恒星,月亮是地球的卫星,无数星辰是距离他们很远很远的恒星系,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一个极其庞大的星球,它们可能也拥有生命,它们可能也在孕育万物,谁敢说在座人与妖是这诸天万界唯二的智慧生物呢? 可是这些无法映证,因为道界自有限制,到了一个极限后便无法再走。 道界更像是将他们困在其中的一个秘境……不,它本就是,只不过它足够大罢了。 秋意泊很想突破那一层限制,去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是否如他前世所学一样……唔,反正他现在身体密度足够高,火焰冰霜也弄不死他,也不需要氧气,只需要带足灵石,他应该是可以在宇宙中行走的。 这么一说,突然好想去看看。 秋意泊一笑,无稽之谈——他很清楚,他若是能突破道界限制,至少应该得有至少合道境界了。 如此想来,道君似乎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现世皆是凡人,也能登月,也能于宇宙间航行,而修行却要到合道之境……听起来也不怎么厉害了。 伴月道君一时无言,许久才道:“你的问题,当真刁钻。”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眉目之间疏狂难掩,他的语气却是极其轻柔的,“若是有机会……待我去映证后,再来告诉道君答案。” 突然之间,秋意泊怀中的伴月道君陡然化形,短胖的四肢变得修长,半黑半白的长发落下,覆盖在了秋意泊的肩头,秋意泊一顿,不由向下看去,便见那双素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如同云山雾罩,眉目之间笼着一层慵懒闲适,将这张面容衬托得异常得绮丽。 秋意泊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手——他的手还搭在人家的大腿上呢! 他下意识要松开手任伴月道君起身,毕竟也不能用扔的。却不想伴月道君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搁在了他的颈上,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般。伴月道君似乎毫无察觉,还懒洋洋的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秋意泊有点不争气的想——还好泊意秋他不在,这要是被他看见了,那他完了。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方才泊意秋也在,估计会争着来抱吧…… 毕竟谁不想抱大滚滚呢? “伴月,听说你重……”骤然之间,有一道声音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室内,一位面若冠玉高冠博带的青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见到他们的情况陡然失声。 有能耐这么无声无息的来,还这样唤伴月道君的,自然是凌寒道君。 秋意泊猝不及防之间就和这个传说中的师傅见了第二面。 凌寒道君不笑的时候十分威严,他沉沉地看着秋意泊:“伴月?” 伴月道君应了一声,自秋意泊怀里翻了下来,却也未起身,就这么正大光明的挨着秋意泊躺着,丝毫没觉得不对:“你来作甚?” 凌寒道君反问道:“可是搅了你的好事?” 伴月道君皱眉,下意识地斥道:“胡言乱……!” 忽然之间,伴月道君意识到了什么,他侧脸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双手微抬,很显然是在表示不是他主动搂着他的,也不是他主动挨着他的。秋意泊眼前一花,伴月道君已经站在了一侧,离罗汉床有那么一段距离。他嘴唇微动,本来想说什么,又沉默了下去。 秋意泊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下去了,否则不是误会也是误会了,不如先发制人。 他挑眉而笑,“听闻我有一师,乃是九天仙宫凌寒道君,不知前辈可识得?” 凌寒道君:“……”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完蛋!随口说个笑,本来就是调侃调侃伴月道君,结果现在被正主逮了个正着! 凌寒道君十分心虚:“这……” 478. 第 478 章 寒月秘境? 凌寒道君吭了个声就没下文了,他之前见秋意泊舌灿莲花,原以为他会替他圆了这个场,毕竟有他当师傅有什么不好!哪怕就是名义上的,那也是整个寒月道界的修士都求之不得的! 哪里想到秋意泊居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泡起茶来了,眼眸微抬,目光清冷,再看伴月道君,伴月道君也是如此,两人仿佛都认真无比的等着听他的下文。 忽地,秋意泊淡淡地说:“道君,茶。” 伴月道君缓步走到了案前,接了秋意泊递来的茶盏,侧目看向凌寒道君:“凌寒,你不是说秋长生兄弟是你的弟子,为何他们却说是另有其人?” 凌寒道君忽地洒然一笑,扬袖跨步坐上了罗汉床的另一侧,朗声道:“长生小友既然传了我的衣钵,得了我的绝学,那便是我的弟子,这有何不妥?” 秋意泊问道:“哦?道君所指为何?” 凌寒道君毫不见外的取走了秋意泊给自己倒的那杯茶,笑道:“自然是我的随形剑诀!此剑诀为我所创,三千多年来竟无一人能习得,你习得了去,自然便是你我一人有缘。” 秋意泊记得那个随形剑诀,但是还是佯装疑惑地问:“随形剑诀?这不是天地斋中的一本剑诀吗?我听闻道君乃是人修,为何会将不传绝学放入妖族寒月城之中?” 伴月道君直接就坐在了秋意泊身边,挑眉而笑,却是冷冷的:“原来你所说的无人习得,是将剑诀扔到了天地斋……凌寒,你倒是好得很。” 伴月与凌寒两位道君划界而治,互不侵扰,伴月道君很清楚凌寒道君乃是天生的剑道天才,他那剑诀普通修士莫说是得其中真意,便是两分形似都难得。凌寒道君将他的独门绝学放到了天地斋,说不得就是为了寻得几个剑道天才! 秋意泊想的则是凌寒道君好谋划! 若是真如他想的那样,但凡有一个妖修学会了随形剑诀,被凌寒道君收入门下,待这位妖修修为大成,那么寒月道界人、妖分治的情况恐怕就要被打破了。毕竟身为妖修,却是人族圣君之徒,自然也是希望两族能够握手言和的。 当然,这其中还有漫漫长路,这确实是需要时间的,可身为道君,最不怕的就是时间!一人不成,凌寒道君还能寻第一个妖修弟子,若还不成,他还能寻第三个妖修弟子……凌寒道君在后面盯着,哪怕弟子中有企图覆灭人族的狼子野心之辈,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手段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可以天下为棋,其中气魄,确实令秋意泊心折。 秋意泊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心折于凌寒道君的耐心,还是心折于这一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恣意。 果然能叩问炼虚合道者,无一是庸才。 凌寒道君对待伴月道君的斥问根本不以为意,反而颇为随意地说:“我将剑诀传了出去,哪里知道它什么时候进了你那天地斋?那里头一堆破书烂字,你就是请我放进去,我还嫌那破茅草屋埋汰了我的绝学呢!” 此话就是给伴月道君一个台阶下,实则秋意泊和伴月道君都知道他在胡扯。秋意泊也当过机缘老爷爷,随手埋下了法宝丹药,但是他扔下的法宝他可是明确知道在谁的手上,只不过是没有果断关注罢了,真的要找,他完全可以依凭法宝所在一路寻过去。他尚且如此,凌寒道君难道不知道要在自己的独门绝学上放这么一个小手段?真不怕自己好不容易筛选出来的剑道天才无声无息的死在哪里吗? 修士收徒,那都是结一个善因,求一个善果,大部分修士无法拥有直系血脉,弟子便如儿女一般。那些邪门的教派把弟子当蛊虫养的属于异类,不必多提。在这般情况下谁好不容易筛选出有一个有缘分有天赋的弟子就撒手不管了?哪怕是秋意泊,这要是真突然冒出来一个适合太上忘情的弟子,别看他面上心里如何如何嫌弃,要撒手不管那至少也是把弟子先送到凌霄宗再说。 不过他也不好再逼问凌寒道君,毕竟他还是要命的,既然凌寒道君给了台阶下,伴月道君懒得反驳,他也就骑驴子下坡了。只见秋意泊目中有微光闪动,情真意切地道:“这般说来,我与道君果真有师徒缘分。” 凌寒道君满意地点了点头,“是极是极!” 这种随便看一眼秘籍就能得他剑诀十分真意的弟子他确实也想要啊!否则他那日何必要与伴月道君说秋长生是他的弟子?便是存了那么几分心思,所以才应了下来。 伴月道君平淡地看了一眼秋意泊,道:“不过你也只能当他三师傅了。” 凌寒道君:“……啊?” 伴月道君道:“此前他曾说,他有一师为朔云道君,一师为奇石道君。” 凌寒道君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苦色来——这……确实也能料到。这位长生真君绝世之才,哪里能凭空冒出来?果然是道君之徒,说不定还是唯一的那个弟子。 “倒也不是。”秋意泊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犹豫,凌寒道君问道:“怎么?难道我与你当师傅你还嫌弃不成?” 说罢,他垂首饮茶,赞了一声:“手艺不错。” 秋意泊心中一顿,当即微微蹙眉,一脸有苦难言,斟酌良久才说:“蒙道君不弃……晚辈回去实在不好交代。” 凌寒道君:“又如何不好交代了?” 秋意泊道:“我一师乃是凌霄宗朔云道君,合道巅峰,半步造化,座下只有我一徒,一师为百炼山奇石道君,阳神境界,炼器宗师,座下只有我一徒得了真传,师祖孤舟道君座下也只有我一人得了真传,还有……” 凌寒道君掌控人族,自然知道道界中并无凌霄宗一门,只能是外界来客了。 凌寒道君一口茶险些呛在了嗓子里,心里知道这徒弟是和他没什么缘分了。听听,听听!这还有呢!后头还有几人他是不知晓了,但就这般,光是道君就有三位,还有一位是半步造化,他又不是不要命了,去抢人家的弟子!也不怕那位半步造化直接冲到寒月道界来寻仇! 秋意泊听他咳嗽,故作关心地道:“道君!您没事儿吧!” 凌寒道君:“……没事。” 秋意泊这话妙就妙在了他没撒谎,他师傅确实是朔云道君,也确实是合道巅峰,半步造化,座下也确实只有他一个还活着的徒弟,需知徒弟是徒弟,徒孙是徒孙,孤舟道君自然不能算,已故的梨萧道君自然也不能算。 他只是没说朔云道君早就死了而已。 秋意泊也很无奈,谁能想到他都是大乘真君了,还有道君假戏真唱顺水推舟打算收他为徒的?否则他也不能搬出朔云道君来啊! 他当然清楚做一个道君唯一的弟子有利无弊,但话摆在这儿,他确实看不上寒月道界那帮子人修,再者,花花世界……咳咳,三千世界何其美妙,他但凡点个头,几百年的时间估计就得砸在这儿了,要是后面凌寒道君那谋划再牵扯上他,他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只是想出门旅游,不是想改户籍在外长居不回。 凌寒道君只得道:“无妨,既然你有几师,想来我与你是无缘了。” 伴月道君轻笑了起来,他一笑,当真如百花盛开,满室生辉,他抬眉看向凌寒道君,笑着说:“凌寒,难得见你吃瘪。” 凌寒道君能怎么说?他敢再狡辩两句,伴月道君就敢当着人家面说他怂人家的师傅来寻仇。 他轻咳了一声,道:“倒是忘了正事……伴月,你又重伤了?” “与你无关。”伴月道君道。 凌寒道君眉间微动,抬手将一只只有巴掌大的锦盒送到了伴月道君面前:“新制的丹药。伴月,听我一句劝,你那帝流浆极好,但凡事过犹不及。” 秋意泊低眉泡茶,只当自己是个聋的。 但凌寒道君并未说错。 伴月道君嘴唇一动,秋意泊却陡然听不见了,周围变得呼吸可闻,连一人的存在感都变得几近于无,秋意泊只当是没有发现,依旧自顾自的泡着茶,应该是两位道君要说些什么,设下了禁制将他隔离在外。 秋意泊不想被卷入他们之中,自然也懒得听这些,不让他听正好。 不多时,两位道君又突兀地出现在了秋意泊的感知中,秋意泊将泡好的茶与糕点送到了两人中间,拱手道:“一位道君,晚辈家中还有些急事,便先告辞了。” 伴月道君颔首:“你自去。” 凌寒道君当然也不可能拦着他,秋意泊行了一礼便告退了,待走出平心阁的一瞬间,秋意泊极其随意的看了一眼‘平心阁’那三个烫金大字,不由轻笑——他总有一日,也能理所当然的坐在平心阁的三楼,而并非因为与某人的交情而有一席之地。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秋意泊在心下微微摇头,他进步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不敢再奢求道君之境。再者,进步太快,根基不稳,如今凌霄宗上有凌霄、孤舟一位道君,下有十数位真君,根本不必他操心什么,他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沉淀,有的是时间去追寻自己的道。 这本就是他修行所求,又何必心急呢? 秋意泊自顾自的在城主府中赏景,夜色已然降临,现在也来不及买菜了,难得来一回,不如好好看一看。他发现自己的衣袖碎成了抹布,也懒得换了,左右晚上人不会太多。他一路闲庭信步,又一身布衣,倒惹得不少城主府的仆婢侍卫看向他,他浑然不在意,待转了个尽兴这才出了城主府,随意寻了一家摊子打算吃个夜宵再回去。 本来还以为是要进寒月秘境的,结果今天居然还是能回家的,秋意泊正寻思着要不要也给翠衍带一些烤肉,便见一人陡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伴月道君突如其来,秋意泊也有些好奇:“你怎么来了?” 伴月道君重伤嘛。 伴月道君气色是好了不少,但眉头不自觉地皱着,他将一物扔到了秋意泊怀中:“凌寒给你的,总不能让他白喝了你的好茶。” 秋意泊一接就知道是好东西,他笑道:“多谢,那我就收下了……唔,这东西确实是好,我竟然没有见过。” 这不能怪秋意泊看不出来,毕竟伴月道君扔进他怀里的是一颗大概有成年男性拳头那么大的丹药,丹药被封在半透的玉匣中,也无什么气味,秋意泊确实没见过,但不可错认的是其中浩瀚无比的灵气。 伴月道君在秋意泊对面坐了下来,道:“千秋草丹,取一钱配合灵草便是五蕴丹。” 秋意泊扬眉:“就是你吃的那个?” 伴月道君点了点头,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看着秋意泊,却不说话,秋意泊随口道:“又被苦到了?” 伴月道君没有说话,直直地盯着秋意泊,秋意泊一笑,将装满了各色糖果的纳戒给了他:“你的那些属下瞧着也是周全人,怎么没跟你准备?” 伴月道君低头从纳戒中取了一颗说不出是什么的糖送进了嘴里,一入口便是满口果香,甜蜜馥郁,他含着糖低声道:“多谢,告辞。” 他不好意思提自己怕苦,他那帮侍从自然也不会想到给他准备点糖来压一压。毕竟他是堂堂道君,怎么会怕苦呢? 秋意泊无所谓他离开,他又瞧了一眼千秋草丹,这倒真的是好东西。掌门道君他不怕,他师傅他也不担心,就是挺担心师祖的。毕竟掌门真君仔细,他师傅有钱,师祖么……没钱又粗心,他成了道君,八成是不会安心待在凌云道界的,估摸着等到凌霄宗彻底稳住了他就会离去,届时四处‘游历’,不知道提前备好丹药,又没钱买…… 秋意泊摇头,太惨了,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下回若是有机会,问一问伴月道君能不能把五蕴丹的丹方给他,他也好回去寻人想办法炼丹。 好不容易他打包的烧烤好了,他提着纸包正打算回家,忽然就见面前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竹帘一开,便见一张风流面,原来是长留真君。 长留真君手持折扇,抵在了下颚之上:“真是巧……真君可要共行?” 秋意泊道:“也好,有劳长留道友送我一程。” 秋意泊上了马车,便问道:“长留道友深夜至此,可有要事?” 他以为是长留真君特意来堵他的。 长留真君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真君不知寒月秘境即将开启了么?” 秋意泊闻言笑道:“……嗯?还真不知。” 长留真君对眼前这位长生真君是人修早有猜测,他也不戳破,便解释道:“真君第一次去,不知也是常理,寒月秘境乃月华之境,自然是在太阴最甚之时开启,再有一个时辰便该开启了。” 秋意泊看马车方向也确实是往城主府的方向去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他就不出来了,他在城主府混个夜宵得了。 他将手中的油纸包塞进了纳戒里,看来翠衍是吃不到他的夜宵了。 “原来如此。”秋意泊颔首道:“多谢道友提醒,否则错过了还不知道要到几时。” “真君不必客气。”长留真君接着道:“寒月秘境复杂多变,饶是在下两次入内,也摸不清其中规律,还请真君务必留心。” 秋意泊好奇地问道:“如何一个多变法?” 长留真君回答道:“在下第一次入内时是一座生死擂,胜者晋级,败者出局,生死无论,最终胜利者可得异宝。第一次时是一座庞大无比的高山,我等需要在一个时辰内攀登至巅峰,且只有第一人能得异宝。” 他说道此处微笑着摇了摇头,可见其中险恶。 第一次还能说是公平的一对一,第一次只能说是真人吃鸡了。 意思很明显了,它们都指向了同一种玩法,那就是内斗。只有第一人才能获得异宝,那么其他人的想法就很好猜了——只要让其他人出局,不论是怎么输,是身死道消也好是自动认输出局也罢,只要对方出局,自己便胜了。 秋意泊看着他:“既然如此艰辛,不知是什么异宝,如此叫人不顾己身?” 长留真君不由一笑:“真君不是我界中人吧?” “确实不是。”秋意泊也知道自己破绽挺明显的,这寒月秘境人、妖两族都要参战,他是人修又如何?就是人修,修到了大乘境界也该知道寒月秘境中的异宝到底是什么了。只要他是本界中人,怎么会毫无耳闻呢? 长留真君闻此,眉目之间越发轻松了起来:“是寒月精魄,此乃无上奇珍,以此铸器可得绝世神兵,入药可续灵根,便是什么都不做,直接吞食也能续五百寿。” 秋意泊笑道:“那确实是绝世异宝。” 能续灵根? 那确实是难得。 长留真君说的是‘续’,不是‘生’,那就说明这药救灵根被毁之人的,这东西一般修士一辈子也用不上,可别人就说不定了,毕竟意外时时有发生,若刚好遇到某位大能亦或者其亲眷遭遇这般的意外,那就是救命之恩。 秋意泊自然也想要。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呢? 秋意泊比较想要长留真君之前遇到的那两种情况,不管是擂台还是吃鸡都好,这两种情况最适合他不过——他自信道君以下无敌,若遇到这两种,有的是办法把所有人都驱出局。 秋意泊越发想要这个秘境了。 “多谢道友解惑。”秋意泊道了声谢,不多时他们就回到了城主府,秋意泊这才发现他方才是因为专注于逛园子,而忽略了城主府正厅那灯火辉煌,原来人都在正厅之中。 秋意泊与长留真君一入内,便有一位看着十分沉稳的中年真君道:“我是不爱废话的性子,既然人已到齐,还请诸君出示信物。” 众真君纷纷客气道:“应该的。” 这位应该就是寒月城城主了,秋意泊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个性格秋意泊喜欢。 众人皆取出了信物,秋意泊和长留真君来的最晚,就在最后,看城主走下了诸位,看模样是挨个查阅的,秋意泊也懒得傻乎乎地提前取出拎在手中。 他看向前方,见众人手中信物皆是一模一样的金叶银桂,不过指长,两片叶子一簇花便算完了,他联想到自己那枝能插花瓶的玉桂,心想这要是信物都是从桂树上折下来的,那伴月道君就是给他折了一大根。 有些扎眼了,秋意泊不太喜欢这样。 不过到底是伴月道君亲手所作,秋意泊也没尝试在上面掰两片叶子下来伪装成和众人一样。很快城主就走到了秋意泊的面前,秋意泊手中一动,那一枝仙气缥缈的玉桂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少真君皆是一愣:“这……”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信物,寒月秘境不是第一次开了,虽说每次入内后情况都不同,但秘境的信物却是一模一样的。 有白日秋意泊上三楼一事,众人也不敢随意开口诋毁,只等着城主鉴别。 城主道:“不知真君可否将玉桂借我一观?” 秋意泊自无不可,城主谢了他一声,结果了玉桂,仔细翻看了起来,久久不言。有真君忍不住问道:“城主,可是这信物有些问题?” “是有些奇怪,我从未见过这般的信物。” “我也不曾。” 城主抬了抬手,将玉桂还给了秋意泊,随即拱手道:“启海见过长生师叔。” 秋意泊:“……嗯?” 堂中一片寂静,城主低垂着眉眼,道:“长生师叔与师傅平辈论交,我自然是该称一声师叔。师叔见谅,这玉桂启海也是第一次见,这才耽搁了许久。” 秋意泊摇头道:“无妨。” 城主颔首,干脆利落地自秋意泊身边擦肩而过,一路行至了屋外宽广的平台,他道:“信物已定,还请诸君入境!” 虽然他的声音,天空月华大甚,月光如实质一般凝萃于他的面前,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一道幽暗通道陡然拉开,城主向一侧让了一步,一手微抬:“请!” 此间真君自然是迫不及待入境,秋意泊不急,他便走在了最后。 一入通道,那近乎耀眼的月光便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秋意泊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了世界转换之感,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变得极慢无比,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穿过了一层薄膜,脚下又是怎么踏在了土地上,等到视野稳定,他抬头一看,不由感叹了一声——这里的花草树木都好大啊! 这草都比他高半个身体了! 秋意泊走了两步,突然一顿。 不对!不是草木变大了,是他变小了!:,,. 479. 第 479 章 喵喵喵?! 那是他的手吗? 秋意泊苦大仇深的看着两只白生生毛茸茸胖乎乎的爪子,再努力低头,就看见了自己一片毛茸茸的胸膛——是他的身体没错。 秋意泊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应该是爪子的手,看见了圆润的肉垫,根据他养了几个月翠衍的经验来看,应该是猫科动物。 …… 夭寿啦——!他变成一只小猫咪了啊——! 这就是不顾翠衍的挣扎反抗强行撸猫的孽报吗?! 秋意泊无奈地用伸出了舌头,别问,问就是本能的感觉到这样更容易探知四周,比如他一伸舌头就知道大概哪里有水源,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某个方向有水汽。 这寒月秘境着实是有些厉害,他此刻除了还带着脑子能思考外,一点灵力也没有,看爪子大小也知道自己这只小猫咪恐怕和日常看见的普通野猫也没差多少,灵活性是有了,可真要论到和人打架……打个锤子,就这体型,先天就没有优势,还是逃跑为上。 秋意泊原地转了一圈,伸爪子薅自己的耳朵,左边右边都仔仔细细薅了个遍,发现耳朵上啥也没有,自己脖子、四肢上也啥也没有,确定了一件事。 他感知不到他的纳戒和芥子空间,身上也没有,纳戒不提,芥子空间他不死总是不会离开他的,他进寒月秘境时神志清晰,哪怕是道君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就毁了他的芥子空间,毕竟那是一个死去的秘境,与他神魂相连,哪里这么容易说毁就毁? 所以这大概率不是他的肉身了。 应该是秘境的关系,他的肉身此刻应该停留在哪里,是他的元神被塞进了这只小猫咪的躯壳中。 只算妖族这里进来的真君就有二三十人,人族那儿至少也是这么个规模,六十几号人的肉身一起排排躺着?真要是这样其实也无所谓,但万一这个时候冒出来个心有不轨的呢?伴月道君和凌寒道君总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所以真是抽了元神进来的,那肉身肯定被妥当的保管着。 暂时应该不必担忧肉身安全的问题。 秋意泊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没有往水源的方向去,反而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里面大树虬结,他选了一个隐蔽狭小的树根形成的缝隙钻了进去,甚至还叼了点草叶覆盖在了入口,用以遮蔽自己的气味,随即认真思考现在的情况。 秋意泊虽然向来气运不错,但从不吝啬把自己往最坏的处境去想。 他入秘境没有得到什么信息,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算获胜。其中是否是因为自己并非寒月道界中人才获得不到信息?这一点不能排除在外。所以这秘境这一次到底是在玩些什么呢? 不过按照往日的情况,大概率还是要与人搏杀的。 既然要搏杀,他变成了一只柔弱无骨的小猫咪,其他一同进来的真君应该也成了各种动物。在森林里玩个大逃杀?其他人变成了什么,总不能全是猫,必然有其他动物。这要是运气好,投成老虎狮子岂不是直接躺赢? 不说别的,老虎一巴掌摁死一只小猫咪不是什么难事。 此前听长留真君的说法,寒月秘境是向来生死不论的,如果他这副躯体死了,那么大概率元神也就没了。 他能想到的事情大概率别人也想到了,不管其他真君到底有没有收到信息,接下来应该就是大逃杀了。 这可真难办了。 秋意泊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嘴里叼着一根肉乎乎毛茸茸的玩意儿,仔细一看是一条白底长满了黑色块状花纹玩意儿,他第一个反应是蛇,但明显蛇不长毛,他下意识用力一咬,一股疼痛陡然而来,疼得他差点没原地蹦起来。 哦……没事了,是自己的尾巴啊。 秋意泊尴尬地吐出了尾巴,放在爪子下面按了按,自己的尾巴可真是又长又粗啊…… 这不是他在瞎吹,这尾巴是真的粗的可以,短毛,不存在虚胖的问题,尾巴只要举到面前就能挡住他半边视野,比他两只爪子并起来还要粗。再往后看,块状花纹就变成了有规律的金钱花纹,可以有理有据推断尾巴尖儿那些块状花纹是金钱花纹糊了。 不过这样的表现也让秋意泊松了一口气,众所周知小猫咪是不可能有这么粗的尾巴的,他应该不是一只小猫咪,看着一身豹纹,应该是一头豹子。 他就说他的运气不会这么差。 秋意泊安慰自己可以先苟一段时间,等长大了虽然苟不上食物链顶端,但是苟一个食物链上位还是容易的,至少豹子跑得快,打不过还能逃嘛。 他在心中轻轻笑了笑,尝试了一下勾动天地法则,天地法则毫无回应,秋意泊就换了一个角度,动物嘛,也是可以修成妖修的,先试试凌霄决好了。 凌霄决一开始运转,他便感觉到了有极其微弱的灵气被吸附入体,原来可以修炼,那就好办多了。这一入定,便是两个时辰,秋意泊睁开了双眼,他看着面前的草叶子一脸肃穆的伸出爪子挥了一挥,树叶子有了一个轻轻扬起的弧度,随即便不动了。 秋意泊:“……” ——尼、玛。 这树叶子不是因为他的灵气动的,是因为他扇了一下,有风,所以才动的。 想当年他入了寒山书院听了一曲渡真诀就已经踏入了道门,他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再修炼下去,应该在他饿死之前是入不了门槛的。 秋意泊许多年不曾感觉到饿了,现在却是又渴又饿,胃里火烧火燎的。 毛茸茸的小脑袋垂了下来,伏在了两爪之间,尾巴已经很识趣地凑到了他的嘴边让他咬着。秋意泊想到自己可能要茹毛饮血一段时间就觉得有些沮丧。 光想着也不是办法,再不出去寻找食物他就该没有力气去找吃的了。秋意泊伸出舌头感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敌人后就从藏身之处小心地走了出去,豹子应该是吃肉的,以他的体型现在最多抓个老鼠吃,努力一把抓个兔子也不是不可能,但同时要注意不要成为别人的猎物。 秋意泊在周围逛了一圈,没有找到兔子和老鼠——这很正常,一般人也注意不到老鼠和兔子的脚印和洞窟。他是找到了两个细长条的洞,一个是空的,另一个秋意泊还在蹲着。 他正在努力刨那个洞。 秋意泊在发现这个洞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周围没有其他类似的出口,那个空的洞已经被他叼了树枝用泥土给填了,他的舌尖感到一股腥味儿,可见这个洞里应该有猎物。 秋意泊正专心致志地刨着洞,忽地一阵腥风袭来,秋意泊唰得一下一蹦三丈高,一道黑影从他的脚下闪了过去,秋意泊轻巧地落在了不远处,便见一条浑身油亮粗壮的过山峰(眼镜王蛇)高昂着身体,头颅周围长成了一个扇形,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妈的! 秋意泊转身就跑! 他玩命的跑了一阵,鼻尖敏锐地感知到那股腥臭味也越来越远,这才敢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过山峰还在原地,并未追来,还是竖着脑袋看着他的方向,冰冷的蛇眼静静地注视着他,秋意泊直接就钻进了树林躲了起来,猫在了草丛中观察着那个方向,过了许久,那条过山峰才缓缓俯下了身体,又缩回了洞中。 秋意泊这才松了一口气,好险。 秋意泊不是很想和过山峰干架,他第一次变成兽形,对四肢控制的还不是很好,战斗力方面更不必说。过山峰确实有肉,但第一个它明显要比自己长很多,看它昂起身体的长度,全长怎么都得有两三米,就是没毒牙都够把他绞杀了。第二则是因为过山峰毒性猛烈,虽然自己长了皮毛,但是他记得过山峰的毒牙连雨靴都能咬穿,他这点皮毛防御力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豹子又不是蛇獴,没点毒抗! 看来得去找其他猎物了。 他毫不犹豫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让草叶汁子裹满了全身,这样应该能够掩盖他的气味。他以方才栖身的那颗大树为中心,在四周搜寻着,所幸他是豹子,爬树也不难,他直接上了树,站在高处比较方便观察四周有没有动物。 秋意泊尝试了一下自己的跳跃力,在树枝茂密的情况下他可以在树枝之间跳跃,小有小的好处,一些比较脆弱的树枝他也可以借力,不必害怕折断。 秋意泊在林间搜寻了一阵,确实没发现什么小动物,或者说他看见了风吹草动,但等他过去毛都不剩了。鸟也是一样,他尝试过伏击落在地上的鸟和鸟巢里的鸟,刚出现一个影子对方就飞了,身体太小,爆发力有所欠缺,根本赶不及在对方飞出自己能够到的高度之前把它扑下来。 他又掀翻了一个鸟巢——这林子里的鸟是怎么回事?都不生蛋的吗? 此时秋意泊已经开始逐渐丧失力气了,肚子太饿了,渴倒是不渴,他好歹也学过一点草木知识,看见水分多的叶子放嘴里嚼一嚼也还行。 要不今天就靠那种叶子先混个水饱? 这什么破林子啊,怎么连个野果都没有。 秋意泊伏在石头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尾巴又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树枝。 ……也不行,混个水饱只能顶一时,明天只会更虚弱。经过这么一连串的搜索他已经开始觉得累了,他现在是需要休息的动物了,今天没吃饱,明天更没有力气捕猎。 他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今天他可能得和那条一看就很有力气的过山峰干上一架了。 秋意泊敲打着树枝,那条过山峰真的很不好对付,容错率非常低,他现在又不是修士,没办法一剑砍了他,手边也没有什么工具……妈的,都给忘了自己其实是个炼器师了,他没有兵器,还不能自己手搓一点吗? 人类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会使用工具啊! 秋意泊立刻开始搜索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尖锐的石头?树藤? 秋意泊瞬间心中有了想法。 他这个身体太小,是不太好挖陷阱了,毕竟快三米长的蛇挖个坑不得至少挖个两米深?他这小身板得了吧,就算是变成成年人类,挖个两米深的坑都得好一会儿,所以陷阱先排除在外。 他先跑去找了一块比较薄的石头,两只爪子抱着它在另一块石头上磨了磨,磨了大概十分钟,他就发现石头确实是锋利了一点,但也就那么一点而已,拿去砍蛇是不可能得了,能砸出血都算是大力出奇迹,他一边磨一边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给这条蛇喂点毒药? 不行,他自己也得吃,杀蛇是为了吃肉,把蛇给毒死了他吃个什么? 用石头隔断藤蔓编成网? 不行,现在的爪子做不到那么灵巧的事情,就算做到了估计耗费的时间也很恐怖,有那时间还不如继续逮鸟来吃。 用藤蔓系着石头给对方来个悬石阵? 也不行,那条蛇大归大,但还是比较灵巧的,小石头必然是可以躲过去的,大石头……他还不如那条蛇力气来得大呢,他搬不动。 那怎么办呢? 秋意泊叼住了尾巴,沉思了一瞬,随即就动了起来。 他在树上很灵活,很快就揪准了不少已经干枯但是还没有掉落的细碎树枝折了下来,又在树下转了一圈,寻了不少干枯的树叶,用刚刚磨的比较锋利的石头将一根手指粗的干树枝一头打磨的尖锐。 他要钻木取火。 秋意泊用两只爪子抱紧了粗树枝,不停地在枯草枯叶上旋转着,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天气有点凉,不是那么容易起火,但也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不想饿死,又不想被咬死,那就只能想点阴招了。 不多时,枯枝烂叶子终于冒出了一丝呛人的烟,秋意泊现在的嗅觉和作为修士的他没有多大的差距,但很不幸的是除了不用鼻子呼吸外没有什么能阻挡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进入鼻子的办法,他也只能忍着,安静等待着火燃烧起来。 又过了一盏茶,那一丛火终于烧了起来,秋意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又用爪子将剩下的树枝拨到了火堆里,用以维持燃烧。紧接着他就去准备了另一堆枯草烂叶外加一根烂竹竿悄悄地放在了过山峰洞穴的边上,又叼起了他精心挑选的巴掌大的石头也送了过去,再然后就是燃烧着的树枝。 过山峰应该是不会轻易出洞府的,蛇是冷血动物,太冷了它出来行动也不太灵活,看白天它没有来追他八成也是吃饱了的缘故,所以它应该会选择蛰伏在洞穴里消化食物。 秋意泊小心翼翼地将树叶子塞进了洞穴里,也不图轻,就图一个快,他选的叶子很有技巧,九成是干的,一成是湿的,那燃烧的树枝一送进去,立刻就点燃了里面的枯草树叶,秋意泊将石头按了上去,没有堵死,毕竟燃烧需要氧气,然后用两只爪子按住了石头。 有一说一,他很怀疑自己挡不挡得住那条蛇,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大不了蛇出来他就跑呗。 一条过山峰应该跑不过他。 很快缝隙里就冒出了浓密的烟雾,秋意泊犹嫌不足,闭着眼睛往洞里吹气,忽然之间,他闻到了一股特别明显的腥气,下一秒,秋意泊的身体险些被弹飞,他身体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地堵着,两条后腿是曲着的,用来卸力,他用尽浑身力气将石头给压死了,脚下的震动与他而言如同地震一般,撞得他腿骨生疼。 他看着那一道缝隙。 缝隙里有一双冰冷的充满了怒意的蛇眼隐在了浓密的烟雾后,也在看他。 秋意泊看着那双眼睛,不知道怎么地笑了一笑,他不知道在一头豹子脸上‘笑’是会如何呈现出来,但是他就是很想笑。 骤然之间,秋意泊感觉到洞口的泥土抖落了下来。在察觉泥土掉落的一瞬间,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这条蛇好聪明,居然知道另开洞口! 秋意泊在这一刹那想了几百种它出来后对应的办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让它出来! 但凡它出来,他今天一天的辛劳就毁于一旦不说,而且很难活过明天! 谁想死? 他不想! 秋意泊耳边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得赌一把,他赌这条蛇出不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他不能松开石头再往里头填燃料,烟熏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只要不是他运气差到了只有他变成了毫无修为的小豹子,对方只要是条正常的蛇,洞窟里的温度应该也达到了对方不太适应的温度。就算它最后出来了,在这种环境下待的越久,它就越虚弱,他的胜率就越高! 这一把,赌了! 秋意泊压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等到缝隙里的烟快消失的时候他干脆趁着那条蛇专心挖出口的时候将石头挪了一下,彻彻底底地封死了洞口,撞击石头和泥土的频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毫无生息。 秋意泊没有动弹,坐着他是没有什么消耗的,他可以多坐一会儿。 又过了一刻钟,秋意泊屏息凝神,松开了石头,随即仗着优越的爆发力钻入了草丛,伏在草丛中盯着那块石头。 他没有动。 如果如他所料,那么这条蛇会装死,等他来查看的时候给他一口。 如果没有料中,那么洞穴里就剩下了一条烟熏蛇肉,他不急着吃。 秋意泊心念微动,他转身跑向了他那篝火的地方,篝火早已熄灭,他急匆匆地将那根粗木棍再度按在了灰烬上,灰烬还有余温,更容易起火,不过十几个呼吸之间,火便又烧了起来。秋意泊再度叼着燃烧的火棍回到了洞穴旁。 他要做一件违背祖宗的事情了。 ——放火烧山。 他赶在火棍熄灭之前,点燃了洞穴口的枯枝烂叶,这样他就有了新的火源,再用火源尽可能的去点燃周围一切能点燃的东西,这样的林子,枯枝烂叶不计其数,看情况也有好几天没下过雨了,要烧起来是很容易的。 秋意泊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没有费力去挖什么防火沟,他不配。他直接扭头就走,暂时躲在了还未燃烧起来的树上,冷眼看着那条蛇的洞府。 恰有风来,火势被吹得伏腰,却在之后越发汹涌。 秋意泊待的这棵树已经快烧起来了,他轻巧地跳到了另一棵树上,也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霎时往那处看去,便见一道黑影在火势中狂舞翻滚,抽搐扭曲。 秋意泊还是冷眼看着,果然,如他所料啊。 这秘境还真有意思啊。 他变成了豹子,其他人怎么会幸免?哪有这么聪明的蛇,被堵了出入口还知道另外打洞出来?唯一的解释是这条蛇,也是一位真君。 秋意泊没有去救的意思,一入秘境,生死不论,别说对面看着是条蛇,就是看着是个人,他也不后悔。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选的第二棵树都快烧起来了,秋意泊突然看见了一只兔子从火堆里钻了出来,它浑身都在燃烧在地上疯狂打滚,秋意泊没有犹豫,下去就是就是一口咬住了兔子的脖子,将它在地上一通狂甩,火灭了,兔子要么昏了要么死了,秋意泊就叼着兔子回到了水源附近。 他太需要吃东西了,所谓的茹毛饮血似乎在现在也没有什么了,锐利的牙齿撕开了皮毛,鲜血涌了出来,散发着甜美的气息,还冒着热气的肉尝着也没有什么腥膻的味道,反而让他觉得很鲜美弹牙。 他知道这只兔子也有可能是一个妖修,但是没关系,元神附着,兔子还是兔子,魂魄不是了而已。再者,他吃的妖兽也不在少数了。 他快速地啃完了这只兔子,然后打了个饱嗝,他将身上沾到的血腥舔干净,随即离开了这个地方。 干,早知道刚刚就不拖回来吃了,血腥味儿这么明显,晚上肯定是不能睡了。 秋意泊攀登上了树枝,先去水源痛饮了几口水,然后爬上了树干,尽可能的寻找一颗又高又大又茂密的树用做栖息。 他无比庆幸自己变成了猫科动物,能爬树是真的挺好的。 一夜过去,秋意泊睁开了眼睛,透过树叶还能看见远处飘来的烟雾。 看来火还是灭了。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跳下树干去那地方看看,焦掉的肉也是能吃的,烟熏肉就更能吃了,树林里不可能所有动物都是真君转生,不是每一只都能逃掉的,去看一眼总不亏。 倏地,他静静地伏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接近于无。 “哎……这破地方也真是……”有人抱怨道:“昨天我被蚊子叮得都没睡好。”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体验到被蚊子咬的感觉。”另一人笑道。 是人。 有人来了。:,,. 480 第 480 章 锁光阴再现【含43W…… 秋意泊进一步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他修为全失,也感知不到那两人到底有没有修为,如果对方有修为, 那么他就危险了。 枯叶被踩的沙沙作响, 有两个人缓缓进入了他的视野范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穿的是凡界樵夫最常见的打扮, 一身短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手里并没有类似于柴刀这样的武器。 随着他们的走近, 秋意泊也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容, 就三个字——没见过。 难道是人修那边的真君? 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们在树下坐了下来,曲起腿来不住地捶着:“凡人怎么走两步路就这么累……脚都快断了!” “我也是。”另一人捏着自己的腿:“我刚刚还扭到了, 踩一块石头都能扭到,这副身躯也太柔弱了些。” “也是无奈之举。” “哎。”那人叹了一口气:“走到现在也不见哪位同道, 这寒月秘境当真诡秘。” 啪的一声, 一人打死了试图叮咬他的蚊虫,“昨夜林中起火, 但并无降雷,应是同道所为,我们前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要小心行事……” 秋意泊听到此处也没了兴趣,他起身纵跃到了另外一棵树上, 昨天补充的食物让他精力饱满, 他打算离开这里了。 起火的地方不能去了, 既然这两人想到要过去,其他人也必然想到了,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谁也不差这点脑子——在这种大家都没有消息的情况下,陡然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指引,哪怕是明知陷阱绝大部分人也会去探查,会明或暗罢了。 那把火是他自己放的,本来去是为了寻找一点食物,现在就不必再去了,免得徒增麻烦。 枝头的摇晃惊动了树下的两人,两人瞬时抬头望去,便见一抹白影从他们眼前掠过,一眨眼之间就钻入了树冠之中,再无踪影。两人一见心中便各有多动,不禁对视了一眼,再也也不嫌自己腿脚酸软,急急忙忙往着火的地方而去了。 很快,秋意泊就进入了另一方天地,虽然还是丛林,却有什么明显不一样了,这一片丛林有虫鸣之声,有鸟类悠扬地在低空掠过,连空气中都混杂入了浓郁的草木气息,秋意泊心中微微有些疑惑,却不曾放缓了脚步,不多时他就盯上了一个鸟巢。 那鸟巢像一只没有收口的大肚瓶,不时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出入,喜鹊其实是一种很大的鸟,连带尾羽能有一丈多长,严格来说和秋意泊的体型相差无几,但是尾巴长算什么厉害,秋意泊还能被几根尾巴毛给抽跑了? 趁着喜鹊又飞走之际,秋意泊钻入了那个巢穴中,巢穴中味道很难闻,混杂着一股鸟屎的味道,最下方则是安放着几颗鸟蛋,秋意泊是个讲究的人,哪怕变成了豹子也是讲究的豹子,他又出去叼了一块石头上来,将鸟蛋磕破倒在上面,这才吃了起来。 这算是一顿营养的早餐,生吃鸟蛋的味道也还行,看着恶心,但实际上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嘶溜一口就没了。秋意泊往日里不爱吃蛋黄,不爱那种味道,今天吃却觉得蛋黄还是不错的,比蛋清要粘稠不少,而且还有一股醇香的味道。 他知道这是因为兽类的味觉的关系,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就算是不好吃他也能捏着鼻子吃下去,但心情肯定不算好就是了。 吃完了早餐,就要为午餐忙活,比如蹲在巢里等喜鹊回来。 他等了大概一炷香左右,在这个时间里他还眯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翅膀扑闪的声音这才伏起了身体,那只可怜的喜鹊刚把脑袋探入鸟巢,就被一只锋利的爪子勾住了脑壳,狠狠地拽了进去。它扑腾了两下,翅膀刚拍打到了毛茸茸的身体,就□□脆利落地压在了鸟巢壁上,紧接着它的脑袋就没了。 秋意泊嚼着酥脆的脑壳,心想还行嘛,比他想象中简单多了。本来他有点担心羽毛进嘴里会不会有点奇怪,但是实际上也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口感,也还行。 这一只鸟真正能吃的大概也就那么一巴掌大的肉,秋意泊算是两顿连着吃,勉强算是饱了,正打算离开鸟巢找个地方喝点水,刚爬到鸟巢口就没忍住吐了。 吐了一堆骨头和毛。 还不止吐一次。 秋意泊恶心得头晕目眩,也顾不得鸟巢里的腥臭,打算再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有什么光亮突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随着光源望去,忽地发现鸟巢的角落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藏得还很深,要不是他刚刚在鸟巢门口低吐了一会儿,还真发现不了这个藏得刁钻的玩意儿。 估计是漂亮的石头或者玻璃吧……毕竟鸟喜欢收集亮晶晶的玩意儿也算是天性。 秋意泊又钻回了鸟巢,用爪子拨弄了一下那个亮晶晶的玩意儿,紧接着一颗橙黄色的宝石就落了出来。那宝石约鸟蛋大小,灿烂得像是一小簇阳光。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哎嘿,这别说鸟喜欢啊,他也喜欢啊! 怎么带走它?!急,在线等! 秋意泊用爪子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欣赏着它的光芒,随即就将它往鸟巢里拨了拨,在这种情况下带走一颗随时会反射阳光的宝石难道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吗?宝石虽好,小命更贵,炸一个肉身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一具肉身后面是百年的时间和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另外还得重修万宝炉。 他才活了多久?不也才六百多年。这六百多年里有六分之一的都在重修肉身。 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找点水喝,他没有什么自虐的倾向,嚼叶子不是不行,就是怪苦的。正当他打算爬出鸟巢的时候,骤然又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带走这玩意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必发作在这个时候? 秋意泊正在犹豫之际,又看见了那一抹灿烂的光,他顿了顿,还是将宝石叼了起来——管他呢,先含在嘴里再说。 他是不敢吞下去的,毕竟这具身体堪称是柔弱无骨,真吞下去就跟吞金自杀差不多了,结局只有一个,坠破胃袋肠穿肚烂而死。 秋意泊轻盈地跃出了鸟巢,往之前去过的水源方向走去,吃饱了也不急,跑的话太消耗体力了,虽然不知道豹子会不会得肠胃炎,但还是缓着点来。他这地方去水源的地方也不远,用跑的话一盏茶不到就能到,走的话约莫两盏茶左右。 秋意泊想了想,还是下到了地面上,这里草丛很密,刚好滚点草汁泥巴隐藏一下气味。 秋意泊那一身雪白带黑色金钱纹的皮毛已经被他糟蹋成灰色了,他每次看见自己的毛,都有些暗叹运气不好,这要是附身在一只正常的豹子或者黑豹上都好啊,白色好看是好看,但扎眼啊!想那森林里不是绿色就是褐色,陡然出现一片白,就跟一个活靶子一样,并且这活靶子上头还写了四个嚣张无比的大字——来打我啊! 距离水源越近,草木就越丰茂,秋意泊选了一块湿润的泥地捏着鼻子趴了下来,还注意着屏住了呼吸,先用肚皮在泥地上使劲蹭了几圈,又翻了个身用背部使劲蹭泥地,好好一只小豹子扭动得像条蛆一样,好不容易把浑身滚的一团糟后,秋意泊翻身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个喷嚏。 没办法,泥土进鼻子里了。 然后差点被嘴里的宝石给噎死。 他连忙把宝石吐了出来,用爪子疯狂拍鼻子,勉强才算是拍干净了,这时候又觉得背上紧绷得不得了,实在是没忍住甩了甩毛,把泥土甩去了不少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正打算叼着宝石走人,刚入嘴,就发现宝石好像有点热乎乎的? 难道是在嘴里含久了温度上去了吗? 秋意泊不以为意,刚走了两步忽地一张嘴,把宝石吐了出来,粉色的舌头吐了出来,不停地甩着——他妈的好烫啊! 能让他感觉到烫,肯定是不正常了,他仔细打量着宝石,那宝石的光芒越发明亮,已经远远超出反射阳光的极限了,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又用爪子推了一下宝石,宝石慢慢地往一旁滚去,此刻秋意泊再摸就发现不烫了。 秋意泊重新把宝石叼了回去,有些奇怪,忽然他发现方才宝石所在的地方的土堆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好像要比其他地方高那么一点点? 他方才扒拉宝石的时候指甲带到了泥土,下方露出了一点白生生的玩意儿。 秋意泊心下一动,立刻松口去扒拉那白色的玩意儿,不多时就被他刨出了一个小坑来,那是一根雪白柔软的植物,像是某种草木的根茎,散发着甘甜的气息,若是换了旁人来可能不认得,但是秋意泊确实认得的。 是锁光阴。 锁光阴顾名思义,可以锁住光阴,乃是乾元光阴丹的主药,服用此丹者可凭空获得五十年寿命,不论境界——这意味着修士可再得五十年光阴,去追寻突破的契机。 这锁光阴极难寻得,它不与其他灵草相同,总能有些灵气或者异象,看着便如同凡间草木一般,无人知晓其生长环境,无法栽种,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 秋意泊曾经在飞花秘境中得了不少,不过这么些年下来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秋意泊将锁光阴仔细地扒拉了出来,锁光阴虽然主要功能是续命,但毋庸置疑其中蕴含着大量的灵力,而他现在正需要此物来叩问入道之门! 481 第 481 章 玲珑佩 有些东西是难以储存的, 现在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往这个方向聚集,难保在下一秒就遇到了什么人,什么野兽, 秋意泊艰难地叼着锁光阴和宝石一并爬上了树, 瞭望一阵后还是选择回到了之前的鸟巢,喜鹊筑巢本就喜欢在高大的乔木上, 又隐藏在树冠之中, 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地方。 所幸方才那两个人已经走了,他也能安心布置。 秋意泊不是很确定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摆出阵法有没有用, 但到底聊胜于无, 他调整了几根树枝和树叶的位置——其实秋意泊觉得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就是通过调整树枝和树叶的位置让自己这鸟巢更不容易发现罢了。 一入鸟巢,秋意泊就后悔了, 早知道刚刚就不在鸟巢里吃鸟了,弄的一股子血腥气, 这里的蚊虫太过敏锐, 他钻进去的直接一群蚊虫糊脸,亏得他脸上都是毛, 也不怕这么点。他用尾巴将蚊虫驱散了,拔掉了沾了血的树枝扔到了隔壁树下,又用枝叶挡住了鸟巢口,免得什么毒虫或者蛇闻着味道就过来了。 做完这些事, 他才吞了锁光阴, 老老实实的以锁光阴的灵气来叩击道门。 锁光阴灵气温和至极, 照道理来说并不会对他产生过大的危害,可等到真的吃下去,他才知道以修行者的眼光觉得‘温和’的灵气到底是有多么霸道。 雪白的皮毛不住崩裂, 崩开的血肉从里头喷溅出来,随即伤口又被锁光阴的药效修复,紧接着再度崩裂,除却皮肤,内里的经脉、脏器亦是如此,只不过因为锁光阴的药效太过强大,而不至于让他死罢了。 秋意泊倒是不动如初,痛一点算什么?东西已经吃下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就算是痛得打滚也得继续,否则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他最不缺的就是道统,秋意泊没有犹豫太多,按照凌霄决运行路线强迫所有灵气跟着他的脉络游走,打通一个又一个关节。 入道其实不难,当年渡真诀的真正用途其实是引领弟子们进入入定的状态后以音乐引领弟子们汲取灵气打通肉身关窍,引领弟子第一次在体内循环凌霄决道统,这一条路只要走过一遍,肉身就能记住,便是入了道门。 凌霄决秋意泊看了六百年,根本不需要渡真诀引领,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就是了。反倒是要注意不要走错了,走错了就成了太上忘情。太上忘情虽好,可难得的机会,他想试试凌霄诀。 于他而言,太上忘情类似于老妻,端庄持重,恩爱良久,凌霄诀那就是未成婚之前认识的美貌通房,虽然和老妻并无什么不好,但许久不见通房,想起了年轻那会儿的时光,刚好会一会。 秋意泊心道昨天还想着分个分神出来从头开始修炼,没想到立刻就应验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一刻钟后,浑身经脉被打通,炼气一层! 秋意泊没有浪费锁光阴的灵气,继续向上攀登——要是换一个人来恐怕就没有大胆了,但秋意泊深知锁光阴的特性,反正吃都吃了,这都不发挥到极致简直是浪费! 练气二层!练气三层! …… 练气七层! …… 练气十二层! 紧接着就是筑玉台,登筑基! 筑基初期! 筑基巅峰! 至此,锁光阴的灵气开始消散了,兽身杂质颇多,大部分灵气都在反复淬炼肉身之际消散。秋意泊岂能容这等天材地宝只发挥一成不到的功效就此散去?当即凝神收束体内灵气,专注冲击金丹! 锻体有何用?不如拓宽经脉,先将境界拉上去,锻体他可以慢慢来,免得以后遇到了天材地宝却无福消受! ——炼气化神!金丹期! 天空之上陡然聚集起了无数阴云,雷神现身,电母化形,亮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雷神嗡嗡如怒龙低吼,秋意泊骤然睁开了双目,这是在此时,锁光阴最后一缕灵气因无法消散而自他头顶溢出,他一爪微动,那一缕灵气被他凝于掌心,逃脱不去。 正在这一刹那间,天空之中雷龙冲破重云,径自往秋意泊的方向而来,雷劫未至,秋意泊周身毛发便已经根根竖起,空气之中溢满了跃动的电弧,秋意泊不必不让,一爪向前推出,那一道雷龙随后而至,径自劈于他的右爪之上! 很简单的道理,雷劫要劈你,哪里管是专门劈你头顶还是劈你的脚掌?只要是你,哪里最高就往哪里劈! 刹那间秋意泊右爪一片焦黑,掌心却是火花四溅,秋意泊当即专注于掌心这片火焰,连第二道雷劫都不为所动,雷劫加身,秋意泊神色平静,甚至还有心情想这比他金丹时的雷劫重多了。 没办法,炼气化神本就是妖修的生死大劫,此劫一过,妖修可化人形,可借由天劫炼化本命法宝兵器,强于同阶人修数倍,所以秋意泊才要拼着一口气先行入了炼气化神再说。 但此刻他掌中并非是本命法宝,而是一团异火,一团以灵气为引,以紫雷为火的天地异火!他是惯常用火的人,没有万宝炉无所谓,但异火必须要有,寻常火焰怎么在须臾之间轻易达到他所需要的温度?今日拼着自有的本命法宝不要,他也要将这一团异火先炼出来,只要有异火在,什么丹药法宝他不能炼制?难道还稀罕那些? 雷劫不断,电光四溢,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焦黑的齑粉,却不见火焰,全因火焰皆在他掌中! 秋意泊凭空而立,兽身早已一片血肉模糊,他却纹丝不动,灵气在体内疯狂的修复着他的身体,只见一道月白光晕从他体内溢出,包裹于他,修长的四肢从残躯中重生,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裸裎的躯体。 掌心那团紫雷异火不断跳动着银色的电弧,秋意泊一手一抓,身上为数不多的皮毛化作了一件大氅,将他包裹其中,体内玉台之上,金丹再度以莲花之态呈现。 也是在此刻,那团不断想要突破他的束缚的紫雷异火彻底安静了下来,在他掌中跳动着,又被他吸入体内,锻炼金丹。 成了。 秋意泊微微一笑,紫雷火在他体表形成了一件暗紫近黑的法衣,其上银光跃动,如银鱼浮游,妙不可言。 终于又入道途了,原来成为修士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秋意泊想,他是该谢一谢伴月道君的,初心这玩意儿,当初立的早,几百年时光匆匆忙忙,醉卧美人膝,笑看天下风云,早已将那么一点初心消磨的几不可见,今日重叩道途,倒是让他回想起了当初的所立之誓。 这一份心情难得。 秋意泊知道很多人注视着他,或明或暗,不过这些都不要紧,现在还不是现身的时候,不如静观其变。 一眨眼之间,秋意泊便已经消失了去。 他没有选择去闭关凝练本命法宝,他本就是大乘期,入个金丹期有什么好闭关的,再者有了修为,再看那颗如日光般明媚灿烂的宝石便有了新的感悟,虽不知道其作用,但是秋意泊敢于跟随着它的指引去寻一寻看一看了,寻到一些天材地宝再炼制本命法宝,岂不比血肉妖躯来得好? 不多时,他就跨越了一座山脉,到达了另一座山脉,这座山脉与之前所在有所不同,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高级场。 这里有修士,不多,两个练气期。这座山脉的灵气要较之前所在浓厚一些,无外乎那些人能够修炼入道。 根据往日的经验来看,这座山的宝物应该是要比之前那座山来的好的。或许他那座山脉最有用的就是锁光阴了,来的路上宝石也热过几次,却远远不到烫手的地步,他都去看了,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灵草,撑死了用来炼制几瓶复灵丹就算不错了。 秋意泊入了山林,他感知到了水源,同时宝石也开始发热,秋意泊循着水汽到了水潭边上,便知道这是一潭灵泉,他刚好是想洗个澡,又能兼具修炼,再好不过。 他凑到了水潭边上,这才看清自己的容貌,他的容貌比起之前作为人修时更显得妖异,双目是剔透如海的蓝色,是竖瞳——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 还怪好看的。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湖中之人却是显得似笑非笑,别有一番凛冽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他下了水去,清洁自身的同时也吸纳水间灵气。他其实有点猜测了,不管是哪座山其实都有能够帮助修士迈入道途的宝物,进来的都是真君,难道那点心魔劫雷劫一流能困得住他们?应该都与他一般,只要灵气足够,一口气重回真君境界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一局是抢夺灵气之战? 或许不对,但是路子应该是没错的。既然能修行,那么不修行的人自然不堪一击,于修士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天地之间灵气有限,天材地宝有限,谁得的多,谁就能胜人一筹。 秋意泊倒是不怕这个,他在周围设下了一个简单的禁制,闭目而修。这一潭灵泉本是清澈见底,水雾缭绕,逐渐从清透的蓝变成了略微浑浊的绿,缭绕于水面上的雾气也被吸收殆尽,等到灵泉彻底便为普通泉水的那一刻,秋意泊也从入定中醒来。 元婴期。 秋意泊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泉水过于舒服,哪怕已经没有之前的清澈喜人,秋意泊也不介意多泡一会儿。忽地,他听见了振翅之声,应该是有什么鸟飞过来了。 不过是心下一想的瞬间,便有一只白头隼重重地撞在了他的禁制之上,连哀鸣都没有来得及哀鸣一声就陨落于地,是一只练气期的隼——方才他还想着这座山脉就只有两个练气期修士,找机会应该见一见他们,交换一下信息也不错,哪里想到人家倒是来见他了,就是一见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撞死了。 秋意泊竟然无言以对。 秋意泊一手微抬,那只隼就被抓了进来,死了也就是了,练气期也没有什么重修的说法,倒不如留下来给他做些有用之物。 一团紫色异火凭空而出,将那只隼包裹进去,秋意泊懒得分解材料了,直接炼了就是了,几乎透明的灵丝钻入其中,轻巧地将隼化为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为羽毛鳞爪,一部分是血肉脏器。秋意泊也没想好做什么,就随手做了一件暗器法宝,总归是有用的,至于血肉炼化成灵气,收入袖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既然知道山中有天材地宝,他就不怎么想吃妖兽了,说不定其中元神就是与他交谈过的,还真有点下不去嘴。 秋意泊起身披上了法衣和大氅,这皮毛大氅说实在的有点热了,不过他也没有储物戒指,又是他本体炼化,总不能就扔了,与其抱在手中碍事,不如热就热一点,也还能接受。 他心念一动,压制了修为,去寻那位练气修士。 *** “琼怀,你没事吧?”一个青年人抱着一只白色的小貂,眉中不掩担忧之情。那小貂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那青年见他摇头,心中大安,他与周围的人正色道:“诸位道友,现在离去,我不与你们计较。” 他身边有三人,有一身白麻衣面色苍白的女子,有手提石片砍刀的彪形大汉,有持石矛之清瘦文士,看衣着打扮这些人应该毫不相关,现在却坚定地围在那在青年身边,寸步不让。 其中有一人嗤笑道:“道友?谁与你是道友?你怀中抱着妖物,你怕也是个妖修吧!” 那白麻衣女子顶着一张宛若女鬼的脸,寒声道:“何必与他废话许多,道君在上,杀了他!” 那青年皱起了剑眉:“胡言乱语!道友何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如此羞辱于我!我等入寒月秘境,我与琼怀道友不幸附身于兽躯,难道换了副躯壳,便成了妖修吗?!” 提着砍刀的彪形大汉讥讽道:“你此前到底是人是妖我们不知!可你如今为兽躯,自然便是妖修!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树影婆娑,一抹银光在树冠之中一闪而逝,奈何众人只关注着那青年与白貂,丝毫不曾注意到。 那青年听得此言,目中流露出了不忍直视之色,他道:“既然几位道友坚持,便莫要怪我了!” “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诸位道友,动手吧!”那白麻衣女子厉喝了一声,胸中陡然溢出了一丝光辉,随即一枚闪烁着霞光的玲珑佩出现在了她的掌心之间:“玲珑变——!” 怨不得这七八人还未迈入道门就敢与那炼气修士叫嚣,原来是得了一只不需主人灵力便可催动的至宝! 那青年自然还知道玲珑佩绝非凡品,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那白麻衣女子,除了她以外,其余人根本不足为惧! 只见他身形一动,众人眼中便已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不过众人皆是真君境界的人物,修为不在,经验犹存,第一时间便知那青年会攻向谁,又会往何处去,那白麻衣女子自然也知晓,她不躲不避,骤然之间,那一处的阳光似乎变得晦暗了下去,玲珑佩越发明亮夺目,再有一瞬,玲珑佩绽放出万千光华,光华所过之处皆是浓烟四起,一片焦黑,也正在此时,那青年也被这纵横万千的玲珑佩逼得现身,肩上已是血肉模糊,居然是在转瞬之间被那玲珑佩所伤! 那青年神色有些沉重,已知此局难以获胜,也正在此时,其余人等刀剑已至身前,练气期虽有别于凡人,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刀枪之下自然有所损伤,若叫人一刀砍中要害,还是会死人的!他被那些刀枪逼得左右闪避,可又有那玲珑佩光华千变万化,他躲得实在是艰难无比! 忽然,他怀中的白貂低声道:“扔我出去,他们只会腾出手来杀我!” “住口!”青年看也不看怀中白貂,白貂方才已然重伤,无力攀附,他必须腾出一手抱着他。此时此刻,若能腾出一手来自然最好,可他不敢放开怀中白貂——白貂柔弱幼小,受了伤跑也跑不快,只要一放开,顷刻之间就要成为他人刀下亡魂!他与琼怀相交千年,怎么舍得就此松手! 那白貂却又挣扎了起来,青年一个不防之间居然还真的被他跳了出去,青年却手腕一翻,硬生生拽住了白貂的长尾把他拽了回来,也顾不得其他,径自往衣襟里一塞,专心躲避这些刀枪。 可一人对七八人,其中一人又有法宝在手,终究是难以长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年便被一道华光击中了背脊,猛地摔倒于地,背上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再翻身,刀枪便已经架在了颈项之上,还有一人拎起了他手上的白貂,不屑地看了一眼,用力摔在了地上。 “琼怀——!”那青年大吼了一声,那白貂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死了,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围着他的人:“尔等为何苦苦相逼!我素砚自问不曾得罪过诸位道友,为何今日有杀身之劫!” 他不能理解,进来之前他还与诸人说说笑笑,此刻却是刀枪加身。 那白麻衣女子收起了法宝,看她脸色越发苍白,当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偏偏她眼瞳漆黑,瞧着越发瘆人。她走到了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地道:“自然因为你是妖修,我等击杀妖修,难道还要理由?” 青年愤怒地盯着她:“你究竟是何人!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那女子忽地幽幽的一笑,她蹲下-身来,用力捏住了青年的下巴,见他眼中怒意滔天,道:“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奇怪?明明你也不曾得罪我们,怎么我们偏偏就要来杀你?” 那青年没有说话,女子却大笑了起来:“这正是我们想问你们的!我们好好的在山林中修行,自有圣君福泽,不曾掠吃凡人,不曾肆意杀害人修,为何你们人修见到我们便要剥皮刨骨!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你们是妖修?!”那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人:“你们居然是妖修?!不会的,你们身上并无修为,如何能成人?!” 那女子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打得偏过脸去,其实不怎么疼,却异常的叫人觉得羞辱,那彪形大汉阴阳怪气地说:“自然是天道有眼……叫我们附身人体,你们人修却投于妖身!” 那文士阴测测地笑着:“今日我们既然成了人,自然要学一学你们人修的做法,练气期的妖兽于我们而言是正好,吃了你,恰好叫我们叩道门。” 说着,文士将手中石矛的枪头拆了下来,那是打磨过的石片,虽然不及真正的钢刀铁斧,却也还算是锋利,他将枪头递给了女子,女子接了过来,痴痴地笑了笑:“仙君,奴家这就取了你的肉来,喝了你的血,仙君且安心,你的皮毛骨骼我们也会好好地收起来,日后也好炼制成法宝的……” 说着,女子便持枪而下,在他腕间割开了一条,女子低下头去,居然狠狠地咬了下去,须臾之间一块肉便进了女子的口,她苍白的嘴唇被血染得殷红,她咬着青年的手腕吮吸着血液,喝了一阵,又笑道:“虎血大补。” 看来青年所附身的妖兽是一头老虎。 青年面若死灰,不动不挣扎,他的眼神却极为复杂。 她嬉笑着松开了青年的手腕,咀嚼着口中血肉,旁边的文士摇头叹道:“泠然,人修都是吃熟食的,这样茹毛饮血,是要为人所不耻的。” 女子笑了起来:“那我们活烤了他吧。” 文士道:“不如效仿人修,活着好,一片片割下来,也容易烤一些。” 彪形大汉道:“我都可以。” 青年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了不远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貂,最终叹息了一声,眼中最后那点光亮也消失了去,他喃喃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三人皆是笑了起来,文士更是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脸:“莫怕,不过是几个时辰罢了,过去也就过去了,总比你们抓了妖兽囚于笼中,日日放血拔鳞抽胆来得痛快。” 青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居然是就此认死。 正在此时,有一人低声道:“也罢,放了他去吧。” 众人一怔,不禁闻声抬头,便见树上有一人悠然而坐,一派懒散,再看面容,他们也是识得的——绝世风仪,谁不记得? 女修以袖掩面:“原来是长生真君。” “听说真君乃是人修,见他可怜生出不忍之心也是有的。”女修的声音忽地尖锐了起来:“真君既是圣君座上客,我等也不为难真君,此等闲事,真君还是不必管了!” 秋意泊笑道:“我寻他还有些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让你们活吃了他,不如给我一个面子,我用灵草换他如何?” 文士听罢忽地嗤笑出声:“真君执意如此,我等也不与真君客气了,真君既然不愿叫此人为我们所食,那就请真君替他吧!” 女修也笑:“长生真君这般美人,吃起来定然滋味也要比其他人好些,我倒要看看,道君究竟是喜欢真君哪里,回头剥了真君的衣裳,好好领略一番,回头就剥了真君的皮去,做一面美人鼓可好?” 秋意泊含笑摇头:“不好。” 482 第 482 章 无极玄草【含44W加…… 秋意泊注视着女修, 眉目温柔,语气平和:“现在离开,这些都是你们的, 可好?” 他手轻轻拂了拂, 便有几根灵草出现在了绿莹莹的草地上,虽然不能与锁光阴相提并论, 但用于给三人冲击道门是足够了——这些灵草的灵气含量, 与青年等同。 论理,他们是不亏的, 还能少积攒一桩因果, 有什么不好呢? 秋意泊不惧因果,但不代表他人不惧。 三人看了一眼地上的灵草,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等闲情绪还是不容易叫人看出来的。女修也学着他的语气, 温温柔柔地说:“不好, 比起这些,我等更想将真君也擒下……秘境之中, 生死勿论,真君何德何能,能与圣君同座?” 其他二人不由冷笑,确实, 长生真君一介人修, 也不过是大乘修为, 他们何人不是大乘,方才与他客气,一是看在圣君的面子上, 二也算是谢他于平心阁幻境点拨之恩,但这长生真君实在是不识抬举,那这恩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句话说的不错的,秘境之中,生杀予夺,利益纠缠,本就是不论生死,他们便是在秘境中杀了长生真君又能如何?便是圣君亲来,也不能说一句他们有错。 秋意泊点了点头,“那便是不能善了了。” 三人心中凛然,长生真君能无声无息而来,定然也当有练气修为,否则他们三人不至于发现不了,不过他们有玲珑佩在手,也不见得惧怕他。有人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地上素砚真君,这位素砚真君也素有声名,战力高强,如今不也是败在玲珑佩下? 区区长生真君,不足挂齿。 秋意泊随手折了一根干瘪的树枝,那树枝早已枯死,没了水分,一折就断,他自树上跃下,衣袂翻飞如流云,自有银紫暗光浮动,飘然若仙。他一手负于背后,笑问:“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天空中飘来了一朵厚重的云,掩去了明媚的日光,阴影落下,将秋意泊笼在其中,一切皆晦,唯有那一双湛蓝的眼眸像是风起之前的海洋,波光粼粼,耀眼夺目。有这一双眼睛在,任谁都知道这一位也是附身于兽躯,可他明明也成了人修口中肮脏粗鄙的妖,却还是如同一位仙人一般,红尘万丈,他依旧点尘不沾。 白衣女修道:“自然是一起,真君手腕高明,我等可不敢托大!” 说罢,她胸中玲珑佩便再度发出了光芒,悬浮于她双掌之间,另两人则持械而来,虽然他们还算不得修士,却已经比凡人超出太多了,其实他们只缺一个契机便可跨入道门,真的不必活剐了那位素砚真君。 三人应该是相识已久,行动之间默契万分,两人刚冲到秋意泊面前,玲珑佩的光华便迸溅而出,如同一张细密的大网将秋意泊笼罩其中。秋意泊若是躲闪玲珑佩之华光,必得硬吃那石斧一记,便是躲过了,也有枪刀在后,他手中只有一根枯枝,怎么想都艰难。 秋意泊微微摇头,他方才就看见了那玲珑佩了,其实那也不算是什么绝世奇宝,只不过在此时此刻发挥出的功效异常合适罢了,玲珑佩不需动用主人灵力,所以凡人也可使用,可它动用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没有灵气,便拿命来赔。 转瞬之间华光已至,所过之处一片焦土,秋意泊手中枯枝如春风拂柳,明明并不算快,也不见如何刁钻,却恰恰好好点在了文士手腕上,文士只觉得心头一寒,剑意如春风而至,却有一番掩而不去的凌厉之感,锋芒毕露,他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剧痛,手中枪头瞬间落地,正要去捡,紧接着背上一重,随即便被狠狠地按落于地。 秋意泊如闲庭信步一般回身,枯枝顺势点去,玲珑佩的华光在枯枝将来之际居然被一份为二! 是剑意! 此人修为跌落,居然还有如此凌厉之剑意! 秋意泊后发而先至,枯枝端端正正的抵在了那彪形大汉喉间,而壮汉手中的石斧却离他还有半壁。 石斧沿着一条笔直的线缓缓地坠落于地。 玲珑佩那万道华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成了他的陪衬。如同烈日树荫下的光斑,落在法衣映出了一片亮紫之色,越发衬得他眉目风流如画。 他的法衣乃是紫雷异火所化,哪里怕这么点偷窃阳光的玩意儿。 三人皆是神色大变,那玲珑佩可谓是练气期无敌,被剑意所劈也就算了,可如今正落在他身上,于他却半点无恙,那他便不是练气期了! 不是练气期,他们三人焉有活路?! 彪形大汗立刻反应过来,他手中半截石斧落地,道:“误会!都是误会!是我等莽撞,还请真君看在圣君的份上宽恕我等一回!” 文士是被秋意泊踩在脚下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意泊,完全不能理解众人还在为区区叩道门费心竭力之时,此人就已经到了至少筑基期! 秋意泊微微一笑,不见半点杀气,那彪形大汉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位真君想必还是要顾及圣君的,哪里想到秋意泊随手将枯枝往前一送,再抽出时彪形大汉喉间猛地飙射出了一簇如箭一般的鲜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如雨鲜血,气管撕裂,原来温暖的春风灌入气管时是那么的冰冷入骨。 秋意泊点了点枯枝,一滴血落在了那文士鼻尖,再有一瞬,他只觉头顶一凉,便再无生机。秋意泊用那文士的衣服擦拭着枯枝上的脑浆,他看着那女修,斯里慢条地说:“想杀我时,便是不必看道君的脸面,求我时,却要我看道君的脸面,道君的脸面原来是这么好用的?” 那女修喉中发出了一点气音,她忽地冷笑了一声:“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 秋意泊依旧笑的温柔:“只是想问问你后不后悔。” 女修憎恶地看着秋意泊:“我想圣君与你同座,你必是与那些人修不同,才得圣君青眼!我等杀人与你何干!难道人修在妖族身上做下的恶还少吗!你既阻拦我等狙杀人修,你与其他人修有何不同?莫说问我一次,就是问我十次,一百次,我都不悔!” 秋意泊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本不想杀你们的。” 说罢,他便杀了女修。 是的,他本来不想杀他们的。这素砚真君看着可怜,可妖修也可怜。秋意泊在自观城给人当做物件看了半宿,被人卖出去,对方的手还没落到他身上呢,他尚且屠了小半座城。而这些事情切切实实地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都是妖修,是同族,自然感同身受,真论起来,其实这三个妖修也没做错什么——毕竟人修虐杀妖修的时候也没先查一查这妖修是好是坏,是无辜还是活该。 他不算是本界中人,也无心参与人、妖纷争,这里的人族和妖族与他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外族。人修给他感官不好,妖修给他感官不错,所以他愿意待在寒月城,自然也偏向妖修一些。 可是方才什么‘尝一尝’、‘美人鼓’就不该是他们说出来的话了。出门旅游居住在一个当地居民热情善良的地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偏向妖修也是正常的事情,但这也不代表他就得忍让眼前三人了。 敢说出这种话,那就要拿出实力来,拿得出来,他就做个美人鼓无妨,是他技不如人,怨不得他人,可要是拿不出来这份口出妄言的实力,那就去死。 人、妖纷争错综复杂,可论实力便是一目了然,不必想太多。 所以他当时也敢屠自观城。若凌寒道君真的计较此事,只管来寻他,一具肉身是不便宜,身死道消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付得起,付得出……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秋意泊松开手,任由枯枝被女修的尸体一道坠落于地,他缓步到了另一侧,伸手拎起了那已经沾满了灰土的白貂,随手弹了一下:“还有气?” 白貂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他之前是装死。 素砚真君自然不必说,他受了重伤,丢了点血肉,却还不至于要死,不过也不怎么好罢了。 秋意泊将白貂丢在了女修身上,微笑道:“女修肉嫩,你先将就着吃一些吧。” 那白貂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素砚真君也强行撑起了身体,满脸惊愕地看着他:“道友……?” 秋意泊颔首:“倒是忘了你。” 他长袖一挥,那文士的尸体便被拖到了素砚真君身边:“你也吃吧。” 素砚真君罕见的露出了惊恐之色:“你……道友,我们怎可食人?!” 他面色本就不好看,如今一看更是跟个死人差不多了。 秋意泊饶有兴致地说:“你们现在是妖修,受了重伤,吃个把尸体算什么?不怕死的话,也可以不吃,我随你们。” 白貂倒在了那女修还温热的尸体上,明明已经虚弱地动都动不了,还强行抬起了脑袋,一副就算是今日死在这里也绝不吃人的模样,秋意泊倒是无所谓,他笑问道:“道友,我今日救你二人,是有一问,还请道友赐教。” 素砚真君听见秋意泊不强行让他们吃人脸色便好了许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秋意泊道:“不知道友叩道门所用为何物?” 素砚真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无极玄草,向南七十里,有一山坳,山坳中有一深潭,潜入其下便是无极玄草所在,我以天道起誓,我无半字虚言,否则叫我万雷加身,神魂俱灭……那无极玄草灵力强横,我只取了一碗潭水便离去了。” 无极玄草和锁光阴不同,它虽然品级与锁光阴相同,但它的效果更近乎于凌云道界的无涯仙芝,或者说无极玄草就是无涯仙芝,只不过换了个壳子罢了。 无涯仙芝秋意泊自幼就接触过,当年他和温夷光他们不过练气期,站在距离无涯仙芝百丈外都觉得痛苦难忍,险些叫灵气冲刷而死。这无极玄草生于深潭,叫水之柔缓和了灵气,但亦非凡人所能靠近。 这白貂琼怀真君估计也是在那时候伤的,毕竟都是真君,重宝当前,便是自觉不行,难免会想一试。 秋意泊很喜欢这样直白的人,看得出来素砚真君此人为人诚恳,他也不再为难他们,将方才打算给妖修的灵草扔到了他们面前,转身去寻那无极灵草。 他所在的那座山脉有锁光阴,这座山有无极玄草……或许每一条山脉,都有这么一件足以镇山的天材地宝。 此时还需要确定,秋意泊不介意去寻一寻,看一看,映证自己所想。 他有那宝石在手,此刻又有元婴修为,做这些事堪称轻而易举。 秋意泊其实有些想把许久之前泊意秋得来的觅宝鼠道统重新学了,转而他又放弃了,学了这个,那还有什么意思?进来是搏命,但是也不妨轻松些玩一玩,他都有宝石在手了,再有那个道统,那不就跟开了透视眼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素砚真君与琼怀真君见秋意泊飘然而去,不禁对视了一眼,纷纷苦笑了起来。方才他们两人听了个真切,此人道号长生,乃是伴月道君座上宾,对妖修还有几分善意,本以为是逃不出这一劫了,没想到此人又反手杀了那三个妖修,虽然是那三个妖修口出狂言在先,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寒月秘境,伴月道君与凌寒道君作赌之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人、妖二族同时放相等数量的大乘真君进秘境,便是两位道君之间未曾有过约定,但两位道君一为人修一为妖修,就已经是在作赌了。 这样的情况下,这位长生真君明明偏向于妖族,却毫不手软击杀三位妖族真君,足以见其性格恣意,方才还叫他们吃附身为人的妖修,虽说是笑言,可他们两人却丝毫未听出戏说之意,对方是认真的。 这样的煞星,还是速速离开得好。 秋意泊并不介意这两位真君如何看他,他又不在这里过生活,他管别人心中如何想?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有些恶劣,不过这也不怎么稀奇——元婴期嘛,有点心绪波动也正常,说不定就是应了哪个劫数,等到了化神期还有个真君劫等着他呢,要是再顺遂一点,还能重新体验一把渡劫期的感觉。 还是那句老话,他已经是大乘真君了,前面的劫数是他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如今就算是劫数重来,再应什么脱凡劫、心劫……他也不惧怕什么。不过以他现在的心境,这些劫数就是重新来一趟,恐怕对他造成的影响也很有限就是了。 比如现在。 七十里路换在凡人身上要走一日,可换在秋意泊身上却只需要走一炷香的时间,他无剑可御,但飞花枝叶皆可为剑,想要坚固一点可以用紫雷异火炼一炼,不过他嫌烦,能用就好。 很快他就来到了素砚真君所指的山坳,还未入内,便觉得怀中宝石隐隐发烫,再近两步,便烫得有些惊人了。秋意泊将珠子塞进了袖袋中,他穿着大氅已经很热了,揣了个珠子更热,又不是冬天,不需要暖手宝。 等进了山坳,秋意泊便见漫谷灵雾,伸手不见五指,行于其中,如行云端。此处灵气异常浓郁,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起来,秋意泊随便走了一走,便觉得大氅变得有些沉重,低头一看,便见那件豹皮大氅的毛都变成一簇一簇的了。 给潮的。 周围的花木也有了一些异化,已经有几株快要进入凡品这个阶段了,一入凡品,便是正儿八经的灵草灵药。 秋意泊很喜欢这里,这样浓郁的灵气恰好适合现在的他,他觉得自己就跟一个无底洞一样,急需灵气来填充。他折下了那几株快要成气候的灵草,简单的炼制了一下,形成阵眼将这山坳隐藏了起来,他希望这是一个悠长的闭关,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 想要畅行无阻,还是要有实力的。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轻轻笑了笑。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有些慌的。实力不足,哪怕他现在的元婴期在这秘境中可以算是一骑绝尘,但他依旧觉得慌。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发作了一种刻在了基因中的毛病——火力不足恐惧症。 他往日里做一切事情都喜欢做十二分的准备,如今实力不足,没有法宝,没有符箓,乃至连剑都是随手折的树枝,甚至连纳戒都没有。不是说就不能过了,但就是慌。 懂的都懂。 他迫切的希望自己恢复实力,然后去寻找炼器的材料,制作纳戒,冶炼法宝,尽量恢复此前拥有的一切,好填补自己心中的空洞。 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一种劫数,不过这种劫数是很好破的,只要他够强大,强大到了没有外物依然能够笑看风云时,不攻自破。 就先定一个小目标,浅浅修炼到真君境界吧! 合体还是渡劫境界他不挑!大乘更佳! 秋意泊走入水潭,静静地躺在了水潭中央,任由清澈的潭水将自己吞没。世界变成了一片青蓝之色,他也喜欢这种颜色,隔着水看,浓密的白雾也成了漂亮而梦幻的色彩,气泡自他周围缓缓浮起,悠然惬意。 有这一眼,他方觉得这寒月秘境没有白来。 宽广的衣袖被水扬的起伏,满头闪烁着银光的长发亦在水中游曳,秋意泊感知到自己变成原形才能更好的吸收这里的灵气,他便变回了原形。 明明早晨还是一只幼小的豹子,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一头矫健的野兽,秋意泊自眼角余光中看见了自己的皮毛,只觉得有趣。 就算是妖兽又如何,是人又如何?他总是他,不存在因为区区肉身而发生任何变化。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四周的散乱的灵气在这一瞬间有了目标,向他涌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秋意泊就在漩涡的中央,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 化神。 秋意泊并未感知到自己的真君劫,或许不知不觉中真君劫已经过去了,水潭的上空阴云密布,如摧如澜,秋意泊也不曾睁开双眼,正经去应对雷劫,他的境界稳定而快速地提升着,一直到了合体巅峰才停止。 而此刻,水潭干枯,无极玄草也湮灭成灰。 这座寒潭本就是因无极玄草强大的灵气凝聚而成的,无极玄草被秋意泊吸收殆尽,寒潭自然枯竭。 他睁开双眼,感知了一下时间,他闭关了三天左右。 有些神奇,他花了四百年才修到了合体境界,如今只花了四天不到就从一只野兽修炼到了合体境界。他跳上岸,心念一动就招来了一桶水破向了自己,他犹豫了一瞬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用力抖了抖皮毛,将皮毛上的水汽硬是抖得七七八八后才化作了人形。 他刚刚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住了,这可不兴舔的啊! 他在水潭下面躺了三天,下面还是有淤泥的,虽然现在又是真君了,不怕什么细菌虫卵什么的,但脏是一定的了!秋意泊啊秋意泊,你可争点气,这可真的不能舔!会吐的! 异火和本体的皮毛化作的法衣就是方便,都不必穿戴,自然而然随着他化作人形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一根衣带都分毫不差。秋意泊打了个呵欠,闭完关了,该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秋意泊按照计划搜寻了这一条山脉,奇花异草得了不少,但是与无极玄草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这与上一座山脉情况类同,他将这些奇花异草先炼制成丹药,用石块凝练成瓶装了塞在了袖中。 去下一座山脉吧,看看能不能找到能够炼制纳戒的宝物。 秋意泊在三天内走完了整个秘境,搜遍了其他七条山脉,得了宝物七件,其中一件被他制成了纳戒,用于存放物品。他有意避开修士,至今没有遇见过其他人。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下状况。 秘境内共有六十真君,其中包括他杀的在内,共陨落十三人,而剩余的四十六人,已经尽数踏入道门,最高的已经有元婴修为,最低的还是练气。他们之间并不算太平,因为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寻找天材地宝,寻找灵气浓郁之处,以供修炼,在此之下,必少不了争斗。 秋意泊看着已经升到渡劫期的修为,拨弄着宝物,心想也快了。 至宝已经被他尽数获得,接下来呢?该上戏肉了吧? 翌日,日月交替之时,秋意泊陡然察觉到了天地之间陡然震荡了一瞬,本就不算太浓郁的灵气在这一震荡之间减弱了不少,越发稀薄起来。 来了。 483 第 483 章 尾巴呢?让我摸一摸【…… 天地震荡, 谁能无感? 晦涩的阴云笼罩四野,风声凄凄,如鬼幽泣。不及准备, 淋淋漓漓的雨就已经落了下来, 将天地冲刷一净,却不见停。 在九山中有一群修士, 他们也察觉到了天地之间灵气陡然消散, 其中一人看向了为首者:“琼怀道友,这……你怎么看?” 琼怀真君是一个三十岁出头模样的青年, 剑眉星目, 颇有沉稳干练之气。他已有元婴修为,自然能够化作人形,谁也看不出他之前还是一只柔弱无骨的小白貂。围绕着的他七八人中有还是妖兽摸样的, 有已经化作人形的,算起来的话, 他们这一支队伍也算是这秘境之中实力数一数二的了。 琼怀真君闭目而坐, 似乎没有听见,直到过了许久, 他才睁开了眼睛,沉吟道:“趁着雨势,杀。” 杀什么? 自然是杀妖修,也就是秘境中的人修。他刚刚已经试过了, 灵气变得这样稀薄, 他几乎已经无法自天地之间汲取灵气了。他们如此, 对方却不一定,人身素来利于修行,还真不好说。 他们往后肯定越发艰难, 妖修本就身体素质强横,趁着现在还能占据几分优势,不如现在前去肃清对手,此后也能得到补充,待修养完毕,便可专心寻找破境之法。 他接着道:“不能再等了,清理完这一带,我们便转往南方,以修炼为第一要事。” 众人纷纷应是,七八人也不惧风雨,二三一组,向四面八方散去,没入了山峦之间。琼怀真君与素砚真君两人结成一组,走的是南方。之前是素砚真君修为较高,又得异宝,这才提前化作人形。如今倒是反过来了,琼怀真君已至元婴期,而素砚真君才到金丹。刚好去肃清盘踞南方的元婴期‘妖修’。 两人身形敏捷如风,素砚真君叹道:“哎……没想到有一天我还得去猎杀修士……这秘境当真用心良苦。” 琼怀真君则是摇头道:“用心良苦又如何?” 再用心良苦,没有用就是没有用。秘境使人、妖二族互换身份,大约是想叫人修尝一尝妖修的苦处,也想要妖修尝一尝人修的苦处,可这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在乎这个,人生天地间,谁人不苦?妖修于人修而言是丹药,是法宝,是上好的补品,可人修在妖修的眼中,也是一样的。人吃兽,兽吃人,如何共处?总不能令天下人从此不沾荤腥,不食草木,不碰米粮吧? 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何必非要两族友好共处? 素砚真君忽地停下了脚步,他伸手拽住了琼怀真君的衣袖,有些迟疑地说:“我是觉得,我们不必去杀他们,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如何破境,不如留着他们?” 琼怀真君目光微冷,却没有抖落他的手:“你太天真了,素砚。” “今日我不杀他们,明日他们就要来杀我们。”琼怀真君轻声说:“才多久,你就忘了你险些被他们活剐?” 素砚真君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 “我只是觉得他们也不算错,报复我们也算是因果。” “因果?”琼怀真君淡淡地说:“素砚,你师从云野山,你师善于炼器,你也自小修习,这些年经过你手里的妖兽有多少?你记得清?你积攒的因果有多少?你算的出来?你要如何去还?俯颈就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有了一些凉意:“你若是想死,只管自己就是,不必拖上我。” “不是、不是!”素砚真君一迭声地说:“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琼怀真君打断道:“你待如何?你不愿就死,也不愿杀他们,你指望他们突然就放弃了满族血仇与你握手言和?” 素砚真君的眼睛逐渐的晦暗了下去,竟然是无言以对,他喃喃道:“我只是想……若是大家就这样握手言和,岂不是很好?” 琼怀真君斥道:“你只顾眼前,可想以后?莫要庸人自扰!你若不愿去,就先回营地吧!” “不行!你一个人去怎么打得过他们?”素砚真君急急忙忙地说:“别,你别让我回去,我答应你我不多想就是!” 素砚真君出身名门,父母虽然是凡人,却是凡间大儒,素砚真君本可以六岁上山叩问仙门,其父母却道不通书墨,不识道理,何以修仙,硬是将他留到了十六岁,这才许他上山修行,他甚至在上山之前还考到了秀才功名,若是他不上山,再有一年便要再下考场去考举人了。 读书不是不好,却将素砚真君养的有些迂腐,还有些优柔寡断,但他心性正直纯实,灵根极佳,于修仙一道上可谓是顺风顺水,遇到的劫数也不算厉害,就这么一路到了大乘期。与其余真君相比,他虽然算不上快,无法与那些天之骄子相提并论的,但也不算慢的了。 琼怀真君和他恰恰相反,他自小就生活在修仙界中,父母不过是练气期的修士,修行无望这才结合有了他,自小家中就不算富裕,他灵根也不算是上佳,这一路可谓是历经艰险苦厄,这才到了大乘。 琼怀真君有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与素砚天差地别,怎么就成了好友? 平时也就算了,如今进了寒月秘境,生死攸关,素砚还在那儿犹豫不决,要不是看在他此前拼了命救他的份上,他怎么也让他滚远点别来碍他的眼。 “好,记得你所说。”琼怀真君道:“我一命托付你身,你若犹豫,便是拿我的命玩笑。” 素砚真君连连点头,两人再度上路,他们早已锁定到了妖修那边元婴修士所在,这一路行来都是隐匿气息,只求一个攻其不备。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虽然此身附于妖身,却不是真正的妖修,就拿化形劫来说,他们一行人中有四人都进了金丹,再加上琼怀真君一位元婴,却只有琼怀真君与另一位真君修炼出了本命法宝,其余人都是浑浑噩噩过去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可以修炼本命法宝这件事。雷劫之下,瞬息万变,错过就是错过了。 而对面的妖修虽然投于人身,却远远要比他们更了解妖修的弱点,就算是金丹之后同等修为下妖修要比人修强,可他们也得不到多少好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妖修喜欢独来独往,最多也就是二三人共行,方便逐个击杀。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片山林之中,面前山体出现了一个洞府,一股浓郁的灵气从其中飘来,素砚真君与琼怀真君对视了一眼,心道原来那两个妖修是寻到了天材地宝。 天材地宝谁不想要?如今灵气匮乏,此处灵气如此浓郁,可见其中并非凡品。 两人悄悄地潜入了洞府之中,眼前陡然便是一亮,两人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紧接着石壁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他们仔细一看,发现那些是附在石壁的虫豸发出的光芒,这些虫豸普通,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不必管它们。 琼怀真君一手抬起,以指抵唇,示意噤声。素砚真君微微颔首,他的气息也越发近于无。 再往里头走去,两人便看见了一汪如同蓝色水晶一样的小湖,并不算深,可连绵不绝,一直通到远处,而尽头他们也清晰可见,就是一处石壁。 可他们听见了水声。 琼怀真君打了个手势,两人没有选择淌水过去,径自掠了过去,一到尽头石壁,果然见到一条通往下方的缝隙,湖水便是从此处往下泄去,泠泠淙淙,不绝于耳。 琼怀真君落在了缝隙旁,五指用力一勾,便轻而易举地勾进了石壁之中,他伸出手,素砚真君抓着他的手随之落下,两人跃入深邃漆黑的缝隙中,忽地琼怀真君一手一动,悄然无声地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他们已经在缝隙的尽头了,再有三丈,便是出口,下方则是一片较为平坦的石洞,以他们的角度看不清有多大,却能听见下方传来的声音。 “此处灵气颇佳,鹿云,不如我们在这里修炼吧。” 另一人则是道:“此处并不算隐蔽,不如取宝,另择一处闭关之所。” 启初那人笑道:“鹿云你就是太小心了,你也不怕半路出什么意外?” 另一人道:“得之我命,失之亦是我命。” “你被那位真君打了一顿后我总觉得你都能去修佛了,这心境当真可以了,无灯寺的秃驴见了你,都得夸你一声有悟性。” “长留,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那人道。 琼怀真君给了素砚真君一个眼色,又悄悄下降了稍许,奈何只这么一动,对方便抬头望来,道:“哪位道友至此?不如现身一见?” 既然被发现了,两人也就没有了躲藏的必要,两人自缝隙中落下,拱手道:“道友好耳力。” 在此处者当然是鹿云真君和长留真君,长留真君目前有元婴修为,鹿云真君金丹修为。 其实现在敌我双方很容易辨别,妖修就是人修,人修就是妖修,再者,化形后容貌与入秘境之前变化不大,经过这一段时间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众人都是一道进来的,不说认识,至少见过,哪里分辨不出来? 双方自然能分辨得出来对方是敌是友。 眼前是两个人修/妖修! 长留真君看着他们,悠悠叹道:“两位道友与我等本无冤仇,不如就此离去,以免动了干戈,如何?” 琼怀真君目光微敛:“抱歉,我二人亦是为此宝而来。” “那就是此战不可避免了?”长留真君微微挑眉:“道友,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天地灵气陡然稀薄,这一战后,是输是赢,恐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长留真君意味深长地说:“两败俱伤,又是何必?” 琼怀真君眉目不动,唇边却露出了一点笑意,却笑不到眼底:“总是要做过一场的,是早是晚,择日不如撞日。” 话音未落,琼怀真君便已经到了长留真君面前,袖中寒光一闪,只听得金戈交鸣之声乍响,长留真君手持一把古朴的石刀,将那把锋锐的短剑格挡在外,他笑道:“听闻人修通文识礼,没想到也做这样偷袭之事……” 琼怀真君微微摇头:“道友魔障了,生死之间,皆是大事,何必拘泥这些俗礼呢?” “道友说得有理。”鹿云真君长啸一声,已然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攻向素砚真君! 四人在瞬间战作一团,长留真君素来清雅,却不代表他不会与人动手,不过交手十数招,长留真君便已经察觉面前此人绝非善类,他本就不会留手,当即抛出石刀,石刀在刹那间化作一道晦暗之光,刀光暴涨七丈,与琼怀真君缠斗了起来,而他本人十指翻飞,凝结出一个又一个玄妙深奥地符咒,随着他指尖飞舞,十根近乎透明的丝线飞蛇向四面八方,不过是须臾之间,整座石洞都布满了无从探查的丝线。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隐龙丝,在这石洞中厮杀,光线晦暗,他有天时地利! 至于人和,便要看鹿云真君的了。 元婴期与金丹期本就不是不可逾越的境界之差,他们本就是修炼有成的大乘真君,以金丹修为击杀元婴期修士算不得什么,若鹿云能提前一步击杀对面那个真君,自然他得人和,若是反过来,他就危险了。 琼怀真君自然也能想到此着,他见满洞微光,不禁赞了一句:“道友好手段。” 有这丝线在,他便是想去击杀那位金丹修士恐怕也不容易,再有面前这位纠缠,还当真腾不出手来。长留真君十指还未停止,符印越发复杂晦涩,乙木**牢本来是由他本体所化,用来自然是轻松,现下却丢了本体,想要再用就吃力许多了。 但得用,必须得用,他不能让鹿云莫名其妙的被对面那个阴险之辈偷袭而杀,这里的宝物可以不要,但鹿云不能死。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假的,怎么样才是安全的?当然是死人最安全,态所以他宁愿耗费体内半数灵气,也要尽快击杀此人。 他不知道的是琼怀真君也是如此想的。 琼怀真君见面前妖修咒印如此繁复,当即意识到不能让他继续,石洞看着虽大,于他们而言却狭小得紧,若真的在此大用术法,他就算能避过,素砚真君也绝对逃不过去。他足尖一转,迎向刀光的短剑随着他在空中旋转半圈,短剑脱手而出,如一道白电一般划破空间。只听他闷哼了一声,他肩膀上血花四溅,他竟然是硬抗石刀一刀也要出这一招! 那短剑去的极快,须臾之间便已经到了长留真君面前,长留真君不敢轻视,手中术法当即不能继续,他身体向后仰去,只觉得有锋锐剑光擦过了他的眉目,热流涌下,将他目中沾得一片血红,他低喝了一声:“乙木**牢!” 三根虬结的树枝陡然从破石而出,甫一出现便已悍然巨力抽向了琼怀真君,琼怀真君当即被逼退,长留真君冷冷一笑,手中咒令不散,三根虬枝犹如狂蛇一般,听他号令形成了三才之阵,封死了琼怀真君的退路,枝影狂风呼啸而来,竟然将琼怀真君打得有了败势! 长留真君心道他也并非是什么止步不前之人。 此前在万芳阁,他与鹿云一同遭遇了那三才法宝阵,这阵法简单,谁人不会?可用得好却委实是棘手至极!他自知他那乙木饮水牢施展困难,回去后便苦心钻研,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正在此时,一根虬枝骤然抽离了三才阵,以相反的方向抽向了素砚真君,素砚真君本就不如鹿云真君老辣,枝影横空掠来,快得几乎留下了残影,他已然发现却实在是没有余力,只觉得背后陡然一重,整个人便被抽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素砚真君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石壁陡然出现了一个大坑,连山洞都摇晃了起来。 琼怀真君脸色大变,心知此地不可久留,只剩下两根的树枝困不住他,他当即抽身掠向了素砚真君,长留和鹿云哪能让他们就此离开,径自追向了他。 琼怀真君一手一动,却招不来自己的本命法宝,便见本命法宝为一乙木牢笼所困——原来长留真君招出来的不是三根虬枝,而是四根!还有一根,专注困住了他的法宝! 至此,败局已定,琼怀真君却不是就此赴死之人,他背后陡然生出了一根修长的白尾,与那虬枝对抗了起来,他人却已经捞到了素砚真君,他心中一动,一掌狠狠拍出,已然被素砚真君撞出了一个大坑的石壁陡然坍塌,无数水流汹涌而入,他丝毫没有犹豫,带着素砚真君潜入其中,空着的一手连续掐了几个咒印,他袖中便有几件微小之物飞出! 那物件一飞出,也无甚光华,可那些虬枝却不再追击于他,反而去追了那几个物件,鹿云真君紧随其后,见状喝了一声:“长留,收手!追!” 长留真君瞬时散了咒术,还没忘记将那短剑也收入囊中,他方才就想毁了这短剑的,不过这短剑中不知道有什么天材地宝,他居然毁不去! 毁不去那也要扣着,总不能好声好气地还给对方。 长留真君一手将他们为此争执的灵草胡乱采下,紧随着水道追了出去。 水道崎岖湍急,前方琼怀真君又频出小伎俩,偏偏这小伎俩总是能够有效拖延他们时间,两人看得明白,他们绝不会容忍此人离去! 此人连割血化傀都能当机立断,浑然不惧这血傀一出,自身不死也要重伤,这样的心狠手辣之人,生死大仇已结,如何能放他就此离开?! 陡然之间,几人面前出现了一片光明之色,琼怀真君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当即从水中一跃而出,也正在此时,长留真君的法诀已至,若非他当机立断,这一法诀便能送他魂归幽冥! 漫天水花之下,长留与鹿云两位真君也出了水道,长留真君脸上已无笑意,他道:“道友,受死。” 琼怀真君心脏狂跳,确实,他已入穷巷! 何处得以逃生?何处得以逃生! 忽地他眼中一亮,望向了湖泊旁的老松,那虬结的老松被风霜雪雨打磨得光滑如玉,又被湖水洗涤,映射着莹润的光。有一青衣道士盘坐于枝上,一足垂下,膝上枕琴,修长的五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音伶仃。 “真君,还请出手!”琼怀真君喝道:“此后必有相报!” 长留与鹿云二位真君也闻声侧目而望,自然也看见了那青衣白发的修士。这一看,便让他们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一叹此人虽非敌,却也非友。 二叹面前这心狠手辣之人恐怕今日得以逃出生天,日后麻烦不断。 三叹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境界,他们两个跟个落水狗一样,那人却还是一身飘然仙意,点尘不沾。他们在这里与人厮杀,那人还有心情在那儿抚琴! 此人自然是秋意泊。 本来秋意泊是这里赏雨的,虽然天空阴云密布,可这空山幽谷,听一听雨难道不好?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灵气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凭空增长,否则凌云道界就不会数千年没有道君,灵气本来就是道界必不可缺的运行条件之一,没有灵气,一切都是空谈。 如今灵气凭空消失,自然也有它的原因——这原因是很好推断的,毕竟这秘境是为他们而开,一切都将围绕在他们身上,秘境使人、妖互换肉身,要么是激化矛盾,要么就是化解矛盾,再联想到两位道君,八成是后者。 是与不是,再看下一步他就可以确定了。 可当他还没来得及等到下一步,就先等到了长留、鹿云、琼怀、素砚四位真君。 他是没见过琼怀真君的人形,不过气息是错不了的,这还剩下的四十几位真君里,白貂只有他一个——要不是之前搞得一身泥一身土,秋意泊还想摸两下他的尾巴来着。 秋意泊一身悠然,指尖勾住了琴弦,琴弦铮鸣,他笑道:“四位道友为何如此狼狈?” 琼怀真君心中亦是不确定这位长生真君会不会帮他,此前他听得真切,这位长生真君是伴月道君座上宾,可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咬牙一试。 最令他恐惧的一点是,他之前还未化形,看不出这位长生真君修为如何也便罢了,如今他已有元婴修为,竟然还是看不穿这位长生真君到底是何境界! 只是他那一身渊渟岳峙的气息,在座各位哪有领悟不出来的?便是用肉眼看,也能看出来,这位长生真君居然已至真君境界! 何其荒谬! 琼怀真君拱手道:“还请真君救我与素砚,在下没齿难忘!” 长留真君摇头道:“真君,虽是同族,但您也不能偏帮他们!明明是他们想要杀人夺宝在先的,我们不过是反击,此子心机深沉,还是让我杀了他吧,免得日后麻烦!” 琼怀真君没有说话,这位长生真君性格恣意狂妄,此刻说的太多反而误事。 这等人就是别人越说要做什么,他就越不要做什么的! 鹿云真君只行了个礼,便退到了一旁。秋意泊看着有趣,含笑道:“这可为难了,都算是相识之人,我听谁的呢?” 长留真君苦笑道:“要不等回去,我把鹿云家里那厨子给您送过去?他做的一手好菜,寒月城无人能敌。” 秋意泊笑盈盈地说:“那倒是听着不错。” 他虽然说着此话,看的却是琼怀真君,琼怀真君咬牙道:“真君若是愿意出手相助,待出秘境,我便将弱水城赠予真君!” 弱水城乃是他耗费千年所成,他便是弱水城主,如今弱水城人流如织,繁华无比,又位于交通要道,一年税收就不知烦几,是实打实的好处。 秋意泊的指尖随意在琴上拨弄着:“听着是不错,可惜这两样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用处。” 素砚真君陡然喷出一口血来,他面色苍白,血色尽失,秋意泊饶有兴趣地说:“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是一副要死的模样?” 素砚真君咳嗽了两声:“……抱歉,我也不想的。” 他抓着琼怀真君的衣领:“你快走,不必管我。” 回答他的是琼怀真君坚毅的侧脸,竟然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秋意泊感觉自己就跟路边的狗一样无辜,莫名其妙的被人踹了一脚,这两人之间要是没点问题他当场把琴给吃了!他一手托腮:“别要死要活的了……此事我有了主张,诸君可愿一听?” 长留真君自然知道长生真君招惹不得,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只要秋意泊不反手杀了他们就不错了,放人走就放人走,至少命还是要的。 正在此时,秋意泊一扬长袖,一条银色长绳陡然飞出,将四人捆成了一串。 恰有风来,秋意泊迎风而笑,他眉目平和,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感,仿佛他体内有什么野兽,不知触动了什么哪一句话,野兽便能脱困而出。 渡——劫——期—— 他居然到了渡劫期?! 四人眼中各有揣度,秋意泊如玉的手指在琴上一勾,居然将这一架好琴七弦尽数勾断,琴声铮铮鸣,他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道:“都留下吧,刚好,我需要人替我做一些事。” 什么意思? 秋意泊已然从树上飞落,他看着重伤的琼怀真君,一手放在了他的头顶,用一种温柔的语气道:“来,尾巴呢,让我摸一摸。” 484 第 484 章 割尾 此言一出, 琼怀真君倏地看着秋意泊,目光冰冷:“真君何故如此羞辱与我!” 秋意泊语气越发温柔了,若是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他在与情人说话。他用一种近乎于哄的口气说:“道友不必介怀, 我目前是在渡劫期,你若是不听话, 我怕我一个不留神就将你杀了, 那就不太好了。” “此界还剩四十六人……”秋意泊说道此处忽然顿了一顿,眉间如春水微波:“……四十三人, 再死下去, 可就不够用了。” “你且乖一些。”秋意泊的声音近乎呢喃:“听话。” 素砚真君突然道:“真君,不如摸我的?我原形是老虎,比他好摸。” “素砚!”琼怀真君斥了一声, 却露出了自己的长尾,那尾巴雪白, 几乎与他的人等长, 湿漉漉的散发着水汽,秋意泊伸手就握住了他的尾巴尖, 琼怀真君面色发白,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秋意泊却是不紧不慢地招出了一朵亮紫的火焰,将他抚摸的那一片烘干了去。 皮毛蓬松地炸了开来, 柔顺异常, 秋意泊笑道:“这毛真好。” 他询问琼怀真君:“天气凉了……割下来, 给我做一件大氅可好?” 长留真君微微挑眉,一脚踩在了鹿云真君脚上,示意他闭嘴。素砚真君则是瞪大了眼睛:“真君……真君在开玩笑?” “怕什么。”秋意泊温和地道:“两位道友现在是妖修, 割条尾巴而已,又不伤及性命,割了,还是能长回来的,我这儿有丹药,也就是闭关一二日的事情。” 琼怀真君定定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见他久久不言,道:“怎么?方才求我救你们一命时连城池都能送得出,如今只要你一条尾巴就不肯了?” 不是只有别人在揣测秋意泊的人品性格,秋意泊也在揣测他们的。初见琼怀,他不过还是一只没有修为的白貂,彼时他为那三个妖修所迫,明明与素砚真君交好,都能舍命救他,当时却还能忍得住装死,不过是因为已知入穷巷,素砚真君为他人掌中之物,他只能舍出素砚真君,让那三人以为他已经身死道消,只要能逃出一命,他自然会穷尽一切去报复。 与其两个人都死,不如活下来一个,找将仇人杀了,也比两个人都死,让仇人逍遥来得好。 等再见琼怀真君已是人修中境界最高者,可见其手段心机。 这样的人不至高位也就算了,既然他本来就已经是大乘真君了,心高气傲再所难免,桀骜不驯也是理所应当,秋意泊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自然要先折一折这位琼怀真君的傲骨,杀一杀他的威风,好让他知道他应该听谁的。 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驭人之术罢了。 再说了,以前也就算了,让琼怀那根尾巴长在身上,他时时摸一摸也无妨,但现在总不好再让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躺在自己腿上,泊意秋就是个醋坛子,要是他也在一起摸一摸那也可以,他不在,肯定是要生气的。 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又能叫泊意秋不生气,何乐而不为呢? 秋意泊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哦也不是,主要还是因为他要折他的傲气,所以才要割他的尾巴,让泊意秋不生气是顺带的事情,以后好用这个事情哄哄他罢了。 上一次渡劫期明明满心都是烦躁,这一次他其实也在劫数,心中亦是在不断地否定和肯定自己,但他甚至在享受这种恣意妄为的感觉。 他语调温柔:“还是说……道友很是喜欢自己这条尾巴?所以才不肯给我?” 琼怀真君闭了闭眼睛,他道:“……好,我答应你。” 秋意泊打了个响指,困住琼怀真君的银锁便松了开来,他取出了一把匕首,琼怀真君便侧过身去,只等他动手。 可不想那一抹冰凉并未触及他的尾巴,反而是尾巴尖儿被人抓在了手中,一点一滴的将他拖了过去,直至他被迫伏在了石桌上,臀尾高高翘起,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掐住了他的尾巴根部,他双目通红,不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口中腥甜一片,只觉屈辱至极。 素砚真君吼道:“长生真君,你拿我的尾巴!别拿他的尾巴!” 秋意泊侧脸笑道:“道友的尾巴细长,哪里能做大氅?缝个领子都嫌细。” 忽地,琼怀真君只觉得一抹凉意贴着脊椎向下划去,紧接着就是剧痛袭来,尾巴是妖兽最敏感的部位之一,是脊椎的延续,长生真君此举,便是将他的脊椎生生切断。 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滚落着,那把匕首却慢得让人心惊胆战,一寸寸的切割着他的血肉,磋磨着他的骨骼,杀人不过头点地,此时剧痛何亚于千刀万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匕首陡然从他体内抽了出来,被他的血肉捂得温热的匕首陡然按在了他的颊边。他睁开双目,满头都是冷汗,他看向了秋意泊,听他温温柔柔地说:“剩下的,道友自己动手可好?” ……自己动手。 这长生真君还嫌羞辱他羞辱得不够吗?! 琼怀真君咬紧了口腔壁,那里已经被他咬得一片稀烂,满嘴都是血。这样的人,他招惹不起,至少是暂时招惹不起,他要忍耐,要驯服,不能给此人机会杀他!他不能死在这里!等到机会来到的那一日,他一定,一定将今日所受之辱尽数报还! 素砚真君的面色已经从苍白到了铁青,他喝道:“你——!” “闭嘴!”琼怀真君斥了一声,随即与秋意泊道:“好。” 他伸手握住了匕首,反手一割,将尾巴尽数斩断,又听长生真君说:“被血染的脏了,去湖边洗干净了,将皮毛剥下来,里头的……” 秋意泊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道友受了伤,当真是……可怜。” 他的目光落在了琼怀真君的腰下:“就炖了汤道友喝了吧,也算是补一补血气。” 琼怀真君麻木地道:“是,真君。” 素砚真君满眼都是愤怒之色,他狠狠地盯着秋意泊,秋意泊从他身边缓步而过,又停在了他的身边,“天气凉了,有一只虎枕也不错,来。” 琼怀真君淡淡地看着素砚真君,随即点了点头,素砚真君咬住了牙,只当是没看见,秋意泊俯下-身来,随手用匕首赏了他一耳光,匕首锋锐无比,霎时间在他脸上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偏偏秋意泊还是温柔的在笑,他用匕首拍了拍素砚真君的脸:“听话些。” 长留真君越发用力地踩着鹿云真君的脚,他希望鹿云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开口。 长生真君疯魔了? 那真是不见得……但也说不准。 不管怎么说,他们性命还在他的手中,长生真君不是喜好杀戮的人,鹿云家的小辈那般招惹他还能留下一条命在,可见其人温和。但今日长留真君有一种预感,现下去招惹他就是送死。 今日,‘听话些’这句话长生真君说了三遍,可见只要听话,就不会有事。 但他由衷庆幸这寒月秘境将他和鹿云附身成了人,否则今日少不得断一根本体与他做琴,切一段鹿茸与他炖汤。 秋意泊取出了一颗丹药,捏碎了去,亲自沾了药粉点在了素砚真君的颊边,素砚真君想要扭头避过,却被他扣住了颈项,强行抬了起来,动弹不得。他在那一瞬间听见了自己颈骨发出了几乎要折断的声音,他却依旧恶狠狠地盯着秋意泊:“士可杀,不可辱!” 秋意泊仿若未闻,他仔细将丹药擦好,又给素砚真君喂了一颗丹药,素白的指尖映着褐黑色的丹药,越发衬得他肤色如玉,素砚真君闭紧了嘴不肯张开,秋意泊低眉浅笑道:“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将他杀了好不好?” “你愿赴死,不知他愿不愿?” 他看向了在湖边亲手剥自己尾巴皮毛的琼怀真君,琼怀真君一身白衣,如今已有一半为血染红,如今灵气稀薄,根本不能够从天地之间汲取足够的灵气用以修复伤势,故而他的脊椎末端依旧是血流不止。 素砚真君也跟着看了过去,他眼中逐渐浮出了挣扎之色,张开了嘴将那颗丹药吃了下去。秋意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来,变成原形我看看。” 对于这种正人君子,秋意泊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听话,远远要比琼怀真君来的好调-教得多。 素砚真君的原形是一头白额金睛虎,除了毛因为方才的争斗而显得有些杂乱外,其他倒是还好,毕竟他是受的内伤,秋意泊令他俯下,自己则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目光看向了长留真君,长留真君道:“真君,方才我得了一棵灵草,品相不错,愿献于真君。” 秋意泊弹指松了他的绳索:“不必了,本就是我特意留下的。” 此言一出,四人皆是不寒而栗,连他们为此争斗不休的灵草都是他特意留下的?! 秋意泊将束缚着鹿云真君的绳索抛给了长留真君,此刻琼怀真君捧着已经浣洗烘烤干净的皮毛而来,他几乎一步一个血印,秋意泊却当做没看见一样,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颚,琼怀真君便展开了皮毛,披在了秋意泊的膝上。 秋意泊抬头看着他:“吃了吗?” “还未。”琼怀真君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静。 素砚真君盯着秋意泊的侧影,他从未见过这般佛口蛇心之人,此时此刻真的恨不得张开嘴去咬下他的头颅来,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这长生真君不反抗,任由他咬,他都不可能咬破他半点皮。 忍耐,一定要忍耐。 秋意泊道:“那就现在吃了吧。” 琼怀真君点了点头,道:“是。” 说罢,他取出了他的血肉,也不烹煮,一口一口地咬了下去。秋意泊只看了一眼,便道:“气味不好闻,吃完了再回来。” 对琼怀真君这种不缺心眼的人,根本不必口出威胁,他自然知道他如果此时此刻离开会有什么后果。 听话还能苟活,不听话,他们两个一个都活不下来。 一个渡劫期,想杀一个元婴和一个金丹,他们能躲到哪里去?他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秘境只有这么大,他们逃不掉的,只有活着出去,才有可报之机。 长留真君牵着鹿云真君站在一侧,秋意泊不曾发话,他也不敢擅自就解开鹿云真君身上的绳索,索性这绳索捆着也就捆着,没什么伤害,捆着就是了。 鹿云真君嘴唇微动,就被长留真君掐住了后背上的皮肉,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边半身是血乃至还在生啃自己血肉的琼怀真君,嘴硬就是这个下场! 秋意泊也没有说话,反而是取出了方才被他亲手勾断的琴修复了起来,他方才勾断琴弦时毫不犹豫,此刻修复起来却是聚精会神,如珍如宝。至于琴弦,便从素砚真君和琼怀真君的尾巴上薅下毛来,用紫雷异火凝练成弦,再细致的安装起来,慢慢地调音。 泠泠淙淙地琴声又在幽谷之中回响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看向了他,看他做派,任谁人来说都会说他已经陷入魔障不可自拔,只等自取灭亡的一日,可听他琴声却有一番不动声色的写意风流,更有一种难言掩盖的清正凛冽之气,哪里像是一个陷入魔障的人? 随着他的琴声,周围草木微微震颤了起来,灵气涌动,引来清风,草叶横飞而起,在空中划出了随性悠然的弧度,却不落地。琼怀真君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秋意泊,见此倏地停下了咀嚼,近乎绝望的看着空中的草叶。 他能够从穷苦修士家的孩子,不算太好的灵根拜入大宗,是因为他年幼时曾有一桩奇遇——他见过凌寒道君。 道君说与他有缘,将他送到了青云剑派,道君临走之前施展了一式随形剑,与他说,若他能习得其中真意,便去寻他,做他的亲传弟子。 他从青云剑派的杂役做到了外门弟子,又从外门弟子做到了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真君……可至今不曾领会其中真意。 不想今日居然在这长生真君身上再见到了道君的绝学。 他如何能不绝望?此人居然是道君的亲传弟子?!他就算活着出去了,他如何能报仇?!他如何能报于他有大恩的道君的弟子的仇?! 秋意泊一曲闭,空中草叶纷扬落下,他看向了琼怀真君,温柔地说:“怎得不吃?不吃,你的伤怎么能好?” 琼怀真君低下头去,迅速地啃食着自己的血肉——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先活着出去。 秋意泊见他吃完了,命他去洗了手,搭理得干干净净,这才招了他近前来,他笑道:“诸君,替我去抓一些人来。” 长留真君拱手道:“不知真君要抓什么人?” 秋意泊说:“此界还剩……四十一人,除却诸君,还有三十七人,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将他们活着带到我的面前。” 素砚真君下意识便道:“你休想!” 秋意泊的手中琴弦陡然从木琴上弹射而出,下一瞬间便洞穿了素砚真君的四爪,秋意泊依旧是躺在他的背上的,不曾动弹。他笑道:“不知可否?” 琼怀真君率先道:“是,真君。” 长留真君倒是无所谓,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哪有只有他和鹿云倒霉的道理?道君在上,长生真君怎么也得给道君一个脸面,好歹不是抓回来全杀了吃吧? 这已经不是给伴月道君一个脸面了,是给伴月、凌寒两位道君一个脸面。 他踩了一脚鹿云真君,鹿云真君也应道:“是,真君。” “那你们去吧。”秋意泊满意地笑了起来。长留真君牵着鹿云真君就走,这没有什么好跑的,他们自己也是从渡劫期过来的,渡劫期杀现在的他们跟切菜一样,躲到哪里都没用,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 素砚真君打算起身,却被秋意泊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你不必去。” 素砚真君四肢疼痛难忍,本就是勉强站起来的,却被秋意泊又压了回去,有气难伸。琼怀真君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又被秋意泊叫住了:“回来。” “是。”琼怀真君折回,他看着秋意泊:“真君还有什么吩咐?” 秋意泊笑着说:“跪下。” 琼怀真君没有反驳,单膝点地,素砚真君挣扎着想要说不要,不过一死罢了,他却被压得动弹不得。琼怀真君跪得利落,至此,他与秋意泊平视,秋意泊伸出一手,将一颗丹药送到了他的唇边:“吃。” 琼怀真君张开了口,将那颗近乎于投食宠物的丹药叼入了口中。他说:“多谢真君赏赐。” 他尾椎末端的伤口,需要丹药才能修复。 他得忍。 秋意泊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素砚真君的脑袋,眉眼一弯:“你可知,我为什么我不让素砚真君与你同行?” 琼怀真君道:“真君自有考量。” “是。”秋意泊恶劣地勾起了嘴唇:“因为……” 他看向了琼怀真君,湛蓝的双眼如海,明明是平视,却给了琼怀真君一种被俯视着的感觉,他说:“因为你太不听话了。” 琼怀真君低下了头,不与秋意泊对视:“真君之言,琼怀不敢不从。” 他心中有一股怒火——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了这长生真君! 之前他也以礼相待,好言相求,只不过是因为化作原形上反驳一二,他若一开始不曾以亲昵姿态要摸他的尾巴,只是单纯要他的割尾巴,他也不会反驳!……谁会听从这等吩咐?谁人不觉得是屈辱?便是换一个人,这长生真君再提出同样的话,一样也会得到同样的回答!他如今已经足够听话,连生食自己血肉都不曾犹豫,他为什么还要扣下素砚! 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在威胁他,甚至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 素砚真君想要说话,却被秋意泊将脑袋按入了泥土之中,琼怀真君看在眼中,神色越发恭谨,为今之计,是尽快得到对方的信任,然后让他放了素砚! 这长生真君就是个疯子,素砚留在他身边,又不是能忍得住的性格,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的不慎,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秋意泊笑道:“去吧。” “是,真君。”琼怀真君躬身行礼:“琼怀告退。” 秋意泊低下头去,继续拨弄这自己的琴,素砚真君已然昏迷过去,他本就是内伤颇重,又被秋意泊穿了四肢,还被按在土中窒息了片刻,实在是坚持不住。 迷迷糊糊之间,他喃喃道:“琼怀……别跪……” “……割我的尾巴……别割他的……” 秋意泊闻言从他身上起来,没忍住瞪了素砚真君一眼,就不能安静的躺一会儿吗?昏迷着还要强行塞他一口狗粮?他何其无辜! ……好吧,也不算是很无辜。 他捏住了血淋淋的虎爪,灵气在素砚真君体内转了一圈,为他疗伤——大老虎也怪可爱的,说到底是他嘴贱,也不能怪人家。 不过呢,渡劫期太愉快了,得有足够的人才会更愉快。 他一个人玩儿,又有什么乐趣呢? 素颜真君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甘霖天降,他忽地想到了琼怀真君那血淋淋的衣衫,陡然惊醒,可眼睛却朦胧得很,如同有一层雾气笼罩在他眼前,根本看不清楚。他看见那人青衣白发,就知道是谁。 他虚弱地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得罪……你……” 秋意泊正在帮他处理伤口,随口道:“因为我需要琼怀听话。” 素砚真君听不清楚,只知道他说了什么,他神智也不太清晰,下意识地道:“为什么这么对他啊……” “我想PUA他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意泊想了想,含笑道:“因为我想带着你们出去。” 此前说过,道界的灵气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增长,秘境也是道界,只不过是不完善的道界,也是如此。 寒月秘境陡然灵气溃散,是不祥之兆,它代表着一个征兆,一个秘境要撑不下去的征兆。如果秘境崩溃,以他现在渡劫期的实力是无法修复的,至少要恢复到大乘期——但是天地间的灵气已经不足够他提升至大乘了。 他想晋升大乘,以一人之力已经难以做到了,必须要用一些超常手段。 无论是伴月道君也好,凌寒道君也罢,秋意泊没有将自己的命掌握在他人手里的习惯。 三千世界美好,怎能止步于此? 素砚真君于昏昏沉沉中,只清晰地听清楚了这一句话。 那个人温柔地说:“因为我想带你们出去……” 485. 第 485 章 劳工? 天边悬着一轮金阳,于漫天沉得几乎要垂落于地的阴云中是灿烂到了叫人看一眼都会双目刺痛的地步,阳光将那一丝云顶缝隙染得透彻,让人恍惚之间以为是太阳破了个洞,才叫其中的岩浆流淌。 秋意泊挨在素砚真君身旁打坐,素砚真君已经大好了,但看起来还是有气无力的,像是随时都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秋意泊很无聊,天了,不过是十来号人,还都是修为低于他们的,怎么这么慢呢? 秋意泊心中有一丝恶念在蠢蠢欲动——他们最好就不要回来了,这样他就可以去抓他们了,对于不听话的人,就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了…… 他唇畔流露出一丝笑意,他温和地告诉自己:不行哦,还是要盼着他们回来的,就算他们真的逃跑了,抓是要抓的,但不能杀了。 天地之间的灵气已经到了一个近乎于无的地步,比秋意泊预料中还要再快一些,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一月,这座世界就不会存在太阳了。 太阳陷落,太阴失去了制衡,便会大盛,阴盛而阳衰,这座秘境的温度就会开始下降,一开始只会是觉得冷,然后冷到了这座秘境里的动植物都死去,紧接着就是修为尚低的修士,再一层层递进,到最后就算还有人没有死,不知道这人还能再极夜当中活多久? 秋意泊没待过,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如果真的冷到了那个地步,就得用灵气来御寒,只出不进的情况下太就看个人修为如何了。 哦对了,还漏了一点,太阳彻底陷落之前,这里必然会变成一座熔浆地狱,这么一想,或许除了他以外就没有人能撑到极夜。 这样的局面,必然是有破解之法的,伴月和凌寒两位道君如果想杀人,何苦费尽心思弄出这么一个秘境来呢?不过呢…… 秋意泊慢吞吞地想道:他们想要如何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既然他到了此处,那么这一切就得按照他的方式来。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回来了。 秋意泊愉悦地想着,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一手按在了素砚真君那华美的皮毛上,把玩着他的耳朵。最先自林中出现的是琼怀真君,他一身白衣早已清洗干净,行动自如,任谁也想不到他天前才被人硬生生割断了尾巴。他身后跟着四人,皆是形容狼狈,踉跄而来,肩头、怀中还有一些小动物伏于其上。琼怀真君左手提着一只红腹锦鸡,右手则是抓着一只鹅的双翅,秋意泊感知到时,差点没笑出声。 很有逢年过节回老家探视家中老父老母的味道。 琼怀真君在秋意泊面前站定,他躬身道:“真君,琼怀不负所托。” 秋意泊仿若未闻,琼怀真君深深地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素砚真君,带着那几人站到了一旁,不多时,长留真君与鹿云真君也回了来,比起琼怀真君这一头大部分是自愿跟来的,他们二人就显得壮观了许多,二十来号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被长留真君用乙木藤捆成了两串,他拉着一串,鹿云真君拉着一串。 大部分人都是灰头土脸,明显已经被揍过了。 长留真君拱手道:“真君,幸不辱命,能找到的都在此处了。” 秋意泊缓缓地睁开了双目,温和地打量着这些狼狈不堪的人和动物,轻柔地说:“很好,辛苦你们了。” 长留真君带着鹿云真君退到了一侧,忽地有人道:“长生真君,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来抓我们?!” 琼怀真君闻声望去,又收敛了目光——这个人怕是要倒霉了。 说话那人身边又有一人道:“他一个人修,自然偏帮那边,我呸!道君待你这般慈厚,你居然这般恩将仇报!” 秋意泊不言,底下的话语便越发刺耳:“人修哪有值得信任的?!” “不过是个獐头鼠目之辈罢了!” 偏偏秋意泊只是含笑听着,半点怒气也没有。长留真君别有深意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和鹿云确实是去替长生真君抓人了,实实在在的抓,不论是妖修还是人修,见了面二话不说打服带走,言语之间还颇为嚣张……或许换了正常的低级修士是不敢说话的,可他们是谁?是一群实实在在的大乘真君。 不是所有的真君都是聪明人,自然有人会忍不下这一口气的。 他就是在试探这位长生真君。 辱骂的话越来越难听,秋意泊听了好一阵,待声音渐息,这才道:“诸君说够了吗?” “呵!你这等小人总算是……啊——!”说话那人陡然惨叫了一声,有一物从他膝上飞了出来,众人看的清楚,是那人的膝骨! 今时不同以往,往日里掉了一块膝骨算什么,不过是几天闭关的事情,然而如今这灵气,别说这伤筋动骨,就算是指尖为草木所划的小伤,也只能等它自己长好。 这膝骨一去,此人除非愿意耗去体内大半灵气,否则他就算是瘸了一条腿!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道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无人应声。 秋意泊看向了众人:“诸君可还有话?” 依旧是无人应声。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无话,那便开始吧。” 众人只见这位长生真君长袖微动,这山谷中陡然出现了无数铁器,有刀、斧此类寻常兵器,也有一些稀奇古怪地众人从未见过的器械,每件器械上还贴有红黄蓝色圆点,也不知道是作何用途。秋意泊吩咐道:“筑基以下,入山林伐木狩猎,一日需得木柴五千斤,或猎物一千斤。” “筑基道友,取蓝色印记法宝,金丹取黄,元婴取红。”秋意泊说道此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他微笑道:“……诸君可知这法宝为何?” 无人应声,长留真君见状便拱手道:“还请真君解惑。” 秋意泊道:“是炼化所用。” 他只说了这五字,随即便不再言语,挥了挥手,令众人各归其位。 寒月秘境所有活着的修士都已经在这座山谷里了,不管如何,他们能活到此时此刻,便已经是实力的象征,可听了秋意泊此话,众人心头便是一慌,这法宝是炼化所用?炼化什么? 琼怀真君忽地道:“真君,琼怀有一言。” “说。”秋意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琼怀真君低着头道:“诸位道友中还有不曾化形之人,原形羸弱,日砍柴五千斤亦或者狩猎一千斤是否有些过于……” 秋意泊含笑听着他说完,轻声道:“琼怀,你若觉得多,那你就替他们补上……我也是不介意的。” 琼怀真君犹豫了是否要答应,其实这件事不是什么难事,但此间约有二十位练气修士,再者那法宝到底是作何用处他也不知道…… 秋意泊的声音却在他犹豫的这一刻响了起来:“好了,去吧,我也乏了。” 此言一出,便有几个练气修士迟疑一瞬,迈入了山林。 秋意泊随手一挥,众人身后便出现了一块木牌,上书众人何时休息,何时劳作,日产需要到达多少数量,以七日一循环,第七日需要书写报告,连格式都一清二楚。 众人看着那木牌,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许久才有人羞愤地道:“矿下罪人不过如此!” 所谓的‘矿下罪人’便是指采矿人,采矿一事不论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危机重重,等闲就要丢掉性命,便是不死,挖矿挖的久了,也自然有灾五病找上门来。曾有人言,挖矿之人乃是以今世劳苦赎前世之罪,久而久之,不论是凡间还是修仙界,都是犯了罪的人才会被派去挖矿。 一众修士义愤填膺,怒道:“何至于如此!长生真君究竟将我等当做了什么?!” “这般折辱于我,我必报之!” “谁爱去谁去,我不去!道君在上,我看他敢放肆?!” 正当众人叫骂得痛快的时候,忽地就听见了一声惊叫声,众人闻声侧脸望去,便见有一人坐在了那古怪法宝前,满脸都是惊恐:“诸位道友!快救救我!” 那法宝宛若凡间织机,需要人坐于前,穿梭引线,那人就是好奇坐了上去,没想到梭针穿引只一瞬,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转而面前这织机上则是出现了一根近乎于透明的丝线。 是灵气! 这法宝在抽取他的灵气! 与那人交好的两个修士已经上前去,没想到伸手触碰到的不是人,而是一片透明的禁制!居然是出不来也进不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邪门的法宝!” 两人大怒,随即掌中凝结灵气欲强行破此阵法,没想到那禁制纹丝不动,围观众人神色皆是一变,只听长留真君道:“别白费功夫了,长生真君已至渡劫境界,各位道友除非也能登渡劫境界,否则是破不去的。”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长留真君,长留真君一手负于身后,慢吞吞地走到了属于他的那件贴了红色标签的法宝旁边,神态自若地坐了下来,他的法宝与众不同,或者说红色标签的法宝与其他人的不同,这不像是织机,而是更像是一个……打孔的钻头? 长留真君仔细打量着这法宝,很快就发现悬挂于法宝之上的竹简。那竹简上很简单,写得是他需要使用这法宝,去到某些位置,然后以法宝掘地多深后就就可以回来。 他粗略一眼扫去,需要掘的地点居然有四十处之多,且在七日内打完。他心中暗暗摇头,心想这是一个苦功夫,也不会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放下了竹简,道:“诸位道友,我且先行一步。” 说罢,他尝试着开启了法宝,法宝顿时飞起,载着他往远处而去。长留真君坐于法宝之上,心中暗暗咋舌……这法宝是从哪里来?好生耗费灵气! 他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长生真君了。 他素来心细,见秋意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察觉到他左右耳上有枚耳饰,无论秋意泊如何换法衣,这枚耳饰从不曾卸下,应该就是纳戒一流。如今他们进寒月秘境,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寒月秘境又不算什么物产丰饶之地,这些法宝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这些都是长生真君进秘境后才炼制出来的,何其恐怖? 琼怀真君也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那驾法宝旁,这里只有他和长留两人是元婴,自然就是一人一件,他看向了还坐在那织机旁边满脸惊恐之色的修士,微微扬首,众人这才注意到了织机上镶嵌着一只精巧的沙漏,方才那修士引出了一条线,此刻沙漏底部便有一粒沙子。 难道是一日要将这沙漏织完才许起身? 那岂不是就是拿他们的灵气来织造?! 琼怀真君见众人已经注意到了,便驾着那法宝离开了,此处不宜久留,和那疯子共处太长也没有什么好处,素砚还安全这就够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有人低声道:“我们……” 如果他们去呵骂那位长生真君,恐怕只有一个下场,他们甚至能栩栩如生地想到如果他们去了,这位长生真君会说什么。 那位长生真君必然会温和地说:不做,就死。 秋意泊也确实是这么说的,只不过他是对素砚真君说的。 素砚真君伏在原地不动,目中满是愤慨之色,他斥问秋意泊:“你抽取众人灵气,到底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秋意泊坐在老松枝头,宽广飘逸的法衣沿着树枝的弧度蜿蜒旖旎,他指尖有一朵紫色暗火不断跳跃出了银色电弧,在这昏暗的天地间,那些电弧是那么灿烂夺目。 “灵气本就不足!你抽取他们灵气……”素砚真君说到此处,声音陡然哑了下来,他知道秋意泊想做什么了,就是因为灵气不足,所以他才要抽取灵气。众人本就是大乘真君,可以说只要灵气充足,就能够一路叩问大乘境界,恢复原来修为! 他嘶哑地说:“你想抽取他们灵气供自己恢复实力……?” 秋意泊专注地看着自己指尖暗火,笑道:“那是自然……素砚道友,这几日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体内灵气充盈,也是时候回报我了。” 素砚真君还想说话,却见秋意泊斜睨看来,目光冰冷,他亲眼见到琼怀真君是如何被割下了尾巴,也知道自己为何被洞穿了四肢,这一眼之下,他居然不敢再说话! 秋意泊陡然一笑,又是极为温柔的模样,哄道:“好了,快去吧。莫要因为我宠爱你,就这样放肆。” 素砚真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离去,刚走两步他便化作了人形,坐到了一张蓝色织机之前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随即他就为禁制所困,感受着自己的灵气被一丝丝剥离,他穿梭极快,很快他的织机上就出现了一寸银光闪闪的布料。他看着布料,狠狠咬了咬嘴唇,又继续织了下去。 秋意泊见还有修士踌躇不前,便弹指将整座山谷都封闭了起来,他做的明显,银色的牢笼凭空而现,将这一带死死得围困住,任谁也别想踏出此地一步。 他笑着看着谷中修士,在他的目光下,众修士不得不坐上了织机。 秋意泊颔首,转身离去。他得出门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是不得不做,他的脚步却显得异常轻快。 因为他很期待下一次回来的时候会遇见的事情。 *** 六个时辰一晃而过,早就到了木板上可以休息的时间,但是真正能从织机上离开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修士是被迫坐上的织机,却根本没有织下去,谁想叫自己好不容易积攒来的灵气为这邪门的法宝抽去? 灵气一旦消亡,等待他们的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那魔头回来了吗?”一位在织机前闭目而坐的老人道。 “还没有。”他旁边的修士道:“今日应该是回不来了。” 老人听罢点了点头,随即扬声问道:“鹿云道友,你为何助纣为虐?” 鹿云真君面前织机早已有银布六丈,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此时正要去休息,闻言道:“为了命。” “区区一条性命,你便愿做他人走狗?”老人又道。 鹿云真君淡淡地说:“那奇寒道友何不与真君拼个痛快?虽死犹荣?” 那老人冷哼了一声,鹿云真君接着道:“灵布六丈,耗去我体内分之一灵气,谷中灵气还算是丰盈,一夜修行至少也能补回一半,各位道友自斟酌吧。” 鹿云真君并没有走远,而是到了月华最胜之处打坐修行,月光之下,体内灵气也要活跃几分,又能吸收一些月华之力,于他而言此处是最有利的。 “废物!” “鹿云,我看你是在万芳阁被吓怕了吧!” 鹿云真君恍若未闻,安心修炼。 对比起妖修这里义愤填膺,反倒是人修那儿更为静默,跟着琼怀真君来的都是被琼怀真君告知过了起因经过的,琼怀真君素有威望,不会骗他们。这位长生真君虽然身在渡劫,但至少已经是渡劫修为,秘境如今诡异莫名,这位真君怎么也是人修,应该会看顾他们一二。 当然,琼怀真君是将他被割尾那一段隐去了的。 人修中亦有人不愿织这灵布,只静静地坐着,等待着琼怀真君回来后替他们做主。忽地,山林中有一个庞大怪影出现了,此处皆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不会错过,众人仔细一看,便见是一堆木山缓缓向他们走来,等那木山走得近了,众人才看见木山的下方有一只小狗。 那小狗艰难地扛着木山到了空地上,木山落地发出了一声巨响,他喘着气问道:“可有人知道这些柴火放到哪里去?” 鹿云真君道:“东侧。” 小狗点了点头,又叼着那根木山上捆着的藤蔓艰难地将它们都拖到了东侧的空地。陆陆续续地,派出去的练气修士都回来了,大多扛着一座座奇形怪状的木山,只有一个是打了猎回来的。那是一个妖修,道号烛天。 烛天真君也是累得气喘吁吁,这些猎物放在以前根本不在他眼中,可这寒月秘境里有些什么?不过都是些普通动物罢了,一只兔子能有一二斤就很好了,这些猎物还是他将周围都跑遍了才猎回来的——应该够吧? 那老人目光讥讽,道:“烛天道友倒是对那魔君马首是瞻,听话得很!” 烛天真君坐在那一堆散发着血腥气的猎物上,满是疲倦地说:“你厉害,回头等长生真君回来你与他说呗!我在平心阁受长生真君点拨之恩,不过是让我去打猎砍柴,这有什么好推拒的?” 他是走得最早的那个,几乎是秋意泊一说练气修士去做什么,他就去了。 那老人冷笑道:“打猎砍柴?若真是如此,老夫又怎么会口口声声称他魔君!”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烛天真君看了一眼,皱眉道:“……让你们织布?” 他想了想:“你们会吗?” 众妖修一噎,鹿云真君道:“这确实是织布,只不过是以灵力为丝所织。” 烛天真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地快步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架织机旁,那灵布银光闪闪,在月下闪烁着如水一般的芳华,更有一股难以言语的灵动之感,他缓缓侧脸看向众人:“为何要用灵力织布?” “我怎生知晓!” “八成那魔君是想折磨死我们!” …… 倏地,有人幽幽地说:“因为天地之间灵气枯竭,他想进阶大乘,灵气不足,便要取我等血骨,为他铸上登天梯。” 说话之人正是素砚真君。 众人一片静默,有人低声道:“……果真?” “不会如此!”烛天真君下意识反驳,他皱着眉头:“就算是大乘又如何?他是渡劫,难道我们还打得过他?他想做什么此刻便能做,何必令我等劳作?” “哼,谁知道那魔头怎么想?”老者目光阴寒刻骨:“他此时困于渡劫中,说不定早就疯魔了,临死还要拖上我们一块吧!亦或者他已知晓破境非大乘不可,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此时,有人轻笑道:“诸君,很是热闹啊……”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老松之上,有一青衣白发之人闲散而坐,意态风流,正是他们口中的‘魔头’长生真君!:,,. 486. 第 486 章 织机 众人在看见那青色身影的时候,心下皆是一沉,那老者却又是轻嗤了一声,不屑之情一目了然。 秋意泊看着他,陡然便笑开了。夜色寐寐,他那一双蔚蓝的双目在一片沉黑中醒目得难以言喻,叫这双眼睛一衬,眉宇之间骤然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妖异,他微笑道:“布未织,柴未拾……看来诸君对我很是不满。” 他看向那位老者,偏偏那位老者却扭过头去,定定地坐在织机旁,一动不动。 谷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寒风拂过山林的声音,也无鸟鸣,也无虫动,秋意泊也不以为意,他一指凭空一点,谷中众修士忽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他们看着自己的手握住了梭子,传引灵线,机杼声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他们惊恐地看着正在成型的灵布,一时之间惊叫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那老者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被一丝一丝抽取,他再也忍不住,喝道:“如此邪门歪道的做法,长生真君,你可入魔?!” 秋意泊等的就是他。 他今日回来,就是回来立威的。其实他可以再晚两天回来,可惜过两天他恐怕腾不出空子,所以只能提前到今日了。 他不怕有人不满,他怕的是无人不满。 他还要谢一谢这位沉不住气的真君。 此言一出,倒是有三两人应和,“极火道友,你与这魔头有什么好说!我平灵今日算是看透了,左右不过是一条命!要取便取!如此苟活,不屑也!” “正是!不过一条命罢了!魔头,你行事激狂无德,圣君在上,总有报应!” 秋意泊仔细听着:“还有吗?” 那几人又叫骂开来,忽然一直静默的人修那儿有一位真君道:“长生真君,你将我等扣于此处,究竟所谓何事?” 秋意泊懒洋洋地看了过去,也才一天,这就忍不住开口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矛盾,一边有些看不起这几个出头的,认为他们毫无城府可言,一会儿又有些看不起那些不声不响埋头织布的,认为他们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还不如这几个出头的来得爽快。 这般一想,他又觉得愉悦了起来,他笑道:“自然是令道友等以自身灵力为引,织就灵布,不瞒诸位道友,这灵布与我有大用,我既腾不出手来,只得劳烦诸位道友了。” “好啊,你总算是说了实话,你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极火真君喝道。 秋意泊颔首,他神色倦懒,连目光也在染上了几分清倦,他道:“我从未说过我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极火真君冷笑着说:“老夫若是不愿呢?” 秋意泊漫不经心地说:“我不需要道友心甘情愿。” 他自树上落下,飘然到了极火真君面前,对众修士而言如同天堑不可逾越的禁制于他而言譬如无物,修长的五指在那一寸方织造出来的灵布上慢悠悠地划了过去,而在他身侧的极火真君却是手中不停,麻木的织就着这万恶的灵布。秋意泊轻声道:“道友怎么还看不明白?” 他停顿了一瞬,笑道:“今日诸君已落入我手,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我何需你们心甘情愿?” 秋意泊看着极火真君:“道友倒是爽直,可惜了。” 极火真君沉声道:“你要杀便杀,老夫但凡皱一下眉头猪狗不如!” 秋意泊奇异地看着他:“我为何要杀你?杀了你,谁替我织造灵布?” 他轻轻叩击了一下织机,那一台织机运转的速度骤然加剧,连带着极火真君也被迫快速摆动起了手臂,秋意泊道:“就劳烦道友今日织造十二丈灵布再行休息吧。” 谷中呼吸可闻,众修士不约而同地想到:六丈灵布便足以抽去金丹期的鹿云真君三分之一灵力,十二丈灵布又是多少?这十二丈灵布织完,极火真君焉有命在?!这魔头嘴上说着不杀人,可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你——!”若是目光能杀人,秋意泊此刻恐怕早已千疮百孔,极火真君双目怒意如火跳动,秋意泊却还是一派从容,缓步走到了素砚真君身旁,素砚真君面前已有五丈布,他也如同一具木偶一样麻木的织造着,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陡然伸出一手按住了他的头颅,随机只听见吱呀一声,素砚真君的脸狠狠地被压在了那钢铁制作而成的织机上,秋意泊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我白日便说了,不要仗着我宠爱于你,就这样放肆。” 素砚真君神态不变,哪怕他口鼻流血,他也无动于衷,忽然有一人急急忙忙上前:“真君见谅,素砚他只是重伤初愈,力有不逮,这才慢了些许。” 来人自然是琼怀真君,琼怀真君一身白衣早已变得灰土不堪,他发间还有水汽,想必是清洗过了才回来的,秋意泊听罢,低头看向素砚真君:“琼怀说的,可是真的?” 素砚真君看着琼怀真君,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痛苦之色,他沙哑地说:“……是真的。” 秋意泊缓缓松开了五指,漆黑的长发自他指间滑落而下,衬托得他的手白得触目惊心,秋意泊直起身子,他温柔地在素砚真君头上摸了摸,温柔地道:“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听话的。” 素砚真君咬住了嘴唇,看向琼怀真君之时,见他微微摇头,随即屈辱地低下了头:“……是。” 秋意泊离开了,众人再也不复方才义愤填膺之态,沉默地织就着灵布,很快不少人就得以脱身,到了一旁的空地打坐,并未离开。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极火真君的身形越来越委顿,他还是坐在织机前,他的双手还是不断地织造着灵布,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恐怕快要支撑不住了。 终于,极火真君的头颅歪在了一侧,他昏了过去。 他的双手依旧在织布,没有停下。 有人看向了烛天真君,问道:“烛天道友,你可后悔?” 烛天真君便是方才秋意泊没回来时替他说话的那位真君。烛天真君抿了抿嘴唇:“我还是觉得其中有古怪。” 那人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琼怀道友。”人修一众也在打坐,其中一人低声问道:“道友素来光明磊落,为何要助纣为虐?” 琼怀真君轻声道:“不得不为罢了。” *** 翌日清晨,山林中,烛天真君熟练地砍着树木,数量太多,光靠捡是不可能的,必须要伐木才能够凑足五千斤的数量。不过他已经有了练气修为,要是砍得是灵木那自然辛劳,可对于这种普通的树木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太艰苦的工作。 哪怕现在天地灵气太过稀薄,不能用灵力只能徒手去劈去砍,也不能算是太累。 昨日还好,毕竟这满身遍野的都是树,今日却又是不一样了。进山而来的练气修士大概有十四人,倒是巧,刚好七位妖修七位人修,经过了昨天的砍伐,许多山林已经空了下来,昨日各做各事两不妨碍,今日却难免碰面。 如今人妖倒错,妖修皆有人形,而人修却因为未到金丹也没有奇遇,只能维持兽状,有些原形是一些毫无杀伤力的动物,比如松鼠、林兔一类,伐木和捕猎是没有问题,但是如何弄回去确实是麻烦,毕竟现在大家也没有储物的法宝,只能想办法往回运。 烛天真君正在将砍伐下的木料捆成一捆,忽地听见一旁草丛中有声响,他顿了顿,还是俯身捡了一颗石子起来——他现在修为不过练气,经过昨天一日劳作,还好谷中还算是有些灵气,勉强算是补回了一些,但仍有空乏,如果能猎得一些猎物,稍作饱腹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并未看向那个方向,这里已经被他砍伐得十分空旷,直接看过去太明显了,会惊扰到了猎物。他又慢腾腾地系好了树藤,耳朵却是微微一动,忽地那草丛中声音又响,他看也不看手中石子银光乍现,只听草木中发出了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只半大的豺狼从草木中一跃而出,它的后腿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血洞,便是石子所伤,可那豺狼却不管不顾,径自扑向了烛天真君! 烛天真君在看到那豺狼跃出的时候就知道恐怕不好,这豺狼他昨日见过,是一个人修。他眼中一动,已然下了决心,手中用于砍伐森木的石斧重重一挥,将那豺狼尖牙格挡于外——虽然他无意惹事,但事已起,不如顺手将这人修杀了就是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豺狼竟然将石斧生生咬碎了去,他一双绿眼闪烁着如鬼火一样的幽光,烛天真君再挡,那豺狼居然在空中连变三式,紧接着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烛天真君只觉得手臂剧痛,可这不是不能忍的,豺狼咬住了他的手,是豺狼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 烛天真君出手如电,五指成勾,噗噗几声闷响后,他五指已然陷入了豺狼血肉之中,他手腕一翻一扭,只听得一声脆响,豺狼便不动了,牙齿也没有力气再咬合,烛天真君一甩手,便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烛天真君在心中苦笑,也就是亏得现在大家都是练气,否则这点伤势不就是转瞬之间就能好的吗?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欲走过去结果了那人修,忽地只听见周围草丛异动,瞬息有数道黑影从草木见窜出,纷纷攻向于他,烛天真君心中一冷——是圈套?还是人修的阴谋? 同为练气,他轻易解决了豺狼是因为那豺狼不熟悉兽形躯体,和他们这等自小在林中历练生存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可一下子来了五个练气人修,烛天真君不认为自己能赢。 烛天真君眼中起了战意,他身形一动,并未去应对那五个人修,反而是急速到了那豺狼身旁,咔擦一声扭断了豺狼的头颅,他看着那五个人修,冷冷一笑,张口狠狠地咬在了那豺狼的血肉,大口大口的塞入口中。 当今之际,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其一,俯首就死。 其二,吃了豺狼恢复灵力,能杀一个是一个。 烛天真君当然选择第二条路! 正在他吞食豺狼之际,其中一只隼迅速向他攻来,喝道:“孽畜!快放下凌云真君!” 烛天真君撕下了豺狼其中一条腿,以腿为兵器,也攻向了那只隼,他冷笑道:“孽畜?道友在说谁?道友自己吗?” 此话一出,人修自然怒不可遏,纷纷向他扑来,烛天真君有了那几口血肉的支持,可谓是越战越勇,哪怕他浑身伤口,却依旧迅猛刚强,可不过多时,人力终究是有竭之时,他被那只隼叼住了眼睛,鲜血自他眼眶中飚射而出,正当他以为走到这一步就算完的时候,忽然有一股无名巨力将他们分了开来。 “你们在做什么?”是琼怀真君。 人修等仿佛看见了救星:“琼怀道友,还请道友替我们做主!这孽畜杀了凌云道友,生吃他血肉,我等岂可视而不见!” 琼怀真君冷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残缺的豺狼尸骨,再看那烛天真君,不免生出了一种荒谬之感——他知道烛天真君为妖修,其他修士为人修,这可画面,就像是一个人修遭受了妖兽围攻一样。 烛天真君闭了闭眼睛,有一种认命之感,他扯了扯嘴角,看向了那几只围绕着琼怀真君的妖兽,左右逃不出去了,他干脆随意地坐了下来,等待着结果。 琼怀真君的目光自烛天真君身上掠过,道:“立刻离开这里,不想死的话,不要再寻衅滋事。” 那几个人修一愣:“琼怀道友,你是什么意思?” 琼怀真君道:“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琼怀道友,你是不是失心疯了!那可是个妖修啊!”那头隼怒斥道:“你居然要我们放了他?凭什么?他可是杀了凌云道友!” 琼怀面上一片麻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设局。” 哪怕凌云真君是自己想来埋伏这个烛天真君的,其他人又是怎么来的?众人有长生真君任务压身,凑在一起还怎么伐木?毕竟树又不会自动走到跟前来。 这几人能聚在一起,必然是有所谋划的。 琼怀真君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不屑之情,如果不是想要骗取长生真君信任,他才不屑于管这种事。这几个真君也是没有一点头脑可言,昨日那人都说了不杀他们,留他们有大用,今日他们便来设局杀人,以那人的手段,难道还会不知晓? 简直是蠢的无可救药,都到了这个地步都没弄清楚最要紧的是什么。 哪怕他们是凑在一起商议如何击杀长生真君呢? 倒是那个烛天真君,虽是妖修,但身手悍勇,性格坚毅,以一敌五明知不敌,还能拼杀至最后一刻。听他昨日所言,是受了长生真君点拨之恩才愿意听话,可见也是知恩图报,若非人妖有别,他倒是想交这个朋友。 “离开这里。”琼怀真君漠然一眼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那几个人修顿了一顿,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选择了退去,他们十分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烛天真君和那凌云真君的尸体,扭头离去了。 烛天真君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可能是太痛了,反而现在又觉得不是那么痛了:“你为何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琼怀真君道:“你不过是自保。” 烛天真君不禁一笑:“你不像是人修。” “人修也不是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琼怀真君意味深长地道:“你我之前为敌,如今却不是,我又何必杀你?” 烛天真君自然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他伸手扒拉了一下旁边的豺狼尸体,又从上面撕下了一块肉:“吃吗?” “不。”琼怀真君下意识的就拒绝了。 闻言,烛天真君大笑了起来,他方经历一场大战,笑声也显得声嘶力竭,他将那块肉塞进了嘴里,又咳嗽了两声,道:“你连这都不敢,还想着其他?” 琼怀真君没有理会他,今日他救此人一命,自然也算是一个善缘,毕竟……救命之恩总比点拨之恩来的重一点不是吗? 这一日回去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了烛天真君的惨状,见他手中还拖着半头狼尸,众人也认得出来是谁,不免各有所思。 但无人敢说什么,谁知道那魔头什么时候回来。 烛天真君将狼尸扔到了相熟的真君面前:“吃吧。” 经过昨日,今日谷中的灵气有所下降,便是修行一夜,恐怕也不能补回来所消耗的灵气的一半了,这头豺狼怎么也是练气期,能吃下这狼肉,他们的情况便能大好一些。 妖修一共还有十八人,这半头狼一人分得一块也差不多了,妖修并不介意吃同类,更不介意吃看起来是同族但实则是人修的同族,当即架锅烧水,将那半头狼洗干净剥皮扔进去炖了。饶是没有任何佐料在,那一过狼肉汤散发出的香气仍旧让所有人食指大动,便是人修那边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是饿的,怎么会不饿呢?赖以为生的灵气不足,自然也是会饿的,尤其是这是一头练气期的狼,汤中散发的灵气让所有人垂涎欲滴。 琼怀真君闭目打坐,忽地他站起身来,走到了谷中东方,从堆得满满当当的猎物中拖了两头鹿出来,将鹿扔到了人修这边:“吃。” 有一人修道:“琼怀道友,这样会不会太……” 他是怕秋意泊回来知道了责怪琼怀真君。 琼怀真君古怪地看着他:“太什么?这些猎物堆在此处,又无人为其下禁制,现在天气冷,但此处水汽充盈,再有一日便该腐臭了,为何不吃?待那位真君回来,这些东西恐怕都要烂成泥浆了,他哪里分辨的出来?” 恐怕长生真君就是这么打算的。 谷中灵气每况愈下,若再得不到补充,再有三两日就该有人力竭而亡了。长生真君为了织造灵布不惜将所有人抓回,可见所需非少,否则他何必下这种命令?当时有他、素砚,还有长留、鹿云两位真君在,大不了令他们织造便是了,何必废这种功夫? 况且若是真的存了耗死他们算完的心思,为何让练气期去打猎砍柴?难道他们体内就没有灵气了?如果他料的没错,这些猎物本来就是提供给他们,让他们补充体力的。 只不过长生真君没有说罢了。 他这般一说,众人也就放心,取来石锅以木柴烹饪起来,有了这一顿,总算是大家都得了个饱腹,虽然灵力依旧没有补充,可肉身却变得有力了起来。 第三日,灵气又下降了,可天气却反常的变得暖和起来,昨日那魔头没有出现,想必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众人各自坐在织机上,尽量缓慢地织造着灵布,边低声说一些什么。 “我们是否要……” “不必浪费灵力。”一人道:“禁制还在,那位无恙。” “那难道我们就这样活生生地拖到死?” “无法,那位境界比我们高出太多,连长留真君都无计可施,又能如何?” 又是一个白日过去,太阳落下,森冷的寒意开始侵蚀每一个人,经过这两日织机折磨,众人体内灵气不多,长留真君开口示意让人去取木柴来生活取暖。 第三日,烛天真君将一物给了长留真君,长留真君见那是一根灵草,他挑眉问道:“为何给我?” 烛天真君道:“你是我们这里修为最高的。” 众人本就是大乘真君,此刻重修几乎不存在瓶颈,只需要足够的灵气……他看向那些织机,道:“长留道友,你可知道那位什么时候回来?” 长留真君还未说话,却见烛天真君陡然将自己织机上的灵布扯了下来,道:“我担着,你吸收。” 众人灵力汇聚于这灵布上,长留真君只需要吸收了它们,便可提升境界。 长留真君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便是把所有灵布都吸收,最多也不过合体……” 烛天真君的目光看向了人修那一处:“你不必管,先吸收就是,我另有办法。” …… 秋意泊是第五日再度出现的,他查看了柴火和猎物的数量,扬眉问道:“数量不足,是为何?” 长留真君道:“禀真君,天气炎热,猎物腐坏。”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五日不见,长留道友,你倒是又有提升啊。” 长留真君已是化神修为。:,,. 487. 第 487 章 金乌泪 长留真君那张风流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多谢真君。” 秋意泊并未如同众人所料一般发怒或者动用什么酷刑,反而笑得十分开心:“这样也好,长留道友素来知情识趣,想必不会叫我不愉快的……是不是?” 一众修士低眉敛目,屏息凝神地听着。 烛天真君尤甚。 “是。”长留真君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却听秋意泊道:“那么这柴火又是为何不足呢?” 少的柴火不是几十斤几百斤,是以万斤的数量来减少的。 长留真君道:“禀真君,有几位道友在伐木时惨遭不测,故而不足。” “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秋意泊笑道:“诸位道友在此享受一方安乐,即是如此,也该付出些什么才是,我要的数量,为何没有完成?” 长留真君又道:“这便要问一问琼怀真君了。” 秋意泊看向了琼怀真君,人修一处以琼怀真君为首,琼怀真君心知逃不过这一关,躬身拱手道:“还请真君赎罪,有几位道友私下起了一些争执,使凌云道友不幸身亡,这才使得数量有所缺失。” 秋意泊笑道:“琼怀,你错了一件事。” “还请真君明示。” 秋意泊眉间一动,眼尾渲染出了一片近乎于锋锐的妖异之感:“数量错了,那便要有人来承担。琼怀,你说呢?”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这位长生真君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他只是需要他们劳作所得罢了,无论是生是死,他想要的数量必定得满足。 琼怀真君道:“……琼怀认罚。” “琼怀,怎么总是你来认罚?”秋意泊的目光缓慢地掠过了那些人修:“……这可不太好。”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的心……” 秋意泊缓步走到了琼怀真君身边,笑道:“那你就跪着吧,跪到明天再起来,不要误了事儿。” “……是。”琼怀真君木然地跪了下来,双膝点地,但他却跪得笔直。他身后的人修目中皆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有人想要出声,却被身旁的人狠狠地握住了手臂。 秋意泊看了琼怀真君一会儿,忽地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尾巴……长出来了吗?” 此言一出,饶是琼怀真君也不禁一僵,他道:“……尚未。” “哦,那就太可惜了……”秋意泊说罢便拂袖而去,身影消失之前,留下了一句话来:“长留道友,琼怀道友一人跪着未免无趣,你不如陪陪他吧!” 长留真君微微摇头,在琼怀真君身边跪下了。 众修士皆是沉默,却无人离去,他们在两人身后打坐,静静地陪伴着他们。 长留真君闭目小憩,忽地听见琼怀真君道:“真君这几日一直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是何事,态我等可能为真君分忧?” 长留真君说:“我亦不知。” 琼怀真君想也是如此,没有人知道长生真君做什么去了,琼怀真君又问道:“真君所求,柴火好得,可灵布……长留道友又如何打算?” 人修这里做的很隐蔽,每人每日多织一尺,这一尺便是给了琼怀真君。而妖族不尽然,妖族是将所有的灵布都给了琼怀真君,如此,需要补足的数量就到了一个恐怖的界限。 长留真君含蓄地说:“这就不劳道友操心了。” 两人一直跪到了天亮,等到炙热的阳光撒在了他们身上,他们才起身。他们都没有去秋意泊替他们准备的那个红色法宝,反而是用了其他人的织机,耗费体内灵气迅速织出了几丈灵布后才去了秋意泊替他们安排的工作。 其实他们也觉得很疑惑,这法宝的功能就是在地下钻孔,挖出来的孔又深又大,可钻出来的孔到底有什么用他们也品不出来,他们也自行下去探查了,怎么说……地下的灵气确实是要比地上来的丰沛一些,可也只是一些罢了,就算在其中打坐一天,也不及他们挖这地孔所耗费的灵力的分之一。 太奇怪了。 今日的气温已经到了一个令修士都感觉到不适的地步了,空气都被滚烫的阳光烤得扭曲了起来,如果不借由灵气来降温,很快就会出现不适,众人珍惜灵气,幸亏旁边就是湖水,哪怕湖水被烤得也有些温热,但总是好了许多。猎来的猎物早已开始**,人妖两族各设下禁制,这才保住了剩下的那些。 秋意泊很忙,他确实很忙,手上的东西太少了,想要炼化秘境,需要花费比以前更多的功夫。他冷眼旁观着山谷中的一切,不急,太阳很快就要陨落了。 比他预想中还要早得多。 第七日,长留真君的修为已经进入合体境界,而琼怀真君也迈入化神境界,这是琼怀真君故意的,有长留真君在前,他便能显得没有那么引人瞩目,而最让人焦急的问题也出现了——人修与妖修各有约十八人,哪怕这十八人不惜所有灵气织造灵布,产出的灵布也不够让长留真君叩问渡劫境界了,因为他们也需要每日耗费灵气去补足之前缺失的数量。 如果没料错,今天长生真君会再现身的。 当日夜里,长生真君果然出现了,这次他查阅了灵布与柴火的数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琼怀真君和长留真君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正想着这一关过去,等长生真君再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应该就能有所作为了。 “来。”坐在树下的长生真君启唇唤了他们,他们便上前去。 秋意泊仔细地看着他们,总有些遗憾之感,长留真君与琼怀真君并不言语,只等着吩咐。 秋意泊笑吟吟地指向了人群中:“把那位道友带过来。” 两人顺势望去,琼怀真君眼中微沉,而长留真君则是回身去将人带了过来,那人正是烛天真君。 烛天真君低着头,并不看秋意泊:“真君可有吩咐?” “听说……”秋意泊道:“你对我很是不满?” 烛天真君道:“并未,我一直记得真君点拨之情。” 秋意泊反问道:“是吗?” “是。”烛天真君毫不犹豫地说。 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一手支颐,目光流转之间仿佛静海清波,迷离神幻,他道:“哦?那你可有为我做过什么?” 烛天真君道:“真君吩咐过的,我从未懈怠。” “这样啊……”秋意泊似乎是满意了:“那你去吧。” “是,真君。”烛天真君扭头就走,毫无留恋之态。 秋意泊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看向了长留真君,他笑道:“从明天开始,不要让他完成任务。长留道友,你做得到吗?” 长留真君和琼怀真君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了秋意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警告他们!警告他们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而烛天真君正是这些小动作的始作俑者! 长留真君顿了顿,道:“……是,真君。” 秋意泊微微颔首,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地陡然震颤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空,此时本就是日月交替之时,于西边的太阳就骤然大亮,将昏暗的世界映照得分毫毕现,忽然有人道:“金乌!金乌落泪!” 众人顶着那刺痛人双目的光芒望去,便见远方那颗红日下有一些异样,众人还以为是因为有云彩遮挡的关系,可下一刻,便有一滴金红色的泪水从红日下方落下。 当真是金乌落泪! 金乌落泪乃是灭世之兆! 当这一滴泪落下,大地又猛地摇晃了起来,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一捧浓密巨硕的黑烟袅袅升上了天空,黑烟化云,迅速将天空占领,又被红日映出了一种不祥的深沉血色来,众人在震撼之际,又见金乌再度落泪! 一滴一滴金红色的泪落入世间,整个世界仿佛都燃烧了起来,他们亲眼看着一团遮天蔽日的火团从天而降,落入了山谷旁的一座高山上,那座高山陡然消失,所触碰的一切都成齑粉,浓密的黑烟呈现伞状,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处处夷为平地。众人一看,竟然只有这座山谷以及周围一圈群山还留得保存! 众人还未来得及想太多,高得几乎让人痛不欲生的温度在瞬间迸发! 秋意泊不动如初,甚至有心情赞了一句:“真美……” 确实很美,人生天地间,这样壮烈的景象能看几次呢? 大概只有一次吧。 随即又叹息了一声——这群人可真是没得救了,天灾都到眼前了,他们都恢复实力了吗?还搁在这儿看风景? 怎么,难道一个个都心存死志了?慷慨赴死? 若他们有这份心气,秋意泊早就出去了。 长留真君面色一变,喝道:“所有人躲入地下!” 这金乌泪莫说是现在他们只有练气、筑基这样的修为,就算是恢复到了大乘,又有几人敢去、能去硬捍这天地之威? 也正在此时,长留真君陡然对秋意泊出手,虬结的树枝在这一刻骤然自地下伸出,一眨眼间就将秋意泊包裹其中,乙木**牢在捕获秋意泊后紧缩,竟然是要将秋意泊活生生绞杀其中! 琼怀真君却没有动手,他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得到了一些长生真君的信息——此人第一次正式在寒月城出现便以法宝将近十位真君乃至几百修士困入其中,言语之见也自称是炼器师,同时他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此人身怀妖族血统,在自观城中一夜之间杀了近千人。 现在众人被困入这秘境,连身躯都换了,秘境贫瘠,这位长生真君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最大的倚仗已经没了,但琼怀真君依旧认为,这位长生真君的实力绝不止如此——凌寒道君的弟子,难道只会炼器吗?光那一式已得其中真意的随形剑诀,就已经能让他成为顶尖人物了。 长留真君会败,所以他不会出手。 长留真君一直得长生真君信任,这次过后,他不是被杀就是被囚,他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将妖族的控制权抢过来。 ——不! 琼怀真君心念一动,霎时间冲上前去,袖中寒光一闪,便守在了乙木饮水牢外! 不,他得动手,如今天灾四起,方才那金乌泪落下威力绝不至于此,这座山谷能够保存,必定是长生真君那禁制的缘故。这样的天灾便是他全盛之时也不敢正面匹敌,长生真君现下必然已经灵气大伤!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与此同时,数十种法术剑诀陡然落向了乙木**牢,琼怀真君不必回头,也知道其他修士并未躲入地洞,而是拼尽全力,也要将长生真君灭杀在此! 乙木**牢在收缩至极限后倏地寸寸断裂,有一道清正温柔的剑华自其中飞出,其中难掩凌厉之意,只这么一下,便将那攻向他的数十种剑气法诀统统拂落,秋意泊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还是那副清倦的模样,眉目含笑,他的手中轻描淡写地握着一根树枝,却仿佛是握着绝世神兵。 大家都认得出是什么,是老松的枯枝,是一根随时都会折断的最普通的树枝。 秋意泊倒是不奇怪长留真君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可惜还是耐心不足了,合体期就想来挑衅他……他以为怎么也会忍到第一个渡劫期的诞生。 长留真君在秋意泊出现的那一刻便已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乙木虬枝乃是他本体所化,如今没了本体只能强行催动,如今毁去,对他损伤不亚于断去一臂。 秋意泊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天空中骤然出现了一些什么,有树枝,有枯叶,甚至有泥土,它们在天空中肆无忌惮地穿行着,随着他的步伐,这些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宝剑,轻而易举的击败每一个人。 秋意泊心中有一道声音道:【不如杀了他们?】 秋意泊也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地说:【不好,杀了他们,我玩什么?】 【他们这样不听话,留着他们做什么呢?这秘境也不过如此,杀了他们也不影响什么,何必又要强行忍耐呢?外面世界这么大,多的是人可以让你玩。】 秋意泊勾起了嘴角:【可是出去了,你就不在了,那多可惜啊……】 【可惜吗?既然觉得可惜?为什么要忍耐呢?】 【我现在的忍耐,就是为了更好的玩这个游戏。】 秋意泊在经过长留真君身侧时,含笑抓住了他的臂膀,秋意泊低头看着他:“长留道友,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说罢,又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琼怀真君:“琼怀,你也太让我失望了。” 一个耐力不足,一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他已经将他们逼到了这个程度了,又尽量放宽了游戏规则,还是只能做到这一步,怎么不让他失望呢? 可以这么说,此间除了长留真君外,无人是他一招之敌。秋意泊甚至要很小心的,才能不把人杀了,才能让他们留下一条命来。 毕竟这条命,他有用。 秋意泊的指尖动了动,妖异的紫焰在地面升起,地面的泥土和湖水被紫焰席卷,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一座奇怪的笼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秋意泊将所有人都扔了进去。 这笼子布置的巧妙,它不算太高,进去的人只能弯着腰坐着,它的空间也不算太宽广,只能让人这么曲着身体坐着,动弹不得。在场接近四十号修士,都被扔进了这座笼子之中。 秋意泊还是一身的霁月光风,漫天的血色都成了他的陪衬,他温柔地说:“今日诸君让我很不满,所以今日,就烦请诸君在这里待着了。” 他说罢,拂了拂衣袖,将此处堆积如山的柴火和猎物都扔进了此前又琼怀、长留二位真君打出来的地洞中,转而又离开了。 众修士本就是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连喘气都艰难,而此时天边金乌再次落泪,入目所及皆是巨大的金红火团坠落,温度越来越高了,高到了最外围的修士身上已经出现了血泡,再有一会儿,连人都会开始自燃。 众人不得不用最后的灵气抵挡高温,可这无济于事,筑基以上还好说,练气期的修士却本来就无法抵御这样的高温,很快就有人发出了惨烈的叫声,那是人修,原形是一只小狗,他身上的皮毛已经着了起来,他惨叫着在笼中打滚,本就不大的地方很快就挨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将那人的衣袍点燃。 火在笼中漫延了开来,大部分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焚身。正在此时,有一根长枝席卷而来,将整座牢笼紧紧包裹其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清凉之气,有了这一道清凉之气,众人也自高温中惊醒,将那些火给扑灭。 众人不禁望去,便见低头坐在边缘的长留真君再度咳出了一口血来,他低声道:“坚持不了太久。” 如果金乌泪不停地落在了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最多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长留道友。”有人低声道。 这里人太多了,人、妖混杂关在一处,也分不清是谁说的,逐渐的道谢声四起。方才长留真君以一己之力将长生真君困住,他的灵力消耗得最严重,伤也伤的最重,如今还腾出手来就他们,几乎等于是拿命来救。 “那魔头就是想活生生烧死我们……” 琼怀真君道:“不,他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教训……他算准了一定会有人忍不住出手。” 琼怀真君说罢顿了一顿,道:“所有练气,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坐到最里面去,长留道友,你也去,筑基坐中间,金丹以上坐外围,尽量坐的紧密一些。” 素砚真君低声道:“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烛天真君冷漠地说:“那你就去死,我不想死。长生真君入魔已是事实,不杀他,我们都得死……所幸那魔头还要留我们性命织造灵布,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真的杀我们。” “你若真的一心求死也不错,你死后我们必定分吃了你,多少也是个金丹,让我们熬过这一夜足够了。” 长留真君咳嗽了一声,催促道:“……快。” 众人不再犹豫,在狭小低矮的笼中局促地交换着位置,琼怀真君拉过了素砚真君将他安置在了外围,他有些不忍,但仍旧是冷硬着眉目说:“你若一心求死,你死后尸身我也会一道吃,但你放心,日后你的仇我一定报。” 素砚真君不敢置信地看着琼怀真君:“你在说什么?琼怀,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琼怀真君冷漠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与其求死,不如苟活,活着才有报今日之仇。”他盯着素砚真君:“如何,你还要求死吗?你若求死,那长留道友也不必这般辛苦了,快快决定!” 素砚真君几乎六神无主,琼怀真君冷笑了一声,心中却是生出了一种深沉的无奈——素砚的路走得太顺,走得太好,性子又是这么耿直,以后要是他不在了,他怎么活? 还不如早早让他看清现在的情况! 琼怀真君伸出一手扣住了他的颈项,素砚真君下意识的将那只手扯了下来,见他如此,琼怀真君漠然地撇开了脸,不再搭理他。长留真君见状将乙木枝撤走了,众人立刻合力支起了一个禁制,勉力对抗高温。 眼前的一切让众人鸦雀无声……太阳没有了。 太阳已经化作了无数金乌泪,彻底消失了。 四处都是火焰与黑烟,天地之间仿佛除却他们所在外别无事物存在,天空中悬挂着的是一轮血月,妖异到了每个人心头发慌。 火焰渐渐熄灭,高温也逐渐散去,紧接着便是彻骨的寒冷袭来,众人熬过了金乌泪,却没有熬过这一夜——因为太阳已经不会升起了,所以再也不会有天亮的时刻。 他们陷入了永恒的黑夜之中。 他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点光芒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众人疲惫不堪的望去,有些人甚至用手掩盖住了眼睛,来抵挡那刺目的光芒。 青衣白发的真君手提一盏琉璃灯,闲庭信步而来,如同自深渊中走出,又似是自九天落于凡尘的神祗。 他看着笼中狼狈不堪的众人,笑着问:“这一夜,诸君过得可好?” 他伸手搭在了牢笼之上:“这狗笼,是不是还算不错?”:,,. 488 第 488 章 故人不识今时月 秋意泊静静地看着这一群修士, 看他们屈辱与惊恐交杂的神情。其实看他们像条狗一样缩在笼中报团避难也没什么意思,但谁让机会难得,错过了,杀他们容易, 这种的天时地利人和却再难求。 毕竟在下一次天灾后, 这里绝大多数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秋意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在叹谁。他挥挥手打开了牢笼, 飘然消失于众人面前, 接下来这儿就不用管了, 在极夜之前再回来一趟打击他们一波也就差不多了, 他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山谷之外已经是满目疮痍,秋意泊率先去了让琼怀真君和长留真君操作法宝挖出来的孔洞,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日两人共挖出了三百不到的孔洞, 秋意泊也不是什么无聊的人,专门弄出个地龙钻头来让人家白白耗费灵力, 他说有用,那就是真的有用。 秋意泊在查看过三个堆满了泥沙的孔洞后, 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巨大的孔洞中上面只覆盖着一层如同岩浆硬化后的岩石,岩石纯黑,与土壤相接之处却散发着幽幽的红光,秋意泊戴上了特制的手套,剥开岩石后,便看见了下方如同黄金般闪烁着灿烂到了难以言喻的光泽的浆液。 是金乌泪。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将手送了进去,薄如蝉翼的手套甚至还能还能透出他皮肤的颜色,却能有效隔绝骇人的高温, 他捞起了一捧金乌泪,质感如同水银,散发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真的,否则也不会非要让长留他们耗费大量灵力来驱使,可秋意泊是什么人,没有米,他也不是非要吃白饭的,他可以吃点菜。地龙钻其中其实挟带着一种特殊的土壤,也是秋意泊在秘境中寻到的,这种土壤秋意泊目前还没找到它叫什么,但是特性却是试探出来了,耐高温,韧性十足,地龙钻运转的时候将这种土壤薄薄的撒上一片,再辅以阵盘,便可以形成一种肉眼无法鉴别的薄膜,调动周围后土之力将其中之物困死。 天地灵气早已预兆了这一切,秋意泊就寻思着太阳和月亮如果毁灭会不会有流星雨一类的……指不定就是无定辰星呢?太阳不好说,毕竟比较远,但是月亮比较近,所以秋意泊就弄了这法宝。就算没有什么坠下来,给那群斗得跟乌鸡一样的修士拿来当栖身之处也不算浪费。 昨日金乌落泪,他就想出来看一看,果然有所收获。 秋意泊指尖浮出了一朵紫焰,尝试着炼化这金乌泪,他专注地看着指尖那一团金乌泪,这紫雷异火的品相不错,很快那团金乌泪便变得越发柔软起来,缠绕在他的指尖上,秋意泊突然‘唔’了一声,撤去了紫雷异火,那一团金乌泪便缓缓呈现出了一枚细小简约的圆环装,套在了他的指间。 不愧是太阳,居然是罕见的一种带有天地法则的材料,只不过这么一小滴,变成了一枚纳戒。而且大小轻易的突破了两百立方,快要接近四百——当年秋意泊用了无数好材料堆积组合,不过也才到了两百立方而已,再高他也办不到了,他一直以为是纳戒的限制就在这里了,亦或者他就没那个水平。原来不是他有问题,而是用的材料有问题。 这倒是开辟了新的思路,以后可以多找找看这样的材料。 他又炼出来了十几枚备用,将这一孔洞的金乌泪全数收了进去,又陆续走遍了近三百个孔洞的位置,将金乌泪收集了起来。也亏得他做了十几枚纳戒,否则这些金乌泪他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 这算是意外之喜,紧接着就要去办正事。 可能是受到了渡劫期劫数的影响,他的耐心确实不如以往好,按照计划还得再等等,今日有了金乌泪,万事俱备,便不等了。 他寻到了自己早就做好标记的地方,那是一块湖心礁石,如今湖自然是不见了,成了一个干涸的土坑,礁石也没了,自己布置下的禁制被金乌泪砸的七零八落,不过中间的东西倒是保存完好。 那是一座琉璃塔,原材料亦是秋意泊在秘境中所得,除了用来增长修为的被他用了,其余的几乎全被这座琉璃塔给吞了。 还好当时没有太心疼,把好东西都砸了上去,否则真的被金乌泪给毁了去,他哪里还能变出第一份材料来? 秘境确实无主,但极有可能控制权在伴月或者凌寒两位道君手上,就跟当年凌霄宗虽然可以使用踏云境,但是实际上主权一直在老祖宗手上一样。他要在道君手下抢秘境,不用点手段怎么行? 琉璃塔大名叫做末影塔,它一旦施展,便可蒙蔽天机——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然后便会粉碎。秋意泊在秘境里的得了不少好东西,却只做出了一个一次性的法宝,可见这法宝的厉害。 秋意泊一手触碰在末影塔上,淡淡的银辉如涟漪般悄无声息地扩散了出去,直至覆盖整个秘境。事不宜迟,秋意泊立刻勾动天地法则,缥缈的轨迹出现在天空之中,秋意泊顺利的寻找到了深藏在虚空之中的灵脉。 是的,灵脉不在地下,而是在天上,在九天之外,在众人无法以肉眼看见、以灵气探知的地方。 秋意泊霎时间飞向了天空,他早就说,人修和妖修陡然换了壳子,哪里可能是真的把肉身给换了,必然有地方储存着他们的肉身。 烟灰色的云彩漂浮在天空之上,那一轮圆月在此刻几乎侵占了半片天空,到了一种几乎触目惊心的地方,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要掉下来了——确实是要掉下来了,就在几天后。 秋意泊向着银盘而去,他到此时此刻依旧不明白为何他经历的每一座道界都有日月,他甚至一度怀疑是法则凭空捏造出来的,但如今却不必多想,既然月亮是要掉下来的,那么它就是有实体的。 ——灵脉就在月亮上。 秋意泊也没想过这辈子还有一天能自己肉身登上月球的,他一定要去看看月球背后到底有什么。云彩自他身旁掠过,周围的一切都在此刻化作了沉默的残影,云后是天,天上还是天,秋意泊不知疲倦地向上飞着,入目所及已经成了一片黯淡的灰,唯有头顶望舒依旧旋照古今。 忽然之间,天地法则异轨,陡然甩脱了秋意泊的掌控,无无形之间阻拦着秋意泊继续向上。秋意泊知道是快要到临界点了,他此时低头垂望人间,唇边溢出了一点笑意——这秘境真是小的可怜。 天地法则已经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地步,秋意泊艰难前行,忽地听见心中道:【我当初就提醒过你,为什么要蒙蔽天机?难道你还需要蒙蔽天机吗?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拿下!你辛辛苦苦修仙,难道就是为了当一个小偷吗?你若用那些天材地宝做一个法宝,助你前行,不是更轻松吗?】 【你好烦。】秋意泊在心中慢腾腾地说:【我做我的事情,你一个心魔插什么嘴?】 【我怎么就是心魔?我不就是你?】 【希望你明白,一个正常人跟自己说话,是不会‘你来你去’的。】秋意泊心中和心魔逼逼,他也不知道这心魔哪里来的,反正在他晋升渡劫期后就出现了,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意志出现了分叉,但是经过了昨天,他发现不是。 因为他自己的意志中从来就没有出现‘把他们全部凌-虐至死’这个选项。 他和长留真君某种意义上还算是相处愉快,琼怀真君虽然心机深沉,但变成小白貂确实很可爱,真要杀,也是一剑结果了了事,凌-虐至死……他说句实话,不是做不出来,但是那不恶心吗? 又是血又是泥,再加上他们已经开始食用猎物了,体内自然有杂余沉积,人死,是会失禁的。那气味……秋意泊不觉得有什么愉悦可言。 换个说法,如果长留真君当真做了什么拉低他下限的事情,比如害他一生陷入困苦魔障、害死他至亲至爱一流,这样的情况下让对方痛不欲生,自己也算是痛快出了一口恶气,现在不过是被压迫到了不得不对他反击,严格来算就是完成了他的目的,他为什么要虐杀长留真君?就因为嘴了他两句? 也不是,长留真君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什么。他一直都是很配合工作的,长留真君这个人聪明,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甚至秋意泊怀疑他陡然反水,就是因为看破了他想做什么。 所以虐杀这样不存在于他意志中的选项,为什么会借由‘自己的意志’说出口?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这既然不是他的意志,那么又会是谁?秋意泊不太清楚,但一般情况下不都说‘心魔’嘛,秋意泊也将它称为心魔就是。 不过……秋意泊仰头看着那些天地法则,一界有一界的规矩,比如这些天地法则,看着与凌云道界的并无不同,实则还是有些差异的。这一界要是渡劫期走的是以前看的修仙里心魔入侵的渡劫方式,也不算太奇怪。 他陡然伸出一手,那万千法则中的一条骤然向他垂落,近乎于透明的银线落在了掌心,秋意泊指尖一勾,那条银线便被他缠绕在了指间,下一瞬间他狠狠一扯,天地法则倏地散了开来,他顺着这条法则,进入了天空之外的世界。 秋意泊一入内,就被这里的景致所迷,这里的天空是一片蓝紫之色,并无土地,脚下的是万千银河,灿烂无比,而在头顶三丈之处,则是此间唯一肉眼可见的实体——一条茁壮的,庞大的,甚至如同心脏一般在跳动的灵脉。 而它的触枝伸向了四面八方,仿佛怀抱着这片虚空之境,仔细一看,便是一片虚空之境。连他所在的这片地方,也不过为一根触枝的末端怀抱着的罢了。它的主枝一直往上衍生,衍生到了一个不可见之地,可秋意泊却能感觉到它怀抱的是整个世界。 秋意泊从未见过这样的灵脉,它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昭示着它的蓬勃无比的生命力,在此之下,他甚至听见了跳动的声音。 为之震撼。 他入迷地欣赏着这条灵脉:“好漂亮。” 原来它就是月亮。 怪不得长留真君说过,每一次入这秘境,都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原因就在此处,因为他们每一次进入的,都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触枝所怀抱的世界罢了。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他腾身飞起,停在了那闪烁着泠泠月华的触枝旁,他伸出一手,覆在了它的身上。 【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快将它取走?!】心中魔物又在叫嚣着。 秋意泊含笑回答着它:【看过即是拥有,他长在这里好端端的,我又何必强行揽月入怀呢?】 说罢,秋意泊一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那心中魔物陡然尖叫道:【你在干什么!】 【你这种没脑子的玩意儿,我陪你玩腻了。】秋意泊指尖有黑影闪动,居然有无数煞气自他的胸口被扯出,秋意泊想到是这么个东西留在自己身体里半个月,甚至有点犯恶心,紧接着一想也不是自己的身体,是这头雪豹的,这才好了一些。 他的剑意一如春风,连斩去心魔时都是温柔入骨的。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那心魔惨叫了一声,就此灰飞烟灭。 秋意泊不禁想到要是这个道界渡劫期都靠这玩意儿渡劫,那怪不得养出了一堆废物来。 它就是这样天生地养在这里,有今日这一眼,秋意泊觉得已经很足够了,就把它留在这里,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说不定他和泊意秋都已经走到了寿数的尽头,他们还可以再来这里,在这里看着这样美丽得令人震撼的望舒灵脉,然后静静地埋骨于此。 ……说起来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埋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虽然穿越到了古代,但是还是很开放的,不排斥火葬的,死后骨灰被风一吹就散在这里也很不错。 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它的美,这样直接的接触,秋意泊便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安详之感,他想起了许多东西,比如小时候和爹一起吃月饼,五仁月饼被父子两一起无视,再大一些和师兄弟们一起蹲在食堂后啃冷粽子。那时大家□□练的饿得跟条狗一样,又没习惯辟谷丹,大半夜的不约而同在食堂碰头,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白天剩下的一起悄悄吃……还有一家人赏月品酒,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秋意泊以为早已淹没在了风烟中的往事,没想到原来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谁也不会老,谁也不会死,大家永远这样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过了许久,秋意泊才从睡梦中醒来,他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甚至有些懵。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自己是在笑的。 是个好梦啊。 梦醒了,就该走了。 秋意泊眷恋地摸了摸触枝,跳了下去,正欲离开此处之际,他猛地回头,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一根特别细的触枝……尝试着掰了一下。 啥看过即拥有啊,月亮可以不要,来都来了,但好歹留个纪念品!这么一条细的跟头发一样的触枝断了也看不出来,不影响什么! 那触枝被秋意泊一折,居然没有断裂,反而有灵性似地在秋意泊指尖上蹭了蹭。秋意泊看见了,又开始犹豫了起来,正打算放手,忽地那一根陡然刺破了秋意泊的指腹,一点殷红的血色从中迅速冒了出来,然而别说血珠了,血点都算不上的时候就停止出血了。 毕竟是渡劫期的肉身,不是特意阻止伤口愈合的话也就是那么一须臾的时间。 然后那跟触枝就又在秋意泊手上扎了一下,紧接着伤口又愈合了。 秋意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对方很想要他的血的样子。 秋意泊承认自己算是昏了头,看见漂亮的下意识觉得对方是个好的,在那根触枝第三次扎向他的时候,秋意泊就阻止了肉身愈合,让那一滴血冒了出来。 忽然之间,天地异变,整片虚空陡然旋转了起来,银河虚影残影连连,连带着上面那根高不可攀的主枝都动弹了起来,再有一瞬间,那望舒灵脉便化作了一道残影,钻入了秋意泊的指腹之中。 秋意泊一愣,他都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他手腕一动,手中陡然出现了一块白玉制的令牌,是……寒月秘境的令牌。 他啥也没干,给了一滴血,然后寒月秘境就认主了? 哪怕秋意泊运气一向很好,今天都有点发懵——他不想拿寒月秘境纵然有望舒灵脉美得不可思议的原因,可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么大的灵脉,他一个人明显搞不定,和以往见过的灵脉根本不是一个品级,所以他才不拿的啊! 秋意泊忽然想起来了来之前他师傅奇石道君意味深长地笑容了,在这一刻,秋意泊彻底领悟了什么叫做‘天道很看中你这个人才,想让你在他们这块地方落户’。 他之前还想着来寒月道界也没运气有多好,撑死了就是在天地斋捡了一本不错的剑诀,没想到是天道想给他攒个大的。 6。 秋意泊微微一笑,心中摇头,既然还是按照计划得到了寒月秘境,那么下一步就方便多了。他一步跨出,刹那间就到了一个有些恐怖的地方——接近六十号人搁一块儿安静的躺着,也没有呼吸,严格来说,跟死人的区别就在于元神罢了。 还真是把他们的元神都掏出来了。 秋意泊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尸体……不是,是肉身。他的肉身和别人不同,被放置在了一张清雅奢华的长塌上,姿态闲适,看得出来是被差别对待了。 他上前看着自己不会呼吸地肉身,没忍住上手摸了自己的脸一下,别说,怪不得阿浓喜欢,他也喜欢啊!而且就是白毛更好看! 秋意泊心念一动,将自己的肉身收了起来,搁这儿躺着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方正现在肉身处于没有生机的状态,扔纳戒里好了,安全。再一步,他便回到了末影塔所在。 末影塔碎了一地,一个时辰,早就过了。秋意泊算了算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七日,他在望舒灵脉上睡了七日,怪不得感觉这一觉格外的舒服——一般来说,心魔会出来逼逼影响他睡觉。 虽然他没有被心魔影响太多,但心魔在耳旁不断逼逼叨叨,自己也没办法屏蔽它的声音,那当然是睡不着的。 所幸修士也不是必须要睡觉。 秋意泊抬头望向天空,月亮依旧大的惊人,可因为他在此处的关系,月亮看起来异常得柔和而稳定,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秋意泊心道还是砸下来吧。 他其实就等着砸下来呢。 其实说来说去,秋意泊摆弄这一场,就是为了寒月秘境。寒月秘境与寒月道界关系匪浅,又和两位道君关系深刻,秘境被他夺走了,万一两位道君一道来拦他怎么办?认主了又如何,有能耐认主就有能耐剥离,他确实想要,也确实不像被两位道君打死,所以才策划了这一出。 至于为什么是当一个BOSS去压迫那群修士嘛……这不是没当过吗?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一直觉得很遗憾,渡劫期的滋味确实是不好受,况且那时有血来宫压在头顶,他自然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入秘境后他有八分把握这秘境死不了人,渡劫期又冒出来了,他干脆就随心所欲一把,他想要看看在已经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情况下还能得到什么样的劫数。 毕竟这辈子也没当过这种类型的坏人不是?说不定体验体验,他就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了。 现如今嘛……他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 太上忘情……他觉得他有情的很,实在是够不上这条大道的标准。秋意泊寻思着反正修什么不是修,大不了回头转修红尘诀,这道统适合他啊,吃吃喝喝玩玩,修为噌得一下就上去了,修个红尘道这也不是很好吗? 此时等这次回凌云道界就提上日程,现如今还是替两位道君解决一下麻烦才好。 秋意泊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山谷之中, 他看向已经是渡劫期的长留真君和琼怀真君,看来他留下的灵布他们还是用上了。 “魔头,你竟然还敢回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秋意泊含笑道:“我今日回来,就是告诉你们,这天下,终究还是强者为尊的……” 什么合作,什么对立,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不管他们如何纵横联合,依旧不会是他的对手,依旧是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两位道君将他们保护得太好了。 须知有一句话叫做——物竞天择。 月华垂落,他伸手承接。 故人不识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一句——得了,开杀。 489. 第 489 章 破局 秋意泊是很想放点水的,可是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可以放,当随手一剑就能杀掉所有渡劫以下的时候,这都不叫放水,这叫炫技。不过也亏得这帮修士没什么余力了,他也不用太分心。 他的境界是自己卡在渡劫的,刚刚一剑杀了那心魔,要不是周围灵气稀少,他已经能水到渠成回到大乘境界了。 不过渡劫也很好,不然他们怎么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境界的问题呢? 随着秋意泊的脚步,山谷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笼罩,无名的压力笼罩在了众人的心头,身体也像是感受到了这一份压力,重得身体都恨不得趴在地上。 微风轻拂,卷起了柔嫩的草叶,随风飘荡着。但它们却没有落地的意思,在空中悠然游曳,越来越多的草叶被柔和的风卷了起来,最终形成了遮天蔽日的屏障。 与之而来的是剑意,是一种漫不经心地剑意,感觉甚是柔和,整片天地仿佛都被这种温柔的剑意弥漫着,可呼吸时,将空气吸入肺腑,才知道那温柔如春风美人的剑意到底是如何的锋锐。 长留真君与琼怀真君持剑以迎,他们也算是鸟枪换炮,手中兵器焕然一新,秋意泊依旧是那般的霁月光风,如同乌衣少年郎乘兴踏月拜会友人一样的风雅绝伦:“看来这几日你们做了不少事情啊……” “这还要多谢真君。”琼怀真君目光冷锐,语气中少了一些恭敬,多了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一定要将他受到的屈辱讨回来,但他会留下他一条命,就当是还道君当年点拨之恩。 秋意泊看着他的目光,甚至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无外乎将他千刀万剐,或者也想像他之前一样,把他的尾巴割下来? 秋意泊这般想着,许久没冒出来的尾巴陡然冒了出来,随着他修为的增长,雪豹的尾巴本就粗壮修长,眼下更是如同一条鞭子一般,雪白夹杂着金钱纹的豹尾带着劲风忽地就到了琼怀真君面前,近乎就要触及他的眉心之时,那条尾巴又收了回去,它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提醒一下琼怀真君断尾的耻辱罢了。 秋意泊很礼貌地看着琼怀真君——心念一动,尾巴就钻出去了,也不是他故意要让琼怀真君回忆起他的惨痛记忆的。 说起来以前一直没注意过,现在才发现原来尾巴真的是从尾椎附近硬生生在衣服上钻了个洞,这才冒出去的。 还好,他穿的是法衣,不然就是纯纯的屁股漏风了。 当时对琼怀真君确实是有点过分了,他甚至想到了琼怀真君该不会离开后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咬牙补裤子和衣服吧?……哦,也不对,琼怀和他一样现在都是妖修,天然带皮毛,催动一点灵力长点皮毛应该不是很难。 他想到此处,不禁露出了一点调侃之色,琼怀真君见状神色越发阴沉,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攻向了秋意泊。可还未等他近身,便已经有三四草叶悠然飘至了他的面前,琼怀真君下意识阻挡,他知道这是什么,若是不挡,恐怕以后都不必再挡了。 长留真君见秋意泊只用三四草叶便拖住了琼怀真君,不禁摇头笑道:“真君好功夫,长留万万不及。” 秋意泊扬眉道:“现在讨饶可来不及了。” 长留真君横剑在手,他的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件法器,通体翠绿,一条如同翡翠一般的藤蔓缠绕其上,他目光通透,还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意味在里头:“都走到这一步了,长留也想看一看,与真君还差多远。” 秋意泊一笑,一片草叶飘然落于他的指间,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已迫近长留真君身前,指间那一片柔软的草叶击向了长留真君的眉间,长留真君霎时反应举剑相迎,只听叮的一声,那片柔弱无比的草叶居然硬捍住了长留真君手中长剑,发出来了金戈交鸣之声。 剑道至臻,藏剑于心,以心为剑,手中是飞花还是落叶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草叶已经与长留真君相接了数十次,金鸣之声不绝于耳,长留真君眼神忽地闪烁出一道幽绿浮光,秋意泊身后乍然凭空出现了三条粗壮无比的虬结藤蔓,以围合之势攻向了秋意泊。秋意泊却是不避不退,正当那藤蔓要集中秋意泊之时,漫天的绿叶陡然倾盆而下,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却将那三条藤蔓包裹,无论藤蔓如何挣扎,等待着它们的依旧是那些轻柔的草叶。 秋意泊笑道:“这法器炼得不错。” 下一句话,他只动了动口型,长留真君却是神色大变,漫天草叶在这一瞬间将他包裹,只听裂锦之声传来,鲜嫩的叶片染上了殷红的血,再飞上天空时便染上了几分妖异之色。 长留真君,是第一个死的。 秋意泊没有杀那些修士,他想让他们多看看,所以是以围困为主,他第一个杀长留真君,是因为他不必看。 足够聪明的人,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让他来做个教材。 散碎的衣襟与血肉飘扬下来,映着一众修士不可置信的目光,长留真君吸收他们的灵布,已经是稳扎稳打的渡劫后期,再者,他本就是大乘巅峰,居然在这几个呼吸之间就失去了性命? 一股浓重的绝望之感笼罩了他们,他们确实没有太多的余力了,所有的灵力都在日夜不停地纺织灵布中消耗殆尽,要不是有足够的猎物补充着,他们早该力竭而亡。 就算是两位渡劫期,都打不过长生真君这一个已经入魔渡劫? 这长生真君是怪物吗?! 下一个便是琼怀真君,他望向了琼怀真君,见琼怀真君还是没有摆脱那三四片草叶,不由的有些失望,他道:“听说琼怀道友素有威名,战力绝顶,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琼怀真君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素白修长的手穿过了自己的剑意,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拖到了那只手的主人面前。 噗噗噗几声,草叶穿透了琼怀真君的四肢,捣毁了他体内各大主脉,将他彻底地变作了一个废人,琼怀真君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仿佛无穷无尽地血从他口中溢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却含笑拍了拍他的脸:“想报仇?可惜,你若是往年多练一练,说不定还有机会。” 长留和他比较熟,他不太好意思开口羞辱,但是琼怀不怎么熟,就无所谓了。 秋意泊随手斩断了他的心脉,捣毁了他的丹田,五指一松,琼怀真君便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坠落于地。他的手背上沾了一点血,他摸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擦完了又随手扔了出去,刚好盖在了琼怀真君的脸上。 “琼怀——!”素砚真君不禁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杀琼怀!……你——!你让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到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琼怀!” 那一日,他醒来就问秋意泊为什么说要带他们平安出去,秋意泊方知他居然听到了,秋意泊让他听话,只当做没听见,秘境出了问题,如果不能按照他的计划来,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在秘境中。 他答应了,可是一天天看着,他也怀疑过秋意泊根本就不是想带他们出去,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想杀掉所有人独吞秘境罢了,他都快相信自己被秋意泊骗了的时候,太阳陨落了,当漫天遍野的金乌泪坠落时,他才知道秋意泊从来没有骗他。 秘境是真的出了问题。 可他今日为什么又来杀长留真君和琼怀了?! 秋意泊笑着看向了他,温柔地说:“素砚道友很是听话,今日我便教你一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讲那些礼义仁信是没有用的……我想杀,就杀了,你能奈我何?” 一众修士被压于泥土之间,秋意泊却漫步坐回了低矮的老松上,月光拂照,恍若谪仙,可是他口中的话语在众人耳中却不是什么谪仙之语,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头。 秋意泊轻笑道:“哎……真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得这么多的大乘真君齐聚于此,这样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心动呢?鹿云真君,我之前品尝过一种极美味的鹿肉,彼时在万芳阁时我就想着你是什么品种呢?” 鹿云真君眉目不动:“真君尝了就知道了。” 秋意泊话中之意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原来这人进这秘境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他们元神在此,若是被杀,肉身自然也成了一具活死人,一位大乘真君的身家不可谓不恐怖,那近五十九位大乘真君呢?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何人能不心动?! 再者,他们之间还有二十九位妖修真君,他们本身……就是极品的天材地宝! 一众修士目眦欲裂,“你做下如此之事,就不怕冒天下大不韪吗?!” “大不韪?”秋意泊听罢不禁嗤笑:“何为大不韪?杀你们就算是大不韪?如今我与诸君都在秘境之中,是诸君技不如人,这才只能在此俯颈就死,大不了杀了你们,等出去后再将你们的亲眷好友一并杀了就是。” 有人声嘶力竭地道:“你这魔头就不怕道君震怒吗?!” 秋意泊微微摇头,眉间讥讽之色越甚:“我且问诸君一事,在场可有伴月、凌寒两位道君的弟子、好友、血脉?” 有人斥道:“与你何干?!” “那就是没有。”秋意泊轻笑道:“道君既然与诸君并无关联,难道就为了一个秘境,死了二三十大乘真君,就来寻我一个区区大乘的麻烦?还是说我其实也是道君,不要脸皮特意寻你们麻烦来了?” “之前我在自观城杀了一些不长眼的,凌寒道君也不曾说什么。”秋意泊说到此处笑意渐冷:“我最看不上诸君的一点,便是堂堂大乘,动辄将道君挂于嘴边,利益熏心时是道君不管等小事,遇上了杀身之祸便是道君在上……难道两位道君在诸君眼中,都是随意呼来喝去之辈?” “大丈夫行天地间,修无上之道,问长生之仙,俯仰无愧。”秋意泊垂目望去:“诸君修的,怕是裙带大道吧。” 此言一出,众人抬头见秋意泊,一高一低之间,四目相对,只觉心中狂震。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悟到了什么,可确实是震撼无比。 过了许久,才有人喃喃道:“……自观城万宝楼覆灭,一夜之间死了三千余人,原来……是你做的……” 秋意泊含笑不语,他没有回答,对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观城一夜之间死去了近十位真君,三千修士,这样的大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如此,这长生真君依旧端坐于此,他们心中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今日就算是他们尽数死在这里,道君也不会为此责难长生真君。 是啊,长生真君不过大乘罢了,道君之下,两位道君怎么会出手责难? 不过是他们技不如人罢了。 “物竞天择,古来如是。”秋意泊看向了天空,那处望舒高悬,他含笑道:“道君岂会违拗?今日是我在此,他日又是谁?” 这正在此时,两位道君收回了目光,低眉敛目,心中微叹。 秋长生知道他们正在看着他们。 这话不是对秘境里的人说的,是对秘境外的他们说的。 “这秋长生……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凌寒道君摇头道:“终有一日,我要去凌云道界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光才能养出这般的人物。” 寒月秘境是为他们二人所掌控,一人一半,没有谁有主权。他们弄出这寒月秘境来,也是察觉到了人、妖二族之间矛盾不可化解,哪怕是隔开了两族,矛盾依旧是日益加深。他们挑选的这六十位大乘真君,除却意外进入的秋长生,其余无不是两族顶尖之辈,他们便想着让他们在秘境中受到一些挫折,一些磨难,哪怕是品出人、妖之中也不是尽是万恶之辈也好。 这颗种子种下去,早晚会影响到两族之间的关系的。 可没想到却叫这秋长生给他们上了一课。 是啊,在秘境中有天灾,又有秋长生压着,但等他们出来后,依旧是回归两域,难道他们为了两族和睦,也要在道界中弄出个魔君来,压得众人无法喘息,迫使他们合作吗? 这不可能。 万物有灵,草木亦有生命,他们虽为道君,却不能因为两族而舍弃天下万族。 伴月道君静静地说:“物竞天择……难道秋长生就对吗?届时两族血战,生灵涂炭,又是何必?” 凌寒道君沉吟不语。 秘境中的秋意泊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此言一出,两位道君默然,伴月道君眉目沉沉,若有所思,凌寒道君洒然一笑,可不巧的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当真错了……?” “或许我们也该试一试另外一条路。” 寒月道界两族之间的矛盾,秋意泊只觉得是应该的。双方互为食物链上端,怎么可能不出矛盾?血战又如何?不过是阳盛阴衰,阴盛阳衰罢了。凌寒、伴月两位道君不忍看生灵涂炭,这才使双方停战,又以禁制将两域隔开,偏偏又没有封死……仇恨一但埋下,却没有报偿之刻,终日缠绵于仇恨之中,难怪两族当中真君多偏颇。 以秋意泊来看,就让他们打,这天下本就是物竞天择罢了,若是真的全灭了,说明他们天命如此,若是没死完,有人还想搏一搏天命,自然会想出其他办法来化解。 两位道君高居九天之上,虽为圣君,但终究是缺了一些道行,有一些何不食肉糜了。 秋意泊倒也不是觉得他们的道就错了,他们的道无错,可惜不适合用来解决两族纷争罢了。 秋意泊心中微微摇头,见了两位真君的道,他决定自己一定要选个小一点的道来,最好是只关乎自己的,你看他师傅奇石道君,做什么不好,修一个学识渡天下的道,到现在才还在研究怎么做出便宜的基站,也好遍布整个道界,使人人可以学习知识。这两位道君凌寒道君修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伴月道君这圣人之道也很难,想要把自己搞成圣君,还要普度众生,偏偏遇上两族矛盾仇深似海,这一道想要更进一步,难了。 等回头回去问问孤舟师祖吧,看看他修了什么道。秋意泊一直感觉孤舟道君进益还是很不错的。还有凌霄道君也好问一问,反正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他还没享受过正儿八经的道君指点呢,自家师傅师叔的都成了道君,他不享受这个福利实在是太亏了。 言尽于此,秋意泊本来还想放出这群真君的肉身来,干干脆脆地打一场,以一战五十九位大乘真君,也算是磨砺磨砺自己,结果一路嘴炮到了现在,他自己也有点麻。 算啦,打架能悟大道那就好了。 秋意泊心中一动,将此间之人尽数杀死,放了他们的元神回归肉身,然后将他们一起扔了出去,反正寒月秘境在他手上了,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自己却没有跟出去,而是开了一个门,直接回家。 翠衍正懒洋洋地窝在太阳下面晒太阳,秋意泊不在,他已经快玩疯了,心想要是秋意泊再晚点回来就好了——虽然修炼很重要,但是谁也经不住一天挨好几顿打,爬都爬不起来啊! 正在此时,一只修长莹润的手从虚空中探了出来,翠衍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忽地一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喵——?!” 翠衍嗖得一下跳了起来,紧接着整只猫都是一麻。 为什么家里花园墙角会突然多出一只手! 那只手莹白细腻,在墙角阴影下的时候却过于素白了,又不见衣袖,仿佛就像是一只索命鬼爪一样,幽幽地招着他的魂魄,翠衍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冷汗出了一身,不自觉地后退着:“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我师傅很厉害的,我师傅是大乘真君,你要是敢动我,我师傅一定会……喵喵喵喵嗷——!” 他还未说完,那鬼手就飘了过来抓住了他的后颈,翠衍没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惨叫声,眼睛都闭了起来,紧接着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温暖而干燥,那只手揉了揉,有熟悉地声音笑道:“出息了,知道会威胁人了?” 翠衍浑身的毛都炸了,听到这个声音才敢睁开了一条缝去看,便见他师傅含笑看着他,他瞬间四肢无力的垂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道:“……师、师傅!” “你回来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嗯,得带你离开了。” 翠衍道:“那先让我去收拾行囊……?” “不用收拾了。”秋意泊笑道:“现在你可是跟着我去逃命,收拾什么收拾?也不怕把命收拾掉了?” 翠衍一惊,当今居然还有让他师傅说一句‘逃命’的人在? “是谁?” “两位道君。”秋意泊说罢,就见翠衍软绵绵地昏过去了,秋意泊戳了他一下,喃喃道:“怎么就昏过去了?……这么没出息?” 翠衍还不知道他这么一昏,就把他从凌霄宗亲传弟子给混到了外门弟子的行列中。 另一侧,一众真君出现在了城主府,皆是昏迷的状态,两位道君听说后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知道了就算完。 “秋长生呢?”伴月道君突然问道。 他还想和秋长生论一论道。 寒月城主拱手道:“未见长生真君。” 伴月道君挑眉,忽地凌寒真君眉间一动,道:“伴月,你的令牌?” 伴月道君自然知道在指什么,他掏出了令牌,凌寒道君也拿出了令牌,两枚令牌在他们面前眼睁睁地化作了两团齑粉。 那齑粉甚至在桌上形成了一行字。 ‘望舒灵脉与我有缘,我带走了,两位道君,日后若有缘分,定当再会。’ 凌寒道君瞪大了眼睛:“……他说什么东西?!” 伴月道君幽幽地道:“他说,寒月秘境他带走了。” 凌寒道君:“……!” “我现在去找他!” “不必了。”伴月道君说:“以他之能,现在必然已经离开道界了。” 凌寒道君实在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 另一侧,长留真君醒来之时,握紧了手中之物。 那是他在寒月秘境中炼制的法剑,原是带不出来的,但如今却带出来了。 他想起了之前长生真君的那一句话:【演的不错,送你个东西玩玩,下回有缘再见。】 长留真君微微一笑,将已经被长生真君重新炼制过的法剑送入袖中……哎,真是的,还以为长生真君没看穿呢。 这天下,终究是聪明人多一些。:,,. 490. 第 490 章 师祖,有话好说!…… 秋意泊回到凌云道界后,深吸了一口气,别说,就算是凌云道界灵气不如寒月道界来得充盈,他回来的地方是百炼山的关了几个月没打开过的地火室,但也不妨碍他觉得凌云道界就是比寒月道界来得强。 啊,这熟悉的火烧火燎的味儿! 是他的快乐老家! 翠衍还软趴趴地昏迷着,倒也不是他没醒过来,主要是进传送阵的时候就又晕了过去,这不能怪他,秋意泊本来将他塞进袖子里揣着,想了想还是扔秘境里了,让他睡个够。 “师傅!师傅——!”秋意泊轻车熟路地去了奇石道君专用的那个地火室,撩起袖子就拍门:“师傅——!我回来了!你快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开门!” 奇石道君没来开门,反倒是一旁路过的太行真君眼尖发现了秋意泊:“长生师……兄!” 本来他是要喊一声长生师弟的,但是看秋意泊已经大乘巅峰,实在是没好意思喊——太行真君瞅了瞅自己,他进真君比秋意泊还早一些呢,怎么秋意泊都大乘巅峰了,自己还是合体?! 人比人气死人系列。 秋意泊一扭头,眯了眯眼睛说:“哎?太行师兄?你怎么还是合体期?” 太行真君:“……” 秋意泊总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了,其实也不过是三百年,但没办法,谁让他一辈子加起来的长度才六百年呢?三百年相当于他人生的一半,那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秋意泊见太行真君一脸苦大仇深,不禁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太行真君的肩膀:“师兄你怎么叫我‘师兄’?这么见外?那不如你直接唤我一声‘真君’算了,咱们划清划清界限?” 太行真君没忍住,横了秋意泊一眼,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听我师傅说你去外界了?我还当你没有个百八十年回不来,怎么才一年不到就回来了?” 秋意泊道:“惹了点事儿,这不赶紧逃回来吗?” 太行真君一愣,都大乘巅峰了还能有什么事儿让秋意泊要用‘逃’这个字?难道是在外界成了天下公敌……之类的?还是说招惹上了道君?他正想问,秋意泊已经问道:“哎?我师傅他老人家还在闭关?我这么叫他都没吭声。” 说着还又敲了两下门。 太行真君摇头道:“行了,你别敲了,师叔正闭关呢,你走那会儿就吩咐下来无大事不得打扰。” 秋意泊想也是,其实奇石道君将禁制的解法教了他,他是能解开奇石道君布置的禁制直接进去的,但左右也就是报个平安的小事,先敲门就是想看看奇石道君在不在忙,奇石道君不理他,那就是确实腾不开手了。 “哎行,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报个平安。”秋意泊眉间一动,神秘兮兮地跟太行真君说:“有没有上好的匣子?” 太行真君点了点头,手中一动便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水晶匣,上面禁制密布,一般是百炼山弟子拿来装极品材料的。秋意泊一手指向了水晶匣,便有三滴金色液体飞入匣中,秋意泊顺势将匣子盖好,挤了挤眼睛:“好东西,拿着玩儿!” 太行真君那表情叫一个沉稳大气,“师弟你在外界游历,艰苦万分,我怎么好平白拿你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水晶匣往袖子里塞,那速度生怕秋意泊真信了他的话把匣子收回去一样。这金色液体一出现他就知道是好东西,而且是极其难得的好东西,至阳至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去来的。他顺道还摸出了三样天材地宝,同样也是封在匣中的:“拿去拿去!” 秋意泊也不跟他客气,金乌泪确实是好东西。望舒灵脉认主后他才明白望舒灵脉究竟是多恐怖的一个玩意儿,之前他看灵脉分支上抓着的世界,那些世界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之前所在的那个人、妖倒换的秘境中太阳坠落,如果不是有秋意泊,就真的走上了毁灭之旅。 再联想当时看见的无数个世界,这条灵脉怎么不恐怖? 这都不必猜测,能获得这条灵脉当真是运气使然,秋意泊现下是不敢动它的,实力不够,进去玩玩拿点天材地宝就算了,大动就是找死。他还没活够呢! 说个题外话,秋意泊进去的那个秘境因为是抽取了众人元神入内才实现了更换肉身,所以在出秘境时获得的财宝众人也带不走。秋意泊感谢长留真君配合他演了一场,这才让他把他炼制的法剑带走了,带走之前还替他强化了一下。 秋意泊收了东西,问道:“师兄,最近宗门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太行真君如临大敌:“你想干嘛?!” 秋意泊斯斯文文地说:“这不是穷……” 太行真君连连摆手:“打住!最近宗门里穷得很,苍雾海扩大后宗门与妖修那头签了个契,忙着呢,你没看见地火室里都住满了吗?” 秋意泊有些遗憾地说:“好吧,那我去买点水晶匣就走。” 原来是签了大单子。百炼山接这种大单在多数情况下是不能将所有钱款都换成天材地宝的,道理很简单,对方拿不出来。通常这种都是以灵石补足,而缺的天材地宝则是由百炼山提供,怪不得山门财库空虚。 太行真君也不拖着他,不怀好意地说:“那你得跑快点。” 秋意泊挑了挑眉,等着下文,就听太行真君道:“掌门真君也头疼呢,还想找你改单子……” “多谢。”秋意泊听到这里头也不回地就开溜,他现在卡着境界,求道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时间被扣在百炼山改炼器材料单?没听见太行真君说了,是大单!大单!那肯定不止一张单子要改啊! 太行真君见秋意泊跟一阵风一样,不禁笑了起来,又取出金乌泪欣赏了两眼,捂在怀里跟做贼似的走了——给其他弟子看见了,那眼睛不得跟饿狼一样?为了避免麻烦,他也赶紧走吧! 秋意泊先去买了一批装天材地宝的水晶匣,转而就回凌霄宗了,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一时半会儿却着实想不起来,故而也不急着坐飞舟走,就坐着霞影让它慢吞吞飞,免得跑远了才想起来什么落在百炼山,还得再回来取。 快到了山脚下,秋意泊才想起来是什么忘了——他不是还在万宝楼里买了一条碧青砂的矿脉嘛!怎么这给忘了? ……哦也没事,怨不得他想不起来,万宝楼都被他给屠了。万宝楼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天材地宝和灵石可真是多,这条碧青砂矿脉的灵石他早就拿了回来,也不差这么点,回头要是哪天再去寒月道界就去看看好了,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 他倒是不急矿脉是不是假的亦或者那宗门反口,毕竟是发了天道誓言的,宗门不灭,这条碧青砂矿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秋意泊想到这里,发现自己不光没亏还赚了老大一笔,瞬间就开开心心地拍了拍霞影让它跑快点,路过夏分城时他心念一动,让霞影落了下去。 春溪城他常去,反而是夏分城他好像没去过几回,来都来了,下去逛一圈。 秋意泊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夏分城就被人贩子给拐了,要不是奇石道君来得快,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呢……唔,说不定现在已经混成了邪道大能? 秋意泊想到这里不禁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运气想来不错,他确实不太喜欢当邪魔歪道的滋味儿。 夏分城倒还是如往昔一般热闹非凡,仿佛岁月不曾在在此间流逝,秋意泊这般容貌,自然是要被别人多看几眼的,不过他也不在乎,容貌天生,不论美丑,若连自己都觉得羞于见人,又或者被人看上两眼就要觉得恼怒,那就是有些看不破了。 秋意泊想到出了秘境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那天买的烧烤还在纳戒里头躺着呢,瞬间有些唏嘘——总想着离开寒月道界之前去囤一波脆骨,结果哪想到真的要走了是这么仓促的事情,这些脆骨他要省着吃! 他进了一家饭馆,顺顺利利地吃了一顿,又买了一些时兴的布料珠宝一流的玩意儿就回凌霄宗了。 回到凌霄宗的时候太阳还未下山,这时的阳光正是最懒惰的时候,晒在身上耀眼极了,偏偏又不怎么热,连带着秋意泊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也来不及去拜见各位师叔师祖,率先回了洞府休息一晚上再说。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凌晨了,他许久不曾锻炼了,跑到门外练了几遍剑法,出了一身的汗,又跑了个澡换了衣服,这才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他将寒月道界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改送的土特产分门别类归纳起来,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上山顶去拜见师祖。 “师祖,我回来了。”秋意泊立在老松下,松上有一人闭目独座,面容俊美,眉间却有三尺坚冰不化,正是孤舟道君。 孤舟道君连眼睛都没睁开,从喉咙中发出了一个字节,就算是知道了。 秋意泊知道孤舟道君就是这样的人,也不意外,拿着扫帚将老松附近的落叶都清扫了一番,还把周围的花木都修剪了,这才坐在了树下。孤舟道君道:“小师叔无事可去拜见掌门。” “师祖,别嫌我烦啊!”秋意泊靠在树干上:“……不然我趁你出门把你这棵松树给拔了。” 一道剑气凭空而现,秋意泊霎时后退,那剑气凛然,寒锐无比,所过之处不触草木而断,秋意泊原本以为自己出息了,哪想到还是被这一道剑气逼得抱头鼠窜,偏偏他还笑着说:“师祖你快停手!刚给你扫了地,别劈了一地啊!” 再一瞬间,秋意泊便出现在了老松上,在孤舟道君身边坐了下来,背后那一道剑气戳着了他的皮肤,却没有再深入下去,饶是如此,那寒意还是逼得秋意泊挺直了背脊,秋意泊问道:“师祖,你的道是什么?” 孤舟道君收了剑气,闻言睁眼侧目看来,他的眼睛是很罕见的纯黑色,饶是阳光明媚,也不见一丝杂色:“无情。” 秋意泊拖着腮说:“真无情刚刚那一剑你怎么不刺下来?” 孤舟道君淡淡地说:“会被掌门骂。” 秋意泊不禁笑出了声,真无情怕什么被骂?他在心中摇了摇头,他其实不知道这一道要怎么修,修到最后又如何,难道就真的变成一个无情无心无欲之人吗?孤舟道君行不行他不知道,但他明显是不行的。 “师祖,你不出去游历吗?”秋意泊往旁边一靠,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树干上,不算太粗的树干发出了吱呀一声,秋意泊也没太注意,他看着由树叶中洒落的阳光,眯了眯眼睛:“好难得回来能看见你在。” 算起来这都一百多年了吧?孤舟师祖还真的坐得住,往这儿一呆就是一百多年? 让秋意泊在山上待一年他都觉得待不住。 孤舟道君道:“不想去。” “哦。”秋意泊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孤舟师祖是宅男。“师祖,我越修其实越觉得茫然,我不知道我的道在哪里……按照道理来说,我应该修太上忘情道,可是这个道统我修到现在也没领悟出点什么来。” 在孤舟道君面前,秋意泊毫无障碍就问了出来。 “太上忘情不该是忘情吗?”秋意泊打了个呵欠,随手捞住了孤舟道君衣服上的飘带,在手里漫无目的把玩着:“可是我感觉我挺正常的,至今我还会怀念我早已故去的叔父,也不算忘?可是这一道我修起来确实是顺遂……” 因为想起了秋澜和,所以想回家看看,昨日路过夏分城买的一批宝石布料还有凡人可用的丹药都是为了回去准备的。 孤舟道君闭目细听,正等着下文,也好为秋意泊解释,忽地听秋意泊道:“……该不是打算给我憋个大的劫数吧?” 孤舟道君沉默了一瞬,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自朔云道君之上,洗剑峰一峰弟子皆是修习太上忘情之道,但结局总是不好。再看秋意泊,他不论是修没有修太上忘情,他还是他,自小便是如此,重情、重性,或有改变,但着实挨不上‘忘情’两个字。 论理,秋意泊修行太上忘情一道不该如此顺遂,可事实上他就是一路顺遂通达,六百余岁便登大乘巅峰,如今已经开始寻求自己的道了。 或许秋意泊说的是?他如今一路顺遂是因为劫数在后面等着他? 秋意泊抬起一手搁在了眼上,遮去了刺眼的阳光,他慢慢地说:“我去寒月道界又有奇遇,重修了一次渡劫期,那地方奇怪,渡劫期是送一只心魔,倒是没影响我什么……我第一次渡劫是因宗门之故,陷入身责之劫,这一次我想着血来宫已经覆灭,亦有了心仪之人,还想再看一看我还能有什么劫数。” “……若无心魔,我想我这一次是放纵之劫。” 他上一辈子是读了二十几年书,来了这个世界依旧是自小读书明礼,有一些东西是刻在基因里的,比如礼义仁信,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改变的。上一次有血来道君压着,不得不为宗门东奔西走,拼尽全力,造万千杀孽……现在想来,其实那一次是关于责任的劫数。 他自小不爱受约束,总想着逍遥自在,修仙说穿了也是为了自己,所以那一次劫数告诉他,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责无旁贷,什么叫做不得不为。 这一次渡劫,他没有了同等的责任,又因为秘境的关系不会出现真正的死亡,就想放松片刻由着性子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极端的自由必然侵害他人的利益,所以他放纵自己无视道德,明明有更温和的手法,但却选择了折辱琼怀等一众真君,且丝毫不觉得后悔。 哪怕是现在,他依旧不觉得后悔。 做都做了,何必后悔? 这一劫,考验的是他是否能在享受了极端的自由后又放弃,他确实也放弃了。 “哎……”秋意泊低声感叹道:“我到现在也觉得我不过是普通人,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我凭什么比别人进步得更快呢?” 忽地,秋意泊只觉得手中一凉,飘带被抽走了,放入掌中的东西带着一抹冰凉,轻而易举地割开了他的掌心,他睁开眼看去,便见孤舟剑的锋刃在他掌中,而孤舟道君则是垂眼看着他:“既然想不明白,那便不要想。” “下去。”孤舟道君道。 秋意泊听懂了,孤舟师祖的意思是,下去,让他来打他一顿,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他手指一动,指间迸溅出数点金光,孤舟剑轻鸣了一声,居然就这样被他抽了过来,秋意泊一手举着剑,另一手在剑身上一抹,将那点血给抹去了,再屈指一弹,剑身嗡鸣不止,秋意泊道:“师祖,这好歹也是你的本命剑,你也注意着点啊……” 孤舟剑上缺口裂纹遍布,看样子是近期造成的,估摸着是孤舟道君又和谁打了一场大的。秋意泊翻身坐起:“我给你修修剑吧……今天不想打,改日我带剑来寻您。” 孤舟道君不可置否,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说不让秋意泊修,那就是让秋意泊修的意思,秋意泊取了几块无定辰星和金乌泪来。其实若是以前,孤舟剑自然是孤舟道君的实力组成部分之一,可随着孤舟道君境界上升,连秋意泊都到了飞花摘叶皆可为剑的地步,孤舟道君怎么会不能?这把孤舟剑在与不在,其实都对他的实力无足轻重了。 带着它,或许是一种习惯。 秋意泊将万宝炉取了出来,万宝炉许久不见天光,出来了倒也兴奋,也不得秋意泊吩咐,就自己掀开了炉顶等着秋意泊把剑放进去,秋意泊随手将孤舟剑和材料都扔了进去,叮铃哐啷几声,惹得孤舟道君都不禁睁开眼来看。 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本命剑跟扔垃圾似地被扔进了炼器炉。 若不是自小看着秋意泊长大,换了其他人来,光这么一下,他就能让对方悔不当初。 秋意泊也注意到了,他的笑容是清淡的,眉目清倦:“师祖别在意,我保证修好跟新的一样,你放心。” 都是极其高端的什么无定辰星赤霄陨铁之类的玩意儿,难道还怕这么一下给砸坏了? 能砸坏才是真的又鬼了。 秋意泊是个嘴不停的家伙,万宝炉搁那儿干活,他就能摸出一套小茶具并糕点盒子来吃,还顺手帮孤舟道君也泡了一杯:“师祖,喝茶……对了,最近温师兄去哪了你知道吗?” 温夷光也是合体了,不过百多年过去了,总要渡劫了吧? “游历。”孤舟道君道。 他看着冷漠,却不妨碍他取了茶水慢吞吞地喝。秋意泊将糕点盒子往他那儿推了推:“师祖这个龙井茶饼好吃……温师兄渡劫期到了吗?” 他有点好奇温夷光渡劫期是怎么样的,会不会直接性格大变,从不爱笑变得笑靥如花? “未曾。”孤舟道君道:“我有意要他缓一缓,打稳了基础再入渡劫。” 他顿了一顿:“再有百年。” 再有百年,孤舟道君就放温夷光入渡劫期。这个时间看着短,实际上对于温夷光这样的天才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了。 秋意泊喝了一口茶,“那这么算起来,我爹和三叔也应该进渡劫了,温师兄百年后才开始……唔,师祖,看来你还得在峰上再守个几百年啊!” 严格算起来,洗剑峰上只剩他和孤舟道君两个正常人了,温夷光面前还算是,但百年后他就不是了。孤舟道君想要彻底放下心来出去游历,总得把峰主之位传下去,现在三个弟子要么在渡劫,要么快入渡劫,他怎么走得开? 秋意泊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将翠衍提了出来,翠衍昨天凌晨就醒了,但是看见周围环境陌生,但是有个猫窝,就知道是秋意泊把他放在那儿的,干脆就着太阳睡个四仰八叉,现在被拎出来的时候舌头还搭在外面,浑然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秋意泊将小黑猫放在了孤舟道君腿上,笑吟吟地说:“不过也没关系,师祖,这是我的弟子,算起来是你师弟,你在峰上总是闲来无事,要不替我教一教?” 孤舟道君垂眼看了一眼小黑猫,道:“不是还有你?” 严格算起来,秋意泊才是最正统的洗剑峰传人,温夷光与孤舟道君修的都是无情道,他爹和三叔修的是凌霄道统,压根没学无情道。但洗剑峰自古以来所传道统是太上忘情道,不是无情道,所以真要论,若是秋意泊继承峰主之位,才是回归正统。 秋意泊倏地一个激灵,一手按在了树干上,刚想着怎么才能混过去,哪想到树枝受不住他下意识地力道,嘎吱一声,断了。 孤舟道君还在上面。 孤舟道君和树枝一块落在了地上,他淡淡地看着地上断裂的树枝,又看向了秋意泊:“秋长生。” 秋意泊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地向后退去:“师祖……有话好说……” 是个人都知道,当家长连名带姓的喊你的时候,八成是没有好事的……古语有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跑,此乃孝道! 跑啊——!:,,. 491 第 491 章 庸人自扰 远处有无边锐意袭来, 整座凌霄宗范围内皆感知到了震动,那占尽芳华的一剑,在凌霄宗全体弟子面前硬生生将洗剑峰劈成了两半, 饶是如此, 其剑意穿透洗剑峰, 连后方的苍雾海都掀起了惊天狂澜,海水叫剑意逼至两侧,剑意所在, 无人无物敢阻其锋芒! 凌霄道君捧着茶盏看到了这一幕,他身后的亲传弟子包括秋怀黎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地看着洗剑峰的方向。 “这是……孤舟师叔又有突破了?”秋怀黎问道。 凌霄道君含笑道:“这一剑含怒而发, 不像。” “那是……?”另一位弟子喃喃道:“孤舟师叔一剑之威, 竟然至此……师傅, 弟子想请三年假。” 凌霄道君:“作甚?” “下山修行。” 凌霄道君轻笑了一声:“也好,去吧。” 那弟子一脸失魂落魄地走了, 秋怀黎问道:“师傅,这洗剑峰……派谁去修缮?” 孤舟道君好歹也是宗门里唯二的道君, 洗剑峰给一剑劈成了两半, 总不能放着不管吧?以后但凡有个人上门, 一看这洗剑峰, 一问,哦?是被孤舟道君一剑给斩断的?知道的人知道就是孤舟道君不知道怎么的随手一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孤舟道君和宗门有矛盾呢。 凌霄道君微微摇头:“不必, 自有人会处理的。” 听说昨日长生回来了,今日孤舟这一剑, 怕就是为他来的。 既然凌霄道君这般说,大家也就都放下心来,一众弟子又回归之前的忙碌之态, 凌霄道君现下倒是轻松了许多,毕竟他已经开始挑选下一任掌门人选了,他最先看好的是娄丞,奈何娄丞只对灵石有兴趣,掌管紫霄阁或许不错,但在掌控全局上就要差秋怀黎一步了。 第二看好的是秋怀黎,秋怀黎谋略纵横,算无遗策,又与年轻一代的真君是同窗,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不过秋怀黎境界不过合体,至少也要到渡劫期才好服众,但也不妨碍他现在就把宗门内务慢慢交到他手上,让他先习惯起来。 其实话说回来,他最看好的其实是秋意泊,论谋略、实力、天资,秋意泊都是上上之选,可惜他有两点不好:第一,他修的是太上忘情道,这便是一个隐藏着的危险,不知何日就要陷入魔障——说这个倒也不是盼着秋意泊入魔,只不过纵观洗剑峰历代峰主便有这般的担忧。凌霄宗可以有一个陷入魔障的峰主,但不能有一个陷入魔障的掌门。第二,秋意泊天性散漫,喜好自由,最厌烦管束牵绊,叫他关照个一时半会儿或许他还能耐着性子,但是时间一长,估摸着就要心生怨怼,想办法脱身了。 这天下万事,总不能都要求一个尽善尽美,他这一代,有秋意泊、温夷光这样天资纵横者,又有秋怀黎这样算无遗策者,已经是非常完满了。 知足常乐。 秋意泊是一身狼狈地拖着半残的大腿给洗剑峰重新装修的,孤舟道君一剑把洗剑峰差不多给劈成了两半。落到他身上时大部分的劲道都被洗剑峰和苍雾海给消耗了,真打到他身上也就那样,也就区区把他大腿给砍断了一半而已。 孤舟道君剑势锋锐无匹,腿都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就已经长好了,毕竟切口太整齐,速度又太快了,几乎可以形容为趁着细胞不注意把它切开了,孤舟道君也没留下什么剑意不许他恢复,特别好长回去,除了痛一点,其他一切都好。 等好不容易粘好了自家山头,又把老松那根断掉的树枝催生了出来,甚至一比一还原了被孤舟真君长期磨出来的光滑面,秋意泊这才被允许可以离开了。这会儿天都大亮了,他二话不说就奔向了凌霄峰,跟凌霄道君投诉孤舟道君欺师灭祖,对同宗同脉的小师叔不敬! 凌霄道君听罢,一脸古怪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双眼澄明,凌霄道君又看了两眼,没忍住大笑了起来:“长生,你做了什么?” 秋意泊也是顺口说的,也没想正儿八经让凌霄道君惩治孤舟道君,他无奈地道:“这事儿真不怪我,师祖他吓我,之前我问温师兄渡劫期的事情,师祖说快了,我就顺嘴说了一句师祖要出门游历恐怕还得等几百年,结果师祖张口就是可以把位子给我,吓得我一个没注意,震断了师祖的那棵老松上的一根树枝……” 一边说,秋意泊悲从中来,比划着自己的大腿:“掌门师叔,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哪有人为了一根树枝,就砍自己小师叔兼徒孙一剑的?我这腿险些就断了!就只剩一点皮肉连着了,就这样师祖还盯着我去修洗剑峰,那是我干的吗?那明明是他劈的!” “他都是道君了,怎么就不能控制控制力道,只劈我不劈山头?”秋意泊道:“我一回家,就修了一天一夜的山啊!” 凌霄道君抚着银白的胡须含笑听着,突然问道:“修的如何了?” “我往山头里灌了点金乌泪。”秋意泊愤愤地都道:“做了八十层蜂巢结构,免得师祖哪天兴起再来一剑!” “金乌泪……那是什么?”凌霄道君问道。 秋意泊眉间一动:“师叔,那可是太阳坠落之前滴落的至阳至刚精华,莫说其他,比无定辰星还要高出两分,尤其是这金乌泪中暗藏法则……” 秋意泊见凌霄道君听得聚精会神,两眼发光,话锋一转:“我也是千辛万苦才寻得了这些,本来想献于宗门的,结果这一次全用光了……哎!” 凌霄道君:“……钱财乃身外物。” 秋意泊幽幽地道:“确实,就是可惜了写,得等到秘境或者道界陨落,才能收集到这金乌泪。” 凌霄道君:“……!” 凌霄道君本以为自己已经是阳神大能,早已对天材地宝视若粪土,但现在看来,他还是自觉修行不够……心在滴血啊! 他们凌霄宗怎么出了这么两个败家的玩意儿啊!一个随手一剑劈开了代代相传的五峰之一,一个拿着无上至宝去修一座山! 造孽!真是造孽! 凌霄道君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知足常乐’、‘人无完人’之类的话,这才道:“这般说来,也是可惜了……长生,你不是与长安一道去了外界么?长安呢?” “在镜湖境里闭关呢。”秋意泊道:“他突破大乘了,速度有些太快了,所以让他在里面好好闭关一阵,把修为提一提再说,不然我也不放心……哦对,师叔,有件事儿跟您说一声。” “何事?”凌霄道君捧起茶盏,低头饮了一口茶,他听见秋意浓也叩问了大乘境界后又觉得心境圆满了,甚至觉得他现在甩手把掌门扔给秋怀黎也不碍事儿了,这一帮子小孩儿虽然不见得能长期留守宗门,但总比他和孤舟出门动不动一走几百年来的靠谱。 “我与阿浓结为道侣了。” 凌霄道君一口茶直接呛在了嗓子眼里,他咳了半天这才平静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和阿浓结为道侣了。”秋意泊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确实是这么觉得的:“我跟您知会一声,免得您游历在外,突然看见哪位仙子好亦或者和哪位友人忽然就给我们定个婚约什么的,也省得麻烦。” “原来我在小师叔心中是这等人?!”凌霄道君脱口而出。 秋意泊双手一摊,目若灿星,他笑得春风和煦,笑道:“不是,不过这总是一件喜事,跟师祖提了师祖估计就应一声,我爹和三叔又不在,就只好告诉您了。” 言下之意,炫耀来的。 凌霄道君不禁摇头苦笑,他惊讶在于,原来真的有人会和自己结为道侣……不过看小师叔这个态度,应该是玩笑罢了,恐怕真实目的还是怕突然多一门亲事——虽然他不会如此,但凡事也有万一,如今小师叔将这话说出口,他自然就记得了。 不过就算这事儿就是真,那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莫说两人本为一体,就是真的是孪生兄弟又如何?修仙之人不过追求一个逍遥自在,本就不涉及子嗣繁衍,难道还要因为这些小事烦恼不安不成? “长生,你也太胡闹了。”凌霄道君笑道。 秋意泊想了想,又问道:“师叔,我有一件事儿想问您。” “但说无妨。” 秋意泊问道:“师叔,您修的是什么道?” 凌霄道君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凌霄之道。” “长生为何有此一问?”凌霄道君这般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他这般问,必然是已经走到了那一步,只差寻到了自己的道,便可登临阳神之境。 这修炼的速度,委实……恐怖。 秋意泊也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如今我也已经大乘巅峰,在外界见识了两位道君,大抵想要叩问道君,是要找到自己的道的……可我修的是太上忘情道,虽说至今也不见什么瓶颈,但我自认非忘情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我在一幻境中重修了凌霄道统,凌霄道统虽不及太上忘情进益快,可我却觉得若是追寻凌霄之道,也比太上忘情更适合我一些。” 凌霄宗道统全称《上清凌云登霄渡真宝录》,概括一下,是追求至高至强之道。仔细一想,确实是比太上忘情这个模糊不清的道统来得简单明了——至少它目标是明确的,而且秋意泊也确实想要变强。 想要大自由,不强怎么行? 他顿了顿:“师叔,我有意重修道统。” 言下之意,他想自废境界修为,从头再来。 “长生,慎重。”凌霄道君皱了皱眉头,沉吟道:“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直说也无妨……太上忘情之道,我是一开始就不建议你修的,哪怕是无情道,我也不愿孤舟与夷光去修,这两个道统都太过极端,非常人能够修习,孤舟与夷光还能说是天性如此,也便罢了,长生你的话确实不像是修太上忘情的人。” 秋意泊自小爱笑爱闹,重情重义。无情道脱胎于太上忘情道,从秋意泊的性格来看,他不如温夷光和孤舟一样天性冷淡,也不寡淡凉薄,实在是半点沾不上这两个道统。偏偏他就是修了,还修的十分顺畅,哪怕是劫数,那也是与他本人有关,在道统方面是半点瓶颈都没有——不算如今的话。 凌霄道君接着道:“可长生你既然已经修到了如此境界,若是你不适合,早该遇到瓶颈了。” 秋意泊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轻声说:“其实如果不问道君之境,修什么道都无所谓,大不了我就这么一直混着,可是师叔……我想问一问的,我也想去看一看道君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前有血来,后有伴月、凌寒……我不想受人辖制。” 秋意泊道:“我才活了六百多年,我还没有活够,三千道界,百花缭乱,很多地方我想去看一看,若我行走世间,总要小心翼翼,免得一时不查招惹了道君,为自己、为宗门招来杀身之祸,那我这长生修的还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在宗门中当一个先生,此生没于书院中便是——至少我在书院里要是教训两个小弟子,您和师祖总不至于来和我为难吧?” 凌霄道君饶有兴趣地说:“你别忘了,你之前替书院立下了规章制度,便是当先生,一样是要受考核的,弟子也不是你想教训就能教训的。”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早知道我就不给自己挖坑了。” 凌霄道君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道:“长生,我不过也初问阳神之境不过百余年,许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现在与你说,恐怕是要误了你。你方才也说了,你不过六百余岁,时光于你还够奢侈,你又何必心急?当初朔云师叔祖选了你,总不能是平白无故,道统一事,如人饮水,如今宗门一切都好,又有我与孤舟坐镇,你且去到处看一看,走一走,或许哪一日便领悟了。” “届时你再决定要不要重修,岂不是两全其美?”凌霄道君目光慈蔼,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秋意泊心中一动,却不知道自己领悟了一些什么,他点了点头:“师叔说得对,我才六百多岁,我何必着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且出去多走一走吧。” 凌霄道君心下颔首,秋意泊这一份悟性,本就是世间罕有,这等事关叩问道君之境的大事,他说放下就放下。 秋意泊想的简单,他想的是:听人劝,吃饱饭。 被凌霄道君一点拨,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道君境界太过心急了,像孤舟师祖和凌霄道君都是两三千岁才步入道君境界的,他才一千岁都不满,何必要这么心急?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追寻,可以消磨,哪怕到最后都没有领悟自己的道,那又如何?他修仙,本就是为了长生逍遥去的,实在找不到,想不出,那不大了他不想了。 他一个堂堂仙二代,师傅师祖师叔都是道君,他怕个球!再努努力让他爹和三叔也叩问道君,从此他直接躺赢! 秋意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打自己的脸,前几日在秘境里还嘲讽寒月道界一众道君修的是裙带大道,现在他自己也不争气的想修这个了——确实是香啊! 那也没什么不好嘛! 秋意泊笑了起来:“多谢师叔点播,还请师叔有空多点播点播我爹和三叔,还有温师兄他们,也好让他们尽早也登临道君境界。” 凌霄道君还当是他为宗门考虑,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且看日后。” 秋意泊起身告辞,临走前一句自言自语让凌霄道君呆坐当场,他说:“要是我爹他们都能成道君,我是不是也无所谓嘛,我也是有靠山的人!” 凌霄道君:“……”我是让你别心急,不是让你别修了! 凌霄道君坐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秋意泊是怎么从意气凌霄转变成了心无大志的。 这是不是也太快了?! 要不,他还是去拜一拜祖师爷吧,这……这宗门好不容易才出这么一个小师叔,总不能就这么耽误了吧?! 祖师爷保佑! *** 秋意泊也没真的就急着走,他又没什么大事,从凌霄道君这里出来后摸到了前殿,见一众凌霄峰弟子忙得像条狗一样,不禁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噫,还好当年聪明,从没想过拜到掌门师叔门下,否则今天这里也有他一席之地。 秋意泊眼睛一转,手中就多了个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茶水点心,与旁边侍立的弟子吩咐了一声,那弟子就赶紧提着食盒进去招呼了,没一会儿就见秋怀黎走了出来,秋意泊坐在门外栏杆上,双足悬空,真看不出来是个大乘真君。 他高兴地打了声招呼:“哥!” 秋怀黎眼中也流露出了一点笑意:“昨日没伤着吧?” 秋意泊瞬间有些尴尬:“哥,你知道了啊?” “猜的。”秋怀黎笑着打量了他一番:“没事就好。” “哪里没事,腿都快断了。”秋意泊嘟哝了一声,又道:“哥,你不是说要出门游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记得他重修肉身之前秋怀黎就说要出门游历的。秋怀黎道:“已经回来了,在外行走了八十余年,没多大意思,就回来了。” “哦。”秋意泊随口应了一声:“你道号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就叫‘怀黎’。”秋怀黎解释道:“师傅说了,我这名字已经很好了,心怀天下,不必再另取道号了。” “也是。”秋怀黎知道他想问这些,确实不知道自家人道号,行走在外的时候万一听到什么消息也反应不过来,他一一解释道:“温师兄得赐道号‘夷光’,露黎得赐道号‘霜怀’,林师姐得赐道号‘霜吟’,钱师姐得赐道号‘照措’,李师姐……” 前面是他们这一帮子从小玩到大的,后面就是血来宫一战中一同晋升的不太熟的师兄师姐了——其实按照辈分该喊师叔,不过现在都是真君了,就改用师兄师姐称呼。 秋意泊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一口气取了这么多道号,师叔他们也很为难吧?”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秋怀黎笑得很是温柔,他眉眼间本就有那么一丝与秋意泊相像,如今温柔而笑,那一丝便成了一分。 秋意泊道:“话说起来,你有没有见过顾真师兄的?我总觉得许久不见他了。” “约有三四百年了吧。”秋怀黎道:“我去殿中看过他的本命青灯,还亮着,想是无碍的。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 说道此处,秋怀黎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也有大乘巅峰了?不如与我说一说渡劫如何?” “这可不兴说。”秋意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玩意儿得自己体悟,我跟你说了就是害了你,哥,你也不想哪天赤身裸-体在大街上狂奔吧?” 秋怀黎一愣:“……?” 秋意泊贼兮兮地说:“如果我告诉你了,你万一渡不过去,是有可能的哦。” 秋怀黎霎时间反应过来,笑道:“倒也不必这么唬我……不说就不说,这次回来待多久?” “不知道,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儿。”秋意泊道:“对了,我打算回家里看看,哥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回去?” 秋怀黎听见这句话,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却没有说话,仿佛在问他回去做什么。秋意泊比他在凡间待的更久,他对凡间的那等物是人非的感悟也是最深的,他怎么又突然想回去了? 秋意泊看出来了,解释道:“我在凡间有个衣冠冢,这不是想着回去看看我的墓有没有被挖嘛!而且家里总归是家里,看一看,关照一下,免得我们老秋家在凡间断子绝孙了怎么办?我跟你说,我断袖,露姐是寻了只狐狸当道侣,就剩你和凝黎了,要不你们两努力努力?总不能指望我爹和三叔吧?” 秋怀黎:“……你忘了,山门中还有秋家子弟,让我和凝黎来,还不如选他。” 毕竟他已经是合体真君了,凝黎也登上了化神期,哪里这么容易繁衍子嗣的? 秋意泊也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事儿:“好像是,见过一面,刚好有空,我去见见他好了……” “见他作甚?” “给点法宝灵石嘛。”秋意泊眯了眯眼睛:“这不有个万一,咱们老秋家香火还靠他呢,这不得关照关照?” 秋怀黎实在是没忍住,曲起一指在秋意泊头上敲了一下,满脸黑气:“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说的秋意泊很想他们秋家在凡间断子绝孙一样! 秋意泊大笑着跳下了栏杆,和秋怀黎摆了摆手算是告辞,他哼着小曲慢吞吞地在宗门中走着,宗门中弟子见了他,总是先一愣,然后苦大仇深地看着他,那目光,恨不得给他三刀六个洞。 秋意泊近乎于享受地那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心道看叭看叭,看完了你们该背书还得背书,该练剑还得练剑,一个都别想逃。 很快他就走到了一座山崖的下方,哪里有一座特别漂亮清澈的小潭,秋意泊寻思着今天就在这儿来一顿风雅的午餐,还未来得及摆出碳火,就听见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他一抬头,就见几道白影跟下饺子一样噗噗噗地落在了潭中。 那些人缓缓地浮了起来,跟一具尸体一样躺在水中一动不动。 “只要……我……不死……”有人幽幽地道:“我对……长生……真君的……恨意……绝不停歇!……” 秋意泊笑问:“真的吗?” 潭中有人抬起头来:“当然……呃?长、长生真君?!” 492 第 492 章 蹭吃蹭喝还有工资 秋意泊含笑看着那弟子。 那弟子也看着秋意泊。 两人四目相对, 一时无言,正当秋意泊打算开口之际,天上嗖的一下又落下了一道白影, 落地的方向恰好距离岸边比较近, 激起的水花铺天盖地向秋意泊射来,秋意泊下意识甩袖卷去了那些四溅的水花, 下一刻便有一点青芒破风而来! 秋意泊指尖一动,一滴水被他弹射出去,恰好与那一点青芒相触, 忽有环佩声起, 悠长轻鸣, 那把寒芒四射的宝剑在触碰水滴之时, 剑刃陡然弯曲, 竟然像是在避其锋芒一般。 那人落在了岸边, 还欲再攻, 秋意泊笑道:“再来, 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师弟。” 张雪休冷眉含霜,褪去了赤血录染就的那一份邪异, 却被凌霄决带得锋锐许多, 他本就是一个俊美的人,如今更是如同一把出鞘了的绝世宝剑, 寒光毕露。秋意泊见了也不禁开口赞了一句:“雪休长得越发美貌了……” “秋长生!”张雪休怒道:“住口!” 秋意泊眉目含笑,面含春风, 这一句话出口便延伸出了无边旖旎,张雪休不争气的耳旁有些发热,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 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夸你容貌俊美这难道不好?” 张雪休一只手在后面摇了摇, 一群弟子见状霎时开溜,人人都对张雪休肃然起敬——张师兄这是舍生取义啊! 当对门中真君不恭,虽说还没有到要人命的地步,但怎么说罚个一年半载扫撒苦役或者挨上几十戒尺还是要的,现下正是他们搞毕业论文的时候,谁也不想被罚其他啊! 其中几个弟子边逃边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去问千叶峰的师兄弟们买两张去晦气的符箓了,长生真君极其难得才回一趟宗门,数十年不见踪影也是正常,怎么今日就突然回来了,回来了也就回来了,还恰好撞见他们跳崖抱怨他……人怎么能这么倒霉?!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张雪休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嘟哝了一声:“怪物吗?怎么感觉又变强了……” “过来坐。”秋意泊将周围的水汽卷去了,点燃了碳火,张雪休见状也收起了自己的剑,坐在了秋意泊对面,随口问道:“秋长生,你怎么来了?” 秋意泊挑眉道:“什么叫做我怎么来了,我就是凌霄宗的人,你应该问我几时回来的。” “行,那你几时回来的?” “前天。”秋意泊将一些肉摆上了烤架上,张雪休的修为才至筑基,也不算太奇怪,毕竟他重修□□花了九十几年,又需要彻底与邪门的功法掰扯清楚,重修凌霄道统最多不过七八年的时间门,能有筑基修为就不错了——现在也不像以前,在书院大部分时间门都在修炼,现在大部分时间门都在考试。 张雪休扬了扬眉,他想到了昨天清晨那惊天动地的一剑,那一剑必然不是出自秋长生之手,应该是孤舟道君,但谁能让孤舟道君出这么一剑,如今凌霄宗中除了凌霄道君外恐怕也就是秋长生了。他恶从心头起,嗤笑道:“这么快伤就好了?” “喏,没什么大问题,我师祖看着冷淡了点,其实人还是很不错的。”秋意泊用眼神指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张雪休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下一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别开了视线:“你……” “……嗯?”秋意泊有些奇怪,也跟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没什么问题啊,他衣着整齐,四肢齐全,这有什么不好看的?随即他反应过来,笑道:“看来我的小师弟是春心动了,怎么,有没有看中的仙君仙子,别的不好说,我在宗门里还是有些脸面的,不如我这就替你去问一问?” 张雪休:“……闭嘴吧你!” 秋意泊笑得乐不可支,他打了个响指,让烤架上的肉翻了个面,金黄的油脂自淡褐色的肉里滴落,惹得下面的碳火陡然暴起了一簇火焰,霸道的肉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秋意泊将烤得差不多的肉分了张雪休一半,想问问他的修行,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春明师叔门下亲传弟子不多,张雪休拜入他的门下,虽然吃穿用度肯定是不能和在血来宫相比,但春明师叔还能亏待了他不成?干脆和他扯了两件趣事,这一顿饭吃的也算是有乐趣。 “说起来,我还收了一个弟子,日后也会入书院就读,不过我打算扔他去远山书院,你若有空,替我照拂照拂。”秋意泊道:“对了,寒山书院当中应该还有一个我本家的小孩儿,你也替我关照关照。” 张雪休下意识地道:“秋飞渊?” 秋意泊也不太确定,就直接说了:“应该是吧,毕竟秋这个姓少见。” “你连人家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张雪休不禁嘀咕了一声。 秋意泊随意地说:“和我隔了几十代,我哪里记得清楚?也就是之前在春宴的时候见过一面,不过这个也无所谓,我大哥应该会看着他的。” “你这话怎么说的和托孤一样?”张雪休狐疑地说:“一会儿又是弟子,一会儿又是宗亲的,你以后不回来了?” 秋意泊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也不是这么说,我要去游历以求叩问道君之境,以后回来的时间门肯定不多,县官不如现管,若是有什么急事,有你搭一把手也算是万无一失。” 张雪休听罢一脸苦大仇深:“你可别说了。” “怎么了?” 张雪休跟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哪有人是你这样的?十年没见就变成真君了,再有几十年你就渡劫期了,又有几十年就大乘了,出趟门也才一年多,你回来就大乘巅峰了!你这仙是怎么修的?!” 秋意泊悠悠然地说:“那你现在见到了。” 张雪休气结,秋意泊见他那模样和翠衍有点相似,正想掏出翠衍跟张雪休认认脸,结果一查幻境……空的。 翠衍呢?! 秋意泊一怔,突然想起来翠衍好像还在孤舟师祖手上…… 张雪休道:“你摸什么呢?” 秋意泊顺手就从纳戒里取了点灵兽肉出来给他:“行了,我走了,我弟子叫翠衍,改天我把他扔到你家门口,你帮我带带他。” 张雪休:“……?你这就要走了?不多坐会儿?”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再不走,你今天的功课应该就来不及补了。” 张雪休就跟一直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傻不愣登地看着秋意泊飘然离去,待他身影消失,大骂道:“秋长生!你不干人事——!” 因为担心张雪休被打成重伤而蹲在附近的弟子们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张师兄,实在是高!高啊! 另一侧,翠衍睡醒,还没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周围的气息不太对,他睡在了一个人腿上,但此人绝非是他的两位师傅,虽然气息中有一点相近……他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一位极为清淡如冰的大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醒来,垂下眼睛来看他。 翠衍在那一眼之下不禁缩了缩脖子,可那位大能也没说什么,又闭上了眼睛。再看周围花木扶疏,虽看着热闹,却意外地有一分清冷孤高之意,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位大能,想了半天没敢私自往下跳,又乖巧地趴了下去。 师傅有训,只要不涉及底线,一切以保命为主!遇上这种大能,能不动就不动! 孤舟道君感知到小猫咪又在他腿上趴了下来,不吵不闹倒也乖巧,也就随便他去。 直到秋意泊回山,才看见翠衍还在孤舟道君腿上猫着,他有些意外地说:“师祖,您还挺喜欢翠衍的?要不就留他下来陪陪您?” 翠衍看见秋意泊就没忍住一个蹬腿跳到了秋意泊怀里,被养的柔顺到了发光的皮毛所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秋意泊用手指拎着他的后颈,与他说:“好了,不要失礼,这位是我的师祖,孤舟道君。” 翠衍:“……” 翠衍想到了自己在一位道君腿上硬生生趴了一天一夜,霎时间门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秋意泊见小猫咪又软趴趴地了,不禁摸了摸鼻子:“这孩子胆子小……师祖怎么说?” 真不是一般的小。 孤舟道君淡淡地扔出了两个字,如冰击玉:“不必。” “行。”秋意泊将翠衍揣进了袖子里,他拱手道:“师祖,我想出门游历,此次出门游历恐怕时间门不会短,特来向师祖请辞。” 孤舟道君道:“去吧。” 秋意泊再谢,孤舟道君还以为秋意泊要走,忽地就感知到秋意泊蹿到了他的身边,他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就要站起来,可见昨天那次震断树枝的事情让他记忆尤深,虽说不会摔着他,但是他心疼他的这棵老松。 哪想到秋意泊伸手就扯住了他的袖子,笑道:“哎,师祖别走,来来,这是我在寒月道界弄到的灵兽肉,师祖你要是哪日丹药不够了,吃这个也行,还有这个纳戒,这个纳戒里全是妖兽材料,师祖你看着用,还有还有,这个剑诀是我偶尔所得,颇有妙处,师祖你拿着凑个乐子看一看。”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孤舟道君腿上已经摆满了纳戒,孤舟道君皱眉正想要拒绝,忽地又见秋意泊将这些纳戒全部收了回去,一通捣鼓后给了他一个非常素净的黑色指环,“这是芥子空间门,师祖你拿着玩儿,可以换样式的,你爱戴戒指就戒指,爱戴链子就链子,还能变成臂环腿环一类的,您自己看着办。” 孤舟道君微微皱起的眉头又放松了下来,“不必给我。” “害,什么不必不必的。”秋意泊看着孤舟道君,眼中带笑,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师祖,您现在可是我们凌霄宗的道君,总不能出门在外还和温师兄一样给人当陪玩吧?给人当打手,丢的是我们凌霄宗的脸,等回头我一出门,谁谁谁跟我说,你师祖在给谁当打手,我脸往哪里搁?” 孤舟道君:“……” 秋意泊握住了孤舟道君的手,强行将他的五指张开,将芥子空间门放进了他的掌心中。孤舟道君的手与秋意泊的不同,秋意泊的手已经够修长好看了,但是孤舟真君的手指显得更加有力,如同早已长成的劲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的美感。 秋意泊又将录有随形剑诀的玉简单独给了孤舟道君,强调道:“这个您‘闲来无事’一定要看看。” 孤舟道君是淡漠不是单蠢,秋意泊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巴不得他立刻就看,他颔首道:“自何处来?” “寒月城天地斋。” “妖修的功法?”孤舟道君反问道。 秋意泊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不是,是某位大能的绝学,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了天地斋,为我所得。” 反正凌寒道君将自己的绝学塞进天地斋的时候就说明不带怕流传出去的,他这剑诀是意外所得,可不是凌寒道君亲授,如今给师祖看一看,才算不负凌寒道君一番美意是不是? 孤舟道君随意扫了一眼玉简,紧接着便看向了秋意泊:“……嗯?” 这剑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内藏玄机,神妙非常,绝不是出自真君之手。恰巧,他在寒月道界时隐姓埋名与凌寒道君交过手,凌寒道君所用更为复杂难测,但万变不离其宗,手中剑诀正是那位凌寒道君的剑诀! 秋意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就说这剑诀不错是吧?” “胡闹。”孤舟道君作势要讲玉简还给秋意泊,秋意泊连忙道:“哎!师祖,都说了,这是我意外所得,你尽管看,我跟你说,我在寒月道界许是招惹到了他,万一那位道君真的不要脸追到我们这儿来杀我,还得靠师祖你呢!你先看一看,也算是知己知彼了!” 孤舟道君:“……”什么乱七八糟的,若凌寒道君真要截杀秋意泊,哪里会让他现在好端端站在这儿? ……但秋意泊向来机敏,也不是不可能。 凌寒道君……可一战。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跳下了树枝,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师祖,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走到一半,身后有流光飞来,秋意泊顺手一接,没想到是三枚剑符,这剑符一看就知道是蕴含了孤舟道君全力一击的大杀器,孤舟道君清淡的声音从远方飘来:“若遇生死大劫,捏碎剑符,我自有感知。” “知道了——多谢师祖——!” 秋意泊揣着翠衍去了一躺千叶峰,将翠衍扔给了张雪休,倒不是他不想和亲朋好友聚一聚,可惜了,大家都在游历,留在宗门里的屈指可数,他倒也没有到非要万里传信让人回来一见的地步。 既然缘分不够,那就等下次吧。 所幸这一生还很长。 他有足够的时间门等待下一次相聚。 *** “泊真人,我们该出发了,你醒了没?”房门被敲响,外面的人听声音就显得很着急,过了好一会儿房中才有了响动,有一个穿着青衫形容落拓的修士打开了房门,他长得倒是斯文,可惜一脸倦懒之气,眼睛还眯成了一条缝,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俊秀来。 那青衫修士打了个呵欠,伸手抓了抓有些混乱的头发:“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那人好脾气地说:“不早了,再晚,晚上就要赶不到方安镇了,在野外过夜还是危险的。” “行行行。”青衫修士一迭声应了,皱巴巴地袖子一卷,就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了,跟着人去了外面懒洋洋地爬上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马车,看样子又去睡觉了。 这是一行镖师。 不是每个修士都出身于修仙界的,或者说出身在凡界的修士更多,亲缘血脉哪里是能这么说断就断的,故而便有了他们春来镖局,转司为修士托运一些物品去凡界。当然了,那些高品阶的丹药法宝是不能带也带不了的,修士不要命他们当镖师的还要命,这种因果他们是不敢担的,只能托运一些普通药材、布料、珠宝、书信一类的东西。 他们走一趟不容易,赚的也是一些低级修士的灵石,自然也要为自己寻点营生,有些修士只出灵石,其他的东西他们可以代为采购,这一路去凡界,哪里的东西便宜,哪里的东西好,他们心中都有数,他们自己买一些,等凡间门寻一些高官显贵,卖一卖这些出产自修真界的华美布匹药材,也能赚不少。 毕竟凡间门很多的地方是不认灵石只认金银的,他们也有亲眷在凡间门,总要用点银钱。 镖师武进看着那家马车,不住地摇头:“这次我看难……还得伺候个祖宗!” 另一个表示周全拉了他一把:“好了,武兄!那位可是金丹真人!有他在,我们这一路轻松不少!不过就是带着他走一趟罢了!总是要拉货的,多一车又何妨!” 武进点了点头,话是这个道理。他们一行人最多不过是筑基,虽说路线是走熟了的,但是在野外行走,难免遇到一些意外,有一位金丹真人在,他们也能轻松不少——可那位真人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在马车里睡得四仰八叉地自然是秋意泊。 这一次他出行没有直接走空路,而是易了个容,先到了春溪城找了一家镖局,他以金丹修为应聘当了个客卿,一路混吃混喝还有工资拿,实在是一份好差事。 回老家也不是急于一时,说真的他还真没有什么归心似箭的想法。他就想着干脆跟着镖局一路慢慢走,顺道欣赏欣赏风景,走这一趟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门罢了,不急。 别说,还怪自在的——在已知道界里的四位道君不是他师傅、师祖就是他亲师叔,要不就是关系很好的师叔后,他就很放飞自我了。这还怕个球,他现在就是没有修为,靠着裙带关系走遍天下就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当修二代就是爽啊! 秋意泊眯着眼睛享受着清晨柔和的阳光,马车摇晃也显得悠然了起来,他有点可惜,早知道就在春溪城买几个仆人婢女什么的,想当个合格的二代身边没有狗腿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刚出春溪城,繁华人声瞬间门被高耸地城墙隔了开来,草木清寂,鸟飞虫鸣,秋意泊也醒的差不多了,吱呀一声推开了窗户,伏在窗口上懒洋洋地说:“小武啊,有水吗?” 策马跟车的武进装作没听见,秋意泊又拉高了调子喊了一声:“小武啊——有水吗?我渴了——!” 武进还是当做没听见,周全听见了,策马过来将水囊给了秋意泊:“柏真人,这里有,您先喝一点,再往前面走有一条极好的谷地,我们一会儿就在那儿休息。” 虽然大家都有纳戒,但是水囊这种东西这一路时不时要用到,故而就系在了腰间门。 秋意泊拿着水壶,拔开盖子闻了闻,又将水囊扔还了他:“一股味儿,不喝了,那我等休息的时候再喝吧。” 啪的一下窗户又关上了,周全抱着水囊一脸无奈,武进嗤笑了一声:“让你不要管,出门在外,连个水都不带……真是奇了怪了。” 修士是对水的需求不大,餐风饮露也不难,但他们到底一路押镖,消耗大,没有那么多时间门打坐恢复,所以一般修士出门游历的时候都会带足粮水,免得遇见什么万一。 周全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说,武进还想说什么,忽地听见了马车中传来了一阵悠扬清越地笛声,此笛一出,押镖的镖师们都忍不住侧耳细听,武进和周全也不例外,停了一阵,周全道:“……这笛声真好。” 武进翻了个白眼:“好是好,又有什么用呢?” 他策马上前用力拍了拍车窗,笛声停了下来,武进大声道:“柏真人,出门在外,山野难行,莫要吹笛鸣琴,免得引来了妖兽就不美了。” 秋意泊打开了窗户,趴在了车窗上,一副浑然没有骨头的模样:“可是真的很无聊啊。” 武进道:“那就再睡一会儿!” “睡足了,睡不着了。” 武进面无表情地道:“真人也可打坐修行。” “我没有在人前打坐的习惯。” 武进额头暴起了青筋:“那看书写字……” 秋意泊用一种‘你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小武啊,车这么晃,看书习字你不会晕吗?” 武进差点就没忍住骂出声了——你一个堂堂金丹真人,嫌弃车晃看书会坏了眼睛?! 这种人到底是怎么让他修到金丹期的?! 493 第 493 章 美人【修错字】 武进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策马往前面去了, 看样子是根本不想搭理秋意泊,秋意泊伏在窗沿上,随手薅了一根过于长而差点戳进窗户的野草, 叼在了口中嬉玩。或许是他运气好, 这一根野草尝起来不但不苦涩,还有点甜丝丝的,秋意泊哼着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再看漫山青绿,倒也颇有意趣。 在秋意泊的感知中, 按照他们现在的行进速度要到最近的水源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再美的风景, 看一会儿还行,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秋意泊见到有一群不知名的小虫在草间飞舞, 密密麻麻得都成了一团黑影了, 当即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了,又猫回了车中。 他心念一动, 留了一个禁制在马车中,自己则是钻入了镜湖境——哎, 好无聊, 去看一看泊意秋吧。 他是秘境之主,搜索泊意秋所在根本不费什么功夫,转眼间他就出现在了泊意秋闭关的卧室中, 泊意秋的禁制对他而言于无物一般,见有室内有一人静静盘坐入定,秋意泊故意隐匿了气息,走到了他的身边。 秋意泊的指尖动了一动,有点想碰一碰他, 却又怕他正运功至关键,陡然碰了他,万一走火入魔就不美了。 他坐在了长塌的另一侧,很奇怪,方才还觉得再好看的风景看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可现在他却觉得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看泊意秋他也能看许久。 秋意泊托着腮,专注的看着泊意秋,他抚摸过略显凌厉的眉峰,亲吻过高挺的鼻梁……他用眼神描摹着那削薄的嘴唇,它张开的时候会露出柔软湿润的内里,还有灵活的舌头。往下是伶仃凸起的喉结,当他把喉骨打开,放他进去的时候,这里会被顶出来一个明显的痕迹。微微敞开的衣襟里是漂亮的锁骨,弄在他脸上的时候,也会顺着颈项滑落进这里,晕染出一片水光。 秋意泊低眉浅笑,屈指挑弄了一下面前的莓子,深红色的莓子在淡青色的碟子里滚了两圈,明明还未送入口中,却觉得舌尖已经有了酸甜的味道,让他口舌生津。 想把他薅起来。 一个时辰,做两次绰绰有余了,或者他可以选择中午就不出去吃饭了,他一个大乘真君,一两顿不吃也饿不死的。 秋意泊伸手拈了一颗莓子送入了口中,品尝着酸甜的气息,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泊意秋的侧脸,靠在了凭几上,修长的手指探入了下摆。 凭几轻轻响了一声,茶盏中的水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看着泊意秋,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细腻的皮肤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脚趾微微蜷缩又舒展,将青色的外衫弄得有些凌乱。 许久,他拿着帕子擦了手,又喝了两口又苦又涩的冷茶压了压喉中的干涸。将自己收拾干净后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出去了。 临走之前,他突然拿出一只匣子来,只有巴掌大小,他将匣子放在了桌上,这才离去了。 泊意秋醒过来看见这只匣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他想做点什么了。 等出了镜湖境,再过了一两盏茶的时间,马车也就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喊道:“兄弟们都辛苦了,都歇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 一众镖师应了一声,秋意泊也不用人催,自己推开门下来了,他刚刚才发泄过,一派的慵懒,连看人都是懒洋洋地,似乎下一瞬间就会闭目睡去。周全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过来,将已经打满水的水囊递到了他的面前:“柏真人,水替你打好了,是新的水囊,没人用过的。” 秋意泊现在好说话极了,伸手接了道了声谢,周全便显得有些高兴起来:“真人,那边收拾好了,你也过去吃一点吧。” 秋意泊闻言随口道:“小周,你真妥帖。” 周全陡然愣怔了一瞬,不知道怎么的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好奇怪,这位柏真人相貌只能说是一般,放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当真不够看,可不知道怎么的当他看过来的时候,他愣是觉得对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姿。 秋意泊却没有坐到篝火旁,而是脚尖一点,飘然上了湖边巨石。这山谷确实是不错,有山峰挡风,又天然有一汪清泉,作为一个临时休息点已经是难得的了。 周全傻不愣登地抬头看着他:“柏真人,你不用一些饭食吗?” “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秋意泊语气温和,可惜话里的嫌弃溢于言表:“这里的鱼倒是不错。” 此言一出,一众镖师不由怒目而视。他们确实是准备了一些干粮,但那是等走到仙凡交界青黄不接的时候吃的,如今他们才出春溪城还没几个时辰,早上准备的饭食怎么就入不了眼了? 不过众人也不会说出口,不吃就不吃,他们礼数做到了,既然这位柏真人不接受他们的好意,那也无甚可说的。众人自顾自的用饭补给,还有人酒足饭饱后去林子里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野味顺便拎回来做下一顿。 武进背对着秋意泊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这都什么人啊!出门押镖,不记得带水囊却记得带鱼竿和鱼饵,敢情这人是出来踏青的是吧? 秋意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们,听他们聊一些市井绯闻,关注关注水面的浮标,正听到某家人家因为要纳妾闹得全家暴毙的奇闻时,他的浮标动了动,秋意泊霎时收杆,一条尺长的鲤鱼就这么顺利的被他钓了上来。 秋意泊钓鱼,纯粹就是欺负鱼,别人钓鱼想着要和鱼拉扯,去消磨鱼的力道免得断了线托了钩,他不用,这钓鱼线是特意炼化的过的金乌泪丝,钩子是无定辰星,鱼竿是无定真竹,从某种角度来说,鱼魂断在这把鱼竿下,也算是死得不冤了。 “小周。”秋意泊唤了一声,周全刚扭头,就看见一条甩着大尾巴的鲤鱼落在了他的怀里,鲤鱼好歹也是生活在修仙界,那叫一个有力,鱼尾扑腾之间要不是周全躲得快,险些就挨了两个大嘴巴。周全还在发愣,秋意泊已经说道:“去帮我处理一下,烤了。” 周全好脾气地应了一声,武进拉住了他的胳膊,扬声道:“柏真人,周师弟他最不会烤鱼,怕是要毁了这一条好鱼,还是有劳真人自己动手吧!” 说罢,武进就提着鲤鱼扔回了秋意泊所在,秋意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个桶出来,鱼摔回来刚好掉进木桶里,秋意泊听罢,顺手一收鱼竿,又得了第二条鱼,他笑道:“那小武你来?” “我不善庖厨,怕入不了真人的口。”武进淡淡地说:“咱们一帮子师兄弟都是糊弄一些就吃了,比不得真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那柏真人居然没有生气,他露出了一副‘你说的真有道理’的表情,随手就扔个了应该是法宝的玩意儿出来,两条鱼被飞快的开肠破肚,去鳞除腮,又有好几种看不出是什么的香料被填入了鱼腹,火苗一起,那鱼就泛出了一股油脂香气,混杂着鱼的鲜味儿飘得满山谷都是。 众人闻见这个味儿,瞬间产生了一点无奈之情——怪不得人看不上他们的饭食呢,这味道,比起城中一绝水韵楼的饭菜还要香,他们明明刚吃饱,现在又感觉饿了起来。 还能多塞一条鱼的那种饿。 秋意泊一边钓鱼,等听到法宝的提示音提示鱼烤好了,他这才用筷子挑了一点送入口中,紧接着眉头皱了起来,将这条鱼挂上了鱼钩,抛水里去了。 一众人:“……???” 就算是不好吃,也不用这么拿去喂鱼啊!可以喂他们啊! 秋意泊则是心疼这些香料,鲤鱼嘛他知道土腥味儿会比较重,但心想着好山好水养着,总不会太过分,哪想到这鱼闻起来香归香,实际上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腥臭,这种腥臭不是那种水生物的腥臭,而是更加接近于兽类的骚臭。 很淡,一般修士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谁让他五官灵敏至极呢? 众人看那柏真人没一会儿就收了杆,根本没钓上什么来,鱼钩上只剩下了半条鱼骨——鱼烤过后肉质就会变得松散,这里的湖又不是死水,在水里晃一晃,肉就钓完了。柏真人却不以为意,又将第二条鱼也挂了上去,正当他打算抛竿之际,终于有个镖师没忍住问道:“真人,这鱼……您要是嫌弃的话,能不能给我?我还没吃饱。” 秋意泊对着他笑了笑,道:“不行。” 话音未落,他又抛竿,将第二条烤鱼也扔入了水中。一众人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们南来北往,虽然做的都是些给凡人送东西的小事儿,但也是讲究一个‘义’字的。其实所有镖师都不是出自同一个门派,却以师兄弟相称,就知道他们之前关系如何,如今秋意泊宁愿将鱼扔了也不愿意分享,实在是招不来其他人的喜欢。 哪怕他是金丹真人又如何?他们那么多筑基,难道还怕一个金丹?只不过也没有必要特意去招惹罢了。如今这柏真人态度摆出来了,他们自然也知道后续如何。 那说话的镖师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还饿?饿就去啃饼子!” 那镖师撇了撇嘴,当真就摸出一个饼子来啃了。 武进沉着脸道:“再有一盏茶就出发,都收拾收拾!别落下东西!” 秋意泊还是在悠哉悠哉地钓鱼,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人去催他,正当众人都收拾好东西,只等着武进一声令下就出发的时候,只听秋意泊那头‘唉’了一声,下一瞬间,随着他收杆的力道,一道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筑基期的妖鱼! 那妖鱼甫一出现,似乎并未看见钓它的秋意泊,反而几道凌厉无比的水剑就喷向了一众镖师,武进就抽出了自己的兵器:“兄弟们,亮家伙!” 一众镖师应了一声,就冲上去与那妖鱼缠斗了起来。 秋意泊其实早就感知到这条妖鱼了,本来对方蛰伏在水底他也没打算动手,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因为一条烤鱼上了钩,那就怪不得他了,现在妖鱼一出现,他本来是想帮个忙的,结果听见‘亮家伙’三个字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三个字实在是太有土匪的即视感了。 秋意泊见他们接近三十号人,其中一大半都是筑基修士,对对一条筑基妖鱼还是手到擒来的,便弹指在湖面下方五丈设了个禁制,免得妖鱼逃脱,自己则是背着手提着鱼竿木桶一步一晃地往回走,像极了吃饱喝足出来散步的老大爷。 等他上了马车坐定了没一会儿,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一众镖师只有两个人是不幸被水剑打中,身上多了两个孔的,其他都完好无损,一众人抬了妖鱼回来,许多人都不禁鄙夷地看了一眼马车——堂堂金丹真人居然见了妖兽就跑?实在是毫无胆色可言! 秋意泊是无所谓,别人骂就骂,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他确实做的不够地道,但那又怎么样呢?结果是好的就行了,也不是他不出手这里就得死人喽。 人呢,要学会放下,不是自己的事情少管,道德感也不要那么强烈,不然会活得比较累。 马车又晃悠了起来,这一次的路明显难走了许多,哪怕是秋意泊垫了防震垫,依旧震感明显,车轮时不时会压到石子,这速度又快,每次都有一种马车都要飞起来的感觉。秋意泊慢悠悠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拿了一本闲书,消磨了这一下午。 他们在夜幕降临之前进了方安镇,方安镇秋意泊是没来过,但是远远地瞧见过几回——指他在天上飞,路过的那种。 这镇子还挺繁华的,都这个点了,乍一看人流并不比春溪城要少多少,刚安置好,镖师们就坐不住了,呼朋唤友到外面去逛夜市,周全犹豫了一下,还是做足了礼数,问了问秋意泊去不去,秋意泊想了想:“那我一道去吧。” 周全心中一愣,他就是客气一声,料想这柏真人这散漫又懒得与人交际的模样是不会同他们一道去的,但是人家答应都答应了,也不好再改口,只得一起同行。 他们去是有很明确的目标的,出了门就径自往东面走,秋意泊跟在最后面,东看看西望望倒也没掉队,很快他们就到了一家布庄,那小二一见他们来了,就客气地笑道:“原来是周前辈来了!前辈,您要的货咱们都备好了,请跟小的去后面点货!” 周全应了一声,带着秋意泊在内的四人一道进去了,秋意泊平素买东西那是坐在二楼好茶好糕点的奉上,然后小二和掌柜捧着东西来让他挑,还真没直接进过人家仓库(万宝楼除外),见状也是看个新鲜热闹就跟着进去了。 等到了仓库,才看见了满仓的布匹,都用油纸包裹着,小二抬了抬手:“周前辈,您随意检查。” 周全道:“多谢小二哥!” 另外四个镖师立刻散开,各自在仓库中随意拆两匹布出来看,秋意泊跟着其中一人,不由问道:“这全是咱们要收的?” 那镖师看也不看秋意泊一眼:“是,都是我们的。” 秋意泊应了一声,也跟着撕开了一匹布的油纸,华美的绸缎瞬间从里面泄漏了出来,秋意泊眼力好,不必摸也知道这种绸缎就是他之前买过的,不是什么那等灵蚕吐出来的丝,而是用培育灵蚕失败的普通蚕吐出来的丝织就的,虽说是失败品,但是好歹也是在修真界好水好叶子供着的,比起凡间的蚕丝更显柔滑光亮,真的放在凡间,也算是贡品级别。 这种丝绸还真有达官显贵家才会买,而且必然是那种底蕴深厚的,不然哪里敢用这个?要是家中没有底蕴,没有势力,家中妇人娘子穿着这种丝绸衣裙叫宫中贵人见了会怎么想——区区一个小门小户,也敢穿的比我好? 秋家就一直是随便穿的类型。 秋意泊心动了,他转头问小二:“这个样式作价几何?” 小二点头哈腰地说:“不贵不贵,像这种一般一块中品灵石就能买一匹了。” 秋意泊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在春溪城布庄里买都是收他十块中品灵石的,显而易见他是被坑了,虽说不差这个钱,而且春溪城里房租高,但是知道了还是怪糟心的。他问道:“除了这一仓是被小周订走了的,还有货吗?” 小二听秋意泊口称‘小周’,而周前辈默认了下来,当即更加恭敬了:“前辈,还有的,只不过今夜恐怕是来不及了,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到。” 秋意泊摇了摇头,道:“那算了。” 他们明天清晨就要走,这镇子也没啥好玩的,他手里已经有一批布料了,犯不上为了蹭这个便宜在这里多待几天,他想了想说:“其他类似的还有吗?” 小二连忙说:“这有的,只不过价格上……都要比这些好些!都在前面,前辈若有兴趣,只管到前面去,掌柜的在呢!” 秋意泊闻言点了点头,和周全打了个招呼就往前头去了,也就两三步路,不用人引路,掌柜的直到他是和周全一道来的,很是热情推荐了几种布料,价格也公道,秋意泊也没多还价,直接包圆了店里的库存。 这会儿后面验货清点还没弄完,掌柜的给秋意泊泡了茶送了攒盒,让他坐着慢慢等,大约一刻钟后周全他们才出来,周全拱了拱手:“真人,我们走吧。” 秋意泊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跟着他们出来,一出门,便有一方红帕子从头而降,恰恰好好落在了其中一个镖师头上,那镖师瞬间涨红了脸,急急忙忙把帕子扯了下来,惹来了一群娇笑声。众人抬头望去,便见是对面春意楼里的修士扔下来的。 这春意楼自然也是合欢宗门下产业。 那镖师用了个巧劲,将帕子扔了回去,上头一红衣女修接了,俏生生地说:“道友好生无情呀!” 那女修话锋一转,媚眼生波:“瞧道友长得周正,不如今夜就上来与我同参大道如何?我不收你的灵石……说不得,还要送道友一个大大的红封呢!” 一群镖师对着这阵仗纷纷涨红了脸,接了帕子的那个更是连连摆手:“多谢仙子美意……多谢……” 秋意泊见状轻笑了起来,周全拉着几个兄弟就要走,忽地整座春意楼都安静了下来,方才还艳光四射地合欢宗修士都低眉敛目,垂手谨立,楼中涌出了七八个合欢宗修士,将人群剥了开来,这时众人才发现后方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马车,看样子是迎车中人入楼的。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亲临?”秋意泊听见旁边一个路人道:“听说合欢宗修士境界越高的相貌就越美,今日可是有眼福了。” 不多时,车上就下来了个绝美女子,不曾蒙着面纱,众人纷纷呼吸一窒,目光火热了起来,正猜测着是哪位仙子,便见车上又下来了一个极为俊俏的青年,两人竟然不走,一左一右侍立在马车左右,执弟子礼。 众人只觉得他们修为深不可测,这般的两个修士居然是两个弟子?那马车中人又是谁? 秋意泊心道两个化神期?那车里面的估计是合欢宗哪位真君了。 正在众人屏息等候之际,只见春意楼中急急忙忙奔出来一个化神修士,在马车前单膝跪了下来:“弟子如烟拜见真君,不知真君驾临,弟子失责!” 整条街仿佛跟死了一样,美人虽好看,可真君却是不能不敬的,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车中人漫漫地道:“如烟,你过了一些。” 那声音如清泉,又似雾霭,听着他的声音,仿佛像是被拽入了红尘万丈之中。 那化神修士面如死灰,过了许久才道:“……是。” “处理好了事,你自回宗门领罚。” “是,真君。” 车中人又道:“很好……走吧。” 在一旁的两位弟子齐齐应了一声,正在此时,突然有一声轻挑地口哨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有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美人儿~” 这声音在寂静无比的大街上清晰地想让人当没听见都不行。 一众镖师跟见了鬼一样的看着秋意泊,连忙从他身旁散开,以示跟他没关系。那侍立在车右边的女修喝道:“放肆!” 她眼中杀意已起,请示道:“真君,弟子这就去杀了那人。” 秋意泊不以为意,笑道:“真君既然来了,何妨现一现真容,也叫我等开开眼?” “住口——!” “不必。”忽地,车中人笑道,一只美到了极点的手掀开了竹帘,露出一张如仙如妖的面容来,他看向秋意泊:“看见了,如何?” 这位真君一露面,大街上更是呼吸可闻,谁曾见过这般貌美之人? 唯有秋意泊大笑:“果然是极美的!” 说罢,秋意泊将系在腰间的香囊扔进了车窗,车中人接了去,随即一笑,放下了帘子,吩咐道:“走吧。” 一众合欢宗弟子对秋意泊怒目而视,只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侍立在马车左右的两名化神弟子更如同受到了奇耻大辱,却有真君吩咐在前,只能罢手,随马车缓缓向前走去。女修低声问道:“真君,为何不让我杀了那狂徒!” 漱玉真君轻笑道:“绵绵,虽然他爱美人,可若你上去喊打喊杀,也是要死的。” 女子一怔:“可那不过是个金丹……” “好了,悄悄吩咐下去,那是我的旧友,莫要去寻他麻烦。”漱玉真君说罢,又笑了起来,听声音极为愉快:“……许久不见,当真惊喜。” 他怎么认不出来?人的容貌会变,气息会变,唯有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那人是秋意泊。 他修为已至大乘巅峰了啊…… 果然光阴如流水,片刻不等人,一眨眼,那小孩儿就已经追上他了。 漱玉真君捏了捏锦囊,摸到了其中有一物,取出一看,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水晶匣,里头封存着一颗瑰紫的宝石,光晕流动之间又泛出一点红光,这宝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美人眸。 漱玉真君轻笑着摇头,果然还是调戏他来的。 494 第 494 章 美人醉 秋意泊双手拢在袖中,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甚至有人注意到他的鞋子只是笈着的,发冠松散, 衣服也皱得全是折痕,浑身都写满了四个字——不修边幅。 再看他的相貌, 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 一条街的修士都在看他,想看看这一位到底是为什么当街调戏真君还能平安活下来的……哪怕是合欢宗的真君,那也是真君啊! 秋意泊目光在人群中掠了过去, 看见了周全他们, 便走了过去:“好饿……小周啊, 这镇子你应该来得还挺勤快的吧?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 “……”周全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秋意泊见他没有立即回答,估摸着是他们被他方才的举动给吓怕了, 也能理解,毕竟于他们而言他的举动就是在给他们招惹杀身之祸。他倒也不指望他们回答, 正打算自己寻摸个馆子糊弄一顿,没想到其中一个镖师陡然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肩头, 秋意泊下意识控制住了自己的反应才让那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他侧目看去, 便见那个镖师眼睛都在发亮:“柏真人!” “嗯?怎么了?”秋意泊问道。 霎时间他就被镖师们给围了起来:“厉害!柏真人你是怎么知道那位真君不会生气的?!那可是真君啊!他居然还接了你的香囊!” “操,我刚刚大气都不敢喘,还以为柏真人你下一秒就能横死街头了呢!没想到那位真君居然笑吟吟地接了!” “那位真君真是好相貌啊!” “柏真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秋意泊被簇拥地一个踉跄,随即笑了起来:“就这么做到的啊……没什么技巧。” 周全也忍不住问道:“那可是真君啊!柏真人你都不怕吗?” “怕什么?”秋意泊摇头笑道:“真君也是人, 大大方方问一声, 赞一句,不怀秽乱之心,难道真君还会生气不成?” 众人一听不禁流露了怀疑之色:“那万一那位真君最厌恶他人夸赞他的相貌呢?” “那……”秋意泊见众人都认真地等着下文, 他耸了耸肩:“那只好自认倒霉,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几个镖师听了这一句,齐齐嘘了一声,却也大抵知道这个道理,一个镖师又问回了方才的问题:“柏真人,那你不怕死吗?” “自然是怕的。”秋意泊随口道:“可我天资有限,这一世说不得就不能再向上走一步了,我修行是为逍遥自在,又不是为了餐风饮露来的,若是方才那位真君与我为难,死也算死个畅快,总比日后天人五衰来的强一些……不是吗?” 说者无意,听者由心,众人心中一怔,莫名就有了些感触——他们何尝又不是这样?只不过他们比这位柏真人还要再差上一步,这一辈子恐怕就止步于筑基境界了。想这一世,年少为修行哭过泪过,恨过自己天资不足,也恨苍天无眼,待成人后,娶妻生子,赡养老父老母,又要为修行那一点的资源奔波,刀口舔血,仔细想来,他们这一世庸碌忙乱……确实是比不得柏真人豁达疏朗。 他们隐隐约约之间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了,突然之间,有一物破风而来,凌厉无比,众人下意识散开,却见一道虹光砸进了柏真人的怀中,柏真人‘呀’了一声,往后倒退了三四步才停,众人顺着来处看了过去,便见方才见过的那位美貌至极的仙子俏脸含霜,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陆绵绵都快要气死了,她来时刚好听见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偏偏真君有吩咐,她也不能真的伤了对方,只能含怒将真君嘱咐的东西扔了过去,她冷冰冰地说:“真君有令,谢先生赠礼,此物权作回礼,他日若有缘,定当与先生一聚。” 她回去一定要将这狂徒说的话告知真君! 秋意泊看着手中的锦囊,这个锦囊可比他扔过去的那个要大得多,沉甸甸的,捏着也硬,应当是一块玉佩一流的玩意儿。秋意泊笑道:“那就替我多谢真君美意了。” 他眨了眨眼睛,又说:“有劳仙子跑这一趟。” 说罢,他一手随意地搭在了周全的肩膀上:“你看,我就说没事……真君赏赐,想来今日走的是财运,我做东,咱们去吃一顿好的!城里最贵的饭馆是哪一家!走!别给我省钱!” 周全被他扯得踉跄了好几步,侧脸去看那柏真人,却见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眼中却含着一点笑意,便是那一点笑意,让这张堪称是平凡的脸上绽放出了难以言喻的光彩,秋意泊见他不动,“怎么不走?这可是难得的好事,错过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 “……呃,走吧。”周全没敢回头看身后那个深不可测的貌美女修,赶紧跟着秋意泊走了,其他几个镖师也缓过神来,这位可不是那位真君,大大方方地露面,凶得很,他们不敢多看,连忙低着头跟着一道走了。 陆绵绵看着那个柏真人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这都什么人啊!他真的是真君的旧友吗?!看着就是个酒色财气之徒!也不知道真君看中了他什么! 秋意泊等人在方安镇最好的饭馆长庆楼大吃大喝了一顿,说是好,不过也很有限,不过巧得很,就在春意楼斜对面。席间一个镖师突然道:“柏真人,我看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啊!怎么做事那么不地道!” 秋意泊闻声望去,见那镖师满脸通红,应该是喝高了,其实他也有几分醉意,他有意放纵,就没有刻意控制身体去消化酒精,他一手支颐,眯着眼睛道:“我怎么就不地道了?我这人向来最地道不过了。” “我呸!你地道个什么玩意儿!”那镖师举着杯子,腾出一根手指指着秋意泊,他的手都在打摆:“你也是个怪人!这么贵的席面说请我们就请了……我问你!不就是一条烤鱼嘛!你给我们吃就吃了呗!扔湖里都不给我们,你说!你是不是不地道!” “噫,我当什么。”秋意泊拾了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酒杯:“那不是不好吃吗!不然我能吃一口就扔啊?!我和你们又不熟,万一你们吃到了发现那么难吃,你们不得暗地里笑我折腾了半天结果弄出个难吃的要死的鱼来?!” 几个镖师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 周全趴在桌上,醉眼朦胧地说:“那、那你也不是好人!那条筑基妖鱼出来的时候你跑什么跑?!害得我们两个兄弟受了伤!” “就是啊!我胳膊到现在还疼呢!”一个镖师稀里糊涂地指着自己的右臂,其实他包扎的纱布在左臂:“疼死了!老大一个血洞呢!血呼啦啦地冒!” 秋意泊懒洋洋地说:“我又不差这么条鱼,我出手你们还有脸分啊?!脸皮够厚的啊!” 周全的眼睛在眼眶里晃悠着,似乎是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对哦,你要动手了,那就没我们的份了!要、要讲江湖规矩!” “就是!要讲道义!”秋意泊大笑了起来,惹得酒楼中其他客人都不满地看了过来,没一会儿小二就跑上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几位前辈,还请小声一些,莫要打扰其他客人!” 秋意泊摇晃着站起了身体,往桌上了扔了一颗上品灵石,这:“不用、不用赶我们了!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兄弟们,我们走!” “好!”几人高深应和,秋意泊还以为他们要跟着走呢,结果一个个全都趴下了,他眨了眨眼睛:“……都醉了?” 他看向小二,“有客房吗?搭把手!” 小二看着一桌子的醉汉也是发愁:“这……这我们这儿没有客房呀前辈!”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随手一指对面:“那就扔到对面去,对面肯定有。去,给我叫两个人过来抬人!” 小二一头冷汗:“这……前辈,您再想想,这不太好吧?” “哪有青楼不做生意的!”秋意泊笑着,干脆自己走到了窗边,高喊了一声:“斜对面的!做不做生意!” 斜对面的春意楼满楼的合欢宗修士都对这个胆敢调戏漱玉真君的人记忆尤深,当即有人冷笑了一声:“做,怎么不做?!” 真君说不要去寻他的麻烦,可没有说不刁难他。他自己送上门来,就不要怪他们不客气! 秋意泊笑道:“那就来几个人,把人抬回去呀!” 对面春意楼的修士直接脚尖一点就掠了过来,三四人一手提一个就又飞了回去,秋意泊也被人提着,进了春意楼,满目都是缠绵夺目的红,秋意泊笑吟吟地将方才漱玉真君给的锦囊随手塞进了提着他的人的怀里,还轻佻地隔着衣服点了点被他塞进去的锦囊:“乖一些,要上房。” 提着他的是个俊美的男子,闻言眼中寒光毕露,锦囊在此时松了开来,露出了一枚翠□□滴的玉佩来,那男子一见这玉佩,神色大变,转而又不忿地收敛了目光,道:“都送上房,别做多余的事情!” 真君居然将贴身的玉佩都送出去了! 秋意泊被送入了一间房间,他被门槛绊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又摸到了桌边倒水喝,嘟哝道:“不就是四五斤,这也能醉?” 忽地,有一把轻妙缱绻的嗓子低笑着说:“阿泊不也是醉了?” 秋意泊抬头望了过去,便见美人低眉,浅笑若斯,他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漱玉真君正想问一问他,却听秋意泊道:“你别动!” 漱玉真君:“嗯?” 秋意泊道:“你动了,就不好看了。” 漱玉真君一顿,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啊……” 话音未落,秋意泊已经走了过来,很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随即身体一歪,躺在了他的腿上。“师叔,头疼,这酒……嘶……怎么这么烈!” 漱玉真君伸手按住了秋意泊的太阳穴,缓缓揉按了起来:“方安镇自古就以烈酒闻名,你竟然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这个……”秋意泊躺在漱玉真君腿上,忽然又乐开了花:“师叔,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忍不住过来!怎么样,我方才是不是表现的很潇洒,很风流,让人一见心折!若不是知道是我,八成今晚就要邀我对饮到天明!” 漱玉真君轻笑道:“嗯?倒也没有,若不是知道是你,早让人拖下去打死了。” “……没有你让过来做什么!”秋意泊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又歪了歪头,将脑袋埋进了漱玉真君怀里,他用的香料十分好闻,是清冽地松木香气,秋意泊闻到这味儿也觉得舒服,指使着漱玉真君道:“对,就耳朵上面这条筋脉……嘶——一跳一跳地痛!” 漱玉真君换了个角度,揉按着那条筋脉:“自然是来见你的,几百年未见,怎么,不想见我?” “也不是。”这个角度,秋意泊两只手没地方摆,他随意就环住了漱玉真君的腰,舒服地直眯眼睛,酒意有些散去:“不过师叔能来……还是让我很惊喜的,我还当师叔一笑而过了呢。” “你方才不还说料定我要来见你?” “唬你的。”秋意泊又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对着漱玉真君眨了眨眼睛:“这样才显得我聪明呀!” 漱玉真君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没好气地在秋意泊身上拍了一下:“行了,松开,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醉意散去,却又多了几分睡意。秋意泊含糊地说:“我易容了,没事儿,反正师叔你风流韵事多,也不介意再多一件呗。” “你也知道我是合欢宗修士?” “哇师叔,你不是想不开要对我下手吧?可怜我一枝海棠初露芳华,却要被你一树梨花欺压,师叔啊,我跟你讲,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如你挑我师祖下手吧!他道君了!说不定师叔你得了手,也一举突破道君呢?” 漱玉真君实在是没忍住,问道:“……孤舟道君知道你这么编排他吗?” “不知道。”秋意泊摇了摇头,随即一脸糟糕的表情:“……他现在知道了。” 不提‘孤舟’二字还好,提了,他师祖必然是有感知的。 秋意泊却还是笑嘻嘻地说:“我这是为了师祖好,他修得无情道,那话本上都是要对上风情万种的美人的,这美人必然要美,不然怎生叩动那冷冰冰的无情道心弦?不有情,怎么无情呢?这天下美人,不是师叔你,总不能是我吧?你也不忍心看我被我爹活生生打死吧?……反正师叔你也厉害,回头我师祖一剑斩来要杀夫证道,估摸着死不了!回头我替你安排一个假死,你再跟我师祖纠缠个三生三世,他悟道,你刚好得道,两全其美啊!师叔,你看我对你多好!” 漱玉真君那漂亮得不可思议地脸终于抽了一抽,他随手就在秋意泊头上拍了一记:“你对我好,就是打算送我给你师祖证道?!”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甚至从漱玉真君身上跌落在了脚踏上,他坐在脚踏上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中,他上半身趴在了塌上,嘟哝了一句:“怕什么……无情道是修歪路子才是那种无情……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那是有大爱,而非无情……” 漱玉真君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有秋意泊这样的人?张口就把他们凌霄宗洗剑峰至高道统的奥秘给告诉他了?! 他认命地把秋意泊给拎到了塌上让他躺好,他看了秋意泊一阵,都给气笑了,他伸手推了推秋意泊:“起来,难得见上一回,你就睡觉?” 秋意泊朦朦胧胧地说:“不然呢?我好困。” “你这么说,不怕你师祖知道了将你门规处置?”漱玉真君又推了推他。 秋意泊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就一句话,师叔你知道我们无情道道统讲了点啥?能从这一句话参悟出无情道,我跟你讲,你这样是要逼我们掌门道君上合欢宗请你叛门而出入我们凌霄宗给洗剑峰当峰主的,我师祖高低得给你磕两个!以后您的长生牌位得放在大殿的最上面,咱们洗剑峰历代峰主在你面前都得自愧不如!” 漱玉真君:“……” 是真的醉了。 漱玉真君在这个瞬间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醉了,但是秋意泊说的很有道理。 秋意泊拍了拍长塌:“师叔,别吵了,睡了睡了。” “你就不打算和我叙叙旧?”漱玉真君道。 秋意泊把头蒙进了被子里,嘟哝着说:“有什么好叙旧的……缘分未至,下回下回,等我睡醒了师叔随便问!” 漱玉真君看着已经将自己裹成了一团的秋意泊,竟然是有些哭笑不得,往日只有他对人这般嫌弃,没想到今日也被人嫌弃了一回。他又看了一眼秋意泊,没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地叩了一下,秋意泊当场嗷呜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漱玉真君起身,笑得极为危险:“来人。” “在。”有两名弟子推开了房门进了来,单膝点地:“真君。” 漱玉真君道:“把他给我扔到马厩里去!” 其中一名弟子正是陆绵绵,她想也没想就上去扯秋意泊,秋意泊哎呦了一声,一时不查之下被从塌上扯了下来,他伸手一捞就抱住了漱玉真君的大腿,哼了一声又睡着了。漱玉真君抬了抬腿,见秋意泊扒拉着他死活不松手,又不能真的踹他一脚——这小孩儿现在剑意可厉害,方才敲他脑袋的时候要不是秋意泊及时收住了,他恐怕要挨上一道剑气。 陆绵绵:“……真君?” 天下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漱玉真君又抬了抬腿,秋意泊则是越发收紧了胳膊,死活不撒手,漱玉真君看了一会儿,道:“秋……!” 话还没说完,方才还一副睡得人事不知地人已经嗖的一下蹿了起来,一手捂住了漱玉真君的嘴,他侧脸看向那两弟子:“出去。” 漱玉真君点了点头,陆绵绵只得拉着另一个人出去了,漱玉真君早就挣开了秋意泊的手,他似笑非笑地说:“醒了?” 秋意泊已然清醒了过来,不清醒也收不了自己的剑意,他双手合十:“师叔,我错了。” “你也知道丢人?”漱玉真君唇边缀着一抹笑意,看着温柔极了。 秋意泊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就是仗着易容,仗着掩藏了修为境界才敢胡闹,漱玉真君要是喝破了他的道号,那以后他就不用见人了。 他保持了好几百年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啊! 秋意泊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师叔,我错了。” “错在哪里?”漱玉真君问道。 秋意泊撘拢着眉眼,乖巧地不可思议:“不该仗着师叔宠我就胡闹。” “还有呢?” 秋意泊一抹脸,在漱玉真君对面坐了下来:“缘分到了到了!来,师叔,我们几百年不见了,叙叙旧!我有好酒好故事,只等着师叔呢!” 漱玉真君柔和地说:“不是很困了?不必勉强。” 秋意泊:“……我不困!” 谢谢已经吓醒了。 “好。”漱玉真君温柔地看着他:“那是极好的……今日月色甚好,对月共饮,方算是不负这月色。” 秋意泊应了一声,和漱玉真君到了露台,说起了这一段时间的见闻,方说到他是如何识破血来道君的三尸的时候,漱玉真君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秋意泊挑了挑眉,将杯中酒饮尽了。 有一说一,这可是他在重修肉身之前,用无定灵泉酿的酒,还加了无数天材地宝,如今也过了百多年了,最妙的是不管是闻起来还是喝起来,都是绵软清淡,然而么……后劲十足。 哪怕漱玉真君是大乘巅峰又如何,该醉还得醉!他不光得醉,还得闭个关消化消化灵气! 但是秋意泊喝的是甜酒,除了闻起来和漱玉真君喝的是一样的外,其他没有一点相同,如果说漱玉真君喝的是七十度老白干,他喝的就是酒精味饮料——阴阳壶,老套路了。 …… 翌日。 “真君……” “真君……” 漱玉真君醒来,朦胧之间只觉得头疼欲裂。 “真君……” 漱玉真君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闭嘴!滚出去!” 呼唤他的声音消失了,他又舒展了眉头,抱着被子沉沉地睡去了。 七天后,漱玉真君才醒了过来,第一个想法是昨天拽长生起来说话确实是不太应该,第二个想法是秋长生那个兔崽子呢?!居然敢灌他酒?! 他坐在床上缓了许久,又轻笑了起来,他躺回去,舒展了一下四肢,只觉得四肢百骸舒畅无比,他笑着呢喃道:“许久没醉过了……” 倒是难得。 也罢,放他一马。 495 第 495 章 来,左手 “柏真人, 您的水!刚从源头打来的,还特意用锦缎滤过了!” “真人,刚烤好的饼,外焦里嫩, 劲道十足!” “这边烤肉也好了!真人, 来个鸡腿不?” 这一日他们是在野外落脚的, 好不容易搭好了帐篷生好了篝火, 刚到饭点,秋意泊面前就伸来了好几只手, 他看着这几个镖师发亮的目光, 笑着接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其他镖师则是有些不甘心地看着这一头, 瞧那模样跃跃欲试,只恨当初怎么不是自己跟着他一道走。 他们也都知道妖鱼那事儿就是个误会, 瞧周哥他们几个, 不过就是带着柏真人一道去进了趟货, 吃香喝辣不说, 晚上还住在了春意楼的上房……周哥他们早上醒过来,差点没给吓死,迎着满屋子的香风,出门就见到了花枝招展的美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重要的是临走的时候要结账, 春意楼的美人风情万种的一笑,说是柏真人已经付过了。 这位柏真人别的不说, 是真的大方啊! 他们还听说了柏真人当街调戏合欢宗的真君,不光没有被追究,那真君还收了他的香囊,甚至还叫化神期的真人来回礼, 实在是……牛! 他真的好有能耐! 他们要是能跟着柏真人混两天,学几分能耐,是不是回去之后就不用愁媳妇在哪里这件事情了? 他们这个年纪,若无什么奇遇,这一生也就止步筑基境界了,做一个镖师,虽然是刀尖上混口饭吃,但也比在春溪城中做一个搬搬抗抗的苦力赚的多一些,谁又不曾想过寻一个情投意合的道侣,境界低一些也无妨,回家总能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境界要是和自己一样是筑基,那更好了,这押镖走货,南来北往,夫妻搭档,也是让人心驰神往。 问题就在于比较难找。 毕竟修仙界和凡间不同,大部分女修一个人也能逍遥自在,若不是遇上了极其合意的,大多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懒得寻个凑合的道侣。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秋意泊的目光就更火热了。 秋意泊还真生出了几分坐立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果然饭后一众镖师都没有回帐篷里休息,反而是围坐在篝火旁边:“柏真人,你快教教我们,怎么讨美人欢心的!” “柏真人快救我!我相好知道我又要一走三个月,气得把我赶出屋了!这该怎么哄好她?” 秋意泊听着乱七八糟的情感问题,一个头都变成了两个大。他哪里懂什么讨美人欢心,自小就只有别人讨他欢心的份,至于其他几位师叔、朋友的,要么是从小跟他一块长大的,要么是和他师傅他爹有旧,还有几个倒是他自己结交的,但他总不能和人说因为自己长得美,所以看见别人长得漂亮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个普通朋友处处,随口调戏调戏,就混成好友了吧? 至于道侣那就更扯淡了,泊意秋那需要他哄吗?睫毛颤一颤就知道对方在憋什么坏水,哪里用得上他哄?非要说算得上是‘哄’的,那只有躺平任操了。 秋意泊看着一个个发亮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一群饿狼围在中间,他没忍住喃喃地说:“诸君目光灼灼,似贼也……”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成了一团:“真人别慌啊!我可是真心讨教真人的!” 有人高呼道:“真人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就算我有断袖之癖,我也不能看上真人啊!” 还有人说:“就是!我爱的是美妇人!” “豁,我就说你对卖果子的那寡妇有意思,之前问你还不承认,今天可算是被我逮着了吧!”他旁边的人看着他:“我跟你说,我也看中了她,以后咱们兄弟可做不成了!” “我呸!” 一群老油条注意到有一个年轻俊秀的镖师低头不语,便推搡了他一下:“怎么,你小子也有梦中人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那俊秀镖师看了篝火旁的秋意泊一眼,道:“因为我是断袖。” 众人一愣,随即又哄笑了开来:“什么,你难道看中了柏真人?” “不是。”那俊秀镖师认真地说:“现在没有,但万一以后呢?所以我才不说话,免得以后自己打脸。” 这种话匣子一旦开了,就是荤素不忌,秋意泊见有人聊着聊着就打起来的,有人被弄得满脸通红的,那刚刚自称断袖的年轻镖师都快被强行推到他面前了,他笑道:“哎,好了,欺负毛头小子算什么能耐?不是要我教你们几招吗?这容易啊!” 众人高呼了一声好,纷纷停下了嬉笑打闹,听他授秘。秋意泊道:“倒也没有什么,有几条你们记牢了。” “好嘞!您快说!” 秋意泊手中摆弄着一根稻草,竖起了一根手指:“这第一条嘛,就是说话不能太粗俗,张口‘娘’闭口‘吊’的,哪个女子会喜欢呢?相识简单,这给人第一眼不能说非要什么惊鸿一瞥,但怎么也不能是这人粗俗吧?等熟了一些,那也好放松放松,也算是一个真性情!” 一个镖师喃喃道:“他娘的,这嘴巴可秃噜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过来……” 他旁边的镖师立刻捂住了他的嘴,高声道:“要的要的,第二条呢?” 秋意泊接着道:“第二条,要干净整洁,出门在外的确实不大方便,但不也就是一个清尘咒的事儿吗?难道还不舍得这点灵力?时不时给自己施一遍,整理整理衣物,叫人看着不也舒心?一身风沙血雨的,要是是断袖那还好些,要对面是个女修,不得给恶心坏了?” 有人问道:“柏真人,可那不是展现我们男子汉气概吗?!” “什么男子汉气概?”秋意泊看向了他:“那些仙子们又不是凡间被困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人家什么没见过?说不定见的比你还多些!你这般想,你寻个道侣,难道就能寻个邋遢婆娘吗?仙子们寻个道侣,不图你与她两情相悦,不图你嘘寒问暖,图你不洗澡顶着臭脚往床上一躺?你就是长得俊,臭气熏天的,谁能忍你!” “自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境界容貌咱们不去说他,那是老天爷赏的,但你要是连一个清尘咒都懒得用,自个儿都管不好自个儿,哪个仙子瞎了眼的看上你?图你活好?”秋意泊的视线在那镖师身上一扫,若有所指地说:“要是图活好,不能去合欢宗吗?你会的人家都会,你不会的人家也会!” 众人暧昧地笑了起来,但不可否认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啊!让他们找道侣,那多的也是想找温柔贤惠的,谁愿意找个邋遢的回来? 秋意泊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日会给人传授怎么泡对象的秘诀,硬着头皮硬编:“第三嘛,就是要……” 他话刚出口,远处陡然传来了一声震天撼地的爆裂声,众人只觉得有什么锋锐无比之物从天空中一闪而逝,不过是掠过罢了,众人也觉得颤栗不止,如芒在背!众人闻声回头望去,便见远处一山峰居然缓缓向一旁滑落,又是一阵天摇地动,尘土飞扬之间,众人清晰地看见那山峰断口平滑如镜! “不好!有大能在附近动手!”武进喝了一声:“熄灭篝火!加固禁制!” 那样的凌厉的剑意,一般修士用不出来,很可能是一位真君!能惹出这样大的阵仗,另一位少说也是一个真君,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也不在他们眼中,只不过距离太近了,怕的是殃及鱼池! 不过也还好,只要不是运气差到了刚好有那么一剑一个法诀正正好好落到他们这儿来,山体倾倒之流的他们合力布下禁制也能扛得住! 一众镖师执行力非常强,短短一瞬间篝火就被灭了,周全拉着秋意泊一并躲到了一块巨石之后,这样如果山峦倾倒也有巨石可以抵挡一二,秋意泊也知道厉害,抬手布置了一个禁制——他察觉到了有人来,只不过他还以为不会在这里打起来,他们速度太快,说不定一眨眼就走远了,提醒镖师们让他们逃是没有用的,他们难道还能逃得过两位真君?待在原地反而比较好。 篝火一灭,周围变得黝黑了起来,月光也被烟尘阻了大半,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秋意泊察觉到两人就在几座山外交战,暂时是不会到他们这里来的,就问道:“兄弟们好像都很熟练?这种事情经常遇到?” 武进道:“还好,遇到过一回,今日是第二回,真君也不多见的……也是运气差,怎么就遇上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噫,这走镖也真是辛苦,防范妖兽也就算了,还得防着大能。” “怎么不是?”周全摇头说:“真人你是第一趟走镖,不知道。其实修士才是我们应该防范的,不过我们镖局现在只走仙凡两界,送的东西大多不值钱,已经是太平许多了……以前有个客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将一天材地宝偷偷放在了货里,刚出春溪城我们就遭了截杀,那一趟我们兄弟死了二三十,还是一位真人路过才将我们救了下来!” “原来如此。”秋意泊很理解,毕竟妖兽来袭击原因很简单,大部分是为了吃人填肚子来的,人修就不一定了,什么有仇的,看见货物眼红的……乃至遇到邪修心情不好随便杀杀人的,多得是。“大家也放心,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路呢,一位真君应该是察觉到我们了,正在把人往远处带呢。” 有了秋意泊开口,紧绷的众人也放松了许多,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柏真人,这你也能察觉的出来?” 秋意泊笑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感知灵敏了一点。” 武进脱口而出:“那你方才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们逃?” “也是近了我才察觉到的……提醒你们做什么?你们这么厉害?”秋意泊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能跑得过真君?” 武进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惭愧地对秋意泊拱了拱手:“柏真人,是我失言,抱歉。” “无妨。”秋意泊随意地摆了摆手,武进这个人比较耿直,有口无心罢了,事关生死,问一问又何妨? 又过了好一阵,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唯有他们这座山附近还算是完好,众人皆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听那边好久没有声响,怕是已经结束了。正在此时,又是一道剑光闪过,那剑光如白虹贯日,势不可挡,他们眼前陡然掠过了一道腥风,居然是一个身穿黑袍颈挂骨链的修士,那修士手中还捧着一个白玉骷髅头,他抬手一挡,那白玉骷髅散发出一阵妖异红光,居然将那锐不可当的剑意收了去,他桀桀地笑道:“道友,你若是再不收手,可不要怪老夫下手无情了!” 是邪修! 一众镖师面面相觑,眼神中传达了这个信息。众人陡然生出了一股绝望之感,他们居然运气差到了遇上了一个邪修真君,他们还有活路吗?! 忽地,有人淡淡地说:“你还能挡几回?” 众人眼前一花,便见天空中出现了一位身穿青衣之人,其姿容俊美,如雪雕琢,手中握着一把朴素的长剑,他一人一剑立在那处,明明朴素至极,却让人觉得锋锐无比,多看一眼,都觉得双目剧痛。 不必多看,便知道那是一位剑修,真君境界的剑修。 或许有救呢? 武进正打算开口求救,却见秋意泊一指抵在唇上,低声道:“嘘——应当是凌霄宗的真君。” ‘凌霄宗’三字一出,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凌霄宗是当世第一宗门,门内有两位道君,近二十位真君,行正道守天则,最正派不过,若那位真君能救他们,不必开口也会救他们,若不能,那就是他们命数到了。 凌霄宗正直却不迂腐,那位真君绝不会以命相救的——再者,若这位真君今日能杀这邪修,他们也算死得不冤,杀此一人,不知能活多少人! 那邪修道:“确实,老夫也抵不住道友几剑了!只不过此处有三四十血食,聊胜于无也是好的!” 青衣真君冷哼了一声,剑意拔地而起,秋意泊提醒众人:“闭目,不可直视。” 一众镖师自然明白轻重,当即闭目不看,秋意泊看得倒是乐津津的,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熟人,也是巧的不得了。 反正他又不带怂的,区区渡劫邪修罢了,那邪修过来大不了他杀了就是,左右无事,凭什么不看? 那两位真君瞬间战作一团,秋意泊甚至悄悄摆出了一把小板凳,可惜他这趟镖还想走下去,不好暴露了身份,不然他现在就能小海豹鼓掌了! 这一剑,漂亮! 那邪修也是有点能耐的,到底是渡劫期,比另一位要高一个境界,另一位显然是没认出他来,时不时要护一护他们这些无辜路人,居然硬生生吃了那邪修一招,这一招下去,肩胛喷出了一道血箭,那位真君却眉头都不眨一下,化血为剑,洞穿了那邪修的丹田!再下一瞬间,邪修周身为剑意围剿,清光四溢之间连一点齑粉都没能在世间留下。 干净漂亮! 秋意泊差一点就没忍住吹口哨了。 他笑道:“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恭贺诸君,今日顺利渡此劫难。” 众人这才睁开了眼睛,正好见到那青衣真君飘然落于地面,手中长剑一甩,在地上留下了一条犀利的血线,那血落地即焚,那位真君侧目看到他们,没有说什么,上前去拾对方的纳戒。 秋意泊笑道:“对了,这第三条么,就是要主动,要热情……” 一众镖师还未反应过来秋意泊在说什么,就见他扬声道:“那位真君——真君救我们于水火,不如歇息片刻,我们为真君护法!” 青衣真君淡淡地说:“不必。” 众人呼吸一滞,霎时间浑身寒毛都炸了,他们听周全说过柏真人当街调戏真君,没想到今日又调戏一位……不是,这算调戏吗?应该不算吧? 可那是真君啊! 出了名高不可攀冷漠无情的剑修真君啊! 他怎么敢上去的?! 秋意泊已经走出了禁制,他笑道:“真君伤势不轻,我等虽非什么大能,但自问为真君尽些绵薄之力还是可以的。” 那青衣真君微微皱眉,一众镖师也恨不得当场把秋意泊拖回来让他闭嘴!都说了伤势不轻了,谁伤势不轻不是立刻找个安全的地方闭关,而是在一群陌生人当中疗养啊?!啊?! 他们素昧平生的,别说是真君了,就是个普通修士凭什么相信他啊! 完了完了,那真君都皱眉了!他们该不是要死了吧?! 忽然之间,那青衣真君颔首道:“好。” 秋意泊轻轻一笑,抬手指了指一旁还算干净平整的空地,一团金色近白的火焰点燃了篝火,“真君到那里休息一会儿吧。” 青衣真君定定地看了一眼火焰,不置可否,但却依言过去盘膝而坐,火焰飞腾,带来了暖融融的温度,他的眉头松了开来,居然当即吃了颗丹药后就闭上了眼睛开始疗伤了。 秋意泊回首招呼众人:“别藏了,都出来,为真君护法……小周啊,去准备点干净的水和饭食过来。” 一众人跟见了鬼一样的看着秋意泊,随即反应过来,都从巨石下出了来,秋意泊低声与周全说:“真君受了点伤,咱们虽然没有什么好的,但欠了真君一条命,有什么好的拿出来些,我这里有一块金丹期的肉,你且去烤了。” 周全连连点头,却又不敢开口,接了肉连忙去安排了,其他人打扫周围,禁制重新张开,各自尽量远的分散开来,不靠近那位真君左右,也不敢言语,一个个看着坐在篝火旁的秋意泊跟看神仙似地。 原来真的可以啊! 柏真人真的好厉害啊! 约莫一个时辰后,那青衣真君终于睁开了眼睛,颔首道:“多谢。” 秋意泊一手招了招,周全将烤肉清水等物都送了下来,憋了半天也不敢说话,最后拱了拱手就赶紧退下了,秋意泊指着里头那块香气四溢的烤肉说:“多谢真君救命之恩,我等修行尚浅,没有什么好物,只有这些了,真君还请随意。” 一众镖师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位青衣真君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拿起了筷子就吃了起来。说实话,那位真君相貌其实极为俊秀,但他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这般锋锐无比的气势之下,那容貌也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柏真人却是言行自然,实在是阔达。 秋意泊在一旁陪着吃了两口,这群镖师真的很不错了,除了他的那块金丹期的妖兽肉,其他的就是之前猎得的那条妖鱼,再不然就是不知道什么的肉和果子,不提灵气如何,大多美味,应该是走南闯北时留下的好东西,可见是真心感谢的。 不一会儿,青衣真君就搁下了筷子,道:“多谢美意。” 众人听见这句话,心下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的还有些莫名的高兴。 秋意泊抬眼看向了那位真君,道:“真君手上似乎有些不好?我略修过一些医术,若真君不嫌弃的话,就让我来看一看?” 青衣真君颔首,将右手递了过来,他手上带着半只纯黑色的手套,只罩住了无名指与尾指还有半边手掌,其中以金环锁在指根,衬着修长有力的五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秋意泊不曾握住他的手,食指直接钻入了手套的缝隙中,顶在了那金环的下方,他微微挑眉,看向那真君:“好厉害的毒,难道是那位邪修所为?” 青衣真君淡淡地说:“是,我追杀了他一个月。” 他顿了一下:“委实难抓。” 手套微微鼓起,描摹出了秋意泊的食指的轨迹,金环被缓缓向上顶去,秋意泊的中指也钻入了手套之中,再有一下,两只金环瞬间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半截手套也跟落了下来。取金环而代之的是秋意泊的手,他扣住了那真君的五指,莫名就成了五指相扣。 那两根手指并不显得如何诡异,只是比其他手指更苍白,摸上去冰凉一片,如同一块寒玉一般。秋意泊道:“真君,得罪了。” 噫,他就说温师兄怎么动作都不利落了。 他握紧了温夷光的右手,按在了自己膝上。怪不得温夷光要用金环锁住指根,否则这毒蔓延出去就变得非常麻烦了。 还好他的万能解毒丹还剩了一些,这手上的毒则是要逼出去,他医术学的就是个赤脚,但是刚好半夏真君的手札里记录过这种毒。 一众镖师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什么情况?不是看看伤势嘛?怎么柏真人就把人家真君的手给握住了,还那么暧昧的摘了人家的手套?这会儿还放在了自己膝上?那位真君居然半点不生气?居然就老老实实让柏真人握着? 虽然但是,手也是可以这样随便摸的吗? 不是说剑修的手堪比性命吗?就这样随便给治了?! 这样真的好吗?! 秋意泊将右手的毒引了出来,那毒在他掌中居然化作了一颗冰珠,他随意将冰珠扔到了一边,对温夷光说:“来,左手。” 温夷光乖乖地收回了右手,将左手也递了过去。 镖师:“……” 他们是在做梦吧? 不,这一定是在做梦! 496 第 496 章 不能去凌霄宗! 温夷光的左手比右手中毒还要严重, 他的右手戴的还是两指手套,这一手却是五指却被包裹住了。秋意泊眉目一动,也露出几分郑重之色,他低声道:“真君这一处的毒中了近一月了吧?根深蒂固, 委实难办了。” 他看向了温夷光, 温夷光见了他的目光, 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中了毒, 明明知道这毒诡秘复杂,没有立刻回宗门亦或者去求医问诊, 而是追杀了对方整整一个月……若是立刻去治疗, 哪怕就地开出洞府来逼毒,也比追杀对方来得强。 秋意泊的指腹在他手背上慢条斯理地划了过去, “有没有感觉?” “……有。”温夷光难耐地动了动左手,又被按在秋意泊膝上动弹不得。他很确定秋意泊用的力道是偏重的, 通过皮肤和肌肉的变形很容易就能感知到秋意泊用了多大力气, 但实际上因为中了毒的关系, 他感觉到的是酥痒的, 像是有人拿羽毛在他手背上扫了又扫。 秋意泊微笑了起来,温夷光看着他唇畔笑意,越发不敢和秋意泊对视。秋意泊见他如此,心中摇头, 大概也有了一些猜测。 温夷光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孤舟师祖说要压他境界五十年, 实则哪里说压就能压的,更何况还是步步杀机的渡劫期?温夷光已经有了进渡劫期的征兆了,希望他回宗门孤舟师祖会有解决的办法。 “能解吗?”温夷光又问道。 “可以。”秋意泊道:“真君且忍一忍。” 温夷光自然是无所谓,能如何?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剁了他的手罢了, 大不了如秋意泊一般重修肉身就是。正当此时,却见秋意泊一手将左侧垂下的长发向右侧拨去,另一手却执着他的手,咬住了他的手套拔下,金环叮咚之间,苍白的指尖被送入了他的口中。 温夷光感觉古怪极了,下意识一动,指尖却是一痛,霎时间食指就有了微微的刺痛感,是长久不通顺的血液开始回流,与此同时,一股沁凉之感从指尖传来,不同于无情道的冷冽无情,这一股灵力乍暖还寒,代替了金环的作用,将毒素逼向了指尖。 温夷光知道这是太上忘情道统,与无情道一脉同源,且更为温和。他在这一个月内被那邪修消耗掉的、被这毒素折磨去的灵气得到了快速的补充,体内那种躁郁之感也消退了不少。 温夷光皱眉,秋意泊在拿自己的灵力填补他的?正打算喝止秋意泊,却听见秋意泊传音道:【憋着,我还打算当我的金丹,不好给你当众运功。】 温夷光沉默了下去:【没事?】 【没事。】秋意泊大概了解温夷光在想些什么:【这毒到我这里更方便一点,我自己一会儿逼出来就行,完事儿了你立刻回宗门求见师祖,不要耽搁。】 温夷光这伤有三点不好,第一,毒素进的太深,不太好拔除,第二,他自身情况不好,本来就是吃亏在境界上,倒不是打不过那邪修,主要是抓不到人,整整追杀了对方一个月,能有什么好状态?第三,他本身就有了渡劫期的征兆,对肉身其实是有一点影响的。 秋意泊的法子很简单,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在温夷光身上把这毒解决掉,那就尽可能引到自己体内,自己状态饱满,又懂怎么解毒,过来也不妨碍。再给温夷光补充一下灵力,用太上无情压一压他的经脉,以气养神,总能好一点,至于其他的,反正此地距离凌霄宗不远,等回了家自然有妥善安排。 秋意泊自小到大用这种语气说的话从来就没有小事,温夷光下意识地颔首:【知道了。】 他又问道:【真的没事?】 秋意泊输入他体内的灵力不在少数。 秋意泊笑吟吟地看向他:【你一个合体,问我一个大乘巅峰有没有事?温师兄,你确定你没有事?】 温夷光:【……】 镖师们看着这一幕,自觉地如梦似幻,大多数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眼前不过是生死之间那一瞬间的幻梦罢了。 很快毒素全部都被引入了秋意泊体内,最后时刻,秋意泊将霞影也送了过去,本就是一缕云霞,也无人能发现。秋意泊用帕子沾了水擦拭着温夷光的左手,左手看着还是有些绵软无力,却已经有了温度,显出了一点血色。他用眼神示意温夷光赶紧滚蛋:【坐我的霞影回去,它自个儿会回来。】 “多谢。”温夷光起身,不曾多犹豫便登上了霞影,霞影本就是气象万千,仙气缭绕,一众镖师不由目送温夷光离去,等人的背影都消失了还不见回神,秋意泊提点了一声:“都看明白了吗?” 镖师们猛地回神,“啥?” 秋意泊笑道:“要热情,要主动……不过不能学我方才那样,那位算起来是我的同门师兄,又有伤在身,我懂一些医术,这才得以近身。” 武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什么?同门师兄?真人你是凌霄宗门下?” “是啊。”秋意泊叹息了一声,其中似乎有无限怅然。一众镖师也神情复杂,凌霄宗虽好,却是出了名的严苛,能坚持下来不易,况且凌霄宗天骄辈出,听说新晋的一批真君中,最多也才六百余岁,柏真人既然能称那位真君一声同门师兄,必然是内门弟子,且和那位真君应该是同一届的,凌霄宗五百年内入门的弟子算是同一届,金丹寿数五百,恐怕柏真人的寿数也快到了尽头。 少年得志,拜入高门,左右无不是天骄,却只有他碌碌无为,不过金丹,这其中怅然之情又岂是轻易可以释怀的? 柏真人……也是一位苦命人,怪不得他心性豁达,否则哪里能站在此处? 正在此时,他们听到秋意泊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从方才悟出来点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什么……什么?” 这不是在感怀柏真人修行不易难怪心性阔达吗?他们悟出点什么来? 秋意泊见状,恨铁不成钢的问道:“我为何能近那位真君左右?” “因为真人你不拘小节?与那位真君是同门师兄弟?” 秋意泊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周全想了想,说:“因为真人懂医术?” 秋意泊这才颔首道:“正是如此,我能与那位真君坐在一处,是因为是同门,那你们去追求合意的道侣的时候,也要像我这般拉近距离,同姓那就是本家,家乡不远就是老乡,哪怕实在是没去过的,跑一趟又如何?回头就说游历过对方的家乡,那距离不久近了起来?” 一个镖师憨憨地说:“可我们哪里能知道对方家乡?” “笨啊!没有家乡,总有门派,说一说敬仰之情难道很难?!”秋意泊斜眼望去:“除非是那等与自己宗门有血海深仇的,否则谁不喜欢听人赞一赞自己的宗门?” “再有,因为那位真君受伤,而我又懂医术——举个例子来说,哎,对,就是你……”秋意泊遥遥一指,是之前说看中了卖果子的寡妇的那镖师:“你看中的那妇人是卖果子为生,你就不能费点心思,替她寻一寻哪里的面粉又好又便宜?都是走南闯北的,哪里的水果香料好吃总有几分了解吧?若她用的都是自家做的,你就不能帮她做一点?一来二去,就算不成事儿,也总能对你有几分好感不是?” 那镖师眼睛一亮,豁然开朗,他起身对着秋意泊抱拳:“多谢真人指点!我回去就做起来!” “对喽。”秋意泊托着腮道:“切莫唐突了佳人,咱们这儿的佳人,一剑砍死你就是能砍死你,叫屈都没用。” 众人听到这句话哄笑了起来,秋意泊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俨然一副浪迹红尘的模样,有一个镖师听到最后,喃喃道:“娘的,要是谁这么待我,别说是妇人了,就是个带把的,我也乐意与他合籍双修啊!” 秋意泊笑倒,众人又摆出酒水烤肉来庆贺这一劫死里逃生,闹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纷纷歇下了。秋意泊坐在自己的马车中,从半开的窗户中看着跳动的篝火,四周都被篝火映得明明灭灭,竟然不觉得清寂,反而觉得有意思极了,困意席卷上了心头。 今朝尽兴,且眠去! *** 又是三日,秋意泊在路上将毒素逼了个干净,两颗冰玉珠在他掌心中打转,他在想这个毒还怪好用的,中毒后肢体会缓缓僵硬玉化,如果再提炼一下这种毒素……往实战方向想,要是在兵器上涂了这种毒,那不就等于上了个【僵持】buff,往花里胡哨的方面想,谁家死了人,把这药往对方嘴里一塞,这人在腐烂之前便可玉化,别说封棺入土了,直接摆庙里封个神位都够了。 不过这个太玄学了,真的给人送去当了神像,受万千香火供奉,恐怕要累积无数因果,但是给有需要的人用用倒是不错。 得了,先收起来,回头有空再研究吧。 押镖队伍到了洛云城,虽说是城,可与春夏秋冬四大城不可同日而语,但到底要比一些小镇好一些,是有正儿八经的城主与守卫的,进了城就要守规矩,不然会像在春溪城那样被抓走罚款或者罚苦役。 “柏真人!我们到了!”周全高兴地说道:“但我们要的货还要到明日才能到,我们可以在罗云城中休息两夜,第三天清晨再出发!” 秋意泊也打心底舒了一口气,马车坐久了也累人,能好好地睡两个晚上还是很开心的。一众镖师也是如此,人人脸上都精神焕发。秋意泊好奇地问道:“买了些什么?若是好,替我也加点。” 这几天同行,众人也知道秋意泊是打算回凡间探亲的,就七嘴八舌地说给他听:“此处近天云山,天云山盛产老参与黄精,偏偏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刚好都是卡在凡品以下,凡人吃了也不会爆体而亡,着实是好东西!真人要的话,咱们跟商行打个商量,再给您加一批货。” “好。”秋意泊应道:“帮我要十块上品灵石的货吧,东西你们看着配。” “好嘞!” 还有人说:“真人,洛云城旁边还有一处寒松林,那儿的松子一绝,个大饱满,还有松茸、鹿茸等物,要不要也带点?” 这些玩意儿秋意泊也喜欢,当即应是,一众人欢声笑语之间先去落脚的客栈放了东西,大部分镖师都选择了先回房去好好睡个安稳觉,秋意泊倒是想松一松筋骨,就问有没有人知道路一道出去玩的。武进就是洛云城人,被推着带着三五个镖师一道出门了。 秋意泊向来喜欢一人独行,如今逛个街都有五六个人陪同,过了初时的不适后,现在居然也觉得挺好,大家一路说说笑笑,也是热闹。有了个本地人带路,一路上秋意泊嘴就没停过,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柏真人,没看出来你居然好吃!” 秋意泊左手拎着一包热腾腾的炸果子,右手拿着香甜的糯米糕,一边吃一边说:“我以为我当初搁那儿烤鱼就该看出来我好这一口了。” “当时觉得真人你故意挑事儿。”武进淡淡地说:“任谁来都觉得真人是在挑事儿。” 秋意泊没忍住喷笑出声,糯米糕呛进了气管,他疯狂的一阵咳嗽,指着武进笑骂道:“小武,你是不是故意的!” 武进眉间也有了一点笑意,正当此时,有人撞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下意识错开了一步,撞他的是个小孩儿,但居然有筑基修为,小孩儿见没撞到人,回过头来略显惊异地看着秋意泊,脚步却是不停,一个劲的往前跑开了。 秋意泊挑眉道:“这城里偷儿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那个小孩儿有点眼熟。 应该是小偷吧……凌云道界中人人都有纳戒,或大或小而已,最贵重的当然就是放在纳戒里的,一般也偷不到什么,但是修士出门总要带点饰品物件儿,这种偷儿就是瞄准这些来的。 不过他穿的普通,腰上也没悬玉佩,一个香囊虽然精美,但里头装的是香料,是凡物,偷走了也卖不出什么价格来,那偷儿打算要香囊? 怎么看都离谱,一个筑基期偷金丹一个普通香囊? 武进他们也皱眉,“这能偷些什么?……罢了罢了,注意着就是了。” 等一圈逛完,秋意泊已经收了不少上好的菌菇进了芥子空间,回头拿来打火锅,可谓是心满意足。 是夜,他秋意泊在床上看书,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禁制被触动了,他挑了挑眉,只装作不知道,放了那人进来——他想看看对方想干点什么。 他自认伪装的还算是不错,为什么会有人盯上了他?总不能是合欢宗弟子记仇,专门找了人来暗中打他一顿出出气吧? 秋意泊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浴袍,白日穿的外衫腰带都挂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他垂眼看书,眼睛微微阖起,仿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又等了一会儿,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传来,终于那道气息又动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梁上。 还是那个小孩儿? 秋意泊觉得很有意思,一个筑基期的小孩儿,只要他不是天山童姥那一挂的,十岁不满能修到筑基期,各大宗门为了抢他能打破头去。就是入了看似条件最艰苦的凌霄宗,那也是天材地宝培着,名师名剑指点着,怎么说也是一代天骄,哪里会亏待到让人来偷东西? 那小孩儿身穿着最普通不过的麻黄布衣,脚步悄然,几近无声地走到了秋意泊面前,盯了他一会儿后居然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这才环视了一圈房中摆设,见到屏风上悬挂的衣物眼前一亮,悄悄过去翻了翻,将挂在腰带上的香囊解了下来。 秋意泊偷懒,本来应该把腰带上的挂饰都取下来的,但是出门在外,他是懒得折腾,就这么着也挺好。 那小孩儿得手香囊后没有立刻溜走,反而打开了香囊,将香料全部倒在了桌上,不断地拨弄着香料,似乎想从其中寻找什么一样。要不是秋意泊忍得住,他都能笑出声了,睡着不是昏迷,哪怕这个筑基小孩儿身法确实灵敏,收敛气息也做的很好,但普通金丹被他这么一弄也该察觉到了。 那小孩儿将香料整个戳了一遍,随即皱起了眉头,不信邪又戳了一遍,最后嘴唇动了动,想来是暗骂什么,将香料全数装回了香囊中,转而又去扒拉挂在屏风上的玉带。小孩儿纠结了一下,将玉带也拎在手上,拿走了。 秋意泊失笑,悄悄地跟了上去,以他之能,这小孩儿既然已经在他面前露了面,就可以锁定他的气机,跑再快也逃不出去。秋意泊不紧不慢地跟在对方后面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城中一处小巷,那小孩儿进了其中一户人家,秋意泊就猫上了那一家的屋顶。 屋中还有一人,应该是一个妇人,那小孩儿跑了过去,声音甜甜的:“娘,我在路上捡到了这个,好像是一位金丹真人的东西呢,明日我去还了那位真人,就能得到一些赏钱了!” 秋意泊坐在房顶上听着,不由一愣。 原来是想偷了东西再还回来,求一个赏钱? 别说,小孩儿还怪懂人性的。一枚香囊确实不值什么钱,丢了也不算什么,但是要是有人捡了送回来,还是个孩子,但凡香囊主人心性正直一些,免不了是要给一点奖励的。还特意瞄准了他这个金丹偷,等明天见了面,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好只给一块下品灵石或者给一把灵钱吧?那也太丢人了。 “冰儿……”那妇人刚开口,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小孩儿又是拍又是哄,好不容易让那妇人缓了下来,那妇人声音听着柔弱,却十分坚定地道:“你是不是去偷人家的?” 小孩儿:“我……我不是呀,我怎么能去偷人家的东西呢?被抓到了可不得了呀!” 妇人却明显是不信的,她悲叹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你是我的儿子,我哪里能不知道你的心性?……便是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娘考虑,若你被人抓了,你让娘怎么办?” 说着,她又咳嗽了起来,小孩儿的声音弱弱的:“娘,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你……咳咳你解释什么?”妇人坚定地说:“娘不要你这样的脏钱拿来买药!” 小孩儿沉默了下去,妇人过了很久才说:“冰儿,你已经十岁了,你六岁时,就逃了春宴不去,再有六年,比便是你……咳咳……便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若是再顾及娘,再逃了不去,娘宁愿不要你这个儿子!” 小孩儿低声道:“可是我走了娘怎么办?我知道我资质不错,可拜入了宗门,前几十年总要被扣在宗门,等闲回不来的,弟子份例或多或少肯定是有的,我也知道够给娘你买药了,可我不放心你……我走了,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那妇人不语,许久才满是疲倦地道:“天命如此。” “娘往日做了错事,对不起你爹,就该如此……”妇人道:“我从不瞒你,你爹就是为我所杀,他不曾对不起我,我今日得此报应,是我应该的。” 小孩儿说:“我不要我爹,我有娘就够了,娘杀了他必然有娘的原因!与我无关!” 月色正好,撒满了整座屋顶,秋意泊心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这小孩儿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就是性子有些执拗,但也不失本心,要是日后好好教养,又是一位天骄,但要是无人管教他,一直这么下去,就只有两条路了。 第一,此生止步于此,碌碌无为,平淡一生。 第二,他母亲气息衰败,等他母亲去后,他恐怕心性大变,要走歪路。 秋意泊寻思着来都来了,他就做一件善事吧,毕竟小孩儿别人不偷,偏偏偷他的,也算是有缘,这样的弟子一看就知道是要费心教养的,他没什么兴趣,也没那个时间,不如就送入外门……他算了算时间,这小孩儿真的是丢了一桩大机缘,上一届春宴是凌霄宗百年一开的内门春宴,他要是想入内门,就只能从外门考进去了……但他已经筑基,考内门应该不麻烦,就是读书上面可能要吃亏了。 他母亲也是容易安排的,吩咐一声,他母亲也是练气修士,在春溪城安排个住处,让宗门照顾一番,让那小孩儿每七日休沐能探望……其实这么一说,也可以直接安排入外门做个杂役,寻个轻省点的活,也不是不能够。 思及此处,忽地就听见那妇人道:“也罢……我明日就送你去太虚门,以你资质,说不得能破格选入外门。” “娘,我不去!” “不去也由不得你。” 小孩儿又死缠烂打了一阵,妇人松口道:“不去太虚门,那你想去何处?总得有个说法!” 小孩儿道:“我想去凌霄宗。” 忽地,房中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呵斥:“不许去凌霄宗!你这辈子都不许去凌霄宗!” 屋顶上的秋意泊:“……?” 不是,他们凌霄宗怎么了? 他不由扬声问道:“为何不能去凌霄宗?不知夫人可有什么见解?” 屋中两人皆是一惊,秋意泊自屋顶落下,就立在房门外,他推开了房门,看着房中两人。小孩儿长得普通,那妇人却是美貌,意泊都在心中赞了一声清水出芙蓉。 那妇人先是一僵,随即问道:“不知道……咳咳……是哪位前辈驾临,小妇人身怀重病,不能起身相迎,还请前辈见谅。不知……不知前辈为何来此?” 秋意泊笑吟吟地指了指小孩儿:“你家小儿捡了我的香囊,我自是来上门致谢的。” 妇人看向了小孩儿,见他满脸煞白,立刻明白了是自己儿子偷了眼前这位金丹真人的香囊,对方觉得古怪,便隐忍不发,一路跟到了这里……们方才的谈话,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秋意泊道:“夫人莫怕,我便是凌霄宗门下。” “若有冤情,夫人不妨直言。” 497 第 497 章 故人不在 那妇人听见‘凌霄宗’三个字脸色愈发惨白, 看着秋意泊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微微垂下了眼眸:“并、并无冤屈, 多谢前辈关怀,只是凌霄宗门规森严,课业繁重, 小妇人久病难愈,若是我儿入了凌霄宗, 恐怕此生再难有相见之日……这也算是小妇人的一点私心吧。” 秋意泊知道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但大概率是假的, 不过既然这一句话说出口, 那就是不想让他管的意思。他顿觉无趣, 他本就不是什么滥好人, 别人拂了他的好意, 他也懒得再管, 本着到底和宗门有关, 又问了一遍:“夫人,机会难得, 莫要错过。” 那妇人深深地看了秋意泊一眼, 有些失望地摇头道:“多谢前辈美意。” 秋意泊正打算离开, 忽地那还小孩儿冲上前来,一把就抓住了秋意泊的袖子, 犹嫌不足,立刻跪下抱住了他的腿:“前辈别走!” 小孩儿扭过头去, 急匆匆地劝道:“娘,你有事就快说呀!” 妇人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 随即呵斥道:“冰儿!你在做什么?还不松开!竟然敢如此唐突前辈!” “我不放!”小孩儿大叫了一声,随即抬头看向了秋意泊:“前辈,你别走,我知道的,我大概知道一点,我娘不说我来说!凌霄宗里头有我们家的仇人!不是他陷害了我爹让我娘杀了他,就是其他……反正跟我爹的死有关!” 秋意泊垂眼看向了那小孩儿,忽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拜入凌霄宗是想调查此事,然后找到凶手除之后快?” 那小孩儿毫不犹豫地用力点了点头:“是!” 这一个字的答复,却让秋意泊眉间门一动。 如果说此前秋意泊是觉得这小孩儿天资聪慧,动了收入凌霄宗的念头,如今就是真心想要带他拜入凌霄宗了——还不满十岁的小孩,行事果断,心思缜密,狡诈聪慧,再加上一个天资纵横,只要不出大错,日后必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丝毫不觉得这小孩儿进凌霄宗是想报仇有什么不好,他入凌霄宗,自然有先生、有师傅、有同门、有同窗,天长日久之下总能生出点情谊来,等到大了,自然也明白偌大的宗门总有藏污纳垢的地方,不是所有凌霄宗门下都是坏人。 他不入凌霄宗,那才是不好。因为他此刻已经知道了仇家在凌霄宗,如果在其他地方长大,对凌霄宗全是恶意……举个例子来说,他年幼时在踏云境就和王家结仇,后来离火境更是险些害死他,说一句不共戴天不为过,要是他后来没有结识金虹师叔,他遇到王家子弟恐怕也不会手软。 凌霄宗是他的宗门,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自然不想有这么一个天资纵横又聪慧狡诈的修士做仇家,万一日后杀几个无辜弟子,那不是冤枉得很? 秋意泊看向了那妇人,慢慢地道:“我不走,你可以松开了。” 其实除了带这个小孩儿入凌霄宗,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这对母子,那自然日后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方便又快捷……这个念头在秋意泊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禁有了一些笑意。 杀,确实容易,一对母子而已,他确实不惧怕这个因果。他如今确实已经站在了炼神还虚的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迈入此界至高之中,可那又如何呢?就算是有一日他真的成为了道君,乃至成就造化,人命依旧不是草芥,可以随意毁去的。 这世上无辜者枉死,受害者满身污名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秋意泊觉得他终究还是愿意看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夫人,还不愿意说吗?”秋意泊说。 那妇人咬住了下唇,用力之大,下唇都渗出了血珠,衬着她惨白秀丽的面容,无端便有了触目惊心的艳色:“前辈,并非我不愿,只是前辈也不过金丹修为,就算是告知了前辈,也不过是为前辈招惹杀身之祸罢了。” 秋意泊答非所问:“夫人说杀死了道侣,那道侣是凌霄宗门下?杀他亦非你所愿,只是有人从中挑拨,亦是凌霄宗门下?” 那妇人一愣,秀丽的五官有一瞬间门的狰狞:“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秋意泊俯下身来,一手轻轻触碰了那小孩儿的眉心:“这么一看,确实更眼熟了……夫人,他的父亲叫什么?如果没猜错,我与他父亲应该是同窗。” 那妇人断然道:“不可能,金丹寿数五百!他若活到今日也要六百一十七岁了!” 秋意泊摇头道:“我非金丹,只不过行走在外方便一些罢了……夫人,你的仇家是凌霄、孤舟两位道君吗?” “自然不是!”那妇人下意识地道。 秋意泊又问道:“可是离安、春明、流宵、亦或者怀真、应真几位真君吗?” “也不是!” 秋意泊颔首道:“既然不是这几位道君与真君,那就好办了,不如现在我就送夫人母子去凌霄宗如何?” “不,不行!冰儿不能去凌霄宗!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去的!”那妇人陡然尖锐地道:“你要是再逼迫我,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秋意泊微笑道:“既然夫人如此坚持,我赠夫人上品灵石十枚,好让令郎为夫人治丧。只是夫人在黄泉路上要走慢一些,待送了夫人入土,我送令郎来与夫人相伴。” 那妇人急促地呼吸了两口气,她没有大叫,她盯着秋意泊,似乎想从他的面容上看出这句话的真假来,可惜她半点都看不出来。 秋意泊又道:“我大概也知道了,罢了,我依旧送你们回凌霄宗,令郎就错过了内门春宴,便先在外门历练一番,待考入内门,自有机缘等着他。至于这仇,待令郎长成后再了断吧。” 如果确实是血仇,为什么不见凌霄道君?几乎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一些放不上台面的,但确实造成了非常悲惨的结局的仇怨。这种仇怨放上台面,只会让人觉得双方都有错,各打二十大板算了结,可其中这仇怨到底有多深,恐怕只有自己知晓了。 那妇人深深地看着秋意泊:“我答应你……你究竟是谁?!” 秋意泊侧首笑道:“我出自凌霄宗洗剑峰门下,道号长生。” 那妇人一震,长生真君……他居然是长生真君?! 长生真君之名这些年沉寂了下去,可换在三百多年前,谁人不知凌霄宗长生之名?!这天下最年轻的真君,便是凌霄宗中天资纵横之辈多如过江之鲫,他也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昔年曾有人道,这一代有长生真君在,天下英才恐怕都要寂寂无光! 秋意泊垂眼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小孩儿:“你听,你娘都同意了,你同意吗?” 那小孩儿想了想,露出了一脸委屈:“长生前辈,我灵根很好的,上一次春宴是因为我担心我娘才错过了,我能不能拜入内门呀?” “不能。”秋意泊道:“宗门规矩如此。” 其实是可以破的,比如秋意泊收了翠衍为徒,翠衍就不必经过春宴遴选,入门从名义上是内门弟子,其实是亲传弟子——唯有真君门下弟子方可称呼亲传弟子,亲传弟子的弟子份例比内门弟子还要高一些,这就是真君的特权。就算他把翠衍扔到了外门,翠衍依旧是亲传弟子,内外门他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眼前这小孩儿需要一些磨砺,他的心性有些歪了,直接扔到内门,师傅疼着,师兄弟、师姐妹们骄纵着,大把大把的天材地宝灵石随手即来,只会让他越走越歪。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去外门读书去吧,等他自己煞费苦心考入内门,方能知道来之不易,才更能珍惜眼前。 那小孩儿失落地垂下了眼睛:“那我娘……” “你娘我自然替你安排妥当,让你能够时时去看望她,宗门中也自有人会看顾她一二。”秋意泊道。 小孩儿得了这一句话,眼睛亮得跟什么似地,他立刻给秋意泊叩头:“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天色已晚,去收拾东西。”秋意泊心念一动,那小孩儿磕完第二个头却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阻碍着他再磕下去,“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门。” 小孩儿站了起来,没有过多道谢,转身就去收拾行囊,那妇人还半坐在床上,秋意泊并不入内,只是问道:“对了,你还没说他的父亲叫什么。” 妇人垂下了头,道:“……周一鸣。” 秋意泊眉间门一动,心中却不禁叹息了一声:“我记得周师兄有金丹修为。” 上一回见周一鸣,已经很久了……好像是他渡化神劫的时候,周一鸣还跟他一起组队打幻境玩儿呢,感觉至今也没有多久,但周师兄却已经死了。 “我此前亦是金丹。”妇人低声道:“……杀了他之后,我心境动摇,金丹碎裂,跌落至筑基境界,又有了冰儿,元气大伤……” 所以就又跌落成了练气境界。 那她怕是时日无多了,现下应该已经在天人五衰之中,除非能有如同锁光阴一般的天材地宝来给她续命,亦或者她能在彻底身死道消之前重修金丹……不,若她灵根不好,已经有四五百岁的年纪,那就得修到元婴才能够续命了。 秋意泊手中锁光阴不多了,这样的好东西他早就分了各位师傅、师叔一份,用来保命,又在救夜影和重塑肉身时几乎消耗殆尽了。 还没到一盏茶,那小孩儿就回来了,他道:“前辈,我都收拾好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到了院落中,想了想便召唤出了一把剑灵,那剑灵是黑背隼的模样,一出现就亲昵地用脑袋去蹭秋意泊的掌心,秋意泊在它背上拍了拍,交代了两句,又将一个木匣交给了它:“入梦,你送他们二人回宗门寻怀黎真君,这匣子也是给他的。” 黑背隼不满地低低叫了一声,秋意泊薅了一把它的脑袋,低笑道:“就是重要的事情,才唤你呀……你是飞的最快的了,这一趟让你去我才放心,匣子重要,莫要掉了。” 黑背隼听到这里已经挺起胸膛高傲地昂起头来了,秋意泊没忍住戳了它胸前膨胀起来的羽毛一下,羽毛被戳出来了个坑,秋意泊接着道:“我还会在这里停留两日,你快去快回。” 黑背隼轻鸣了一声,示意知道了,刚好那对母子也走了出来,黑背隼张开了双翅,向两人掠去,不过一个瞬间门,那对母子就被抛了起来,黑背隼的身形在空中急速膨胀,母子刚刚好好落在了它的背上,下一刻便扶瑶而起,在夜幕中变作了一道飞逝的流星。 秋意泊抱臂目送对方离开,心中还是希望此事最终能有一个好结果,他可不想白费这一番功夫。 既然此处事情已经了结,秋意泊也不再此处停留了。夜色已深,月光探不入深巷,只映亮了他人庭中出墙花木,秋意泊被这么一通搅合也弄的睡意全无,所幸外面夜深人静,他想了想,便点亮了一盏灯,这灯类似孔明灯,围绕在他身周慢吞吞地漂浮着,温润的光照亮了前路,秋意泊顺着已经被人的鞋底磨得光亮的青石板走着。 夜风微凉,秋意泊被吹得舒适地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出了小巷,外头大街上空无一人,洛云城中没有宵禁一说,可同样除了青楼外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这个点,就是上青楼的也该睡下了,唯有红灯招摇,无声诉说着红尘。 秋意泊本来应该回客栈的,可既然不困,他就不急着回去了,这里很安静,他很喜欢。所以就沿着路散着步,走到一半时,忽地察觉到了水汽,周围应该有一片湖泊。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空,月光正好,这样宁静的夜晚应该去放舟才对。 等他顺着水汽寻到了湖泊,却发现湖中已经有一条小船了,说是小船,好像也不太妥当,应该称作是三层的画舫,只不过这画舫上只有一白衣人独坐,自饮自酌,也只有他一人处有灯。那一灯如豆,映出的明灭光晕,像是灯的,又像是月亮的。 纵使不见面容,此情此景也够让人难以忘怀了。 秋意泊收起了孔明灯,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既然湖中已有人在泛舟,他就不必上去了,赏一赏这样的意境也是一件美事儿。 秋意泊看了许久,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放空了思绪,停止了思考,眼前的美景逐渐模糊了起来,可仿佛又时时看在眼中,只是入眼不过心罢了。 月亮开始变得黯淡了起来,是即将日出的征兆。 忽地,有人惊醒了秋意泊,船上人道:“道友,为何不上船共赏美景?” 秋意泊的眼睛又变得清明了起来,他回答道:“道友怎知我不在赏景?” 那人笑了开来:“倒是有趣。” “有趣这个词……我听过许多人这般夸我。”秋意泊浅笑道:“道友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当是赞我了。” 秋意泊站起身来,孔明灯重新晕染出了光辉,点亮了他的前路,秋意泊转身便打算离去了,船上人道:“道友这就要离开了?” 秋意泊道:“我乘兴而来,自然也该乘兴而归。” 那人道:“果真不上船?” “不去了。”秋意泊笑着说:“看够了清寂的,现在想看点热闹的了。” 那人又道:“好。” 随他言出,整座画舫陡然灯光大炽,无数美人从船舱中雁翅而出,丝竹之声在刹那间门响起,美人随之而动,又有侍女小厮穿梭往来,不过是一瞬间门,整座画舫便变得热闹无比,繁华至极。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脚尖一点便凌空掠起,他去势极慢,夜风吹得他衣袂如云翻卷,飘然闲舒之态,恍若仙人。这时秋意泊才看清了那白衣人,那是一位大乘真君,他相貌不过清俊,可气质极为清远淡泊,目色浅淡如琉璃,秋意泊与他对视时,有一种被人望进了心底的错觉。 秋意泊没见过这一位大乘真君,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宗的修士,或许根本就不是他们凌云道界的真君——他能去其他道界,其他道界的真君自然也可以前来,只不过手段不同罢了。 秋意泊也不在意对方是谁,他笑吟吟地说:“道友如此盛情,倒让我觉得惭愧起来。” 这里最让秋意泊惊奇的是眼前这些美人、美景、美食并非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这艘宝船不错,居然掩盖了这么多人的气息,他竟然一无所觉——当然,也没认真去感知罢了。 大半夜的出门散步,还要顶着个红外到处扫描,累不累人? “道友何必客气?”白衣真君低眉浅笑。秋意泊不必他请,就坐在了主客位,当即有两位美人依附而来,保持了一个再近一分太过狎昵,再远一分则太过疏远的距离,一人为他斟酒,一人为他择菜。其中一人举着筷子将美食送到了秋意泊唇边,秋意泊正想谢绝,那美人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去,又替换了他碰过的筷子,另一位美人也是如此,将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秋意泊心道好眼光。 这些美人不是合欢宗的,合欢宗门下就是有这个眼光也懒得做,毕竟他们与人交欢是修行,讲的是互利互惠,根本不是弱势的那一方。而这两人则是让他想到了凡间门的那些奴婢,只因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门,便格外的会看人眼色,也伺候得格外妥帖。 那白衣真君看向了秋意泊,似乎对他的容貌有些遗憾:“方才见道友一人独坐,想应是一位美人,不料道友容貌平平啊……” 秋意泊也笑:“巧了,我方才也是这么想的。” 秋意泊想了想,接着道:“不过不是美人,也是妙人,也倒也不错。” “是,倒也不算冤枉。”白衣真君颔首,忽然道:“来人。” 他身侧的两位美人立刻优雅而不失快速地将乐器捧了上来,琴、笛、箫、琵琶……不一而足,白衣真君抬手道:“来者是客,道友先请。” 秋意泊不选:“客随主便。” 那白衣真君没多说什么,转而择了长琴搁于膝头,再看向秋意泊,发现他自顾自喝酒,半点没有要演奏的意思。秋意泊饮罢,慢吞吞地说:“我不善乐器,我只管听就是了,道友自便,不用顾及我。” 白衣真君眉目微动,目中隐有深意,似是不悦。 古人曾言道,以琴会友,以礼待客。白衣真君此举便是想与秋意泊交一个朋友。 秋意泊自然也看见了,他笑道:“我大半夜的出门,本来就饿得慌,又在湖边看了道友半宿,没心情。” 白衣真君轻笑一声:“道友这般率直,当真是不怕死?” 秋意泊吃了一口菜,是烤鸭,而且是烤得皮脆肉嫩,一□□汁的烤鸭,他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我当然不怕,你可知道我是谁?” “哦?我还当真不知道道友是谁。”白衣真君柔和地说:“道友不妨说说看?” 秋意泊摇头晃脑地说:“本人不才,是凌霄宗不怎么成器的一个普通弟子罢了。” “就这样?” “当然不是。”秋意泊曲起一根手指勾了勾,那白衣真君不知为何,莫名就向他靠了过去,秋意泊笑道:“不过呢,我师叔是道君,我爹是真君,我叔叔也是真君,你杀我试试?” 那白衣真君一愣,几乎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秋意泊,久久不能言语。 他这一世恐怕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能将这般厚颜无耻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秋意泊则是心情愉悦,若他还有尾巴,现在已经快乐地甩了起来了——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总算是被他逮着了! 不过现在说也很好,毕竟道君听着就是很厉害很高端! 许久,白衣真君大笑了起来,声音清越,在湖面上回荡不去,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友真是个妙人——!那今日这一顿饭,不请你吃个满意还不行了?” “那是自然。”秋意泊放下了筷子,接过了一旁美人递过来的酒,浅酌了一口:“而且我是不会付你灵石的,你管我要也没有。” 白衣真君道:“然后呢?” 秋意泊取了一坛酒出来:“我可以赠你一坛酒,年份浅了点,不过总比你这些强。” 秋意泊一手一扬,半盏酒落在了场中旋舞的美人裙摆之上,他看向了那白衣真君:“可怜的,道友这般境界,怎么都不知道喝点好的?” 498 第 498 章 白衣真君【修bug】…… “哦?”白衣真君看着秋意泊满脸不言而遇的嫌弃之情,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动,灿烂的灯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细密的阴影,更衬得他目若琉璃, 仿佛所有的灯光都在此刻黯淡了下去, 唯有他那双眼睛澄澈生辉。 秋意泊亦不免俗, 大大方方地多看了两眼,这人的眼睛有一种引人沉沦的魅力,那白衣真君也含笑任由他看着,直到秋意泊嘴唇微动,他以为秋意泊要说些什么, 这才低眉拢袖, 将秋意泊送的酒填满了两人的酒盏。却听秋意泊说:“道友是不是也把眼睛抠出来过?” 白衣真君一顿, 反问道:“何有此问?” “漂亮得不太像真的。”秋意泊轻笑着说完, 话锋一转,喃喃道:“要是能让我抠出来看看就好了……” 白衣真君还未开口, 却听铮的一声, 于白衣真君左右侍奉的美人利剑出鞘,“大胆!焉敢辱我主君!” 秋意泊不闪不避,举杯饮酒,任由那两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冰凉的剑锋抵在他的皮肤上,他咬着酒盏的边缘, 抬眼看向那白衣真君,他那张脸本是普通,却叫他这一抬一望之间渲染出了一种莫名的动人心魄,那两位美人不知为何呼吸一窒,有一瞬间险些将手中剑放下。 白衣真君饶有兴趣地说:“道友觉得谁的酒好一些?” 秋意泊叼着酒盏, 闻言一笑,酒盏端端正正地落在了剑身之上:“还是我的酒好一些,你的……不行。” 白衣真君一哂,道:“自去领罚。” 那两位美人神色骤变,如花容颜瞬间惨淡如纸,却依旧是顺服地收剑躬身行礼,然后退去。秋意泊见状道:“要是早知道道友是这样喊打喊杀的人,再美的景致我也不来了……平白坏了我的心情。” 秋意泊说罢,起身便走,只听他无趣地道:“好酒喂了俗人,没意思,走了。” 他飘飘然的来,走时也飘飘然的走。 满船歌舞早已停了下来,人人垂首而立,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轻波拂船之声,白衣真君目送着秋意泊的身影离去,这才举杯将杯中酒饮尽,他看着手中酒盏,斯里慢条地说:“既然客人不怪罪,就免了吧。” 暗处有人低声应了一声是,很快那两位美人便又自舱房中出了来,两人恭敬如初,丝毫不见半点怨怼之色,两人齐齐一礼:“雨燕/昭光多谢主君宽恕。” 白衣真君把玩着酒盏,许久才道了一声:“这酒……还真比我的好。” 哪来的败家子,用无涯仙芝和锁光阴酿酒喝,无涯仙芝也就罢了,总算是不太难寻,锁光阴这样的举世难求之物也用来酿酒……这天下能有多少人能喝的起这样的酒? 不过有一事叫这败家子说对了,他闲游来此,还当真不想招惹事非。 *** 秋意泊上了岸,依旧是闲庭信步般的回去,他也不怕那白衣真君恼羞成怒来杀他,来就来,虽然眼睛漂亮,但真杀了也就杀了,他还能顺道看看对方的眼珠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等到天彻底亮的时候,秋意泊恰好到了客栈门外,客栈里外都已经忙碌了起来,里头是厨子打着呵欠起来做早饭,外头则是各家小摊小贩已经开了张,热腾腾的馄饨,还滴着滚油的油条被放上了架子,蒸笼一开,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提着菜篮子的大娘大婶已经在摊子面前排起了队,乍一眼望去几乎全是有修为在身的,不过大多只是练气,还有些干脆就是卡在了入道的门槛上,说修为是有,但你说是练气期却不算的。 其实秋意泊也是当年下了山才知道大多数的修士是与他一般的,凌霄宗里头那叫集卷王之大成,人人餐风饮露不叫半个苦字,习以为常,大多数的修士依旧是保持着凡人的习惯,一日三餐,到点睡觉,撑死了把睡觉换做修炼罢了。 秋意泊方才吃的说穿了也就三杯酒加上几筷子菜,他算是饿了一晚上,干脆也跟着排起队伍来,很快就用三个灵钱买了一套大饼油条,还有一碗豆浆,他没有自带碗筷,就用小贩的碗,站在小贩不远处吃,这样吃的人还有很多,不过大多数人都是蹲着吃,秋意泊站着吃已经算是个异端了。 刚出炉的油条油香酥脆,大饼洒满了芝麻的脆皮咬上去又甜又香,再来一口清淡的豆浆解一解油腻,下一口又是酥香扑鼻。 吃完了秋意泊就进了客栈,今日没什么事儿,他在房门外留了个禁制,让一众镖师不要叫他,舒舒服服地在客栈中补了个眠,等到一觉睡醒,已是下午,就见屏风上已经站着一只黑背隼了,那黑背隼嘴里还叼着一支玉简,看起来神气活现的。 秋意泊也懒得爬起来,伸出一手沙哑地说:“来。” 黑背隼飞了过来,就停在秋意泊的手边,先用脑袋爱娇地蹭了蹭秋意泊垂下的手臂,这才将玉简放在了他的胸口,秋意泊神识扫了一扫,就将玉简给捏碎了。 是秋怀黎的回信,他说已经将那对母子安排在了外门,吩咐人关照了,让他不必操心。顺便还问是不是秋意泊看中了想要以后留着当徒弟的,如果是的话就传个信回去,如果不是就不用回了,已经有人看中他了——娄丞看中的。 秋意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确定昨天传回去的信上写了让那小孩儿在外门磨砺一段时间,娄师叔一向聪明,也不必他特意嘱咐,他自己能看出来。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顺手将黑背隼揽上了床,侧身搂在了怀里,黑背隼顺滑的背羽成了他的靠垫,他将头压在了黑背隼的背上,一手胡乱地将它脑袋上特别神气的翎羽揉成了鸡窝,黑背隼被揉得一脸懵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先去叼秋意泊好,还是随便他揉赶紧贴贴比较好。 又是一天过去,翌日清晨,镖师们将东西都收拾好,他们从客栈离开后去药商那里取货,取了货就直接离开了洛云城了,秋意泊懒洋洋地猫在马车上,又闻到了香得不得了的油条味道,就开了窗喊道:“小武啊……替我去买个早点。” 武进正忙着清点货物呢,闻言眉头一皱,旁边的镖师很有眼色地道:“真人,我替你去买!” 说着就一溜儿小跑去买了,毕竟就三步路的距离,秋意泊也没有什么好拦的,叫武进去纯粹是顺口,其实谁买都一样。镖师很快就捧着油纸包和水囊回来了:“真人,水囊新的!您慢慢喝!” 秋意泊就喜欢这种有眼色的人,含笑道了谢,挨在窗口一口一口吃了起来。一众镖师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就算秋意泊教了他们不少,但是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秋意泊却悠哉悠哉地坐在马车里吃早饭,看见了实在是有些郁闷。 秋意泊正吃着呢,忽地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女声道:“店家,来两套,再来一碗咸豆浆。” 秋意泊霎时看了过去,他的目光没有掩饰,那头的女修立即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女修戴着有掩饰真容功效的面纱,在秋意泊眼中却跟没戴没什么两样了,照样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女修目光冷锐,淡淡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却笑了起来,扬声道:“那边那位仙子——!” 他声音不小,自然引得路人顺着看了过来,便见是个斯文的年轻修士,正笑眯眯地看着一个女修,人嘛,别说是练气筑基,就算是修到了真君道君,爱看热闹的还是爱看热闹,当即有人停下了脚步。女修则是冷淡地撇开了眼,仿若未闻。 秋意泊又喊道:“仙子,就是那位买咸豆浆的仙子——!” 好家伙,这也算是点名道姓了,瞬时一众路人就看向了站在卖豆浆小摊第一个的那女修。见那女修虽然不见真容,却身形窈窕,一看就知道是一位美人,就更走不动路了,连镖师都看了过来。 女修见躲不过,便冷淡地问道:“何事?” 秋意泊对着她招了招手:“还请仙子近前说话。” 女修想了想,居然真的就走了过来,镖师们看着这一幕,满脸都是不解——不是,这素昧平生的女修也是柏真人一招手就能过来的?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不对不对,这位仙子一定也是柏真人的旧相识! 女修目光已经是锋锐至极,秋意泊却笑道:“仙子,我略懂一些相骨解字之术,我见仙子骨骼清奇,又恰好入了我的眼,便是与我有缘,忍不住叫住了仙子,为仙子算一卦。” 女修眉目微动,忽然也轻笑了起来:“好啊,如何算?” “我这解字之道颇有些意趣,寻常人解字都是客人来写,先生来算。”秋意泊看着女修的眼睛,诚恳地说:“我这儿是我写一字给仙子看,仙子只说对不对就是。” 女修道:“道友不要后悔才好。” 秋意泊颔首:“自然不会后悔。” 女修伸出了一手,镖师们已经察觉出女修不对劲了,这哪是被柏真人的旧友,分明是夺命的煞星才对!女修虽是在笑,可那隐隐约约的锋锐之感却不是吃素的,他们看不清这女修的修为,可想而知,这女修至少也是元婴以上的修为啊! 哪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秋意泊已经顺手就握住了女修的手,另一手在女修手上随意画了几笔,那女修眉目一动,周围锋锐之感瞬间销声匿迹,秋意泊执着女修的手,笑道:“如何?我算的可准?” 女修轻笑了起来:“自然是准,此生还未见过如道友这般神机妙算之人。” 秋意泊笑着摇了摇头,此人是林月清,当年林月清被有意排除在攻打血来宫一事外,恰好她自个儿也在外游历,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算起来与林师姐也有二三百年未见,林师姐忍不出易容后的他也是正常的。 连温夷光都要看见极光金焰才能确定是他,更不用提林师姐了。 不过他却知道林师姐会走过来——无他,林师姐看着冷,实则是个暴脾气,她掩面出现应该是刚好在洛云城中小居,但应该不会留很长时间,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言语轻佻的修士近乎调戏地喊了几声,她不欲惹事,但也不会忍,靠近了给他一道剑气,不让众人发现还是容易的,甚至他不会当场就被剑气伤着。 林月清如今已经是合体初期,得赐道号霜吟。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她,真觉得有时候机遇这件事儿还真是说不准。苍雾道界血来宫一战步步杀机,他姐秋露黎跟着刷了一路经验值,如今好像也才合体中期,林师姐从头到尾都被宗门排除在外,如今却也有合体初期了。 他轻佻地捏了捏林月清的手,又将一物摆在了她的掌中,林月清一看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一个小罐子,但凡是和秋意泊一道长大的谁不认得?保养剑的油膏嘛! 这么多年没见,秋意泊就送她这个? 秋意泊松开了林月清的手,又在她掌心一拍:“此物或许能解仙子之忧,仙子要随身携带才好,这符咒啊,离了人可就不灵验了!” “好。”林月清指尖一动,随即她将油膏放入了怀中,“多谢道友……不知道友欲往何处去?若当真灵验,我也有个寻道友的地方。” 秋意泊答道:“许久不曾回家乡了……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秋意泊老家是东域朱明国燕京,这事儿谁不清楚?林月清点头应了,随即转身离开接着排队买油条,秋意泊也当是没见过这个人一样,低头继续吃自己的大饼油条。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清爽的风迎面吹了进来,秋意泊吃完了早饭,打了个饱嗝,又歪在窗口逗起鸟来,一众镖师看着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威武的黑背隼顿时都有些眼馋,总有人骑着马到秋意泊的车窗旁边试图学着他一起逗一逗黑背隼,偏偏那黑背隼高傲极了,什么瓜子花生松子儿黑背隼一概接了,但就是不给摸——它叼了这些零嘴三两下就磕开了,然后将完整的果肉放在秋意泊的掌心上,让他吃着玩儿。 “怪怪,好有灵性……”周全不禁问道:“真人,这时你养的灵宠吗?” “算是吧。”秋意泊将一粒花生抛了起来,张嘴接了,一边嚼一边又拿黑背隼剥开的松子送到了黑背隼的嘴边,偏偏又让它咬不着:“养了很久了,它认生得很,你们单独见了莫要逗它,小心叫它叼一口,那可不是好玩的。” 入梦的本体是一把剑,但是剑身上有七道血槽,铸造时又增加了许多符文……简单来说就是为它所伤者血流如注,还不容易止血。入梦本就是一位大乘巅峰前辈的本命剑,如今被他养了这么久,又被他重新铸造过,更显锋锐,别说被捅一剑,就是被划一道一般化神修士都吃不消,更别说是筑基修士了。 众人点头应是,他们收了药材耽搁了小半日,在药商那儿用了一顿便饭,饭后就离开了洛云城,又途经寒松林时收了不少特产,秋意泊看见好吃的那就是可劲的囤。 那可是松茸哎!怕什么吃不完,吃不完送人也不嫌丢人啊!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菌菇,有些菌菇的名字本地人都是乱喊的,只知道怎么吃没有毒,秋意泊仗着自己大乘期吃不死,也胡乱收了一堆,就这样又耽搁了一个时辰,当夜他们就只能露宿野外了。 不过运气不错,寻到了一个破庙。 秋意泊在镖师当中那是有了崇高的地位,一个赛一个的殷勤帮秋意泊整理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让他休息,连篝火都生好了,甚至还替他准备了串肉的竹签,贴心的不得了。 秋意泊一边串松茸,一边打量着破庙:“这里怎么会有庙?” 大山里头,周围也没有村落,更不见猎户,这里弄个庙,甚至庙里头什么都没有供,怎么看都很奇怪。 武进随口解释道:“这周围本来是有个村子的,这山神庙就是他们供的,可惜庙中无真神,供得其实是个开了灵智的妖兽,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村民开罪了妖兽……好像是最后村里几个练气联手拼死将妖兽杀了,满村就死绝了,这庙自然就荒废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周全接口道:“不过庙荒废了也挺好,便宜了我们,我们常常在这里歇脚,也算是安逸。” 那必须,庙再破也算是有片瓦遮身,搭帐篷不是不好,但……就是微妙的感觉不同。 帐篷和房子就是不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啊。”秋意泊翻烤着自己的松茸串儿,明明只刷了一层薄薄的油,现在油脂却在往下滴,秋意泊连忙弹指将那些汁水接了,又想了想,干脆不烤了,直接将松茸送入口中,随即就被滚烫的汁水烫得直呵气。 寡淡的没有调味料的松茸,炙烤之后却有一包浆水,鲜得能让人舌头都掉了。 “我们还要几天才能入凡界啊?”秋意泊往嘴里扇着风,一边问道。 “翻过这一片大山后还要经过两个镇子。”周全想也未想就说:“一个是明蕴镇,里头的香料很好,还有一个是云山镇,云山镇的珠翠也是一绝……再然后翻过一座大山,就能到仙凡结界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这几样他也想要的。 “说起来,我记得真人好像是要去朱明国吧?”一个镖师问道。 秋意泊笑道:“是啊,我老家就在燕京。” “哎?”镖师一愣,随即道:“那真人你还跟我们慢悠悠的走啊?” “怎么了?”秋意泊解释道:“这不是一路跟着你们,有人伺候吃喝,一路上还能跟着你们一道便宜买些东西,末了还得给我灵石的好差事吗?” “你不知道?”镖师下意识问了一句,突然又意识到秋意泊可能已经许久没回去了,联想到之前秋意泊与那位真君是同窗,说不得就是想在寿元将尽之前最后回去看一眼。他道:“朱明国现在不太好……我也是朱明国出身的,其实我出生那会儿就不太好了,连着好几任皇帝都是昏庸无能之辈,败坏了当年泽澜二帝创下的基业,去年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在打仗了……” 他说着说着也有些怅然:“……也不知道燕京保下来没有。” “打仗?”秋意泊有些惊讶:“和谁?” “突厥,还能有谁?”那镖师摇头道:“可惜啊……要是小秋相还在就好了,小秋相若在,朱明绝不会如此。” 秋意泊心道那确实还在,就在你面前吃烤蘑菇串。 大多修士都是要担忧因果的,如这一趟押镖,虽然是给修士的凡人亲族押的镖,可他们入凡间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能平安送了东西回来就算是最好,最忌讳就是惹事生非,平白多了因果。 连平日间都要小心,更不必提国家兴亡了——就是秋意泊,如今再以‘秋家子孙’的身份去参与此事,恐怕未来遭遇雷劫也不会对他客气,而且是目标明确就是要劈死他的那种雷劫。 因为‘秋意泊’以凡人来记,他早该死了,而且骨头都该化成灰了。当年他能在凡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主要是他那时才二十几岁,且还在脱凡劫中,日常之间几乎就是按照凡人的生活模式在行动,他的武功是长期练剑的结果,他所领导研制的发明也是从物理角度当时科技水平能研究出来的,不是他突然翻出来个灵石,做了一个法宝,让朱明国士兵用法宝去轰敌国。 秋意泊随意地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朝代更替,本是常理。” 那镖师拱手道:“真人好阔达,只是我却觉得憋屈……我修行至此,虽然只是个筑基,但若是能让我从军,必定能杀个突厥片甲不留。” 秋意泊轻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我怕你刚上战场,天上就降下一道雷,直接将你劈成灰了……”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又是一阵安慰那镖师,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秋意泊烤着松茸,倒不是他无情,而是本来朝代就是会更替,他和澜和叔留下那样好的基业,被几代皇帝败坏了,他又能如何? 凭着命不要,去为朱明国强行续个几百年? 比起朱明国,秋意泊更担心的其实是秋家。 那什么,如果燕京被打下来了,他自己的衣冠冢就不去说了,澜和叔和泽帝可是合葬在燕京城外皇陵啊!这……还能保下来吗?该不会被挖了吧? 应该不会吧? 毕竟自家也不是死人。 哎不对,比起考虑澜和叔的墓,应该先考虑考虑秋家。 他老秋家没事吧?该不会他这一趟赶回去,就是赶回去给全家收尸的吧? 499 第 499 章 黄衣老道 话是这么说, 秋意泊却知道概率不大,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谁做了皇帝, 总不能不要势力庞大的地头蛇。秋家屹立千年不倒, 也不是就经历了朱明这一朝, 更不是全靠他们几个修仙的老祖,历史上有一位叫做阿斗的名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扶不起来就是扶不起来,当爹的是皇帝都没用。 但……万一呢? 朱明国一国国祚算下来也有**百年了,底蕴真不算差了。能让昏庸的皇帝继位, 其原因很简单, 毕竟是皇位更迭的大事, 只要中间出些意外, 什么聪明的全内斗死完了、皇帝年迈突然就昏庸了……意外可太多了,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 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就能把国家挥霍一空。 他老秋家族长的位置, 恐怕也跟皇帝区别不大了,要也有这么一桩意外,结局可真不好说。 这么一想,秋意泊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其实不算是太在乎老秋家,因为只要他活着, 他哥活着……秋家就不算亡,那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说实些的……这么多代过去了,还能与自己有多少血脉是相同的呢? 他不在乎可以,可是他在乎的人在乎,所以他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现在立刻离开, 这条路是镖师们走惯了的,也没有多大的问题,不是说少他一个就走不下去了,可他又有些不舍得——他其实有些厌恶这个消息,因为这个消息,他似乎又回到了要奔波的日子里去。 秋意泊低垂着眉眼,篝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得他的面容都跟着明灭不定了起来。 厌恶归厌恶,秋意泊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就直接告辞离开。 “哎?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忽地有一镖师问道。 众人下意识往外看去,果然天空已经下起了牛毛般的细雨,一众镖师自觉放下了手里的食物酒水,呼啦啦地冲到外面去给货车蒙挡雨的油布。东西太多,光靠镖师手里的纳戒也塞不下,况且这些布料、药材加起来还没有一个稍微容量大一点的纳戒来的贵重,所以宁愿一路用马拉着翻山越岭。 秋意泊也想出去帮忙,武进见到了便招呼了一声:“真人你坐着就行了,他们很快就好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继续烤自己的松茸吃。外面的雨在他们出去蒙布的短短几个呼吸内就成了瓢泼大雨,一众人被淋了个猝不及防,回来时跟个落汤鸡一样。反正队伍里没有女修,众人也就无所谓了,一个个脱个精光,干脆顺道在雨里洗个澡,洗完澡就溜着鸟就回来了。 这会儿是不是断袖就很好分辨了,镖师里头是断袖的好歹给自己围了一块布,并且大大方方欣赏兄弟的鸟,其他爱红妆的就赤身裸-体的开始比起谁的鸟比较大。 秋意泊看得目瞪口呆,怎么说,虽然他是基佬,但是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基佬,陡然看见了还是有点……辣眼睛。 秋意泊时常觉得自己和其他基佬格格不入,他是否能欣赏主要是看脸。 雨势越来越大,天空中阴云重霾,过了好一阵,见很多人根本没有穿衣服的意思,秋意泊提醒了一句:“都把衣服穿起来,有人来了。” “啊?哦!” “多谢真人提醒!” 一众镖师这才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好了,没一会儿果然是来了几个戴斗笠的修士,斗笠宽广,掩去了他们大半的面容,他们到了破庙前见里头有这么多人,便有些踌躇不前。其中为首的女修一拱手:“路过此地,雨大难行,不知可否借贵宝地避一避风雨?” 武进扬声道:“都是过路人,道友不必客气,请。” 女修道了一声谢,这才领了人进来,武进等人则是腾出了角落一块空地出来,让他们休息。秋意泊心道也是最后一晚了,一路同行,多亏武进、周全等人忍让了他一路,请他们吃顿好的……他纳戒里还有不少狂林鹿肉,都是筑基期的,刚好能让他们享用。 女修队伍中有一个少女,看着最多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她伏在为首女修的膝上,一双水灵灵地眼睛好奇地到处看,没一会儿就锁定在了门外,小声地道:“娘,外面的油布飞起来了……” 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众人一看见外面货车上的油布确实飞起来了,那里头全是丝绢,这年头的丝绢可不比现世,过一两次水颜色就掉的不能看了,哪怕是修真界做出来的也差不离多少。秋意泊见状屈指一弹,用禁制将门外的货车和马匹都笼罩了起来:“行了,大半夜的,别折腾了,都坐下吧。” 镖师们一看就乐了,对秋意泊抱拳道:“有劳真人了!” 还有人问:“真人,你不介意你方才怎么不用禁制?就看我们被雨浇成落汤鸡啊?” 秋意泊挑眉,十分嫌弃地说:“我看你们还挺乐在其中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周全将烤好的食物送了些给角落里的那群人:“多谢小仙子提醒!这些吃食不算精致,但都是刚刚烤好的,道友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小姑娘仰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见她点头这才欢欢喜喜地从她膝上起来,“真的都给我吗?” 周全手里有两盘食物,一盘水果多一些,一盘烤肉多一些,周全道:“爱吃哪个就挑一盘吧,还有一盘要留给真人。” 倒不是周全失礼,毕竟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为上,所以才准备了两盘食物,让他们挑一盘,剩下的给秋意泊,也算是表示食物没有毒的意思。 “真人是谁呀?”小姑娘又问道。 周全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坐在另一个角落单独一人的秋意泊:“那位就是柏真人,是金丹期的前辈。” “金丹期就是真人吗?”小姑娘歪着头问周全,周全点了点头,她又欢欢喜喜地道:“那我娘也是真人了!” 女修无奈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接了那盘肉多一些的食物,随即道:“小女无状,道友勿要见怪。” 她本是掩盖了自己的修为,哪想到叫女儿一口叫破了。 “无妨的。”周全也不以为意,礼数周到了就将另一盘水果多一些的给了秋意泊,其实这一盘本来就是打算给秋意泊的,无他——他们烤的肉,秋意泊嫌不好吃。 秋意泊随意挑了个树莓往嘴里一扔,酸甜的汁水迸溅了出来:“既然凡间起了战乱,那我明日先行一步,不与你们同行了。” “哎?”周全讶异地回了一声,随即也点头道:“真人既然放心不下,早些去也好,不过有些事情要和真人说清楚,这路才走了一小半……” 秋意泊笑着打断道:“你们那点灵石我也看不上,不用结给我,兄弟们拿去喝点酒就是了。” 周全疑惑地说:“还挺多的,真人你真的不要?” “不用。”秋意泊点了点头,扔了一头狂林鹿出来:“今天晚上也算是践行,回头若有缘分,燕京再会,这是我之前在鹿野林里猎来的,一道吃一些吧。” 狂林鹿一出现大家都注意到了,筑基期的妖兽,虽然已经死亡,但依旧保持着刚死的时候那种灵气,不见血腥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奶香味。狂林鹿所在可是鹿野林的深处,又是成群结队出现,寻常金丹修士都不敢去单挑上千头筑基期的狂林鹿,故而也没人认得出来这是什么。 听得秋意泊此言,不少人都说:“真人,你别急着走啊,大不了我们走快点就是了!” “就是!” 秋意泊摇了摇头:“家里亲眷多,有些放心不下,还是早点回去看一看比较好。” 众人听他说到这里也知道没有什么好劝的了,血脉亲族与宗门等同,哪里是这么容易劝的?要是轮到自己遇到这种事儿,别人劝自己别回去救自己家人,那真是头也给他打飞了! 周全看着那一整头狂林鹿,连话都不会说了:“真的、真的给我们?” 这一头鹿大概有两三百斤的样子。 秋意泊笑道:“怎么,还有假的不成?” 周全还未说话,一众镖师就欢呼了起来,“多谢柏真人!” “真人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今天有口福了!” 因着今晚有外人在,秋意泊也不打算给他们留下以后再吃,狂林鹿的身价还是很高的,被人认出来难免有人动心,不如今日让他们都吃了,他在这里看着让他们炼化,也无人能在他面前做什么妖。他弹出了一朵极光金焰,火焰起初只有一星,却在沾上狂林鹿的时候化作了一个明亮的火圈,像是麻袋一样将整头狂林鹿都包裹住了,下一瞬间火焰便随风而散。 众人先听见呲啦一声,像是肉类进了滚油,紧接着浅褐色的肉露了出来,堪称霸道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惹得众人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秋意泊抛了一把匕首过去:“自己切。” 镖师:“真人你就不能帮我们分好?” “不能。”秋意泊淡淡地说:“你们也配我伺候?也就是怕你们烤坏了好东西才出手帮你们烤一烤。” “噫,真人真是口不对心。” “得了,真人我跟你说,现在你就是抽我一耳光我都不生气。”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既然知道还不快吃?跟我客气什么?” 众人欢呼了一声就涌上前去分肉,两三百斤的狂林鹿,一人分个五六斤都绰绰有余,周全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武进,武进割了三斤肉下来,去送了角落里的那一群人。女修先是推拒两声,但光闻香味就知道难得,小姑娘在她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女修用了两颗筑基期的灵果跟武进换了。这两颗灵果自然也给了秋意泊,秋意泊是吃狂林鹿吃吐了,现在是半点都不心动,接了灵果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也觉得挺好吃。 一个镖师咬了一口鹿肉,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啊……我算是知道真人平素里都懒得吃我们打得猎物了,这确实是不能比啊……” “干他娘的,太好吃了!真人刚刚说在哪打的?鹿野林?回头我也得去一趟,让我老娘也尝尝这个味儿!” 秋意泊摇了摇头,提醒道:“不太好抓,这鹿生活在鹿野林深处,又是成群结队出来的,你们可别冲动。” “成群结队?”周全喃喃道:“没事儿,我们也成群结队……” 这样美味的鹿肉,要是真是能猎到,绝对贵比同等上品灵石。 “它们一群大概有上千头,要是大一些的有五千。”秋意泊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打消了念头,安静如鸡的吃了起来,一时之间破庙里只有吞咽咀嚼声,秋意泊咬着甜津津的灵果,目光看向了破庙外的雨幕。 可能是今天雨太大了,又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果然来了个黄衣道人,他一人独行来此,摘下斗笠时露出了清癯的面容,看着还颇为仙风道骨,那黄衣道人入门就笑道:“好香的肉,不知道老道有没有这个福气饶得一口?” 秋意泊坐在篝火旁啃果子,淡淡地道:“没有。” 黄衣道人可能就是冲着这肉来的,“那老道买一些总行吧?老道平生就好这么一口,道友你就可怜可怜老道,分我一口?” 一众人闻得此言,吃肉的速度就更快了,秋意泊既然出声,说明这件事他管下了,不比他们操心——这老道也是一个金丹修士,他们就是想上也有心无力啊。 秋意泊低头啃了一口灵果,老道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又哀求道:“道友,你就行行好?” 秋意泊看也未看他一眼,直接就不理他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武进不禁道:“这位前辈,这肉我们都已经吃过了,实在是分不出给前辈,还望前辈见谅。” 那黄衣道人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众人手上所剩无几的鹿肉,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哎,既然如此,老道也只好……” 他话锋一转,阴测测地说:“……只好杀了你们了。” 话音未落,黄衣道人大袖一扬,一股莫名的压力自他身上传来,只见他长袖竟然无限延长出去,不过是一个眨眼之间就比整座破庙还要宽广,众人脸色一变,这哪里是金丹!分明就是个元婴修士! 忽然之间,只听得一声干脆利落地裂锦声传来,黑影掠过,黄衣道人的道法居然被无形之间就叫人破去了!那黄衣道人惨叫一声,竟然就此从摔进了雨幕里。 黑影落在了秋意泊身边,爱娇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臂,秋意泊将吃得只剩果核的灵果扔进了火堆里,用黑背隼的背毛擦手,一边教育它:“这种情况要赶尽杀绝,毕竟我一走,剩下的人怎么办?你这两天也没少吃人家的瓜子花生松子核桃仁,怎么好意思?” 黑背隼低低地叫了一声,委屈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果汁黏在一起的背毛,又冲出了雨幕,看样子是去追杀了——顺便冲一下洗个澡,不然回头果汁干了就很麻烦了。 镖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秋意泊:“真人……那可是元婴期啊!你怎么就……你怎么就……” 秋意泊侧脸,一脸无所谓地解释道:“你们应该明白啊,我虽然不成器,好歹也是个剑修。” 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混乱地想柏真人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他出身于天下第一宗门凌霄宗,凌霄宗的剑修就是很擅长越阶杀敌,柏真人一剑破了元婴期修士的道法,又放本命剑……那是本命剑吧?去追杀对方,好像也不是特别离谱的一件事儿。 武进抹了一把脸,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眉心,周全则是去那头撞柱子,咚咚作响,其他镖师也差不多,皆是一脸郁卒——他们以为的柏真人是虽然混了个顶尖宗门,但实际上与他们差不多,就算是有凌霄宗做靠山也不过是勉力修到了个金丹期! 结果人家是勉力修到了金丹期,但是实力可以轻而易举杀元婴期修士……这和他们哪里差不多了?!差了非常多好吗?! 人比人,气死人啊!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好了,都打坐吧,别浪费了我的好肉。” 一众人这才停止了唉声叹气,各自打坐入定,秋意泊的目光自角落的那帮修士身上掠过,那群修士紧张的绷直了背脊,秋意泊却已经将目光挪开了。 ——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女修抱紧了自己的女儿,小声嘱咐她不要乱跑乱叫,小姑娘乖乖地应了一声,眼珠子还在不停地转动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到天将明的时候,雨势终于小了下去,秋意泊坐的时间有点久了,便起身走到了门边,倚在门边看着如丝细雨。或许是一夜的暴雨,将天地都洗刷了一遍,周围的草木随着天色绿得像是涂了油一样,空气中也充满了湿润的水汽,秋意泊深呼吸了几次,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忽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哥哥!” 秋意泊垂眼望去,便见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笑嘻嘻地抬着头看他:“哥哥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多谢你。”秋意泊对女子一向是较为宽容的,尤其是还小的小姑娘,他低眉浅笑道:“我也觉得没什么事。”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是哦,但是哥哥会有事!” 秋意泊挑眉:“什么意思?” 小姑娘扶着门框坐在了门槛上:“我看到啦,哥哥千万别久留在家乡,那样你会出事的,好多雷光呢!很痛的!哥哥你要换个地方待着,这样你才会……” 小姑娘还未说完,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色沉郁漆黑,她灵动的眼睛也变得麻木了起来,紧接着便软倒了下去,秋意泊用灵力接住了她,回头看向角落的那群修士,那群修士已经醒了,正看着这边。 为首女修起身走了过来,接住了自己的女儿,还未开口,秋意泊就问道:“衍天宗门下?” 女修行了一个礼,“衍天宗门下王蕴和,拜见前辈。” 秋意泊点了点头,视线又转向了门外细雨初阳:“既然是衍天宗门下,就要看好了孩子。” 他在苍雾道界的时候结识了无铭真君,对衍天宗的行事有那么几分了解,但也仅限于这么几分。不过不论如何,像这样突然跑上来道破天机,他又是大乘巅峰,再进一步就是阳神道君了,这小姑娘才筑基修为,还说得这么仔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反噬? 女修苦笑道:“非我不愿,只是门中师祖有言,不可禁她言论,这才没有阻拦。只是没想到这次反噬这么严重……” 小姑娘身上的灵气正在暴跌,筑基的修为也摇摇欲坠,可能玉台不保了。 女修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能得来这么重的因果反噬。 秋意泊自然也看见了,只不过这种反噬是没有办法的,源自于天道的反噬,只能硬抗下去,不过这种反噬丹田不会破损,重修玉台再登筑基就是了。他道:“你是她母亲?” “是。”女修应道。 秋意泊抱臂看着天光渐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既然如此,也该教一教她的话术。我与你们门中一位真君也算是故交,他说话的方式就很有意思,能逃过因果反噬,又能指点迷津。” 无铭真君说话总是很婉转的,别问,问就是不知道,但是他要是放话丢了钥匙,没带东西……跟着他走就对了。 女修一愣,随即含糊地应了——她总不能跟眼前这位不知道什么境界的前辈说他们衍天宗的真君说话都是这么个方式吧?她女儿是因为年纪太小,性子又有些好动,门中有意不教,毕竟这种话术要自己吃过亏后才能记得牢。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若是有缘,日后定当上门拜会。” 说起来他与衍天宗还有一段不可不说的缘分呢,衍天真君要杀他秋家满门?书里好像是这么写的。 不过凌霄道君亲口说了这天下只有四位道君,归元山归元道君,百炼山奇石道君以及孤舟与他,他才出来多久,总不能这一两年内衍天宗掌门真君就成了道君吧? 他现在已经是大乘巅峰,如果杀上门去,倒是简单,做的隐蔽些,他们那一宗悄无声息的死绝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秋意泊无意上门屠戮,但不妨碍他上门试探一番。 女修颔首应了,秋意泊抬手给了她一瓶丹药,低声道:“雨停了,你们该离开了。” 女修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应是,转而抱着女儿与门人立刻离去。 黑背隼飞了回来,在秋意泊身边抖了抖毛,秋意泊按着它很嫌弃的用毛巾给它擦水珠,当武进第一个醒来的时候,秋意泊也踏出了庙门。 哎,回燕京。 500 第 500 章 风雨将来 金乌西飞, 冰轮悬空。 秋意泊总算是在又一日的夕阳升起之前,进入了凡间。 往日里的仙凡大阵感觉像是一层隔膜,修仙界这一头是水, 凡间那一头是空气, 而现在修仙界这一头依旧是水,而凡间那一头的已经成了呛人的毒气,弥漫着怨恨与死亡的气息, 让人闻之作呕。 更简单来说——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的味道。 秋意泊将飞舟以禁制包裹,掩去了庞大的身影, 降低了飞船的高度后,地上的一切都变得分毫毕现了起来。 他出来的地方距离凡人生活的地方并不算遥远,只相隔了三座山, 根据罗盘的指向, 到了第二座山时就有一座凡人的村庄了,约莫生活着十几户人家,出了山再行三十里, 就有一座较为繁华的小镇,居住在周边的人家都喜欢往这座小镇里来赶集。 而如今那呛人的气味的来源, 就是那座小镇。 秋意泊知道那里发生了些什么, 也不是特意去看一眼, 只是回燕京恰好要从小镇上方穿过罢了。没想到这一看,却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座小镇已经化为了一片坟场。 小镇中应该是发生了大火,处处皆是焦土, 断垣残壁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具已经腐烂到了极点的尸首, 天空中盘旋着的乌鸦与秃鹫时不时地降落,在那些腐尸上啃食着,老鼠、野狗在城中穿梭着, 如豆的眼中是冰冷的光。 是一种饱尝了人肉后的嗜血的光,这样的动物,按照惯例是要扑杀的,因为吃过了人肉,难保它们日后不会对活人发起攻击。 不过现在来看是不需要了,因为这座城里应该已经没有活人了。 秋意泊的指尖在船舷上敲了敲,是瘟疫?还是天灾?亦或者**?还是说三者都有? 古代不比现世,哪怕是现世某处发生了类似于鼠疫的瘟疫,也是要阻断感染源的。古代更是如此,而且局限于古代的物资缺乏与医疗手段,对掌权者来说最简单也是损失最小的的方式就是放火。 秋意泊没有下去看一看,没有必要,他也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能力,下面也没有活人,他下去能做什么?总不能假模假样的替人收收尸,上柱香吧? 越过了这座小镇,秋意泊一路往南边去,所见村庄城镇十室九空,荒芜一片,一路上饿殍遍地,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山上有马匪,地上有路霸,想走到哪里都不容易。 秋意泊也见到了突厥人,很容易辨认,毕竟从衣着到语言到面部轮廓都与朱明国人不同,况且到处都是饿得皮包骨头的难民的时候,出现一队衣着整齐,膘肥体壮,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是那么万众瞩目。 百姓们看见那一队人马经过,惊慌却安静地躲到了路边的野草堆里,大人捂住小孩的嘴,小孩儿干巴巴地在哭,秋意泊注意到到了这里的时候,难民里已经几乎没有老人了。 秋意泊不必别人告诉他,他就知道这一片地方恐怕已经被突厥人占领了。 再往南走,总算是见到了一个还算是有人在正常生活的城市,秋意泊估算了一下,这里应该是江河府下的明江城,已经距离燕京不远了,他记得明江城旁边就是运河,顺着运河不过只要七日就能到燕京。 他有意在明江城停留了一阵,明江城应该还在朱明国治下,里头的百姓人人脸上都是麻木,步履匆匆,城防明显变得异常森严,而城外……到处都是难民搭的帐篷。 明江城的城门是关着的,因为难民太多了,明江城供不起。且,明江城是军事重地,把控水运码头,如果难民中混有突厥探子,谁又能担得起呢? 谁都担不起,结果就是难民会被拒之门外,凡扰乱治安者、硬闯城门者杀无赦。 秋意泊不觉得有错,可也不觉得是对,这个时代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还能不能往后,就要看中央的调度,是否能及时开仓放粮,是否能及时的夺回失地,遣送难民……能做到其中一点,那这些难民还有的活,做不到,大概十不存一——可就算是做到了,也不过是十存二三罢了。 联系在破庙里听到的消息,秋意泊想恐怕朝廷是没有这个能力了。 再往南边去,情况又逐渐好了起来,有农田,有旅商,百姓有说有笑,好像战乱从来没有来过一般。随着距离燕京的路程越来越短,秋意泊也看见了如花的少女,华美的长裙上缀满了珍珠与宝石,却薄如蝉翼,少女穿了整整十几层,走动之间裙摆翻飞如蝶,无边灿烂。 燕京到了。 往日的教训言犹在耳,秋意泊寻到了那棵标志性的银杏,直接往自个儿家里跳。常年闭门不开的听泉小榭今日敞开了大门,路过的侍女见到里面清雅的庭院时愣怔了一瞬,连忙前去禀告家主。 秋家家主来时,秋意泊正在祠堂上香,他执着三炷香,抬头仰视着又多了许多的牌位,看了好一阵,才寻到了澜和叔他们的牌位,他将三炷香举过头顶,躬身拜了三拜,将香火插-入了香炉之中。 祠堂的墙壁上还悬挂着几幅画像,有他的,有澜和叔的,有大伯的……画纸都已经被熏得焦黄,上面的色彩也变得黯淡,弥漫着一种古旧的气息。 这时秋家家主才敢行礼叩拜:“孙儿秋辟云拜见老祖,不知是哪位老祖归家?” 秋意泊道:“秋意泊。” 秋辟云已经是年过七旬,闻言并不没有显得惊讶,只是越发显得恭顺,他恭恭敬敬地叩头:“拜见老祖。” “嗯。”秋意泊又往里面走去,道:“随我进来。” 秋辟云跟着秋意泊进了去,他是秋家家主,自然知道祠堂里还有一个小祠堂,秋意泊点燃了三柱清香,边问道:“如今如何?” 他一问朱明国如何,二问秋家如何。 秋辟云低眉敛目第道:“不大好。” 那就是这两个都不大好的意思。 他又接着道:“近二十年来,帝位已换了五任,最短不过三个月,最长也不过六年,如今御上的这一位,患有头风,头风发作时便喜杀人解痛,暴虐非常。” 他说道此处,顿了一顿,“老祖见谅……非长久之相。” 秋意泊颔首,示意秋辟云接着说下去,秋辟云道:“这几年来,家中谨慎又谨慎,也不过是仅免刑焉。” 仅免刑焉? 秋意泊淡淡地看了过去,那就已经是很不好意思的意思了。仅免刑焉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犯了罪免除刑罚,而是指不必当众戴枷锁,不会当众执行。 他记得自他出生起,家中无论男女老少哪怕是做下了叛国叛族的罪业,想保也是能保住的,不过这种一般他们秋家回头自己就杀了,毒酒一杯,送这人上路。泽帝在时,澜和叔也在,就算是当着泽帝的面不恭敬,泽帝也只能笑着放过了。澜帝在时,他在,他就算是当面呵斥澜帝,澜帝也只能应是……不过几百年,他们家就成招惹了人照样会死,顶多就是不在人前受刑而已?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好的,毕竟这代表着皇权高度集中。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代表着不好,第一,皇权高度集中,无人能辖制皇权,皇家一家独大,皇帝就会逐渐膨胀失控。第二,他秋家无能人,或者说整个世家都无能人——或许有,但他们对如今也没有办法。 秋意泊觉得这是个死局。他当年之所以不惧皇权,并不是因为他多厉害,多聪明,而是因为他掌握了澜和叔留下的权利,又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占尽了声名,自己武功又高,同时秋家又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让皇帝从任何角度都不能够对他产生有效的威胁。 如今无人能够,那么大概率说明他也不能,更何况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战事如何?”秋意泊又问道。 “我朝连败二十年,自江河府向北,皆归突厥。”秋辟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诸王皆有反义,民间亦有英豪起义……家中也看中了几位,有意扶持。” 秋意泊听到这里才觉得心气顺了一点,这才像话——朱明国想要延续,就要看那几位王爷中有没有雄才大略者了,但是这其实很难,毕竟经历了五朝昏庸的皇帝,天下对皇室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极限,就算是王爷当中有聪明的,那又如何?百姓不会信,商贾不会从,更不会有一呼百应。 反而是那些曾经的将军、宰相,要是有贤名,反而容易取而代之,还有那些民间起义的……秋家想要扶持其中几位作为投资,是应该的。 要不是秋家有他们这一群修仙的老祖在,秋家也未必没有揭竿而起的心思。 秋意泊轻声道:“替我去准备一个身份,合理一些,我会在燕京留一段时间,到处看一看。” 秋辟云自无不应,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儿,便道:“若老祖不弃,孙儿有一嫡亲弟弟,年三十八,因先天不足寄居于江南府疗养,数年不曾显露人前。” “还有呢?”秋意泊道:“年轻一些的。” “家中七郎早夭,除却族中外少有人知。十二郎病弱,去岁也走了。”秋辟云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有更年轻一些的,待孙儿稍后将族谱呈与老祖。” 秋意泊侧目看去,提醒了一句:“心不要太狠。” 秋辟云的意思是,一会儿捧着族谱来让秋意泊挑,秋意泊看中了哪一位秋家子弟的身份,就取而代之,他会妥善安排——只是如今风声鹤唳,秋意泊选了一位还在世的秋家子弟的话,那位秋家子弟应该就不会活在世界上了。 秋辟云听得此言,躬身应是,心中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秋意泊道:“那就秋七。” “是,老祖。” 501. 第 501 章 这个国家完了 既然秋意泊打算留下到处看看,秋家自然要放出风声去,只说是长年在外游历的秋家七郎终于回了燕京,家里从上到下都忙成了一团,无数奢靡至极的物件被送入了听泉小榭,连秋家本家都议论纷纷。 “七哥?”十六岁的秋十三郎摇头说:“不是说七哥已经……这位七哥又是谁?还把听泉小榭都启用了,大伯父他是疯了吗?” 十五岁的秋十四郎点了点他的脑袋:“七哥好着呢,大伯父不是说了吗?之前的事情是谣传,七哥一直住在江南府养病,这几年到处都乱,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把消息给传错了。” “那也不能把听泉小榭给七哥啊!”秋十三郎不忿地说:“听泉小榭可是小秋相住过的,我们连进去逛一逛园子都不行,怎么能给七哥住?” 十四郎嗤笑道:“哎?这有什么,你看大秋相住的平波阁现在不是十哥住着吗?之前是因为家里还腾得开,现在家里人多,你让七哥住到哪里去?” “家里空着的院子多得是!又不是没有好的了!” “也没几个啊!”十四郎挨个数了过去:“天河院三哥给了侄儿住着,清风堂十七妹妹喜欢就住过去了,这两个肯定是不可能挪动了,明来堂、若玉堂那几个也不错,但住着几个老妾……” 说是老妾,其实是长辈故去后留下的,秋家族人甚多,总会遇见一二意外,有几房的郎君故去,正妻跟着嫡子外放做官,自然不会将老姨娘也带走。他们秋家也算是厚道,这些妾室虽然身份低微,但到底也算是他们家的人,如今年迈,外面又兵荒马乱,放出去就是一个死字,他们家总不能不管,左右也不过是多养几个闲人罢了。 他说罢,一摊手:“好了,也就这些了,总不能让七哥一回来就去占几个妾室的地方住吧?” 话是这么个道理,十三郎还是觉得不平,十四郎笑嘻嘻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走了,趁着这个机会不如我们去见见七哥啊!都是嫡亲兄弟,你这样若是让大伯父知道了,一顿打是跑不了的。” 十三郎没好气地撇开了他的手,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七哥。” 再讨厌,也是嫡亲兄弟。 秋家祖训在上,谁敢贸然触犯,自有家规等着他。 不过话是这么说,兄弟二人对这位自幼时起就没有见过面的七哥是不抱多大期待的,听闻这位七哥已经二十有四,莫说功名,连清名也不曾听闻——恐怕是真的身子不好,终日缠绵病榻,连宴饮交际的时间都没有,这么一来,莫说是精通六艺了,怕是连书都没读过几本。 他们秋家世代簪缨,根深蒂固,想要讨好他们家的人不知凡几,但凡是族中小娘子只要不是丑得惨绝人寰,也能得外人一句秀美可爱、秀外慧中,至于郎君们更是如此,能识的字便是才子,稍通文墨在外便能有个惊才绝艳之名。不必怕被揭穿,等去了各家的宴饮,自会有人帮着他们维持住这个名声。 但七郎是他们家的嫡子,二十有四,一点消息都没有流露出来过,甚至还听说至今不曾有婚配,这代表什么,他们非常清楚。 两人联袂到了听泉小榭,终年大门紧闭的听泉小榭已经敞开了院门,露出里面扶疏花木,这些花木皆有虬髯枝干,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年份的,本就都是名品,这般的花木拿到外面随意一株都能卖出万金的价格。最难得的是这些花木凑在一处并不显得难堪,反而清幽雅致,叫人一看就觉得心旷神怡。 十四郎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说好几百年没住过人吗?居然如此不俗。” 他进来之前还以为听泉小榭会显露出一副仓促的模样,要知道听泉小榭以及附近的院子是长久不住人的,仆婢每一月才会进去清扫一番,而且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仆,想也知道不会有多精心——以前他们都觉得这位子是专门留给在家服侍了一生的有功老仆的,让他们做这些一是让他们在此处养老,二是彰显信重,毕竟这些空置的院子每一个都能说出它曾经辉煌的历史,唯有于国、于家族有绝大功绩的秋家弟子才能在死后依旧保留生前所居住的院子,想要启封,至少也得等上五代人。 七哥回来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今天大伯父就说七哥已经回来了。院子总得有人有时间打理才行,一夜之间哪怕是再好的花匠也不可能将园子修成这样。 十三郎想到这些花木有可能是当年小秋相亲手种下去的,就觉得心里呕得不行——早知道他就早点成婚,成了婚就跟大伯父要了听泉小榭来住。 两人一路向内去,没几步就遇到了一个老仆,十四郎对着老仆点了点头:“赵伯,我和十三哥来探望七哥,劳烦您通传一声。” 老仆回了一礼,明明因为年迈而已经变得浑浊的眼中还能叫人看出一丝锐利,他道:“两位郎君稍候,老奴这就去请七郎君示下。” 两人皆是一怔,‘示下’这个词用在这里太奇怪了,他们两人哪怕去拜见身为家主的大伯父,仆婢也只会说‘通传’,‘示下’这个词只有在他们小时拜见曾祖的时候才会用到。 又有两名仆婢引着他们入花厅稍座,当他们刚进到花厅时,赵伯便回来了,他恭敬地说:“七郎君有令,两位郎君是自家兄弟,无需见外,还请两位郎君移步。” 两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对这位素未蒙面的七哥有了些许好感,要是放在外人身上他们只会觉得无礼,可放在自家人身上那就是亲近。 两人随着赵伯入内,不想看方向是往寝居去的,十三郎皱着眉道:“这个时辰了,七哥还未起身吗?” 赵伯颔首:“是,十三郎君。” 两人面面相觑,对这位七哥的身体不好的程度有了更深次的了解。 听泉小榭不算很大,不多时,十三郎与十四郎就已经进到了寝居内,甫一入门,便见满堂的古朴厚重。寻常人家摆一些古玩不算什么,可这满堂悬着的不是历代名家之作,就是稀世难得之宝,染得满堂清贵难言。 再绕过屏风,便见更深处有一人立在床前,身形倾长高挑,黑发如瀑,双手平举,三四个仆婢有条不紊地替他穿衣。两人不由一愣,这……这是身体不好? 这也不怪他们,光看背影,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病弱之态来。 “是十三郎,十四郎?”那人侧首来看,在这一瞬间,这满室的清贵似乎都被他一人压了下去,往日常听人赞‘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今日方才算是见识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变得缓慢了起来,过了许久,十三郎才道:“……是、是七哥?”、 “嗯。”那人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音若冷泉:“今日起的晚了一些,先坐吧。” 两人干巴巴地坐了下来,他们是真的没想到这位七哥居然能长成这副容貌,怪不得大伯父许他住在听泉小榭——小秋相的肖像还在祠堂里悬着呢,他们两个怎么看不出来,这七哥和小秋相至少有七分相像。 十四郎沉默了一会,试图找一些话题:“七哥,听说你……你病体初愈,我和十三哥处藏了不少难得的好药材,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一层一层宽广又轻薄的衣衫被披上了秋意泊的肩头,有些是丝绸,有些是薄纱,十几层衣袍叠在一处,却不叫人觉得笨拙厚重,只觉得飘逸如仙。 秋意泊是真的不耐烦,他这衣服穿了有一盏茶了吧?他这辈子就算是还小的时候,也没穿过需要一盏茶才能堪堪上身的衣服,要不是这些料子柔软轻薄至极,他早就让人退下了。 听说这是现下燕京城中最时兴的,昨夜二十几位针线上连夜才赶出了这么一套。 秋意泊道:“多谢,不必了,我身体已然大好了。” 秋意泊说罢,才想到这会儿不是在凌霄宗,说不要就是真的不需要,别人也就心无芥蒂的收回去了。这也算是十三郎和十四郎过来示好,他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反而像是在拒绝他们的善意一样,秋意泊眉间一动,恰好衣服也穿好了,他转身走了出来:“不与你们客气,若我哪天要用,就派人问你们要。” 十三郎和十四郎听到这句话神色才好了一些,也就是自家人,否则刚刚听到‘不必’两个字他们两个就拂袖而去了。 两个侍女捧着玉带和玉佩香囊等物追了出来,秋意泊坐于主座,任两个侍女替他系上玉带配饰,十四郎暗暗咋舌,之前还想着江南府富庶,但终究不是燕京,没想到还能养出七哥这一身气度来。 不说别的,在七哥面前他们两都不怎么敢说话,莫名就觉得有点怂。 好不容易那两个侍女弄好了,秋意泊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接过了侍女递来的麈尾腰扇,放在手中看了一眼,又随手扔还了侍女:“天凉了,不耐烦带着此物,拿走。” 侍女恭敬地捧着麈尾腰扇退下了,秋意泊看向两人:“还有事吗?” 十三郎呼吸一滞,十四郎则是暗中按住了他十三哥的手臂:“也没什么事儿,七哥,难得见一面,何必这么快赶我们走?” 秋意泊轻笑着说:“那留下来陪我用饭?我还没用。” 十四郎苦笑道:“七哥,马上就要到巳时了,一会儿大伯父许是会召见……” 这个点吃了,一会儿还吃得下?到了饭桌上不动筷子,岂不是要挨训? 秋意泊无所谓地说:“那就不去。” 十三郎和十四郎不由在心中发出感叹,他们这位七哥……性格很是疏狂啊! 等到他们走的时候都没想明白,按照他们这位七哥的容貌、性格,在江南府居然一点声名都没有,简直是毫无道理。 秋意泊中午果然没有去秋辟云为他设下的小宴,因为他出门了。 他回来就是为了到处看看,成天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想要见家中在朝中供职的子弟,至少要等到晚上才行,中午大多都是家中的妇人、小郎君们,秋意泊是懒得专门去见一面的。 此时出门,规矩也大得很,不比他曾经一匹马就走了,又是香车美婢,又是骏马侍卫,秋意泊本想拒绝,但安排此事的赵伯提醒了他一声,说是如此在外才不会招惹麻烦,秋意泊想了想也就随他去了——一回来就太特立独行也太招人耳目了。 他是一个‘死人’,所以要低调,随大流是最好的。 秋意泊没有说要去哪里,家中仆婢也不敢多问,便带着他在大街上慢吞吞地走着,只等他想出去哪里了才往目标方向走,赵伯随行车旁,低声道:“郎君可要去千金斋看看?” 赵伯是知道秋意泊身份的。 秋意泊低笑道:“第一日回来就带我上青楼楚馆?” 赵伯越发恭敬地说:“郎君误会了,千金斋是书斋,取自一字值千金之意。” “原来如此。”秋意泊道:“倒是我俗了。” 他倒不觉得尴尬,毕竟取了这个名字很难不让人想歪——还是修仙界好,合欢道的青楼都是‘春’字开头,只有极少数的不在此列。弄了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名字,他又几百年没回燕京了,哪里分辨得清? 赵伯忽地道:“是老奴失态,老奴自去领罚。” 按照规矩来说,他应该在提‘千金斋’的时候就将千金斋是做什么的说清楚,而不是让郎君误解后再解释。 秋意泊悠悠然地说:“别动不动说要领罚,我不耐烦这些。” “是。”赵伯应道。 “那就去千金斋吧。”秋意泊道。 他很有兴趣去书斋,毕竟这么多年没回来,没看过的话本子都不知道有多少,虽然前不久才在寒月道界买了不少,但谁会嫌弃自己的消遣品太多呢? 有了他发话,一众仆婢立刻调转方向,丝毫没有动乱队伍,秋意泊坐在车中要不是他自己五感灵敏,甚至都察觉不出来调转了方向。 他心道别的暂时没看出来,规矩倒是大了不少。 光这一手调转马车队伍的本事,不专门下苦工是练不出来的。 他挑开竹帘看向了周围,路很宽,这是应该的,毕竟这是他当年主持修的。当时修的是水泥路,不通过什么几百吨大卡没有那么容易被压坏,可如今再看,整座燕京都铺满了青砖。青砖看似普通,可一点都不便宜,寻常青砖是指青石板,就是在山中取了巨石开料切除的石板,青石料并不多见,至少燕京城周围没有大规模的石场,得从江淮走水路运过来才行。 以如今的人力物力,这就是一笔巨款,甚至称得上奢靡。再看这些青砖完整,不见缺角,说明时时有人更换——如果只是这条路还好,要是铺满了全燕京,那笔开销连秋意泊都觉得有些咋舌。 恐怕他当年研院一年的开销都不够买铺满燕京城的青砖。 虽说凌霄宗铺的是白玉砖和青玉砖,但那到底是修仙的地方,别的不说,青玉和白玉在修仙界是最不值钱的矿石,甚至够不上品阶,随便找个弟子去,买回来剑气唰唰唰几下也就完事儿了。哪里能和燕京城这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运输的比价格? 看来确实是没挨上好皇帝,甚至没挨上好臣子。别的不说,当年就算他权力到达巅峰的时候,他敢在朝上说他要用青砖铺满燕京,那些老臣能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祖宗十八代,要是澜帝支持,说不得还得挨个撞墙以死明志,顺道史官还会狠狠记上一笔,保证让后世人人呸他一口。 再看百姓,百姓们似乎对这样大仪仗的出行习以为常,只不过是让开了中间道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与秋意泊一路行来时的看见的百姓不同,燕京城里的百姓脸颊丰满,目中有光,人人宽袖广袍,甚至看不见什么力夫。 秋意泊想了想也是,他们家门口这一条街都是达官显贵,就算是几百年过去了,地段好就是地段好,只要皇宫的位置不变,他们家门口这条街怎么都是中心地段,能在这条街上买得起宅子的,哪里会有穷人? 马车的车轮敲击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越的声响,秋意泊刚想着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马车边上就经过了一个骑着马的郎君,那郎君面上敷着粉,显得粉面桃腮,发髻上簪着一朵魏紫,衣袍锦绣,他忽然一把掀开了车窗的竹帘,笑道:“哎?让我看看是秋十三还是秋十四……” 话音还未落下,他就跟一只被掐着脖子的鸡一样呆愣愣地看着车中之人,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 马车随即停下,那郎君看着秋意泊,又回头去看看了车架上的徽记,又看周围仆婢,再看秋意泊:“……还真是秋家的,秋家何时出了这么一位美男子?” 对方在看着秋意泊的时候,秋意泊也在看着他,闻言道:“我是秋七。” “秋七郎?”那人冥思苦想了一番,“不曾听过秋家还有七郎……” 秋意泊正想叫人将此人逐走,不想那人居然大笑了起来:“美人就是美人!何必追求来处——!接着——!” 说罢,他居然将头上那朵招摇的魏紫牡丹摘了下来,投入了车中,紧接着就松开了车帘,高声道:“回去吧!” 一旁牵着马的仆人道:“郎君,不去留芳堂了?” 那人道:“今天得见美玉无瑕,还见什么俗物!不去了!回去——!” “是!” 那几人走远了去,秋意泊问赵伯:“那是何人?” “是燕京何家的九郎,与十三郎君、十四郎君交好。”赵伯低声答道。 秋意泊看着手中牡丹,“为何不阻他近前?” 说是规矩大,但居然让随便一个人上来就掀他的车帘?要是说一开始不曾想到有人会突兀地上来掀车帘,但仆役们居然还停了车,眼巴巴地等着他们说完话再走?这是这么规矩? 赵伯道:“郎君勿怪,如今燕京城中便是这般风气……何九郎也是天下闻名的名士,与他交好,对郎君大有益处。”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下次不许人近前。” 他不需要这样的益处。 赵伯神色一凛,道:“是。” 秋意泊道:“你不必跟了,回去吧。” 赵伯不曾多恳求什么,跪地叩了三个头后便自行离去。秋意泊不是很喜欢那种‘这都是为了你好’而不管你需不需要的自作主张。 他是很久没回燕京了,但那又如何呢?熟知京中地形的人多了去了,不必要一个自作主张的老仆跟着。 秋意泊又招了一个侍卫近前,这侍卫十分干练,令行禁止,秋意泊十分满意。不多时,就到了千金斋,千金斋门口已经被清出了一片地方,而本来跟随车架的侍卫们立于两侧,将人群隔了开来。 千金斋里很是空旷,有不少儒生打扮的男子都被拦在了门外,面露不忿之色。 这阵仗可真够大的,秋意泊想着他在修仙界里当大乘真君都没有那么大的阵仗。其实按照他们这个地位去哪里清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去书斋还清场……得罪的可就是读书人了。 这一批人可是未来有可能立在朝堂上的,哪怕是皇帝出巡,也是要照样善待读书人的。 如今他一个秋家名义上的嫡子,无官无职无名,去一趟书斋居然还清场? 秋意泊心下摇头,可既然已经做了,那也就算了。他下了车,忽地人群就跟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人人目光火热地看着他,他微微皱眉,下一瞬间,无数手帕、鲜花、水果就已经砸了上来,而周围的侍卫似乎早有准备,将周围防的密不透风。 “郎君,还请入内。”那干练的侍卫看起来十分狼狈,发髻上都挂了张粉红色的手帕。 秋意泊颔首,随即入内,紧接着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群士人居然在门外大哭哀叹了起来,有人不断地高喊道:“那是谁?谁知道那位郎君是谁?” “郎君!再出来让我等看一眼吧!” “郎君快出来吧!” 秋意泊走上了二楼,在窗口停了下来,楼下的百姓、士人都状若疯魔。 秋意泊心想:这个时代完了。:,,. 502 第 502 章 秋意泊垂眸俯瞰人间的时候, 明明是冷漠的,却总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慈悲之感。 秋家的侍卫屏息凝神,低眉敛目, 垂手侍立左右。他们此前还认为这位刚刚回燕京的七郎君不过是虚有其表,如今再看,却认为他必有锦绣玉壤, 恍若天人。 既然来都来了,秋意泊也不因门外那些如痴如狂的人而感到不安,照旧该买什么买什么, 店家和小二都恭敬地靠墙躬身立着, 也不必他们插手, 秋意泊有吩咐, 身边自有仆婢转达,他只要坐着等就行了。 他随手问店家要了当今最时兴的书籍,那是一本诗集, 一本歌颂风花雪月的诗集,美则美矣, 却让他看出了一种暮气。 他不喜欢看这些,但总归要等着, 打发打发时间, 随意看上两页也不算是为难。秋意泊要的书多, 几乎是要将整座千金斋中的书籍都要了一遍,店家开了仓库为他整理,侍卫低声询问道:“郎君, 可要我等亮出名号,驱散门外百姓?” 秋意泊颔首:“去吧。” “是!”侍卫躬身一礼,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楼下便传来了呼喊声,百姓们散的最快,秋家的名号一亮出来他们就散去了,而那些读书人则是不满地叫嚣着,什么‘便是陛下来了也不禁我们欣赏美景’一流,秋意泊在楼上听着,又吩咐了一句:“可用杖。” 侍卫有些犹豫:“郎君,若是伤了人恐怕不好交代。” 秋意泊的目光落在了书卷上,斯里慢条地翻过了一页:“小心不要打死了就是。” 那侍卫这才应了一声,不久后下方有惨叫声响起,那群自以为是读书人的人终于走了,周围也变得安静了起来,不一会儿侍女前来禀报:“郎君,奴婢等已经收拾妥当了。” “嗯。”秋意泊应了一声,他抬起眼来看那侍女,笑问道:“你说说看,衙役可会来?” 那侍女已有二十七八,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不得年轻了,此前是伺候如今秋家家主秋辟云的夫人的,善理事,博闻强记,这才被派到了秋意泊身边伺候,她低垂着眉目,道:“禀郎君,奴婢以为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秋意泊一手支颐:“不然我们杀几个人试一试他们来不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尤其是千金斋的店家和小二两股颤颤,几乎要支撑不住摔坐下去,谁能想到看着清贵的秋家七郎居然张口就是要杀几个人来玩呢? 那侍女道:“郎君,还恕奴婢多嘴,此举不妥。” 众人本以为这位秋七郎要发怒,没想到他眉目依然温和:“为何不妥?” “此举与郎君的清名有碍,再者,当街杀人太过招摇。” 太过招摇的意思就是不太好处理,不是不能处理,也不是不能做。 侍女还有一个意思是——如果他确实想杀几个人出气,他们会把人拖到无人小巷中去杀。 秋意泊颔首:“那就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吧。” “是。” 秋意泊起身,层层叠叠的华服扫过光可鉴人的木制地板,这也是因为他要来,秋家的仆婢先一步到达扫撒后的结果,而非本来就是这么干净。 秋意泊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可今日这一趟出来,依旧是觉得太过奢靡了。 他又在城中逛了几个地方,为了让耳朵清静一点,他也懒得下车了,所幸有了方才他驱走老仆在前,这一趟走的平静无事,敢近马车左右者皆是利刃相对,将他的马车封锁得水泼不进。 等到天边的阳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猩红之色,他才吩咐下去回了秋家,太阳落山的前一刻,他回到了秋家。 这个应该是他的家的地方,如今看起来却尤为陌生。 是夜,家中举办大宴,凡秋家居于本家者皆需前来赴宴。 秋二老爷看着周围安静地人群,问道:“大哥,不是说七郎回来了?七郎呢?” 秋辟云安然地道:“七郎回来后沐浴去了,我们再候一候他吧!” “这天下哪有晚辈叫长辈等的道理?”秋二老爷嗤笑道:“来人,去请七郎!” 两个仆从应是,秋辟云阻止道:“七郎身子不好,我们做长辈的应当宽容一些……我们先开宴就是,七郎就让他慢慢过来。”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秋二老爷斜睨向了秋辟云:“大哥,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让他们去!我就不信今日我请不来七郎!” 秋辟云苦笑了一声,那两个仆从当即出了门,向听泉小榭去了。 秋意泊刚洗完澡,他是懒得应付这种场合,人多眼杂,他想着晚上挨个召见就行了。仆从来时他还在温泉池中闭目小憩,不想门外喧哗起来,他问道:“何事?” “七郎君!”门外有人道:“奴等奉二爷之命,来请七郎君前去赴宴。” 秋意泊道:“不去。” 两个仆从皆是一怔,他们想过这位七郎君会用什么理由,大抵还是回京疲累,再者要么是身子不爽,哪里能想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不去’两个字? 两人对视了一眼,秋二老爷如今算是秋家除了家主秋辟云外最有权势之人,他们道:“七郎君,您当真不赴宴?今日大宴,本就是为了七郎君所设,郎君不去,实在是不妥!” 秋意泊不禁笑了起来,他这一回家,药材、布料、珍宝一样都不少,却换回来了好几个仆婢对他说不妥? 他们算什么东西?就是他爹来了,这两个字也得由他当面与他说,不会让人传话训斥他‘不妥’! “我说的话……家中的人都是聋子吗?”秋意泊低声道,守在听泉小榭的仆婢却跟真的聋了一样,静静侍立,毫无所动。秋意泊倚在了池边,水中长发缓缓褪去了乌黑之色,变得银白如雪。他说:“滚。” 那两仆从闻得此言,便拂袖含怒而去,待回了正厅,秋二老爷听了,问道:“七郎当真是这般说的?” “奴等不敢妄言。”两人齐齐跪下,厅中无人说话,那两个仆从便把听泉小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十三郎和十四郎坐在另一席上,不禁悄悄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我七哥,当真是好猖狂啊! 对着二伯都敢这么说话……秋家就没人敢对二伯这么不客气的。 不过之后的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秋二老爷听了不怒反笑,“好好好,既然七郎这般不给我们颜面,我们也不必等他了!来人,开宴——!” 他说罢,意识到什么,侧脸看向秋辟云:“大哥,你怎么说?” 秋辟云道:“那就开宴吧。” 这一句话才算是解封了在场所有人,长辈且不提,秋十三他们这一帮晚辈坐在一处,都低声交谈了起来:“这位七哥……当真如你们所说有那般风骨?” 秋十三郎点了点头,低声说:“也就是二伯没见过七哥,不然他肯定也不敢大声说话。” 他敢打包票,七哥只要一露面,家中必然有人腿软想跪——与老祖小秋相相像成那般,委实是太少见了。他们家谁不是大小在祠堂里跪过的?家里那几张画像谁不是记得分毫不差?七哥一露面,就是为了他和小秋相有七分相像,那也没人敢对他大小声啊。 秋十三暗暗地想其实七哥和画像真的已经是一模一样了,差的那三分差在了气质上,根据家中记载,小秋相根本就不是史册上记载的那般,他生性笑骂无拘,令人如沐春风,而他们这位七哥吧,虽然看着也是让人如沐春风,但总觉得和画像上的气质差的太大了。 怎么说呢……小秋相这位老祖虽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可看着像是个人,七哥不像,他看着像是个神仙,刚从天上下来的那种,之前他们匆匆见了一面,明明近在迟尺,他们也亲眼看着他换衣束带,可总觉得七哥与他们还很远很远。 秋十六娘以扇掩面,她的位置比较巧,隔着屏风就是郎君那一头,她低声道:“哎,我都想看看七哥长什么神仙模样了……听说今日七哥出门,叫人围得水泄不通,惹得七哥使人用杖才将人都驱赶走。” “我也听说了。”秋十七娘笑道:“何九郎还髻上花摘了赠给七哥呢。” “七哥没生气?” “听说是没有。”秋十七娘道:“不过七哥将大伯派给他的老仆驱走了。” 几个小娘子、郎君的消息总是灵通一些,他们低声说着笑,心中却很明白一件事——这位七哥无论有什么样的神仙样貌,怎么样的泼天才华,恐怕都要被埋没了。 先逐老仆,后否二伯,大伯和二伯都被他得罪完了,纵使他有通天手段恐怕也要折七分。 秋十四郎也听见了她们的话,总觉得这位七哥绝不会就此埋没。他将杯中酒饮尽……七哥这个人,退一千步退一万步,他是秋家的嫡子,哪怕他胸无点墨,以他的容貌,只要被当今见上一面,一个御前侍卫是跑不了的。 这条路只要一开,谁能阻拦七哥扶摇直上呢? 随着酒过三巡,秋家众人也逐渐放开了,面红耳赤之下,总要放浪几分,家中养着的歌舞婢玉手□□,不说当众行事,却也难免摸上两把。小娘子处也是如此,她们到底要嫁人,可嫁人又如何呢?留个清白身子就算是有交代了,倒也不比郎君那边差上几分。 忽地,众人听见了一声关门声,闻声抬头望去,便见有一白发青衫之人立在门前,反手已经将正厅大门关了。听他道:“都退下。” “你是何人?”秋十五郎眯着眼睛看着那人:“怎么生得跟个妖物似地!脸倒是好看……有点面熟,嘿嘿……嘿嘿!” 秋意泊看着敞胸露乳的秋十五郎,又见不少人披头散发,目光迷离癫狂,他淡淡地说:“都退下。” 秋辟云眼神陡然一清,他看着秋意泊满头银发,坐正了身体,道:“原来是七郎来了……七郎喜静,都退下吧!” 厅中歌舞、仆婢这才如雁翅般告退。本是热闹无比的正厅陡然就安静了下来,秋家众人一时茫然无措,不由全看向了那位昨日才回来的秋七郎。 他们家七郎君……怎么是满头华发?好生奇怪! 而且他怎么长得这么面熟? 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秋意泊又重复了一遍:“除秋家子弟者,皆退下。” 秋二老爷眯着眼睛看着秋意泊:“你就是七郎?有这般模样,怪不得你这般傲气……此处皆是血脉相连之人,你有什么话,说了便是。” 秋意泊看也未看他,反而看向了秋辟云,秋辟云只觉双目刺痛,他捂住了眼睛,高声道:“七郎君这般说了!还留在此处作甚,还不退下?!” 此言一出,秋家众人身边贴身的侍女、小厮这才退下了。 秋意泊都在冷笑了,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他以为他和这个家已经冷淡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了他们身上的气息与他已经截然不同的地步了。当年他也说过再回秋家,不过是一个过客……可真的看见这一幕,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失望。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他们老秋家有祖训,有家底,再如何也不至于在王朝更替中倾覆,总能是有些出色人物的,哪怕不如澜和叔,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换了新朝新帝,他们秋家照样是屹立在燕京城中,做第一流的清贵。 ……想当年他修行,多少是怀着保住这个家的念想才宁愿不睡,靠着丹药又是练剑又是炼器,寻思着他自己恐怕在修炼上天赋不高,学门炼器手艺以后也能和同门搞好关系,这样以后真的遇见了和书里一样的事儿,也有人能帮衬秋家一把。 哪里想到秋家没有因为他那个不存在的秋傲天儿子而死,如今却要自取灭亡了。 他今日本来就是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散席了,他也差不多该出来寻几个主事的见一见,了解一下如今朝堂如何,若实在是渡不过,他也总能有些法子悄悄指点一二也就算了……如今看来,不下重手是不行了。 正厅中呼吸可闻,秋意泊抬眼走向了脸颊酡红双目迷离地秋十五郎,道:“让他清醒清醒。” 秋辟云道:“七郎,十五郎用了些助兴的药物,让他发散发散便好了。” 秋意泊反问:“十五郎今年几岁?” 秋十三郎下意识地道:“十五岁。” “十五岁,就要服用助兴的药物?”秋意泊轻声说:“物竞天择,恐怕是老天不允他活了。” 忽地,一众秋家子弟惊叫了起来,秋十五郎瞪大了双目,他被秋意泊一手揽着腹部,他看着秋意泊,迷迷糊糊地道:“好疼……你……好面熟啊……真的好面熟啊……” 话音未落,他便跌落了下去,秋意泊面无表情地抽出了长剑,长剑湛青,明明方从血肉之躯中抽出,却滴血未沾。他道:“都闭嘴。” 秋十八娘已经扑了过去,抱住了十五郎:“十五哥!哥!你醒醒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秋意泊:“秋七!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我有一问,自然要用你哥哥试一试,看看老天允不允他活。” 秋十八娘厉声道:“你就是个妖物!你疯了不成!……大伯父!二伯父!你们替我哥哥做主啊!” 十五郎身下的血已经渗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浓厚的血腥味溢满了整座大厅,有人忍不住吐了起来。 秋辟云这才反应过来,他满头都是冷汗,急急忙忙地从主座起身,却没有如众人所想一般去探查十五郎死活,他走到了秋意泊面前,双膝落地:“老祖……是孙儿管教不力,还请老祖息怒!” 秋意泊垂眸看着他:“你确实管教不力,家中如此,论罪,你当属第一。” 秋辟云满脸惨白:“老祖,且听我一言……” 秋十三郎陡然高声道:“大伯父,七哥到底是谁?你为何称他老祖?!” 秋意泊的目光随即望了过去,似笑非笑地以剑抬起了秋辟云的下颚,疏狂剑锋锐的剑尖在他颚下点出了一滴血珠,他说:“你说,我是谁?” 秋辟云被迫抬起了头,他看着秋意泊,道:“老祖……孙儿无礼,将此事隐而不宣,老祖名讳……秋意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小秋相?这怎么可能!老祖已经仙去数百年……” “大伯父是喝多了?” “还不快喊人将这妖物抓起来!” 秋二老爷大喝了一声:“都闭嘴!” 他起身,面色十分难看地走到了秋意泊面前跪下:“孙儿无礼,不知是老祖驾临,还请老祖责罚。” 秋意泊看了他一眼:“你于此事并未做错,让开。” 秋家几个年长的长辈都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 “你倒是聪明。”秋意泊重新看向了秋辟云,颔首道:“既然聪明,为何将家中弄成这般模样?” 秋辟云确实聪明,他知道秋意泊责怪他诸多中,有一项便是不曾将祖辈乃修士宣告家中子弟,额上的冷汗凝聚成滴,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一点:“老祖赎罪,并非是孙儿不愿,只是大势所趋,家中延绵千年,族人近三万,若人人得知此事,恐生事端,这才秘而不宣!” 秋十六娘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秘而不宣,家中有何隐秘?为何小秋相……老祖会还活着?!” 秋二老爷解释道:“噤声!我们秋家能延绵千余年,并非是全因我秋家人才辈出之故,而是因我秋家祖上有修行之士,堪比陆地神仙……诸位老祖一直在暗中庇佑我秋家,才使我秋家枝繁叶茂至此!” 秋家的一众小辈满是震惊之色,又见几个父辈都点头确认,挨个都跪了下来:“孙儿等叩见老祖。” 秋意泊懒得理他们,就让他们跪着,如今他要处置的是祸首——秋家如今这般摸样,秋辟云作为秋家家主,实难辞其咎。 “老祖还请听孙儿一言!如今皇族掌权,我秋家若不示弱,实难渡过此关!诸位老祖在仙界修行,孙儿亦不愿此等小事叨扰了诸位老祖……”秋辟云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秋意泊反问:“祖训三十二条,说了什么?” “祖训第三十二条。”秋辟云下意识道:“家主不可放纵家中子弟无故服食药物成瘾……” 秋意泊淡淡地说:“那你呢?你身为秋家家主,做到了吗?” 他今日来最气的不是家里男女老少聚众开银趴,不过是饮食男女,色-欲算个什么东西,可如今的助兴药物,一般都是指五石散一类,是会成瘾的,长久吸食,人不人,鬼不鬼。 这一类的东西,他还小的时候家里就有祖训了,可以试,但决不能沉迷——也就是说,可以试一回,两回,但不能成瘾。 家主有督管全族族人之责,今日他来,见服食药物者十之**,总不能是今天天气不错,黄历上也写的是黄道吉日,全家凑一起,大家一起试一试五石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还敢与他说什么‘发散发散就好’? 秋辟云还想再辩解,秋意泊却已经不想听了,他挥手断了秋辟云的颈项,头颅飞出,重重地跌在了房梁上,秋家满堂噤若寒蝉,秋意泊问道:“他为家主,监督不力,该死。我以秋家秋意泊之名斩他,谁有异议?” 秋二老爷立刻道:“无。” 长辈等也陆续道:“无!” 最后是秋家小辈:“我等……无异议!” “好。”秋意泊颔首,道:“看过族志的,应该都知道我不耐烦与人掰扯,今日起,凡有药物成瘾者,给你们一月,若戒不了的,我这当老祖的送你们上路。” 众人俯首:“是!” “秋二。”秋意泊道:“今日起,由你接管家主一位,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再让我看见家中有人服食此物,我就拿你出气。”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秋二老爷将额头抵在了地上:“……是,老祖,孙儿谨听老祖教诲。” 秋意泊收了剑,缓步上了主座,他一手支颐,见小辈们瑟瑟发抖,温和地说:“你们别怕,你们年纪还小,错不在你们,不会轻易就将你们打杀。” “可知我为何要杀秋辟云吗?”秋意泊顿了顿,见无人回答,便接着说:“家中既然如此困顿,为何不与我等求援?我等修行至今,也算是得长生不老,若不能庇佑家中,这道岂不是算是白修了?又何需要你们被刻意牺牲,吃那些劳什子的东西?”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别怕,听话一些。” 众人更是瑟缩如鼠,秋意泊看着只觉得头疼,这时代,不是说好了最重风骨吗?他们这摸样,哪来的风骨可言?连这些都没学会? 秋辟云死得不冤! 秋十八娘陡然抬头,道:“老祖,为何要杀我十五哥!明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明明你愿意给家中一个月时间,为何不肯给我哥哥!” 秋意泊温和地说:“我刺他一剑,又不伤他肺腑,只是看着骇人些罢了,躺个十几日也就好了。” “不信的话,你摸摸他还有没有气息?”秋意泊道。 秋十八娘连忙俯下-身去探,果然感到了微弱的气息,她不禁喃喃道:“那老祖为何要刺我哥哥一剑……?” 秋意泊轻笑道:“我不刺他一剑,你们哪里能这么快就被吓醒?谁让他撞上来的?秋辟云总是要死的,偏偏你们都不知情,我先杀了他,再说我是你们的老祖秋意泊,你们难道就信了?” 503 第 503 章 三天不打 秋意泊看着满堂的小辈呆若木鸡的模样, 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当然,有些人是装出来的, 有些人真的呆,他高居于主位,百人千面尽收眼底。 有些事情,本应该是秋家子弟……亦或者一个稍有底蕴的世家子弟都应该能推测出来的事情,奈何这一代看着是养废了,一个个玩起来挺狂放的, 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 等真的见了血,就跟个小鸡崽子似地,哪怕养出一副喜怒不惊于色的性子呢?……哪怕就是装出来也好呢? 都没有。 那种没有见识过的血的眼神是演不出来的——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仆婢, 那可不算是人, 只能算是个物件。 秋意泊确实对他们失望,可同时也知道不能怪他们, 时势造英雄,如秋家能养出他, 能养出秋怀黎, 跟小时候有澜和叔拿着邸报一字一句的分析给他们听的关系,有长辈谈事从不避讳他们的关系。既然这一代没有,又怎么能怪他们呢? 秋意泊心想着要柔缓一些, 态度要好一些,不能吓破他们的胆子。 “好了, 今日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秋意泊道:“秋二,你去安排。” 秋二老爷起身应是, 他已然冷静了下来,张口唤来仆婢,仆婢们一进来,进到躺在地上的无头死尸与十五郎君都不禁一愣,立刻捂住了嘴不敢惊叫出声,秋二老爷吩咐道:“秋辟云违背祖训,自知罪不可恕,已按家规枭首,送至小鹤山西侧安葬。” 一众仆婢柔顺地俯下了身:“是,二爷。” 一片狼藉的大厅中很快就被清扫一空,尸体被抬走,十五郎被抬去医治,各方的人都被几个壮仆半哄半抬的送了回去,窗户被打开,夜晚的冷风灌入室内,吹散了沉郁的血腥气,秋二老爷甚至吩咐让大厨房熬一大锅安神汤,给各房送过去,还拿秋家的令牌下了贴,送往相熟的御医府中,请他过府小住几日。 很妥帖,很细致,该做的他都做了,不该做的半点都没做。 秋意泊的指尖在酒案上叩了叩:“你们几个留下。” “是。” “是。”包括秋二老爷在内的几个上了年纪的都留了下来。 堂中仆婢不知不觉中都退了个干净,门窗重新被闭合了起来,秋意泊吩咐道:“都坐。” 几人在原本的席上落座,听秋意泊接着道:“说说看,怎么弄到这副田地的。” 秋二老爷低眉敛目地说:“是孙儿等无能。大哥……秋辟云手段阴祟,善于伪装,待我等意识到秋辟云不堪重任时他气候已成,家族在他掌控之中,我等只能徐徐而治。” “确实不能怪你们。”秋意泊颔首,礼法所限,祖训在上,秋辟云不闹出一点抄家灭族的事情来,家中其他人确实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五石散这种东西,如果外界流行,各个不当一回事儿,秋辟云再说说难处,众人也确实很容易就忽视了过去。 说穿了,秋家存在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秋家是在他爹出生那会儿开始腾飞的,在此之前也不过是小家族,不过是在地方上有一二名望罢了,他爹一千来岁才有了他,他如今都六百岁了……三万族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在这个时代,燕京城的人口也就是十万罢了,秋家如果有意独立出去建一座城,族人就能把这座城营造成朱明国人口前十的城池。 秋家现在要是办一所现代化大型大学,光自家人就能把这所大学填满。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他老秋家就是有钱了一点,家里头有文化的多一点,就跟朱明国皇室一样,哪怕有泽帝这位明主在,亲儿子澜帝还做过试图裂土分疆只为了将他扳倒的事情来呢。真要算,澜帝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混账东西,不过他一时糊涂,还有得救罢了。 连皇家都如此,他们老秋家何德何能,指望三万人里面不出几个混账东西?真以为他们老秋家传的是神仙血脉?各个聪明的不得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严格来说,秋家能只出个位数的混账东西都算是祖宗保佑,一般来说这里头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清楚。 人太多了,光靠几个聪明人已经带不动了,三人成虎,如果是三十个、三百个看着还不算笨实际上一塌糊涂的秋家人支持秋辟云呢?这几个聪明的,又能怎么办呢? 秋家已经是尾大难掉了。 秋意泊的指尖在案上缓缓地叩击着,摇曳的烛光为他披上了一层暖黄的纱,留在这里的几人屏息凝神地看着秋意泊,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奇异之感。 虽然他们早知道祖上有修行之士,寿数可达上千年,又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堪比陆地神仙。可当陆地神仙老祖活生生地坐在他们面前,随手就替他们砍了家族中的毒瘤,甚至还能与几个小辈调笑几句,如今还在这里与他们商讨家族千古之计……这感觉委实是太奇妙了。 秋意泊回过神来,道:“我欲……” 他话刚出口,忽地有一人推开了大堂的门,堂内众人闻声侧脸望去,便见是一个极其俊美的黑发男子,与秋意泊眉目有五分相似,随后又进来一人,那两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众人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见他们这位老祖起身相迎,笑若春山:“爹,三叔,你们怎么回来了?” 来人自然是秋临与、秋临淮两人。 秋二老爷等呼吸一窒,小秋相的爹和三叔……? 这几位老祖难道是说好了一道回来探亲的吗? 秋临淮神色淡淡地道:“嗯,我与你三叔路过燕京,就顺道回来看看。” 秋意泊颔首:“刚好,爹和三叔既然来了,也坐下来听一听吧。” 他爹和三叔目前是在渡劫期,如今回来说是回来探亲的还不如说回来寻找破劫机缘的,亦或者都有一些。他也许久没见他爹和三叔了,要不是现在还有晚辈在场,他当即一手一个挽住了一道去喝酒了。 秋临与轻笑道:“先不忙,待我先杀了人,再坐下来与你说话,泊儿。” 他环顾四周,伸手拨了拨衣领,露出了小半胸膛:“这满屋子乌烟瘴气的,你是怎么坐的下去的,泊儿?” 秋二老爷等人:“……?!” 秋意泊委婉的道:“也不急着杀人。” 秋临淮温和地问道:“为何?” 秋意泊指了指一根柱子:“我刚刚把家主给杀了,喏,他头飞上去沾到的血还没来得及擦。” 他心中一动,陡然意识到了决不能让他爹和三叔在家里动手,他爹和三叔和他不同,他一个外来的穿越者都默认秋家是自己家,换到他爹和三叔身上就更是如此,他们可比他被宗族礼法腌得更入味儿,如果让他们在家中动了手杀了人,万一渡劫的劫数应在了家人上,这一关恐怕就难过了。 不是不能让他们杀,如果全家只有几个蛀虫,哪怕是几十个蛀虫,扔给他爹和三叔杀也无妨,左右都是要死的,无所谓是死在他手上还是他爹他们手上,但如今这蛀虫可能不止几十。按照他方才在堂中杀秋辟云,吓哭、吓吐了一票秋家子弟而言,在他爹和三叔的眼中估摸着女孩子还能忍让一点,男的都不配活在这世界上丢人现眼了。 可真的要让他们全杀了,这一关怎么过?再是蛀虫,也是秋家人,亲手屠戮大半族人,连他这个修太上忘情道的想到都有些皱眉,莫说他爹和三叔了。 秋临淮与秋临与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便见柱子上果然有几点血迹,秋意泊又指着他们两踩着的那地方说:“刚刚仆婢们弄的比较急,就铺了一块新的地毯,下面那块地毯上全是血。” 秋临淮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询问:“……嗯?” 随即他又笑开了,“泊儿,怎么想着一回家就杀人?” 秋意泊也笑:“大概还会杀很多,爹,三叔,你们不会怪我吧?” 秋临淮想了想:“不要杀太多,他们还小,再教一教总能教好的。” 秋意泊看着二人言行,也不提什么渡劫期,笑道:“那爹、三叔你们还留下听议事吗?” “家无二主,你在此处就够了。”在他们两眼中,秋意泊无疑是值得信任的,既然秋意泊张口揽下此事,他们就放下心来,不再去管了。秋临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觉得有多久,你都大乘巅峰了?” 秋意泊道:“这些缓一缓在说,三叔,你和爹先回去更衣吧,一身的沙土……待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后我来寻你们。” 秋临与嗤笑了一声,紧紧地捏住了他的肩膀,挑眉道:“臭小子,我身上哪来的沙土?” 秋临淮轻笑着摇了摇头,“好了,走吧,此处让泊儿先处理好。” 秋临与这才松开了秋意泊,转身和秋临淮一起离开了。秋意泊目送他们离去,回身看向了秋二等人,温和地道:“封锁东苑,任何人无招不得靠近……谁若敢越雷池一步,我让他此生悔做秋家子。” 秋二老爷等人心中一寒,立即俯首道:“是,我等谨遵老祖之命,绝不越雷池半步。” 秋意泊缓步入座,接着谈方才的事情:“秋二,这一个月,你约束全家,另有一事,你以家主之名调查所有秋家旁支……五代内吧,若过五代,不必再查。” 秋家不可能留太多的嫡系在燕京,也不会有太多的嫡系。如今秋家内的嫡系,几乎皆是上一任秋家家主的血脉,至于上一任家主的兄弟,哪怕是嫡出,也将归入旁支,近两代内若是无营生亦或者恰好在燕京谋生的才会留在本家。至于其他旁支,慢慢地就会散到全国各地,乃至朱明国外。 “秋四,你查秋辟云的手脚,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又支持了哪几个山大王。”秋意泊吩咐道:“秋五,族中应该有总账目,我想知道这二十年来,我秋家的积蓄还剩多少,动了多少,又去了何处。” “秋七,你与秋五一道,顺带查一查如今到底有几个山大王还成气候的,我要他们的底细。” 秋二老爷拱手问道:“老祖,孙儿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秋意泊放松了背脊,他眯着眼睛指了指天:“我可是冒着被雷劫劈的风险才坐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那衍天宗的小姑娘说他留在燕京会被雷劈,他本来想着秋家能有什么事儿,他不过是回来看看怎么就挨雷劈了,如今算是知道了……不过这一场劫雷,也不能说真的就得批到他的身上。 衍天宗的无铭可以当个谜语人,他为什么不能呢? 他不怂雷劫,但不代表他就喜欢被电着玩儿,他又没什么奇怪的爱好。 秋二老爷道:“老祖可是已经有了决断?” 秋意泊颔首:“现在不是说的时候,你们且去做,做好了,我自然给你们施展拳脚的地方……记得,之前犯过什么错不要紧,要紧的现在——我要的东西,务必要清晰明了。” 众人起身躬身行礼:“是,老祖。” 秋意泊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好了,今日就散了吧。” “是,孙儿等告退。” 秋意泊见他们离开,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主要是觉得累得慌——总算是都安排完了,他着实是不大喜欢这些,以前那是没办法,没想到混到大乘了还得操心家族……唔,还好不是渡劫期撞上的。 想到这里就很佩服金虹师叔,他虽然最后不是用家族破的劫,但此前可是扎扎实实操心了家族数百年啊! 他起身,一边寻思着一会儿吃点什么,一边往暮云斋的方向走。他觉得他跟他爹、三叔果然是亲父子、亲叔侄,那叫一个心有灵犀,今天他下午吃的晚,就不怎么想吃晚饭,没想到这一耽搁,刚好等到了他爹和三叔回家。 别说,发了一通火后确实是有点饿了。 想吃顿好的! 暮云斋周围静悄悄地一片,连侍女都没有一个,秋意泊看得很满意,看来秋二做事是有一手的,可见他老秋家也没全烂完。寝居没有人在,他循着水汽摸去了西侧的温泉,果然他和三叔就泡在里头。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也不打招呼,悄悄地坐在了池边上,踹了鞋袜将两条腿伸了进去,被热泉水一烫,顿时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今天洗过澡了,不是很想再泡一次,但泡个脚养养生还是可以的——有一说一燕京这风气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这天是不算冷,可到底也是秋天了,那鞋子就真的给木屐啊!衣袖又那么大,风一吹全往里头钻,好看是好看,但冷啊! 秋意泊又没忍住笑了起来,一眨眼,连他都到了泡脚养生的年纪。 忽地,他听见秋临与幽幽地道:“不许往池子里扔生姜。”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三叔你还记得呢?” 那是他刚上寒山书院念书的时候,偶尔会去蹭蹭他三叔的洞府的温泉,毕竟那会儿刚入练气期,真论起来那也就是比凡人强一丝,天天绕山跑得脚上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就想着脚上又出汗又出血的会不会烂掉,于是某一次实在是没忍住往池子里倒了十来斤生姜想要消消毒……等秋临与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温泉池里放了什么药液,心想秋意泊自己要洗的,总不能是什么坏的,直到跳进了池子里…… “怎么不记得?”秋临与凤眸微张,斜睨向他:“当时就该把你也扔下去的。” 秋意泊唏嘘了一声:“现在是来不及喽~!” “兔崽子。”秋临与轻哼了一声,秋临淮则是道:“泊儿,到底血脉相连,你且手下留情。” 秋意泊很不客气地和他爹说:“爹,你担心我?” 秋意泊和秋临淮可是不同的,秋临淮搁家里渡劫就是扎扎实实在家里当了千年宅男,他搁家里头渡劫直接弯道超车六元及第带飞全家,喜获尚方宝剑、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泽帝、澜帝限定三件套,至今还在家里祠堂里供着呢。 秋临淮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含笑道:“也是,你自己做主便是。” 秋意泊眉目一动,“爹,三叔,你们回来想待多久?” 秋临与直接说:“不知道。” “唔……”秋意泊轻哼了一声,这也是正常,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里知道到底待多久?秋意泊道:“不过我难得与你们见上一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秋临与:“……?” 秋意泊已经伸出了一手:“来,我好久没见过枯荣和一语春寒了,我最近新得了一些宝贝,特意给爹和三叔你们留着呢!我替你们修一修!” 每次见秋意泊,这也是经典环节之一了。出门在外,与人斗法是难免的,同时找炼器师也不好找,毕竟是自己的本命剑,哪里放心交给不认识的人去修?秋意泊是他们亲生的崽子,拿他们本命剑挖泥巴玩都只能认了,哪里有不放心他的? 枯荣与一语春寒本是双生剑,两者看着皆是一副枯枝模样,只不过一语春寒发挥到极致是桃花满枝,枯荣到了极致是梅花,二者之间,春冬交替,借四季变化,寓青君之力,便是枯荣与一语春寒的真意。 秋意泊的指尖在枯荣上拂过,所到之处,梅花竞相绽放,清雅绝伦,秋临与没忍住低嗤了一声,再看他哥的一语春寒也是如此,好歹觉得心里平衡了一些。 秋意泊打量着两柄剑,边道:“爹,一语春寒损伤得有点厉害啊,还有枯荣,也不太好,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强敌?” 秋临淮闭着双目,淡淡地说:“杀了几个大乘巅峰。” 秋意泊不禁肃然起敬,虽然自己也做得到,但是他就做不到他爹这么轻描淡写的装这个逼!他记住了,他以后有机会也要这么装……哎?不对,他自己就是大乘巅峰,杀个同阶修士有什么好装逼的?但他又没能耐用大乘修为单挑道君还能赢……那等到成为道君之后再装这个逼? ……他也不一定能到道君? 秋意泊郁卒,他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再装这个逼了。 他道:“我替你们大修一下吧,唔……我这儿好多材料,好像都很适合……爹,三叔,你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我肯定还给你们!” “悠着点。”秋临与毫不客气地说:“别我们两没死在劫期上,死在你手上。” “呸呸呸!”秋意泊当即道:“这么晦气的话三叔你可别说了!小心应劫!” “要是真的应了这个劫呢?”秋临与陡然睁开了双眼,目光锐利如剑,可他却是在笑的,仿佛只不过是在和秋意泊开玩笑:“如果真的应了这个劫,泊儿,你会如何?” “不如何。”秋意泊挑眉道:“三叔,你知道为什么摸金校尉总是父子一道办事,儿子负责下墓坑,当爹的在上头拉绳子吗?” “为什么?” 秋意泊一手握着枯荣,另一手在枯荣上面揪花瓣玩儿:“因为当爹的拿了陪葬品也不舍得放了绳子让儿子死,当儿子的却不一定……” “哼。”秋临与轻哼了一声:“兔崽子。”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开玩笑的……三叔,听实话不?” 秋临与道:“你说。” “三叔你不过是渡劫巅峰。”秋意泊把手中的花瓣撒入了池水中,瞬间幽香四溢:“我却已经是大乘巅峰了,你想杀我,我不想死的话,你很难打得过我……就算你和爹一道,也很难杀我。” “所以你打算杀我们?” 秋意泊叹息了一声:“三叔,你是不是渡劫期把脑袋给渡坏了……我倒是很希望你们应劫应在我身上……” “为何?”秋临淮问道。 “爹,我修的什么功法你还记得吗?”秋意泊笑吟吟地说:“若是应在我身上,八成是羡慕我天资聪颖,自觉不服,想要证明姜还是老的辣……这多容易,我大不了多吃几颗丹药补补气血神识,想要多少分神就有多少分神陪你们打,保证实力和我一样,你们杀多少我分多少,杀到你们看见我就想吐为止。” 秋临与眼中流露出一抹兴味来:“其实我倒是很好奇……泊儿,不如你现在分一个,让我试一试实力如何?” 秋意泊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什么?三叔你来真的?” “我就是说着玩的啊!你别当真啊!” 秋临与游了过来,一手勾住了秋意泊的颈项:“我发现了一件事……” “你就算是哪天成了道君,你还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504 第 504 章 又遇故人 半晌, 被揍得半死的秋意泊扑到他爹怀里寻求安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爹!你看!三叔把我眼睛都打肿了!” 秋临淮湿漉漉的手指在他眼下点了点:“嗯?” 秋意泊自己摸了一下,忘记了自己是个修士,还是个大乘期的真君, 在没有刻意控制的情况下, 他现在哪有‘红肿’这个选项, 要么是看起来屁事没有,要么是眼球直接爆炸。 秋意泊伸手环住了秋临淮的脖子:“爹,疼死了!我不管, 三叔打我,你得替我做主!” 秋临与抱臂而笑:“哥, 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养了个闺女呢!” “六百多岁的人了,还去吊你爹的脖子, 秋意泊,你丢不丢人?” 秋意泊想也没想就对秋临与道:“有本事三叔你也吊一个我看看?” 秋临与沉默一瞬, 他和他哥的爹早就作古了千年以上了,他道:“哥,你让开, 我今天不打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秋!” “这 简单啊!我不用三叔你动手!”秋意泊笑嘻嘻地往秋临淮身后躲, 那嗓子是能有多大声就多大声:“爹——!救我——!” 秋临淮被震得耳朵一痛,无奈地侧脸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扑在他的肩头,湿漉漉的水汽把他的长发粘成了一缕又一缕,露出了近乎完美的五官,此刻的秋意泊看起来与他们越发相像,他低声道:“好了, 泊儿。” 还有两个字没说:闭嘴。 秋意泊是多么识趣的人啊,他笑着说:“爹,这可不能怪我,是三叔先动的手。” 说罢,还挑衅的看了一眼秋临与。 秋临与气得翻白眼:“哥,你看看他!你也不管管他!” 秋临淮悠悠然然地说:“管不住。” 秋临与还想动手,却听秋意泊说:“秋临与,你殴打小师叔祖,我回去就告诉我师侄,看我师侄怎么罚你!” 秋临与胸口急速起伏了两下,真的有了打得秋意泊哭爹喊娘的心,还是秋临淮道:“好了,别闹了……泊儿,你怎么回了燕京?” 秋意泊看危机解除,终于松开了他爹,他挨在一旁的石头上,还顺手把秋临与也拉过来一道靠着泡水,刚刚还想着泡个脚,现在得了,衣服全湿透了,不洗不行,他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说:“我刚从寒月道界回来,阿浓又去闭关了,我寻思着到处走走玩一玩,又想到很久没回家了,就回来看一看……哪想到半路听说凡间在打仗,朱明国要完,急匆匆赶回来就看见这么一群不争气的玩意儿,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其实他还是庆幸他回来了,否则任由在渡劫期的他爹和三叔两个人回来还不知道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这世间什么药都好找,只有后悔药难找。 秋临淮其实对泊意秋的关注并不算太深,知道他在闭关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想留我和你三叔在凡间一个月?” 秋意泊摇了摇头,瞬间露出了一种微妙的鄙视的目光,他手一招,枯荣与一语春寒便飞了过来,他将两把剑抓在手中,宛若那就是两根不值一文的枯树枝子:“爹,要不你好好看看?你信不信我往这儿……” 秋意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位置:“……弹一下,一语春寒就断了?” “还有这里、这里和那里。”秋意泊连续点了四五处位置:“要不你们两去一趟百炼山?不过我师傅在闭关,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出不来,你们恐怕得在百炼山等个十年八年的也说不定。” 他爹不愧是他爹,真敏锐。 秋临淮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去吧。” 秋意泊心中松了一口气,哀怨地说:“爹,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住几天吗?我昨天才回来的,你好歹让我吃顿饭吧?” 秋临淮淡淡地说:“泊儿,听话。” 秋意泊只好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在温泉旁边替他们布置了一桌席面,转而就抱着枯荣和一语春寒回了听泉小榭。本命剑和主人天然就有联系,秋意泊却不怂这个,他说的都是实话,顶多就是在时间上撒了点谎,大不了他让万宝炉慢慢炼呗,摸会儿鱼谁不会? 秋意泊把两把剑都扔进丹田的万宝炉里,招来了仆从叫了一桌席面,吃到半晌又吩咐将秋二招来,秋二来后,秋意泊与他耳语了几句,秋二告退。 *** 秋十三郎一晚上都没睡着觉,不为其他,就是为了秋意泊,他满脑子都是几句话:【秋意泊居然没死!】、【天啦老祖居然是个修士!】、【他居然笑眯眯地叫他十三郎!】……诸如此类。最后还是那碗特制的安神汤发挥了一点点聊胜于无的作用,天亮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哪想到睡得正香,人就被床上给拉拔了起来,不是侍女们仔仔细细地用热帕子替他敷手脚,不是小厮小声的提醒,而是直接被人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秋十三郎头疼欲裂,没好气地呵斥道:“放肆!” “郎君还请恕罪。”传来的是冷冰冰地话语,秋十三郎睁开眼睛,发现是他爹(秋二老爷)的贴身护卫,他这才软了下来:“有何要事?” 护卫道:“二爷有令,从今日起,家中凡岐字辈起,每日需在卯正时起身,辰时初至家学读书。” 秋十三郎指着自己:“我已经十六岁了!” 他早就不是在家学上课的年纪了! 护卫不动如初:“郎君未有功名在身,一样是要去的。” “什么?”秋十三郎不可置信地道:“我……哎,放肆!松手!你怎么敢如此无礼……!” 后来就变成了:“放手,我自己去就是了。” 护卫颔首:“郎君,请。” 今日朝食只有一种粥,四样小菜,再加一叠点心,皆以清淡为主,只有一道肉菜糯米鸡,那也是只有两口的份量,刚好他今天没睡醒,注意力不在这上头,否则他看见这么寒酸的朝食就该问问是不是家中用度短缺了。 秋十三郎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朝食,就被拖去了家学学堂。等到了家学发现只要在本家的同辈都在这里,不由就感觉自己的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他爹严禁他碰五石散一类的玩意儿,他如今头疼主要是因为晚上想着小秋相没睡好的缘故,其他人就不大一样了,他们昨日用了那玩意儿,今天又在卯正被拖了起来,一个个跟从黄泉路上的幽魂似地,脚步虚浮,双目无神,眼下青黑,简直是令人不想直视——伤眼睛。 “十三郎你来了啊……” “十三哥啊……今天二伯是想做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们来上家学啊!你都不知道给我们提前透露点风声吗?!”这是十六郎。 唯一还算正常的就是十四郎,十四郎倒是精神饱满,秋十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就跟秋十四坐到一块去了,秋十四看他那模样直发笑:“不容易,我还当十三哥你今天是起不来了。” 秋十三自小崇拜秋意泊,此前见‘七哥’不爽,也是因为这位‘七哥’占了秋意泊的听泉小榭的关系,如今得知‘七哥’就是秋意泊,他哪里能睡得着? 秋十三没好气地捶了秋十四的肩膀一拳:“闭嘴吧你。” 在辰时初之前,秋家所有岐字辈且未有功名的小辈都到齐了,先生走了进来。这位先生姓周,在他们秋家教了快十五年的书了,素来是不管他们的,一众人懒懒散散地起身给周先生行礼,有些人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行完礼就坐下了,哪想到等坐下了才发现今日先生没有立刻叫起。 周先生今日显得精神奕奕,他抚着灰白参半的山羊胡道:“诸位郎君娘子,家主已将诸君尽数托付与我,今日起,还望诸君返观内视,博文约礼。” 秋十六郎拖着调子一脸的慵懒:“知道了,先生。” 周先生颔首:“请十六郎起身立正。” 秋十六坐在原地不起来,眼睛都快闭上了:“先生你就宽恕则个吧……昨日我们刚挨了老祖训斥,今日实在是没精神……” 周先生又道:“请十六郎起身立正。” 秋十六直接不搭理他了,正在此时,两个护卫入内,一左一右将秋十六郎架了起来,其中一人将秋十六的左手摊开,侍卫道:“周先生,不知当如何罚?” “藐视尊师,罚二十手板。”周先生道。 “是!”那护卫从身后抄出了一把黄铜戒尺,二话不说就向秋十六郎左手掌心抽去,秋十六郎混沌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惨叫了一声:“你们做什么!放肆!” “快放开我——嗷——!” “嗷——我要杀了你们——!来人啊——!快来人——!” 护卫是常年习武之人,手上的力道自然非同小可,饶是故意收了力,但黄铜戒尺何其厉害?不过三下,秋十六左手皮肤已经被戒尺的边缘割开,转瞬间就是鲜红一片,秋十六的叱骂也成了哀嚎:“我错了,先生!别打了!嗷——!” 周先生也有些发愣,不过是一夜过去,家主秋辟云就因督管家族不力而获罪斩首,秋二爷秋渡云成为了新的家主,昨日半夜里突然召见他,说要将小辈们重新教于他管教,还望他从严从厉,甚至还派了八个护卫给他。 他当年亦是状元出身,有经纬之才,因无意于混乱不堪的朝堂,转而投入秋家门下做一西席,这么许多年来,他与秋家可谓是各自相宜,秋家满意于他的学识,他也满意于秋家的不管事——学堂中只要无人扰乱课堂,他便不管,那些知礼的、勤奋的、有天赋的他才愿意多指点指点,至于其他人……连尊师重道都不懂的庸碌之才,又何需他费心呢? 他原本以为秋二爷是想整肃家风,可这么多年他冷眼旁观下来,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只当这次也如之前一般,稍稍紧一紧就过去了,哪想到这些侍卫是真的打得下手啊! 这二十戒尺打下来,恐怕要血肉横飞,哪怕再好的药培着,也要两三个月才能见好。 周先生甚至有些后悔说二十戒尺了,这般的打法,五戒尺就足够了。 秋家一众小辈看着十六郎左手惨状,忽地就想起了昨日那碗口大的疤和死不瞑目的大伯的眼睛,一个个连话都不敢说,他们已经知道这条命令来自谁了——恐怕是老祖发的话。 老祖连身为家主的大伯都是说杀就杀,哪里会顾及他们?秋意泊昨日那含笑说着‘要听话’的模样又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忽地十八娘道:“先生,十八娘有话想说。” 周先生道:“说吧。” 秋十八娘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道:“十八娘心知十六哥不敬先生,犯了大忌,在念他触犯,如今也已知错,还请先生宽宥他几分。” 周先生正愁着这个呢,当即道:“好……停了吧。” 那两个护卫当即松开了秋十六,秋十六直接软倒了下来,一旁的秋十四当即推了他一把,秋十六道:“……多谢先生教导,十六知错了。” 周先生颔首:“以后不再犯便是。” 一旁早有郎中等候,立即将秋十六扶出门外,也不将他带回他的住所,而是当即替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秋十六就被送回了课堂上,安安稳稳地坐着了。 众人见他惨状,无不敢再作妖,老老实实地听课。 另一侧,秋家十几个云字辈的长辈,有官位在身的出去上朝,无官位在身的则是被召集到了一处,同样也是要受先生教习,只不过这先生就不是什么状元了,而是家中的清客们。当然,家中女眷也得到场,一道上课。 今日论题是当今几位亲王、皇子中和人是可辅佐之辈,一上午论的是他们头晕眼花,但在其中一人被拖出去打后谁也没敢再吱声。 秋意泊就是这么个意思,小孩子,该上学的就得上学,学了就得有考试,大人们也得为家族做出贡献,身为世家子弟,对朝堂局势总该有个基本的认知,也该有一些基本的眼界和谋略,就算是听不懂,今日也得给他坐着听完了再说。 乱世就用重典,家里乱了也该用重刑,此前无人敢对这帮子金尊玉贵的秋家子孙动手,就算是家主也按压不住所有人。他无所谓啊,他也金贵,他辈分还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就算是群起来暗杀他,亦或者寻求其他人帮助来颠覆秋家……秋意泊只能说,让他们来试试。 除非他们不想再当秋家子,不然谁敢违逆他? 秋家人太多了,秋意泊并不介意少一些。哪怕全死完了,修真界亦有家人在,左右秋家本来就有妖族血脉,让他姐生两个人妖混血的孩子估计也没人在意。 秋意泊用上了留影石,若真的不成器的太多了,他把人杀了,也有个凭证——不是他没有他没有伸手拉他们一把,也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自求死路。 当然了,这留影石是为了他爹、三叔……乃至到修仙界中他所知的最小的秋飞渊准备的,免得回头他们得知后坏了道心,成了心魔。 秋意泊翻看着族谱,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秋家自秋飞渊后,有记载的秋家人中无论是本家还是分家,没有一个小孩儿有灵根。这些在族谱上记录的很清楚,但凡是有灵根的子弟名字后面都有一个金箔印记,且没有生平,没有卒年。 秋飞渊上山都一百多年了吧?算二十年一代,五六代人一个有灵根的都没有? 秋意泊将族谱扔到了一旁。 他爹和三叔明显已经被渡劫期困得有点不太正常了,昨天他爹连饭都没吃就让他走人,连对亲生的儿子的厌烦得有些懒得看了,更不必提对其他人。他如今还是少见他们比较好——所幸的是他爹和三叔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暮云斋自他离开后就升起了禁制,阻拦所有人入内。 他爹和三叔在这里头闭关也很好。 秋意泊一手托腮,随即吩咐道:“备车,我要出门。” 他坐在听泉小榭里,很多人会为他震慑,不敢乱动,他出门后,秋二刚继位家主,他如果是非常有能耐,就不用等他来了,他一离开,秋二镇不住家里,那些牛鬼蛇神就该探头了。 他连续出门几天,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再谨慎也该动手了——因为他给出的时限是一个月,但凡是聪明人就该知道他一个月后绝不会是离开这么简单,而是会有一些大动作,如果秉着熬过一个月的想法,那就……算他们逃得一命? 毕竟这也算是那人的缘法。 秋意泊想杀的不是聪明人,也不是蠢人,他想杀的是那种不够聪明,但是足够坏的人——对秋家足够坏的人。严格来说,这种类型换到以往按照家规也该杀了,真不算他杀害无辜。 侍卫道:“郎君,可要轻车简行?” “不必。”秋意泊对着下人还是保持着‘秋七郎’的身份,他道:“还是按照昨日的来。” 昨天带着那么多人他还险些被人群围住,今日要是轻车简行,那完了,他怀疑他想回家没那么容易了——就昨日那种痴狂的模样,是因为知道他是秋家子弟而有所收敛,若不知道呢?他也当过权贵,他清楚的知道一般不太讲究的权贵看见无权无势又喜欢的美人第一反应是掳回家去,等木已成舟,有兴趣就找到他们家里给点聘礼或者银钱,就当是过了明路,如果没兴趣了那就送人,亦或者直接杀了了事。 基本不会是扔出去的,因为扔出去后闹开来会有麻烦,如果对方去县衙举报个强抢民女,□□良家,多少是个麻烦。 他当然不至于被人掳走,但是一路上这个人来拦,那个人来抢,多麻烦? 不多时,侍卫来禀报:“郎君,车马已经备好了。” 秋意泊起身,上车之际,便看见一旁的侍女从侍卫手中接了个帷帽放到了一旁,秋意泊不由一笑,大概应该是准备给他的吧……唔,这侍卫心还挺细的。 马车吱呀晃动,慢吞吞地向前驶去,秋意泊没有说去哪里,这车队却不像是昨天一样到处乱转,而是带着他往各色繁华之地去,书斋、雅舍、酒馆、青楼……马车在这些地方前面总会走的慢一些,似乎在让他多看一会儿,好让他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兴趣。 别说,秋意泊还真被吊起了兴趣,去了一间雅舍。这雅舍修得清雅绝伦,只有饱读之士可以入内,当然如同秋意泊这般的世家子也可以,就是进去有可能没人会理他。秋意泊是无所谓有没有人理他,他就是打发时间去的。他一确定要去,便有三四个侍女侍卫离开了车队,快马先行一步,替他打理。 等秋意泊到的时候,直接被一路引进了雅间,雅间里都被打扫干净,杯盏一类的器具都被换成了新的,连熏香都换成了千金一两的龙涎香,秋意泊被伺候着坐了下来,不禁微微摇头——虽然是过于奢靡,不得不说,是挺舒服的。 他没有说话,仆婢们自然也就安静侍立,连呼吸声都变得几不可闻,秋意泊拿出一本书来一边看一边听楼下那些饱学之士在说些什么,听了一个下午,结果听了一耳朵清谈。 什么叫做清谈呢? 要么是指望御座上那位突然大彻大悟,洗心革面;要么是指望突然天下归心,万众一气,那些造反的山大王突然良心发现不造反了,还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要么是说自己如果能登高位要如何如何……这些话,其实都是有道理的,但也仅止于有道理。 要人人都有圣贤之心,何苦天下再起纷争? 不切实际罢了。 他和澜和叔花了整整两代人的功夫,才勉勉强强算是完成了剥除世家对皇朝过大的影响力,这才几代人,世家不就又回来了?突厥都打到江河府了……哦不对,也不是几代了,是几十代了。 自他走后,这个王朝已经支撑了五百年了。 秋意泊淡淡地想着。 “归家吧。”秋意泊起身,一众仆婢像是木偶突然有了生气一样快速地活动了起来,服侍着他离去。 华灯初上,秋意泊看着已经寥寥无几人的大街,问道:“现在有宵禁吗?” 侍卫道:“回郎君,有的,自戌时起至卯时。” 秋意泊颔首,这种宵禁自然不包括他这种世家子弟,巡逻的守卫看见他们家的旗帜,连问恐怕都不会来问一声。 悦耳的清铃声传了过来,不远处有一车队缓缓而行,恰好与秋家的车队擦肩而过,秋意泊忽地看见了对面的马车中人,忽地道:“停车。” 车队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随之停下的还有对面的车队。 秋意泊手中玉扇探了出去,掀开了旁边马车的车帘,笑道:“里面的是谁?” 马车中的郎君年过三十,却是披衣散发,一派闲舒,那人闻声抬眼望来,看清了秋意泊的面貌后低眉浅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秋家的郎君?寻我何事?” 秋意泊道:“无事便不能寻郎君说话了?” “自然可以。”那人颔首,他抬起眼,眼中若生金阳,灿烂无比:“何不过来?” 秋意泊摇头:“你过来,某些人曾经说了,要来我这儿蹭吃蹭喝,择日不如撞日?” 他眉目微动,玉扇抵在了对方的下颌上,轻挑地挑了起来:“我备了好酒,今日郎君……必醉无疑。” 505 第 505 章 谁先喝醉? 那人一笑, 也不下马车,自大开的车窗中纵身飞跃而出,径自落入了秋意泊的马车内, 周围惊叫声一片:“郎君!” “郎君——?!” 还有侍女急急忙忙扑过来, 生怕自家郎君出些什么事儿。 金虹真君在秋意泊身侧落座, 侧首而笑, 与秋意泊道:“那我今日不回了,秋家郎君, 不会嫌弃吧?” 玉扇在秋意泊手中转了一个花,他笑吟吟地说:“求之不得。” 另一侧的侍女们闻言便退了下去, 郎君此言,便是不要他们跟随。 秋意泊这边侍卫是全程听着的,自然不会出声询问,低声道:“走。”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此前还想着金虹师叔厉害, 渡劫期还能管一家子,要是金虹师叔在,他也好取取经, 哪里想到下一刻就遇上了。 “王家郎君,你就这么过来了?”秋意泊低声道:“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说王家金虹郎君其实是个粗鲁不堪的武夫?” “谁敢置喙?再者除了你我两家, 谁看见了?”金虹真君轻笑着说:“倒是秋家郎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众调戏我王家子弟,又怎么算?” 秋意泊也是个现学现用的人, 反问道:“此处只有你我两家,谁看见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相视一笑。 天地之大,他们二人百余年不曾相见,如今在小小的朱明国,小小的燕京城不期而遇,怎么不叫人开怀? 若是让秋意泊来说,这一趟行程只要不算上糟心的自家,这一路都是极其愉快的。 “今日是真的巧。”秋意泊感叹道:“师叔,我真想你……” 他话音未落,已经逼近了金虹真君,笑若春山,但不掩咬牙切齿:“说起来,百年前我说了一半事儿你就跑了,说什么等我好了再来听我的事儿……差点没噎死我!师叔,你这如何赔我?” 金虹真君眉目微动,颇有些诧异之感:“你还记得?” 百年前的闲聊几句,秋意泊居然还一直记在心上? 秋意泊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记得!师叔说的话,我哪里敢不记得?万一哪天被师叔杀了证道怎么办?” 金虹真君抚掌而笑:“如今我想杀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是自然。”秋意泊坐直了身体,用一副高贵冷艳的表情矜持地道:“想当年师叔渡劫时,我还不曾踏上仙途,如今我已经是大乘真君,师叔也不过才大乘,这进益委实是有些慢了。” “你啊……”金虹真君失笑,他与秋意泊相遇后,他的笑意就没有断过:“说来,其实你我相遇也不算是巧合……” “嗯?”秋意泊打趣道:“难道是师叔对我念念不忘,悄悄打探了我的行踪,知道我留在燕京,连夜从太虚门赶来相见?” “我早就在燕京了。”金虹真君微微摇头,道:“是听闻秋家出了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美男子,心想这世间能堪得上这一句的,恐怕也屈指可数,又是秋家……如此,便特来见你一见,没想到还真是你。”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既然无其二,应该就不是怀真君与应真君这一对双生子了。 秋意泊虽然有秋意浓,可他们二人甚少一起出行,再联想到是突然出现在燕京的,所以是秋意泊的可能性极大。 “原来如此。”秋意泊坦然接受了金虹真君的夸奖,笑死,金虹真君以为他是谁?他可是从小被夸到大的存在,谁见了他不夸一声好相貌?哪里能就为这么一句含蓄的夸奖觉得尴尬?他眉间一动,低笑道:“长生……受宠若惊。” 金虹真君见没让他恼怒,道:“是了,我本名引渊,行三,如今在外行走亦是用此名号,长生你初回燕京,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可去王家报我名号。” “我如今在燕京城行走用的是秋七郎的名号。”秋意泊想着原来金虹师叔本名叫做王引渊……难为他们家能把‘王’姓取出一个好名字来了。他接着道:“……似乎是叫做岐山还是岐尧,这我倒是没注意,总之不过是用上几日,也不打紧。” 他说罢,意识到什么,挑眉道:“听这意思,师叔你打算要走?” “我游历而来,如今也在燕京待了三年,之前在琅琊待了七年,这世间一等一的富贵繁华我已是看得厌倦了,不走,又能如何?”金虹真君笑道:“左不过你也不会留太久,叫他们小辈们自个儿忙去吧。” 秋意泊摇头道:“我家一群不成器的,差点没给我气死,我知道师叔是好意,但是这等情状,就不拉师叔家中下水了。” 金虹真君倚在车壁上,长街上的红灯笼的光辉穿过了竹帘,将他映得半明半暗,唯有那一双眼睛,仿佛聚集了世间万千灿烂,璀然生辉。他微笑道:“区区一个分家罢了,难道我还在乎这个?” 只听这一句,秋意泊突然就释然了——嗯,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对自己本家没啥感情啊!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变得正常了起来。 就冲着这一点,今天也得请金虹师叔吃一顿好的! 两人闲聊之间,秋家已经到了,一众侍从听不清车上说些什么,只听得笑声阵阵,显然是相谈甚欢。侍卫躬身请示:“郎君。” 秋意泊弹指解除了禁制,先一步下了车,金虹真君随后,秋府安静一片,金虹真君好奇道:“今日你秋家怎生如此安静?” “被我赶去读书了。”秋意泊一手微抬:“三郎,请。” 金虹真君随着秋意泊进了秋家,两人闲庭信步,赏了一路的好景致,金虹真君道:“素日听闻千年秋家不同凡响,今日可谓百闻不如一见。” 秋意泊毫不客气地说:“三郎,就省了与我寒暄吧!听泉小榭温好了酒,就等你去了。” 金虹真君悠悠然地说:“这么着急灌醉我,七郎,可是有私心?” “自然是有的。”秋意泊随口就开始胡扯:“三郎风姿,我见之不忘,怎能没有私心呢?” 秋意泊屏退了左右,带着金虹真君进了听泉小榭,小谢中仆婢全无,秋意泊设了禁制,这才觉得自由些,金虹真君看着空空荡荡的花厅:“不是说,温好了酒等我吗?” “这天气,喝什么热的。”秋意泊请了金虹真君入座,这花厅风景好,临泉而建,三面透风,他自小就喜欢在花厅里待着,如今请金虹真君喝酒,自然也选在这里。他挥了挥手,将纳戒中存的席面取了一套出来,金虹真君一看就忍俊不禁:“你就请我吃这些?” 不是别的,是秋意泊在寒月道界打包的席面,别的特色没有,讲究的就是一个大块的肉,满桌菜放上去,连碟子都不是绿的。时下菜色以清淡精致为要,金虹真君不怎么好口腹之欲,自从来了凡间,家中布置什么他吃什么,严格来算也有许多年没吃到这样的菜了。 秋意泊很诚恳地说:“别的倒是有,就是放了一二百年了,师叔不介意的话也行。” 秋意泊这些肉菜还真不是在小馆子里打包的,他正正经经找了寒月城最好的饭馆下的订单,每道菜都是用化神级别的妖兽肉制成的,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是在秋意泊面前用人形出现,秋意泊还是下得去嘴的。 金虹真君自然不介意,秋意泊是什么人?他就是个饕餮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能叫他特意打包了席面带走的,必然是有它的可取之处。他拾了筷子一尝,只觉得满口鲜香,肉嫩多汁,秋意泊替他斟了一杯冷酒,他一饮而尽,只觉得清香满口,恰到好处的压去了油腻之感。 酒最好,却不怎么烈。 金虹真君笑道:“怎么,你就拿这个打算灌醉我?” “不是这种。”秋意泊又替他斟了一杯酒:“那种吃着不烈,但是实则醉人,回头快睡了之前喝点倒是不错,现在喝万一师叔你两杯酒下肚就不省人事了,岂不是误了明月?” “你又弄了什么好东西酿的?”金虹真君问道:“你怎知道我会醉?” 秋意泊含笑道:“因为漱玉师叔已经被我灌醉了。” 金虹真君大笑,“他也被你灌醉了?那确实是好酒!” 秋意泊终于逮到机会把当年说了一半的关于血来宫的事情说完了,这平日里只有别人求他快说,没有他说了一半人家不想听的,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噎得慌。如今一吐为快,金虹真君其实早已听闻了一些,只不过哪有当事人亲口说来的惊心动魄?他亦不吝啬赞赏之情:“凌霄宗有你……” 秋意泊接口道:“我懂,祖坟得冒青烟……不过师叔,我特意去看了好几回,没冒青烟。” 金虹真君哪里想得到他当真去看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缓了缓才说:“……所以?” “我试图放点青烟,不过我师祖恰好经过。”秋意泊摊了摊手:“没敢放。” 金虹真君笑得俯仰不得。 叙过了旧事,两人便又聊起了当下,秋意泊话锋一转:“师叔,你说说你,都大乘好几百年了吧?你看我师祖、我家掌门道君都已经成功叩问炼虚合道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金虹真君挑眉道:“怎么,又招惹了道君等着我替你出头?” 秋意泊笑道:“这不是,就是刺你两句……师叔,你游历,也是为了领悟炼虚合道之境吧?” “何须多此一问?”金虹真君丝毫不意外秋意泊能猜出来——这有什么不好猜的?他陡然下了凡间,一待就是近十年,若不是为了参悟炼虚合道之境,何需在此磋磨? 什么一等一的富贵繁华之地,难道他的一醉宫不够么? “这不是有事儿想请教您吗?”秋意泊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师叔,你当年是怎么整治家里头的?” “听闻小秋相料事如神,算无遗策。”金虹真君一手支颐,含笑道:“这难道还要问我?” “此一时彼一时。”秋意泊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我不是问如何安置凡间,我是想问问如何在修仙界起家。” 金虹真君反问道:“你有此意?” “是有一些。”秋意泊道:“我一回家,发现家中不堪入目者甚多,我寻思着大概也是因为我管的太少的缘故,到底是本家,总不好不管,就此断了香火……实不相瞒,我连再过两三千年之孙靠什么营生活我都想好了。” “我有意将一部分族人带入修仙界,住的地方总是不缺的,但我比较担心其中几乎全是凡人。”秋意泊皱了皱眉头:“若去了修真界,会不会死得太快?对他们是否太过残忍?” 一群凡人去了修仙界,哪怕家中有他、有秋怀黎等人,那也是不够的,就跟秋意泊一样,他确实可以自称‘我师祖师叔是道君,我爹我三叔我全家都是真君’,但自称的前提是,他亦是大乘真君,他根本不畏惧其他修士,这才是他的底气所在,而不是‘我全家都是大能’。 秋家目前为止几乎都是凡人,旁支中是否有子弟具有灵根还不知道,等去了修仙界,他们会死的很快的。就跟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在春溪城中生活的凡人一样,有的是自然老死、病死,有的是被某些修士意外波及,乃至出城的时候被练气期妖兽挠了一爪子……是的,就是这么脆弱。一旦进入修仙界,他们就是最脆弱的一群人,别人一道目光都可以轻易取了他们的性命。 金虹真君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尾大难掉,不如断尾求生。”秋意泊道:“此事我也算是思索了几日,秋家先有老祖,又有我爹、三叔,后有我……延绵近两千年,有些事情已经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我思前想后,既然主梁已蛀,何不重修新宅?” 秋意泊的言下之意就是秋家如今已经被秋家的功名利禄给养废了。秋家的小辈为何敢服食五石散?自然是因为如果伤了身体,家中有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物等着他们。他们为何敢不勤奋好学?因为哪怕大字不识,这一生依旧能够钟鸣鼎食。他们为何敢不尊师重道?因为他们是秋家,天下读书人曾经拜服的燕京秋氏……这一切,都是来源于家族繁茂,过于昌盛,导致不思进取,逐渐腐蚀家族根基。 这要换成一个家中只有两亩薄田的人,他敢做出如秋家小辈一样的举措来吗? 不,他不敢的,打死他都不敢。 这样的人,他若有读书的机会便会潜心向学,他若有拜师的机会他自然要尊师重道,皆源于这些都是他日思夜想、费劲苦心才抓住的机会,他会不顾一切的去维护这些东西,因为这些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所以秋意泊想把一部分人挪到修真界去,让他们一切从头开始。他们这几个老祖,他是不会允许他们宣扬出去的,他打算就把他们安置到望来城。望来城是泊意秋一手所建,目前为凌霄宗管控,距离凌霄宗又足够远,他和泊意秋乃至怀黎、露黎基本上是不会特意过去的,也就是说几乎遇不上他们。他们又是凡人,传送阵都没办法坐,想出望来城,周围又是鹿野林,除非有大能一路庇护,否则要去其他地方难如登天。 在望来城,方便凌霄宗暗中庇护一二,他也不是什么大恶人,就指望全家死绝,暗中叫人看着点,不至于让他们在家里被人杀上门就行。 他就想把他们扔到那个环境里去,让他们知道自己如何渺小,离开秋家这个庞然大物后什么都不是,家族家族,他们不支棱起来,难道就靠他们几个时不时回来捞秋家一把吗? “师叔,你当年是怎么把王家建起来的?” 金虹真君随口道:“我?我比你要随意得多。” “愿闻其详。” “我家中本就是修仙世家,虽小,但确实是,我叩问真君后,家族因我腾飞,是为常理。我不过是勒令家中多生子嗣,人多了,总能生出有灵根的来,拜入宗门,一二百年便也算是成了气候。”金虹真君耐心地说:“长生,我知你犹豫什么,只是要看,你是想选哪条路了。” “你是想要家族延续,还是想要人才辈出?” 秋意泊眨眼间就领悟了关键所在:“我之前想的是……我都要。” “那就太过贪心了,以你秋家情状,怕是不能。”金虹真君意味深长地道:“若你二者皆要,我有一法。” “什么?” 金虹真君伸手,温柔地拘起了秋意泊一缕银白长发,眉目如水。他道:“杀光你觉得碍眼的,剩下的就不必管他们了。至于修仙界中,责令你的那些平辈晚辈,让他们多生孩子……修士生出来的孩子总要比凡人生出来的概率大一些。” 秋意泊听罢就笑了起来:“就这样?师叔,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怎么?” “我已至大乘,我的堂哥、堂姐中最差的也有化神修为,我爹和三叔就不必说了,渡劫境界,倒是有个小辈,如今在凌霄宗修行,他目前有金丹……”秋意泊喃喃道:“就他一个人还算是能生的出来,他一个人哪怕娶个百来个妾室,能生出多少来?” 又不是只要生下孩子就一定有灵根,父母是修士,孩子又灵根的概率顶多就是比普通凡人大一点点而已。要不然当年金虹真君的儿子怎么会是凡灵根?秋临淮自己是个地灵根,能生出个天灵根的秋意泊来,堪称是个奇迹了。 “你没试过,你怎知道不能?”金虹真君反问道。 秋意泊抬眼看向他,目中有戏谑之意,他将自己的长发缓缓从金虹真君手中抽了出来:“师叔,你难道没有试过吗?给我生出个师弟师妹没有?” 当年金虹真君打算用族人渡劫,取的是爱之深时一剑结果的大彻大悟,可要论爱之深,族人不过是不知道过了多少代后的旁系血脉,要不是养在身边,那就是面子情份——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若是不见面,也就只剩一分了。这样一来,哪里比得上自己亲生的来的爱得真切? 以金虹真君当年的情状,他没试过?秋意泊是不信的。 他凑近了金虹真君,在他耳边说:“不行就是不行,师叔就别强撑面子了。” 金虹真君嘴唇微动,眼中金光沉淀,他笑了起来:“确实,我不行。” 秋意泊笑开了:“天道在上,因果循环。我等逆天而行,已获比常人多上几十、几百倍的寿数,自然也是要付出什么的。师叔,别说你不行,天下真君,就没有几个行的。” 秋意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换上了迷仙引,也就是灌醉漱玉真君的那一壶,为两人斟满,他先喝干了一盏,便伏在了桌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闭着眼睛说:“也就是师叔……我能说些实话,我爹和三叔如今渡劫,就在燕京,我不敢让他们多接触家族中事,免得应了劫数。我想把族人扔到修仙界……其实也没抱什么好心思,我只是想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凡间这一头鸡飞蛋打,还有修仙界的在。” “我也不想管他们,该给的给,该安排的安排,其他的我一点都不想管。” 金虹真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还为他们思索良久?” 秋意泊睁开眼睛看着他,干巴巴地说:“我不在乎,但是我在乎的人在乎呀。” “师叔,我不想看我爹他们难过,也不想看我兄姐难过,那只能我上了呀……我明明就是出来游历寻求突破的。”他委屈地撇了撇嘴:“哪里想到一回来就遇上这种破事,早知道我就去外界了,就当不知道,他们爱咋咋的。” 金虹真君轻笑道:“没看出来长生是如此长情之人。” 秋意泊道:“师叔你少说风凉话……你刚刚说要把你王家扔到我家这潭浑水里来,你为了谁?” 秋意泊又是一饮而尽:“你还不是为了我吗?!咱两关系好,对比起不知道多少代也没什么感情的一个分家,当然是我重要一点!我也是这样,这秋家算什么,辜负了我澜和叔一番苦心……我管他们死不死?” “投鼠忌器,古来如此。”金虹真君手指微动,终究还是没忍住在他头上揉了揉:“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好了。” 他低声道:“长生,不必自扰。” “若愿意与你去修真界,你带走便是,若是不愿,留在凡间,何必管他们死活?” 醉意已经上来了,秋意泊悲愤地说:“那我买的地皮,以后让谁收租?!” 金虹真君一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你保他们就是为了以后你在凡间的地皮有人收租?” “不然呢?”秋意泊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知道不该关注这个,可是我从刚金丹那会儿就开始在朱明国各地买宅子买山头了!我还买了很多!要是我老秋家全死绝了,我这些地皮山头以后让谁去收租?总不能让我一个大乘真君去吧?!” “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感觉。”秋意泊比划了一下,几个字在舌尖上打转,却又觉得都不对:“算了……我也说不出来……喝多了,师叔你别介意……来,我抱抱!我——委屈啊——!” 金虹真君陡然被熊抱住,再看,秋意泊已然睡去了。 他微微摇头,举起了桌上的酒壶,仰头而饮:“请我来喝酒,结果自己先喝醉了……” 506 第 506 章 要素齐全 秋意泊醒过来了的时候倒是觉得舒服得很, 毕竟他一共也就喝了两杯,还没到大醉一场的地步,昨天仗着酒疯抱怨了一堆, 今天心境通明——是想点一根烟的通明。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 却发现身旁还有个人睡着,也不必仔细看, 就知道是金虹真君。他看着帐子,心想他老秋家也没到腾不出一个房间来的地步吧?他这个听泉小榭也有厢房在, 金虹真君怎么就睡在了他的床上? 倒不是介意其他,而是这事儿有点失礼, 就他们两连澡都一起洗过了,纯盖棉被睡觉算个什么, 但家里有房间的情况下, 让金虹师叔和他一道睡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儿。 秋意泊坐起身, 在那一刹那间,金虹真君的双目睁了开来,往日里如灿阳的双目在这一瞬间只剩下了冰冷的锐色。秋意泊眉目一动, 低声道:“我先起来了, 师叔你再睡会。” 金虹真君随意地点了点头,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双目微阖, 又睡过去了。 而且是睡得很香的那种,要不是修仙之人身体倍儿棒,他怀疑金虹真君都能打呼噜。 秋意泊随意披了件外衫就坐到了窗前的塌上,他伸手推开窗户,外头微凉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一并拂了进来,秋意泊眯了眯眼睛, 这才发现屋子里酒味浓得呛人。 那肯定不是他喝的,他记得很清楚就喝了两杯,金虹师叔总不能等他都睡着了再哄他喝两斤吧? 应该是金虹师叔喝的。 怪不得睡在一张床上呢,恐怕是金虹师叔一个没注意喝多了,强撑着找了一间房间把他扔了进去,自己也坚持不住倒头就睡了。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摸了根烟杆出来,点燃了它,淡色的唇瓣衔住了玉色的烟嘴,微凉的烟气与空气混杂在一处,涌入了他的身体,带来了一种微妙的愉悦感。他倚在窗口,半片水青色的衣袖垂出了窗外,秋意泊仰头看向天空,微微启唇,吹出了一口细白的烟雾。 今天是个阴天啊……似乎是刚下完一场雨,天蒙蒙的亮,也看不清是什么时辰,但总是一个不错的时间。 他喜欢这种天气,不太热也不太冷的雨天,好像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 秋意泊自己喝酒有数,那两杯迷仙引对他而言恰恰好好,不会发生什么灵气过甚导致要闭关的事情发生。他看了一眼床上沉沉睡着的金虹真君,以漱玉师叔来判断,如果金虹师叔喝了半壶,睡个七天总要的。 让他睡着吧。 秋意泊抽完了烟,便在塌上打坐,也算是为金虹真君护法。 毕竟他爹和三叔还在隔壁呢,万一发起疯来那就不太好了。 等到第七日的时候,秋意泊睁开双眼,见金虹真君依旧沉沉地睡着,不由觉得好笑——估计他那一壶酒,金虹师叔是全喝完了,不然也不至于到今日也没醒。 他伸了个懒腰,忽地察觉到了门外有人到访,便挥挥手在寝居布下了几层禁制,传音到外面让对方去花厅相见。 秋渡云(秋一爷)正焦急得不行,他连续三日来求见老祖都不得而见,今日万一还不得见,他也只能自行行事了。见听泉小榭大门紧闭,他叹了口气打算离去,便听见了秋意泊的声音:【来花厅。】 秋渡云一怔,不禁像左右看去,偏偏周围空无一人,而听泉小榭的大门却已经幽然敞开,他心道这恐怕是什么仙家术法……奈何燕京刚好到了多雨的季节,天色阴沉沉的,陡然来了这么一折,让他从心底里开始冒冷气。 他在心中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连念了三遍,这才觉得好了一些,正想要跨入门槛,忽地想到不对,他们家老祖就是陆地神仙,啊这…… 秋意泊懒洋洋地歪在花厅里,天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整座花厅里都弥漫着一种湿润的花木香气,秋渡云进来时,他正偷懒用烟杆子点了个木质的香料,见他进来,问道:“何事寻我?” 秋渡云怀中抱着一沓卷宗,他在秋意泊面前下跪叩首,双手将卷宗呈上:“老祖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秋意泊接了翻看起来,顺口吩咐道:“坐吧。” “是,多谢老祖。”秋渡云坐到了一旁,等待着秋意泊的答复。 秋意泊翻看了两页,不由嗤笑了一声,他的指尖在卷宗的边缘打着转,将边缘压折了下来:“秋辟云真是个废物。” 这卷宗不是其他,是有关于秋辟云成为家主后的所作所为。 秋辟云于一十三年前继任家主之位,继任时三十有一,本就是嫡系嫡长出身,继任家主之前颇有贤名,也算是个文武全才,友爱弟妹,就是性格稍嫌优柔寡断了一些。那时朱明国还算是不错,谁也没料到继任的皇帝三年后就会暴毙,以当时而言,有这般的家主并非是不好。 谁能想到这位被先帝看中的太子这么不争气,继位后不能服众,几位王爷各施神通,朝中混乱一片——这也得怪先帝,太子年长,居东宫已久。父弱子强,太子难免引起先帝疑心,太子活得那叫一个惊弓之鸟,平日里不是修道就是默经,凡是会引起先帝猜疑的事情一律不干,待先帝最后十年里,更是连朝都不敢上。最终他确实继任了,可他的势力也没有了,自然就如同一个摆设。 几位王爷在决出胜负后就一杯鸩酒送了新帝下了黄泉,由先帝次子陈王继位,当时秋辟云便已经带了秋家入局,陈王便是他择的明主——到这一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错,问题就在于,这位陈王兔死狗烹,秋辟云防范未及,吃了个大亏。 这事儿说来也好笑。 陈王也算是个雄才大略的主,他一意效仿当年泽、澜一帝时,收束世家势力,秋辟云应承下,主动将涉及秋家的势力名单献给陈王,昔日秋家利刃在手,自然不畏惧什么,如今利刃拱手让人,秋家也不过是一块丰腴的肉罢了。 秋意泊淡淡地想:秋辟云是想做第一个秋澜和。 可惜他没有澜和叔的能力,他一要贪心秋家权柄,一要贪心青史留名,三能力不足,不能与皇帝达成微妙的平衡。 秋家元气大伤,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秋辟云不再告诉家中子弟家中还有修士老祖这一件事。 这是他怕了。 他是秋家族长,在陈王这一件事上他做的不够好,令秋家元气大伤,但陈王雄才伟略,非要说,也能说是花钱消灾。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他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大错,他根本就比不得陈王,也没有和陈王达成什么默契,想要保住元气大伤的秋家不覆灭,他只能继续割肉喂鹰。 一般来说,既入穷巷,不可回转,是可以在书信中告知秋意泊等人的。这一做法不是说让修仙的老祖们回来帮忙杀了陈王,而是家族有覆灭之危,好歹让老祖知晓了,万一真的全家被押赴刑场砍头,老祖也好来救一救人——毕竟老祖们动不动就要闭关,一闭关十年八年都算是少的,真等到出事再写信,谁来得及回来? 可秋辟云没有,他知道秋意泊还活着,秋意泊就是小秋相,他自比大秋相壮志,奈何输得凄惨,他不敢见这一位老祖,自然也不敢提此事,年年的信件都是报平安。久而久之,在他有意避讳之下,家中小辈都不知道家中有修士的老祖这事儿了。 也算是秋家祖坟冒青烟,陈王确实是个雄主,要是他能活个几十年,秋家早晚有一日不是隐退就是覆灭,但他天不假年,登基六年后驾崩。陈王是个心狠的人,当年斗兄弟子侄就没留下几个活口,活下来的要么是残了要么是真的无意皇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花花太岁。陈王有一子,但年仅十一,登基后没两年就被昔日他父亲的对手留王鸩杀,留王身有残疾,不能登基,便改扶了幼弟,也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子继位,自己暗中把控朝政。 陈王父子一死,留王要着手把控朝政,没有空来对付世家,此时秋家成了保皇党,谁是皇帝就保谁,勉强逃过一劫,但秋家终究是昔日支持陈王的势力之一,难免要被清算几分,家中势力再度被削弱。 接下来就是混战了,留王也没活上几年,秋家被一次次的削弱,在秋辟云的放纵下,逐渐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秋意泊眉目中流露出了讥讽之色,秋辟云脑子是怎么想的?自己做错了事,不思悔改,欺上瞒下,然后还把家中子弟教养成这般模样,怎么?指望着他们这些修仙的老祖回来一看,豁,全家都很垃圾,唯有秋辟云这家主显得没那么垃圾? 从陈王开始,其实都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凡秋辟云愿意像他们求援,不说别的,哪怕他提前一十年把秋家引渡到修仙界立足呢?说来秋家子弟生来就是按照当官来培养的,人情通达,手腕圆滑,简单来说就是标准的管理型人才,就算是不能修行,只要秋意泊他们愿意庇佑一一,放到望来城里当个管事,出门前后左右的修士拥护,这难道很难吗? 如今他是不愿意庇佑那么多了,这一群垃圾谁看谁糟心,想到是自家的那更糟心了。 接下来的就是有关于秋辟云支持了哪几个反王,这里就能很明显看出来秋辟云的摆烂,他每一家都给了一些资源,但每一家都不是很多。看起来是八面玲珑,处处得好,实则造反这种事情,看准了谁家有出息,投一两家就行了,有秋家的这些财富,足够支撑到对方登基了。 所有的势力都给予支持,在秋家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这些加起来也足以让秋家捉襟见肘了——哪怕他这会儿写信告诉他们呢?多给一些物资,这很难吗? 甚至都不必秋意泊他们亲自下凡沾染因果。秋意泊那衣冠冢里存着的金银珠宝要是全部起出来,都能养活十万大军了——秋意泊没说,没暗示,子孙不孝自己去挖他的衣冠冢,这因果和他真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秋意泊看向秋渡云,能这么快查出这么多事情来,绝非是短短七日就能做到的,看来秋渡云是早就下手开始查了。既然他有这个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有一群老祖在,但凡写个信,秋辟云也就是说废就废的玩意儿,为何要等到今日? 秋意泊问道:“你既然早已有了心思,为何直到我归家都不曾动手?” 秋渡云起身拱手,低眉敛目地说:“老祖恕罪,是孙儿痴愚。” “嗯。”秋意泊应了一声,没有过多责怪秋渡云。秋渡云念兄弟情义,这也不算是大错……虽然于家族是大错。不过既然秋辟云已死,再追究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总不好让秋渡云上位还没半个月就暴毙。 秋家需要人才,秋渡云不是最好,却也已经算是当下里拿得出手的了。 秋意泊道:“坐下吧。” “是,多谢老祖。”秋渡云再次坐下,秋意泊掸了掸卷宗,问道:“这几家,你更看好哪一家?” 秋渡云道:“江南王和乾河王。” 秋意泊问道:“无其他了?” 这几个都是朱明国的地方,如今这几个地方的反贼就用地名为号,也算是容易分辨。江南自古便是丰饶之地,这几家中江南府财力最丰。乾河府就是秋意泊曾经去跟着泽帝一道去避暑的地方,那地方已经距离燕京很近了,那里多高山,民丁壮硕。龙泉府便是边疆,严格来说这一块都不能叫反王,龙泉府民风彪悍,龙泉府为突厥占领后,这位龙泉王自立为王,硬生生将突厥打得退出龙泉府,险些打进突厥王帐,与突厥签订协议,互不侵犯,但这位龙泉王也不明确归顺朝廷,就这么糊弄着,安居于龙泉府一地,将龙泉府护得安居乐业。 秋意泊最看好的就是龙泉王,这样的能人,不是光有战勇就够的,他不管剩下的是来自龙泉王还是龙泉王的军师,他龙泉王能在龙泉府平安过到今日,至少他称帝的能耐是有了——他还缺的是称帝的资本。 秋家完全可以充当这个资本,让他称帝,从龙之功,只要秋渡云脑子清楚,应对得当,混个丹书铁券还是稳妥的,只要龙泉王这一脉能延续,秋家百年内是不必再愁了。 他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将牵引因果,这等凡间改朝换代的大事他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他不能对着秋渡云说【我看这龙泉王不错,咱们老秋家就支持他造反,必定能成】之类的话语,但是他可以让秋渡云自己想。 无铭真君那说话的方式,也不难学。 秋渡云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今日孙儿求见,是有一件急事,五天前江南……” 秋意泊抬了抬手,打断了他:“这等事情,你为家主,你自己做主便是,我不掺手。今日许你入内,是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是。”秋渡云顺从地静默了下来,秋意泊道:“我实话与你说,我已至修行关头,此后或许会外出游历,无心再问凡间事。我父、三叔亦是如此。昔年与我同去修行中,兄姐已至真君境界,需得为宗门考虑,另一位长姐亦是在修行关头,无心照料尔等,再有一位小辈,他修行尚浅,我都不愿掺手帝王事,他更不能。” “如今凡间战乱四起,秋家亦如风中蝴蝶,我有意将一部分族人带往修仙界中生活,他们不能修行,于修仙界中举步维艰,便是有宗门照料一一,依旧是步步杀机,危机四伏。你意下如何?” 秋渡云听得认真,拱手问道:“老祖,既然无法修行,为何要入修真界?”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族中自‘渊’字辈后,并无出现有灵根的孩童,若能在修仙界扎根,长久灵气浸润,或许能出几个。久而久之,我秋家自然也能在修仙界中根深蒂固,不叫我秋家子弟入仙途时无枝可依。再者,若我秋家能在修仙界中立足,便是凡间这一脉覆灭,我秋家亦能保嫡系后人。” “你明白吗?秋渡云。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分身乏术,稍稍闭关就是百年光阴如云烟,哪里来得及关照你们?”秋意泊侧首,眉目清冷,如月下冷泉,流动着彻骨的寒意:“若能多养出几个修士来,今日也不必我亲自前来。” 秋意泊不加掩饰,秋渡云自然能看得出来他这位老祖并不是很想管凡间事,他沉吟良久,又问道:“此法可行,只是不知道老祖想带哪些人去?” 秋意泊颔首,有些欣赏秋渡云了:“谁愿意去谁去……那地方对不能修行之人而言,无异于修罗地狱,如今我行走凡间,已经是收敛了,否则你贸然看我一眼,这双眼睛便不能要了。” 秋渡云闻之骇然,秋意泊伸手将碎发理到了脑后,没有碎发遮掩,眉目越发显得锋锐:“如我这般修为的,修仙界中便有几百,往下修士不知凡几,你们过去,是要缩着脖子过日子的……想凭着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名号耀武扬威……” 他低眉浅笑:“应该会被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仇家先灭门。” 秋渡云不语,秋意泊想让他回去好好思索一番,毕竟嫡脉一分为一,也不算是小事,却听秋渡云道:“老祖,孙儿愿身先士卒。” 秋意泊想了想,也不是不行:“可以,但你最好能在下个月前,寻到接替你之人。” 秋渡云应是,秋意泊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正当秋渡云要离开之际,秋意泊又出声道:“此事当从心……秋渡云,你若想留在凡间,试一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也喜闻乐见。” 秋渡云行礼:“是,孙儿明白。” “去吧。” 说完这些话,秋意泊如释重负,他有一种冥冥之间的感觉——是了,他就应该这样。 给他们活路,可不要管他们太多,因为他本身就不想管他们,他该为家族做的,他当年已经做完,他欠家族的,当年也已还完。如今,他本就是为了父叔兄姐而来,其中应当有个度。 难道他为了保秋家有那么一个万一,被雷劈死了,他爹、他三叔他们就开心了? 当然不会。十指还有长短,缺了小拇指,四根手指还能握住剑,缺了大拇指,连握剑都不能。十级伤残怎么能和六级伤残相提并论? 秋意泊入了寝居,见到犹自沉睡的金虹真君,上前推了他一把:“师叔,我送你回去睡?” 金虹真君没有反应,秋意泊又叫了两声,金虹真君才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不回。” 秋意泊笑道:“那回过头师叔这名声恐怕就不怎么好听了。” 金虹真君睡意缱绻,低哑地说:“现在……难道好听?” “这倒是。”秋意泊一哂,那确实是也不太好听了。这话怎么说来着?王家三郎一见秋七便被迷得神魂颠倒,入了秋府七日还未有归信。搁这个时代来说,恐怕外面都快能编成书了,什么香艳刺激的都有。 得了,就让金虹师叔这么睡着吧。醉成这样要回去确实是有点难度,况且他也不放心。 虽然燕京中没几个修士,但金虹真君醉成这样,真要冒出来个寻仇的对家,他这样恐怕就跟白送没什么两样了。 秋意泊坐到了长塌上,将他爹和三叔的本命剑取了出来,经过这几日煅烧,枯荣和一语春寒都有一些轻微的软化,他将无定辰星、无相琉璃骨诸多法宝提炼成的溶液拉成丝线,从中缝合,这是一个精细的活,要缝合的天衣无缝,还要注意与原本剑身的连贯性,同时需要再度提升这两把剑的各方面属性,秋意泊一边弄一边觉得还不如融了重新打算了。 但做都做了,也只好捏着鼻子继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意泊才揉了揉脖子,看着已经修复一新的枯荣满意地叹了口气,正打算接着修一语春寒,却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侧目望去,便见金虹真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醒了却不起来,倚在床头,一手拿着一本书卷,沉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秋意泊笑着打了个招呼:“师叔你可算醒了?醒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他估算了一下,已经过去十五天了,看来金虹师叔还真的把一整壶迷仙引都喝下去了。 “没醒多久,才一天罢了。”金虹真君微微抬了抬下巴:“看你认真,我怎敢打搅你?” 秋意泊笑道:“也没多大事,修个剑而已,你只管叫我就是了。” “这是应真君的本命剑?”金虹真君调侃道:“若是应真君知道你这般胡闹,八成是要打你的。” “我修好不就完了?”秋意泊摇了摇头,在塌上盘起了双腿,一边给自己大腿捶着松一松筋骨,一边道:“我要是真的弄一些要紧的,我会去阵盘里的,我在外头,就说明言笑无拘。” 金虹真君笑道:“这般厉害?可惜长生真君久不出手,世间传闻长生真君早已江郎才尽了。” 秋意泊挑眉道:“放心,我有预感,我这次时间会很长,有的是时间让我炼器。到时候我炼一把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来,就放到十方阁,师叔你记得去帮我抬一抬价!” 金虹真君不禁道:“哪有人这般无耻的?” “噫,我以为师叔早就见到了。”秋意泊随口道:“我与师叔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见过我很多次才是。” 秋意泊接着道:“师叔,你来凡间是为了寻道,我也是,不如等我忙完了这几日,我们结伴同行可好?” 金虹真君一怔,连眉目都显得柔和起来:“长生待我这般好?” 秋意泊正想说带着你主要是以为你在修真界奢侈惯了,哪里好吃好玩你肯定知道,忽然他注意到了金虹真君手中的书。 这是什么书? 他床头的还能是什么书?! 那是一本描写你侬我侬羡煞情多并且图文并茂车速至少一百码的艳情话本。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要素齐全。 秋意泊:“……师叔?你这书哪里拿的?” 金虹真君翻过了一页:“是你床头的那本……写的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原来喜欢这些。” 秋意泊:“……师叔,我方才仔细想了一下,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金虹真君笑得俯仰不得。 507 第 507 章 你心自明 这辈子, 会很长,没那么轻易结束。 秋意泊深吸了两口气,不就是春闺秘卷吗, 有什么丢人的, 难道金虹师叔就没看过吗?按照年龄来说,金虹真君看过的绝对比他多得多! 这么一想,秋意泊又觉得好了起来。 金虹真君笑够了,又提起方才说的同行的事情,问道:“你在燕京的事情结束了?” 秋意泊道:“差不多了, 再等几天, 这等小事也不必通报宗门, 师叔懒得动就跟我一道去一趟望来城,或者师叔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约好了在那里见面。” “长生,你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金虹真君问道。 “我倒是没有……师叔, 你的本命剑给我。”闲着也是闲着, 趁着桌上的工具还没收起来,秋意泊取出了一排油膏, 金虹真君听了随手就将自己的本命剑抛给了秋意泊,秋意泊接了一看, 发现不是曾经见过的那一把灵光剑, 而是一把接近于当年他炼制的‘生字剑’的法剑, 剑身似是以纯金铸造,其上波光粼粼, 又饰以红宝珠玉,端的是锦绣灿烂,宛若一件艺术品一般。 “剑若其人。”秋意泊两指在剑身上抹过, 随着一抹殷红显现,法剑上光晕流转,那一抹血迹如同美人回眸,艳得触目惊心。秋意泊眉目微动,没想到自己的手指这么容易就被割破了:“是一柄好剑。” “我当是你夸我了。”金虹真君扬唇低笑:“小心些,它脾气大得很。” “自古美人,就没有脾气小的。”秋意泊屈指一弹,剑身发出了一道轻鸣,犹自震颤,末端却如同灵蛇一般,陡然卷起,缠在了秋意泊的手腕上,秋意泊看着从缝隙中流出的鲜血,不禁接了一句:“这也脾气太大了一些。” 如果说温夷光是天生剑骨,秋意泊就是天生剑骨的异化版——俗称对剑万人迷。自小到大,凡是有灵性的剑,鲜少有对他这般不客气的,区区几息,就在他身上开了两道口子,秋意泊看向金虹真君:“师叔,我说,该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金虹真君舒展了一下四肢,满头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在床铺上蜿蜒着,有一种幽冷的邪气。他斜睨着秋意泊:“它气你拿它比作美人……我可管不着它。” “夸它美人还不好?”秋意泊又触碰了一下剑身,笑道:“……也是我不好,如此威严华美之剑,确实不该拿它类比美人。” 他侧目问金虹真君:“它叫什么?” 金虹真君:“美人。” 秋意泊:“……?” 金虹真君放肆地笑了起来:“它的名字就是美人,美人剑。” 秋意泊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取的?” “可不是我。”金虹真君的笑声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赠我此剑之人说此剑名为美人,便延用了下来。” 秋意泊笑得停不下来,右手却灵活地在手腕上一拆,方才还如同毒蛇一样咬住他的右手腕不放的美人剑就被他卸了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美人剑就听话的伏在了他的掌心中,秋意泊边查看这柄美人剑,边道:“我来燕京的路上,遇着了个衍天宗的小仙子,小仙子指点我让我不要在燕京久留……既然如此,要是师叔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话,不如我们在凡间走走?” “东域战乱,民不聊生,确实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但是我们可以去其他几域。”秋意泊接着道:“说来也是遗憾,我这些年连外界都去过了,但是南域、北域这些地方我还真没去过几个,去凡间看看也好。” 金虹真君随意地点了点头,他本就是来寻求突破炼虚合道的机缘的,去哪里不是去?他的寿命还有很久,哪怕与秋意泊一道浪费个几百年,也不算什么。他比较好奇地是另一桩事儿:“衍天宗?衍天宗这些年躲得跟个缩头乌龟似地,你居然还能遇见衍天宗门下?” 听这口气,金虹真君好像很了解衍天宗?秋意泊也好奇了起来:“哦?我知道衍天宗这个门派还是在苍雾道界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衍天宗的真君,这才有所了解……” 他微微侧脸,仿佛是在回忆:“这么一说,这么多年来,我好像也就遇见这么两个,素日里也没听说过他们的事儿,他们好像连天榜都不参加?” 金虹真君解释道:“衍天宗那宗门,说话办事都神神叨叨,门下弟子出门行走多用匿名,又与世无争,你没听说过也很正常……约莫是六百年前?衍天真君放出话来说参悟到了天机,衍天宗封了山门,从此不许弟子擅自出入,更不见外客。” “他们的那个山门与百炼山有些类似,若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现身,外界中人是决计找不到他们山门所在的。”金虹真君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抱怨了一句:“这主角怎么这么轻易就与极乐宗宗主双修了?极乐宗声名在外,他都不知道防范几分?……话虽如此,衍天宗在卜算一道上确实是有些能耐,且随着他们的话走一走,也不算麻烦。” 言下之意,就算是假的也碍不上什么事儿。 当今四位道君,各个都是秋意泊的亲长,他自己又是大乘巅峰,此前还拼去了一副肉身将血来道君斩杀,实力有目共睹,再者,就凌霄道君那般周全的人,怎么不会替秋意泊考虑?如今道界已经晋升,道君亦可自由出入凌云道界,凌霄道君当然也清楚,多少是要给秋意泊一些东西护身的,如此算来,一般的道君恐怕都拿秋意泊没什么办法。 这么一算,除非是遇上了天绝地灭之险地,否则这天下任秋意泊来去,所以就算那衍天宗门下算的不准,于秋意泊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秋意泊直接无视了金虹真君抱怨黄-书情节的那句话:“师叔你知道的好清楚。” 金虹真君答道:“我有一后人如今就在衍天宗。” 秋意泊眉目微动:“王蕴和?” “正是。”金虹真君挑眉道:“是她指点你的?” “不是,是她女儿。”秋意泊屈指扣住了美人剑的剑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剑身就已经与剑柄分离,他取了一瓶淡绿色的液体出来,倒入了剑柄的缺口中,他接着道:“看来此事还要劳烦师叔你了。” “怎么?”金虹真君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东西,轻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如果那小丫头算的不准,就让我回家打她一顿吧?” “知我者,师叔也。”秋意泊赞许地点了点头。 金虹真君道:“你也真好意思……” “师叔不允?” “那自然……”金虹抬眼,目光流转之间,与秋意泊手中的美人剑交相辉映,灿烂不可直视:“自然是允的,到时候我亲自上衍天宗去提人,替你准备好了棍子,让你按着她打,总行了吧?” “还是师叔疼我。”秋意泊忽地将手中剑柄往下倒去,美人剑剑柄中流出了一滩漆黑腥臭的液体,绝非善类,金虹真君倏地挑眉:“……嗯?这是怎么了?” 这美人剑是他的本命剑,他自然担忧。 秋意泊拿了块布正在擦那玩意儿,闻言调侃道:“在打小姑娘之前,师叔啊,你不如先去把给你炼剑的那人打一顿,打狠一点,打死算完。” “你后头又找过人替你炼制吧?”秋意泊两根手指拎着那块吸饱了腥臭液体的抹布,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万骨液。” “万古夜?”金虹真君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 秋意泊强调道:“是万具人骨淬炼出的骨髓液——以足月,将出生却还未出生婴儿淬炼,最为为极品。此乃邪道之宝,还藏在你的本命剑中……这玩意儿,最是吊邪性。师叔,自你重新炼制它后,心境应该算不得太平吧?” 他就说,一般正常剑哪有这么对他的。 金虹真君细想,随即一哂:“……还真是。” “师叔你仇家颇多啊……”有一抹极其灿烂的金焰从抹布的最下方陡然亮起,慢慢地向上漫延,火焰灼烧之间,仿佛耳边有万千婴儿厉哭,无数幽影自抹布中溢出,却还未来得及逃离,就被金焰焚烧殆尽。 秋意泊打量着剑身:“方才还说我们找个地方碰面,现在师叔恐怕就只能跟我走一趟了……师叔,我说你也是的,我师傅之前在游历,如今闭关,确实不好请,顽石师叔自个儿忙着渡劫,也不太好请,可我不就搁您旁边住着嘛?炼剑何不来寻我?我又不收你工钱。” 金虹真君含笑道:“长生待我这般好,让我用什么来报答比较好呢?” 秋意泊抬眼看向了金虹真君,认真地说:“活得长一些,我希望师叔能活得长一些,平平稳稳地叩问炼虚合道,再平平稳稳地叩问造化之境,千万年后,我还想与师叔把酒问月。” 做人要惜福,秋意泊心想,他不求其他,只求这些了——他希望他的每一个兄弟、姐妹、朋友、长辈都能做到这一点,无灾无劫,顺遂平安。 “就这些?” “自然。”秋意泊陡然笑了起来:“不过最好是能快点,师叔你争点气,早点叩问造化,回头我要给人欺负了,你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杀到,把人抽得原地打转儿,我就很快活了!” 金虹真君失笑:“你还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师叔答应就好。”秋意泊也笑,知道自己这个心愿说着简单,实则离谱,不过到底是愿望,愿望当然要尽善尽美。 他将美人剑重新组装了起来:“我先把我爹的剑修好,到时候再弄你的,左右你要同我一道走,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金虹真君颔首:“好。” *** 十五日后,秋意泊带着枯荣和一语春寒去了暮云斋,入内时,秋临淮在亭中小酌,目光清淡,见他来了,便问道:“修好了?” “爹,修好了。”秋意泊行了一礼,将剑还给了他,又四处张望着:“三叔呢?” “予我便是。”秋临淮道。 秋意泊将两柄剑都交给了秋临淮,秋临淮扫了一眼,将两柄剑都纳入丹田之中,随即道:“泊儿,你做的不错。” 秋意泊也没敢坐下来,道:“爹你喜欢就好……爹,我有一件事想要禀报。” “说罢。”秋临淮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秋意泊见状就将迷仙引递了过去:“爹,这个好喝,不过容易醉,要是不想醉,最多一杯。” 他接着道:“其实这件事是想麻烦你和三叔跑一趟——我已经决定将秋家嫡系一分为一,一半留在凡间继续发展,另一半送入望来城,爹,我们秋家也是时候在修仙界立足了。” 秋临淮目光不动,仿佛秋意泊所说的事情与他半点干系都没有:“为何这般想?” “爹,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秋意泊的目光自秋临淮身上掠了过去,他有意不看秋临淮,自己挨着亭子的美人靠坐了下去。秋临淮道:“都说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假话是凡间战乱,秋家在凡间屡遭重创,恐怕难以平安渡过此劫,分出嫡系送入望来城安养生息,不使我秋家嫡系断绝。”秋意泊低声说:“真话是……多培养一些修士,我是真的懒得收拾这烂摊子了,等去望来城这一批族人娶妻生子,好山好水养着,总该生出几个有灵根的来了吧?届时,爹,做到这一步,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本可以当做看不见。”秋临淮一语道破天机:“这一次,你本可以不回来,秋飞渊已至金丹,为何不让他来?” “这不是不回来还察觉不出来吗?”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话锋一转:“爹,那你和三叔为什么要回来呢?” 一回来还是要杀人。 他杀人,是为了澜和叔,是为了他爹,为了三叔,为了哥哥姐姐……那么他爹和三叔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秋临淮目光如冰:“泊儿,你放肆了。” “我放肆也不是一回了。”秋意泊起身:“爹,愿意去望来城的族人已经确定好了,明日辰时,我会用飞舟接了各处族人送往望来城……好了,爹,我先告辞了。” 今日早起的时候秋渡云来报,说已经确定了要去修仙界的族人名单,快马之下,接近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够跑遍如今的朱明国了,只是许多旁支是来不及赶回来了,届时他去跑一趟就是了。还有更远一点在别国的旁支,信件无法送到,那只当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秋意泊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秋临淮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将杯中酒泼了出去,取了秋意泊留下的迷仙引,倒了半杯……只有半杯,一饮而尽。 “泊儿……”秋临淮喃喃地说:“酒确实不错。” 不是真的想训斥他的。 只是有些烦躁罢了。 在旁人面前还需伪装一一,在泊儿面前,便不必了。 *** 翌日辰时,秋意泊将一半嫡系送上了飞舟,有些人是自己愿意去的,有些人是哭爹喊娘被绑着去的,秋意泊无所谓,既然他挑了秋渡云为家主,秋渡云决定让谁去,他就让谁去。 将所有人送上飞舟后,秋意泊看向了秋渡云,秋渡云俯身拱手道:“老祖,孙儿还是想留在凡间,一展所学。这燕京城若无我秋家,怎还有颜色?” 秋意泊颔首,微笑道:“好。” 其实凡间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秋家子弟自小到大学的都是帝王术,不是道术。秋渡云没有被修仙界种种迷惑去了,秋意泊颇感欣慰。 秋意泊挥了挥手,秋渡云便退到了一旁,他看着远处缓步而来的一人,拱手道:“爹,三叔。” “免礼。”秋临淮目不斜视地上了飞舟,秋临与则是横了他一眼:“泊儿。” “三叔,有何吩咐?”秋意泊问道。 秋临与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忽地又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微变:“无事。” 他说罢,也不再看秋意泊,转而上了飞舟。 秋意泊心念一动,在秋家嫡脉的恭送下,掩去了飞舟的身影,赶往各地接走了愿意前去修真界的人,送往了望来城。 望来城许久未来,少了泊意秋的支持后望来城许多超前的修真科技无法维持,逐渐的也就回到了普通的城池模样,只是有一些既然有了,便难以抹去了。 秋意泊选了一处大宅,这还是当年泊意秋还在血雾宗当一五仔的时候以公谋私买下来的,直接将秋家子弟都放了进去算完,秋临淮和秋临与头也不回地下了飞舟,留在了这处新家。 有了他们,自然不必秋意泊再吩咐宗门暗中关照一一了,看见了他爹和三叔,宗门中人自会领悟。 秋意泊俯视着这崭新的秋家,一时无言。 金虹真君自船舱中出来,他早已在船上,只不过是不愿和秋临淮、秋临与碰面这才一直不出现罢了。他走到了栏杆边上,笑着说:“应真君恐怕是看穿了,否则这几日怎么会半句话都不与你说?” 秋意泊轻笑道:“看穿了又如何?” 他顿了一顿:“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三叔或许还看不出,我爹到底是我爹,他难道会不清楚?……他就算看清了又如何?还不是乖乖地来了?” “你算计应真君,就不怕他破劫后来打你一顿?……亦或者老死不相往来?”金虹真君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长生,你这一手,当真是心狠。” “时也,命也。”秋意泊淡淡地说:“该死的总会死,能活的也总能活……这样算下来,还是我爹和三叔要紧一些。” 秋意泊是在秋临与、秋临淮来的那一天晚上醒过神来的。他爹和三叔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自己在渡劫期,回什么家里,他担心他们两人的劫数应在秋家,他们一人难道想不到?他们为何要回来? 所以,他们回来,必然是已经领悟出了什么。 后来他得到秋辟云的卷宗,更明确了这一点——既然秋辟云写信报喜不报忧,他爹和三叔,有什么理由回来? 他其实对金虹真君,对他爹都说了假话。 他并不是将秋家人送入修仙界而觉得忧心烦躁,说穿了,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遇见了金虹真君,问他要两个人,帮忙打理帮扶一下,走王家的路子,慢慢发展起来而已。 秋家在凡间有三万族人,他带走的是嫡系的一半,不是族人的一半,嫡系一共就百来人,他带走一半,和带走的旁系族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他这一次一共带走了两千人。 他在愧疚,因为他要拿这两千人去给爹和三叔渡劫,如果他们在修仙界表现的不错,那么秋家在修仙界站住了脚跟,他爹和三叔也能顺利破劫叩问大乘期。如果他们实在是扶不起来,大约……是要死的。 如果能让他爹和三叔意识到他们实在是扶不起,这劫数应该也就破了。 秋意泊不确定他爹和三叔的劫数到底是什么,他只是猜测大概是这个,但并不能掩盖他就是拿这两千族人的命在给他爹和三叔搭一个渡劫的阶梯。要真的不是……那就是不是呗,大不了就是他爹和三叔继续去追寻破劫之道罢了。 秋意泊看着已经变得极小的宅院的剪影:“师叔,你说我此举,是否有入魔的嫌疑?” 金虹真君眉目微动:“你叫我说?” “是。”秋意泊道:“师叔,你为我知己,亦师亦友,我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于世间看来,确实有失正道。”金虹真君颔首。 秋意泊感叹道:“其实我也觉得,拿两千族人去赌我爹和三叔的劫数,还不知道是否能成,是有些太过了……” 金虹真君话锋一转:“可以我来看,并不算错。” 他问道:“你此举为的是谁?” “为我爹和三叔。”秋意泊不假思索地说:“若能赌赢,就是双赢,但秋家……不过是顺带的。” 金虹真君又问道:“此举成败在谁?” 秋意泊轻叹了一声:“在秋家。” 金虹真君轻笑道:“既然如此,与你何干?他们若是扶不起来,他们死也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死在谁的手上又有什么区别?应真君与怀真君并非嗜杀之人,若无大是大非,他们岂会轻易杀人?便是我当年,亦不曾轻易屠戮族人。” “是。”秋意泊道。 金虹真君道:“应真君与怀真君若能叩问大乘期,你秋家一门三位大乘,两位合体,一位化神,想要在修真界立足,十拿九稳。如此算来,你秋家拿两千族人换满门仙途,难道亏么?” 秋意泊微微摇头,他看向了金虹真君,他眉目间带着一点如春风般的笑意,目光却是清淡的,堪称平静无波:“师叔,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这般问你吗?” “为何?” 秋意泊淡淡地说:“因为我本就是这么想的,故而才想问一问你。” 他觉得值得,可是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这不是正道,无论如何,谋算族人性命,实在是有失偏颇,所以才想问一问……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 日光下,他雪白的长发也映出了璀璨的色彩,偏偏是冷的,如月光,如冷泉,如冰雪,如秋风。 金虹真君一嗤,他唤道:“秋长生。” “嗯?” “你心自明,又何必问我?” 508 第 508 章 扫墓 了却秋家这一桩事儿, 秋意泊和金虹真君便重回了凡间。要说修仙就是这点好,修到大乘期这个份上了,时间都不是问题, 他们哪怕在东域走个两三年,横渡苍雾海去南域再走个两三年, 那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燕京城外。 “嗯?”金虹真君发出了代表着疑惑的声音,他在燕京住了几年, 自然知晓这燕京城外潜龙山是帝王陵所在:“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秋意泊道:“难得回来一趟, 下一次回来还不知道多久,干脆来扫一下墓……扫完了墓,我们从天上走,先去东海那头……师叔你想搭船过去还是我们自己过去?” 金虹真君无所谓这些事儿:“都好,我在外头等你?” 秋意泊笑道:“先不去祭扫,先去我那儿看看!” “……你那儿?” “对啊。”秋意泊边走边解释道:“我有个衣冠冢,我每次回来就往里头藏点东西。” 秋意泊轻车熟路地带着金虹真君往泽帝陵的方向走, 他的衣冠冢就在附近, 是作为国之重臣葬在特意规划出来的地方的, 因为他经历两朝,虽说他是在澜帝在位期间当了首辅, 但当儿子的得给当爹的让路,所以他的衣冠冢靠泽帝陵比较近。 泽帝陵比较大,一眼能看到, 比较好认。 金虹真君调侃道:“你的那些地契文书?” “哇, 师叔你有没有一点常识?”秋意泊毫不客气地吐槽道:“地契文书一般只认一朝, 尤其是我这样大面积的购买,但运作得当也能保存下来,我搁我衣冠冢里头做什么?当废纸吗?那些都在秋家呢。我这个老祖宗闯下的家当, 后人总要替我维护维护。” “那你在里头放了些什么?”金虹真君好奇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自己立衣冠冢的。” “那也不是自己……呃,还真是我修的,阿浓替我修的。”秋意泊笑道:“就放些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之类的玩意儿。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已经六百岁了,当年宫中赐下的锅碗瓢盆都不知道有多少,我砸着玩儿都够了,放一批在陵墓里,好好封存一下,等过了个千八百年的,那一只御窑出来的碗得值多少黄金?” 金虹真君听秋意泊将御赐的宫瓷称作锅碗瓢盆,不禁有些好笑,他摇着头说:“这要是叫澜帝听见了,岂不是要活生生气死?” 秋意泊居然沉默了一下,金虹真君还当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哪想到秋意泊低声说:“其实我早有怀疑……澜帝英年早逝,也有可能是被我气的。” 想他那会儿人多嚣张啊,又是太傅又是首辅,整个朝堂他说了才算,澜帝算是在他手里长起来的,一辈子都想着斗倒他。他是有意为之,是想磨砺磨砺澜帝,再者他那会儿脱凡劫,谁耐烦和不大有能耐的小皇帝作礼数?拿御赐的尚方宝剑扎澜帝脚前都干过,礼数大面上差不多就得了。奈何澜帝就不是个心眼子大的人,死时不过四十有五,真要算起来,还真有可能是被他给气的。 金虹真君听罢抚掌而笑:“长生,我都有些后悔没有早日认得你了!” “可别!”秋意泊道:“我那会儿就金丹修为,师叔你要是当时来,我可经不得你三天两头一会儿抠眼珠子送我一会儿暗搓搓地想杀我,我肯定在发现你身份的时候第一时间写信禀告师祖和掌门师叔,让师祖提着剑来找你的晦气。” 金虹真君摇头:“我何时想杀你?” “噫,你接着装!”秋意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敢指天发誓你心中毫无此念?” 金虹真君那会儿距离彻底入魔也没差多少了,与他交好,许是有七分真性情,但未免不存三分假意——拿至亲破劫也是破,拿挚友破劫那也是破,没多大差别,对比起一帮子烂泥扶不上墙的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血脉,与自己脾性相合的好友明显更容易真情实感。 金虹真君一手微抬,秋意泊立刻道:“哎,免了!你还真发誓?师叔,我寻思着你渡劫期不是过了吗?” “长生不肯信我,我自然是要发个誓的。”金虹真君眼波流转,金芒浮动,他含笑道:“若是天也不信,拿几道雷要劈死我,那也就死了吧。” 秋意泊没忍住搓了搓胳膊,给金虹真君竖起了大拇指:“师叔,您就是这个!我不服不行。” 金虹真君乐不可支,言语之间已经见到了泽帝陵的剪影。秋意泊自然不可能进到地宫,要是每回上香都要跑进主墓室,他都怕澜和叔半夜托梦打他一顿。这帝王陵地宫上头是修有一座宫殿的,通常都会供奉下面地宫的那位帝王牌位以及皇后、嫔妃、大臣等的牌位。 秋意泊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嗯?” “怎么了?”金虹真君问道。 “不太对。”秋意泊道:“我衣冠冢里专门放了几件法宝,一是为了防止有人盗墓,二是为了定位,免得许久不来忘了地方……泽帝陵在那边,但我怎么感觉出来我法宝在那头呢?” 泽帝陵的剪影在东方,而秋意泊感知中他的法宝在东南面,与那剪影至少差了二三十里路。 “算了,去看看就知道了。”秋意泊打了个响指,示意霞影先往记忆中的泽帝陵飞,等进了,秋意泊才看清楚原本应该是泽帝陵宫上头写了明帝陵,秋意泊眉间微动:“……还怪有钱的?居然迁陵了?” 迁陵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通常一座帝王陵自皇帝登基就开始挖了,几乎要将大半山体掏空,耗费数十年,而且人都死了,都住进去了,哪是说换就能换的?又不能说风水有问题,毕竟帝王陵多重要的事儿啊,开工之前就已经选定好帝王穴了,这迁陵迁得简直是离了大谱。 金虹真君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扬眉道:“可能是因为你的缘故?” “这还能跟我有关系?”秋意泊指了指自己:“师叔,你可能不能空口白牙诬陷我啊,我都百来年没来过凡间了,上几次回来也是匆匆回来匆匆就走了。而且我老秋家好几位先人都埋在这儿呢,我吃饱了撑着在这儿动手?” 再者,燕京是五朝古都,他秋家的祖坟就在潜龙山脉旁边的小鹤山,也是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基本上秋家人全埋在那儿,也算是落叶归根。 在这儿动手?一不小心扬了老祖宗坟墓,要是什么生死关头不得已的情况,想必老祖宗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但要是有的选还选在这儿,这不是没事找事讨打吗? “不是这个意思。”金虹真君笑道:“你还记得你如何杀的血来道君?” “呃?”秋意泊自然记得。 “苍雾秘境并入我界,天地震动,苍雾海浩瀚无比,凡间自然也被牵动。或许就是那会儿造成的。”金虹真君解释道:“你不知道也是常理,毕竟你那会儿还待在个破罐子里。” 他笑吟吟地说:“……跟个小猫崽子似地。” “……”秋意泊:“你不提罐子,我们还是好朋友……那是破罐子吗?!那是我的本命法宝万宝炉!不是我瞎吹,光我那万宝炉你太虚门耗尽积蓄也凑不够十鼎的材料来!师叔你有没有一点眼光?” 金虹真君笑了起来,不与他争辩:“好好好,是我没眼光。” 秋意泊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事儿也正常。修真界就屁大点地方,想要吞并苍雾海确实不可能不牵扯到凡界,土地要给大海让位置,地壳运动一下,导致地宫位移也不是什么离谱到不能接受的事情。 两人一唱一和,倒也到了泽帝陵的位置,果然那儿也修了座陵宫。秋意泊感知了一下法宝所在,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的衣冠冢,好像压在了泽帝陵上面。 也不能说就压在上面了,大概是类似于斜上方的位置,两者几乎是相连在一起了,最近的地方只要再打破一面墙,挖个一米多土,就能触碰到泽帝陵外围的三合土了。 三合土是用来封锁陵墓的,防水防盗隔绝空气,通常在建设陵墓的时候会浇筑在陵墓外围,等其主人安葬后,放下断龙石,也会再浇筑三合土,彻底封死陵墓。 他的衣冠冢外围也有三合土,不过没有封死,但他的衣冠冢有禁制,也没多大问题。这次地壳运动导致两座陵墓挪到了一起,估计也是因为三合土的作用,整体一块挪了。 既然外围的三合土没有太大的问题,那么当朝皇帝应该也不会再开启祖宗的帝陵进去重修。秋意泊倒是有点担心,他眨了眨眼睛,还是先带着金虹真君进了自己的衣冠冢。 金虹真君还是第一次进衣冠冢,还是进自己好友的衣冠冢,刚进到里头,就见层层法宝禁制绽开,不禁有了些笑意——是秋意泊的风格。 秋意泊这个人明明是个剑修,也算得上是个一等一的剑道天才,偏偏又学了炼器,还将炼器发挥到了极致,如今算是修为高了,大多数事情也就是一剑解决的事情,不屑于用法宝,可当年秋意泊可没有客气过,他还记得那年天榜,弟子们回来都是一脸郁卒,说想要打到凌霄宗那可恶的秋意泊,得先破他法宝才能够,通常打着打着发现灵力耗竭,偏偏对方站在法宝里头跟个没事人一样,真是活生生能把人气死。 等进了衣冠冢,金虹真君打量着周围,见其中金玉锦绣,一如凡间朱门,他道:“还不错?若是以后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安全的地方,这地方也能撑一时了。” 秋意泊道:“这种晦气的话,师叔还是别说了!” 秋意泊已经忙开了,他先将自己看过且复刻了玉简的书拿出来规整到了书房里,金虹真君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籍,不见四书五经,名家大作,反而全是些艳情话本,闺阁秘戏,他不由笑道:“你也不怕被后人看见?就这么放在桌上?” 秋意泊已经很坦然了:“看见就看见,怎么?不许老祖有点私人爱好?” 金虹真君悠悠地翻了两本:“这几本不错,我留着了,回头看完了给你送去。” “师叔你也爱看这个?”秋意泊好奇地问道。 修真界对贞洁这玩意儿的概念几乎等于无,合欢道都是正儿八经的无上大道了。都说生死之下无大事,修真界里头都是能活个几百几千岁的人,区区色-欲要是都看不穿,那恐怕也不能走得多远。 修真界中大概分为两种人,一种人是因修行故,欲-望浅淡,对这些欢好之事没多大兴趣;一种是纵情声色,随心所欲。他自己应当是属于第一种,对于美人大部分还是仅止于欣赏。他一直觉得金虹真君应该是属于第二种——有想法了就随便寻个看的入眼的交欢一场,没兴趣了就分,也不涉及情爱……亦或者说情爱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乐子。 这种情况下金虹真君看这些干嘛?有想法了直接找人约炮就完了。 金虹真君随意地说:“无事打发打发时间,有些确实写得好,那些春-情反倒是有些累赘。” 秋意泊秒懂,在肉里找剧情,在剧情里找肉可能也是人类通病了。 秋意泊摆了摆手,当即按照记忆给金虹真君找了一堆两者俱佳的书,直接装了个纳戒送他:“不必还我了,我都留了档的……万一哪天你还我,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是绝世奇珍,费尽心思来偷,结果偷回去一看……好家伙,你跟我的脸都不要了,咱们换个道界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吧!” 秋意泊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金虹真君亦是如此,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转而带着他去了其他墓室,剩下几个墓室摆得就是陪葬品了,也就是秋意泊给自个儿外加老秋家攒下的家当,金虹真君被满室的黄金耀的眼花——倒不是说没有这些,实在是没有一口气看到过这么多实物。 “你对你本家,倒还真是思虑周全。”金虹真君道。 秋意泊随口道:“也不全是留给他们的,我不也得活着?万一哪天修为尽失,沦落凡间……” 金虹真君打断道:“不是说去给皇帝当国师?” 秋意泊笑道:“谁知道那会儿是多少年后了?如今我说我是秋意泊,若非人证物证俱全,我本家都有人不信……” 他顿了一顿,侧首望来,眼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光,他轻轻笑了笑:“几百几千年后,谁知道又是什么样的天地呢?或许那时就没有什么皇帝了,人人生而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或许那时的凡人不凭借修行,也能登高天揽明月,入厚土捉烛龙……到时我说我是秋意泊,我活了几千年,凡人听了,说不定下意识就回骂一句‘我还是大秋相呢!’,若真有人信了,我或许会被凡人想尽办法抓起来,割肉采血,挖骨取髓,研究我长生的奥秘也说不定?” “怎会如此?”金虹真君一时不解,他微微皱眉,可又逐渐缓和了眉目,笑道:“若真是如此,倒也有趣……看来,是要长长久久的活着,看一看这世间是否真如你说的那般。” 秋意泊笑着颔首:“会有那一日的。” “这么肯定?”金虹真君问道。 秋意泊再度颔首,他想了想:“不如师叔我们两打一个赌?就赌个三千年吧,若三千年后世间不如我所说,我的身家,随师叔挑选三件,若如我所说,师叔的身家叫我挑三件如何?” 金虹真君挑眉道:“你就是看中了我那秘境是吧?” “不好,叫师叔看穿了。”秋意泊认真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师叔,再给我点无定奇霞呗?真的,我活了这把岁数,还没自个儿遇上过一次呢,你给我的香方我到现在还在用,快烧不起了。” 金虹真君无奈摇头,“回头给你一些便是。” “多谢师叔,师叔真好。”秋意泊道过谢,至此,衣冠冢中该放的也放的差不多了,临出去前秋意泊将金虹真君录入了自由出入衣冠冢的名单,不过他也没说——金虹真君方才说得对,按照他这衣冠冢的配置,躲进来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人能找得到,给金虹真君留下一道门,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为此,秋意泊还悄悄放下了一些大乘期可用的法宝和丹药,左右他身家丰厚,也不在乎这一点。 狡兔三窟嘛。 出了衣冠冢,秋意泊就有意去泽帝陵看一看了,金虹真君便不去了,在陵宫中等他。秋意泊一个人去也比较方便,三合土于他而言跟没有差不多,他径自开了个口子进去,进去的时候还莫名有一种来盗墓的刺激感。 泽帝陵中漆黑一片,快五百年过去了,长明灯业已熄灭了。 秋意泊心念一动,以灵力将特殊的油脂送入长明灯内,这种油脂取自妖兽,不必氧气也能燃烧。烛火随着他的步伐逐一亮起,却依旧难掩清寂幽冷。 他沿着神识扫出来的地图在陵墓中快速过了一遍,加固了一下因为地壳运动而变得薄弱的地方,转而一路往主墓室去,等进了主墓室,见棺木森然,又打量四周,见主墓室完好,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说这一片帝陵有皇家守卫巡逻守护就一定是安全的,帝陵规格,谁不眼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秋意泊立在棺木前,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手放在了棺木上。棺木被地气浸润得寒彻骨髓,秋意泊却不觉得冷,里面躺着的是秋澜和,这般一想,也不觉得恐怖了。 “澜和叔,不知道你投胎去了没有。”秋意泊轻声道:“家中……一切都好,子孙也颇有出息,你不必担心。” 秋意泊说罢,突然又觉得好笑,若是澜和叔在天有灵,怎么会不知道如今秋家如何呢?他垂眸笑了笑,接着道:“算了,也不是那么有出息,你我创下的家业败的差不多了,我回去看时气急杀了秋辟云,你想必不会怪我。” “我还将家中嫡脉分了一支出来,带入了修真界,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秋意泊笑着说:“……要么是我爹和我三叔成就大乘,要么是秋家在修真界立足,要是运气好的话,都能有。” “倒是朱明国,差不多要完了,我看家中已经在找新主了。”秋意泊歪了歪头:“实在是积重难返,我是没本事救了,且看朱明气运到底如何了。” “一眨眼,快五百年过去了。”秋意泊挨着棺木坐了下来:“我那会儿是金丹,现在是大乘巅峰,我可厉害了,基本上这天地打得过我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我目前在游历呢,寻求破道,要是能再上一层楼,那……打得过我的还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秋意泊笑了起来,“话说,澜和叔,你在下头不缺钱花吧?我吩咐家中了,没事儿给你也祭扫祭扫,咱们家富贵了一辈子,下去了也要好好过日子……不过按照你的本事,就算是没人祭扫,应该也不差钱花。” 秋意泊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再说什么,有些事情说来太长,有些事情说来却太短。秋意泊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眉目温和:“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和阿浓在一起了,你没听错,我和我自己在一块了!我可真厉害!阿浓如今在闭关,他如今刚入大乘,正在努力提升实力呢,这会儿来不了……左右我来也是一样的,你见了我就是见了他。” “你和陛下在下头没吵架吧?吵了架记得托梦,我来掘他的坟,死了也照样能分的……”秋意泊挥了挥手,扔出了一只法宝,如今凡间灵气也算是过得去,又在上面镶嵌了两颗极品灵石,虽说泽帝陵比他的衣冠冢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维护个一两千年总是足够的。“好了,我该走了,不打搅你太平了。” 秋意泊起身,对着棺木三叩首,退出了陵墓。 外面的阳光映在了他的身上,暖融融的,扑面而来的是山林的气息,与地宫中的闭塞阴郁全然不同。秋意泊深吸了几口气,满山秋意,尽收眼中。 他踏了出去。 秋意泊该走了,秋长生也该回去了。 509 第 509 章 漫山红叶 秋意泊和金虹真君两人纠结了一下, 决定还是自己开船横渡东海(苍雾海分海)抵达南域。本来从江河府走水路从运河一路到东海也是一个不错的路线,奈何江河府以外都被突厥占领,这王朝气数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往往每到这个时期又是大灾又是大疫,再有外族动辄屠城灭族, 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毕竟他们两看了也不能救,救得了一人救不了一族, 救得了一族救不了一城, 更救不了一国,看着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自己走自己的,也省得在海上煎熬一年半载——虽然他们不差这个时间,但话是这么说,但谁也不想对着苍茫大海一看就是几个月吧? 怎么,看的无聊了就闭关?闭关何不老老实实回宗门去闭关?何必在这海上浪费时间? 钓个几天的鱼, 见识过风浪, 也就足够了。 巨大的宝船落入了海中, 海水是一种澄澈的蓝,秋意泊倚在栏杆上, 叫潮湿的海风吹着,伸手将自己的头发都盘了起来,边问道:“对了, 师叔, 上回忘了问你了, 谁给你炼得器?” 金虹真君也学着他把头发都盘了起来,盘起来后确实清爽了很多,风吹得头发乱飞, 也是一件糟心的事儿。他道:“怎么?长生还想替我报仇?” “这不是问一问姓名吗?”秋意泊道:“回头要是哪日遇见了,顺手帮你杀了就是,师叔不必谢我,应该的。” 金虹真君失笑:“齐宁真君,大乘初期,散修。” 秋意泊眉目一动:“散修?” 玩炼器的一般不会是个散修,无他,炼器前期就是烧钱,不管是家族、宗门、师门……亦或者在哪个商行当客卿,总归要有个来历,否则前期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哪来的天材地宝去练手?……哦,也有可能是先修成真君,后面才发现自己在炼器上天赋卓绝。 “我记下了。”秋意泊颔首:“说起来师叔你怎么得罪人家了?连万骨液都用上了。” 万骨液这种东西太难成了,这人要么是个邪道,要么是高价从哪里收的,这东西在正道手里那真是有十八张嘴都撇不干净——正儿八经的正道修士看见这东西一般都是‘呸!’,然后随手把这玩意儿毁干净了。 天道昭彰,都看着呢。 金虹真君自己也不太清楚,毕竟他要是记得和对方有仇,怎么也不会把本命剑交给对方来炼制,他又不是真的想寻死,他想了想,笑道:“或许是渡劫时与他结下的仇?左不过害了他的亲眷,夺了他的宝物,抢了他的机缘……哪里记得清楚?” 秋意泊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我们下去钓鱼吧?” 金虹真君饶有兴趣地说:“你不说什么?万一是我有错在先呢?” “我这个人想来帮亲不帮理。”秋意泊已经掏出了鱼竿,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鱼饵等物:“好不容易下一趟海,钓不钓鱼?” 金虹真君无奈地接了鱼竿,与秋意泊一道去钓鱼了。 秋意泊特意将船停了下来,金虹真君也是个钓鱼的老手,秋意泊那点功夫在他眼里还不够看的呢,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钓了一个时辰鱼竿半点动静都没有,那就用灵力赶着鱼过来,鱼不吃饵,那就强迫鱼吃饵,总之此后两人杆子上就没差过鱼,自然也是满载而归。 如此过了几日,两人玩够了钓鱼和撒网捕鱼,干脆将船开到了深海,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就往下跳——因为秋意泊说海底八成是有什么宝物。 左右在船上也是无聊,反正也淹不死,那就跳了呗。 结果宝物是没找到,在黝黑凄冷的深海两人被冻了个半死,海底别说宝物了,连沉船都没见到一艘,到处都是长得跟个森林似地的海草一样的玩意儿在水里飘动,还有深海巨物——反正没人看就随便长长的那种。金虹真君深知秋意泊的痛点,用眼神问他要不要打回去尝尝看,秋意泊表示你爱吃你吃,反正我不吃。 等两人从海底爬上来,就觉得这海也玩得差不多了,赶紧去南域才是正经。 秋意泊:“早知道还是从苍雾海走……至少一路上还能打点海鲜不是?上回我从苍雾海走的时候,撞到了一条化神期的鱼,叫啥来着我给忘了,反正好吃的要命,现在都被我吃完了……” 秋意泊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不对头,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仔细一想他才想起来他苍雾秘境里还关了一条化神期的金睛榴焰,似乎叫灼华来着?说是养在里头给他努力长材料来着,当时炸了苍雾秘境,灼华人没事吧? 应该没事,毕竟苍雾秘境是并入了凌云道界,又不是炸了……算了,不去想他。 金虹真君深以为然。 两人既然达成了共识,也便不在东海停留了,飞舟浮上空中,隐形后就一路飞驰往南域,直到见着了一个繁华的大城市后两人才下了飞舟,等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平丹城中最奢华的酒楼吃着传闻是御厨出身的大厨做的饭菜的时候,才不约而同地觉得这才是生活嘛。 海上虽好,玩够了就行了,待太久真没意思,风浪再大,再也掀不翻秋意泊加了至少两百层禁制的飞舟啊! 秋意泊喝了一口酒,吸了一口气:“后劲好足……我果然还是无福消受。” 金虹真君不觉得,反而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秋意泊侧脸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纳闷地说:“好像和东域差别也不大?” 秋意泊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能看见些异域风情,但看着其实和东域差别真不大,出了服饰和口音有微妙的区别外,其他还真不看出来什么。金虹真君懒懒散散地说:“那是自然,有修仙界在,哪里会差太多呢?” 秋意泊一手支颐:“话不能这么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总不能因为有修仙界在,凡间都学修真界吧?” 金虹真君忽地伸出一手,指了指自楼下驶过去的车队,这车队有仪仗,一看就知道是达官贵族。他道:“你当年都能考科举,其他人自然也能。” 秋意泊仔细分辨了一下,车里头的人还真就是个练气修士,不由笑道:“倒是我痴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路引之类的玩意儿简单,他们方才经过城门口的时候看了一眼,复刻一份也就是了,住的话就住个客栈,因为目前也没打算再这里久住,许是过几天清闲日子,就要换个地方了。 秋意泊想了想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名胜古迹?搁城里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这年头又不像是现世,一座商业中心又有电影院又有游戏厅,消磨一天轻轻松松,在这儿娱乐产业一般就分为两种:黄、赌。 是的,都不带毒的,因为老百姓搞不起。 黄、赌这两种是天然就提供玩伴的,剩下什么马球品茗诗会还是权贵阶级的特权,不论是组一个局还是想参加这种活动都得有关系才行。毕竟平民百姓可能连明天的饭都不知道从哪来,谁有耐心玩这些? 金虹真君颔首,遂将小一叫了来,打上了个碎银子后小一就口若悬河了:“两位客官,若是寻访名胜古迹,那一位可就问对人了!咱们这平丹城可是千年的古城,这东城有座喜来楼,那可是文人才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那可是什么往来……往来……” 秋意泊接口道:“往来无白丁。” 小一一拍手:“对!就是往来无白丁!两位客官姿仪不凡!想必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妨前去看一看!” 秋意泊不喜欢这个,他看向金虹真君,金虹真君道:“还有其他可去之处吗?” “那自然是有的!”小一热情地道:“西面有我们平丹城最好的酒坊,出了城有枫山,如今枫叶正美着呢!一位客官也不妨走一遭!若是去了枫山,不妨再往西边走走,越过两座山,便是大光明寺,那里香火鼎盛,菩萨灵着呢!一位也可去看看!” 小一又道:“我看一位客官孤身前来,这路虽然不远,但也不算近,出了咱们这儿往左拐,就有个车行,可租赁车架,要是一位客官嫌麻烦,小的替客官去一趟就是!” 小一每日迎来送往,眼力自然是好。这两位郎君衣饰华贵,气度雍容,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人!他们绝非等闲之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郎君出门游玩,特意不带仆婢侍卫,他要是伺候得好,那赏钱是决计不会少的!甚至今年都过年都不用愁了呢! 这又是酒坊又是枫山,确实是戳中了秋意泊与金虹真君的心思,秋意泊微笑道:“有劳了。” 小一立刻点头哈腰地走了,出去时还纳闷,这两位客官怎么不要车?……害,想多了,说不定这两位客官的家人侍卫就在不远处等候,自然用不上租赁车架,早知道他就推荐推荐他们店里头的攒盒了! 失策失策。 金虹真君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再给他赏钱。” 小一看他们的眼神都快冒出光来了。 秋意泊反问:“不是给过了吗?” “你差这点?” “那师叔你差这点?” 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笑开了。待吃过了饭,两人就往那听说是极好的酒坊去,两人都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就一路往西面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进了个死巷子,金虹真君道:“失策,早知道还是让那小一去租赁车架了。” 要是租车,他们两个人早就到酒坊了。 秋意泊闻着味儿说:“肯定是这附近没错。” 这周围有一股特殊的酸味儿,是粮食发酵的味道,不是大型的酒坊还真弄不出这样的味道来,而且他在这儿能闻到,说明就是不远。 话音未落,金虹真君就看见秋意泊踩着墙角上了墙壁,不禁有了一瞬间的愣怔。秋意泊还打算往下跳呢,忽地发现金虹真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奇怪地问:“师叔?上来啊!” 金虹真君陡然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你就翻墙?” “不然呢?”秋意泊道:“都走到这儿了,还调头啊?这城里头巷子这么多,找到天荒地老去?循着味道过去肯定没错。” 他又说:“到底是你一千多岁还是我一千多岁?咱们不都是修士吗?师叔你要是嫌弃翻墙难看,你就飞上来嘛!” 金虹真君还未说话,忽地墙里头有妇人惊叫了一声:“你是何人——?!” 秋意泊神情一僵,立刻跳下了下来,拉着金虹真君就走:“快走快走!” 金虹真君听见墙内的妇人高喊道:“快来人啊——!家里进贼了——!” 金虹真君不禁大笑了起来:“长生,你怎么又下来了?” 秋意泊尴尬地无以复加,“我哪里知道里头是宅子!” “你不是自诩修士吗?”金虹真君调侃道:“咱们隐去身形便是了,跑什么?” “噫,师叔你这就不懂了。”秋意泊边跑边说:“你懂什么?我都被那妇人看见了,我要是原地消失,那妇人不得当见了鬼一样?万一把人吓死了怎么办?” 正说着呢,忽地两人惊觉前头有好几人的脚步声,秋意泊此刻却不拉着金虹真君跑了,他站直了,还整了整衣袖,再转过一个弯儿,果然见到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往他们来的方向冲,其中一个家丁见到了他们,倏地就停了下来,金虹真君眉目微动,就听那家丁道:“两位郎君,可见到了什么可疑之人?” 秋意泊微微颔首:“可疑之人?不曾见着。” 那家丁拱了拱手:“多谢郎君!” 他正打算走,又转身回来提醒了一句:“一位郎君,附近有贼人出没,青天白日,嚣张至极,还请一位郎君小心。” 秋意泊道:“多谢壮士提醒。” 那家丁便快跑跟上了前头的队伍。 金虹真君:“……” 秋意泊理了理衣袖,眉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师叔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想着怎么杀人灭口吧?” 金虹真君坦然地笑了笑,秋意泊一哂:“师叔,你也太多虑了……” 他慢吞吞地道:“就我们两的姿仪,怎么也不能是某些青天白日擅闯他人宅邸的贼人啊!你说是不是?” “长生神机妙算,我自愧不如。”金虹真君颔首。 秋意泊拱了拱手,一派的谦虚:“多谢师叔夸奖!” 他居然还拱了拱手! 金虹真君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才好,只得说了一句:“……你高兴就好。” 两人继续循着酒味儿去找,在这片地方绕了个圈儿,才找到了那家常来酒坊——这附近就这么一家酒坊,应该就是它家了。 两人也是巧,再晚一点,人家就要关门了。 金虹真君是酒中饕餮,秋意泊爱酿酒,也爱小酌一杯,但基本上限制在自己酿的当中。他自己酿的,那是经过蒸馏的,凡间的酒,那叫做浊酒——酿制手艺不过关,弄不出那么清澈的来,自然也就无法避免粮食发酵后的酸味儿,他是不爱喝的,所以买酒这事儿还是金虹真君来。 金虹真君一进门,就被满屋子的酒香吸引去了注意,秋意泊就搁一旁听着,金虹真君只要尝一尝,就能将酒的配方说的七七八八,引得掌柜的一脸知己难逢之感,将家里头的珍藏都拿出来让金虹真君尝一尝。 等买的差不多了,正打算结账的时候,内堂里出来了一个妇人,抱怨道:“今日怎么还没关好门?家里都进贼了,你都不担心担心?” “夫人?”掌柜的一听连连摆手:“我这儿还有客人,不得失礼。” 那妇人一出来才看见了店中还有两个年轻俊美的郎君在,连忙告罪了退了进去,秋意泊和金虹真君对视了一眼,都没说什么,等结了账出去,金虹真君才低声道:“方才居然没走错……” 秋意泊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师叔你手脚太慢?不然岂能被那个妇人看见?” 金虹真君笑道:“这也能怪我?一个凡间妇人你都察觉不出来,长生啊,你这一身修为,有些白费了啊……”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今天还去不去枫山喝酒?” “不去的话又如何?” 秋意泊竖起了一根手指:“师叔,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忘了这事儿,咱们趁着夜色上枫山赏美景,要么你接着提,咱们趁着夜色上枫山打一架,你放心,我绝对能打到你失忆。” 金虹真君眉间微动,轻笑道:“那还是去赏景吧。”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也不再拘泥于走的,直接隐去身形飞上了天空,趁着日光还未彻底落尽,见城外漫山红叶,两人便往那里去了。 夜晚的山林,是极其安静的,除却豺狼虎豹,别无他人,乃至连光芒都只有清幽的月光。秋意泊行于山林间,瞅了好一会儿道:“诗里头都是骗人的。” 金虹真君:“……?” “咱两还是修士呢!”秋意泊指着在月光下也显得黑漆漆的枫林,凭着他两眼力不错,才能看得清远处的枫林也是红色:“这要是个凡人,他能看见点什么?不被吓死就不错了!” 金虹真君不禁摇头:“那些名士才子又不是一人上山的。” 秋意泊反问道:“人一多,那还看什么景致?” 一点意境都没有了。 金虹真君眼中泛起了一丝笑意,他那灿烂如烈阳的眼睛此刻也被月光映照得柔和了起来,他一手微抬,自山脚起,一道道金光如灯,点亮了这一山红叶。 他道:“如此,便可看了。” 秋意泊有些怔忪地看着满眼灿烂,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师叔,你忘记设禁制了吧?” 金虹真君:“……所以?” “凡人会觉得山中起火了。”秋意泊说罢,指尖凭空一点,一道淡金色的禁制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而去,他侧脸看向金虹真君,笑道:“师叔该不会觉得我特别不解风情吧?” 还不等金虹真君回答,秋意泊就摆出了坐席:“来坐!” 金虹真君一笑,上了坐席,秋意泊囤的席面多,随意取了几道菜来,如此美景,不必焚香,借山林气息已是足够,这般一布置,便是一处极好的赏景的地方了。 秋意泊道:“先说好,我不做诗,不做对子,不玩什么飞花令,也不弹琴,咱们看看景色就得了。” 金虹真君在这短短几日内,彻底领悟了秋意泊的行为模式,他自取了长笛来,悠然笛声在山中回荡开来,映着漫山红叶,别有一番意境。 秋意泊侧耳听着,他自己不愿意弹,但不代表他不愿意听。都说音声识人,他听这笛声清扬悠缓,自有淡泊明志之意,秋意泊瞅了两眼金虹真君,见金虹真君眉间含笑,那看着确实是温柔俊美至极,但和笛声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那明显就是没有的。 每次看见金虹真君,他都会想到金虹真君曾经笑吟吟地说要把眼睛挖下来送给他。 可见什么音声识人是不准的。 秋意泊低笑了开来,“师叔好生坦荡。” 笛声停了下来,金虹真君问道:“怎么?” 秋意泊道:“我下凡间来,不知为何,从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长生。”金虹真君打断了他,如同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什么词,转而又笑道:“你年纪还小。” “我已经六百多岁了。” “那又如何?”玉笛在金虹真君手中翻转了一下,方才还在唇边吹奏的宝物就这么毫不留情的被他扔入了山间:“你的阅历确实是超出同龄人许多,可那又如何?” “你不过六百余岁,其中有一半应当是在闭关的。”金虹真君眼中有金芒浮动,不知为何,秋意泊总觉得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看清世事的坦然,他微笑道:“你是大乘真君,你可有一丝身为大乘真君的自知之明?” 秋意泊道:“我还不够有自知之明?” “你何处有?”金虹真君道:“高超物外,迥出常伦,神既通灵,色形不定,对机施化,应物现形,是为大乘。” “长生,你这道,修的好生奇怪。”金虹真君抬眼看向他:“有些东西,你心中尚未洗脱……不过是夜明一山。” “不过是夜明一山。”他重复了一遍,微笑了起来,与他平时笑的并不相同,秋意泊有一种重新见到了渡劫期时的他的感觉,他说:“我便是焚尽这一山,又能如何?” 510 第 510 章 再回大光明寺 “是, 师叔想烧就烧,顶多就是可惜了这一山枫叶而已。”秋意泊失笑:“我修行至今六百余年,我知道我已是大乘真君, 仙凡有别……那又如何呢?师叔?” 金虹真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长生,我有一问。” “你问。”秋意泊颔首。 “我现在想去屠了平丹城,你可愿与我同去?”金虹真君垂下眼眸, 杯中的酒液自他手中倾覆, 落在了小几上,浸润了一片。 秋意泊问道:“为什么?” 金虹真君漫漫地道:“不为什么, 这酒不好喝,这枫叶不够好看……或许我就是想杀几个人来取取乐,你可愿与我同去?” 秋意泊想了想:“人死的时候会失-禁, 杀一城的人那气味可不算太好闻,又有什么乐趣?” 金虹真君又重复了一遍:“你可愿与我同去?” 秋意泊知道金虹真君只是在假设, 他道:“师叔, 我不去……也不想让你去, 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平白沾了因果, 惹上一屁股麻烦,何必呢?” 他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我太过拘泥于礼教,你觉得我尚且年轻, 不曾看破……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不愿意影响他人的时候,也是在为我自己考虑呢?” “这一座山,点亮它是没什么,只不过会惹得百姓惊恐, 亦或者愚昧礼拜,这也没有什么……但咱们不是来凡间游历的吗?动辄这样闹出大场面来,明日城中要是开始盘查,岂不是麻烦?再有,屠一座城,我不是没有做过,不光做过,我还屠过许多秘境,那里头有两个已经有了人生活的迹象,我还是将里面的灵脉抽了出来,因为我要把灵脉拿回来补我们的道界……有时候不是不能做,是不值得做。” 秋意泊觉得是金虹真君误会了。 他觉得自己没错。不值得的事情为什么要做?人都有底线,他在寒月道界时叫人当做货物瞧了半宿,不也没有忍?该杀的时候他从不手软。点亮枫山,明明有更简单的方式,比如套一个禁制,做一个障眼法,不过是随手的事情,又不麻烦,何必要做的这样大张旗鼓呢?别人麻烦,自己也麻烦,何必呢? “我这个人最怕就是麻烦,遵循礼教,他人也轻松,我也轻松,双赢之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师叔,你说是不是?” 金虹真君听罢嗤笑一声,他随手将手中酒杯砸进了秋意泊怀中,秋意泊手忙脚乱地接了,忽地头皮一紧,头颅便被强迫性的抬了起来,金虹真君抓着他的头发,与他凑得极近,近到了他几乎可以看见金虹真君那双璀璨的眼睛中的瞳纹,金虹真君低笑着问:“是吗?” “是这样吗?”金虹真君缓缓松开了手,他坐了回去,捋了捋衣袖,温和地道:“长生,我们就此别过……到底是不是这样,你骗的了我,骗不了你自己。” “你且自己去看一看吧。”说罢,他起身欲走。 “哎?师叔?”秋意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惊讶地说:“不是,师叔,不就是论个道吗?你我之道不同,你觉得对的我不一定觉得对,你说不过我就被气跑了?师叔你没事吧?!” 金虹真君嘴唇微动,秋意泊抢先道:“不对,你先别开口,你先入定一下,看看你是不是进了道君劫了?虽然我师叔师祖他们叩问道君境界好像也没什么劫数,但他们那种早就进大乘的和我们不一样,万一是他们早就渡过去了呢?你先别忙着走,你先看看再说。” 金虹真君轻笑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秋意泊,一手微抬,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秋意泊:“长生,道孤且独。” 深红色的衣袖自秋意泊指间如流水一般滑走,金虹真君头也不回地道:“且独行,若堪得破,再来寻我喝酒,若堪不破,便不必再来,日后……我只当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温柔而缱绻,不见半点冷意,譬如春风秋月,美好无边。 秋意泊愣怔了一瞬,喃喃道:“这是在给我插旗子呢……” 金虹真君意在如果秋意泊堪不破这一节,秋意泊应该会死于大乘,他不忍听秋意泊死讯,便不想再与他有所联络,日后秋意泊若有不测,他只当秋意泊还活着。 秋意泊不明白为什么金虹真君说他堪不破,他觉得自己挺好一人,总不能说因为他是个不乱杀人、脾气好的正派人士,就说他堪不破吧?真要是如此,那天下正道有多少人是堪得破的? 他们入凡间游历,本就不该弄得太过特殊,虽说到了这个境界,也不惧怕那么点因果,可被雷劈不疼吗?万一渡劫的时候有什么差池,生与死之间就差这么一点威力呢? 何必呢? 就因为这个? 秋意泊依旧不明白。 随着金虹真君的远去,枫山上的光也黯淡了去,夜色重临,秋意泊摆正了桌上的酒杯,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地抿了一口,他微微侧脸:“没意思。” 少了那一缕光,这片山就太清寂了,再坐下去已经没意思了。 他也懒得收拾这里的东西,随它们扔在这儿,他沿着崎岖的山路慢吞吞地走着,虽然他自己大概清楚是他与金虹真君道不同的关系,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一想,去思索一番。 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堪不破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活的,没有哪里不好,也将这样一直好下去。 这天下本就是适者生存啊……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一指凌空虚点,几行文字霎时间成形,又钻入了一支空白的玉简当中,黑背隼从千机伞窍中飞了出来,秋意泊屈指挠了挠它头顶的翎羽:“辛苦你了,替我跑一趟太虚山,将这信交给太虚真君吧……横渡苍雾海有些难,你且去大光明寺吧,大光明寺和宗门关系不错,会愿意将你送去传送阵的。” 他总觉得金虹真君的情况不太对,可他那般模样,自己也不好再去拦,或许修行至今,金虹真君炼虚合道都有一些急迫吧?……应了劫数也不是不可能。 提醒一声太虚真君关注一下金虹真君总是没错的。 秋意泊还真怕方才金虹真君上头当真跑去屠城。 秋意泊将双手拢在袖中,一步一摇,姿态散漫,说是金虹真君急……其实他也急。 他也想去看一看上面的风景。 他静静地想着。 【不,我也不能急,我才六百多岁,我急什么?】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修行左右不过是为了两件事,第一,解决那本破书,第二,享受一下人生。现在破书的剧情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忙了这么许多年,他就该享受享受生活,这个境界去哪里也尽够了,有什么好急的呢? 时间还长着呢,他急什么?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正寻思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忽地天边出现了一道氤氲的光,点亮了这漫长的黑夜,秋意泊顿住了脚步,抬头仰望着天空,看天色微曦,山间响起了清脆婉转的鸟啼声,几只不知名的大鸟自天边一掠而过,又纵入了树影之间,惹得树影摇曳,啼鸣又起,红日也在此刻浮升,温暖的光芒在刹那间四射开来,秋意泊眯了眯眼睛。 ——是,这是他想要的。 他抛下了金虹真君所说,与其在这里愁眉不展,思前想后,不如活在当下。 他宁愿做一辈子散漫恣意的大乘真君,也不愿做一个能活得无比漫长却终日苦修悟道的道君。 他这辈子活了六百多年,学会了修仙,考过状元,当过阁老,有过生祠,族谱都替他单开了一页,逢年过节还不知道多少人的头香都是上给他的……也为宗门血战过,为道界谋划过,杀过道君,得到过至宝,见识过无上功法,领略过天地宏大……平过不平事,杀过该杀人。 就算他只活到今日,他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既然已经日出了,那就不睡了吧,昨天那小二哥怎么说的来着?再过两座山,便是大光明寺……刚好趁着天色还早,他干脆去上柱头香吧!再吃一碗素面! 他记得大光明寺的素斋着实不错,山脚下的茶铺卖的茶点也好吃,许久未来,也不知道那家店开没开? *** 秋意泊是坐着霞影过去的,哪想到刚到大光明寺山脚下,就发现已经有不少人上山了,看来他的头香是没了,不过既然是这样,他也就不急着上去了,早饭还没吃,干脆在山下吃了点心茶水,再上去拜拜佛祖,转悠两圈。 山下的店铺早已换了一波,秋意泊没找到他记忆中的那家茶饼做的很好吃的铺子,他便找了最热闹的那一家去,“老板,来一碗素面!再来一碗豆浆!饼子也给上两个!” 秋意泊观察了一会儿,进这摊子的都是这么叫的,他也这么叫准没错。在灶台旁边忙得热火朝天的摊主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好嘞!客官要甜的还是咸的?饼子甜的文,咸的两文!” 糖作为一个矜贵的玩意儿,放在哪里都是很贵的,唯一不贵的可能就只有朱明国了,只不过如今朱明战乱,种甘蔗的田八成也荒废了。 “都要甜的!”秋意泊应道。 “好,您稍等!马上就好!” 秋意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一个小孩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抬起了肉乎乎的小脸,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素面文,甜豆浆子文,饼子文,两个一共六文,一共是……一共是……” 小孩儿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秋意泊笑着道:“一共十二文。” 小孩儿闻言回头看向了在灶台边上忙碌的摊主:“爹,是不是十二文呀?” “是是是。”摊主抬了抬头,本想骂两句不成器的小儿子,却看见了秋意泊,当即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说:“这位郎君,小儿年幼,不知礼数,叨扰到郎君了,今日这一顿便当我赔礼了。” 秋意泊笑了笑,那摊主见了松了一口气,只当是他答应了。很快秋意泊要的东西就送了过来,他低头尝了一口,说味道有多好不至于,但确实不难吃就是了,他吃完了东西,忽地见方才还满满当当的摊子里如今门可罗雀,许多人想来买,一见他坐在其中,便不来了。 无他,他一身绫罗绸缎,一看便知道是个有家世的,平民百姓来上香多是求个平安,遇到他这般的避开还来不及,万一不知道哪里招惹了他不顺心,那岂不是平白招惹了大祸? 秋意泊起身,将盛豆浆的粗瓷大碗倒扣了下来,将一锭碎银子压在了里头——就当是他给的补偿吧。 而且他还真没有铜钱,银子这玩意儿只要不是成锭的拿出来,一般人也只顾真假,不会去计较银子上是否有官号标记,这些银子是他自己炼器时用剩的废料,散碎得很,他也懒得重新炼成一块,干脆就放着,就等着今天这种到凡间的时候用呢。 秋意泊起身走了出去,那摊主这才敢放了小儿子出来收拾,摊子里又有了客人,摊主也重新忙碌了起来,只不过错过了生意最好的那个点儿,今日恐怕要剩下不少饼子和豆浆。 忽地小孩儿叫了一声:“爹!碗下面有块银子!” “啊?小兔崽子你……”摊主还当是小儿子闹着玩儿,没想到一抬头,还真看见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碎银子,他接了过来咬了一口,见里头也是实心的银,顿时脸上乐开了花——这碎银子别说是吃一顿了,在他这儿吃两年都够了。 果然是来礼佛的贵人,做人做事都体恤着呢! 秋意泊沿着山路慢慢上山,大光明寺不禁村民来做买卖,山下那市集里要收摊位费,毕竟那地方是要管理的,这山路上可不收,多得是村民挎着篮子来做买卖的,卖什么的都有,白菜、青菜一类都是最常见的,还有卖果子、香火、点心之类的,最离谱的是秋意泊还看见卖鱼、兔子、乌龟的。 别说,这种小贩生意还挺好的。 秋意泊这一路走,也听了几耳朵买卖,不少香客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居民,虔诚地很,每日都要来上香,这路上顺手买一把菜,送到大光明寺就是供养僧侣,带回家就是自己吃。其他也是如此,至于那卖鱼卖兔子的就是做功德了,这佛祖脚下,不兴杀生,买了是到庙里头的后山放生的。 真会做生意。 秋意泊想了想,也去买了只兔子,但小贩找不开他的一两碎银子,秋意泊的意思是不用找了,纯粹当是天降横财,偏偏那小贩也是个诚心的,死活不收,说什么做功德的钱他该赚赚,不好多收,否则佛祖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一流,最后秋意泊是提着两只兔子走的。 左右手各一只。 那两只兔子长得膘肥体壮,应该是野生的,扑腾起来那叫一个有力道,哪怕四肢都被草绳捆了,两只耳朵被秋意泊提着,还能扭得跟个麻花一样。 一路上的人都不禁侧目——不是没看见过贵人,也不是没看过有人买了兔子打算去放生,但他们没见过贵人亲自提着两只兔子爬山礼佛啊! 这位郎君一定是个非常虔诚的居士! 不知何时起,路人看向秋意泊的目光都变得崇敬了起来。 秋意泊人都快麻了,因着太过引人注意,他也不好立刻消失改用飞的——这阶梯可真长啊! 上回来时没觉得那么……哦不对,他上回来的时候还是跟着露姐他们一道来的,他们下山是用索道滑下来的,也是那么滑回去的。 他记得好像绕过主路就能看见索道吧?那儿应该人少。 秋意泊想偷个懒,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走了过去,结果越走发现人越来越多了,前面还飘来了浓重的烟火气,远远地就看见一大缕青烟直冲云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前面着火了。 秋意泊又走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平台,并不算太规整,看起来不太像是大光明寺修的,这平台上摆着一座大鼎,那青烟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除此之外,就是一大票香客跪着向山磕头。 秋意泊顺着他们跪拜的方向望去,也没见到什么奇异之处,不由问了个路过的香客:“劳驾,敢问尊驾为何在此叩拜?” “不敢当不敢当!”那被叫住的老者连连摆手,随即道:“这位郎君一看便是第一次来吧?” 秋意泊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几百年前来过,颔首道:“正是。” 老者见他手中还提着两只不断扭动的兔子,眼中不禁有了点笑意,他抬起一手,遥遥指了指远处:“此处有圣迹,我等都是来朝圣的!” 秋意泊这时才发现众人叩拜的山后头还有一座山,其实离他并不远,只不过他方才专注看眼前的山,又有云雾在,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后头。他眯了眯眼睛,问道:“圣迹在何处呀?还请老丈指点迷津。” 那老者又指了指:“再往下一点,索道旁边就是。” 这一指,秋意泊就看见了。果然那呈现黄白的山壁上仿佛有一道人影,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此时有风来,吹散了山中云雾,那道影子便变得异常真切起来,衣冠发带俱全,好似真有一位仙人立在山上一般。 秋意泊愣了一下:“这确实是神妙,只是这位菩萨似乎……有头发?” “唉,郎君,此言差矣!”老者指着那人影道:“菩萨身化千万,哪里能用常理揣度?这千烦恼丝,是在替我们受苦受难呢!” 秋意泊有些觉得怪异,可老丈说的有理,他就应了一声是。老者乐呵呵地接着说:“五百余年前,菩萨显灵下降大光明寺,一夜之间便有此圣迹显现,信徒见了,又去了寺中询问僧人,僧人只言不可说……郎君,你若是想积攒功德,此处也是一个好地方啊!” 他看向了秋意泊手里的兔子。 秋意泊也想赶紧把两只兔子扔了,除了放进肚腑外,放哪不是放生?他道:“多谢老丈指点。” 老者摆了摆手,笑着走了。 秋意泊寻了个靠近山林的地方,正解着绳子呢,突然想起来他为什么总觉得怪异了——妈的,这圣迹是他撞出来的! 他记起来了,那年他第一次来参加天榜,和秋露黎、林月清等人一道下山来逛市集,刚好赶上了什么佛会,修仙界的大光明寺和凡间的大光明寺相通,他们从山上做索道下来,他一个没注意就给撞山上了! 秋意泊回头看了一眼虔诚跪拜的香客们,只觉得尴尬得头皮发麻。 大光明寺这帮子和尚不干人事!信众去问这山上哪来的人影,他们就不能说不知道吗?回头找个人来把山崖上的印子平一平不就完了?非要说什么‘不可说’,这不明摆着误导信众吗?! 绳子一解开,两只兔子立刻就飞奔进了山林,秋意泊扯了扯嘴角,安慰自己没事儿,左右放哪里不是放…… 他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这一片让他尴尬的地方。 到了这里,距离大光明寺就不远了,秋意泊走到半道,见有个歇脚的茶亭,就进去坐了,要了一壶茶,打算歇一会儿。 他已经有点不想上大光明寺了。 他这一上大光明寺,到底要不要和僧侣提这事儿?到时候怎么说?就说‘其实五百年前撞山崖上那傻逼是我,麻烦你们派人趁着夜色赶紧把那印子给平了’?哦对,铲印子的事儿可能普通僧人也做不了,得往后头找真正的大光明寺去…… 到时候就跟一群修仙的和尚说:我是凌霄宗秋意泊,如今的长生真君,五百年前,我在你们凡间山头上留了个印子,麻烦你们帮我给铲平了? ……这辈子只要不出意外,会很长的。 那帮子和尚素来潜心修行,清心寡欲,也能活有很长的。 ……要不他自己在这儿猫到半夜把印子铲了吧? 倒不是为了别的,毕竟信众叩首是为了叩拜菩萨圣迹,他又不是菩萨,平白在这里受了人家五百多年的香火,这可真是缺德缺得大发了。 秋意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蒸腾的热气,决定就这么办了。 虽说这里算是大光明寺的地盘,但凭借他们和凌霄宗世代交好,他半夜悄悄铲平一下山壁上的印子应该没问题吧? 正在此时,方才还在说笑的香客们安静了下来,秋意泊抬眼望去,便见一行穿着破旧僧袍的僧人走了过来,他们大多挑着担子,看样子是从山顶下来的,这明明是秋日,却已经是满头大汗。 但他们神色很平静,似乎并不觉得疲累,也不因此抱怨。 他们没有进茶亭,而是在茶亭外沿着墙角挨个盘腿坐下了,过往的香客无不驻足行礼,他们听而不闻,视之不见,闭目打坐。有香客上前拿出了铜钱银两,想放到僧人面前,却被同行的香客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了?” 那香客低声道:“这些都是苦行僧,发了宏愿的,不受银钱供养。要是碰了银钱,就是破戒,要受罚的。” “那我买些食水给他们?” “那也不行。”那香客解释道:“你要真想供养,有没有自个儿带来的食水,吃剩的也行,其他也是不收的。” 另一人连连点头,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摸出了几个灰色的窝头,有些迟疑地说:“会不会太简朴了?” “不会,快去吧!”那香客道。 那人才上前将两个窝头放到了僧人面前,僧人睁开了双眼,却不抬眼,只垂着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511 第 511 章 我偷的 秋意泊也不禁被这一行苦行僧吸引了注意力, 他扫了一眼苦行僧的面容,并未从中看见好友,他想也是, 如明和尚别的不说,顶着他那张脸下到凡间,不是被人认成是佛祖显灵就是被认成妖僧,怎么会来这儿呢? 他对着清茶吃了两个窝头, 这窝头是用粗粮做的,和现代那种号称是粗粮实则是混了细面的不同,它这粗粮就是真的粗粮, 吃进嘴里都刮嗓子, 只能一口窝头一口茶,把面泡软了才能吞下去, 秋意泊虽然不觉得好吃,可也不觉得多么难吃,这玩意儿做的真材实料, 粗粮的香气自然也饱满喷香。 秋意泊吃完的时候, 门外的苦行僧还未离开, 天空中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为整座佛山都披上了一层细白的纱,秋意泊撑开了自己的千机伞,在路过那几个苦行僧时将多余的几个窝头放在了对方的膝上, 也自觉是做了善事,哼着无人听懂的曲子缓步上山去了。 雨逐渐大了起来, 打得青石阶上攒满了一个个小坑,秋意泊淡青色的下摆被雨水打湿了一半,他也浑然不在意, 如果不是会让人觉得他疯了,他如今还想收了伞,被雨淋一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一个妇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对方跪在青石阶上叩头,起身上了一个台阶后便再度下跪叩首,秋意泊起初看见她的时候她还在他前面很远的地方,等秋意泊走到她身边时,她也不曾多上了多少台阶。 秋意泊打量着她,猜想着这妇人是在求什么,还是说她什么也不求,只不过是一片虔诚。 他有些想问问,却又觉得问了不太妥当,这妇人面貌姣好,被雨淋了个通透,他看山下市集风气,这里与朱明国也差不去太多,他搭一个话,反倒是污了人家的名节,这妇人或许就要活不下去了。 罢了,还是不问了吧。 秋意泊脚步微抬,又上了一阶台阶,忽地又想到,问一问又如何呢?别说是这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的了,就是放到顿顿有肉零食不断现代人身上,这么长的路,又下着大雨,这一路拜上去,九成九是要感冒的。 这年代,风寒是大病,他当年弄出来的青霉素这些年也只在贵族阶层流通罢了,一个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他驻足,侧首看向了那妇人,不着痕迹的让了一半伞过去,问到:“这位娘子,是在求什么?” 那妇人看了秋意泊一眼,略显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她便挪动了膝盖,将自己挪出了伞下,她又看向了高不可攀的天空,那里有一点金光,是大光明寺的佛塔。 秋意泊又问了一遍:“若为钱财故,我或许可以帮你呢?” 妇人依旧没有理会他,秋意泊想了想说:“你我在此处相遇,或许便是佛祖的旨意,这位娘子,莫要辜负了去。” 那妇人咬住了下唇,她冷声道:“多谢郎君好意,不必了!” “为何?”秋意泊问道。 “因为……”那妇人沉默了一瞬:“佛祖不会应我所求。” “说说看?”秋意泊饶有兴趣地问道。 论理说,该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可如今两侧香客依旧匆匆,一个回头来看的都没有。 那妇人也察觉到了,她看着自她身边匆忙经过的一位老者,叫了一声:“老丈!” 那老者恍若未闻,径自向前,那妇人猛地抬头看向了秋意泊:“你是妖怪……?!” “不能这么说。”秋意泊笑道:“佛祖脚下,哪来的妖怪作祟?我是个行走江湖耍戏法的,会一点障眼术。娘子方才为何说佛祖不会应你呢?你一步一叩,比其他人不知道诚心了多少,大光明寺我还是知道的,他们渡的是有缘人。” 妇人又垂下头去,面上一点血色也无,她低声道:“佛祖不会应我的……佛祖有灵,就绝不会应我……” 秋意泊耐心地道:“说说看,只要不是想求死而复生,其他的说不定我也能应你。” 妇人撇了撇嘴唇,并未说话,又附身狠狠地将额头磕在了青石阶上,她对自己毫不留情,只这一下,便有鲜血自她额上流了下来,顺着她娟秀的鼻梁一直滑落到她的下颌,最后滴落在青石阶上,被雨水冲刷了干净。 秋意泊垂眸看着她,跟着她上了一阶台阶,又是三阶台阶,秋意泊见妇人不愿开口,便也不再强求,径自向上走去。哪想他才走了两步,忽地听那妇人叫住了他:“郎君,若我说了,你当真能替我办到吗?” 秋意泊侧首道:“死而复生不行,见过世之人不行,其他的……大约是可以的。” 那妇人看着他,眼中极其坚定,她白得像纸一样的嘴唇动了动,露出来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她道:“方才我说佛祖不会应我所求,因为我求的是让我夫婿乃至婆母早日暴毙!” 秋意泊眉目微动,笑着问她:“其他妇人都求夫妻恩爱,举家和睦,香火昌茂,你怎么想到求这个?” “因为他待我不好……”那妇人低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句诗的下一句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能张口说出这一句来,这妇人必不是寻常人家。 “你这妇人好生心狠。”秋意泊说罢,却笑道:“要他们怎么死?你想过吗?” 那妇人定定地看着他:“想过的,我想他们死前遭受万箭穿心之痛,可惜我一个妇人是做不到的……退而求其次,瘫在床上,要我服侍他们,我一定好好‘服侍’!” 秋意泊折返了下来,将一瓶丹药放在了她的手里,他握着她的手腕,笑道:“只有三颗,无色无味……一人一颗就够了,多的那一颗是预备着你出错的,别自己吃了。” 那妇人看着掌心中莹润的玉瓶,狠狠地对着秋意泊磕了个头,随即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秋意泊见她毅然决然地背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忽地,有人口呼佛号:“阿-弥陀-佛,前辈在我大光明寺下徒增杀孽,还请下山去吧!” 秋意泊侧脸看向了声音来处,他一看就乐了:“如明和尚?” 来者正是如明和尚,他依旧是一身纯白僧服,除却腕上八宝佛珠外别无配饰。如明和尚微微皱眉,盯着他的眉目不动,秋意泊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将凌霄宗的弟子令牌拎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是我,秋长生。” “长生真君?”如明和尚仔细看着他的容貌,半晌才点了点头:“原来是秋师兄……还请下山。” 秋意泊失笑:“就不能看在朋友的份上通融通融?” 如明和尚坚定地道:“还请下山。” 秋意泊一手举着伞,道:“早知道你来,我就不多管闲事……如明大师,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不认识路,就劳烦大师送我下山吧!” “我深刻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明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会连这一点善心都不愿施舍吧?” 如明和尚不会贸然就出现在这儿,他总不能是知道他今天要来吧?大光明寺和衍天宗那帮子算命的神棍不同,他们可不会未卜先知。那如明和尚来,恐怕就是因为那妇人跪山磕长头的时间不短了,他听闻后自然是要来普度众生的。 如明和尚淡淡地点了点头:“好,我送师兄下山。” 秋意泊一笑,与他走得近了一些,将他也拢入了伞下,他道:“如明和尚,好久不见,你怎么还在化神?” 这都好几百年了吧? 如明和尚目不斜视地道:“小僧资质浅薄。” 秋意泊不以为意,这修佛的和他们修道的估计不大一样,他又不懂,故而也不多问,他随口道:“我还想着今日来能不能见到你,还想着上山吃一碗素面,没想到走到半道上就被你赶下来了……不过也见到了你,算是完满了。” “师兄在大光明寺中行毒害他人之事。”如明和尚道:“许是两条人命,按照寺规,师兄日后便不能再上我大光明寺。” “你说这里这个还是修真界那个?” “都是。”如明和尚道。 秋意泊一哂:“那我现在去把药抢回来算不算回头是岸?马上就天榜了吧?” 秋意泊正想说马上天榜了,他或许要作为带队的真君来拜访大光明寺,忽地又想到好像听谁提过一嘴,这一届天榜换地方集合了,是大光明寺来凌霄宗,从凌霄宗出发去问天山——这不上回他弄出了点问题,后来百炼山就把问天榜提回家去大修了。 如明和尚顿了顿,也想起来下一次天榜是大光明寺去凌霄宗,他道:“……算。” 秋意泊当即点头,他吹了声口哨,伞下陡然掉下来一只小猫咪,正正好好落在了如明和尚的肩头,秋意泊薅了一把小猫咪的脑袋:“碧落,帮忙办件事儿,看见前头那个妇人了吗?把她手里那个玉瓶给我抢回来。” 小猫咪乖巧地点了点头,自如明和尚的肩头一跃而下,霎时间成了一头矫健的金瞳白虎,它在秋意泊脚边绕了一下,随即就向那妇人的方向狂奔而去,如明和尚刚想说不妥,就听那妇人已经被一口叼住了衣袖,那妇人惊叫了一声,手中玉瓶下意识地松了开来,白虎一爪子就将那玉瓶捞了,随即将妇人甩在了背上,载着那妇人下山去了。 偏偏两边香客毫无异色,什么惊叫,什么妇人,什么白虎……他们仿佛就跟没看见一般。 秋意泊笑道:“你们这山路长得很,雨这么大,我送一送她,总没问题了吧?” 秋意泊也没有提今日还能不能上山,既然已经往下走了,也没必要再上山了。 如明和尚看向了秋意泊:“秋师兄,你可知那妇人家中事?” “不知道。”秋意泊直接了当地说:“我就等着你告诉我呢……换了你呢,你想怎么解决?” 既然如明是为了那个妇人而来,大光明寺必然已经调查清楚背景了。 其实秋意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隐隐约约觉得那妇人想做的事情没错,就把药给她了。 如明和尚双手合十,又呼佛号:“那位娘子本是山下平望城富户之女,因是家中独女,其父有意坐产招婿,便招来了如今那户人家,后其夫婿与母亲合谋,谋害岳父……” “既然如此,我也没做错。”秋意泊打断道:“你本来打算怎么解决?” 如明和尚双目微阖,道:“劝其家人向善。” 秋意泊随意地说:“都干出谋夺家产,杀害岳父的事情了,你怎么劝?你指望你对着那男的念个三遍经,对方就被点化了?那点化了之后呢?谁为那妇人的父亲偿命?” 如明和尚一脸平和,满目慈悲:“若那位施主不听,小僧便念三日经,若还是不愿向善,那便念三月经、三年经、三十年经,总能劝得他向善的。” 秋意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这般的劝人向善。” 如明和尚口呼佛号,并不当面回答。 秋意泊与他慢慢地在山道上走着,他问道:“说起来,我长久不来你们大光明寺,山下哪家铺子点心好吃?我去山下买一些带走。” 如明和尚道:“小僧不知。” 秋意泊问了个没趣,他也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道:“也罢,你也别送了,我自己下山吧。” 如明和尚颔首,也停住了脚步,目送秋意泊离去。 也是此时,周围的香客们才陡然觉得神异,路中间这位白衣大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怎么没注意到? 如明和尚双手合十,向秋意泊离开的方向拜了拜,随即转身回了大光明寺。 *** 另一头,那妇人惊叫着被白虎带下了山,满脸都是泪水,大光明寺青石阶上,怎么会有白虎!旁人还视若无睹! ——她今日见到的那个,原来真的是个妖怪,如今就要害了她的性命去! 她不怕死,她怕的是她死了,家中那豺狼饿虎却还啃着她和她爹的骨血在这世间逍遥快活!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妇人就被从白虎背上摔了下来,紧接着那白虎就将药瓶扔到了她的怀里,白虎围绕着她转了一圈,高傲地抬起了脑袋,扭头舔舐着自己背上的毛发。 妇人惊魂未定,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玉瓶,她的腿都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那白虎完全没有走的意思,虽说在舔毛,可是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视这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虎终于失去了耐心,它站起身来,很不耐烦地叼住了妇人的后领,双腿发力,她惊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没有被甩飞,也没有被咬穿脖子,而是被提了起来,还提在了一个她恰恰能够双足落地的高度,妇人睁开了眼睛,试图站稳了身体,白虎这才松开了她的领子,她小心翼翼地说:“多谢白虎爷爷……” 白虎高傲地一撇脑袋,没搭理她。 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白虎微风的毛,见白虎这般摸样,她又僵住了,不敢再伸手。 白虎剑灵搁那儿等了半天,就是没等到那个没出息的凡人妇人来摸摸它威风的毛,侧脸一看,就看见那妇人僵在原地,手举在半空。 ……算了算了,真是没出息啊! 白虎轻巧地一低头,将耳朵塞在了那妇人的掌心中,还很主动地蹭了蹭那妇人的掌心。 妇人摸着白虎软软的耳朵,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她用力的抱紧了白虎大哭了起来! 原来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老天爷真的听见了她的冤屈! *** 秋意泊在山下买了个别院,不为别的,他就是突然想到万一秋家渡过此劫,几千年后世界又成了地球村,这佛门圣地(热门景区)肯定不愁客流,买一个别院,留着以后做民宿,出租个门面房什么的想想也挺快乐的。 甚至也不必非要等秋家那帮子不肖子孙坚持下去,他自己拿着也不错,找个靠谱的管家来替他打理下去,这样也很好。以后和阿浓来逛大光明寺,直接住自己家不香吗? 有钱就是很好办事的,看房交钱,中间牙人有官服的门路,直接带着双方去官服办过户,秋意泊本着多买点也不错,挑着庄子以及周围一圈的上好田地都买了下来,轻轻松松就拥有一座农庄。 可能是大光明寺给他的感觉很祥和,秋意泊打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了——靠谱的管家好找,但是代代靠谱的管家可不好找,他老秋家都能变成那副狗样子,指望别人肯定不行,子孙后代随便哪一代坏了性子,他这院子可就没了。找修士也不靠谱,看着他自己是大乘期了,寿数八千呢,他难道也找个大乘修士来给他看房子?他有那个本事吗?找个修为低一点的,那人家也是要死的。 他想了半天,打算炼个法宝出来,专门管这一档子事儿——本体弄成账本、算盘都很好,这样养出来的器灵铁定爱钱,说不定到时候比他还积极。又是他的法宝,总不能背叛他,还能活得跟他一样长……就算半路被人打成原形或者打死了,他也能立刻得知。 秋意泊在院子周围布置了一个禁制,掩去了房子的异样,这样一来普通人看过来就只能看到个最正常不过的在装修的宅子罢了。 他猫在略显老旧的葡萄架下画草稿图,他很久没有自己装修房子了,如今有钱有闲,是时候捡起来了。 秋意泊这一画,就画到了晚上,才刚刚做完了第一版本设计稿。他还是喜欢漱玉真君往日里住的那种金碧辉煌的风格,但到底是佛门脚下,那得有禅意才显得应景,他不太喜欢那种跟住死人一样的风格,直接往清雅里头改,倒也还算是能看。 这宅子太破,秋意泊是不打算委屈自己现在就睡这儿的,他在继续做第二版设计和去阵盘里睡觉之间选择了做第二版设计,这一做,就是天亮。 天亮的时候,秋意泊听到了有人在敲门,敲得很有礼貌,不紧不慢,秋意泊的禁制本就是贴着门做的,他也不想闹得什么隔壁乡邻路过结果被禁制搞得迷路走不出家门这种乌龙来,所以这门还是能敲的。 秋意泊去开门,便见如明和尚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素面,还冒着热气:“秋师兄。” 秋意泊倚门而笑:“如明和尚,你怎么来了?” 如明和尚低垂着眉眼道:“师兄远道而来,是客。” 秋意泊秒懂,如明和尚的意思是赶他下山是因为寺规,他只能赶,不是他非要想赶。秋意泊只觉得很有意思,他让如明进了门,也不客气,指了指他堆了一层设计稿纸的罗汉床:“随便坐。” 破旧的农家小院中摆着一张紫光檀罗汉床,怎么看怎么怪异。 如明和尚在一侧坐了下来,秋意泊端着碗拿了筷子尝了一口,面汤是滚烫的,咸淡正好,面叶软硬得当,浇头是木耳、菌菇还有豆腐,都炖得入味,一口下去,满嘴鲜香:“唔……还不错。” 如明和尚双手合十,也不说话,活似是被秋意泊逼着来送面的一样。 秋意泊注意到如明和尚手上有红痕,趁着他莹白的皮肤显得格外的醒目。秋意泊心中有了点数,如明和尚一个化神期,一碗面端着是有点烫,但绝没有到烫红烫伤的地步,大概也是和他爹当年化神劫差不多,境界还在,可惜却用不出来了。 化神劫一事,他不好插嘴,便依着上面的话题问起这浇头的做法,如明和尚听罢,还是那一句:“我不知。”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这比和温夷光说话还要考验他说话的技巧——好歹和温夷光说话时,温夷光不是什么都说不知道。 秋意泊再度换了个话题:“我昨日上山的时候还看见了苦行僧,我还当你会在其中呢……” 如明和尚:“……我确实在其中。” 秋意泊:“……?!那你怎么不叫我?” 秋意泊说罢,自己就给了自己答案:“哦,对,你不认人。” 如明和尚抬起头,清澈的眼中有了一些笑意,却不流在表面,秋意泊看了他半晌,实在是有些好奇,便问道:“你们寺中有规定你们不能笑?” “并无。”如明和尚道。 “那你做什么不笑?” 如明和尚道:“那不好。” 秋意泊:“……?” 再问,如明和尚却不说了,秋意泊估摸着可能跟社死有关,想到这里,他突然用力点了一下桌子:“哎?!我给忘了!” 昨天画图画得太认真,忘记去山上铲他那个印子了! 如明和尚看了过来,秋意泊摸了摸鼻子,“不能说。” 如明和尚善意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还当真不问了。 关于这一点,秋意泊不禁在心中夸了一声如明和尚的性子是真的稳,要是换了他,别人说一半不说了,他肯定是抓耳挠腮想听个完全不可。 秋意泊吃完了面,如明和尚就伸手接了过来,秋意泊还当是他要干什么,结果就看见如明和尚端着碗筷去一旁的井口旁边刷碗。他看得一愣一愣的:“……我自己来?” “不必。”如明和尚道:“寺中的碗,用了是要还的。” 秋意泊无奈地道:“那就不能说是我不小心摔了?” 如明和尚:“我偷的。” 秋意泊:“……?!” 512 第 512 章 二百斤茶叶? 秋意泊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 他咳了半天才算是顺过气来,连声音都高了两个度:“你说什么?!你偷的?!” 如明和尚眼眸下垂,神色专注,仿佛手里沾了油的粗瓷大碗是什么无上奇珍一般, 他道:“是的, 寺里只供给入寺的香客素面。” “那你还大老远的给我送下来?”秋意泊下意识地说, 随即他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寺里没说不能让僧人把面带下山吃……是这个意思吧?” 如明和尚点了点头,秋意泊笑道:“那就行……今日这一碗素面,是大师见我穷困潦倒,腹中空空,饥饿欲死, 这才将这碗素面施舍与我!大师实乃大慈大悲!” 如明和尚想起了来时看见的百来公顷的良田,再抬头看了一眼这已经被扩到了一个标准农庄的宅院, 又看了一眼秋意泊这修为, 他都看不清秋意泊的境界,说明秋意泊已经高他三个小境界以上, 也就只有是大乘期了。 “大乘真君, 应该是饿不死的。”如明和尚静静地说。 秋意泊那三个词,最后可能也就应了一个‘腹中空空’。 秋意泊翘起了二郎腿:“我与你们不同, 你想, 我才六百多岁,这大乘期说不定是什么邪门歪道上来的呢?也就是与你说说……我有个死穴, 那就是我一天不吃五顿饭就会死。从昨天下山开始,我也就是市集上吃了顿点心,晚饭也没吃,宵夜也没吃,亏得有如明大师大发慈悲, 否则我这可怜人就要饿死了。” 如明和尚平静地道:“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秋意泊一手指着他,反正他严格来算也不是出家人,他说:“反正你回去就这么说,你要是回去傻傻的去领罚,叫我知道了我就去给你师傅打小报告,你放心,等我出来你就得跟我回凌霄宗了!” “为何?”如明问道。 秋意泊挑眉看他:“你灵根悟性样样不差,如今还在化神期蹉跎,可见是大光明寺的风水不好,我凌霄宗的风水养人,必不叫你玉殒香消!” 说罢,秋意泊就笑得乐不可支起来。 如明和尚微微皱眉:“出家人,不信风水。” “逗你玩的。”秋意泊道:“那自然是和你师傅说我凌霄宗五百年内真君辈出,应对各种各样的化神劫数颇有经验,你困于大光明寺日久,不如到我凌霄宗去小住一阵,一则游历,二则渡劫,三则嘛……也是我凌霄宗与大光明寺的交情,你说你师傅让不让你去?” 这事儿多简单啊,他们这一届其实严格来算和如明算是同一届,年龄也差不多,甚至参加天榜时境界也没差多少,可如今他们这一届在天榜大放异彩的已经全部成就真君,而如明和尚还在化神劫中。 如今大光明寺和凌霄宗的交际还停留在老一辈,但是凌霄道君等人眼见着已经开始着手找后继者了……这话不是说大光寺弱,要靠凌霄宗才能立足。只是和凌霄宗这样实打实的强者来往密切难道不好?祖辈交情颇深,在小辈这儿断了往来,多可惜啊! 他要是如明的师傅,看见自己的弟子在化神劫中磨砺几百年,早着急死了——他爹在化神劫中待一千年也看不出孤舟道君着急,纯粹是因为孤舟师祖本来就是那个冷淡的性子。让如明去凌霄宗,和小一辈的真君交好,向他们取取经,哪怕切磋切磋也是好的,万一就有了感悟呢? 如明和尚想了想,道:“好。” 秋意泊:“……?好什么?” “我想去凌霄宗。” 秋意泊一愣,随即笑道:“好啊,那我现在就上山寻你师傅去!左右我、我爹他们都出门了,如今洗剑峰上也没有什么人,我给你开个洞府……你要是不习惯,那就给你找个没有人住的山头,独门独户也不错,到时候你自己选就是了。” “你不回去吗?”如明和尚认真地看着秋意泊,问道。 秋意泊解释说:“我送了你还是要走的,我如今在寻求炼虚合道的机缘,困在山上反而不好……你要这么想,你在大光明寺里待久了,我在凌霄宗也待久了。” 如明和尚微微歪了歪头,日光在他的颊边描绘出了一圈金边,显得他越发通透如琉璃,虽无效益,却有一种平淡祥和的慈悲之感。 “好。”如明和尚道:“可要去山上住几日?” 秋意泊:“……嗯?” 如明和尚淡淡地说:“你方才不是说,你在凌霄宗待了许久,可要去山上住几日?” “我才不去,你让我天天吃素面,我是真的吃不消。”秋意泊示意了一下这宅子:“我本来就打算在这儿住上几个月……我还得修园子呢,还得炼一个好一点的法宝出来,不然谁替我管着园子?你要是想尽地主之谊,有空下来找我就是了。” 如明和尚又道:“好。”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破碗终于也洗好了,秋意泊向他招了招手,如明和尚走了过来,秋意泊二话不说就是一个纳戒塞了过去:“大师,你发发慈悲,我囤的一些玩意儿实在是时间太长,扔了又太浪费了,所幸全是些果子点心,大师你拿着,就全当是做善事吧。” 如明和尚颔首:“好。” 他接了纳戒,并未坐下,秋意泊大概猜出来这家伙是偷溜下山,就道:“如明和尚,我要弄这园子了,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 如明和尚道:“好。” 他双手合十向秋意泊拜了拜,转身便走,秋意泊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哎呀……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山上那几棵茶树……” 如明和尚脚步一顿,秋意泊接着道:“要是谁能给我弄个十斤八斤就好了,再多一点我也不嫌弃……” 如明平和的眼中有了一点笑意,他迈出了大门,将院门扣合,眼中的笑意便已经了然无踪了,他平静地向秋意泊的方向又拜了拜,缓步上山。 *** 秋意泊说弄园子,其实草稿也差不多了,改来改去,还是第一版草图比较好,他开始琢磨起炼器的事情。说到炼器,那就不得不再整理整理自己的芥子空间了。 本来嘛,因为血来宫那破事,秋意泊又是重塑肉身,又是重新整修万宝炉,还给张雪休和玉清道君各备了一份重塑肉身的材料,虽说后来玉清道君把东西加倍还他了,但家当去了大半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可他后来去了一趟寒月道界,最大的一笔收入应该是万宝楼的库存,紧接着就是从伴月道君那儿薅了不少天材地宝。望舒灵脉是肉眼看着就知道很富,但因为它太过庞大了,至今秋意泊都没敢动,顶多算是寄存在他这里的,所以暂时就不算数了。 秋意泊心念一动,芥子空间里的物品就开始分类归纳,万宝楼看着富裕,实则好东西并不算太多,它强是强在了多多少少有点好东西,而且拥有大批量的基础物资,不说别的,秋意泊现在要是把手上的碧青砂放出去,凌云道界的天青石价格瞬间就要跳水到比丹砂石都要便宜的地步。 不过秋意泊是不打算卖的,这些基础材料虽然看着到处都有,实则想一口气收集很多的话也是一件麻烦事儿。还是存着用比较方便,毕竟他自己要用,泊意秋要用,以后如果正儿八经收了个继承无悲斋道统的弟子,那估计也得给他备一份。 万一不止收那么一个徒弟呢? 无悲斋道统助他良多,要是有机会,他是想重振无悲斋的,而且这无悲斋还在问虚道界给他安排了一个道君死敌,如果想要重振无悲斋,这位什么鬼楼李鸿安是必须要杀的,道君能自由穿梭三千世界,秋意泊可不想好不容易寻到了几个有出息的弟子,刚把无悲斋弄到一半,啪的一下弟子没了,无悲斋也没了。 想六百年前对方就已经是合道修为,等到他合道,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修为呢……所以在去报仇之前,最好能先把道统传下去。 也不知道在百炼山进修的那个宁渊还是谁如何了,他也不曾听见他的名声,估计也是淹没在了人群里吧……这本就是常事,百炼山人才辈出,能在百炼山出头的几乎都是天赋、努力缺一不可,而且不能是等闲的天赋和努力。那些不是太多的天赋和努力只能支撑他们在百炼山中撑死了能成功通过年终大考罢了。 秋意泊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这么许多年没管过,如今更不想管,还是寻个更有天赋的吧——指那种不必他管自己也能长得不错的那种。 此事先不提,等看到有缘人再说。 再说回炼个器灵回来管账的事情,这器灵的本体最好是账本或者算盘、钥匙一流,秋意泊想了想,账本用铁用玉那也免不了薄,这器灵不指望他杀人放火,但求自己有能力保住自己,别他在外头玩的好好的,三天两头感知到自己的器灵被人抢了被人打烂了这种破事…… 这么一看钥匙也不太行,还是用算盘吧,算盘有棱有角,珠子上也能大做文章,比账本和钥匙强。 珠子不急,这个可以慢慢来,十五档的算盘上二下五,一共能做一百零五颗珠子,这个后面慢慢增补都来得及。 主要还是算盘的本体,那框秋意泊觉得用他在苍雾道界得到的那一棵千魂鬼槐就很好,年份很足,又曾经是真君的本体,虽然偏阴寒,但是金银阳气足,刚好刚柔并济,再用上无相琉璃骨来增加一点韧性,自保的话……再用无定奇霞做点幻境功能,蜃珠他也还有不少,如果再来点无定真竹那就更好了…… 说到这个秋意泊就来气,他在镜湖境开试验田种无定真竹,过了这么久,寒玉笋都长成寒玉竹林了,无定真竹也没能长出来。寒玉竹其实也能用,但懂的都懂,就是差那么一分。有时候差一分,那就是天差地别。 说来说去就是无定真竹。 秋意泊想想就觉得生气,无定真竹真的算是他在无定系列中得到最少的材料的了,无定辰星那是一次给够他一辈子用的量,无定奇霞没了可以问金虹师叔讨一点,无定灵泉这玩意儿产量比较多,毕竟这天下水比陆地多,他看见了就收,至今也没缺,就无定真竹,加起来一共也没多少,如今就剩镜湖境里的三根了,这要是用了就真没了。 秋意泊顿时又焦虑了起来。 他好想要无定真竹哦,哪怕是十根二十根的也好啊,这样他用起来也不觉得手软。 要不把他以前凑成各种工具的竹片来做算盘?可是他想要完整的一整根来做芯子,这样才显得柔韧,而且竹子嘛,百折不挠,高风亮节,做出来的器灵一定不会贪他的钱和地皮! 秋意泊摸了摸下巴,忽然笑着叹息了一声——他都堂堂大乘真君了,按照道理来说不该视钱财如粪土吗?他怎么还是好稀罕,自己的器灵贪一点算什么贪,他在意这个干什么? 可就是好在意! 忽然之间,秋意泊心中一动,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神识,秋意泊猛然回神,这才发现一直安然地躺在他的丹田里的望舒灵脉动弹了一下,温柔用一根小触枝触碰了一下的神识。秋意泊心道亏得望舒灵脉很好看,不然此情此景是真的很恐怖了。 你想,本来是躺在下腹丹田的一根白玉似地树枝突然就张牙舞爪疯涨起来,一下子从下腹位置到了眉心识海位置,这还不恐怖吗?但凡望舒灵脉一个不注意,他的心脏都能被望舒灵脉扎穿。 秋意泊闭着眼睛感知着它,很快就睁开了双眼。 望舒灵脉中有一个小世界,有类似于无定真竹一样的天材地宝。 这是秋意泊感知到的。 秋意泊眉间微动,有些犹豫,他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在道君之前不动望舒灵脉的。虽然他目前算是望舒灵脉的主人,但实则对它的控制非常有限,基本算是一个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状态。 望舒灵脉有意识吗? 大概是有的,不然当时也不会要取他的血强行跟着他走。 这才是秋意泊不想动的主要原因——那么大一条灵脉,衍化出了无数个秘境……亦或者称之为世界也无妨,它的意识会是什么呢? ——天道。 秋意泊只想到了这个。 他当时纯粹就是被望舒灵脉的美貌迷花了眼,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绑定了,也没办法不要,只能捏着鼻子赶紧带走了事,毕竟这望舒灵脉似乎只在寒月道界显现,又和伴月道君、凌寒道君有关,他要待在寒月道界……万一寒月道界的主脉也是望舒灵脉这可怎么办? 这不是强行落户嘛? 所以他赶紧回凌云道界,要望舒灵脉真和他猜的一样,在自己的道界里,凌云道界的天道不会坐视不理。 要不要进去呢? 秋意泊思索着。 算了,还是不进去吧……毕竟和如明和尚说好了明天给他来送茶叶的,他要进秘境了如明和尚找不到人……呃,那个秘境是天上一刻,地下一年的类型?所以现在进去只要在百年内出来就没事? 秋意泊屈指叩着桌子,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还没玩够呢,万一在里面翻车那岂不是冤死,大不了他回凌霄宗和百炼山再翻翻棺材本,总能找到两杆无定真竹出来……呃,那个秘境里不能修行? 他是唯一一个大乘真君? 好像很安全啊……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就是不去,有种强行抓他进去弄死他,弄不死他回头出来就让凌霄师叔还有师傅他们帮忙把望舒灵脉抽出来填了凌云道界,想必凌云道界的天道会很开心。 望舒灵脉安静了下去,秋意泊写了两封信,让器灵送到修仙界百炼山的下处,让他们帮忙找无定真竹,再让他们帮忙传回东域,他就不信了,他翻遍道界都翻不出几杆子无定真竹出来!实在不行他就用镜湖境里的那三杆,用完了慢慢找,急什么? 秋意泊则是将要用到的东西都收拾到了同一个纳戒,这样回过头也不必重新再找。转而他就扔出了自己那几个在苍雾道界里炼制的拆房子机器,将此处院子夷平,这么一说他还有在飞花秘境里拆下来的宫殿建材……呃不行那个太奢侈了,还是用普通的吧。 等到第二日如明和尚再来时,秋意泊这宅子的骨架已经搭完了,停在这一步主要还是秋意泊想看看还有没有哪里要修改的,到时候上了砖瓦之类的不太好改。 如明和尚是扛着一个扁担来的,两侧是麻袋,打开一开里面全是用藤编的匣子装好的茶叶,一个匣子装十斤,如明和尚给他扛了两百斤茶叶来。 秋意泊:“……?不是,你该不会是把山上那几棵茶树给薅空了吧?” 不是茶山那种规模哪里能一口气弄出来两百斤茶叶?而且看着灵气十分充盈,应该档次不低。 如明和尚额上出了一层汗,但他的神情依旧是很平和的:“小僧师兄恰好从大光明寺来。” 秋意泊哭笑不得,此大光明寺非彼大光明寺,这是抓住他师兄让师兄回修真界的大光明寺薅的茶叶吧?! 如明和尚那淡定的表情仿佛就在说‘你猜的对’。 秋意泊失笑,请他坐了,大手笔的用真·大光明寺产出的高档灵茶给如明和尚现场调配了一桶葡萄草莓橙子果茶,真材实料,如明和尚用一种很慈悲的表情说秋意泊特意调制,不好拂了他的善意——一口气喝了半桶,还有半桶拎回山上了。 如明和尚一走,秋意泊再度开始修房子,刚开工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来敲门了,秋意泊去开了门,没想到是自己的器灵带着两个人回来了,居然还是两个熟人。 秋意泊有些惊讶:“齐晚舟?池玉真?” “齐晚舟拜见小师叔。”齐晚舟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他一笑就露出了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师叔,您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南域?” 池玉真也拱了拱手:“小师叔。” 池玉真已有合体境界,齐晚舟稍逊一步,还在化神巅峰。 秋意泊侧开了一步,让他们进来,他道:“家里在修房子,有些乱,随便坐吧。” 三人分在罗汉床两侧坐了,齐晚舟笑道:“许久不见小师叔了!师叔昨日传信,我收到时还吓了一跳呢!这不刚好有,我想着师叔这么着急让搜罗,可能是炼器急着用,就和玉真一起来送一趟。” 秋意泊也笑道:“没想到你们二人也在南域,真是巧……送了多少来?” 齐晚舟眨了眨眼说:“不多,十三杆,品相不一,不知道够不够。” “这么多?”秋意泊吓了一跳:“应该是够的。” “南域多竹嘛。”齐晚舟先将无定真竹交给了秋意泊,边道:“就折算成贡献值从小师叔你的师门贡献值里扣了。” “好。”秋意泊扫了一眼,说是品相不一,其实是长短的问题,其他倒是还好,很够他用了。办完了正事儿,才有功夫叙旧,三人笑谈了一阵,秋意泊才问道:“晚舟你化神巅峰,想到怎么破劫了吗?” 齐晚舟和其他人不一样,或者说百炼山的弟子的劫数大多和其他修士不一样。比如秋意泊自己化神劫应的就是炼器上的劫数,齐晚舟必然也是这个,所以秋意泊就问一问,要是有他知道的也可以直接教授给齐晚舟。 “他知道。”池玉真道:“所以才追着小师叔来南域。” 秋意泊:“追着我来的?” 齐晚舟脸色爆红,他踹了一脚池玉真:“喂——!” 池玉真让了一下,没让他踢着。 齐晚舟这才道:“小师叔勿怪,或许是以前看多了小师叔炼器,我的劫数就是小师叔……我想要一件小师叔在化神时炼制的法宝,若我能炼出与小师叔一模一样的,这劫数应该就是破了。” 池玉真也有些笑意:“是,在宗门蜂令上看多了,就成了心魔劫。” 齐晚舟:“……” 秋意泊不禁笑出了声,“这容易啊!给你一件就是了。” 他寻思着齐晚舟擅长什么类型,奈何这么多年没见,他也不知道,干脆把自己化神期炼制的比较普通的法宝各个类型都给了齐晚舟一件,只要他能随便炼出一件应该就行了。 不能给个太简单的比如扫帚之类的玩意儿,渡劫是渡自己的劫,自己骗自己是没用的。 秋意泊道:“有了无定真竹……不如留下来替我护法?刚好我要炼制一件法宝。” 齐晚舟大喜过望:“真的吗?” 秋意泊微微一笑:“还能有假的不成?” 513 第 513 章 再次炼器 “只不过……”秋意泊略微一顿, 笑道:“只不过看过了之后,你这劫数还能过吗?” 齐晚舟可疑地沉默了下去, 忽地一旁有人轻咳了一声, 两人闻声看向了池玉真,池玉真道:“晚舟不过化神,小师叔你已经是大乘巅峰了, 何必逗着他玩儿?” 秋意泊无辜地说:“我这不是怕他想不开么?万一死脑筋非要和现在的我比一比, 不是自寻死路?” 齐晚舟捂住了胸口,一脸不忍直视,气若游丝地说:“小师叔,你就别说了……” 虽说秋意泊这些年几乎不现于人前,也不曾再流出过什么法宝, 可其他人不清楚, 难道百炼山的人还不清楚?外界流传凌霄宗长生真君小时了了, 大时未必佳,终究还是要回归剑道,齐晚舟却知道就是拿秋意泊当年还不是真君时的作品出来,也够百炼山的弟子们头疼一百年了。 就不提别的,秋意泊当年成就真君时做的那个幻境,至今风靡修真界, 百炼山虽然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复刻了想拿出去卖,但研究一下是必然的。谁能复刻一个那幻境出来,百炼山上下除却几位真君外, 估计都得心悦诚服地喊这弟子一声‘大师兄’、‘大师姐’。 再有,小师叔百来年是怎么杀的血来道君,他们这几个真传弟子还是清楚的——那是炼化了一整个秘境啊! 这能比吗?他配吗? 他不配。 秋意泊这话是实话,就是听着有点扎心。 秋意泊闻言大笑了起来, 他眉目疏朗,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他又问道:“晚舟,你是怎么想的?” “……”齐晚舟沉默了一瞬,“我想为小师叔护法。” “好。” 秋意泊在桌上压了一张纸条,随即起身,他双手拢在袖中,忽地有风来,扬的他宽大的衣袖如云流动,随着他一步踏出,面前的空气也出现了如水般的波纹,自虚空中陡然横裂出了一道诡秘幽暗的裂口,他已踏入裂口之中,回头道:“跟着。” 池玉真和齐晚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显得有些紧绷,无他,下意识的反应罢了。随着进入通道,一点明艳紫瞬间点亮了他们的视野,再仔细望去,便见漫山遍野的花木皆呈现一派盎然紫意,或深或浅,明媚万千。 “这里是……”齐晚舟不禁喃喃道。 “还没取名字。”秋意泊道:“你们也算是除我之外第一个进来的人。” 这秘境是泊意秋炼制的,就秋意泊闭关重修肉身的那百年间,他有时闲来无事就去弄一弄。用的是上好的灵脉,毕竟秋意泊会,泊意秋也不甘落于他后,不过到底是第一次那么大手笔,秋意泊又不在,炼出来的秘境没有生灵,但风景与灵气都非常不错,这些紫色的花木也是自然而然生出来的,试过了,都具有一定的药用,只不过年份太浅,目前撑死了也就是青灵草(练气期-复灵丹主要材料)那个级别。 泊意秋无聊的时候还在里面修了一座宗门规模的建筑,有准备专门的炼器室和渡劫台。秋意泊本来是想带两人去镜湖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想让他们进去,所以就开了这个秘境。 池玉真放眼四周,看了许久:“小师叔你炼制的?” “差不多。”秋意泊随口答道。 听得此言,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就说,小师叔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一个人凭空炼制出这样规模的秘境……他这般说,应该是本就有一个秘境,小师叔慢慢修整出来的吧? 秋意泊注意到他们的模样,他在心中暗笑,不过齐晚舟如今正在劫数中,他也不好意思当面炫耀,就默认了下去。 他带着齐晚舟两人进了炼器室,两人不是没进过地火室,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说不太上来的地火室,他们印象中地火室总是黑漆漆的,带着浓郁的烟熏火燎的味道。没办法,毕竟有一个地火口,就算炼器的时候上面会摆上炼器炉等,但避免不了烟气。 这炼器室和地火室不同,地面铺的是一整块的白玉,应该是炼制过,没有一点缝隙,沿着四面墙摆设了桌椅柜架,摆设着各种工具,空着的墙壁上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玉板,再看正中间则摆着一张一看就知道扎实无比的巨型长桌,上面空无一物,而整个头顶都是透明的,上面有一道接口,看样子是可以打开的。 最重要的是整座炼器室一尘不染,空气中别说飞灰了,连灵气都近乎于无。秋意泊在桌前站定,炼器室的大门轰然关闭,他打了个响指,自炼器室东南角起陡然生出了一朵金色近白的火焰,火焰迅速地漫延了开来,将整座屋子都灼烧了一遍,连齐晚舟和池玉真也不能幸免。 齐晚舟和池玉真知道秋意泊的极光金焰是恐怖至极的玩意儿,当年他只是一个金丹修士,真君沾了这火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摆脱的,如今秋意泊已经是大乘真君,这火说一句无物不焚也没有问题。但两人也相信秋意泊,应该不至于把他们如何。 火焰沾上他们的袍角,预想中的灼烧感并没有出现,只是有些微微发热而已,不过一个呼吸之间,火焰就从他们二人身上消失了去。齐晚舟和池玉真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从头到尾的洗了个干净。 齐晚舟有些好奇地去捉已经飞走的极光金焰,问道:“小师叔为何要这般做?” 秋意泊解释道:“为了控制变量。”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炼制同一件法宝,是不是有一张配方?轻易更改不得?” “……原来如此!”齐晚舟也不是笨人,瞬间理解了秋意泊的意思,他兴奋地说:“小师叔你这是把整座地火室的变量都控制起来?这里没有一点点灰尘,这样炼器的时候就绝不会出现外部杂质,灵气也没有,所以就算外部出现了灵气变化也危害不到地火室里?是这个意思吗?” 齐晚舟看出来这件法宝一定对秋意泊很重要,否则秋意泊没必要做的这么严格……唔,或许小师叔是特意在指点他呢? “聪明。”秋意泊赞了一句,和齐晚舟这样的炼器老手沟通起来就是很舒服的一件事。秋意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炼器室门口的一个长桌,池玉真好歹也是和秋意泊一道玩过的人,很自觉地就坐到了桌上,炼器什么的,反正他是学不会的,在这里看和凑近了看没有任何区别。 齐晚舟也很自觉地想到桌子上坐,却听秋意泊道:“晚舟,你近前来。” 齐晚舟高高兴兴地过去了。 这张长桌是特意炼制过的,上面增加了隔离的材料,确保桌子本身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量去影响到放在桌上的天材地宝。秋意泊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一样样取了出来,边问道:“晚舟,我想做一件能自保的法宝,外形初步拟定是算盘,这些材料你会怎么选?” 齐晚舟没说话。 主要是被镇住了。 这么多顶级的天材地宝,想不出极品都很难了啊! 秋意泊又叫了一声,齐晚舟这才缓过神来,有些艰难地问道:“这么多材料……全都用上吗?” “或多或少。”秋意泊耸了耸肩:“毕竟这件法宝对我很重要,炼制过后我希望它能尽快生出器灵,此后不必我多操心它的安危,自然要用好一些的材料。” 齐晚舟咬了一下舌尖,定了定心神,他看着桌上的材料,道:“既然如此,法宝的本身坚固才是最要紧的,要是动辄被人打坏了,那岂不是糟心……怪不得小师叔要找无定真竹,拿来做框架是最好不过的。” “还有呢?”秋意泊问道。 “还有?”齐晚舟沉吟了一下:“光用无定真竹强韧有余,杀伤力不足,如果能增加一些无定辰星……” 齐晚舟在秋意泊的引导下一样样的说着,推断出来的材料和秋意泊想的大差不离,其实这算是基本功,考的是对各种材料的认知和组合搭配,齐晚舟出自顽石真君门下,这些对他而言自然不算是太大的难题。 秋意泊的面前出现了一座青色玉鼎,这就是万宝炉的秽土重生版本,虽然看起来没有以前血红的霸气,但仙气飘飘,依旧是玲珑剔透,周身有仙雾缭绕,还是很有排面的。 秋意泊这才说了自己的打算:“无定真竹取整杆精粹成一根,做成框架内芯,外面以玄雷寒铁、千魂鬼槐混以无定辰星以及无相琉璃骨以□□调配、照夜龙髓玉……等冶炼成胎,取极意幽兰、大日精金、无定灵泉调配成液,稳定阴阳五行,这样一来就差不多了。” 他一边说着,手中不停。他有意将这法宝做的能随他的境界一起提升威力,所以必须要加入一些成长型法宝必备的材料,照夜龙髓玉就是其中之一,取自寒月道界。 大日精金为极阳之物,千魂鬼槐和极意幽兰、照夜龙髓玉等都是阴寒之物,大日精金足以平衡它们。 齐晚舟只见秋意泊手中生出了一团极光金焰,大日精金飞入其中,不过须臾之间就成了一团光华璀璨的金色液体,杂质从其中被排出,没有被直接烧得灰飞烟灭,而是落入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小瓶中,紧接着极意幽兰也是如此,它凝炼后是一团纯澈的蓝色液体,液体在金焰中不断翻滚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脱出。 秋意泊道:“接下来一步才是最难的。” 齐晚舟看得大气都不敢喘,听得秋意泊问话,这才道:“是,大日精金阳极过甚,光靠极意幽兰恐怕压不住它。” “嗯。”秋意泊道:“多少合适?” 齐晚舟想了许久,这才道:“不知道,要我做我一点点加。” 秋意泊颔首,是这个道理。齐晚舟没有亲手凝炼,当然没有他来的熟悉,秋意泊将两团液体以八配二的比例混合在了一起,两者相遇,陡然发出了一道剧烈的爆响声。齐晚舟眼睁睁地看着,要不是有极光金焰在外束缚着二者,光相遇的那一下的威力就足够把这一带夷为平地了。 秋意泊却不以为意,指尖一颤,极意幽兰又增加了二十分之一入内,这团液体瞬间稳定了下来,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模样。金色的液体内有无数幽蓝液体在四处游曳,仿佛是几尾活生生的小鱼一样。秋意泊解释道:“如果让你来调配,不要像我这样做,无定灵泉最为柔和,可以选它作为载体,就是慢一点,效果大差不离。” 齐晚舟颔首,恨不得当场掏出留影石来录下——不过这是不行的。 秋意泊本就是只传承了奇石道君的灵煅法,并未传承百炼山的道统,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秋意泊继承的就是百炼山的道统,炼器时能放齐晚舟进来看就已经是类师的传道受业解惑了,属于天大的恩情,能领悟到多少看齐晚舟自己,想拿留影石记录那就有外流的风险了。 秋意泊走到了一旁,那处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无盖水晶槽,无定灵泉被注入其中,紧接着它中央生成了一个小漩涡,秋意泊手中溶液便落了进去,眨眼之间那灵泉里异象频生,浑浊不堪,金的、蓝的混做了一团。可又在下一个瞬间,这灵泉便又恢复了清澈,仿佛方才那一团溶液并没有落入池中一般。 秋意泊用一根翠玉在池中翻搅了一下,透明的无定灵泉中陡然映出了无边灿烂,金色与蓝色的砂在其中流动,神异非常。 奇异的是,就算有这样的溶液在此,地火室里的灵气依旧没有一点波动,依旧保持在一个近乎于无的状态。 “这样,就算是先做完了这一步。”秋意泊提前做冷却液,是因为它是最简单的一步。接下来秋意泊就不敢再徒手炼器了,还是要用上万宝炉——开玩笑,这么多天材地宝,不说价值多少,那是拿着灵石都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真炸炉了秋意泊得心疼死。 接下来就是无定真竹的凝炼,这需要将一根无定真竹在不破坏原生结构下将它凝炼成一小根,作为算盘的内芯来使用,秋意泊盯着万宝炉没有说话,齐晚舟也知道这一步极为艰难,专注地站在了旁边仔细地看着。 所有的天材地宝中只要是以稳定的固定的形态出现的,都具有一定的结构,也可以称作经脉、灵脉、气脉等,它们当中本就有灵气流通。这一步要做的就是将无定真竹中的杂质祛除后凝炼,同时又不能破坏当中的灵脉,同比缩小它们,非要说这一步也是凝炼,但其中的含量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这两个字能够概括的了。 当然,偷懒的做法就是先不管什么灵脉全部凝炼成液体,再人为塑形构造灵脉,秋意泊早年都是这样做的,后来他发现了人工的就是人工的,人工没有天然原装自带的好使,所以当有能力这么做又想尽善尽美的时候,就不再偷这个懒了。 无定真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可奇异的是上面的纹路乃至竹皮都完好无损,齐晚舟向后退了一步,万宝炉附近的高温已经到了他有些吃不消的地步了。秋意泊浑然不觉,继续凝炼,直到无定真竹形成大概臂长且如牛毛细后就停止了,转而又取了下一根无定真竹,如此反复,直到十根无定真竹都稳定成这样的形态后,它们被一双无形的手编织成了柔韧的一根竹芯。 秋意泊本来想烘烤竹芯四角定型的,但是这竹芯已经很软了,就不必再定型了。 齐晚舟暗暗咋舌,天地异火他也有,也是从小师傅就赐下来了,这些年他师傅、他还有池玉真都寻了不少天地异火来养他的那一团,论理说品阶也不算低,他玩的时间也不算短,却做不到秋意泊这般的控火。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许多,一件件天材地宝被送入了炉中,材料的凝萃、熔炼、包裹一层层叠加,秋意泊眉目一松,齐晚舟见状便开口问道:“小师叔,为什么要一层层定型?” “里头的材料太多,不一层层定型容易炸炉。”秋意泊随口道:“君臣有别,这回我下的多是君材,难免要打起来,不如各安其命……说起来这些我记得我在蜂令上写过啊,晚舟你没看过吗?” 齐晚舟在心里吐槽说岂止是看过,小师叔发的那些炼器心得他快要翻烂了,但看字终究不如亲眼目睹,小师叔每一步都做的很轻松的样子,但只有行内人才知道能把这么多霸道的玩意儿加在一起调配得到,就已经是一份了不得的手艺了。 齐晚舟突然有所顿悟——今日秋意泊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平衡阴阳五行,而是他最开始说过的,‘控制变量’。 秋意泊炼制后的杂质会被收集而不是化为齑粉,在这样多的霸道的君材之下,哪怕是一丁点儿齑粉也有可能引得平衡失调,从而造成炸炉。秋意泊从一开始计算材料的时候,就没有把杂质算进去,就因为分毫不差,所以保住了平衡。 齐晚舟在心中惊叹,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在没有熔炼前就能将杂质的含量估摸的一清二楚? 秋意泊侧脸看向了齐晚舟,见他若有所思,也不去打扰,转而又看向了万宝炉,因为有极光金焰的存在,万宝炉内里如何变化在外看得一清二楚,秋意泊估算着时间,个月内应该是出不去了,还好他进来之前给如明留了纸条。 这个月不是他的问题,是冷却的时间,这法宝成型后至少要在池中进行一个半月的冷却反应,具体多少时间还得看吸收的速度,这法宝……秋意泊是想让它渡雷劫的。 虽然天雷至刚至阳至烈,如果经历了雷劫,那现在这一池大日精金为主体的冷却液就不适用了,但同样这也是雷劫的好处,如果能引来劫雷,那劫雷就会转化成冶炼这法宝的最后一道至宝。 不过他现在是大乘巅峰,炼出来的法宝是大乘境界很正常,但真君到道君岂止是天壤之别,秋意泊也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引来雷劫,总之两手准备都备上准没错了——想想也不必非要弄个雷劫整个道君境界法宝出来,哪个道君吃饱了没事干跑到凡界来打有主的法宝啊? 其实他自己也能招雷,一个法诀的事儿,但还是那句老话,人工的比不上天然自带的。 秋意泊坐上了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大桌,把它当做个长塌使,一手握住了极品灵石开始恢复灵气,这个角度也适合观察。齐晚舟则是聚精会神的猫在万宝炉旁边,眼睛跟会发光一样。秋意泊提醒道:“小心点。” 齐晚舟连连点头:“小师叔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碰的。” 秋意泊无奈地说:“我是让你小心点。” 秋意泊抛给了他一副护目镜,示意他戴上,齐晚舟乖乖照做,秋意泊回头看了一眼池玉真,发现这家伙在打坐——说是打坐,炼器室里也没灵气,纯粹就是睡觉。 再看一眼齐晚舟,秋意泊觉得很是欣慰。 突然,秋意泊想到了一件事。 齐晚舟无疑是热爱炼器并且有天赋的,他当年怎么就没想通,赶紧教了齐晚舟,让他多学一门道统,他必然欣然接受——大不了和秋意泊一样,挑个两门又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果当年教了齐晚舟,以后真要把无悲斋重建出来,齐晚舟当个客卿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毕竟拿了人家的道统就要办事来还的。 呃……也不对,他认识齐晚舟的时候好像齐晚舟就已经是筑基修为了。 此路不通,但秋意泊还是可耻的心动了,格局一打开,百炼山的弟子几乎都符合收徒条件嘛!不如直接从百炼山刚入门的弟子里挑,然后剩下的就交给百炼山了,一路跟着百炼山学炼器,也不用他从头开始教,怎么想怎么好……反正百炼山弟子都擅长自我管理,不用老师催也能努力研究炼器。 正在此时,万宝炉中异象突生,秋意泊一把将旁边的齐晚舟拉住扔开,体内极光金焰霎时间尽数涌出,几乎整座炼器室都被极光金焰所填充,池玉真顿时惊醒,他接住了齐晚舟,刚想掏出符箓来应对,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和齐晚舟一道被扔出了炼器室。炼器室的大门变得透明了起来,火海却被大门所阻隔,齐晚舟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边还摸着大门,小声问:“如果我一会儿偷偷撬一块走,小师叔会不会气得来追杀我?” 这什么材料啊!居然能阻拦极光金焰?! 秋意泊听见了,却无暇调侃,炉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法宝胚胎中的数种君材的平衡陡然被打破,如今几方互相厮杀缠斗,如果不是他及时反应以极光金焰压制,恐怕就要炸炉了!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这辈子都没炸过几次炉! 有什么办法可以压制它们……这样用极光金焰肯定不是办法,这样的温度下里面的材料其实是被极光金焰在灼烧,时间一长里面的材料毁去,虽说不能说是全毁,但也只能作为次一级来使用了…… 为今之计只有找出一件更厉害的天材地宝来压制它们了! 有什么东西能压制它们?他有什么材料能压制它们? 秋意泊脑海中瞬间流转过了几百种天材地宝,最后他手指一动,掌中瞬间出现了几片鲜红的鳞片,将它们尽数扔了进去! 极火梦鳞!真龙之鳞! 万宝炉中异象陡然覆灭,连极光金焰都黯淡了下去,冒出了一阵阵的黑烟,秋意泊眉间一动,心道该不会就这么毁了吧? 正在此时,炉中红光突现! 514 第 514 章 法宝现世 秋意泊明明应该着急的, 可此刻他的心中却平静一片,冷静地计算着得失,到这一地步, 确实还能再救一把, 可他却想着赌一赌。 确实,救一把, 这件法宝必定能成, 大不了就是没有预设中的那么完美、那么强, 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弄个聚灵阵养一段时间, 大差不离,放在凡间怎么都够用了。 再者,齐晚舟和池玉真还在外面看着, 他一个当人小师叔的, 说着要指点他, 结果自己炸了炉, 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可, 那又如何呢? 秋意泊淡淡地想着, 是的, 那又如何呢?那又算什么呢? 他近些年难得想炼一回器,如果做不出尽善尽美的法宝来,他今日在此处又有什么意义呢?面子当真那么重要吗?比他自己的感觉还重要吗? 那显然是没有的。 秋意泊后退了一步, 也正在此刻,万宝炉中红芒已经秾艳到了极致, 红芒陡然收缩,万宝炉太轰然开启,一抹红芒自炉中飞出, 在室内留下了一道赤红的焰尾,一股无比霸道之气自红芒中溢出,阵阵黑雾从飘出,如同有凶兽出世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那红芒在炼器室内绕了几圈,速度之快,纯白的炼器室已经被赤红包裹,浓郁得像是层层叠叠的血,底层的还未干涸,新的已经流下,交叠成了层层的沉红之色。秋意泊眉间微动,看这表情……他看向了万宝炉,有一说一,他只要不是刻意赌概率,正经炼器的情况下翻车的屈指可数,但每一次翻车其实都和万宝炉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 这一次……该不会又是万宝炉作妖吧? 秋意泊斜睨向万宝炉,微微眯了眯眼睛,难道又要给他整个邪道法宝出来?他拿来炼器的材料可是正经无比,连最后的极火梦鳞都是那条赤龙心甘情愿给的,论本身的属性能给他整出一个邪道法宝那就离大谱了,唯有万宝炉……红芒此时如飞燕还林一般直扑秋意泊而来! 秋意泊看见了,却是不接,手指微动,那抹红芒便在秋意泊三丈外流窜,炼器室顶层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赤白闪电陡然划破了万里晴空,周围泛起了浓郁的劫雷气息,连空气中都闪烁着电弧,碰撞出了一道道细小的火花。 “渡劫去。”秋意泊轻笑道。 那红芒若有所感,径自飞上了天空,层层黑云在霎时间浮现涌动,那红芒混不畏惧,直冲云霄,竟然让人生出了一种踏破九霄的豪情。秋意泊立在室内抱臂而望,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能渡过雷劫才是正经,渡不过,再好的法宝也不过是一团废铁。 齐晚舟扒在门上,眼神近乎痴迷地看着天空中的那道红芒:“小师叔,好厉害……” 池玉真则是满脸懵逼:“……不是炸炉了吗?” “你瞎了是不是?!”齐晚舟道:“劫云都来了,炸什么炉!那是法宝现世之前的异象!异象你懂不懂?!” 池玉真沉默了下去,没有回答——异象他见过,但异象一般不都是什么五彩祥云、七彩霞光……再不济是什么地涌金莲,遍地花开一类的,这种嗷嗷地冒着红光黑烟的他是真的没见过。 也不是,他见过的,之前游历的时候遇到过个邪道的真君,对方一出现那就真的是又是血光又是鬼气,那黑雾缭绕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黑山老妖来了。 齐晚舟不以为意,叹息道:“小师叔已经是大乘巅峰的修为了,这法宝还能引来劫雷……恐怕不好过啊。” 池玉真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齐晚舟说好厉害,秋意泊已经是大乘巅峰了,再往上是什么? ——再往上,就是炼虚合道之境了!道君境界!道君之境与真君之境,不过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这法宝居然是阳神境界?! 小师叔居然炼制出了阳神境界的法宝?! 正是因为归元道君入了阳神境界,池玉真作为他的弟子,对道君的实力认知得更加清晰。他也不禁举目望天,饶是雷光刺眼,也没有阻挡他的视线——有点好奇,这得是如何强大的法宝,才能拥有道君境界的威力? 齐晚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唉声叹气了起来:“哎……这样好的机会,小师叔偏偏只想炼一把算盘,算盘……算盘……算盘能怎么强?算账很强吗?” 池玉真:“……”也是哦。 此时第一道劫雷已过,红芒平安渡过,第二道劫雷瞬息而至,璀璨的紫电将整座秘境都点亮了。在它将红芒笼罩的前一刻,秋意泊悍然出手。天地本长夜,此时却有数道银光自九天之上闪过,它们被秋意泊所引动,在夜幕中划出了无数银色的轨迹,那些银轨链结成片,牢牢锁住了这一道紫电,将它送入了秋意泊之手。 他为何要来秘境中炼器,全因为他是秘境之主,他在秘境中,天然就有掌控天地法则的优势,要是去了外界,凌云道界可不会这么听他的话。 如同秋意泊之前所想一般,他要用天雷之威来凝练法宝,以至刚至阳至烈之气将其中过甚的阴寒之气剔除,如今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看情况是更需要天雷了。 他不需要一个不是他所想要的法宝,哪怕是万宝炉带给他的也不行。如果不能随他的心意,他宁愿毁去,也不留在身边恶心自己。 紫电在秋意泊手中,如同一柄修长却不规则的紫色长剑,秋意泊双手一合,紫电瞬间在他掌中合为一团,他低斥了一声:“去!” 紫电霎时间飞向了红芒,将红芒包裹了进去,红芒剧烈的翻滚了起来,似乎想要从电芒之中逃窜而出,秋意泊一抬手,又一道天雷化为利刃落入了他的掌中,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局!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极火梦鳞虽然是红龙心甘情愿所赠,那位老伯也确实是一步阳神,但可能他自个儿出身不太正,估摸着天生是什么凶兽,渡劫而成龙,这鳞片上自然也就蕴含了不少凶煞之气。 话又说回来,那位老伯还真是看得起他,给他的估计是护心鳞。护心鳞这玩意儿大部分有鳞片的妖兽都会有,几乎是全身最精粹之处,坚硬无比——毕竟是拿来保护心脏的。 应该是错怪了万宝炉……也不对,他平衡调的好好的,他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平衡突然被打破了,如果不是因为万宝炉,还能因为什么? 秋意泊炼器,向来是喜欢算清楚了再下料,下料之前都是将天材地宝的条件摸得一清二楚,如果是他调配失误,都用不上等到那一步,前头就该炸了! 万宝炉静静地立在原地,仿佛就是一只没有感情的破炉子,而不是和秋意泊心意相通的本命法宝。 红芒自雷光中四溢,此刻红芒近乎于黑,让人看着就觉得不祥,秋意泊横了万宝炉一眼,抬手接住了第三道劫雷,将它送入红芒之中。 这一道劫雷淹没红芒,红芒就彻底为电光所包裹,雷电在秋意泊的操纵下结成了稳定的蜂巢结构,层层将红芒锁死,红芒如同一汪烧滚了的血泉,在其中不断翻滚着,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再度接下了一道劫雷,为其添砖加瓦。 秋意泊的神识也没有放松,他的神识钻入电网之中,近距离的掌控着红芒的一举一动,它的杂质如何了,它的结构如何了……它的邪气又如何了。 至于那些劫雷打在神识上那确实是有点疼,不过也还好,不是不能接受,权当是提前演练道君大劫了。 秋意泊看着红芒逐渐稳定了下来,从烧滚的热水变成了平静无波的古井,他的大脑刺痛,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这好像也不太值得。 想要养出一个能替他管账的器灵,其实也不必大乘期,他堆一个化神境界的法宝,岂不是更容易出器灵?化神境界在凡间已经很够用了,毕竟是猫在宅子里管账,大不了出去走动走动收收租子,能要多少修为?脑子一昏先凑了个极品法宝的材料出来,这就已经先错了一步。 不知道能不能成的法宝,赌一把,这就是错了第二步。如今又把神识放进去观察,等结束后至少得养一段时间的伤,这就是第三步踏错了。 不如现在抽身,端看它自己的造化,也算是及时止损。 秋意泊这般想着,可是转而又轻笑了起来,他眉目间有一抹几不可见的自嘲之色——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值不值?他是花不起吗?他是没时间养伤吗?他就不能想要一个极品法宝吗? 他花得起,他有时间养伤,他可以想要一个极品法宝。 那为何此刻有所迟疑? 秋意泊淡淡的想着,大概是为了钱的关系。 可钱是王八蛋,没有了再赚就是了,他想要钱,也喜欢钱,可他想要、喜欢的最终原因是为了自己,因为自己需要钱来花销,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才想要、需要,如今算什么? 守财奴吗? 【……不,不是,突然用掉了这么多的材料,如果一无所获,难道不会很焦虑吗?】 他心中有一道声音这般说着: 【毕竟芥子空间空空如也,去哪里都觉得不方便,不够安心……不是吗?】 秋意泊一哂——可是他攒这么多灵石,攒那么多天材地宝,本来就是拿来得用的啊! 秋意泊骤然回神,忽地抬手,突然抓住了一道血色闪电,闪电的锋芒距离他的眼球不过方寸,秋意泊眨眼之间都能感觉到那滚烫又炽烈的气息,仿佛要将他的眼睛焚毁一样的狂暴。他五指发力,血色闪电在他手中破碎了去,天空中重现银色轨迹,它们不断地改变着原有的轨道,去完成秋意泊想要做到的事情。 ……刚刚一个走神,就差点让劫雷给劈了。 秋意泊笑叹了一声,已经是最后一道劫雷了——在自己的秘境搞渡劫这一点还是不错的,还能知道还有多少道劫雷。 九道,还行吧,这要是八十一道劫雷的话他也无能为力,接劫雷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简单轻松的活,九道说明这法宝威力还没超出太过,真要到了八十一道,那说明就是正儿八经的神器了。 要是修真界有个什么跟天榜一样的兵器谱,八十一道劫雷的阳神境界法宝,这不得直接充前五——毕竟整个道界也就四位道君。 秋意泊正欲再接劫雷,忽地神色一变,身形爆退,也正在他退开之际,一道白得令人心中发寒的劫雷划破了天际,天地也为之大亮,无边寒意笼罩了此境中所有人、事、物,甚至空气中凭空凝结出了冰霜雪花。 秋意泊皱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他哪怕为秘境之主,天地规则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没有料到最后一道劫雷居然是极寒极阴之雷!而且前八道的威力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一道来得强! 这样的劫雷,他也不敢去接,以他现在的实力去接这一道雷,非死即伤。 ……这法宝已经够阴够邪了,还来这一道雷,恐怕是不成了。 冷雷笼罩住了法宝,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秋意泊凝神看着,见红芒从平静到涌动、挣扎、剧烈翻滚,又缓缓归于平静,那赤红之色仿佛都开始变得晦暗了起来。那不是一种好的晦暗,此前红芒哪怕发黑,依旧是秾艳的、炽烈的、生机勃勃的,如今却是一种生命力被抽取后的晦暗与苍白。 果然是不成了。 没想到居然毁在了最后一道劫雷上。 秋意泊静静地想着:果然还是……不值得的吧? …… …………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不值得就不值得,那又如何呢?能成固然很好,不成也就不成了呗,又能怎么样呢? 秋意泊陡然明悟了为何前几日金虹真君要拂袖而去了。 金虹真君在骂他权衡利弊,以算计得失而修行……忘却本心,心境失衡啊…… 他在问他想不想,而他想的不是想不想,是值不值。 他当真在乎一城无辜百姓的命吗? 秋意泊扪心自问。 是的,他在乎的,这种在乎很轻薄,就跟他在乎秋家,却依旧能为他爹和三叔将两千余条无辜的人命送进渡劫期的他爹和三叔手里一样的那种在乎,甚至比那种在乎还要更轻一些,毕竟城中没有他的家人,没有他的朋友。 如果金虹师叔那天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去杀呢?不杀就念头不通达,不杀就要入魔,他怎么选呢? ……那还用问吗?他当然选金虹真君。 他一开始必然不会任金虹真君去屠城,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困起来,替他想解决之道,如果能杀一个人就做到这件事,那也不必去屠城,如果到最后非要屠城才能解决,他应该还是选金虹真君……哪怕日后与金虹真君不再来往,从此恩断义绝,他还是选金虹真君。 可撇去金虹师叔……他是真的不愿意吗? 他的不愿到底是因为他觉得他不能,他不能放任朋友随他去杀戮无辜百姓,此举有违正道,有违天道,事后因果无数,麻烦不断,所以他觉得不值得,不能去。还是因为他不想,他不愿意去屠戮无辜百姓? 秋意泊眉间一片冷然,他不愿意想下去了,如果所谓的‘高超物外,迥出常伦’,是要让他忘却所有他所学、所思,违背本心,以天道之心俯瞰众生,那这个道君他宁愿不要! ……毕竟,凌云道界失去了一个朔云真君,便天地同悲,那金虹真君作为一个大概率可以叩问道君的真君,确实是要比一城的凡人来得重要的。 他现在有了答案了。 如果金虹师叔今日还在他面前,他会坚定的告诉他——他就是不想!屠戮一城无辜,他就是不想! 他虽然不明白他所求之道是什么,但这绝不是他的道! 秋意泊垂下眼眸,眼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抬手洒出了一把金银铜钱,这法宝虽然是不成了,但方才它出万宝炉之时应该已经生出了器灵,刚现于世间便要消散,不可谓不可惜。 这一把金银铜钱,算是祭它。 金银铜钱不过凡物,甫一出现便为劫雷所熔,秋意泊懒得再看,他转身正欲离去之时,忽地身手红光乍现,它像是一道暴风眼一样,将所有的劫雷都纳入其中,红芒不断地扭曲着,挣扎着,最终回归于平静。 它就像是一团秾艳的血,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中。 秋意泊并未察觉,忽地他心中一动,有一道神识触碰到了他的神识,一只玉白修长的手如鬼魅一般搭上了秋意泊的肩头,秋意泊骤然回头,便见一张妖异的面容,他将头颅搭在了秋意泊的肩头上,眼尾一片晕红,赤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秋意泊。 叮当。 有一串铜钱撞击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勾唇笑了起来,血色的衣袖随着他的手臂覆盖到了秋意泊的身上,在他青色的衣物上浸染出了一片血迹,秋意泊看见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以红绳编织的铜钱。 不必问他是谁,秋意泊心知肚明。 眨眼间他又消散了去,秋意泊手中却多了一道红芒,那红芒缓缓散去,竟然化作了一柄以铜钱剑! 剑身以红绳编制铜钱而制成,红线散乱,多余的红绳随风摇曳,无端便生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此剑,未曾开锋,可秋意泊觉得它锋锐无敌,举世无双。 秋意泊:“……” 他有疏狂剑了。 不光有疏狂剑,还有碧落剑、随然剑、醉吟剑……他是想炼算盘的,所以怎么就是一把剑?! 他是剑修没错,但是他想要一把算盘啊! 手中的铜钱剑又生异象,红芒变幻之间,铜钱剑便化作了一把算盘,框架为血玉,其中串引算珠的梁柱是一道道红绳,算珠本该是空白的,因为秋意泊是打算后续给再慢慢增加的,结果现在成了一枚一枚的铜钱。 秋意泊:“……”反正不是他拨,硌手是算盘他自己的事情。 秋意泊回了炼器室,大门轰然打开,要不是池玉真扶了一把齐晚舟,齐晚舟能当即给秋意泊磕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饶是如此,齐晚舟还是兴奋地说:“小师叔,成了?!” “成了。”秋意泊一手捉着算盘,道:“别碰,凶得很。” 齐晚舟连连点头,就着秋意泊的手欣赏着这把算盘,“小师叔,你好厉害,方才我还当是成不了了呢!你最后扔了什么进去?那东西一进去,这算盘就算是站住了!” 秋意泊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把铜钱和散碎金银。” 有一说一,铜钱先不算,普通的黄金和白银属于性温的材料,可那么一把能弄多少?恐怕还未近劫雷就已经被融化的渣都不剩了,怎么他扔了过去这铜钱剑就成了? 成的莫名其妙。 总不能就差这么一点点吧? “金银铜钱还有这种功效?”齐晚舟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秋意泊选择了实话实说:“应该是巧合。” 齐晚舟有些疑惑地看着秋意泊,以他所知,小师叔怎么会在最后紧要关头忽然扔出无关紧要的东西进去呢?此间必然有深意才对啊! 但齐晚舟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既然秋意泊说不知道,那不管秋意泊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他都当是真的不知道——大不了自己回头炼器的时候悄悄试一试就是了。 齐晚舟又问道:“师叔,这算盘威力如何?器灵就是刚刚见到的那位吗?” “就是他。”秋意泊点了点头,道:“阴差阳错之下成了,不过我此前放进去的天才地宝中有一件凶性未除,器灵也有些野性难驯。” 言下之意,真的别摸,容易出问题。 齐晚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 他还未说完,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池玉真一惊,正想上来扶他,可他自己刚走了两步,便也跪倒,眼中茫然一片,显然是失去了意识。 秋意泊晃了晃算盘:“这两个是我朋友。” 算盘一动不动,可齐晚舟和池玉真的呼吸却平稳了起来,秋意泊微微皱眉——不是他瞎说的,是真的很凶。 不,与其说是凶,不如说是邪。 无差别自动攻击除他以外的人……这铜钱剑当真邪性。 他炼出算盘是想弄个管家来帮他收租子,管田地……弄得这么邪性,他怎么放对方一个人在凡间行走? 秋意泊叹了口气,手中算盘又化作了铜钱剑,那红绳随风摇曳的模样,让秋意泊看一眼都觉得心塞。 铜钱流转世间,经万人之手,是阳刚之物,红绳亦有辟邪之效,铜钱剑,本就是杀妖伏魅的法器镇物。 怎么组合在一起能这么邪乎? 515 第 515 章 道孤且独【含46W加…… 秋意泊一手一个将齐晚舟和池玉真捞了起来, 带出了秘境,临走前还暗道一声泊意秋修的这个渡劫台是真的不错,这么厉害的雷劫硬是连个豁口都没给崩出来,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他在飞花秘境里搬回来的建材吗? 秋意泊忽然就领悟到了泊意秋的意思。 往日里他总想着要修一个秘境, 这样在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邀请别人进来小住, 可有时候是没心情,有时候是真的没时间,没想到泊意秋不声不响就替他做好了。 他眉间流露出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泊意秋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明明也没有几天, 他有点想他了。 一出秘境, 他才发现夜幕已至, 他将齐晚舟和池玉真放在了罗汉床上,握住了齐晚舟的手腕, 以神识探入其中在他体内游走一圈, 瞧了瞧他的伤势, 随机皱起了眉头——这把铜钱剑是真的邪性,齐晚舟体内血气缺失, 精血竟然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抽走了一小半。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 再看池玉真, 也是如此。 说实话, 这伤不算重,吃两粒丹药补一补就行了。正所谓人各有精, 精合其神,神合其气, 气合体真,精血本就是最底层,但也就是他发现得早, 健康人献个四百毫升血算是有益身心健康,献个四千毫升血那就是要命了。 秋意泊给两人喂了两颗大补的丹药,喜欢的罗汉床被占了,就另外掏出一张长塌来坐,顺道把铜钱剑拿出来仔细看一看——刚才因为抽卡出SSR但歪了的打击太大,他还没认真看。 铜钱剑一出现,这不大的小院中陡然就出现了几分诡秘幽暗之气,一双手幽幽地攀上了他的肩头,剑灵依偎进了秋意泊的怀中,躺在了他的腿上,血色的双目眯了眯,秋意泊此刻才注意到他苍白的皮肤上全是鲜血飞溅留下的痕迹,他并不以为意,一手持剑,一手则是搭在了剑灵的颈项上,剑灵很配合地侧过身去,将颈项送入了他的手中,悄无声息地抱住了他的腰。 秋意泊两指在剑身上划过,触之温润,并未察觉有锋锐之感,仿佛这就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却邪镇物,指尖划到末端正欲离开时,剑身上面的红线却如同有生命一般,缱绻地将他的手指缠住,犹嫌不足,还延伸到了他的手腕一并缠裹,似乎在阻止他的手离开。 秋意泊屈指叩了叩剑身,那些红线便不甘心地松了开来,但还是不肯离去,松松地搭在他的腕骨上,在上面摩挲着。 秋意泊莫名有了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下一瞬间,红线钻入了他的皮肉,开始汲取他的精血。 不多,比齐晚舟他们多一点。 秋意泊低头看向剑灵,剑他半阖着眼睛把脸靠在了他的身上,眉间微松,仿佛是得到了一瞬间的平静安详。 秋意泊:“……” 他到底炼出来个什么玩意儿啊?啊?! 很快红线就抽了出去,依旧松松地搭在他的腕上,那些细碎的伤口在瞬间愈合——这是自动认主了。 沾染了鲜血的红线越发妖异,随风翻飞。红线本是吉祥之物,在夜幕中却平添了一份妖异诡秘之气,要不是秋意泊早年被蜃妖治好了怕鬼的毛病,这会儿都该寒毛起立了。 秋意泊闭上了眼睛,因为认主,感知变得越发容易。许久后,他叹了一口气,感觉自个儿得重新练一把算盘了——它确实也是一把算盘,可不是算钱的算盘,那是算命的算盘。 拨一下铜钱就能夺人性命的那种。 锋锐自然不必多说,因为铜钱与红线的构造,剑身柔软,堪比软剑,剑上红线会自主汲取血气供养己身,越是饱饮精血,这把剑就越是厉害……要是只是到这个地步,那也不过是一把厉害些的剑,问题就出现在算盘上。 每一次拨弄算盘上的铜钱,就会计算相应的实力与可能性,然后相应扣除……比如秋意泊拿着这把剑和一个普通实力的渡劫真君对战,只需要拨弄一枚铜钱,对方就会死,秋意泊也会被算盘吸收去相应的血气——可他本来杀渡劫就不难,所以被汲取的血气几乎等于无。 看着好像是没什么太大的威力,可要是那个对手一个实力不怎么强,但是手段百出的类型呢?就比如前阵子遇见温夷光追杀那邪道真君,温夷光是没有实力杀对方吗?不是的,是对方太能逃了,温夷光追不上罢了。 如果温夷光当时有它在手,拨弄一下铜钱,那邪道真君当即就死了。 这就是一件因果律武器啊…… 秋意泊啧了一声,后悔,是真的后悔——也不知道那条红龙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引出这般的邪性。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剑灵那张漂亮到妖异的侧脸,心下道算了算了,好歹收获了个漂亮剑灵不是吗? 秋意泊有点想将它送人了,这把剑他用的时间应该不多,这样的好剑在他手里,实在是浪费。可这样的法宝……秋意泊敢说,他平生炼出来的法宝无数,可当真让他引以为豪的屈指可数,也就是天地纵横卷、生字套剑还有东风,再带上秘境这个大类,这几样还值得一提,其他的不过尔尔。 如今又该再加上这一把剑了。 他舍不得送人……当年把生字剑卖出去,是可惜他自己不是法修,不能将那套剑发挥到极致,后来被金虹真君所得,虽然是给他家的子弟,但那也不算是可惜。 他低声道:“该为你取个名字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秋意泊寻思着这把剑因铜钱制成,就叫铜钱剑得了,要不然就叫红头绳……他低头再看一眼剑灵,有些不忍直视——他预想中的剑灵应该是和娄丞一样,那种什么狐狸眼薄嘴唇,见人三份浅笑,喜怒不现于人前,再戴个金丝边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万恶的资本家,再不然照着财神爷那形象来,他也喜欢啊!结果可好,红得煞气万分,活脱脱一个杀神。 他要是让这剑灵拿着账本去收租子,农户庄子上的一定会觉得这位是拿着生死簿来索命来的……真是夭寿啊! 秋意泊道:“算了,还是叫你……” 忽地,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剑灵微微抬起头,细碎的黑色长发挡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嘴唇动了动,他仿佛疲惫至极,只是抬一个头,都已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歪了’,不好听。” 秋意泊:“那叫红头绳?” 剑灵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很明显也是不满意。秋意泊见他那吃力的模样,顺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剑灵便再度伏上了他肩头,一股夹杂着血腥味儿的气息拂在了秋意泊的颈边,却奇异得并不显得难闻。秋意泊拢着他,道:“那叫铜钱?碎银子?零花?花得多?……你有个哥哥叫费得多,它也觉得挺好……” “它叫‘霞影’……”剑灵沙哑地说。 秋意泊:遭了,忘记认主了,骗不住他。 秋意泊无奈地说:“那你想叫什么?” “好听些的。”剑灵低声说。 “紫电?青霜?碧血?绝世神剑……”秋意泊一口气说了一串,剑灵都没有吭声,秋意泊拍了拍他的后背,掌下骨骼嶙峋,他微微皱眉,联想到这把剑吸血的特征,随口道:“总不能叫血来吧?” 剑灵:“好……” 秋意泊:“……?” “好什么好?不好!我开玩笑的,这名字不吉利。”秋意泊好声好气地说:“叫这个名字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剑灵用下巴轻轻磨蹭了一下秋意泊的肩头,低低地说:“我不在乎。” “我在乎!不行!你给我换一个!”秋意泊喃喃道:“你就不叫什么发财、平安、来福,你也好歹给我选一个吉利点的吧?” 剑灵轻声说:“发财?”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以后用上这把剑,对手是衣袂飘飘长剑横于胸前,一拂爱剑喝道‘此剑名为战天!’,他也跟着一拂衣袖,飘然如仙,嘴巴一张来一句‘此剑名为发财!’,他忍不住笑场了怎么办? “……”秋意泊长叹了一声,道:“算了,还是叫却邪吧。” 别问,问就是希望却邪能却退邪气,成就正道——成为他心目中财神爷的形象……好吧他承认他是想顺道凑个叶神全家桶②,和千机伞配一套。 也不知道多喂点天材地宝能不能把他给喂胖了…… 他初时还有些不明白,可摸到却邪背脊上嶙峋凸起的脊椎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那些地方,都是断的。 却邪剑本应该是毁去的,只是因为却邪的求生意志太过强烈,侥幸求得一生罢了——若问他是如何从雷劫中逃出,恐怕要归功于他撒下的那一把金银铜钱。 钱财流通于万人之手,沾得人气,人气最为平和。或许本是一线之差,可有了这一线,便是由死化生。 秋意泊按住了他的后颈:“喝吧。” 却邪张开了苍白的嘴唇,坚硬锋利的牙齿触碰在了秋意泊的颈项上,却没有真正的咬下去。秋意泊掌心微微吐力,送他一场造化。 秋意泊皮肤下充盈的血色急速地褪去,却邪剑既然已经出世,他也喜欢,如今却邪亏损,需以血气补充,他当然不可能带着却邪去屠城,就用他的呗,这样对却邪而言也更好炼化一点,日后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秋意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四个字: 邪剑噬主。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现在也算是应了这一句话?他的手指梳理着却邪凌乱的黑发,从他的视角去看,却邪伶仃的肩胛艰难地支撑着皮肉与衣物,随着他吮-吸地动作微微颤动着,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虽然是扇一下就会死人的蝴蝶,但无疑是极美的。 秋意泊感觉到有热流随着他的颈项滑落,他轻轻安抚着却邪的背脊,轻声细语:“慢些喝。” …… 却邪回了秋意泊的丹田修养,本来秋意泊是想让他去千机伞里待着的,但想到却邪进去可能要被疏狂剑它们围殴,想想还是算了吧,哪一把裂了豁口了他都心疼,倒霉的也都是他,还是暂且分开吧。 秋意泊起身看了看池玉真和齐晚舟,见他们二人还在昏睡,就回了塌上,将两颗丹药扔进了嘴里当糖豆嚼了,闭目调息。雪白的长发自塌上垂下,却邪也没跟他客气,出了精血外灵力也吃了不少,反正这里也没外人,也懒得掩盖容貌了,就这么着吧。 等到秋意泊再醒时,就看见如明和尚一脸慈悲地在一旁替他们护法,秋意泊打了个呵欠,他也不奇怪如明和尚怎么进来的,他给权限了。如明和尚听闻呼吸有变,抬眼看向了秋意泊:“可还好?” “无妨,不用担心。”秋意泊打了个呵欠说:“昨日炼了一柄剑,出了点差子。” 如明和尚闻言微微垂眸,双手合十,口呼佛号,秋意泊笑道:“今天给我素面了没有?” “并未。”如明和尚道:“带了素包。” “素包呢?” “我吃了。”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道:“你见我重伤,还有心情吃包子?如明和尚,你这心不够诚啊!” 如明和尚则是说:“既无事,小僧为何食不下咽?” 以秋意泊现在的实力不来个十个八个大乘真君能把他打成重伤?真要大光明寺山脚下真的出现了十个八个大乘真君围攻秋意泊,那就已经不是秋意泊一个人的事情了。况且秋意泊还能躺在这几乎等于没有禁制的院子里露天席地的打坐,那事情也应该是已经解决了。 故而如明和尚从一开始担心的就是秋意泊的伤势,而非谁伤了他。 秋意泊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抬手将一头长发利落地盘成了一个道髻,转而又用一道灵气拍醒了齐晚舟和池玉真,灵气中略含杀意,池玉真和齐晚舟瞬间惊醒,便听秋意泊笑盈盈地说:“你们两个睡得可真香啊……” 齐晚舟和池玉真皆是茫然,秋意泊对他们两的伤有数,就那么点精血损失,就是不吃丹药一晚上也足够他们自己恢复了,见他们二人还傻不愣登地看着他,他笑道:“看什么?” 池玉真沉默了一瞬,道:“小师叔,那……” 忽然之间,齐晚舟高声道:“我悟了!” 秋意泊等人闻声侧目看去,便见齐晚舟已经一扫颓唐之气,满脸兴奋地爬了起来,拱手对秋意泊一鞠到底:“多谢小师叔教我!我要回去炼器了!小师叔再会!” 说罢,他抬脚就走,秋意泊一手微微挥了挥,池玉真见状便也拱手告辞,待两人离去,秋意泊才道:“如明和尚,可有灵地借我闭关几日?” 如明和尚颔首:“自然是有。” 秋意泊干脆利落地爬了起来:“走,这里到底不太安全,我现在是没精力再布置洞府了,干脆去你那儿蹭几天……之前我们吃烤肉的地方就不错,那儿可以借我吗?” “还需问过师傅。”如明和尚道。 秋意泊眉间一动,调侃道:“你说,明心大师得知我来,该不会将我逐出大光明寺吧?” 如明和尚想了想:“若师兄在大光明寺中行残害无辜百姓之事,恐怕是会的。” “……只是,我未曾见到。”如明和尚一派的平和:“师兄并未残害无辜,自然是进得的。”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他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借一借贵宝地吧!” 如明和尚颔首,秋意泊便跟着他回了大光明寺,两人直接从天上走,也不耗费什么力气——如明应劫中不能飞,但是秋意泊能啊,霞影就是这点好,主人没灵气,它自个儿烧点灵石也是一样能飞的。 明心大师自然没有太为难秋意泊,严格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事儿,得知秋意泊的伤是炼器不小心给弄出来的后,明心大师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笑呵呵地让如明带着他去闭关了,还派了一位大师来帮秋意泊在他喜欢的小潭边上开了一个洞府。 此处灵气着实不错,如明和尚告辞后,秋意泊便开始闭关了。 他闭关倒也不是全为了伤势,这点伤势算什么?真要不计成本嗑药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他不过是趁机寻个地方静一静罢了。 秋意泊自觉已经有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入定了。 他将纳戒中早已准备好的阵盘摆了出来,开启禁制,确保无人打扰后便进了镜湖境——既然要入定,不如和泊意秋一起。 镜湖境中依旧是一片春意盎然,不见秋色。秋意泊进了寝居,见泊意秋依旧在此入定,一动不动,不禁打了个呵欠,倚在了窗边的长塌上入定。 体内灵流如织,稳定而平和,带着微微的凉意,秋意泊的神识无意识地融入其中,像是在盛夏中浸入了一汪清泉中,所有的躁动仿佛在这一刻都安息了下来,他随着灵力的走向而游走着,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看着太上忘情道统。 许久之后,秋意泊才萌生出了一点意识,他依旧是跟着太上忘情在体内经脉游走,依旧是觉得很奇怪。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太上忘情了,可这道统就是很顺遂,自从合体那会儿在金虹真君那儿识破了太上忘情的那道枷锁,修炼太上忘情就越发顺遂,该笑笑,该哭哭,丝毫没有无情道那种一丝情绪便可动摇心境的迹象。 这可能是无情道和太上忘情的差别。 秋意泊睁开了双目,此时三年已经过去了,他微微动了动,发簪自他发间滚落于地,满头雪白的长发随之披散,秋意泊双手探入自己的发间,按摩着被发髻弄的有些发痒的头皮。 等到拿下来的时候,秋意泊才发现自己指甲缝里藏着一丝黑色。 秋意泊一愣,撩开了衣袖,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也有一层几近于无的黑灰色,他沉默了一瞬,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乌鸦嘴应验了,随即就反应过来是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吃太多了,在体内积累下了一些杂质。 ——他又不用上厕所,也不哭,也不出汗,这不就得积压在体内吗? 秋意泊起身跑去洗澡了,还招出了专门准备着用来搓澡的法宝给自己来了个盐搓全套,出浴池的时候一身轻松,连精神都好了许多,他出了门去,见泊意秋依旧未醒——要不把他拉拔起来吧?反正不就是涨点修为的事情?给泊意秋灌一点,一样也是能涨修为的。 秋意泊这般想着,眼神自他身上描摹了过去,最终还是没舍得去叫醒他。 可他不舍得叫醒泊意秋,泊意秋却自己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便看见秋意泊满眼笑意地盯着他瞧,也不禁笑了起来:“盯着我做什么?” “醒了?”秋意泊有些讶然:“这么巧?你再晚醒一刻,我就要去炼器了。” “刚好走完一个循环,察觉到有人,我想是你……某些人啊,嘴上不说,却时不时来看我,我再不醒,我怕我等我醒了,就得有人左拥右抱了。”泊意秋起身舒展着筋骨,他随口胡诌着,却听秋意泊道:“你怎么知道的?” 泊意秋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道:“……让我也睡睡?” 秋意泊察觉到了,他张开双臂,泊意秋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伸手抱住了秋意泊,一人垂眸,一人抬首,唇齿相触,口舌相依,交换了一个短暂却缠绵的吻。 泊意秋喃喃地道:“……我后悔了,我现在转拜入合欢宗还来得及吗?” “真君改投他门。”秋意泊凉飕飕地说:“一般叫叛门而出,你要真去了,那说不定还是我来追杀你,提着你的狗头回宗门祭在祖师爷玉像前,还得高呼三声叛门者已伏法。” 泊意秋一边听一边笑,秋意泊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却不想泊意秋抬起头,将脸颊搁在了他的掌心中,“想摸就摸,客气个什么?” “别惹我。”秋意泊道:“小心坏了道行。” “你怎么知道我想修为尽失?”泊意秋亲了亲他的指尖:“大佬养我!” “你就做梦去吧!”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从此你在宗门里吃香喝辣,我在外面奋力打拼?你少痴心妄想!你现在回宗门,掌门师叔管你修为怎么样,老老实实去凌霄峰打工吧!” “哎?”泊意秋躺在了秋意泊怀里,刚想问不是还有秋怀黎,正在此时,他忽地感觉到颈后刺痛,随手一摸,居然在颈后摸到了一根红线! 不,不是颈后,那条红线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颈上环绕了一圈。 泊意秋翻身到了一旁坐了起来,捏着线头问秋意泊:“这是什么玩意儿?” 秋意泊早看见了,故意不提醒他的,闻言坏心眼地说:“我的左拥右抱之一。” “……???” 秋意泊心中一动,肩上便伏了一人,却邪剑灵的眼角下垂,血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躺在秋意泊身侧的泊意秋,瞧着有些阴狠,可逐渐的,他的眼中又有了些疑惑,他的声音依旧是沙哑的,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地在纸张上扫过一般:“你……” 泊意秋微微挑眉,伸出一手,笑道:“过来。” 却邪剑灵侧目看着秋意泊,见他言笑晏晏,又看向泊意秋,血红的眼中有些茫然,他不由地伸出了一手,随即那只手被泊意秋握住,将他扯入了怀中。 “好漂亮。”泊意秋把玩着却邪的手指:“哪来的?” 秋意泊笑着说:“炼出来的……你要闭关,我也要游历,家中或许要指望不上,本来想炼制一把算盘替我管管账,不想成就了他。” 却邪剑灵慢慢地说:“我也可……” 他话语未尽,一粒糖果就被秋意泊塞入了他的口中,秋意泊毫不避讳地说:“我管账管的是钱。” 不是管命的。 却邪剑灵怔怔地含着糖果,那是他没有吃过的东西,很甜,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他眨了眨眼睛,秋意泊喂给他的,他不愿吐出来,含着糖果,低声说:“我也可以……不要……不要我……” 泊意秋没忍住,笑着将他抱了个满怀:“不会不要你的……别逗他,看着怪可怜的。” 却邪剑灵又侧目看了一眼泊意秋,神情越发茫然。泊意秋一手微动,却邪剑灵就躺了下来,枕在了他的腿上。见他安静了下来,泊意秋在他的背上抚摸着,感受到嶙峋的脊椎,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渡劫的时候九死一生。”秋意泊耸了耸肩:“亏得他硬是挣扎了出来,那道劫雷我都不敢接……我用精血饲喂了他一顿,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了。” “这么凶?”泊意秋不禁看向了枕在他腿上乖乖巧巧的却邪剑灵,他容貌虽邪异,可如今看,还有几分平和在。 “不止。”秋意泊笑着将之前却邪剑灵一出世就无差别攻击齐晚舟和池玉真的事情说了,又说了以血养剑,“所以说……我还得重新炼制一把算盘才行。” 泊意秋点头,也没问秋意泊做什么留着却邪——既然取了名字,又亲自用血饲喂,补却邪的灵气,那就是非常喜欢了。 邪乎就邪乎,怕什么? “说起来,家中不太好?”泊意秋又问道。 “嗯,不太好。”秋意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我挑了两千人送去了望来城,爹和三叔在渡劫期,刚好。” 泊意秋眉头都未动一下,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也好,让爹和三叔试一试总是好的。” 他又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却邪剑灵,他笑道:“不如给我?” “留情会闹?” “疏狂就不闹了?” 秋意泊想了想,道:“不瞒你说,至今没敢让他们碰过面。” 泊意秋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没有忍住凑上去亲了亲秋意泊,他长舒了一口气:“好想你。” “我也想你。”秋意泊回吻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少说一点肉麻的话?” 泊意秋伸手扯过了秋意泊的衣襟,狠狠地吻了上去,两人在极近的地方对视着,眼中倒映出了对方的影子的,秋意泊按住了泊意秋已经在扯他腰带的手,喘息着说:“修为不想要了?” 到底不是合欢宗,没有修过双修的诀窍功法,这般得来的,不算是正道,难免要留下一点问题。 泊意秋咬住了秋意泊的鼻尖:“都这样了,你还想着修为?” 秋意泊想了想:“……还真是。” 他也顿时觉得无趣了起来,不再纠结于修为的问题,回吻住了他,正当此时,两人皆是一顿,皆是侧目看去,便见一旁的却邪剑灵张着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们……”却邪剑灵微微侧脸:“是要……互相吞吃吗?” 秋意泊:“……” 泊意秋:“……”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好好一张嘴,怎么就会说话了呢?! 却邪剑灵被塞进了丹田闭门修养,两人也没了兴致再接着往下做,却还是躺在一处,手□□缠着,倒也觉得亲昵——只是这样,就觉得很满足了。 陡然没了事情做,两人各自拿出了一本闲书来看,并不交谈,待一本书看完,泊意秋起身回去闭关,秋意泊也起身,前往炼器室。 有些事情,无需多说。 ——再炼一把算盘吧,却邪是指望不上了。 秋意泊这一次就老老实实用当年玄武小姐姐给他的爪子以及一些其他天材地宝炼制了一把规规矩矩的大乘境界算盘,不过炼制的办法还是用的上一回炼制却邪的办法,果然顺顺利利生出了器灵,可见他当时的方法没错,估摸着还是时运不佳。 ——你说是吧,万宝炉? 万宝炉在秋意泊丹田里装死,一点辩驳的意思都不敢传给秋意泊。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出了秘境,转而就谢过了大光明寺后就告辞了。 他要回了山下修庄子,他的庄子修的极快,要不是怕吓到周围居住的居民,他一夜之间就能修好。又是调整布局又是调整装潢,前前后后忙了六个月,待修好了,秋意泊开始嘱咐器灵如何打理账目,如何管理田产,顺道在庄子里享受享受自己的成果。如此,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如明和尚依旧每天都来,有时候帮秋意泊带几个包子,有时候带两个豆卷,秋意泊也不吝啬,这大半年处下来,如明和尚的脸颊都变得有些丰润了——可见是平时在山上是真的没吃到什么。 如明和尚如今在劫数中,和往日是不同的,秋意泊也经历过,如明和尚比那会儿的他更难一些——秋意泊脱凡劫时灵力几乎消失殆尽,但好歹他当时才二十来岁,是一个本就身强体壮的年纪,再者依附秋家,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 如明和尚是苦行僧,就算往日在修仙界中也只能吃些寡淡的素斋,但好歹那也是有灵气的,况且他自己能修行,吃不吃其实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但如今他灵力近乎消失,年纪也远远超过了凡人的极限,他的身体是需要灵气来维系生存的,但大光明寺依旧只将只有没有灵气的饭食给他,他当然要营养不良。 这一日,如明和尚打算前往凌霄宗了,秋意泊摇了摇头,他便问道:“你不回凌霄宗?” “不是很想回去。”秋意泊想了想,笑道:“算了……一道回去吧。” “不必。”如明和尚垂首,双手合十向秋意泊拜了一拜,带上了钵盂和行囊离开了——既然秋意泊不同去,他这一路就打算以苦行的方式去了。 秋意泊又问了一遍:“我有些事情,确实要回去一趟。” 如明和尚眉间有了几分笑意:“不必,师兄自便即可。” 那就是不要他送的意思。 秋意泊心中了悟,也就不再坚持,两人同行了一段路,在市集中分道扬镳。 秋意泊侧目看了一眼方升起的太阳,转身进了一旁的摊子,扬声道:“老板,来一碗甜豆浆,一碗素面再加两个甜饼!” “好嘞,您稍等——原来是秋郎君来了!”摊主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这一段时间,秋意泊常来,众人也就知道这位秋家郎君就是买下了附近祥云别院的人,见他随和,倒也没有那么惧怕了。摊主的小儿子又长高了一寸,他仰着头看着秋意泊:“秋家郎君,一共是十二文!” 秋意泊将铜钱给了那小孩儿,小孩儿揣着钱就去找他爹了,摊主摸了摸他的,舀了小半勺甜豆浆给他喝。小孩儿喝了甜滋滋的豆浆,不仅喜笑颜开,摊主推了他一把,作严厉状:“别偷懒!快去看顾着!” “哎!爹,我知道了!”小孩儿又进了前头,拿着抹布看着每一桌客人,有客人走了,就忙不迭地上去收碗擦桌子,很是利落地模样。 秋意泊不禁多看了两眼,心道别人的运气真好——你想他,书里头的儿子死全家,梦里头的儿子害死全家,炼出来的的不是儿子的剑灵想杀别人全家,他怀疑如果他真的放着却邪不管,路边经过的狗恐怕都要被却邪踹上两脚。 “说起来,秋郎君要不要寻一些家丁护卫?”忽地摊主问道。 秋意泊调侃道:“老板你想毛遂自荐?” “害,哪能呐!”摊主将豆浆素面送了过来,边道:“最近可不太平,您是不知道,咱们这儿有个贤妇,那是远近闻名的贞孝,几年前,那妇人的相公喝多了酒,摔了一跤中了风,就瘫在了床上,没几日它她婆母也因为伤心过度瘫了,周围的人都劝她改嫁,这是能看见的苦日子,哪想到她死活不改嫁,天天守着那瘫了的相公婆母过日子。” “哦?”秋意泊好奇地问道:“那与我何干啊?” 摊主又道:“嘿,这本是无妨的,结果哪日不知道怎么的来了个道人,说这妇人的相公和婆母不是自己不争气瘫的,而是中了毒,那妇人前头哭求那道人开方赐药,等千恩万谢送走了那道人,结果隔天她家相公和婆母就死了!你猜怎么死的?嘿,我都怕说出来脏了您的耳朵!” “你说说看。”秋意泊已经知道是谁了。 不等摊主回答,一旁的食客就说:“惨的不行,那被子下头都被片成了骨架子,新伤叠着旧伤,人头都不见了,进去的官差都给吐了底朝天……起先还当是那道人是个妖道,见了妇人美姿容就杀了她的婆家好拐了她走,哪想到有村民来说在村外头乱葬岗见了两个人头,一去可好,那妇人不跑不躲,就跪在她爹的墓前,拿她相公和婆母的人头祭她爹呢!” “接下来如何呢?”秋意泊问道。 “所以才要提醒您呢!”摊主接着道:“本来想着这桩案子算是破了,抓了妇人交差便是,哪想到那妇人不知道从哪学了一身好武艺,手持一把青光粼粼的宝剑,硬是没人敢拦着她走……这几日城里头死了不少人,都是一些富户,都说是个拿着剑的女子干的,恐怕那妇人是入了绿林!专杀有钱人家呢!” “原来如此。”秋意泊心道怪不得碧落一直没回来,原来是相中了那个妇人,愿意跟随左右。他笑着说:“不妨碍的,我今日本就是要走的,在这儿偷了几年闲暇,家中来信催了,若再不回去,恐怕要叫人来抓我回去了。” 众人发出了理解的声音,他们就说,这位秋郎君人品才华都是一等一的,怎么会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原来是大隐隐于市。 秋意泊吃完这一顿,他擦了擦嘴,将十两银子盖在了碗下,离开了。 日行一善。 *** 秋意泊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路,甚至在还没出大光明寺范围的时候,他就决定了要去哪里。 他想去外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应该去外界走一走看一看,或许是因为这一路遇到的人太多,他有些厌倦了,也或许是这一路的事情太多,所以他又有些累了。 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 秋意泊拿出了阵盘,此处是野外,也不知道这法阵藏在这里安不安全,正在此时,他的神识陡然被触碰了一下。 一根月白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触枝轻轻地触碰着他的神识,温柔地将他一缕神识包裹了起来。 心中又映现出了望舒灵脉的意识——去那个秘境吧,那个秘境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秋意泊坐在霞影上,慢吞吞地飞着,然后将自己坚决不去的意思转达给了望舒灵脉。 无定真竹找不到,他可以去别的地方找,他的道找不到,他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找……秋意泊意识到或许不是望舒灵脉不好,毕竟此前的猜测都是他单方面的猜测,可是他就是不想去。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进入这庞大的深不可测的灵脉之中,去探寻其中的奥秘,无论是稀世奇珍还是道君机缘或许都能在其中得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交代一条命……去别的地方,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交代一条命,但望舒灵脉能给他的,远远比其他地方要多得多。 ——可他就是不想去。 ‘不想’这两个字,在秋意泊心中无比的坚定。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此前,功利心太强了。 或许是血来道君留下的魔障,但不可否认,他现在的功利心太强了。 霞影载着秋意泊飞上了天空,他想找一座好山,一条好水,然后开辟一个洞府,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去,安安静静的看看自己的心。 金虹师叔说得对。 道孤且独,这一条路他问了无数人,可终究只有自己去看、去找,才能明悟心中所求。 516 第 516 章 你笑起来更难看了…… 秋意泊保存下了凌云道界的锚点, 转而就跨进了传送阵,随着灵石如沙飞逝,秋意泊随机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道界。 光晕散去, 秋意泊到了一个全新的道界,周围一片幽暗,唯有几点身带荧光的小虫给了这方天地一点几近于无的光。秋意泊打量着四周,这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中, 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 但他感觉到周围的灵气浓郁到了已经化成了露水的地步,行走此间, 仿佛行走在一场清凌凌的小雨中。 饶是凌霄宗被秋意泊埋下了二三十条大大小小的灵脉,宗门范围内也不过是浓雾弥漫罢了,距离正儿八经化成一滴水还有一段距离, 别说是化作一场小雨了。 他该不会是又那么倒霉进了别人家的禁地了吧? 如果特意布置了聚灵阵或者其他等同的天材地宝的风水宝地,灵气化雨也不是很难……当年在踏云境中, 同样是山洞,就因为深处有一株无涯仙芝,便能凝结出灵泉。 秋意泊没有点燃灯火, 一手扶在了山壁上, 那里摸着有些嶙峋,秋意泊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 才发现那是一片片被水冲刷而成的薄如刀锋的石片,生长在山壁上,再往上看,便是数以千计的形态各异的石笋,它们随着某种力量,成就了波涛起伏, 秋意泊驻足,仔细看着这一片悬在石洞顶端的石笋,觉得它们美得壮丽。 不过石洞漂亮归漂亮,但他不会又要遇上什么蚊子大仙吧?蚊子大仙不行,苍蝇大仙也不行,蚰蜒大仙更不行! 秋意泊手指动了动,却邪剑自袖中滑出,恰恰好好地滑入了他的掌心,剑柄上明明是凹凸不平的铜钱,却无比贴合他的掌心弧度,丝毫没有异物感,妖异地的红线无风自动,轻柔地缠上了他的手腕,剑穗亦是由铜钱编制而成,轻轻一动,便发出了一阵清越的脆响。此时就算是秋意泊放手,却邪剑也不会从他手中滑落。 秋意泊心道不是他不想用疏狂,实在是要真出现个蚊子蚰蜒什么的,他希望对方是秒死,而且最好是连看都没看清楚就死掉了的那种死。 系在背后的千机伞震动了一下,显然是疏狂剑在表达它的不满,秋意泊用意念安抚了一下疏狂剑——那什么,疏狂它也不想砍虫子砍得浑身都是黏糊糊的不知道的是虫子血还是什么内脏粘液吧? 如果它愿意,秋意泊觉得他也可以放疏狂出来,不过事后得让疏狂自己去把自己擦干净,再用酒精消毒个五六七八遍后再回千机伞。 疏狂剑立刻安静如鸡。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秋意泊轻笑着说:“不必太过强求。” 他一边说,一边压制着千机伞,万一疏狂剑气疯了直接出来叼他的脑袋那就不太好了。果然千机伞又震颤起来,疏狂剑出不来,意识在秋意泊脑中嘎嘎狂嚎,秋意泊笑得乐不可支,正说笑着呢,忽地前方出现了一片盈盈水光,秋意泊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潭灵泉。 一潭纯净浓郁到了甚至发着淡蓝色微光的灵泉。 它就如同一块蓝色的水晶,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兴波澜,不惹尘埃。秋意泊立在原地,欣赏着上天的杰作,许久,他才俯下-身用指尖轻轻拨了拨水面。一圈圈涟漪荡了开来,这时才真的叫人相信它是一汪清泉,而非是一块晶石。 一股说不上来的清冷香气随着水波弥漫开来,秋意泊闻到了,他很是喜欢。 泊意秋应该也会很喜欢吧? 秋意泊眉间流露出一丝笑意,取了一个玉瓶来,装走了一玉瓶的灵泉,就此罢手,接着向山洞深处探寻——这样漂亮的灵泉,他若是尽数取走,不亚于焚琴煮鹤,未免太过可惜了。 随着他的深入,地面出现了浅浅的滩涂,淡蓝色的灵泉没过了他的脚背,打湿了衣物,贴在了皮肤上,散发着幽幽的凉意,却凉得很清爽舒服。秋意泊有些惬意地在滩涂里胡乱地行走着,看水花四溅,居然还觉得怪开心的。 好久没有踩水玩儿了! 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又是一片几乎望不见尽头的灵泉,它们堆叠在如梯田一样的山石上,每一汪看着都只有到小腿的深度,秋意泊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然后他就被迫冲了个凉。 他浮在水中,保持着平衡,脚底甚至都踩不到池底。他笑盈盈地松开了却邪剑,见红线不放,笑着催促道:“还不快去修炼?” 红线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秋意泊的手腕,却也不离去,只依着秋意泊静静地吸收着泉中的灵气。秋意泊反手脱下了湿漉漉的衣袍,将它们随手卷成了一团,扔到了岸上。 这灵泉中灵气含量太高了,哪怕是法衣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彻底隔绝,更何况秋意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衣物? 银色的长发散在了水中,秋意泊侧过头去,掬了泉水揉洗着发根,末了干脆潜入水中,灵泉对于境界不够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毒药,可对他而言却是温和到了极致,一潜入水中,身上的毛控仿佛都张开了,纯净的灵气自四面八方钻入他的经脉,体内的陈杂也在这一瞬间被梳理了开来。 山洞内并无修士,也无灵兽,甚至连算得上的活的生物都不算太多。 当然,也没有什么幽魂、僵尸一类的死物。 秋意泊自池中浮了起来,平躺在了水面上,享受着难得的惬意,一点幽蓝的光飞近了,停留在了他眼前,秋意泊伸出一手,轻而易举地将它抓了过来——那是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生活在洞穴环境下的虫豸而已,脆弱得他轻而易举就可以终结他的生命,而且并不因为他是大乘修士,他哪怕是个凡人也是一样的。 这样脆弱的虫豸却能生活在这样高浓度的灵气环境下? 这不得有个元婴、化神期的才合理吗? 秋意泊松开了手指,那只小虫子摇摇摆摆地自他指尖飞走了,在空中盘绕了一圈,却又再度落了下来,轻巧地停留在了他的发顶。 或许是这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凡间的关系,他满头白发被这灵泉一浣,就像是宝珠拭去了尘封的灰土一样,闪闪发光。 秋意泊感知到了,却没有赶走小虫,长得虽然丑,但是会发光还怪好看的……应该是大家都在反光,他这头白毛比较亮的关系,把他认作了大号的同类? 毕竟也不能怪这种小虫子,人家可能祖祖辈辈就没出过这个山洞,看见能发光的全是同类,把他认作同类也不奇怪。 秋意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摸出了一只玉简来看书——灵气充盈,他其实精神得不得了,况且他才起床没多久,是真的睡不着。 却邪还在吸收灵气努力修复自身,这样纯澈浓郁的灵气,于却邪而言也就是比秋意泊的血差一点罢了。秋意泊是不想动不动给却邪当个血包的,第一次是真没什么更简单高效的办法,如今有了灵泉,得了,让它躺着吧。 约莫泡了四五个时辰,这一池灵泉却半点没有消散的痕迹,秋意泊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灵泉,很放心的披上了一件浴袍,放出了长塌,然后将自己的阿猫阿狗阿鸟……是剑灵们都放出来泡一泡。 他坐在水中,看着一池子欢腾,也觉得有意思。大家对新来的却邪都很感兴趣,偏偏一个都不靠近,在它周围围成了一个圈,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什么光的都有。却邪被盯得探出了红线,秋意泊手中玉简动了动,抬眼望来,却邪的红线便柔顺的缠在了他的指间,随即化作了一双苍白修长的手。 却邪脸上的血迹被灵泉洗掉了,却依旧是苍白如纸,衬托得他那双血红的双目越发艳丽,秋意泊仔细看了他一阵儿,随即伸出一只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却邪有些疲倦地微微垂下了眼帘,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秋意泊用玉简抬起了他的下巴,一般人……哪怕是妖兽、器灵化作的人,通常那双眼睛也是分明的,却邪却不一样,他的眼中有着一层雾气,不是那种泫然欲泣的雾气,而是一种浑浊的,不清明的雾气,就像是一个濒临疯狂的人,心中的凶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破牢而出。 被他盯着的时候,哪怕是他的两只手腕都被秋意泊握于一手之间,也并不让秋意泊觉得安全,如果却邪不是他炼制的,又认他为主,他丝毫不怀疑却邪能扑上来将他咬得皮开肉绽,吞吃殆尽。 就算是认他为主,他依旧有这样的感觉。 秋意泊微笑着松开了他的手,抚摸着他的发顶:“乖一些。” 却邪点了点头,沙哑地说:“我会……听话……” “很好。”秋意泊又问道:“害怕吗?” 却邪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随即却又点了点头,秋意泊一笑,张开了双臂:“来。” 却邪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化作了原形,铜钱剑倚在了秋意泊的身侧,躺在了他的臂弯中,见此,一群剑灵摇头的摇头,扭头的扭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秋意泊在这山洞中闭关了接近三年,等到却邪彻底修复后,这才开始寻找出口。本以为又会走很长一段路,哪想到峰回路转,秋意泊走出了梯田又转了两个弯,便看见了前方隐隐有光亮,再往前,便是出口。 出口是一道狭长的天堑,他就在天堑的最下方,笔直的山壁一直伸到了很高很高的天空,将天空挤压成了一条狭小的缝隙,山泉自天空飞落而下,落到底部时就变成了一场暴雨,到处都是倾盆的水声。 秋意泊撑开了千机伞,仰望着头顶的那一线天光,他在想这一个山洞究竟是什么呢?是某位大能的禁地,还是某个宗门的密境,亦或者不过是山林间一处未被人发现过的风水宝地? 他上去,会遇见人吗?还是会遇见妖怪?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儿是什么样的风土人情,说的是什么话,用的是什么?又会怎么对待他?他真的很好奇。 可他却又莫名有些迟疑,他觉得他能走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下面的山洞很美,那些梯田、地下河也很美,他何必要出去呢? 不如就趁着这一段时间将这山洞收归己有,不过是一座山,一片地,一条灵脉,炼制一方小秘境,从此带在身边,那来此地一回也不算是白来了。 秋意泊露出了一点莫名的笑意,这两个念头在他心中徘徊,他心道:他为什么不能两个想要? 成年人了,做事要有格局。什么进退维谷,两难之选,那是小孩儿才玩的把戏。 秋意泊在山洞中三年,早已探明了这里的灵脉走向,抽取灵脉有碍天道,秋意泊自己有灵脉,便不再取。他浮空而起,神识在山洞中兜转着,剑气轻巧地钻入了山壁之中,顺着它的走向,将整座天堑与山洞都挖了出来。 他心念一动,便有数百美玉自他芥子空间中飞出,形成支架,将挖空的地方一一撑起,维持山体不至塌方,又削下了碎石填补,灵脉不绝,再过数千数万年,此地又将形成一座这般美轮美奂的洞府,神雕鬼琢,妙不可言。 灵脉与削下的洞府以及数百天材地宝一气飞入了万宝炉,万宝炉被霞影载着,它炼制秘境已经不是一两次,秋意泊不求其他,只求这一线天光,一片幽然,一抹灵气,那就不必秋意泊再管,万宝炉中燃起了熊熊烈焰,将碧色的万宝炉映得一片通透,秋意泊盘坐在一侧,一柄一柄的为自己的宝剑保养。 忽地,他手中的随然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声音悠长,在峡谷中回荡不去,秋意泊微微挑眉,随即道:“也罢,随你。” 他松开了手,随然剑自半空跌落,径自落入了峡谷的底部,正在此时,一抹流光追上了随然剑,随它一并跌落,只听叮的一声,随然剑钉着流光,一并没入了石中,半截雪亮的剑身露在石上,犹自颤动。 那流光也散去了,那是一本秘籍,一本记录了碧翔山逍遥大道道统上半卷的秘籍,得此,可一路修炼直化神巅峰,若想再进一步,要么天资纵横自创下半卷,要么有缘再遇秋意泊,得到下半卷道统。 秋意泊本是想给全卷的,不过万一日后这位有机缘的人是个恶心的呢?虽然当年翔鸣道君让他吃了不少亏,他却不讨厌他,这位有缘人或者妖心术不正不怕,所修非正统也不怕,怕就怕是个恶心的。 总之,要是有这个缘分,见到了就知道了,要是见不到……那也就见不到吧。 不过半日,万宝炉中的火光便黯淡了下去,炉鼎开时,有一幽蓝宝珠自鼎中飞出,映得周围也如梦似幻,那宝珠并不飞走,任由秋意泊抓取,落入他的掌中后便化作了一枚蓝水晶小令,这便是秘境的令牌了。 上面并未有字迹显示这秘境的名字,只有几个古怪的图文,秋意泊不甚在意,收入囊中作罢。他收起了万宝炉,自那已经被他开的宽敞了一些的天堑中出了去,外面并非如他所想一般已经围满了修士或者妖兽,也没有他现象中的崇山峻岭,而是一片……嗯……草地? 是的,一片草地,长着各种杂草,不是仙草,不是草药,就是杂草,非要说的话……野生韭菜。 秋意泊认得,毕竟这玩意儿他乡下亲戚家附近遍地都是,小时候跟着家里去走亲访友的时候也跟远房的表兄弟一起跑到山沟子里去疯玩,当时就学了点。 秋意泊盯着韭菜,寻思着摘一点韭菜包一顿饺子吃吃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味道是有点重的。 人工种植的韭菜煎个饼带到地铁上堪称是大杀器,别说这种天生地养又茁壮的野生韭菜了! ……他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韭菜蛋饼了。 想到这里更想吃了! 秋意泊不争气地吞了一口口水,那绿油油翠生生的韭菜仿佛是在呼唤他:摘一点吧!来摘一点吧!长得很快的! 等秋意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砍了老大一捆韭菜下来了,在旁边的水沟子旁边还发现了野生的水芹菜,嫩得不得了,随便一折就下来了,弥漫着一股与韭菜截然不同的香气,但同样是霸道的。 秋意泊深吸了一口气,暗骂一声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然后愉快的决定包一个芹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再弄两个韭菜蛋饼! 不一会儿秋意泊就吃上了这两样,在心里疯狂点头——完美! 早就说了,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一般都选择全都要的! 剑灵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出现在了秋意泊身边,非常乖巧地一个排着一个,挨个跑到秋意泊面前,让他投喂一口韭菜蛋饼或者芹菜猪肉水饺,连疏狂剑和却邪剑都在其中,还有打算在这里安家顺带等一个有缘人的随然剑的剑灵都从峡谷下面飞了上来讨吃的。 亏得这两样都有法宝代劳,否则今天秋意泊就不用吃了,光搁那儿摊饼子包饺子都来不及。 等到吃完后,一众剑灵有志一同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无奈地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掐了一个法诀,瞬间它们面前就出现了一团团干净的水,一众剑灵张开了嘴,跟秋意泊一起含住了水球,放在嘴里咕嘟咕嘟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往旁边的草地里吐出一口带着韭菜味儿的脏水。 剑灵们也是被秋意泊养刁了,矜贵得不行,漱了口一个个举爪子的举爪子,举翅膀的举翅膀,两样都没有就举尾巴,放在嘴边呵一口气,见没有味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了下去。而有味的,就很自觉地叼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油膏来一口,直到自己满嘴清香,这才算是完事儿。还有的弄完了干脆跑到了秋意泊面前让他闻闻香不香的。 秋意泊被一群剑灵围在中间,乐不可支地推开了一个试图张嘴让他闻味道的器灵,指着它道:“差不多可以了啊!快让开!” 那小猫咪模样的剑灵不依,上前来又是蹭又是亲,喵喵叫的把秋意泊的意志叫得动摇了起来,成功把口水沾到了秋意泊的脸上。 秋意泊一边擦脸,一边笑骂道:“养了你们就跟养了一群讨债的一样!” 疏狂剑将一只爪子踩在了秋意泊的手臂上,高傲地抬起了头颅,大有一种‘这是赏赐给你的荣誉,你不要不知好歹’的即视感。秋意泊当即把它扯进了怀里,按着鸟头就是一顿薅,疏狂剑在他怀里疯狂挣扎,奈何漂亮的毛还是被秋意泊薅走了一大团,炸着毛出来的。 秋意泊心满意足地将薅下来的绒毛和翎羽都塞进了纳戒,顺道给疏狂剑看了一眼:“喏……我觉得再过几年,我就能做一床鹤绒被子了。” 疏狂剑气得无可奈何,嘎嘎直叫,张开两只翅膀跟个走地鸡一样狂奔向秋意泊来啄他,秋意泊自然不会让它得逞,直接一手掐住了疏狂剑修长的鸟喙,绝杀。 一众剑灵乐得看戏,笑得东倒西歪,一个个都十分满足的模样。 闹够了,秋意泊就带着剑灵们在山间行走了起来,反正附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这么多,至少是比山洞里多了点动物。 但同样没有什么修行的迹象。 这不应该啊…… 秋意泊走了许久,终于在十天后走出了这一片山脉,找了一座城。城池附近有人走动,看着应该是普通人。 这城池修得高大无比,城门感觉都不像是给人走的,而是给巨人走的——动画片里那种高几十米几百米的巨人。 门口并无守卫,秋意泊的出现也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秋意泊:……不应该啊? 正在此时,有个歪眉斜眼,满头肉瘤的男人……大概是男人,指着他说:“豁,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难看的人?” 秋意泊:“……???” 那人鄙夷地看了秋意泊一眼:“看什么看?!” 秋意泊微笑了一下,那男人刷地一下后退了好几步:“你笑什么?你别笑了,这笑起来更难看了!” 忽地,一只手搭在了那男人的肩头,也是个丑得很离谱的人,但却有一嗓子好声音,听着开朗极了:“害,雾云说话就是比较难听,这位兄台,你别介意啊!” “容貌都是爹生娘给的,又不是你的错!” 秋意泊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什么,他一直觉得光靠他这张脸,他老秋家祖坟都能冒青烟。 517 第 517 章 水母 这两个人没有说谎, 因为路过的人都拿着‘这世上怎会生出如此丑陋之人’的目光在看着他,通常会多看两眼,但更多的是看见后就嫌恶地快速挪开视线, 似乎在害怕多看一眼会吐出来一样。 秋意泊是被看习惯的人,不过通常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惊艳、震撼一流,看着他一脸痴呆的也不是没有,如今突然天差地别了起来, 他居然还觉得挺有趣。 一群凡人在这里, 他也不能真和人家计较什么。 他颔首:“无妨,告辞。” 秋意泊转身离去, 那两人看着他的背影,刚开始开口的那个男的还在说:“不行了,真的太丑了, 这种人是怎么活着长大的?” 另一个也低声道:“……这位仁兄素日里想必是过得十分辛苦,雾云, 你就别说他了,权当是口下留德吧。” “嘿,他长得丑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这么说……” 那两人的交谈声逐渐远去了, 秋意泊观察着这个城市, 虽然城门大的离谱,但实际上城中建筑还是正常尺寸, 路上行人和小贩交易的也是铜钱碎银,悬挂于各个铺子上的招牌虽然文字有所形变,但他还是认得出来的,言下之意,不算是文盲。这一点让秋意泊很是高兴。 铜钱不太容易复刻,但是他银子多啊!绞碎了的碎银子, 谁管它原来长什么样啊? 秋意泊按照自己的习惯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是不错的客栈,干净,整洁,布置的奢华却不庸俗,这放在哪里都算是很难得了,他进了去,见小二在扫撒,掌柜的猫在柜台后头算账,就敲了敲柜台:“掌柜的,来一间上房。” “上房?好嘞,客官您眼光真好,我们这上房一日是三百文,包一顿早饭,只剩最后一……呃!”那掌柜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取出了放在柜台下方的钥匙,正想抬头看一看张口就是上房的客官长什么模样,那还未说完的话就噎在了喉咙口,他愣了一瞬,又客气地说:“……对不住,客官,这最后一间也早就被人订了,老朽年纪大了,给忘了。” 秋意泊不以为意:“那其他的呢?干净整洁就行。” 那掌柜诚恳地看着秋意泊,搓着手说:“实在是对不住,小店今日已经客满了,您还是找别家吧!” 正当此时,有个自楼上下来的客人豁的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随即扯着嗓门大吼道:“掌柜的,你们这店里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往里头放!万一他身上有什么病传染给我们可怎么是好!”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因为掌柜的态度过于正常,他一时忘记了他在这儿丑得惨绝人寰,还当是真的没有客房了。掌柜的为难地看了一眼那客人,点头哈腰地认错,随即对秋意泊说:“对不住,还请客人另外寻一家吧!” “无妨。”秋意泊颔首,随即走出了客栈,又去了斜对面的一家,他还未进门呢,蹲在门口嗑瓜子的小二提着扫帚一个箭步就到了他的面前,扫帚横于胸前,他警惕地说:“哎唉唉!做什么的!” 秋意泊平日里习惯了见面三分笑,见状也下意识地笑了一笑,没想到那小二露出了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视线忍不住从他脸上挪开了,秋意泊道:“不知店家还有空房没有?” “没有没有!快走!”小二想也不想就说。 “当真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赶紧走!不然我可就要报给官差了!”小二加重了语气,那模样仿佛是生怕秋意泊直接冲进客栈里一样。 秋意泊只得再换一家,连去了四五家,都是这个结果。秋意泊以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去哪里,别人观他容貌,就先客气三分,再看他举止气度,就再客气三分,这种被人拿着扫把赶来赶去的滋味儿确实是第一次尝到。 此时已经进了黄昏,随着天色愈发黯淡,看向他的目光从‘丑得稀奇’变成了‘有鬼啊!’,大多都要被吓得往后退好几步,他身边更是空出了一圈,行人见了他没有不绕道走的。还有胆子小的人,见了他就是尖叫,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的。 有一说一,这伤害是互相的,别人觉得秋意泊丑得惨绝人寰,秋意泊又何尝不是呢?他见一个身高八尺,竖眼歪鼻裂唇外加顶着一张莲蓬乳作皮肤的脸捂着心口娇娇弱弱地晕过去,他也觉得难受。 和这些长得各有千秋的人相比,城外无人青山简直是人间仙境。 秋意泊都怀疑他是不是进了什么心魔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长相的正常人?这样的长相里头的血管和神经是怎么分部的?一般畸形成这样应该会导致很快发生病变才对……不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这样想就未免太过狭隘了。 秋意泊也懒得再去找客栈了,左右他这容貌进客栈也是要被赶出来的,他随意找了一条无人小巷走了进去——不管去哪里,暂且先避一避人吧,登入夜了他就出城,回一趟天堑把随然剑拎着一并带走。 蠢东西,好风景也不能代表什么!它还是太年轻了! 秋意泊靠在了墙壁上,所幸纳戒里还有几个他之前煎的韭菜蛋饼,取到手上时还是热腾腾的,秋意泊咬了一口,鸡蛋嫩滑鲜香,韭菜有香气浓郁,是真的挺好吃的。 风一吹,整条巷子里都是韭菜的味道,还被吹到了大街上,不少饥肠辘辘急着回家吃饭的行人都不由地往巷子这边张望。秋意泊又向深处走了一步,让小巷的阴影将他吞噬——这要是他还在现世的时候,下了班回家路上饿得半死,闻到了喷香的蛋饼味道,满心期盼着想着是不是又多了一家小摊,结果仔细一看就看见一张鬼脸,他也要吓个半死。 罪过罪过,还是别吓人了吧。 他看着外头夕阳如血,也算是璀璨热烈,再看自己站在这闭塞晦暗处,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生出了一点感慨,有些入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手中的饼也沾染了一丝凉意,正在此时,有一只黝黑枯瘦的手探了过来,秋意泊不是没看见,而是他看见了也愣了一下,那只手的主人如这只手臂一般,那简直就是一个人皮骷髅,人皮空荡荡地悬挂在骨骼上,黝黑的皮子上满是灰白色和棕色的大片大片斑点,深凹下去的眼眶里挂着两颗浑圆的眼珠,几乎都要脱出皮外了,那眼珠子很是诡异,眼睛里居然有两个瞳仁,乍一眼看上去秋意泊还以为自己眼睛突然有了高度的偏光。 秋意泊自诩被当年那蜃妖的秘境治好了怕鬼这个毛病,如今才发现,他只是被治好了一半,他被治好了中式恐怖,没治好克系恐怖啊! 那人见他愣住了,龇牙一笑,露出了参差不齐的利齿,随即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饼,迅疾如风地咬了一口,还将整张饼都舔了一遍:“好吃!好吃!” 蛋饼里的汁液流到了那人的手指上,他丝毫不畏惧赃物,伸出棕红色的舌头就在上面舔了两下,凸起的眼球死死地看着秋意泊,随即嘿嘿笑了笑:“年轻人,你这模样倒是少见啊!” 秋意泊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奈何他身后就是墙壁,只是和墙壁贴的更紧了而已,他在心中默念这是凡人这是凡人,抢他一个饼罢了,看这人皮骷髅穿的破烂,八成是个乞丐,千万别动手千万别动手,抢个饼而已,罪不至死……但这他妈也太吓人了啊——! 秋意泊决定带着随然就走,这地方不适合他,灵气好归好,但是容易掉san,他一个修仙问道的还是别在这里多待了,多待了万一哪天就应了自己的劫数那可怎么好! 他礼貌地说:“借过。” 那人皮骷髅也没拦他,只站在他的身后对着他啧啧有声:“看你骨骼还算是清奇,怎么就得了一副恶鬼样貌,这不应该啊……” 秋意泊突然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他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不知道我在老丈眼中是什么样的样貌,才能称得上恶鬼二字?” 那人皮骷髅发出了一阵沙哑地笑声:“恶鬼是什么模样?年轻人,你这问题好有意思!” 秋意泊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人皮骷髅伸出了焦黑枯瘦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仿佛是在比划秋意泊的脸:“人人都有眉、眼、耳、鼻、口,你有是有,却跟没有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秋意泊了悟,可能是这里的人看多了重口味,看见他这种皮肤光洁,五官整齐的反而觉得食之无味,这才觉得他丑陋,或者更极端一点,他在这里的人眼里就是无脸鬼——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曾经看过一个采访,是一个西方人的,那个西方人说感觉所有的华国人都长一个模样,对他而言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美还是丑。 “多谢老丈指点。”秋意泊说罢便转身要走,刚迈出去一步,就听那老道嘶哑地笑道:“世人看你如恶鬼,你看世人又如何?” 秋意泊笑道:“也如恶鬼。” 但心却不是,只不过是一张皮子像恶鬼罢了。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这人皮骷髅,走出了小巷。长夜如晦,路上半个行人都没有了,连客栈门口都不曾悬灯,更稀奇地是这城中无一家亮了灯。 整座城池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死寂之中,仿佛他白日见到这里人流如织,都不过是他的臆想。 城门紧紧地关上了,如同一座高山一样屹立在那儿,与白日不同,城楼上站着数百士兵,他们静静地立在那儿,宛若一具具青铜人像。 好奇怪的地方。 秋意泊无意多留了,便掐诀隐身,径自飞过了城门。天空之上重云密布,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秋意泊眯了眯眼睛,他伸出一手,劲风有若实质地自他指间穿梭而过,可秋意泊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同了。 不知道是哪里不同,但确实不同。 是要下雨了吗? 气压有点低,压得秋意泊觉得有些沉闷。又飞了一会儿,他见前方云中暴雨倾盆,正向他这儿急速驶来,他素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这一段时间泡水泡的有点烦了,也不想再顶着暴雨赶路,便向下落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间破庙。 破庙也是一片幽寂,秋意泊见庙门紧闭,他本想直接推开,但察觉到其中有人,便转推为敲:“有人在吗?” 庙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却无人应声。 秋意泊又敲了敲:“外面下了雨,我是来避雨的,劳驾让我躲一躲。” 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来,那眼睛的主人看见秋意泊的一刹那就将大门紧闭了起来。秋意泊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两人一对视,把对方都吓着了。 来都来了,秋意泊也就硬着头皮道:“不知可否让我躲一躲雨,雨停了我就走。” 里头没有应声,秋意泊心想差不多了,他要不还是躲到自己的阵盘里去吧,这鬼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忽地听见里面有一把苍老的声音说:“狗娃,快去开门!那是个活人!” “爷爷,可是……” 那苍老的声音喝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秋意泊有些疑惑,来不及什么?他打量着四周,这破庙破是破了点,但其实挺安全的,反正在他的感知中这座庙附近除了里头有两个活人,不远处还有个人在奔跑外什么奇怪的玩意儿都没有,顶多就是有几只老鼠蚯蚓小虫子什么的,但这也不能算危险吧? 难道来不及是指暴雨要来,他再不进来就来不及了? 秋意泊侧脸抬头看向远方,那暴雨确实近在眼前了,秋意泊极少看见这样的雨,或者说很少看见这么明显的雨云的边缘,暴雨如瀑布一般,随着雨云快速向他们这方向侵蚀着,将世界分成了两半,一半嘈杂晦暗,一半寂静明朗。 再有小半盏茶的功夫应该就能到他这里了。 庙门敞了开来,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将秋意泊拉了进去,秋意泊本想避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一进门,那庙门就关了起来,秋意泊见一大一小两个人皮骷髅用木条等物抵住了庙门,随即那两人才松了一口气,老的那个说:“成了……安静躲过去就算完了。” 秋意泊挑眉:“老丈?” 这人皮骷髅与城中见的那个老乞丐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老乞丐的眼珠子是双桶,眼前这个却是眼睛里全是瞳仁,秋意泊怀疑他的眼珠子上长满了瞳仁,因为无论怎么转,他都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瞳孔。 这人皮骷髅也穿的破烂,应该也是个乞丐,他看了秋意泊一眼,拉着小人皮骷髅坐到了角落,不满地哼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找死,大半夜的出什么城?” 秋意泊有些奇怪,却没有问什么,也寻了个角落盘腿坐了下来——虽然对方嘴里骂骂咧咧的,但能感觉出来对方是善意的,或许在这个道界就是有大半夜不能出门的传统也说不定? 秋意泊想要升个篝火,没想到火光一亮,就听见那人皮骷髅喝道:“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老骷髅就冲了过来抬脚就踩刚升起的火苗,那可是秋意泊的极光金焰,他哪里敢让人家就这么踩?他立刻收回了火苗,见老骷髅怒气冲冲,秋意泊莫名地答道:“升个篝火,热些东西吃……老丈,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控火技术不说当世第一,但怎么也不至于烧了庙吧? 那老骷髅胸前不断地起伏着,还能看见肋骨顶着皮肤的模样,他的嘴唇动了动——应该是嘴,像是要大骂出声,却又在极力控制自己,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死你就滚出去!别拉着我们!想要在这里待着,就给我老实待着,别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许出声!” 秋意泊已然觉得古怪,想来这老骷髅说的‘来不及’应该不是指暴雨,他想看看他们到底是在害怕什么,便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老骷髅又坐了回去,他满是瞳仁的眼睛瞪了秋意泊一眼,随即将小骷髅抱紧了。门外的雨声越来越清晰了,秋意泊本就是坐在了窗下,那窗户破烂不堪,几乎可以说没有窗纸可言,秋意泊不太明白为什么大门紧紧地用木条抵住了,但窗户就这么放着,秋意泊看着窗外,寻思着也恐怕都不用什么力气,就这窗户的缝隙都够直接把手伸进来了。 那老骷髅看了过来,他明显看见了,却没有多说什么。 忽然之间,视野被银竹所侵蚀,整个世界都被暴雨所笼罩了,雨水几乎连成了一线,如同一杆杆闪烁着银光的竹子,故而谓之‘银竹’。 秋意泊仰着头看着窗外景致,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欣赏夜雨也很不错。倏地,一道黄色的声影闯入了破庙的范围,是秋意泊方才察觉到的在奔跑的那个人,那个人浑身湿透,冲入破庙就不断地敲着门,“开门,快开门!救救我!” 秋意泊回头看老骷髅他们,见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处,恍若未闻,那身穿黄衣的青年人脸色苍白如纸,他不断地敲击着大门,可目光看的就是秋意泊。 秋意泊也觉得奇怪,他既然急着要进来,为什么不开窗? 这扇窗这么明显,又不高,还这么大,直接翻进来不就完了? 那青年也似乎下定了主意,往秋意泊的方向而来,可刚迈出两步,秋意泊突然感觉视线中好像多了什么……不,是雨中好像多了什么——有无数纤长的透明的触手陡然在雨幕中显现,缠住了青年的四肢。 下一刻,血色在雨幕中炸开,青年在这一瞬间被四分五裂,冒着热气的内脏在还未落地之前就被他触手卷走,消失在了雨幕中。半个头颅掉在了秋意泊的眼前,在快要落地之前,就被一根触手卷住,鲜血撒了一地,又被雨水冲刷,秋意泊看见了那张脸,那个青年嘴唇微动,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救他。 他的眼珠从眼眶里脱出,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最终恰好滚到了秋意泊的这一面,瞳仁就这么直直的盯着秋意泊。 秋意泊心道他不是不想救,是没来得及,谁知道雨里有触手,谁知道那青年能死得那么快? 那些触手就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柔软而灵活,又像是某种动物,秋意泊站了起来,靠近了窗户,试图看得更清晰一些。那些触手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在窗口徘徊着,舞动着,在窗柱上爬行蠕动,却对能伸入手臂的空隙视之不见。 秋意泊抬头望去,便见到了令他骇然的一幕。 雨幕中全是这些触手。 那些触手延伸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几乎与云并齐,有一种生物在其中若隐若现,秋意泊觉得那像是一只巨型的透明水母,它的触手自云端垂落,与暴雨并行。 可秋意泊又不确定了起来,因为那类似水母的怪物仿佛是无边无际的,它似乎没有实体,随着雨云变幻不定。其实真要算,他其实也是看不见这怪物的,他看见的其实是灵气,高浓度的灵气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异常醒目的灯塔,描绘着这怪物的边缘,让他知道,这里有什么。 这和秋意泊探知周围是否有妖兽或者修士是一样的。 秋意泊不是没见过巨型的妖兽,比如苍雾海中霸占海域,大的几乎可以怀抱月亮的抱月真君,自海中探出能直入云霄的妖蛟……可今日看见这水母,总觉得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这玩意儿要是在海里,秋意泊就觉得挺正常的,在陆地上,还随着暴雨一道行走,就怎么看怎么怪。 秋意泊一边想着这破地方是不能多待了,一边却又有些技痒——想杀杀看,或者切两根带走研究研究也行,他想看看这水母到底是什么东西,有多厉害,它又有什么用处。 试试? 试试! 那水母眼瞎,看不见窗格,秋意泊却无所谓,他戴上了一副银丝手套,感知到触手仿佛自窗格中横过,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了触手,剑气贴着他的手划了过去,切断了触手,秋意泊就将这一段扯了进来。 ——哦,还是有实体的,捏在手里软软滑滑,和章鱼触手差不多。 能杀。 518 第 518 章 且试一试! 风雨如晦。 秋意泊仰目看着那耸入云端的水母, 亦不能否定它是美丽的,带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想让人再近一点, 再近一点…… 却邪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掌心,秋意泊回头问道:“可以出去吗?” 在他出身的一瞬间,无数触肢蜂拥而上,将他面前的窗户挤得满满当当, 它们就像是一条条透明的滑腻的蛇, 盘绕在了窗户之上,在上面摩挲着, 挤压着,窗户被它们压得咯吱作响,却又仿佛牢不可摧, 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皮骷髅闻言愤怒地瞪了秋意泊一眼,可忽地又被一声巨响给骇得连忙垂下了头, 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是大门。 顺着秋意泊的角度看去,无数触手互相缠绕着,拧成了一根巨大的圆柱体, 它们撞击着庙门, 每一次撞击,抵在门后的木条就震颤一下, 几乎要从门扣中飞出。秋意泊一哂,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他抬手将那两个人皮骷髅扔进了一个安全的秘境中,那一大一小都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秘境所吞没,也正在此时,触手们将庙门撞飞了开来,露出了其中持剑而立的秋意泊。 那巨大的触手似乎在打量着秋意泊, 秋意泊也在打量着它,倏地,那触手分成了成千上万根,像是一朵花一样绽开,它们在空气中悠游着,柔软的触肢舞动着,肆意的占据着破庙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在无声无息之间,将整座破庙都包裹在了其中,入目所及,依旧是雨,依旧是云,依旧是夜幕……却有无数透明的、柔软的触肢在蠕动,在探索。 十几根触肢慢慢地探向了秋意泊,似乎在害怕惊扰他的美梦一般。 秋意泊垂下了眼眸,唇边流露出一点笑意,霎时间整座破庙中清光涌现,浅青色的剑光无声无息地绽开,破庙中下起了一场小雨,碎成粉末的触肢像是一滴一滴的雨,击打在破旧的地砖上,叮咚作响。 秋意泊撑着千机伞,听得伞面叮咚。 下一瞬间,只听轰然巨响,破庙的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出现在了大洞里,那是一颗无比浑圆的眼睛,泛着一种无机质的光芒,瞳孔中绕着一圈耀眼的金边,金边之内,便是一片空茫。 那里似乎什么都有,却又像是什么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自秋意泊心中生出,近一点……再近一点……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秋意泊向前走了一步,蜿蜒的触肢将大洞撑开,从边缘挤入破庙之中。黑夜中,它好像是唯一的灯塔,散发清洁温暖的光,吸引着飞蛾扑向它的怀抱。 秋意泊走到了大洞下方,千机伞微微向上抬起,他与那双闪烁着金芒的眼睛对视着。忽然之间,触肢僵住了,那只庞大的眼球中出现了一些如梦似幻的雾絮,它们在眼中翻滚着,搅动着,忽地天地之间似乎有什么发出了一声悲鸣,触肢在这一刹那之间急速向外缩去,那只硕大到了诡异的眼球也在这时向后退去,似乎遇上了什么大恐怖。 大概是化神期的实力,但能力特殊,致幻,一般合体真君遇上这水母恐怕也危险。 如果把它的眼珠子挖下来,想必是一件不错的天材地宝? 秋意泊脚尖一点,自洞口处飞出,青色的剑芒在他身侧闪动,却又隐而不发,明明是在下暴雨,不知不觉中却又多了一道和煦春风,温温柔柔地在世间流动着。秋意泊收起了千机伞,他甚至抓着伞柄甩了一甩,将伞上沾染的污物除去。 不再需要伞了,因为没有雨水和尸体可以穿过他的剑意。 空气中有一种咸腥的气息,像是海洋的味道,可是远远比那还要腥骚难闻。秋意泊身形一动,便已经出现在了云端,他站在那只眼睛的面前,与那水母相比,他就像是一只蝼蚁,那水母却是勃然大怒,充斥在天地间的触手在这一刹那向他席卷而来! ——可无一能近他周身。 秋意泊就这样走到了那怪物的面前,几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它的眼球,他微笑着看向了却邪剑:“试试?” 却邪剑下铜钱叮咚作响,它自顾自的飞出了秋意泊的手腕,无数红线链接着他与秋意泊,天地间有一道妖异红芒骤然现世,那红芒轻而易举地顺着那眼珠子走了一圈,秋意泊凭空而立,便看见那只硕大无比的眼球轻轻巧巧地自那水母的眼眶里滚落。 顷刻之间,哀鸣声顿起,秋意泊并非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感知到的。 这个世界的妖兽好生有趣。 却邪剑重新落回了秋意泊掌中,铜钱随风翻飞,互相撞击,清响一片。其中有一枚被红线送入了秋意泊的指间,秋意泊只觉得有趣,并指如刀,将那枚铜钱向水母扬去,细小轻薄的铜钱如同利刃一般,带着红线一并没入了并不见血色的空洞的眼眶中,秋意泊正感叹一句‘就这样?’的时候,从眼眶中倏地钻出了无数妖异深红的线,沿着水母的肢体将它密密匝匝捆缚,随之收束。 红线被挤压出了异常的凸起,那凸起越来越明显,然后…… 砰的一声。 雨变得更大了,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尸块随着雨水滚落于地,又极快地化作了一滩滩的水,融入地面。 秋意泊愣了一下,随即叹道:“……比水母还吓人。” 他落回了地面,仔细查看了一番,地上的水母尸块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而与之相反的是开始攀升的灵气,暴雨依旧倾盆,激起的雾气却不散去,而变得越发浓密。 ……可惜了,还想试试能不能吃的。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因果武器是这样杀的?他还以为对方就会突然心梗,然后无声无息倒地身亡的那种——这样他就可以剜出水母头顶的那一块,凉拌。 知道什么叫海蜇皮吗?就是水母头顶的那一块,腌制后就会变成一张皮的模样,所以才叫海蜇皮。 秋意泊突然想起了他想要的那颗大眼珠子,侧脸一看,这天地间哪里还剩什么大眼珠子,正在此时,天际忽然掠过了一道白影,它轻巧地停在了秋意泊身边,仰着脑袋将一枚纳戒扔给了秋意泊。 疏狂剑高傲地看了一眼却邪剑,抖了抖羽毛,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千机伞中。 有一说一,谁不会杀呢?大家都是兵器,厉害一点怎么了?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地方吗?秋意泊缺那一把剑吗?秋意泊缺的是体贴的剑。 笑死,也就是刚被炼制出来还有那么几分喜爱罢了。 秋意泊无奈地笑了笑,捡了纳戒仔细地观察着那枚眼球,他松开了却邪剑,却邪剑很自觉地去被雨水冲刷了一通,这才隐入了秋意泊体内。秋意泊看着那颗眼球,那眼球之大,几乎将整个纳戒都填满了——看来下次要给疏狂剑配一个芥子空间才行。 那眼球依旧是空茫一片,就算是它的主人已经死去,它与它的链接已经断开,但依旧是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仿佛它还活着一般,秋意泊随手切下了眼球下方的一点残余的组织,扔到了地上,不过几个呼吸,那一团组织就化作了一滩水融入大地之中,而灵气则从大地中溢散出来,飘入空气。 原来是这样的妖兽。 ——大概是以纯灵气凝结而成的,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一点意识,就成就了这种妖物,至于为什么天地间灵气这么多,偏偏要选择到处杀人……那些人都是凡人,顶多就是因为灵气过甚而变异了一下,但要论起精纯,自然还是天地间的灵气最为精纯,大费周章特意跑去吃人?这就很有意思了。 秋意泊看得清楚,如果说是抓着那个奔跑的人吃了还算是巧合,那老骷髅这么害怕又是为什么呢?怕也被吃了?那满城寂静又算什么? 如果说这妖物是顺手吃……秋意泊也是修士,他也爱吃点路上小摊没有什么灵气的垃圾食品,吃这个举动消耗的灵气,远远要比他从这些路边摊上食物中获取的要多得多。 难道是因为对于这些妖物而言人很好吃……? 这个推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修士,只有这些妖物还能称得上是有修为,没有天敌之下,修炼到差不多了,自由放飞出门找点好吃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他也是这样嘛。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将这眼球带入了阵盘里,他打开了玉简,将眼球外部残余组织分成了许多分,分别测试金、玉、铁、木等器皿是否会与眼球组织产生溶解反应,不多时就发现这种妖物只与泥土发生溶解反应,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了。 随着眼球被一层层剥离,秋意泊在眼球的中央找到了一块玉石。那是一块品质极好的玉石,水属,通蓝剔透,其中蕴含的极其浓郁的灵气……不得不说,有点像是极品灵石,不过比极品灵石还要高上几个档次。 算是天材地宝吗?秋意泊这么想着,将那块玉石自组织上剥离了出来,那一瞬间,组织便化作了液体,在盘中流淌着。秋意泊测试了一下,那就是普通的水,与随处可见的水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是这块玉石借着暴雨化形成妖? 秋意泊想不明白。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自阵盘中出来,见天色已亮,就将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皮骷髅放了出来,那两个人皮骷髅还没反应过来,秋意泊便已翩然离去。 来都来了,既然此界有妖物横行,凡人无自保之力——这样行善积德还有天材地宝的事情,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说起来,他也在山中行走了许多日,也经历过雨水,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妖物,同时他知道,他必然是见过的,他记得他仿佛感知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只不过每次看过去都发现空无一物,只当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现在想来,可能是他看不见而已,对方也畏惧他身边的剑灵,亦或者不满足其他什么条件,所以没有来攻击他——就和那扇开在西边的窗一样,明明那么脆弱,妖物却选择撞开庙门。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会看见了呢? 秋意泊坐在霞影上,心中想着这个问题,霞影忽然在天空中转了个弯儿,往城中去了——这其中当然有一些奥妙,而且是一些人尽皆知,他却不知道的奥妙,他自然要找个有人的地方去打听。 既然他人害怕于他这副容貌,以为他是恶鬼,秋意泊索性也就行一行鬼魅事,他在城中书斋翻阅,在他人梁上窃听,那些有孩子的,小孩儿不懂事,自然要有父母陪伴,每到入夜,秋意泊便能听见许多叮嘱。 “嘘——一会儿熄灯了可不许再出声了,爹娘陪着你,咱们一起睡。”长相怪异却眉目温柔的女子抱住了一个小孩哄着他:“再出声的话,就会被妖怪抓走吃掉!” “娘,我知道,圣人会保佑我们的。”那小孩儿小声地说:“娘,我还要听圣人的故事。” “是是是。”女子笑了起来,她将一条手帕系在了小孩儿的嘴上,捂住了他的嘴:“是圣人保佑我们,才让我们不被妖怪抓走吃掉……圣人从西边来,又从西边去,他拯救天地,他庇佑我等……好了,快睡吧!只要睡着了就没有事儿了!” 小孩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了。 秋意泊坐在屋檐上,抬头看着星空,天地之间自有法则,他尝试着引动法则,却没有改变它们的轨迹,若说凌云道界的法则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天地包裹,这个道界的法则却是缺失的。 有几条很奇怪的法则。 比如‘行走当自门入’,秋意泊看着那条法则,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那些怪物从不走窗,必须走门。 也不知道这道界是怎么生出这样的法则来的——也不奇怪,毕竟赌天境还是一个能用气运来赌的秘境呢,或许这里曾经也同样是一个规则奇怪的秘境,长着长着,成了道界罢了。 秋意泊看着远处随着云飘来的怪物,心念一动,便将那怪物大卸八块,尸块完美送进芥子空间——果然这些妖物都喜欢吃人吧?他在这城中坐着,日日都能见到有妖物从远方而来。 这座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诱饵一样,吸引着妖物源源不断的赶来。 秋意泊也尝试过不管这些妖物,但他不管,城门上站着的那些守卫就会死去——他们会反抗挣扎一会儿,尽全力去尝试击杀那些妖物,但面对着化神期的妖物,区区凡人又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每一日城门上会消失一批人,连血都不曾留下一滴,新来的守卫会默不作声地替补上去,当中不只是男子,更多的是老人,还有一部分的妇人,几乎可以算是都是老弱病残。而那些妖物吃了城门上的人,在城中寻觅下一个猎物的时候就算是找不到,也不会过多的停留。 但如果它们吃不到,它们的动作就会变得愈发狂暴,在城中肆意翻找,闹出很大的动静,当中若有居民忍不住出了声,那就是他的死期。 不过这个道界看似无解,实则对凡人还是比较友好的。他们不会修炼,无法对抗那种仿佛是天生地养的妖物,可那些妖物看似是朝夕而成,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婴幼儿。 大概是有智力的,但是并不多。又因为它们过于庞大,再者天地之间灵气过甚,不能修行的凡人如同水入大海,妖物其实很难注意到下方的小盒子里会有它们的猎物。 秋意泊笑了笑,伸手拨弄了一下天地规则,道道银线于苍穹显现,因他垂落,束于他手,他握着那些法则,感知着哪里有这种妖物,便顺着法则而去。 其实他这种情况属于作弊,能做成这个地步,主要是因为这道界没有修士,更没有真君,它就像是一个无主的东西,秋意泊不必与任何人争抢法则的控制,因为这世间唯有他一人有资格去操控这些法则。 他要是个道君,都不必钻这空子,更不必把法则扯下来。 忽地,他垂眸看向了下方,有个人皮骷髅在屋檐下龇牙咧嘴的盯着他直笑,虽不是第一次见了,秋意泊还是被稍稍惊了一下,那人皮骷髅目中有重瞳,他笑问道:“又是来讨饼子吃的?” 那老乞丐嘿嘿笑了笑:“确实是有些想!” 秋意泊将三四个韭菜蛋饼给了他,另外还给了他一盘芹菜水饺,那老乞丐似乎毫不在意为什么这些东西能凭空飞过来,更不在意秋意泊站在屋檐上,手中从天垂落的银丝又是什么。 老乞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说:“别忙活了,杀不尽的。” 秋意泊眉目微动:“老丈知道?” “嘿嘿,我怎么不知道?”老乞丐抬头冲着秋意泊笑了起来,尖锐的牙齿上还挂着一根韭菜:“之前就觉得你这年轻人不简单!” “那些妖物,天生地养……只要此界还有灵脉,这妖物就杀之不尽,毁之不绝。”那老乞丐说着,嗦了一下牙齿,将那根韭菜嗦进了嘴里。他用沙哑的声音唱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年轻人,我劝你不必再管!速速去吧!” 秋意泊笑着说:“不知道要如何说……我并不是想管,只不过囊中羞涩,还能顺道做些善事,这样的机会难得。” 那老乞丐一口将半盘饺子吞下了,满足得直打嗝:“嗝……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管你了!若是你死了,可别怪我没有还你这一饭之恩!” 秋意泊斯里慢条地问:“老丈,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老乞丐倏地抬头看向了秋意泊,随即就像是火烧屁股一样拔腿就跑,边喊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还没活够呢!” 秋意泊没有去追他,他微微阖目,转而开始感知灵脉所在——对于这种特别好杀,又带着不少天材地宝的妖物,他喜欢堵门。 既然是因为灵脉而生,他找到灵脉,自然而然也就找到了妖物的老巢,到时候往老巢门口一站,堵着它们出入的门杀。 很快秋意泊就放开了法则,他有些讶然,可能他入这道界本就是有机缘在的,他随着感知所在一路南去——灵脉的主脉,就在他来时那个山洞的下方。 …… 一年后,秋意泊是杀够了,也确实如老乞丐所说一样,这妖物是杀不完的,哪怕他将灵脉附近的石头、草木都挪走,灵脉天生就会凝结出源源不断的灵石,这些灵石也能成就妖物的核心,他这一年,几乎在那灵脉周围忙个不停,也不过是将他这一带的妖物杀个干净罢了。 可灵脉是贯穿整个道界的,秋意泊守的不过是主脉的其中一小段罢了。 他坐到了高高的山崖上,双足悬空,举目望着天空。 “怎么样,是不是要放弃了?”有一道声音这般说着,秋意泊闻声回头望去,便见那老乞丐喘着粗气爬了上来,就在山崖旁边冒了个头,要不是他出声出得快,秋意泊一剑就已经削上去了,老乞丐抱怨道:“嘶……你就不能拉我一把!” 秋意泊心念一动,一根树藤将老乞丐拉到了崖上,老乞丐一边喘气,一边说:“一年了,你功德也攒的差不多了吧?灵石也该够了吧?” 秋意泊忽地问道:“喝酒吗?” 老乞丐沉默了一瞬,随即咧着牙笑道:“喝!当然喝!酒这样的好东西!我都许多年没喝到了!” 秋意泊取了一壶酒给他,自己也取了一壶,他没有用杯子,而是直接对着壶嘴就喝了起来,一口酒液入腹,热意也从胃中一气烧到了喉咙,老乞丐也被辣的够呛:“嘶……够劲的!” 秋意泊笑着说:“我有些好奇,既然以一人之力无法击败这些妖物,为何不集众人之力呢?” 老乞丐哼了一声:“你当我不想?” 他指了指天:“这贼老天不允啊!” “这道界天生有异,灵气虽然充裕,可惜这儿的人却是不能修行的体质,他们虽能吸收灵气,但却像个漏斗!吸收多少,漏多少!我有什么办法?” 老乞丐仿佛想起了什么,手都气得发抖:“我不过是稍稍改了几条法则,就给了我十八道劫雷硬生生将我劈成了这般模样!我还能怎么办!” “所以就剩一缕残魂寄宿在别人身上苟活于世?”秋意泊挑眉而笑:“才十八道雷劫就扛不住了,老丈,你什么境界?” “合体。” “哦,我大乘巅峰。”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完,就见那老乞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是物理上的那种掉,他道:“别看了,眼睛要掉下来了……所以长得这么丑,确实是因为你的缘故?” 老乞丐摸了摸鼻子,没有应声。 是他的缘故,他想要让此界众人得以修行,便修改了道统,使他们修炼,奈何不成,反而生出了一些异样,将他们的容貌变得奇丑无比,且代代传承……可谓是天罚了。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的错,为何要报应在那些凡人身上,还要代代相传。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贼老天!” 秋意泊揽着酒壶,他有了一点醉意,他特意为自己选的迷仙引,他道:“看来,这天不大对。” 老乞丐想了想,又道:“为何这么说?这天地之间总有平衡,妖物夕生朝死,凡人得以延续……” 秋意泊打断道:“那就是你太废了。” 老乞丐:“……?”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秋意泊笑着说:“不过呢,也不能怪你……既然来了此处,我也且试一试。” 他站起身,手中酒壶被他抛下了山崖,醇香的气味在这一瞬间随风弥漫,他一手微抬,夜幕中陡然亮起了无数星光,随之便是道道银线,包裹天地。 法则纵横,却为秋意泊折腰,自九天坠落,如银河倒悬,集于他手。 这天道不对,他就改一改天道,虽说是公平,可却不是他想要的公平……把它当做秘境,改一改法则,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老乞丐愕然惊叫:“你疯了!若你失手,可是会死的!难道我这样很好吗?!一缕残魂,借宿他人之躯,人不人,鬼不鬼……” “嘘……”秋意泊一指抵唇,他低眉浅笑道:“我且试一试。” 519 第 519 章 娃儿,你可想修仙?…… 老乞丐满目骇然, 漫天的银光将他那双诡异恐怖的眼睛也倒映成了璀璨的色彩,秋意泊五指微合, 将银河扣于掌心, 他亦在欣赏与品味,欣赏着堪称宏伟壮丽的奇景,品味着天地尽在掌心的快慰。 他的食指微动, 便有银线颤动,天地间门陡然下起了一片连绵的细雨, 滋润万物。银线又颤,漫天积云散去,清曼的月光洒下,点亮人间门。银线再颤, 月沉日升复又升, 四季轮转,泽披天下。 所谓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所形容的也不过是如此了。 法则如银瀑,自苍穹之顶倾泻而下, 视野所及之处皆是这般绚烂的、不可直视的光, 秋意泊宛若一个巨大的漩涡,裹挟着天地强迫着它们向他而来, 为他俯首! 秋意泊一指凌空虚点, 他掌中的银线便飞出一丝, 随着他指向的方向飞去,它停在了东方,也正在此时,漩涡外隐隐传来了一声雷鸣之声, 也是此时,无数雷云顷刻凝聚成形,它们凝做一团,如玄山黑海,潮汐般向银色漩涡侵袭而来,双方相接之处,雷电火花迸溅而出,雷声轰然,震耳欲聋!天地亦为之震颤! 法则已经尽归于秋意泊之手,秋意泊便以它们为剑为矛为盾,与天雷抗衡,此时或许不能叫做天雷,而是该叫做——天罚。 秋意泊以一人之力,撼天地之法,便有天罚。 他仰头望天,指尖于苍穹勾画,随着他的动作,道道银线如箭一般射向了他所愿之处。雷声再鸣,灿烂的紫芒陡然自黑云中出现,仿佛一道利刃划破天空,后方清皎月光流露而出,那一道月光点亮了这座高山,点亮了秋意泊。 大风起兮,吹得秋意泊衣袂翻飞,猎猎作响。漫天黑云已然成就一片紫意,云层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在天际盘旋,放眼望去,似乎要倾天下之力,抹杀这个狂妄放肆之辈! 秋意泊一人独立,丝毫不畏惧如此威势,银光顺着他所指向的方向连成了一片,依旧是在修改着原本的规则,正当此时,只听得‘轰’的一声,紫云凝结成了一道如山如海般的紫色雷柱,从天之极坠落! 那紫色雷柱所过之处,月光截断,乌云消散,乃至空间门都为其撕裂,恐怖至极!它转瞬即至,刹那间门已经将这片山崖所笼罩,老乞丐癫狂地大喊,他又哭又笑,将骨瘦如柴的手臂伸向了秋意泊。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他距离秋意泊不过咫尺,却如同相隔天涯:“住手——!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秋意泊回过头去,目光温和,神情平静,若不是老乞丐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将天道法则指落,只当他是个温柔斯文的书生,他合该执笔舔墨,阅尽风流,而不是手握这煌煌法则,与天地抗衡!他笑道:“你我数度相遇,便是有缘,今日算我聊作戏法,但求一笑解忧罢了,何故作哀恸之态?” 随着他的话语,万千法则凝聚成狂澜向云顶直冲而上,与那雷柱相抗衡,刹那间门天地变色,地动山摇,以它们相接处为中间门,迸溅出了无比恐怖的气劲,所过之处天地为之一扫而空,乌云粉碎,月光粉碎,高穹粉碎,高天几乎成就了一片空白之态,目光所及,苍然无物。 所幸它们是在高空相遇,否则这天下焉有幸者? 饶是如此,大地依旧震颤不止。 秋意泊的长发被风吹得狂舞,他却还是笑着的,他伸手再指,银光忽地大亮,法则归位,星辰日月冲破了这一片苍茫,重现于世,当空并明!与此同时,银潮狂涌,将那紫色雷柱硬生生的送上高天,消弭于无形之间门。 外界风起云涌,可距离秋意泊最近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老乞丐呆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原来还能这样操控法则……原来还能这样操控法则! 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地,实为螳臂当车,可若是以天地之力对抗天地,那便是势均力敌! 秋意泊那一指,便是将日月星辰收入囊中,又归于天地,以日月星辰来对抗这天罚! “……这便是大乘之力吗?”老乞丐喉咙干涸,他喃喃地道。 “大概是吧。”秋意泊带着一点笑意看着这日月星并明的奇景,道:“我应该算是大乘中比较厉害的。” “……想必你距离道君之境已经不远了吧?”老乞丐问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心力与他说笑,想必是游刃有余。 秋意泊却是还有余力,借力打力,他确实没费多少力气,至于重排法则——他炼制了那么多秘境,要不是此界天道阻拦,他闭着眼睛按照好模板照抄一份就完事儿了。 “那还远。”秋意泊感叹道:“我外出游历,本就是来寻求悟道的,不过道阻且长,我才六百余岁,恐怕千年内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什么?!”老乞丐一愣,随即愕然道:“你才六百岁?” “差不多,刚过整授好像也就一一十年?”秋意泊指尖勾画着天地,侧脸想了想:“这段日子闭关有些多,不记得了。” “那你……”老乞丐突然顿住了,随即才感叹道:“你……不怕死吗?” “怕的。”秋意泊道:“不过来都来了,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话音方落,第一道天罚已至,那天罚甫一出现,便叫天地一片青芒,它无声无息而来,却裹挟着世间门最精纯的清气,锐不可当,银潮再起,对上那天罚之时却如同利刃破布,被天罚从中一分为一! 秋意泊心念一动,转而数万道银线自银潮中抽出,如花凋零而散,老乞丐一惊,暗道小命休矣,正当那天罚即将触碰到秋意泊之时,一道银色密网从他身周绽开,而密网之上,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光柱。 青芒落在了秋意泊的身上,无声无息的,秋意泊坦然地承受着万雷加身之痛,不过一瞬,青色电芒便随着银网如涟漪般扩散而开。密网上那些细小的光柱在承受青色电芒后,便露出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柄柄宝剑,一柄柄堪称绝世神兵的宝剑。 它们屹立在那儿,化作大阵护佑秋意泊左右。离秋意泊最近的是疏狂剑,疏狂剑化作仙鹤飞了过来,落在了秋意泊的身侧,它歪着脑袋,周身如水墨一般的羽毛上都染着一层微微的青蓝之色,仿佛钢铁铸就。 秋意泊分了一个眼神看了它一眼,赞道:“不错。” 这样的清气,非常贴合兵刃,只看那锐不可当的模样,秋意泊就不会真的随便化解了它——渡天罚的时候顺便给自家的剑们淬炼一下,双赢。 哪怕是他自己,在方才被那一道青色天罚击中时,也不是只有疼痛的。 不管是天劫还是天罚,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来劈死你的,但如果劈不死,至少还能帮你淬炼一下□□凡躯。 这样锋锐无匹的天罚,秋意泊求之不得,要不是此法不可轻易复制,他都想在百炼山和凌霄宗剑冢上引那么两道来,两个宗门的弟子高低得给他磕两个——磕一个都不够。 至此,秋意泊手中的法则已经少去了大半,秋意泊举目看着苍穹,笑道:“应该是等不到第三道天罚了……” 他双手抬起,掌中残余的法则如蝶飞舞,跌跌撞撞冲天际飞去。 最重要的,他已经布下了,这些普通的用于日常运行天地的法则回归后,他这一局就算是成了。 他静静地看着,周围雷声大作,无数电光自云中落下,竟然成就一片雷海之势,天罚的目标不是秋意泊,而是这些法则。 秋意泊目中流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怎么?杀不了他,宁愿天道法则就此残缺,也不让他成功? 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应该知道此刻来杀他是最好的选择。他不过大乘巅峰的实力,那天罚秋意泊敢说便是道君来此恐怕也不能轻易度过,如今他手上法则全数归于天地,这样的关头,他再引动天地法则相抗天罚,只会使得这一局前功尽弃……天罚不是应该针对于他这个狂妄之徒的么? 所以,天罚为什么不来杀他? 秋意泊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了起来。他一手负于身后,并不去阻拦那片雷海,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天命了。 老乞丐怔怔地看着天空:“成了吗?” “还没有。”秋意泊含笑解释道:“我可不敢再动手了,若是天罚再来劈我,我可就要死了。” 老乞丐不是很理解,他看向了秋意泊:“你不是……” “我怕死。”秋意泊很有耐心地说道:“方才我都说了,全当是试一试,试得成,那就成,试不成,那便不成。” 他侧目看向了老乞丐,笑着说:“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你一般,有那般圣人之心的。” 老乞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呸!什么圣人之心,我这是意外!意外!我哪里想到我就是试一试改法则,天罚就直接劈死了我?我逃都没来得及逃!” “话又说回来。”老乞丐接着道:“为什么你才两道天罚?我怎么就硬生生接了十八道?” 十八道天罚,总不能是一口气下来的,什么叫做来不及逃呢? 秋意泊轻笑着反问道:“可能是因为你比较慢的缘故?” 言下之意,老乞丐实力太废了,所以天道才有功夫一道道天罚慢慢劈,秋意泊手脚太快,天罚也没那个时间门酝酿。 老乞丐:“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他这张嘴,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得这么大的?!与他同道界的修士就没有想打死他的吗?! 秋意泊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我师祖是天下第一的关系。” “我所在的宗门自然就是我那道界第一宗门,我师叔就是掌门真君,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爹和我三叔就已经修成真君了。”他轻描淡写,语气无辜地说:“这些年想杀我的,一般都不敢动手,敢动手的都已经死了。” 老乞丐:“……” 秋意泊补充了一句:“对了,如今我师傅、我两位师叔、我师祖皆已成就道君。我觉得……我能平安长这么大,是有他们一份功劳的。” 老乞丐:“……” 好可气啊!这居然还是个修一代!而且还是一个六百多岁就已经成就大乘巅峰的修一代!——这么一想更可恶了! 秋意泊见老乞丐一脸郁卒,虽然他那张脸本身看上去就不怎么好看,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天空,恰逢此刻,大多数银蝶终于重归天际,少数银蝶为天罚所劈,秋意泊笑意越甚。 不为其他,因为——大局已定! 天地之间门在这一刹间门清气上升,浊气下沉,稳定天地,烈阳沉山,银勾升向了天空的顶端,云层重现,遮去了大半闪耀的星光,唯有几颗依旧闪烁。 一切仿佛都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却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成了?”老乞丐喃喃地问道:“这就这么成了?” “不然呢?”秋意泊甩了甩长袖,钉在他周围的长剑瞬间门化作流光向他涌来,忽地,天光大亮!有一道七彩霞光自月中浮现,它们变得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宏大,从月中向人间门飞来。秋意泊耳中响起了若有若无地乐声,非丝非竹,如同天地奏鸣,神妙无比。 那霞光落在了秋意泊的面前。 秋意泊看着那霞光,倏地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待他笑够了,他回身道:“走,我送你回城吧!” 老乞丐指着那霞光问道:“那是何物?你不管了?” “不必管它,它过一会儿便会消散了。”秋意泊脚下升出了几缕烟云,组成了又一道彩霞,“走吧。” 老乞丐下意识上了秋意泊的霞影,随着它慢慢升起,他依旧在盯着那团霞光看,他总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今日一走,恐怕就要过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他又问了一遍:“那团霞光到底是什么?” “机缘吧。”秋意泊随口道。 “什么机缘?” 秋意泊垂眸看向了那团就算已经距离这么远,依旧灿烂无比的七彩霞光,轻笑着说:“大概是成就道君的机缘……只要进了去,便能叩问炼虚合道,成就阳神境界。” “什么?!”老乞丐骇然失色:“那你还不快回去?!万一它消散了怎么办?!” “不必了。”秋意泊眉目温和:“这种道君,我恐怕是不适合的……我还未明我道,不知我所求,只因修改了法则,所以就能成就道君?” “道君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老乞丐焦急地说:“回去!快回去啊!这样的机缘,错过了下次还要什么时候?!你今日能成道君,已经是你的机缘了,若你今日放弃了,日后再也看不破了怎么办?!悔之晚矣啊!” “不必。”秋意泊打量着他,随即颔首:“是了,是该回去……” 霞影瞬间门在空中转了一个弯,飞速向七彩霞光飞去,老乞丐松了一口气,道:“这才对嘛,年轻人,这种机缘怎么能错过……啊啊啊——!” 他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秋意泊扔下了霞影,他此身本为凡人,毫无飞行之法,陡然被扔下了霞影,只能无力的从高空坠落。 秋意泊看见那团霞光将老乞丐吞没了去。 他没有撒谎,他不明白自己的道,也不知道自己所求,就因为修改了天地法则,所以他就能成道君? 这未免太离谱了。 他有何功德能成道君? 所谓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不管是这里因灵气而生的妖物,还是长得像妖物的凡人,实则对天道而言应该并无两样,凡人不能修炼,却能保住性命存活,妖物虽然出世便是化神修为,以人为食,却夕生朝死,又目盲……这一者本就是平衡的。 如今他让凡人得以修真,这样浓密的灵气下,不论修不修心,但凡资质好一些,进入化神期也不过是时间门问题,不过几十年,这道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化神期的妖物再厉害,比寻常合体真君都要厉害,可若是对上数百化神呢? 答案显而易见。 他秋意泊今日不是做善事来的,至少不是做广义上的善事,他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人族,所以发一发善心,为人族来试一试修改天地法则,使不能修行的凡人能够修行罢了——这算是什么功德? 对凡人来说是无数功德,对妖物来说就是灭族的祸事了。 如果天道当真无情,今日为何要给他成道君的机缘?如果天道有情,之前又为何拼着让他这个狂妄之徒活下去,也不让法则修改成功? 秋意泊觉得这天道有问题,亦觉得自己不配——既然两者都有问题,他为何要在此处成就道君? 再者,这道界什么好处都不给,就想骗他在这里落户?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寒月道界舍了一条望舒灵脉都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这道界凭什么让他在这里落户? 不过老乞丐是无妨的,他本就是残魂,本就是被困在了这个道界了,这个道界无法修炼,他自个儿又只有合体修为,鬼来给他打开去其他道界的传送阵?再者,他是实打实为这个道界的凡人而死,秋意泊觉得老乞丐比他实至名归的多。 就是不知道残魂之躯得了这机缘能获得什么好处……总归不会差就是了。 那就算是死了……反正老乞丐早就死了,等将来残魂时间门一到,实打实的魂飞魄散,与其如此,不如富贵险中求。 七彩霞光之中迸溅出了万丈光芒…… *** 躲在小巷中的少年捂住了嘴,巨大无比的尾巴从小巷的入口处悠悠然地游走而去,他瞪大了眼睛,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无比后悔,他真的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前些日子天有异象,南方处有七彩光晕现世,有樵夫说是看见了圣人,城中为之一轻,人人欢欣鼓舞,自那一日起,晚上的时候好像就没有妖物了。 当然,大部分人依旧是遵循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入夜便熄灯堵嘴入眠,今日少年去朋友家玩耍,玩的时候与朋友拌嘴,打了一个赌,赌入夜后已经没有怪物了,故而他回家时还特意在外面绕了一圈,就等着入夜。 哪里想到一入夜,他就见到了妖物。 原来妖物是这样的…… 妖物的躯体在空中划出了如水波般的痕迹,少年心若擂鼓,他心道:快走啊,快走啊! 水波不见了。 少年又等待了许久,见那妖物没有去而复返,浑身一松,他不禁靠在了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太好了,逃过一劫了……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他家就在旁边,他可以现在悄悄回家,立刻睡觉,这样他就安全了……他走了两步,忽地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水落在了自己的后颈上……难道是下雨了? 他有些迷茫地抬头望去,忽地看见自己上方的空间门中满满当当都是水波的痕迹! 妖物早就发现了!他一直在上面盯着他! 少年想也未想抱头就往小巷外冲去,那妖物似乎是有意戏耍他,时不时用触须勾一下他的脚踝,时不时撕扯一下他的手臂,每当他以为他已经逃脱的时候,回头就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水波纹。 少年逃啊逃啊……他逃到了城中一座破庙,他双眼一亮,以为有救了,忽然之间门他身体失衡,被强行提到了半空。 水波纹在他的身后聚集,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妖物大张的嘴里腥臭无比的气息了! 果然还是逃不掉啊…… 少年这般想着。 忽然之间门,他看见了什么,绝望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他对着破庙的方向大喊道:“快救救我——!救救我——!” 破庙之上,有两人相隔而坐。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抬眼向他这里望来。 少年陡然摔落于地,倏地,有一场带着腥味儿的雨当头而落。 少年浑身酸痛的爬了起来,抬起头来看,便见屋檐上其中一位老者慈蔼祥和,另一位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无脸恶鬼。 他怔怔地看着那两人,两人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者的嘴唇动了动,那无脸恶鬼的脸上微动,诡异至极的出现了一张嘴,他们的声音在他耳中交叠,一时竟然分不清此情此景是真还是幻。 “娃儿,你可想修仙?” “娃儿,你可想修仙?” …… 娃儿,你可想修仙? “……我想。” 520 第 520 章 山间论道 天道法则已然更替, 此间门凡人已然能够修行,老乞丐得了入道机缘,虽不说起死回生, 但也勉强算是个鬼仙, 实力一跃回归, 又提升了不少,目前有大乘境界。秋意泊与老乞丐各将道统传了下去,如此, 秋意泊就该离开了。 秋意泊临走的时候没有记录锚点, 虽然是随手施为的小事, 但他冥冥之中感觉到他与这个道界缘分已尽, 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锚点?要真还有那么一点缘分,就算是他不记录锚点, 也总是能再来的。 随然剑现在已经成了剑灵圈子的食物链低端,谁见了它都要嘲笑一番, 入梦剑幻化出的黑背隼更是冲着随然剑化出的奶油黄色小猫咪一顿嘎嘎乱叫, 气得随然剑伸出了爪子去扑它,黑背隼双翅一鼓就飞上了天际, 转而又趁随然剑不备, 一把提起了它后颈油皮,拎着它在天空中乱飞。 秋意泊吹了一声口哨, 黑背隼便带着随然剑落地, 小猫咪气呼呼地往秋意泊怀里一扑,用脑袋顶着他的下巴,委屈地喵喵叫。 秋意泊满脸怜爱地抚了抚猫猫头,笑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叫你受委屈了, 我善于炼器,并不善剑道……下回若是见了好苗子,就将你赠给他,莫要再看哪里有好风水就随意留下了,我也是会心疼的。” 随然剑听得此言,胖乎乎的猫脸上愣是表现出了满脸的愧疚之色,趴在秋意泊的肩膀使劲蹭着他的脸颊,死活不肯下来,就差没指天发誓再也不找新主了。 黑背隼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鸣叫,随即恶狠狠地扭头表示不屑。 秋意泊伸手挠了挠它的脖子,黑背隼就不争气地伸长了自己的脖子,黑亮的羽毛都炸了起来,一副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模样。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示意一众剑灵都回千机伞——有人来了。 他这次落地的地方比较巧,恰好就在一座城池的附近,而且就在修仙界中。甫一来时,秋意泊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习惯了上一个道界的灵气充盈,到了这个道界虽说不至于到了灵气稀薄的地步,但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适应。 一众剑灵刚回到千机伞,他便见到有一队车队出现在了不远处,车队中大多都是凡人,这么说也不太对,他们并非毫无修为,而是介于修士和凡人之间门,还未踏入道门,但也不能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车队十分规整,前后各有八个侍女执灯、香、扇,再有四五十侍卫拥促,中间门那辆十六乘的马车堆金砌玉,奢华无比。其实这配置也不算是太奇怪,但中间门马车坐着的是个筑基修士兼两个练气期,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毕竟这是修真界,不是凡界,一个筑基修士这么大的阵仗,不怕引人瞩目吗? 可能和他一样是修二代吧? 就是这修二代身边就带这么点凡人,是不是有些太磕碜了?修二代出行,他家里不给配上一个什么元婴、化神一流的修士在暗中守护守护吗? 秋意泊不欲惹事儿,就向一旁避让开来,也不能说是避让,他一人独行,自然不会走到官道的正中间门去挡路。他慢吞吞地向前方不远处的城池走着,车队自他身旁经过,扬起了一阵飞灰,秋意泊自然不惧怕这一点灰尘,这官道上可没铺什么石砖,有点灰土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秋意泊不欲惹事,没想到那马车却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放缓了下来,车中传来了一道好听的男声:“君子欲往何处去?” 秋意泊哪里知道前头城池叫什么?便随口答道:“往来处来,往去处去。” 正常人碰了这么一个软钉子,都该知道放弃了,偏偏那马车主人却是一笑,一柄玉扇挑开了竹帘,露出一张温柔斯文的脸来,他道:“只是见道友一人独行,未免孤单,还想请道友同行,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秋意泊侧目看去,便听得两道抽气声,是车中那两个练气期修士发出的,那是一男一女,一个穿藏青,一个穿粉衣,是下人的打扮,见了他后便一脸惊艳,几乎可以算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马车的主人见了他,则是微微一笑,显得越发温柔了起来:“是在下唐突了。” 别的不提,秋意泊是被那两道抽气声给取悦了——谁懂?!当了一两年的丑八怪,突然又有人惊艳他的美貌了! 秋意泊也不禁笑了起来,他看向了近在眼前的城门:“城池就在前方,道友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 “于道友来说,确实是晚了。”马车主人笑道:“于在下而言,却是不晚。” 秋意泊问道:“为何不晚?” 马车主人道:“见道友,在下便出言相邀,自然是不晚。若等见过了道友,入了城中,再邀道友,便是晚了。” 秋意泊低眉浅笑,他一手一称,便坐到了车沿上,并不入车内:“既然如此,那我便搭一程。” “道友自便即可。”马车主人的玉扇缩了回去,竹帘垂下,秋意泊背对车门而坐,他自然是不会去探究马车主人是谁,故而也懒得回头去看,那马车主人也并未再说话,马车悠悠地向前驶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城门,秋意泊自车上跳了下去,道:“多谢了。” 秋意泊下来的时候,车队也停了下来。 “道友客气。”马车主人道:“在下云溪周氏,若道友得空,不妨来寻在下闲谈片刻。” “知道了。”秋意泊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城门只有两个守卫,看着清冷得很,不光城门清冷,便是站在城门口向里头望去,也同样人烟寥寥,秋意泊还当是他来的是小城,也就没有在意,门口守卫只看了他一眼,随即低眉敛目地道:“前辈,请入城!” 修仙界的城门居然是两个凡人在守? 秋意泊有些疑惑,等进了城门,才听见车队动起来的声音,一侍卫骑马出队来,拱手道:“我等乃是云溪周氏,还请放行!” “原来是云溪周氏的公子,快请快请!” 秋意泊回头望了一眼,那车队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知道马车主人是为了让他先入城而叫停了车队,不由对马车主人升起了一丝好感——毕竟走到哪里,懂礼貌又长得好的人都是受到欢迎的。 秋意泊在城中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城门口已经算是热闹的了,城中更是荒凉,别说店铺了,连客栈都只有一家,街上几乎没有人行走,这种地方哪里算得上一座城?凌云道界的小镇子都比他要热闹些。 秋意泊见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只好去那唯一一家客栈投宿,他叫出了黑背隼,摸着它颈上细腻的羽毛,道:“去周边看一看,有没有热闹点的地方?” 黑背隼低鸣了一声,从窗户飞出去了。 秋意泊叫了一桌席面,本以为也是凑合,结果没想到上来居然是一桌特别奢华的饭菜,和那个一块下品灵石包三顿的价格完全不符,他看向小二:“是不是送错房间门了?” “没有没有!”小二一迭声地说,他满脸都是热情地笑意:“这怎么能弄错呢?前辈可是修士!除非是这对招子瞎了,否则哪里能弄错?” 秋意泊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说什么,小二离开后,他先用法宝试了试饭菜,见饭菜当真是好端端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才下筷子去吃。 也就是点普通的食材,应该不会怎么…… ……好吃! 秋意泊一愣,满脑子都是‘好吃’这两个字,他也算是锦绣堆金玉从里头长出来的,什么好手艺没吃过,哪里想到今日随便来个灵气稀薄的道界,搁一小破城里愣是被惊艳了一把? 食材确实普通,却极为新鲜,调味也恰到好处,将食材的鲜香完全引了出来,却半点没有遮掩掉本味,道道菜都精致,道道菜都好吃,秋意泊没忍住看了一眼泊意秋醒没醒,见他没醒暗叹他没这个口福,然后愉快地将一桌子菜一扫而空。 饭后小二又送来了清口的茶水,秋意泊喝了,也是齿颊留香。 第二日早晨送来的早点也是好吃到了离谱的程度,鸡蛋滑嫩,饼子外酥里嫩,恰到好处的红豆沙拌着糯米粥,入口微甜不腻,米香浓郁……秋意泊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出去逛逛,打探打探道界信息这类事情,猫在客栈里看书,喝茶,吃着客栈提供的点心,满心期待地等着吃下一顿。 午饭就显得更为郑重了,送上来的席面以肉为主,主打就是一个中午吃饱,各色大菜目不暇接……可恶啊,这家小破客栈为什么还会做开水白菜?!还做的这么鲜美,沾唇就知道是有老汤吊着的,就那么一口老汤,天长日久地熬着,炖着,才能熬出清澈如水却又鲜到了极致,现熬的汤头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还有那蹄髈,秋意泊往日是不吃肥肉的,过于油腻,但今天这客栈的红焖蹄膀居然能做到半点吃不出肥肉的油腻感,入口后那皮、肉、筋都化做了软绵绵的一团,不必咀嚼就能直接吞下去,好吃得秋意泊眼睛都在发直。 怪怪,这是什么道界……莫不是什么饕餮道界吧?! 是夜,秋意泊趴在窗沿上看着格外明净的星空,心想他该不是遇到什么劫数了吧……祖师爷在上,这一劫弟子恐怕是要渡不过了啊! 秋意泊硬是在这客栈中待了半个月,寻思着也差不多了,再好吃的菜,连吃几顿也会腻,但是这样好的手艺要是走了再也吃不到就太过可惜了,故而他叫来了掌柜,说明了去意,询问道:“我愿出高价求一份菜谱,不知是否可行?” 一般菜谱……或者说是大厨就是一家餐馆的核心角色,这菜谱是万万不会出售的,但是秋意泊可以指天发誓拿到菜谱后绝不在这个道界出售菜谱中菜肴,他自己吃吃,散给亲朋好友尝尝,这可不能算是影响生意。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秋意泊有钱。 什么卖不卖的,一百极品灵石不卖就一千极品灵石,一千极品灵石不卖就一万极品灵石,还不卖就再涨,实在不行就再搭一件法宝或者数件法宝,他就不信一个练气期的掌柜他不心动! 哪想到掌柜脱口而出:“什么?前辈要走?” 秋意泊莫名道:“我出门游历,自然是要到处行走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掌柜结结巴巴地说:“前辈要离开,小店绝无阻挠之意……只是这菜谱,还请容晚辈去问一问周大厨。” 秋意泊颔首,问一问那是应该的:“请。” 掌柜拱了拱手,随即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又回了来,双手奉上了一本厚实的菜谱,秋意泊是长久看书的人,一看厚度就知道至少有五百页,这该不会是拿着什么祖传的宝贝就这么送来了吧? “周大厨道前辈能喜欢他的菜式便是他的福气,这本菜谱便赠与前辈了,切莫不要再提什么商贾之事。” 秋意泊将一个纳戒交给了掌柜:“也不白拿他的,替我转交给他。” 掌柜也不敢不接,拿着纳戒不知道如何是好,秋意泊一哂:“他若不要,你便收着。” “是是是……晚辈多谢前辈赏赐。”掌柜说着便告辞了,秋意泊看着放在桌上的菜谱,随手摸了一下封皮,这纸是上好的白鹿纸,千年不腐,万年不朽,半点油污也无,再看其中,书页四角齐全,纸张崭新,字迹工整,甚至还带了明确的规格剂量,像是才抄出来的。 他看着封皮上那崭新的‘周氏秘谱’四个大字,不由摇头——这菜谱做的这么明显,看来是拐着弯来骗他上门啊!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他偏还就不去了。 秋意泊将菜谱录入自制厨师机,这本菜谱就成了无用之物,直接扔进了他的书库,天色还早,是该离开了。 黑背隼早就回来了,它说再往东走三千八百里,有一座极为繁华的城池,大街上摩肩擦踵,热闹非凡,秋意泊只不过是爱这里的菜,这才迟迟没有动身罢了。 他去集市上买了一头马,骑在马上,马蹄踢踏,缓缓出了城门,一路向东边驶去。不想还未走多远,便在路边见到了有些眼熟的车队。 秋意泊视若无睹,骏马慢悠悠地自车队旁走过,车队也跟着行驶了起来。车帘再度被挑起,马车主人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以及线条优美下颌,以及温柔斯文的眉眼,他道:“道友这半月可满意?” 秋意泊目不斜视:“还不错,只是与道友似乎无关?” 马车主人微微笑了笑,正要开口,忽地见秋意泊侧目望来,笑若春风:“或许,我应该多谢道友才是?” 马车主人几不可见的愣怔了一下,他在秋意泊的眉眼间门寻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来到底哪里熟悉,他拱手道:“不敢。” 秋意泊回过头去,看着眼前的古道:“既然不敢,那我可就要告辞了。” 马车主人盯着秋意泊,忽地苦笑了起来:“什么都瞒不住前辈,在下……。” “不称‘道友’了?”秋意泊打断了他,笑问道:“周道友,所求为何?” 这样的手段秋意泊可太熟悉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极端的待客之礼,要客人事事顺心,事事圆满……以城为家,要么是彰显实力,要么是有事相求。 “不瞒前辈。”马车主人显得更为恭敬了起来:“云溪周氏想求一无上道统。” 秋意泊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有?” 马车主人低眉垂目,语气温和,一如流水潺潺:“在下已是此界战力最高者,可前辈的境界,晚辈至今未曾看透。” “你看不透,就确定我有无上道统?”秋意泊促狭地说:“我难道不可以是有什么秘宝、神通一流,这才指使你看不透我的修为?说不定我只是一个凡人呢?” 此界最高战力是个筑基? 这道界没人了? 秋意泊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灵气,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他来时觉得这道界灵气稀薄,还以为是由奢入俭难的关系,如今过了这么半个月,才感觉到原来是真的稀薄——倒也不是跟没有差不多,还是有的,只不过是还不能和修复道界之前的凌云道界比。 不过就算如此,修炼到筑基也不难,只是慢了一些罢了。 面前此人,秋意泊大概也能感觉到他的灵根不差,那么……还真是没有道统? 怪离谱的。 “前辈玩笑了。”马车主人笑了起来,他眉眼舒缓:“前辈仙姿,又怎会是区区凡人呢?” 秋意泊一时兴起:“我还真就是个凡人。” “那也很好。”马车主人温和地道:“若前辈是个凡人,我便可请前辈去云溪城小住,何必如此苦苦经营,只求前辈一盼呢?” 这位周家公子是个有野心的人,且他几乎不曾掩饰这份也野心。 “给你……”秋意泊审视着他:“也无妨,只不过我有三问,还请道友作答。” “答得不好,会如何?”马车主人问道。 秋意泊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不如何,大不了我搪塞你一本邪道道统,叫你饮鸩止渴罢了。” 马车主人眯起了眼睛,笑道:“前辈请问。” 秋意泊颔首:“你自称你是本界境界最高者,那为何又要求取无上道统?” 马车主人道:“在下求道,是为求自身之道,等云顶揽九霄……与此间门他人战力如何又有何干?” “你既看不穿我的修为,应该知道你与我而言,不过蝼蚁,生死不过我一念之间门。”秋意泊享受着微风拂面,神态柔缓,他笑着说:“你这般堵我,不怕死?” 日光灿烂,却被竹帘分割成了细碎的光,将马车里那位温柔斯文的翩翩公子映得明暗不定,秋意泊侧脸望去,便见有一点细碎的光在他的眼中跳跃,像是一团灼灼的火:“今日不死,也是明日,不过是早晚之别,前辈,在下为何要怕呢?” 秋意泊颔首,他最后问道:“若你得了无上道统,却发现并不适宜你修行又如何?” 马车主人想了想,他目光温和,“恕在下直言,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先得到手。” 秋意泊轻笑出声,“你还当真是个妙人……你这般回答,我倒是不知道要给你哪一个道统才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吧……” “前辈请问。” 秋意泊看着他,低声问道:“你追寻之道为何?” 马车主人还未回答,秋意泊便摇头,“如今问你这个,还太早了些。” “前辈不听一听,怎么知道我不知?”马车主人坚定地说:“我求无上大道,只因天地缚我,我想去看一看,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是否有一日,我能立于九霄,光寒九州。” 那就是追求至强之道。 有野心,有天赋,有傲气凌霄之志,又善辨人心,能在道统残缺的情况下修至筑基,也不能说是没有毅力。这马车主人,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凌霄道统的苗子了。 秋意泊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咋说,他是有意找点好苗子传一传道统,但怎么看来看去全是传他们凌霄宗道统的好苗子……问题是他们凌霄宗又不缺弟子的喽! 倏地,马车主人问道:“在下有一问。” “且说说看。” “前辈所追寻的又是何道?” ——我不知道啊。 ——我要是知道我能在这儿跟你说这些? 秋意泊在心中这般想着,随口道:“也没什么特别想追求的,我只想我过得好,我的亲朋好友过得好,日常能顺心如意,无病无灾,若能人人得大自在,长生无忧,岁岁无愁……这也挺好的不是吗?” 车中人沉默了一瞬,随即温柔地笑了起来:“前辈所求甚大。” 他知道为何看这位白发前辈眼熟了,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秋意泊也笑:“这些不是最普通不过的吗?便是一个凡人,你问他有所求,答案也不过是这些罢了。” 马车主人抬起眼帘,他直视着秋意泊:“这本是天下最难之事,前辈却觉得它普通么?” “……确实,也不容易。”秋意泊漫漫地道:“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这满头白发,就是这么愁出来的。” 秋意泊又问道:“那你觉得,这该是什么道呢?” 马车主人掷地有声:“圣人之道!” “答得好。”秋意泊慢吞吞地说:“可我却修的是无情之道……何解?” 521 第 521 章 闭关开启 有风来, 拂起了秋意泊几缕长发,洋洋洒洒之间,阴影落在了他的眼中, 与日光并行, 在他眼中映出一种琉璃般的光泽,秋意泊含笑又问了一遍:“何解?” 马车主人没有回答, 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修的居然是无情之道,许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前辈当真不是在戏耍晚辈?” “或许呢?”秋意泊伸手将长发捋到了耳后, “何解?” 马车主人微微蹙眉,神情复杂地道:“晚辈不知。” 秋意泊有些失望,却又觉得好笑, 自己问他这个做什么? 却听马车主人接着道:“晚辈只知……世间万物,不过唯心而已。” “……好一句唯心而已。”秋意泊随手将一支玉简抛了过去,笑问道:“可愿随我回宗修行。” “晚辈愿意!”马车主人毫不犹豫地说完,又自车中下来, 躬身拱手,又说了一遍:“周琪然愿意。” “你可想清楚了?”秋意泊问道。 周琪然眉目弯弯, 坦然言道:“功名利禄,不过尘土。富贵无极,亦不过是过眼云烟。” “好,我便送你一场机缘。”秋意泊颔首,这样的人, 他着实是欣赏,他陡然问道:“可有想随他去的?” 千机伞中剑鸣铮铮,引得四周瞩目,秋意泊道:“去吧。” 黑背隼从千机伞中飞出, 落在了秋意泊臂上,它高昂着头,低鸣了一声——不光是秋意泊喜欢这样的人,剑灵也喜欢这样的人。秋意泊在它颈上挠了挠,随即黑背隼便化作了一道流光,只听叮的一声,一柄凌冽的长剑钉在了车沿上。 那宝剑身长二尺九寸九分,身若波光,仔细一看便能看到其上七道血槽,无声的散发着凛然寒意。 秋意泊一手微抬:“此剑名为入梦,出自凌霄宗,乃凌霄宗第二十三代弟子蕴凉真君本命之剑,望你善待。” 周琪然握住了入梦剑,只觉得指尖一痛,他瞪大了双目,入梦剑也从方才凛然万分的模样逐渐黯淡了下来,依旧寒光四溢,却不似在秋意泊手中时了。 这是因为成为了这筑基修士的本命剑,自然为其主境界所束缚。 秋意泊伸出一手,周琪然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了他,不过一瞬,周琪然与秋意泊的身影便消失了去,车队静默了许久,转而又踏上了归途。 *** “见过真君。” “拜见真君。” 随着秋意泊一路入内,两侧弟子无不俯首行礼,周琪然跟随在秋意泊身后,他神情平和,目光温润,却依旧掩不去眼底的那一丝惊愕。目光所及,仙山云海,来往无不是修行有成之士,最低的也有筑基境界,最高的有化神境界,他叹道:“原来前辈竟是一位真君。” “我道号长生,出自洗剑峰门下。”秋意泊本来是想在外游历,为此还拒绝了如明和尚同行的邀请,没想到兜兜转转也没隔几年,还是回凌霄宗了。他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淡淡地说:“我带你去拜见掌门道君。” “是,前辈。”周琪然不疑有他,随着秋意泊一道来了凌霄峰,方到殿门口,就遇到了抱着卷宗走出来的秋怀黎,秋怀黎见了秋意泊,眉目微动,随即荡出了一点笑意:“长生,你回来了?” “哥。”秋意泊打了声招呼:“忙吗?掌门道君在不在?” “不忙,师傅他老人家拜访归元师叔去了。”秋怀黎看见秋意泊身后跟了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大概心中就有了些数,他打量着周琪然,见他风姿卓然,温润如玉,笑道:“这位是师侄?” 秋意泊想了想:“不算是,你喜欢就送你,左右我是没工夫教的。” 他微微抬手:“这位是凌霄峰怀黎真君。” “周琪然见过怀黎真君。”周琪然拱手行礼,秋怀黎玩味的看向了秋意泊,一手从袖中摸了件法宝出来顺手就递了过去:“不必多礼。” 周琪然大大方方的接了,这不看是什么东西,便再度行礼道谢。 正所谓有熟人好办事儿,既然遇见了秋怀黎,秋意泊也懒得再等凌霄道君回来,这等小事儿秋怀黎顺手就办了,他将事情简单说了说,秋怀黎秒懂——自从他们这一辈儿的真君多起来后,出门在外难免遇上了个有眼缘的顺手收为徒弟,这些事儿他已经办的很熟练了。他问道:“算是你的亲传弟子?” “不,就外门吧。”秋意泊道:“我打算闭关,先让他在外门历练着。” 秋怀黎笑道:“翠衍刚考进内门,你就又塞一个去外门?” 秋意泊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想收此人为徒,打算放福利给大家。送入外门无所谓,但外门考入内门时门中若有真君在,就会去看一看,说不定得了哪位真君的眼缘,那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亲传弟子。 “翠衍进内门了?也没几年,为难他了。”秋意泊感叹了一声。 “可不是么?”秋怀黎促狭地说:“是了,春明师叔托我传个话,左右你一天到晚不着宗门,翠衍养在千叶峰也有几年了,他就勉为其难收为亲传弟子,让你不必多谢他。” 秋意泊失笑:“这恐怕是张雪休说的吧?” “传话的人是他。”秋怀黎无辜地说:“想来张师弟也不敢胡言乱语。” 秋意泊嗤笑一声,看表情是很想给秋怀黎来一拳:“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了。” “去吧。”秋怀黎抱着卷宗,眉目含着与秋意泊相似的笑:“愿顺遂。” “谢你吉言。”秋意泊转身离去,秋怀黎看向了周琪然,温和地说:“长生真君与我说了,周道友,你已有筑基修为,此前所修道统残缺,现在入我凌霄宗外门,恐怕颇为艰难。我先替你安排在内门住上几月,待你重修道统后,再送你入外门拜师学艺。” 周琪然拱手:“多谢真君。” “不必客气。”秋怀黎转身道:“随我来。” “是。”周琪然随着秋怀黎走了几步,又问道:“晚辈有一问,不知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 “长生真君是不愿收下晚辈吗?”周琪然问道。 秋怀黎并未回头,他边走边说:“并非因你之故,长生真君天性疏狂,无暇顾及门下,将你送至外门,也是为你好……待你去了外门,便知晓了。” “是,多谢真君解答。” …… 秋意泊回了洗剑峰,见紫花遍野,青山烂漫,也不禁有了几分轻松愉悦之情。洗剑峰上并无其他人,他爹和三叔搁望来城为家族忙碌,温夷光也在外游历,孤舟道君要么在闭关,要么随凌霄道君一道出门了,他一个人在山间漫步,也觉得开阔。 之前与周琪然论道,周琪然有一言说的他无法反驳——万事万物,唯心而已。 自他迈入大乘,确定想要叩问炼虚合道境界必须要明白自己所求之道,他这些日子一直想的都是他与太上忘情道统并不相配,为什么他能够这么顺遂的一路修上了大乘巅峰,为什么太上忘情一直都没有带给他太多的劫数。 他翻阅过洗剑峰的典籍,洗剑峰自朔云真君后修的都是无情道,也没多久,至今也不过三代——他名义上的师姐梨萧道君,师祖孤舟道君,以及师兄温夷光。孤舟道君与温夷光还好端端的活着,自然没有什么参考可言,梨萧道君是入魔之前自绝于剑冢,算是一例惨案。 再往前,就是修太上忘情的朔云道君,为血来道君暗害入魔为凌霄宗所杀,碎月真君死于仙魔大战……踏夜道君死于走火入魔、忘羽道君自绝……林林总总,绝大部分死因都是走火入魔。 但他没有。 他至今所经历的劫数,没有一个与太上忘情有关,仿佛这就是一个全然无害的道统,对于秋意泊来说易如反掌,他在那个道界修改天道法则时,就算没有最后那道七彩霞光,他也感觉只要他认同太上忘情,他立刻就可以叩问炼虚合道之境,成为阳神道君。 可秋意泊就是不认同太上忘情。 不是不认同太上忘情,而是自认他与太上忘情并非同道,他们并不相配,哪怕太上忘情就是直指大道的无上道统,于他而言,不是他的,再厉害也没用。 他就是他,哪怕他穿越了,修仙了,能飞了……他还是那个他。 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没有天灵根,他修行不会这么顺遂,没有现代的知识,他也做不到什么跨时代发明,能够过目不忘,那是修仙带给他的……这一切,其实来源都不是他,而是因为他是个穿越来的现代人,而现在,他还会修行。 从本质上来说,他就是一个自私、护短的普通人,与所有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他没有太远的高见,没有太高的智慧,心性也凉薄得很。有什么好的,香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是亲朋好友,是宗门……而不是什么汇集万物万族,一视同仁。 这样的他,与太上忘情哪里有半点相似?他凭什么配得上所谓的‘忘情而至公’,他不配,也不想要。 秋意泊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确认自己的道。 他进了自己的洞府,将秘境的令牌一一取出,又将戒子空间摘下,在桌上排列整齐,正欲提笔写信,突然又想到自己不过是闭一个关,又不是闭一个不破劫就不出关的死关,做什么弄的跟要死了写遗书分配遗产一样。 只不过是被周琪然几句话触动了一番,不想错过这种触动,这才打算闭个关罢了。 他忽地笑了笑,在纸上留下了几个字,压在了秘境令牌下方后便进了内室。秋意泊盘腿坐下,一时之间又生出了一种懒怠的情愫,他拖过了一旁的香炉,摆开了香具,慢条斯理地制香、燃香,加入了无定奇霞的香料,灼然又静谧,如同盛夏的星夜,微凉的风驱散了白日的烈阳,蝉鸣阵阵,星空璀然,别有一番入骨温柔。 秋意泊倚在长塌上,双目微阖,悬于腰间的蜃珠溢出了一点如梦似幻的雾气,浮于世间,幻化日月山海,缓缓地将他包裹。 ……如果当初选的不是太上忘情,会如何呢? * “泊弟,别睡了,快醒醒!”秋意泊被一阵摇晃给弄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又看向了来人,抱怨道:“大哥,你这么早叫我做什么?” 秋怀黎好气又好笑:“先生都关照过了,今个儿练习的法诀要借日出时一缕精华的,你再睡下去,小心被先生责骂。” 秋意泊撘拢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于是立刻跳下了床,秋怀黎早已经准备好了衣物,两人配合之下总算是给秋意泊套上了那一身有些繁复的法衣。 话还要从头开始说,秋意泊一个不小心穿进了一本修真小说里,这小说主打的是男主秋傲天全家被灭门,自己丹田被毁,又被悔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一路修行成为天帝的故事。秋意泊很不幸,他就是秋傲天那位被人五马分尸的爹。 不过他这个人素来想得开,刚知道的时候恰逢三叔回家,得知他爹和三叔都是地灵根的天才,又是天下第一孤舟真君的亲传弟子后就开始摆烂了——噫,他爹和三叔都搞不定,他怎么可能搞得定呢? 在他测出玄灵根后,更是如此。 害,小说里都是骗人的,什么下品灵根也能飞速进步,那是主角的待遇,和他有个屁关系,老老实实体验一把修仙才是真的不亏! 大家一道去春宴的时候,秋意泊得知凌霄宗是个要日挥一万剑还要自称老夫也不是什么魔鬼的门派,他锦衣玉食惯了,这偷来的人生,还是别搞得那么累了……他就喜欢当法师,还是拜入太虚门吧!念念咒,施施法,远程大范围群体攻击,这么炫酷的门派不选,去选人比狗还累的凌霄宗,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秋怀黎知道他选太虚门后,一想也觉得太虚门合适,就一道来了太虚门,也好顺带照顾照顾他。至于其他几位兄姐则都是去了凌霄宗,毕竟他爹和三叔都在凌霄宗,他们天生就比较倾向于凌霄宗。 他和秋怀黎都是玄灵根,刚好踩着内门弟子的线进了太虚门内门,至于拜真君为师嘛就别想了,他们被分到了翡渊真君所在含翠宫,所谓的先生也就是指含翠宫中□□导练气至筑基弟子的先生,同为含翠宫门下弟子,姓王,论辈分,他们得喊师叔。 翡渊真君与他爹和三叔也算是认识,特意吩咐了门下弟子要照顾他们两一二,所以他们两的日子也算过得舒服。 秋意泊昨日法诀手印一个都没错,还被师傅夸了呢。 法衣是昨日含翠宫统一发下的,因为他们终于到了学习第一个比较厉害的法诀的时候,而且今天听说隔壁金虹真君要来寻翡渊真君吃茶,秋意泊私下里觉得应该是穿给金虹真君看的,毕竟修仙了也是要面子的嘛。 很快秋意泊和秋怀黎就到了雾光台,门中新晋弟子都在这里学习法诀,王先生今日那一身鹅黄色的法衣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霞光,好看极了,哪怕相貌平平,也被这一身法衣衬托出了几分仙气,有了卓尔不群的气度。 秋怀黎见秋意泊多看了两眼,低声提醒道:“专心练法诀。” 秋意泊一边看着一边说:“哥哥,先生的法衣这么好看,我多看两眼怎么了?漂亮的衣服,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的!” 秋怀黎正想说什么,忽地听见有人轻笑道:“正是此理。” 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几个弟子都不禁闻声回首望去,便见一个手持玉扇,灿若骄阳的高挑男子站在他们身后,一众小弟子哪里见过这般风华的人,不禁看呆了去,秋意泊也不禁有些发愣——这位前辈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啊! 浮光跃金,璀璨夺目。 秋怀黎早知道秋意泊是个看见美人就挪不开眼的德性,小时候就见他经常夸这个侍女文静秀美,那个侍卫英姿飒爽,到了修真界也是如此,此前看翡渊真君也看呆了,还好翡渊真君不曾怪罪。 ——也就是看秋意泊年纪小,但凡再大两岁试试? 秋意泊回过神来也低下了头,他到了修真界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认知——但凡那种气质风度容貌都绝顶的,绝对是一位大能。 王先生也注意到了这里,快步而来,热切地道:“孙儿拜见老祖!” 王先生乃是金虹真君家的旁系子弟,他口称老祖,自然面前这位就是金虹真君了。一众小弟子年岁都不大,除了入门那一日拜见了掌门真君与翡渊真君外,还真没这么近见过真君。 “弟子等拜见金虹真君。” “好了,都起来吧。”金虹真君走近了两步,手中玉扇点了点秋意泊的头顶:“这小孩儿看着眼熟……” 王先生近乎谄媚地说:“老祖,秋意泊是凌霄宗秋临淮的儿子。” “怪不得。”金虹真君以玉扇抬起了秋意泊的脸,仔细打量着他,秋意泊下意识皱眉,又很快地收了回去——这位真君美则美矣,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实在是让他喜欢不起来。 “为何皱眉?”金虹真君收了扇子,在他头上摸了摸:“原来是秋临淮家的,怪不得与他有几分相像……小孩儿,你怎么来了太虚门,为何不去凌霄宗?” 秋意泊想了想,眼前是一位真君,比他爹和三叔还厉害的人物,他爹都一千多岁了,眼前这位真君肯定比他爹活得时间还长,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都多,说谎估计眨眼之间就被看穿了,为了博得大佬的好感,于是干脆实话实说:“回真君的话,去凌霄宗……要日挥一万剑的。” 金虹真君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他笑够了,这才问道:“你喜欢他的法衣吗?” 秋意泊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弟子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衣服。” 金虹真君侧目看向了王先生:“听见了么,阿绕。” 王先生有些莫名:“老祖?” 金虹真君道:“给他吧。” 王先生目露不可置信之色:“老祖?可是这是我登元婴时老祖您亲手所赐……” “不不不!”秋意泊也没想到这位真君张口就要王先生把法衣脱了给他,满脸都是震惊之色:“真君,您误会了!我怎么能要先生的法衣?” 金虹真君低眉浅笑:“哦?你不是喜欢吗?” “喜欢呀。”秋意泊仰着头看着这个灿若骄阳的男人:“可是喜欢不代表我想要呀,法衣之所以好看,是因为它穿在了先生的身上,我才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穿着肯定没有先生穿着好看的。” 金虹真君捏了捏秋意泊头上的小发髻:“你可以留着等以后长大了再穿……也不过十年罢了,弹指一挥间。” 秋意泊头皮发麻,这哪里是他能要的,他还要在王先生手底下混日子呢!他立刻道:“可是十年后我也可以买新的法衣呀!” “有理。”金虹真君的笑意忽地淡了下去,他转身离开,头也未回地道:“那便算了。”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王先生,见王先生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憎恶之色——这也正常,那毕竟是王先生叩问元婴境界时金虹真君亲手所赐,这是有纪念意义的……换了他,他也讨厌。 得了,小心过日子吧。 秋意泊心想还好他也是有后台的,回头写封信透露给他爹知道,让他爹送一份歉礼来,这事儿应该就算过了吧? 金虹真君一离开,整做雾光台都轻松了几分,秋怀黎将他拉近了一点,低声道:“泊儿,以后不可以这么唐突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也认错:“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大佬的好感度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刷的啊! 经过一日的练习,哪怕秋意泊表现得再好,王先生也没有来夸他一句,秋意泊心中安慰自己没有来挑刺就算不错了,等到日落西沉,他们这一群小弟子才被放了回去,大家都累得半死,无心说话——平日里早该放学了。 估计是王先生还在气秋意泊吧? 一众弟子看向秋意泊的眼神都不能算是太友好。 秋意泊也看见了,在心中无奈地笑了笑,哎算了算了,跟一群小屁孩计较什么,小孩子嘛,忘性也大,过几天也就好了。 他回了寝居,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拿出了藏在纳戒里的糕点,一手拿着话本,一手糕点,再来一杯解腻的热茶,生活乐无边。 修仙就是这点好,哪怕累得要命,稍微休息下恢复了灵气也就好了! 忽然之间,秋意泊只觉得胸中有什么凉意一闪而过,他低头一看,便看见了半截雪亮的剑。此时剧烈的疼痛侵袭而来,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先生:“……先生?” 王先生冷笑了一声,握住剑的手腕狠狠一转,秋意泊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还好,毕竟胸口太痛了,脸朝地居然也没什么感觉。 王先生的剑从他心口抽了出去,他看见了王先生华美灿烂的法衣衣摆,王先生冷哼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祖面前让我没脸!” 秋意泊看着他的衣摆,轻轻笑了笑——没想到还没活到秋傲天的剧情呢,他就死了。 本来就是偷来的一世,就这样死了也不错,至少还算是痛快的,不用五马分尸…… 522 第 522 章 嘘……很快的【含46…… 秋意泊惊醒了过来, 他满头都是冷汗,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觉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他立刻扒开了上衣, 看到一片平滑,还想再看的时候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泊弟?” “泊弟你做什么?!” 秋意泊猛然抬头, 就看见了秋怀黎、秋露黎等人, 再看周围,居然是在客栈里……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这是在哪——这里是春溪城,青云客栈,他们兄弟姐妹明天就要上山进行入门试炼了, 如今正在看去哪个门派好。 虽说他爹和三叔都是凌霄宗门下, 但也不妨碍他们看看其他的。 秋意泊晕乎乎地看着他们,秋露黎摸了摸他的脸,摸到了满手冷汗,皮肤更是冰凉,她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该不是魇到了吧?泊弟这几日都没出门,难道是在客栈里遇到了什么?” “不至于, 老祖在呢, 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秋怀黎犹豫了一瞬:“还是请老祖前来看一看吧。” 秋临与很快就到了, 秋意泊看见熟悉的面容没崩住, 扑进了秋临与怀中大哭了起来, 秋临与被他哭得慌了起来:“泊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秋意泊也没敢说自己是重生了回来,他其实也不太确定是重生还是做梦——他认为是重生。太虚门虽然是炫酷的远程法师,可居然有弟子敢明目张胆来暗杀同门,实在是太可怕了!还是凌霄宗好!有爹和三叔罩着,还有师祖看着, 总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吧!他道:“我要去凌霄宗!三叔我要去凌霄宗!” 秋临与啼笑皆非:“本来就是要叫你们拜入凌霄宗的,怕什么呢?” 秋意泊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了秋临与身上:“我不知道!” 秋临与拍着他的背哄他:“好好好不知道不知道……今天泊儿跟我睡,你们各自去休息吧。” 几个小辈起身拱手应道:“是,老祖。” 秋意泊很顺利地拜入了凌霄宗,一路上就跟着哥哥姐姐们一道走,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不过因为是玄灵根的关系,没能拜入洗剑峰,反倒是有一个叫做温夷光的被孤舟真君收入门下,温夷光是天灵根,大家也羡慕不来,秋意泊和秋怀黎被一并收入了凌霄峰,掌门真君没有亲传弟子,但门下弟子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有亲传弟子的待遇,也算是个很好的去处了。 寒山书院的课业在一开始的时候把他们折腾的哭爹喊娘,不过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因为有了上一世的经验,秋意泊是第一个进入练气期的,这样一来压力就更小了。 掌门真君很是慈蔼,门中氛围也很友好,每日寒山书院放学,秋意泊和秋怀黎就会被师兄师姐们提溜到掌门真君那边一道听课做事,做的也是一些庶务,他和秋怀黎好歹也是世家出身,耳濡目染之下也不算是难。 秋意泊开始摆烂了,这样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他以后的目标就是修到个金丹或者元婴,然后去寒山书院教书,等攒了一笔钱就出去旅游旅游,也不用去的太远,就四大城玩玩得了,主城禁制动武,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秋怀黎每次听了他的想法,都会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光看着他:“泊儿,还是要努力些的。” 秋意泊无所谓地说:“我就是一个玄灵根呀,再努力也就这样了。” 反正书里的剧情如果真的存在,他一个玄灵根撑死了修炼到元婴就不错了,死之前能摸到化神就算是祖坟冒青烟,什么真君那是想都不敢想,还是指望他爹和三叔比较好。 就这样秋意泊从寒山书院毕业,进了明霄书院,中途踏云境和剑冢也是有惊无险,得了些奖励,不过也是不功不过,不能和露姐还有温师兄他们相提并论。日子就这样一晃十年过去了,秋意泊还在筑基境界,算是同窗里的平均数,不算是拉了后腿,紧接着同窗们就下山游历了,秋意泊却觉得待在山上挺好的,婉拒了朋友们的邀请,继续留在宗门修炼。 在宗门修炼又没有什么不好,有事就帮掌门真君理一理庶务,算一算账本,没事就听听雨,下下棋,御剑在天上飞一飞放松身心什么的,日子逍遥的不得了。 这才是修仙嘛。 几年之内,陆续有同窗在外不幸陨落的消息传回来,秋意泊帮着凌霄真君办事,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看着接近三成的死亡率,他暗自庆幸他没有跟着一道出去游历——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就跟搁现代,出门旅个游大多也会选择去安全性比较高的国家,而不是选择去什么缅甸被人嘎腰子吧? 又过了二三十年,秋意泊居然也叩问了金丹之境,他有些疑惑,问了凌霄真君,凌霄真君说他心性豁达,素来闲事不挂心头,灵根又不算太差,得金丹境界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一日,秋意泊下了职回来,突然想到似乎许久没见过他爹他们了,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他爹和三叔已经出门游历了,秋露黎已经突破元婴境界,和林月清、温夷光在王焰秘境中大杀四方,秋怀黎在回了一趟燕京后陷入劫数,目前正在凡界游历。 好像大家都去游历了……最近走在宗门里,都见不到熟人了。 秋意泊有些寂寞地想着。 那他也去游历吧? 去哪里呢?四大城他偶尔也去,感觉大同小异,他身上灵石也不算多,要不……他也回一趟凡界吧? 凡界比较安全嘛,他一个金丹真人也不至于在凡间还能被人一剑杀了吧? 秋意泊愉快地决定了下来,在春溪城搭了一艘船,前往了凡界——哪知道一回家,才得知澜和叔刚去世,他回家刚好赶上头七。秋意泊看着家中门客稀寥,澜和叔入阁登相,居然都没有多少宾客来祭,这才知道原来秋家在朝中已经危险至极。 秋澜和并非是寿终而亡,而是被人刺杀而死,他走的突然,又因政见过于偏激,秋家也不赞同的他的政见,可朝廷那些人可不是这么算的,秋澜和是秋家人,这账早就算到了秋家头上。如今秋澜和一走,秋家更是风雨飘摇——大山倒塌,秋家就该被清算了。 秋意泊眼睁睁地看着秋家从燕京第一名门被放逐到了边陲之地,家中死的死,伤的伤,他回来的太晚了,若是能在澜和叔走之前回来,说不定还有什么办法,可惜他回来的太晚,以他的实力也不敢过多参与家中,毕竟澜和叔得罪死的是当今澜帝,他实在是不敢参与。 秋意泊自家中离开后陷入了脱凡劫,回到凌霄宗后被凌霄真君派往了夏分城做一个管事,最终老死在夏分城,时年八十岁。 秋意泊临死的时候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就这样平平安安终老,那破书没能实现,他也没被五马分尸,算是个善终,挺好。 …… 秋意泊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没死,又重生了。 他人都麻了。 这一世也没横死,就正常老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为什么还要重生?! 秋意泊叹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能活也挺不错……不过这一世他要换一个活法,至少努力一点,把家里给救回来吧? 他依旧拜入凌霄宗门下,还是被掌门真君选入了凌霄峰,他努力修行,忍着害怕跟露姐他们一道去游历——跟着露姐和温师兄还是很有安全保障的,他剑术不大行,但基础是有的,露姐一路教他,也算是不拖后腿。 等到他二十五岁那年,他也已经有筑基巅峰的修为了。此时正逢天榜,露姐他们都去参加天榜了,秋意泊对那种打打杀杀的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果断回了燕京,凭借着一手过目不忘,好歹也混上了个功名,他见到了澜和叔,澜和叔笑吟吟地手把手教他,将他培养成了继承人。 三十岁那年,家里说他和澜和叔都不成亲生子,日后总有一些祸患,秋意泊想到了前世因为无人能接手澜和叔的人脉,也觉得应该弄个孩子出来,但他自觉是个基佬,不太想祸害好人家的女子,就从族中过继了一个旁支家的小孩儿,论资排辈,这小孩儿改名‘远之’。 过了许久,秋意泊才想起来那本破书里,秋傲天的大名就叫做‘秋远之’,可他看着被奶娘牵着的肉乎乎的团子,寻思着那本破书秋家灭亡也不是因为秋远之,而是因为家中得罪了其他人的缘故,实在是不能怪到刚出生不久的秋远之头上。 又过了十来年,秋意泊成功接手了秋澜和的人脉,再者有他在侧,秋澜和没有被刺杀身亡,家中依旧好端端的当燕京第一名门,富贵无极。 秋意泊的修为已经很久没有动弹了,明明就在筑基巅峰,只差临门一脚就是金丹,可惜这临门一脚怎么也摸不到头绪,秋意泊也为所谓,就这样一生也很好。 那一日,他与秋澜和下了朝回家,忽地发现家中寂静难言,直到推开大门,才看见了满地死尸。 有一个黑发修士立在中庭,闻得响声,回头来看。 那当真是灿若骄阳的一个人。 “原来,你在这里。”那人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癫狂之态,他笑吟吟地说:“应真君杀我血脉,我如今杀他子息,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秋意泊通体发冷:“金虹……真君?” 金虹真君痴痴地笑了起来,他一指抵唇:“嘘……很快的。” …… 523 第 523 章 雷劫来了【修】…… 青锋吻颈,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第一个感觉是温热的剑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吻了吻他的颈项, 紧接着是才是一些几乎可以忽略的刺痛,最后, 是空气和血液灌入肺部, 在剧痛来临之前他就已经死去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让秋意泊记忆犹新,乃至又一次重生,在凌霄宗的入门试炼上也表现的浑浑噩噩,当他以最后一名的成绩站在清光台上的时候, 其实他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 毕竟凌霄宗百年才开一次的内门遴选, 只收四十九名弟子,而能上到清光台的,远远不止四十九人。 大概会被分入外门吧。 ——果然是外门。 秋意泊并不觉得意外,他站在台上,看着秋怀黎、秋露黎等人担心的眼神,又看见三叔紧皱地眉头, 装作一副不知道内门与外门的天壤之别的模样, 尽力地笑着一一回视。 这不对……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明明已经尽早回家去帮忙了, 明明摆脱了因为澜和叔被刺杀而导致家族衰亡的结局, 为什么会横向杀出一个金虹真君……他明明记得上一世、上上一世, 他爹和三叔都没有和金虹真君结过仇呀! 有一说一,修真界里像他爹和三叔这样的卡在化神巅峰的修士哪里有功夫找别人的麻烦,天天忙着破劫寻道呢。就算是王家有子弟得罪了他爹、三叔,有金虹真君这尊大佛在,应该也不会直接下杀手……这不是他们的作风。 秋意泊心中灵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他爹和三叔是个谨慎的人没错, 也不会动辄去拉下脸去杀小辈,但他们要脸,别人就不一定要脸了啊! 第一世他被王先生半夜给宰了,理由是他让王先生在金虹真君面前丢了脸面。第二世他死和金虹真君无关,不过他也听说过几句,说是金虹真君是出了名的护短,溺爱家中子弟。串联到第一世,当时他爹和三叔还没叩问真君境界,但也只差一步之遥,就这样他还被说杀就给杀了…… 王家的修士都特么被金虹真君养成了那种小说里标准的反派富二代啊!天不怕地不怕,仗着有金虹真君当靠山,就什么人都敢挑衅,什么人都敢下手啊! 如果是王家子弟先去挑衅他爹和三叔,那也怪不得他们了,所以金虹真君过来杀他们秋家全族这事儿……虽然听着就觉得有点病,还不要脸,但只要把这套有病的逻辑套给金虹真君,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可金虹真君他图什么呢? 按照基本的逻辑推断,第一世他一死,他爹他们肯定要跟太虚门讨个说法,如果金虹真君不管这件事,王先生是必死无疑,这已经不是他和他爹他们的感情深厚问题了,而关乎于凌霄宗和太虚门两个庞然大物的颜面问题了,必不可能轻飘飘的就揭过去了。如果金虹真君拒不交人,那说不定两派还要起争端。第二世就跟不必说了,秋家全族死绝,那就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金虹真君他图什么?就算他是渡劫期,可上面两派掌门都是大乘期,孤舟真君更是天下第一战力,挑起两派争斗对他有什么好处? 秋意泊晃了晃脑子,总之,这一世他一定要想办法坑死金虹真君! 秋意泊被分进了外门,却没有当即就住进外门去,他的样子实在是太不好了,三叔抱着他去了内门洗剑峰,这地方秋意泊也不算少来,孤舟真君虽然性格孤僻,但也算是他师祖,他只要不闯到峰顶去打扰孤舟真君,其他地方都是任他来去的。 秋意泊抓紧了秋临与的衣襟:“三叔……我……” 秋临与拍了拍他的背:“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今日看你在山路上就不太对劲。” “嗯……”秋意泊点了点头,决定拉一个作为修真界最常见的梗来套路他三叔,他小声说:“三叔,我……我在路上看见了一个老爷爷……” 秋临与脚步一顿:“什么老爷爷?长什么模样?” 秋意泊深知编得太详细是肯定会被戳穿的,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哎……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秋临与垂眸看向他,“老爷爷说了什么没有?” 秋意泊伏在他的肩上,特意没有看秋临与,吞吞吐吐地说:“他没说什么,但是给我看了好奇怪的东西,好多人躺在一起,有男有女……” 秋临与:“……什么?!” 他凌霄宗什么时候混入了这等邪魔歪道!给一个六岁的小孩儿看这种东西,合欢宗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秋意泊接着道:“是大伯、二伯……家里人都躺在地上,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们。” 秋临与刚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认真了起来,他道:“还有呢?” “还有……”秋意泊想了想,接着说:“有个很漂亮的郎君,提着剑站在了我们家的中庭,说什么……说什么……” 秋意泊说到此处,苦恼地说:“我记不清了,他就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和三叔还是我爹有仇什么的,我也没听清,然后我也死了。” 秋临与皱着眉头在他头上拍了拍:“好了,好了,记不清楚就不要想了。” 应该是山门中哪位前辈想试一试泊儿,这才做了一个小幻境来吧……问题不是很严重——就是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做这种不知轻重的事,把泊儿吓得魂不守舍,这才入了外门。 秋意泊还等着三叔问他那人叫什么呢,结果三叔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用想了’,他一句话憋在嗓子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背上被三叔一拍,他就控制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可恶啊!为什么没能把三叔给套住啊! 秋意泊在洗剑峰上休养了一个月,因为他还记得上辈子的事儿,他寻思着自己摆烂无所谓,可既然灭门惨案确实是会发生,自己活几十年觉得够本,可不能拖着家里一道死,于是修炼得格外努力,似乎是叫孤舟真君还是掌门真君见着了,轻飘飘就把他算进了内门,直接拜在了三叔门下,也算是个关系户。 他已经和这帮子同窗相处了两世了,倒也没闹出什么矛盾来,平平安安一路修入金丹境界,他爹和三叔也成功叩问了合体境界,成为了真君。这次他因为常住洗剑峰的缘故,逮着机会就暗示他爹和三叔太虚门金虹真君不是好人,似乎是入魔了,他爹和三叔倒是不以为意——金虹真君护短成魔这件事儿也不是一两日了。 既然他爹和三叔这边走不通,他自己又是玄品灵根,修行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秋意泊想了半天,决定干一票大的——他拿一些前世听到的金虹真君的事儿对着时间编了编,改名换姓写成了话本子,悄悄散了出去。 有前世十几年网文阅读经验打底,修真界哪里看过他这样的《苍天不容!某宗真君与其三位弟子的不伦之恋》这样火辣直白的标题,居然一炮而红,秋意泊写得直白,狗血一瓢瓢地往上泼,居然还真让他写出了一点名堂来,因为细节真实,而且隐隐指向某宗门某位护短得简直跟入魔了一样的真君,一众修士心中有数,一时间某真君在修真界声名狼藉——一般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哪怕是生性风流,也极少专门挑自己血脉后嗣下手,着这位真君恐怕是入了魔道。 秋意泊看着风向,写了这一套书的最后一卷,直接挑明该真君已经入魔,只盼着太虚门秉公执法,将他杀了以正天下……就算不杀,管束金虹真君一下也好啊! 秋意泊去了春溪城,他自知这事儿极为危险,向来做的隐秘,他会将写完的书稿放在一家镖局,然后在春溪城挂了悬赏,让接了单的人去再转交给下一个接了单的人,如此反复,一路送到秋叶城的书局,中间大概要转十几号人的手,而且每次都不是固定的人,想要查他,非常难。 这一卷话本问世,果然掀起了一股风浪,太虚门宣称金虹真君闭关去了,此后两百多年里,秋意泊也很少听见关于金虹真君的消息,似乎是真的闭关去了。 此间,秋意泊也一直关注着燕京本家,时时托人送一些能救命的丹药回去,澜和叔是寿终正寝,秋家得以保存,一切都向好的地方发展。 第三个一百年,秋意泊已经忘了金虹真君此人,他自觉已经活够了本,人在金丹,也不指望再进一步,也该下山旅旅游,看看天下美景,若能就此老死,也算是完满。那一日,他到了秋叶城,去书局搜罗话本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灿若骄阳的青年,偏偏眉眼间含着几分倦意,他心头一挑——完了完了,该不是金虹真君查到他身上了吧? 不不不,冷静!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就是天大的手段,也查不到两百多年前的小事儿啊!秋意泊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自顾自挑了书走了,金虹真君也没有什么异样,仿佛他真是随便来逛逛而已。 秋意泊心中松了一口气,去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小吃摊上吃了午饭,打算今天就在话本上消磨了,刚进客栈办好了入住,一进大门,秋意泊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意泊才醒了过来,他心知不对,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他听到有人说:“金虹真君,你当真不后悔?” “为何后悔?”金虹真君轻笑了起来,他似乎指了指谁:“这位……可是凌霄宗怀真君的亲传弟子,应真君的亲子。” “我知道。”那人道:“此人不过金丹……” 金虹真君笑着打断道:“这等蠢话,何必说出口?” 那人沉默了一瞬,问到:“此人身份太过麻烦,金虹真君,若真拿了他,恐怕要引起事端来。” 金虹真君道:“秋应真,秋怀真天纵之才,若我能与二人一战……求之不得。” “一言为定。”那人说着,走过来一把扯起了秋意泊,推进了金虹真君怀里:“金虹真君,请。” 秋意泊只觉得颈侧一痛,随着血液的流逝,他听见那人说道:“好!金虹真君既愿入我血来宫,道君必定能令真君摆脱渡劫魔障!” 接下来的事情,秋意泊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又死了。 他最后一个想法是——金虹真君吸人血,他妈的他是真的入魔了啊! 不,他睁开了眼睛,看清了那人。 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人,是凌霄宗门下,他平时口称师叔与他共事过几十年的……刘何平师叔! *** 秋意泊第五次重生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凌霄宗外门弟子了,此前浑浑噩噩,不过还好还在炼气期,他也就十岁左右,他想也未想就要去内门找他爹和三叔,实在不行找孤舟师祖也行,那血来宫是什么玩意儿,他从未听说过,但刘何平是内门弟子,又是化神境界,实在是不存在什么改投他派的说法,吸人血的才能作为入教的凭证,这他妈绝对是个邪道啊! 他在凌霄宗日久,凌霄宗就是他第二个家,得知有这么个歪魔邪道潜藏在了宗门中,平日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同门师兄弟,他急的要命,只想赶紧去揭发他! 说给别人或许对方不会信,但是他爹、三叔听了他的话哪怕有所怀疑,也会去查一查的! 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是现在时间还在近三百年前,这刘师叔他到底还有没有叛门他也不知道……之前他们说什么来着?道君? 好!真君之上才是道君,能养出道君的肯定不是什么小门派,三百年前这血来宫肯定是存在了!他哪怕提醒一句小心血来宫也是好的! 这一世或许是他之前浑浑噩噩的时间太久,他爹和三叔也感到失望,并没有特意叮嘱过,内门守门的弟子非拦着他不让他进去,最多只能帮他传个口信,要是秋怀黎等人能来接他,就让他进去。 或许是秋意泊的样子太过着急,很快就有一个元婴期弟子被吸引了注意力,他道:“你是……秋意泊?” 秋意泊看到对方的面容就知道对方是谁。这位元婴期前辈是凌霄峰门下的张镜张师兄,如今秋怀黎入了凌霄峰门下,日常之间肯定也有所提及,应该是能认识他的——第二世的时候,他也和张师兄共事过许久呢! “张师兄!”秋意泊道:“我哥哥在吗?” 张镜一愣,随即笑道:“怀黎与你提过我?” 秋意泊点头:“哥哥时常提及师兄对他的照顾呢!” 张镜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来找你哥哥的?” “是的。”秋意泊虽然是来找他爹和三叔的,但是能进内门才是第一道关卡,说是找秋怀黎也没错。张镜听了就伸出一手:“来,我带你去找怀黎,我方才出来时他还在忙呢,想是一时半会儿也没空过来。” 秋意泊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路小跑牵住了张镜的手,张镜御剑带他上了天空,问道:“见你神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秋意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张师兄与他共事已久,又是掌门座下,不可能有问题,他想了想,说:“师兄,我方才在外门时听见有人在谈论什么血来宫……什么入教要喝人血,还叫我也入门,师兄你听说过这个宗门吗?我觉得不太对,就想来问问哥哥。” 张镜眉目一动:“……血来宫?” 秋意泊抬首看着他,见他皱眉,问道:“果然是个邪道教派么?” “是这样。”张镜解释道:“我似乎也在哪里听到过,血来宫向来行踪隐秘,道统鬼魅阴邪至极,没想到他们居然将手伸到凌霄宗来了。” 秋意泊一顿,总觉得张镜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太在意,他一个劲的点头:“嗯嗯,我听着心中发慌,好想问问我爹还有三叔,看看他们怎么处理……” “也算是妥帖。”张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这话最好还是别说了。” 秋意泊:“……为什么?” 秋意泊此时才注意到飞剑停留在了一座荒山上,他背上一寒:“张师兄,你……你也是?” “不,我不是。”张镜笑道:“血来宫与我并无瓜葛。”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他喃喃道:“那就好……” 张镜含笑看着他:“可是这么好看的一场戏,怎么好让你提前揭破呢?秋师弟,委屈你了。” “你还是……去死吧。” 秋意泊还未反应过来,失重感陡然传来,他被从飞剑上推了下去,两侧的风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 *** 妈的!张镜怎么也是个二五仔!他们凌霄宗是被邪道给穿成筛子了吗?! 秋意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都想拍桌子骂人了,他们凌霄宗不是天下第一宗门吗?为什么宗门里有这么多二五仔啊!还混到了掌门门下,掌门门下那是什么?那可是未来的掌门预备役啊! 他们凌霄宗是没救了吧?! 秋意泊有些郁卒,他看着已经是第六次来的青云客栈,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高兴自己又活了比较好,还是难过又死了比较好。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书案旁边,拿着纸笔写了起来。 第一世,死在六岁。第二世,八十岁。第三世,四十岁出头。第四世算是活得长了一点,第五世几乎算是开门杀……这么一算,跟他平均金丹境界的应有的寿数来说简直是属于夭折。 换在凡间说不定连祖坟都进不去的那种。 秋意泊长叹了一口气,又写了几个关键词:金虹真君,张镜,刘何平,血来宫,原著。 已知金虹真君是为了破渡劫劫数才搞出这么多事情来,还不惜加入了血来宫。血来宫是邪道没跑了,刘何平也是其中一员。至于张镜,他和血来宫没关系应该是真的,但八成也不是个好人,原著就更别提了。 这修仙界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混啊! 这么几次下来,秋意泊哪怕是条咸鱼,也被激出了一点血性来了。他一个玄灵根,以最大努力修炼也跟不上这几个人的修为,前期应该能避则避的态度,尽力去让他爹和三叔强大起来,等自己修为慢慢上去了,长大成人,这样说话才有可信度——总比一个六岁小孩吆喝着全家会死,宗门里有叛徒来的可信。 秋意泊简直就是憋屈,他要是跟温夷光一样是个天灵根就好了,他一直努力,等到二三百岁至少也该是元婴境界了吧?至少不会死在王先生那种人手上,实在不行,跟露姐一样是地灵根那也不错啊!那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束手无策了。 他寻思着这几件事,他吃亏其实都吃亏在了都是私下里发生的。如果他是天灵根或者地灵根,前期至少也是保送内门,能得到真君青眼,多多少少也会被格外关注一点,到时候想个办法把这些事情送到自己师傅面前,他再说那也是耳听为虚,但眼见为实啊! 他用头撞了撞桌子,怎么想都觉得好累……危险这么多,他要怎么样才能让家族、宗门避开呢?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他就是个玄灵根,这事儿是钉死了的,但不代表玄灵根他就一事无成了,这一世他一定要比之前更努力,争取成为真君门下的亲传弟子,没有天赋也可以有个勤勉,不能急……这些人修为都那么高,他不能太着急,想到之前他活了三百年宗门还好好的,说明这些事情都不是急于一时的,他一定要徐徐图之。 他不敢赌自己还有没有下一次重生。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实力,才能有地位,许多事情才会更便捷,说话才有人能信! 秋意泊开始谨言慎行了起来,一心修炼,在成为内门弟子不久后终于成功拜入了春明真君门下,成为了春明真君的亲传弟子,他没有去管什么血来宫,什么金虹,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先努力修炼再说。 这一世他前期避开了张镜,避开了刘何平,避开了金虹,随着温夷光、露姐等人一道出门游历,绝不单独行走。或许是之前已经修炼过好多次的缘故,又死了那么多次,算起来居然也不比秋露黎他们修行的速度慢多少。 约莫三百年后,他成就元婴,温夷光和秋露黎等人摸到了化神的门槛,再有一步就是化神,也是此时,天榜开了。 这一次天榜他们是务必要参加的,否则再等一个三百年,他们就没机会了。在天榜期间,秋意泊悄悄向离安真君透露了张镜师兄有古怪一事,张镜被离安真君所杀,后来他才得知张镜居然是一位真君,秋意泊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没想着要去挑衅,否则他估计又得重开了。 天榜回来后,他暗中搜集了刘何平的证据,将刘何平送到了掌门面前,并提交了血来宫一事。掌门真君勃然大怒,刘何平被处死,关于血来宫一事掌门真君则是表明还需调查,让他不必再继续追查下去了,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事情。 第五百年,凌霄宗高层莫名陨落大半,包括掌门真君、孤舟真君……他爹、三叔在内,门中只剩流宵真君与春明真君二位真君。 第六百年,血来宫下处遍布凌云道界,流宵真君、春明真君陨落,血来宫攻打凌霄宗,凌霄宗被灭。 秋意泊也在其中。 他临死之前,看着灰蒙蒙的天际,心想这些或许都是他的错。 他没有料到血来宫原来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只一名血来道君,便压得所有人都毫无办法。他贸然将血来宫一事揭穿……他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原来凌霄宗与血来道君有血海深仇,此前凌霄宗不曾知道血来道君还活着,也便罢了,自他揭发,才会有后来宗门大半真君前去苍雾道界试图斩杀血来道君,最后尽数陨落一事。 这到底应该怎么做……这一局棋,无论他如何走,都走向了死局。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在这一局死棋中保住秋家,保住凌霄宗,保住他所在乎的人? ……好难,他根本办不到。 他已经足够努力了,他为什么就是办不到? …… 许久之后,秋意泊倚在塌上,眼中忽地流下一滴泪来。 有一道声音道:【你看,你后悔当初选了太上忘情,认为自己是个天灵根才不得不被迫周旋于诸事之中……可若你不是天灵根,你没有选择太上忘情……】 【你一事无成。】 秋意泊睁开了双眼,他轻声说:“我已扭转天命。” 他并非一事无成。 他在幻境中推演了近千次轮回,并非只推演了如果自己是个玄灵根,从而导致的一系列可能性,他也推演了如果自己是个天灵根,而不选择太上忘情这一道的后续未来。 其中,无论他选择了什么道统,凌霄诀也好,红尘诀也罢……诸多无上道统,最后皆折戟于血来宫一战。无他,因为这些无上道统都没有太上忘情来的迅速——他在元婴以前,其实修行也不算太快不是吗? 血来宫一战,想要保住凌霄宗,想要保住他在乎的一切,那么最低的入场券是大乘期。 他只有修习太上忘情,才有可能让他在五百年内叩问大乘境界……温夷光与他同样是天灵根,又是天生剑骨,可谓气运天赋资质样样不缺,但那时他也不过是堪堪进入合体境界罢了。 他与温夷光之间,差的不过是道统罢了,一个是太上忘情道,一个是由太上忘情衍生出的无情道。 可他能成就如今,这些难道全赖太上忘情的功劳吗? 不是的,就算是有太上忘情,有了大乘境界又如何?难道死在血来道君手上的大乘真君还少吗?连孤舟师祖当时都不能与血来道君正面一战,他一个新晋大乘凭什么? 能在血来宫一战中获胜,是他耗尽心血,是他机关算尽,是他不惜因果,才盘活了这一局死棋……岂是区区道统这两个字能够概括的? 正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看似是命数最重,可事实上是这样的吗? 不,不是的。是他自小养成了良好的品性,得了他爹和三叔以及各位长辈的亲眼……要是他自小是个傲慢毒辣小人之辈,不提师傅师祖,连他爹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难道那些奇遇,那些气运所得,能让他爹高看他一眼吗?他记得他小时候与他爹、三叔说他又得了什么机缘,他们的回答是‘能避则避,不得贪恋,气运滔天,恐非善事’。若无实力,气运就是厉鬼手中的索命绳,或早或晚罢了。 此后走上修行路,各位长辈教他如何修行,如何破除迷障……他自小时候的与他爹和三叔的七分相像,变为了五分,最后又成了三分。再后来声名鹊起,重入凡间,与澜和叔再通人情世故,权谋利弊……是为秋家,是为秋澜和,可他难道就只为了秋家,只为了秋澜和吗? 他确实居于庙堂之高,确实炊金馔玉,可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利国利民?行至这一步,他重返修真界,此后便是道界一事,他不惧积累因果,修补凌云道界,天地之间灵气大增,风水异变,他命、运也为之更改。 以上种种,是气运、道统几个字可以轻易就揭过去的吗?没有他的勤修苦练,气运和道统又有什么作用?徒劳而已。 秋意泊淡淡地想着,他如今能成就这一切,已经不是单纯的某一项造就的了——气运、道统、努力缺一不可。 他此前的踌躇,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实力并不是属于自己,他承认他是有一些恐惧,他害怕修行那么多年,回过头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可以被轻易剥离的,他依旧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也同样恐惧于本性为道统剥夺,让自己不再是自己——最终归咎于他对自己的不自信。 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强,所以才有这种恐惧。 算到最后,这一世算得上是顺遂,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 那么他之前到底在犹豫什么?在怕什么呢? 太上忘情他修炼了那么多年,从未有过相关的心魔劫,这个道统无疑适合他的,也足够强大,他为什么要去否定它呢?他是可以换一个道统再修,可要是再走到这一步,再度怀疑自己的道呢?难道也要再废去修为,重新开始吗? 还未看未来,便瞻前恐后,这不像他。 道法自然,他也随自然便是! 秋意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看向了窗外。 雷劫,来了。 524 第 524 章 长生道君 “雷劫?”凌霄道君敏锐地看向了天空:“道君劫, 谁的雷劫?!” 他与孤舟道君自归元山归来,还未入宗门便看见了天空中正在凝聚的雷劫,几个名字迅速在他脑中划了过去, 流宵、离安叩问大乘也不过百多年,春明才在渡劫后期,可这明显是个道君劫!思来想去,唯有一人符合, 他脱口而出:“长生?” 话一出口, 他便确定了下来, “是长生在渡劫。” “嗯。”孤舟道君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两人的速度无形之间加快了一倍, 终于在雷劫下来之前回到了宗门中。 秋意泊选在了小鹤山渡劫,这儿向来是凌霄宗渡劫必选之地, 周围是无人居住的山峦, 别无人烟, 就算雷劫威力大一点, 劈坏了什么也不怕——洗剑峰还是算了,上回奇石道君在洗剑峰渡劫, 末了还是秋意泊去修的呢。 有事弟子服其劳, 关键时刻就是这么用的。 不知何时起的风吹得小鹤山上草木折腰,沙沙地响成了一片,秋意泊凭空而立,长发未束, 浅青色的广袖被被鼓起,又成了薄薄的一片,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感知到了什么,抬眼看向了来人:“掌门师叔, 师祖。” 周围并未有弟子围观,道君劫非同凡响,上回凌霄道君渡劫,他们这一帮子真君都是躲得远远的看两眼,至于再往下的弟子就只能看个闪电彩光了,如今他自己渡劫,当然是没什么心思去顾及弟子,宗门内凌霄道君和孤舟道君也不在,他便严令禁止弟子靠近小鹤山。 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巧。 秋意泊淡淡地想着。 凌霄道君看着面无表情的秋意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心中一动,随即大惊——长生该不会是强行渡劫的吧?!以他的心性,虽然不大可能,但万一是遇上了什么心魔劫……他正想出声喝止,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秋意泊强行带走,忽地就看见秋意泊向他挤了挤眼睛,带着几分调侃道:“师叔,没想到吧,一眨眼我都要渡道君劫了。” 凌霄道君:“……” 没事了,是他想多了。 ……没事就好。 孤舟道君抬头看向了雷劫,平淡地说:“自己小心。” “我明白。”秋意泊的笑容又清淡了下来:“好了,师叔,师祖,你们快离远些吧,不然这雷劫要带你们一起劈了。” 道君劫的范围尤为宽广,以他们现在的距离,凌霄道君和孤舟道君会被天道判定是来帮他作弊的,到时候雷劫威力翻三倍,大家一起手拉手,黄泉路上好作伴——哦,可能也没有黄泉路了,那样的威力,应该是当场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逃。 两人也是担心,这才离得近了一点,闻言也暗道失了些分寸,便转身离去。 只剩秋意泊一人了。 秋意泊已经渡过很多次雷劫了,对雷劫的他可谓是四平八稳,心中毫无波澜。什么雷龙嘶吼,狂风咆哮,经历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秋意泊根本没放在心上。 凌霄宗上空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了。 他看着天际,寻思着天雷怎么还不下来,刚这么想,便有一道劫雷如银龙降世一般扑来,速度之快,秋意泊那要准备防御的念头还没到达手上呢,银龙便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秋意泊被雷电包裹,狂暴的灵气裹挟着极致的高温在他全身攒动,秋意泊嘴唇动了动,本来想叫一声痛(通常是‘我操’),但他发现全身都麻了,别说叫痛了,嘴都张不开来。 什么叫做就这么一回事儿,什么叫做没放在心上……可见人在这关头是不能念叨的,老天爷会让你重新做人。 秋意泊忍着剧烈的疼痛,调动周身灵力,将劫雷之力融入己身,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奇经八脉乃至骨骼血肉已经全数被烧成了一堆齑粉,但他无疑还是活着的,他可能就剩个人皮还撑着,他闭目而立,经脉没有了又如何,这样强盛的灵气下,就算是肉身全毁,重修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雷电在秋意泊身上跳动着,霸道的电弧几乎将周围化作一片绚烂的电海,秋意泊就立在这电海的中央,承受着这一切。 经脉在反复熔毁和建立中反复着,秋意泊一遍遍的与体内劫雷抗争,本就已经强盛到了极致的经脉在一次次的新生与灭亡之间变得越发强韧,而对应的是周围的劫雷正在消亡,正在秋意泊感觉到自己的新生的速度比劫雷熔毁要快一些的时候,第二道劫雷陡然而至! 秋意泊只觉得心神剧痛,连神识这等无形之物都变得麻木了起来,他体内也化作了一片电海,每一寸灵气之中都仿佛裹挟着令人恐惧的劫雷,秋意泊睁开了眼睛,劫云之上忽然斗转星移,数百道银色轨迹同时显形,银丝垂落,它们扶持着秋意泊的手臂,令他轻松无比地一握,便有一道紫色的光柱在他掌中显形——这便是劫雷。 秋意泊手指修长,却宛若钢铁,轻而易举的就将这一道劫雷从自己体内抽了出来。 体内的经脉得以喘息之刻,重修构筑,也正在此时,第三道劫雷轰然而下! 这一道劫雷与前两道不同,前两道于它而言,像是探路的斥候,这一道劫雷便是正主,它几乎将整座小鹤山都包裹其中,秋意泊才构造好的经脉被它一冲而溃,秋意泊的神色却很平静,好像在这里遭受劫雷噬骨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抬头看向了天际——天道亡他之心,不死。 无论是凌霄道君、孤舟道君还是奇石道君,他们的劫雷也没有像这样一道接着一道的。 他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天道想要轻而易举的夺走他的性命……不如直接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他阖目而立,平静地炼化着劫雷之威。 顷刻之间,第四道劫雷无声无息而至! 密密麻麻的电弧在秋意泊周身盘绕不去,脚下电海犹如实质,劫雷几乎已经将飘然的雷化作了浓郁的电浆,在云海中翻腾着。万千银丝再度垂落,在秋意泊脚下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将他拱卫其中。 体内的经脉已经来不及重构了。 秋意泊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忽地体内多了一股幽然的寒意,他仔细看去,却见体内逐渐化出了一道银白长丝,蜿蜒扭曲,仿佛在沿着某种特地的轨迹一样。这轨迹秋意泊熟悉无比,这正是他平日里运转太上忘情道统所走的周天! 一道道纯白的丝线从这长丝中溢出,它们代替了秋意泊的经脉,构架在了原本经脉的位置,随即又是骨骼、血肉……它们本就是一团灵气,劫雷与它们而言如同无物,轻易就置换了他的肉身,随即又隐没无形。 在外,凌霄道君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成了。” 孤舟道君颔首,道君劫的第一劫,雷劫不过是表相,真正的劫数在于是否能够应了道统,以道统化作新的肉身。他们二人急匆匆地回来,就是担心秋意泊不认同太上忘情道,毕竟十来年前秋意泊才问过他们道,那时见他极为不赞同太上忘情……如今看来却是他们多思多虑了。 倏地,秋意泊的皮囊消失在了天地间,转而逐渐显露出了一具修长高挑的身影,‘他’是秋意泊,与渡劫之前的秋意泊一般无二。 秋意泊一心沉浸于内视,却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已成,他的意识莫名恍惚了去,他听到了一种飘然的声音,似丝竹,又像是有人在低吟浅唱,他的神识无意识的跟着乐音飞了出去。顷刻之间,他就已经站在了云顶之上,俯瞰人间,万千青山,遍野绿水,尽收眼中。 再有一瞬,这繁茂广阔的世界陡然化作了一捧云烟,随风散去,显露在他眼中的是清晰明了的世界,万千银丝将这个世界包裹,它们凌乱不堪,却各自遵循着应有的规则,在天地间运转着。 秋意泊意识到了一件事儿——这些……它们并不归属于凌云道界,而是归属于更高的东西,或许是天道,或许是其他。 道道银丝陡然如华盖垂落,在垂落的那一刻染上了灿烂的金,它们将秋意泊的神识包裹,秋意泊被它们托着,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他心念一动,天空上的金线便为他拨动,发出了一连串如歌如颂的乐音。 原来是这里发出的声音。 秋意泊这般想着,手指不受控制地弹奏了起来,他近乎沉迷地侧耳倾听着,只觉得无比安心,此前的一切努力,一切不甘,一切懊恼在这一刻皆释然而去,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安静地在这里休息片刻……或许就这样睡过去,哪怕就此身死道消,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凌霄道君的神色又沉了下来,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劫雷已过,论理,长生他该神魂归位了才对,可那躯壳依旧立在半空,不动不语……哪怕‘他’的胸口起伏,可与他们而言,神魂是否在,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孤舟道君漆黑的双目平静地看着电海,道:“等第九道。” 九为极数,若满九长生还未醒,就算是一九雷劫,就此终止,长生也算是渡劫失败了。 失败了会如何? 凌霄道君眉头紧皱,走到了第二劫,也是最重要的一劫,若这一劫过不去,那么他们凌霄宗将会多一具道君的躯壳,至于长生的神魂……从此归于天地。 也可当长生身死道消。 秋意泊伏在这万千金线之中,越是躺着,他就越是疲惫,他昏昏欲睡,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睡不着——这样好的地方,他想泡一杯好茶,焚一炉好香,最好再有人能替他拨一拨金线,让他听着乐声,伴着香气,才好入眠。 奈何这个状态纳戒和芥子空间都用不了,秋意泊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试图强行入睡无果,又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他见天地金光如织,陡然生起了一种不太好的想法。 这样漂亮的金线,搞几根回去做一把琴肯定很不错,他做出来的法宝自动弹奏一下总没有问题——反正这里金线这么多,他弄几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只听见啪的一声,一根金线被他掰了下来。 秋意泊生出了一种满意的情绪,又连续掰了六根,勉强凑够了一把七弦琴的数量,他轻轻一挥,烟云为身,法则为弦的长琴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随手一拂,动听的乐音飘入耳中,他享受一般的眯了眯眼睛。 是很好听。 长琴自动奏响,秋意泊打了个呵欠,忽然人又精神了起来——万一这琴断了怎么办?他哪来的琴弦修补? 他睁开眼睛看向四周,金线那么多,他多薅点应该没问题吧? 秋意泊并指如刀,霎时间包裹他的金线就被他给折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折这些金线,秋意泊就越是精神,等到这天际中大半金线汇聚于他手时,他神魂一震,陡然清醒了过来。 不对啊,他搁着渡道君劫呢!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眉间又染出了一片倦意,他伸手握住了一把金线,毫不犹豫地给扯了下来,第二把、第三把……等他握住第四把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身上,亦或者他被推下了云端,躯壳的重量一下子加注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他’睁开了眼睛,自此,便是他了。 于雷光中,秋意泊一臂微抬,遮住了双目,他倦懒地打了个呵欠,他轻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天道不是打算满足他一个愿望,就让他回归天地吗?怎么愿望才满足了一半,他就被扔下来了? 是怕他抢了他天道的位置吗? 秋意泊放下了手臂,眉目清润,目光却如同一柄凌冽的长剑,直冲天际。 可给了他的,就是他的了。 秋意泊站起身,挽了挽长袖,露出了半截莹润的手腕,一柄纸伞出现在了他的掌中,他手握伞柄,随手一挥,便有数十道流光分散于青山之上,再有万宝炉、却邪剑等物现于人间。 凌霄道君见此,彻底松了口气:“还好,最后一道了。” “嗯。”孤舟真君平淡地应了一声,目中却也溢出了一点笑意。 凌霄道君深深地看着秋意泊,虽然是亲眼所见,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六百岁的道君,这可是六百岁的道君!他们亲眼看着秋意泊长成,如今,居然已经与他们并肩了! 这谁能想到呢? 当年秋意泊等人入门时,他们还曾戏言下一代如何,就看他们了……如今不过六百年,此言便已应验! 这是侥天之幸,也是天佑他们凌霄宗!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凌霄道君几乎都想潸然泪下了。 最后一道雷劫来的平平无奇,秋意泊都懒得做出任何举动,就站在那儿随便劫雷劈,那劫雷在击中秋意泊时……或者说,雷霆万钧的穿过了秋意泊,仿佛秋意泊并不存于这天地间一般,分散向各种法宝。 525 第 525 章 出关 泊意秋下意识地回吻了上去, 在秋意泊唇上啄了好几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满脸麻木的说:“我不懂,我不理解。” “咱两是同一个人吧?”泊意秋阖了阖眼睛, 然后一把揪住了秋意泊的领子:“你妈的, 想跟你做一次怎么这么难?!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渡劫之前就不能先叫我一声吗?!你想在上面就上面呗!大不了我们一人一次!” 他也知道都到大乘期了还纠结这点玩意儿实在是有点拿不出手, 可是眼前的人是秋意泊,他与他之间,这种逼有什么好装的, 还不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秋意泊一手搂着泊意秋都快笑疯了,等他笑够了,这才说:“不是说了吗?好好伺候你道爷我,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他用指尖勾勒着泊意秋的脸颊,若即若离地在皮肤上触碰着, 先是锋锐的眉眼,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是削薄的嘴唇。虽然看着是薄, 可内里确实是软的, 他在上面揉了揉,泊意秋的眼睛闪亮, 他娓娓道来:“你知道吗?我的肉身方才在劫雷中毁去了。” 泊意秋不耐烦地撇开了秋意泊的手指:“十秒钟内,给你个机会说重点。” 秋意泊掐住了他的下颚,眉间清冷如水,他侧首在他唇上亲了亲,动作却不是那么冰凉,径自叩开了泊意秋的唇齿,纠缠着他的舌尖不放, 泊意秋闷哼了一声,有点想避开,舌尖却是一痛。 秋意泊轻轻地咬住了他的舌尖,微微有些尖锐的犬齿压在敏-感的舌尖上,不算太疼,只有一种微妙的刺痛,可在此时这些似乎也不算是什么,灼然又静谧的香气扑面而来,如同盛夏的星夜,微凉的风驱散了白日的烈阳,蝉鸣阵阵,星空璀然,别有一番入骨温柔。 鼻息暧-昧的交缠在了一处,泊意秋看着近在咫尺的秋意泊,他目光清润而柔和,带着一点如春风般的笑意。泊意秋不由松开了握住秋意泊衣襟的手,转而按住了他的颈项,加深了这个吻。 半晌,两人才分了开来,湿漉漉的嘴唇有些红肿,秋意泊用手指在自己的唇角蹭了一下,随即送入了口中,舔舐了去。 他低笑着说:“十秒过了。” 何止过了一个十秒?过了十个十秒都不止。 泊意秋眯了眯眼睛:“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哑巴可不好。”秋意泊将泊意秋颊边的鬓发理到了耳后,“哑巴怎么叫给你听?” 泊意秋沉默了一瞬,恨不得锤死这个不争气的……太争气的玩意儿,把他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他刚张嘴想骂人,却陡然失声——秋意泊张口咬住了他的耳朵,舌尖在那一小块软骨的凹槽中嬉戏着,转而又探向了深处,他含糊地说:“成就阳神后,这副肉身就是道……即然是道,你与我相合,不过是……悟道罢了。” 泊意秋修的亦是太上忘情。 泊意秋的耳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淡淡的粉色,黏-腻的水-声在接近他耳膜的地方响起,滚烫的气息扫在了他的耳后,秋意泊松开了他的,指尖轻轻弹了弹他湿漉漉的耳尖:“小道士,还不来悟道?” …… *** 秋意泊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呻-吟,胡闹得太过分,没有刻意清理,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没必要去洗澡,反正洗了还是会脏的,还会坏了一池好水。 泊意秋侧躺在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腰,两人的长发在床上混在了一处,难分你我。秋意泊轻轻动了一下,探出了半边身子,捞着了放在床头的烟杆,点燃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有些混沌的意识这才有了几分清醒,他打了个呵欠,又抽了一口烟,这才拍了拍泊意秋的手臂:“松开。” 泊意秋无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一些,秋意泊低笑了一声,抽了一口烟,两指捏住了泊意秋的鼻子,附身对着他的嘴喂了进去。泊意秋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烟,在这一瞬间就侧首咳嗽了起来,“操……” “不装睡了?”秋意泊道:“快松开。” 泊意秋也装不下去了,他松开了秋意泊,懒洋洋地伸展着四肢,“给我抽一口。” 秋意泊将烟杆递给了他,泊意秋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抽了一口,他享受似地眯了眯眼睛。秋意泊起身,刚站稳,就感觉到有液体顺着大腿一路滑了下去,他听见泊意秋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他回头去看,就看见泊意秋盯着他,满脸的意味深长。 “我觉得,还是别洗了吧……”泊意秋低声说着,然后补了一句虎狼之词:“可以掰开来让我看看吗?” 秋意泊直接拒绝:“不好。” 虽然是自己,但是也会很奇怪好吗?! 泊意秋将烟杆扔到了一旁,扒拉着秋意泊把他拉进了怀里,跟一只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一样黏着他,两人靠在一起,皆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声。 与其说什么缠绵暧昧,不如说是和心爱的人贴在一处的心满意足。泊意秋在他耳垂上吻了吻:“这么久没出去会不会有问题?” 大概是十天?还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两个月? 修行无岁月,还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不会。”秋意泊倚在他怀里,说:“我一个刚刚渡完大劫的人,闭关一段时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泊意秋闷笑了一声:“要是师叔他们知道我们闭关是做这些事儿,恐怕要气死了……”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秋意泊笑道:“再说了,师叔他们怎么知道?我特意把洞府给封死了。” 以秋意泊现在的实力,就是最擅长符箓阵法这一道的归元道君亲至,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解开他洞府的禁制。 泊意秋伸手握住了秋意泊的,斯里慢条地抚摸着,他侧脸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根本不舍得撒手。 “别说,我现在还真就心神通透。”泊意秋感叹道:“是悟道没错了!” 他们可是在正儿八经的修行! 就是方法不太正经了一点。 “大乘中期了?”秋意泊问道。 “嗯。” “没出息。”秋意泊倚在他的肩上,与他交换了一个吻:“悟了这么久道,结果才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丢不丢人?” “那我再伺候道君两回?”泊意秋低声说:“道君再教一教我?” 秋意泊自然是同意的,他闭关就是为了好好日一日泊意秋,此前是害怕坏了泊意秋修行,但现在不用担心了……又不是只有泊意秋一个人想做。 他也想。 两人又是胡天胡地的闹了一番,末了一并躺进了浴池,两人非常有默契的各坐一边,谁也不搭理谁,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贤者时间到了,没有什么事后非得抱着的毛病,只想安安静静的泡一会儿澡,喝口茶,点根烟,思考一下人生。 两人各自小睡了一会儿,等到自然醒来,从浴池里爬起来,也懒得穿得整齐,披了一件浴袍算完,又凑到了一起吃火锅——懒得弄,火锅最方便,想吃什么往里面扔什么。 老规矩,鸳鸯锅,一半番茄,一半鲜骨汤。番茄锅涮肉涮海鲜,鲜骨汤涮蔬菜菌菇。 窗外天色青碧,万里无云,灿烂又温暖的光撒在了两人身上,说不出来的动人。 “再过一阵子,我打算去问虚道界。” “再过一阵子,我打算去游历。”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他们听见了对方的声音,抬头对视了一眼,又垂眸默契地笑了起来。 泊意秋如今还在大乘,接下来就是大乘后期,大乘巅峰,还要再叩问炼虚合道,这是一个难关,说什么留在凌霄宗就此不走了,和秋意泊天天滚床单为时过早。秋意泊既然已经入了阳神境界,后面还有合道境界,他也得去寻找机缘,游历四方。 再者,秋意泊现在刚刚突破,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不会继续突破,不如趁此机会先去问虚道界打探一番,趁着这一段时间的闲暇,着手将无悲斋重建出来。 无悲斋道统助他良多,这条命都是万宝炉给的,他对无悲斋做的比其他道统多一些,秋意泊觉得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泊意秋道:“那我先走。” 秋意泊颔首,“我刚好还要在宗门留一段时间……之前不是做过一个幻境打成就送道统吗?很久没关注过了,我打算彻底修一修。” 他顿了一顿:“再炼一个扔到百炼山去,给无悲斋挑点弟子。” 重建一个宗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秋意泊哪怕手握管理经验,直接照搬百炼山管理模式,但是找一个地皮,还得是一个带地火的地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是把曾经无悲斋的地皮抢回来,但是清河道君曾经嘱咐过,至少要到合道才能去寻人家的麻烦,他现在不过堪堪阳神,不能太高看了自己,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再者,无悲斋灭亡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现在无悲斋的宗门地皮落到了谁的手上? 秋意泊的意思是仿照百炼山做一个移动法宝山门,只不过那种又肝又氪,到时候再说,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正常宗门。 “也好。”泊意秋叼着筷子说:“我出门也会注意有没有合适的弟子。” 秋意泊也叼着筷子:“走之前去剑冢问问有没有愿意跟你走的。” “怎么了?” 秋意泊解释道:“我渡劫的时候有一道劫雷剩下了,就拿来给宗门发福利了,剑冢的剑都被我重新电镀了一下,说不定有的剑就不想躺平摆烂了呢?” “全带出去了宗门可就没剑了。”泊意秋轻笑道:“掌门师叔要骂人的。” “不会,带出去的终究有限,最后大部分还是要回来的。” “我知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吃过了饭,两人各自收拾了起来,泊意秋收拾行囊,秋意泊之前从师傅师祖那儿得来的护身符全部转交给泊意秋,又自己做了一些护身保命的法宝给泊意秋,他是道君了,搓两个能抵御阳神道君一击的法宝不是什么难事儿,虽然大家都有备用的第二条命,但是还是用不上比较好。 谁嫌自己命多呢? 待一切收拾好,天还没黑,泊意秋附身与秋意泊交换了一个吻,随即转身离去,他懒洋洋地抬了抬手,头也不回地说:“走了。” “去吧,活着回来。”秋意泊一手支颐,轻笑道。 泊意秋:“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秋意泊:“不能。” 送走了泊意秋,秋意泊也没有立刻出关,趁着这段时间将乱七八糟的法宝都升级了一下,顺道炼制一下传承的幻境——其实他可以大手笔弄个秘境出来,不过秘境成本比较高,做起来也没有幻境方便,还是做幻境吧。 等到弄好了这一切,秋意泊才出了洞府,只觉豁然开朗,天地之间,自有清妙。 嗯……果然,开了荤还是别憋太久,容易憋出点病来。 自阳神后,最周围的感知就更加明显了,不必特意去探知,他也能知道现在凌霄宗里什么人在什么人不在。比如孤舟师祖在峰顶,温夷光也在,天空中的灵气呈现漩涡状态,往峰顶而去,但漩涡中心却有两个……温夷光估计是在挨打。 远处凌霄峰上……哎?有两个道君? 另一位道君的气息他很熟悉。 也正是此时,坐在大殿中与奇石道君闲谈的凌霄道君顿了一顿,笑着说:“长生出关了。” 奇石道君还是老样子,他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再看凌霄道君也是如此,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乐呵一点怎么了?自家的徒弟/小师叔成就道君了,这还不能叫他笑一笑? 秋意泊感知到了是奇石道君来了,不由也有些笑意,不过他还是先上了洗剑峰顶去看温夷光挨打……不是,是去拜见师祖。 等上了峰顶,那叫一个飞沙走石,秋意泊轻巧地落在了一块山石上,看着不远处剑气纵横,不由咋舌。他本来还想着自己也是道君了,要和孤舟师祖切磋切磋,但是现在一看嘛……没必要打了。 不动真格打不过,纯纯挨打,动了真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和孤舟师祖、和宗门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总不能动真格,凑上去挨打?不,他没那么个爱好。 这份好处还是让温师兄这位师祖真正的亲传弟子笑纳吧。 他们凌霄宗,这辈分那叫一个乱啊……掌门和师祖得管他叫小师叔,他得管孤舟道君叫师祖,要是按着他爹的辈分他得管温夷光叫师叔,温夷光要是跟着孤舟道君叫,得叫他师叔祖。 秋意泊一顿,哎,不对,其实思来想去,真正乱了辈分的其实就他一个。温师兄名义上是离安真君的弟子,和他爹是一个辈分,变成了孤舟师祖的弟子后,其实辈分是没变的。只有他一个人被朔云道君隔代收徒,所以才乱了整个凌霄宗的辈分。 秋意泊又看了一眼温夷光,不禁在心中摇头——还是当师祖的小师叔好,至少师祖打他还顾忌着这一层,要真当了师祖的弟子,看温师兄这惨状…… 说起来温夷光也进入渡劫期了呢。 秋意泊掐指一算,他渡劫之后和泊意秋其实胡天胡地了十年左右,倒不是他们两个人性致真的那么高,宛若色中饿鬼一样,双修耗费了不少时间,真正为了肉-欲的时间算下来其实并不算太多,然后自己炼制幻境,整理道统之类也没多久,一共就一两年。再算上之前幻境炼心和在外游历的时间,加起来也就是五十年不到。 之前孤舟师祖说要压温师兄五十年时间才让他进渡劫……哦,这也差不多了。毕竟这玩意儿也不是卡死了必须要五十年,差不多得了。 不知道渡劫期的温师兄会变成什么样呢? 忽然几个大字出现在了秋意泊的脑海中——开朗活泼温夷光。 秋意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气陡然而来,秋意泊随手将那道剑气夹在了指间,随即那剑气便破碎了去,化作无数斑斓的碎片消隐在了空气中。秋意泊含笑道:“弟子拜见师祖,见过温师兄。” 孤舟道君一手一折,温夷光一臂发出了一道令人胆寒的脆响,霎时间被反制,头颅被抵在了地上,孤舟道君手中长剑散做流光,温夷光也就没了制衡,得以起身。孤舟道君淡淡地说:“出关了。” 秋意泊自山石上落了下来,拱手道:“多谢师祖关怀,已经好了。” 孤舟道君扫了一眼秋意泊,见他境界稳固,联想到秋意泊自小突破境界就甚少有必须要闭关的时候,也就放心下来,他颔首道:“嗯。” 他说罢飞身上了老松,盘腿而坐,双目微阖,显然是不打算再理会二人的意思。秋意泊知道孤舟道君就是这么个德性,他上前扶了一把温夷光,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灵气顺势将手臂包裹,随即一振,只听得一声脆响,温夷光的手臂又被接了回来。 温夷光眉目清冷,也是一派淡淡地对着秋意泊点了点头:“多谢。” “客气什么?”秋意泊笑眯眯地说:“师兄要不要去打坐?” 有点失望,不是开朗活泼温夷光,也不是能言善道温夷光。 “不急于一时。”温夷光打量了一下秋意泊:“恭喜。” 秋意泊本来想凡尔赛一下,但想到温夷光已经进了渡劫,只能选择当一回人,免得温夷光发起疯来提着剑追杀他,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机会。他笑道:“多谢师兄。” “也恭喜师兄叩问渡劫境界。”秋意泊摊开手:“老规矩,免费保养,再送你几个法宝,多的就没有了。” 温夷光也很懂规矩,将纳戒放到了秋意泊手上,他眉目间有了一点笑意:“自己挑。” 秋意泊快乐地挑起了温夷光的家当来。他就是眼光好,抱住了各位师兄师姐的大腿,早年乱七八糟什么都送,现在不都回来了嘛? 像秋怀黎、温夷光等人外出游历得了什么好东西,基本上都是先等着秋意泊先挑完了再行其他。他露姐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平时跟他是真的不客气,但露姐是真的会拔她老公的毛送给他啊! 自从秋露黎有了银华真君做道侣,秋意泊和泊意秋就没缺过狐毛大裘,要不是考虑到好歹是姐夫的毛,他两都想用来做个冬天用的加绒枕头被褥什么的了,实在是太多了,根本用不完。有一阵秋意泊还有点担心这么个掉毛量,他姐夫该不会背地里是只秃毛狐狸吧? 秋意泊很快就挑完了东西,将剩下的还给了温夷光,顺道又从里头拿了几件出来:“这几件给你升级一下参商剑。” 温夷光颔首,也无二话,直接将自己的本命剑交给了秋意泊,秋意泊一边给他修理,一边又聊了会儿瞎七搭八的话题,没一会儿搞定后温夷光就回洞府疗伤去了——被孤舟道君给打的。 秋意泊也打算离开了,忽地他脚步一转,到了老松下,他抬头看向孤舟道君:“师祖,要不要保养一下剑?” 叮的一声,孤舟剑从老松上被扔下来了。秋意泊捧着剑做了一个全套保养,还了剑后就去凌霄峰拜见掌门师叔和他师傅去了。 凌霄道君和奇石道君见秋意泊入内,都是止不住的笑意,秋意泊行过了礼,又交代了情况,笑吟吟地问道:“师傅,您终于出关了?怎么过来了?” “听闻你入了阳神境界,我自然是要来的。”奇石道君招了招手,秋意泊就凑了过去,他不是什么挑剔的人,就往他身边一坐,奇石道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真给我争气啊!” 秋意泊一脸斯文的说:“这口气有什么好值得夸的?这六百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奇石道君一顿,突然品到了一点阴阳怪气,他拍着秋意泊肩膀的手一转,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戒骄戒躁!看把你得意的!”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师傅,我好不容易叩问了道君境界,您还不许我得意两天?” 凌霄道君也跟着笑了起来,“随长生去吧,也确实该得意两天。” 秋意泊故作高傲地扬起了下巴:“可不是吗?” 526 第 526 章 望来城生变 说完了笑, 凌霄道君正色道:“长生,你出关的正是时候, 有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 秋意泊见凌霄真君如此, 也跟着正经了起来,他起身拱手:“还请掌门道君吩咐。” 凌霄道君道:“其一,既然你已经叩问道君之境, 我与你师祖师叔等也可放下心来, 待门中再有一位大乘真君,我们便要出门游历了,此后应该也不大会回来了,你师祖的意思是有意让你接下洗剑峰峰主一位。” 秋意泊眉间一动, 凌霄道君却抬了抬手, 示意他听完了再说话:“其二, 天榜将开,这一次就由你与怀黎前去, 怀黎带队, 你只管压阵。” “其三,助你师傅一臂之力。” 秋意泊对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毫无异议, 但是对于第一件事他的问题就很大了,他满脸苦色地说:“师叔, 是不是弄错了……我当峰主?真的是我?” “您也知道我一身道统都没来得及找传人呢,拿了那么多前辈的好处,总要替他们续一续香火, 了却因果,刚刚进来之前我还想跟您禀报一下我得出远门一趟,大概没有个五百年回不来的那种……” “知道你会这么说。”凌霄道君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孤舟还是当着你师傅的面说的,不信的话你问问你师傅。” 秋意泊看向奇石道君, 奇石道君含笑点头,他瞬间觉得舌尖发苦。 凌霄道君不禁道:“这等好事落在别人身上哪个不是眉开眼笑,偏偏就你仿佛叫你一副哑巴吃黄连似地,有苦说不出的模样……长生,倒不是我和孤舟想要拘着你,只是你也知道,现在怀真、应真、夷光、娄丞在渡劫期关头,你这一辈,此前只有你与长安叩问了大乘,我有意将掌门一位传予怀黎,偏偏我们这一走,别无大乘坐镇门中,委实叫我们担忧。” “是这个道理。”秋意泊正想辩解一二,忽地心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凌霄道君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我接下洗剑峰,以后就做个名头招牌,镇一镇宵小,并不需要坐镇宗门?” “也可以这么说。”凌霄道君笑得和蔼极了,跟一只刚吃了八只鸡的黄鼠狼没有任何区别:“其实我也知道,你已叩问阳神,此事论理不该交付到你身上……只不过选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秋意泊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凌霄道君、孤舟道君,离安、流宵两位大乘真君一气都外出游历了,那么明面上宗门就没有大乘真君和道君坐镇了,对于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尤其能打的几个都在渡劫期,忙着渡劫呢。 他现在成了道君,那凌霄宗一门就有三位道君,基本算是天下无敌——就算归元道君和奇石道君联手都打不过他们三啊! 所以秋意泊如果能把自己成为道君的事情宣扬出去,第一可以解宗门困境,第二,秋怀黎又要继承宗门,他一个合体境界实在是有些艰难,难以服众,他需要一个靠山,一个别人没有的靠山,而秋意泊正合适。 秋意泊嘀咕了一声:“师叔,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我哥如今才合体境界,还不知道渡劫期会是何等模样,现在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好歹也等我哥到了大乘再说?或者您嫌慢的话,不如等一等我爹?……还是说您和几位师叔有什么急事?” “再有四五十年,重阳道界狱火秘境即将开启,我有意与你师祖、师傅前去一探。”凌霄道君道:“其实不管是应真还是怀黎,都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你父亲或许志不在此……或许,我们可以再等三十年?” 他说到最后,忽地洒然一笑:“是我心急了些……这么许多年都等了下来,还差这么些年?” “等三十年,我爹和三叔应该就能突破大乘了……还有春明师叔和温师兄呢。”秋意泊想了想道:“要是三十年不够,我大不了再等一等就是了。” 秋意泊的意思很明显,担个名头可以,他也愿意待在凌云道界,但最多待到宗门里有个明面上的大乘真君坐镇——不开玩笑的说,凌云道界现在就是他的主场,只要他人在凌云道界内,不是被困在什么险地绝境、没有同阶敌人盯梢的情况下,回凌霄宗也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之前是困于肉身,现在肉身都是道做的了,真的着急赶路直接散了肉身借天道往回赶,到了地方再凝聚肉身而已,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光他是如此,只要是凌云道界的道君都能办到这一点。 有一说一,只要不要被外界觉得凌霄宗青黄不接,只有二三个厉害的后辈,就可以了。毕竟三位道君的名头放着,只要对手不是道君,谁也不想赌一把看看凌霄宗到底有没有道君在家。 确定一个人容易,确定三个人就很有难度了,更何况凌霄宗与百炼山、归元山都交好,五位道君,谁吃饱了撑着来赌这个概率? 凌霄道君本也是这个意思,秋意泊又道:“师叔,而且我觉得吧洗剑峰还是交给温师兄来继承吧,他才是师祖正儿八经的传人,而且我这道统您也知道,比无情道可危险得多,还是让我到外界发疯比较好。” “长安呢?”凌霄道君问道。 秋意泊眉目一动,原来凌霄道君打得是这个注意,他和泊意秋是买一送一,他要是出门可以让泊意秋代为看管洗剑峰,他回来休息就放泊意秋出门玩儿去,他笑:“您说慢了一步,前几年就溜到外界去了。” 凌霄道君一怔,叹息道:“你们两个啊……一个比一个爱往外面跑。” “您不也是?”秋意泊耸了耸肩:“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您晚一步出发,我也晚一步出发,且等一等就是了。” 凌霄道君颔首,又谈及了第二件事:“你方出关,有些事情你或许不知道……道界开启,此次天榜有外界宗门参与。怀黎在境界上吃些亏,你且陪他走一趟。” 外界宗门?他一瞬间就想到了什么,问道:“赌什么?赌山头?” 这很好猜,外界宗门跑到凌云道界参加天榜大比干什么?最高也就到化神境界的大比,都算不上是宗门真正的战力。但天榜无疑是一个彰显门派实力的好机会,也是一个结交其他门派的好机会,外界宗门要是来劫掠的,抢了就跑不香吗?参加什么天榜大比?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参加天榜,又拉关系,又彰显实力,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想在凌云道界落户。 凌霄道君与奇石道君皆是颔首,奇石道君来此,也是商量这件事情。凌霄道君道:“地方就挑在了东域望来城附近,原本血雾宗的地方。” “有道君吗?”秋意泊问道。 “并无,但那御神宗有五位大乘真君,三位渡劫真君。” 秋意泊微微皱眉:“这样的实力,就算是放在有道君的道界里也能活得潇洒了吧?怎么,他们自家遭了劫?” 奇石道君就喜欢自个儿这个弟子一点就透,他赞许道:“他们源自齐云道界,本有四位道君,奈何四位道君不睦,斗法之间毁去了齐云道界,他们御神宗本有一位道君,在开战之前得道君吩咐,前往其他道界再立宗门。” “御神宗?”秋意泊喃喃道:“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个好的?” 奇石道君咳嗽了一声:“他们与我们一般,也是外道宗门,以驾驭妖兽修行。” 秋意泊恍然大悟,他们凌云道界什么都好,就是这方面有点短板,虽然说也不是没人修御兽,但还真没什么成气候的宗门。哎……不对,他们是看上了苍雾海和鹿野林这两块肥肉吧? 现在血雾宗那山头可是个好地方,一头临着鹿野林,一头靠着苍雾内海,可谓出门晃一眼全是妖兽,正适合他们,怪不得对方不想走了。 不过这个配置嘛……怪不得凌霄道君要求他一定要跟着去一趟,五位大乘,四位渡劫,这配置跟凌霄宗以前差不多了,基本算是可以横着走了。御神宗实力强横,又是初来凌云道界,怎么说都要在天榜上压有天下第一的凌霄宗一头,天榜比拼中弟子们归弟子们,真君肯定也少不了事儿。 “那就趁着天榜把这事儿定下来。”秋意泊笑得斯文,“怎么说血雾宗也算是弟子的地方,弟子会好好关照御神宗的。” 凌霄道君和秋意泊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奇石道君看得直摇头。 秋意泊又道:“既然如此,师叔,我这回去可以叫几个人吗?我许久没与几位师兄师姐见面了,刚好趁此机会我们也见个面,叙个旧。” “这随你。”凌霄道君含着笑意说。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奇石道君:“师傅,您有什么吩咐?” 第三件事自然就与奇石道君相关了,凌霄道君微微抬手,示意奇石道君但说无妨,奇石道君道:“这事儿说来话长,此前为师发下宏愿,要令天下开悟□□,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成果,你且替我看一看,可有什么错漏……还要借凌霄宗宝地一用。” 秋意泊秒懂,为什么这件事会由凌霄道君吩咐下来——他师傅既然说了有了成果,说明就是差不多成了,他想要找个灵气最旺盛之地把总服务器放下来,而提及凌霄宗的灵脉,整个宗门也不会有比秋意泊更懂的了,又是他的事情,所以就交给他了。他对凌霄道君拱手道:“师叔,那我就先带我师傅回洗剑峰小住一段时间了。” “好,你自去吧。”凌霄道君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地说:“奇石,不必客气,既然应了你,我就不会心疼。” 奇石道君嗤笑了一声:“谁与你客气?” 凌霄道君无奈地笑了笑,奇石道君拉着秋意泊就往回走,秋意泊刚好给奇石道君展示了一下专门用来做实验的秘境,奇石道君看完之后,满脸都是:我也想要一个。 秋意泊将早已准备好的秘境给了奇石道君,他顺手发出了一道消息,传讯给了秋露黎等人,相约两年后望来城碰头。转而就跟奇石道君埋头进了实验室——其实也不用耗费两年,奇石道君这事儿简单,他其实就纠结于一点,他怕使用蜂令的人太多,把总服务器给卡爆掉。 秋意泊则是提出了一个建议:“一个不行我们就做十个,做一百个,一千个。” 他拿出图纸划分了一下,简单说明原理:“师傅你看,我们可以将东域划分为四大区域,同时也将基站划分为甲乙丙丁,凡在春溪城附近使用蜂令者,皆用甲号基站,在夏分城使用蜂令者,走乙号基站……再在一个基站中划分出无数分流基站,设定一条简单的规则,当一号分流基站到达上限后就自动转为二号分流基站,以此类推,就可以解决当前困境。” 奇石道君不禁一拍桌子:“好主意!这样上限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以后要是蜂令使用者不断增加,大不了我继续加分流基站就是了!” 秋意泊颔首:“但不可能一口气吃成胖子,春、夏两城还好说,距离凌霄宗比较近,倒是秋、冬二城,再放在凌霄宗就不妥当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在凌霄宗建立总站,以凌霄宗为中心扩散出去,紧接着前往春溪城建设分流基站。” 奇石道君想将总站建立在凌霄宗的意图也很简单,这东西不成也就不成了,但凡成了,日后就是祸害之源,百炼山战力不强,还是放在凌霄宗更靠谱一些,大家一起分账——这才是真正大佬的做法,手握技术,风险让别人去担。最重要的是,凌霄宗作为这个风险担当还特别心甘情愿。 随后秋意泊就为奇石道君寻了一片好地方,搭建总基站这种事情不需要秋意泊动手,毕竟是奇石道君的宏愿,再者,房子还是自己修比较顺心,奇石道君很快就进入了一个忘我之境,秋意泊拱了拱手便离去了。 好了,他也去把门派的幻境都升级更新一下,玩了快两百年同样的秘境,想必凌霄宗的弟子们也该腻歪了吧…… *** 两年后,望来城。 身披黑色斗篷的修士伸出了一手,拨弄了一下悬在手腕上的饰品,他带着兜帽,兜帽将他的面容完全掩盖住了,可从他的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来看,居然是一个渡劫真君。他沙哑地说:“掌柜,今日有百日参吗?” 样貌和善的掌柜闻言看向了修士,他看见了修士手腕上的挂饰,随即道:“不知前辈要多少?” “一千零一斤。”修士道。 掌柜又道:“这么许多?有倒是有,只不过没有那么多极品,不知道前辈看不看得上眼。” 修士说:“无妨,有三成半的极品就够了。” 掌柜走出了柜台,抬起一手:“既然如此,前辈随我去仓库看一看吧。” 黑袍修士颔首,随着掌柜走入了店铺深处。 …… 是夜,望来城并无宵禁,便是夜晚也灯火通明,黑袍修士隐在小巷内,似乎在等待什么,不多时,他便听到了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却见小巷入口处忽地转进来了个一身青色道袍的修士,他又靠回了墙壁上,等待着修士走过。 还是个大乘修士。 黑袍修士心道望来城藏龙卧虎,自己也该更小心才是。正想着接头人何时能来,却见那青衣真君又不走了,就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随即靠在了墙壁上,仿佛也在等什么人。 没过多久,一个样貌灼然的女修走了进来,她似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她瞪了一眼那青衣修士:“你找的什么破地方?害我一路好找!” 青衣修士笑道:“不是很明显吗?这条路上就这么一条巷子呀,旁边有家特别好吃的油酥饼。”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在意这个?!”那女修抬脚就踩了一下那青衣修士,那女修不过合体修为,对着那青衣修士这般不客气,应该是道侣一流。黑袍修士隐在兜帽下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采,轻哼了一声。 那女修自然也听见,她的目光从黑袍修士身上掠了过去,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即接着抱怨道:“下次给我寻个好找的地方,听见没有!” 那青衣修士轻笑了起来,声音温润:“好好好,都听你的……对了,姐夫没来?” “见你我带着他作甚?”女修道。 黑袍修士本来还想出言赶两人快走,一对腻腻歪歪的道侣莫要误了他的正事,没想到还听到了这么劲爆的东西——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还是对野鸳鸯?女修是背道侣出来偷欢的? 豁,还口称姐夫,一个大乘期哪有管一个合体真君叫姐姐的道理?怕不是师姐弟吧!说不得与那姐夫还是认识的! 也不能怪黑袍修士想歪,毕竟若是正儿八经约见面,何苦约来这小巷子中?外面酒楼不行吗?茶馆不行吗?哪怕是那个油酥饼的摊子呢? 黑袍修士还想在听听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小巷子里又转进来了一个修士。那修士倒是身披黑色斗篷,面容也被兜帽掩得严严实实,黑袍修士心道这该是自己这边的吧,结果那修士一揭兜帽,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来,还是个合体境界的女修! 幽暗的小巷似乎也因为那女修的存在而变得亮堂了起来。 女修走到了那青衣修士面前打了声招呼,与前头那女修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可言语之间对那青衣修士很是亲密,看上去又是那青衣修士的相好。 黑袍修士看了一眼那青衣修士,心道这小子除了修为不错,声音不错外也没见到哪里好啊!长得文文弱弱,不堪一击的模样,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怎么这么好的艳福? 正在此时,终于有一个黑袍修士走了进来,大乘修为,一入小巷就有意无意展示了一下腕间悬着的饰品,黑袍修士松了一口气,打了个手势,按时对方这几个人不重要,就是出来私会的野鸳鸯。 修为都不低,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比较好,免得误了大事。 还有一人。 最后一人何时能到? 忽地,有一道身影从天上落了下来,身形修长,干脆利落,两人皆是眼前一亮,忽地又察觉到对方是个渡劫境界,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不是他们等的人,那就是另外一拨人在等的。 等等,怎么又是一个真君? 这望来城里真君不值钱是吗?一条连住户都没有的小巷子里此刻站了六位真君?!果然,那渡劫真君与青衣修士他们又聊上了。 青衣修士笑眯眯地搂住了渡劫修士,一派的亲密:“师兄,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渡劫修士眉间有寒冰不化,他淡淡地说:“松开。”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当真把人的手拂开。 黑袍修士露出了一脸难以直视的神情。不是,那青衣修士怎么出来和相好碰面,相好有两个也就算了,怎么又来了个男人,看着也像是他的相好?这青衣修士是合欢宗的吧?! 还有,都四个人了,他们怎么还不走?!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呢?”忽地,又有个眉目俊美的合体真君走了进来,他手中提着一把雨伞,看起来斯文极了:“就等我了?” 青衣修士道:“就等你了。” 五个人了!他们怎么还不走?! 两个黑袍修士面面相觑,随即无言地垂下了头,听那新来的合体真君摇头道:“你这地方也太难找了,我问了许多人才找到这儿,下回寻个好找的地方,油酥饼摊子我都问了七八家了。” 那合体真君又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这两位是?” 青衣修士道:“应该也是来等人的吧。” 恰逢此时,最后一位身穿黑袍的大乘真君走了进来,与两人对过暗号后,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反而是那边青衣修士道:“差不多了,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黑袍修士在颈间比划了一下。 他们虽人多,却是一个大乘期,一个渡劫期和三个合体期,与他们三个大乘真君没有可比性——怪就要怪他们今日在这里碰头了! 再者,留他们在望来城,五个真君,怕是要影响他们的大事! 霎时间,三人便冲向了五人,青衣修士——自然也就是秋意泊刹那间看向了他们,他一手一带,其余四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着向后避开了三人的偷袭,秋意泊道:“你们可知道望来城是什么地方?也敢在城中私自动武?” 其中一个黑袍修士怪笑道:“望来城怎么?望来城不就是我们血雾宗的地方?莫慌,今日送了你们下地府,明日我便送这一城的人来与你们作伴!尤其是那凌霄宗的走狗……” …… 不一会儿,三个黑袍大乘真君狼狈地躺在了地上,小巷中剑气张狂,几乎形成实质,呼吸一口,都感觉肺腑剧痛。 偏偏这剑气就被锁定在了这小巷之中,半点没有外溢。 三个大乘真君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大恐怖给笼罩了,毫无反抗之心。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还是杀了吧。” 这三个大乘真君真没有什么好放过的,基本可以确定是血来宫余孽,反正血雾宗是没有三个大乘真君的,真要有,那望来城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一黑袍修士厉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秋怀黎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是凌霄宗的走狗。” 林月清提着剑,比划着从哪里下手比较好,有一说一她还是第一次砍大乘真君,有点慌不知道能不能砍得动。秋露黎直接了当先戳了一剑,此时却听温夷光平静地说:“不是狗,点点打不过他们。” 凌霄宗食堂养了一条狗,就叫点点。 秋意泊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了,赶紧杀了,搜刮搜刮我们去喝酒。” 这三位大乘真君的性命就此终结,秋意泊理了理衣袖,抬手将三人的尸身化成了齑粉,看着一地的宝物,让大家赶紧收拾一下。 其实三个大乘真君一心要在望来城弄一些事情出来,是很难阻止的,又修的是赤血录那种邪门的道统,可谓是防不胜防,一般真君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但他们出来就遇上凌霄宗真君外加一个道君团建,这运道实在是不怎么高啊…… 527 第 527 章 星河入梦 众人也是许久不见, 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停过,走的特别泾渭分明,林月清和秋露黎挽着胳膊走前面, 秋意泊、秋怀黎把温夷光夹在中间, 跟在后面走,一派护花使者的模样。 “去哪里?”秋露黎回过头来看:“泊……长生, 你安排了没有?” “安排了。”秋意泊笑道:“我们五个走在一起太扎眼了,我们去城外。” 大半夜的,五个真君联袂出游,就算目前掌管望来城的是凌霄宗, 照影真君估计也要被吓得够呛,为了避免乌龙,他们还是去城外吧。 林月清出了小巷子,立刻顶回了一脸寒霜,秋意泊打趣道:“师姐怎么不戴面纱了?” 林月清斜了他一眼,饶是眉目含霜,亦是难掩殊色, 惹得两侧行人频频将目光投向于她, 她道:“有你们在, 我戴什么面纱?” 言下之意:要是有不长眼的上来,你们就不会帮我抽回去? 秋怀黎摇了摇头:“我修为浅薄,看来只能指望长生和夷光了。” 温夷光目光平淡,恍若未闻, 见众人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顿了一顿,缓缓点了点头。秋意泊嗤笑道:“师兄,你听清楚什么了吗?这就点头?” 温夷光缓缓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温夷光的意思是虽然没听清,但是可以。 众人心中各有计较,面上却都是笑了起来,林月清对着温夷光拱了拱手:“那还要多谢师兄了。” 温夷光再度颔首,他眉间有一丝倦意,忽地感觉颊边一阵冰凉,那清凉之气没入体内,在他经脉中毫无阻碍的游走了一圈,他心中那一丝烦躁感忽地就被压了下去,他侧脸一看,见秋意泊目中带着一点笑意,对着他眨了眨眼,他低声道:“多谢。” “客气什么。”秋意泊一手搭在了温夷光的肩上,一派哥俩好的样子,温夷光却觉得自己像是在盛夏烈阳中没入了一汪清泉,不觉得冷,自觉地由内而外的轻松了起来,身边嘈杂无比的声音都被隔离了去,留下的只有他们几人谈笑声。 不过那一点清凉之气却只停留在了表层,没有再入他的经脉了。 温夷光神情恍惚到了连说话都听不清,恐怕行走于闹市对温夷光而言就已经十分艰难了。秋意泊作为一个在场唯一经历过渡劫期的人,他很有发言权。不过他也不敢过多的去帮温夷光,一时半会儿的也就算了。 其实他现在也不算是故意要帮他,只不过他已经成就道君,温夷光与他一脉同源,靠近他就类似于靠近道源本质,自然要好受一些——现在还是收着的,不然就跟刚刚一样灵气就跑温夷光体内了。 其他人倒是看不出来温夷光有什么问题,一路上说说笑笑。秋意泊手握望来城攻略,碰头的地方本就是夜市一条街,众人买了不少小食果子,一路拎到了城外。 出了城,便上了秋意泊的飞舟,飞舟一放出来的时候秋露黎还惊了一下,她许久没看见秋意泊的飞舟了,总觉得又变得舒适了不少,看来秋意泊没少用它。几人也不客气,直接上了顶层的空中花园,见旁边还有一方温泉池,林月清冒出了一句诛心之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来寻欢作乐的呢。” 秋意泊本来想解释两句,这池子本来就是他自己泡的,不是给他们准备的……别说,还真有点。 几个青年男女上了豪华飞舟,又是美食美酒,又是温泉鲜花,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什么酒池肉林一流的玩意儿。 秋意泊默默往里头倒了几瓶淡红色的液体,瞬间池水就翻滚了起来,秋意泊道:“师姐,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把法宝、兵器放进去,有好处。” “原来如此。”秋怀黎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秋意泊,随即将本命剑和几件法宝都投了进去。秋意泊自小到大就没少研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众人也不疑有他,随手解剑抛入其中。五人在桌旁坐了下来,秋意泊照旧准备了一个火锅,不过这次的鸳鸯锅就是半边牛油麻辣,半边骨汤了。 他记得秋露黎喜欢吃辣的。 或许是许久未正经吃一顿了,又或者是今天打了一架,大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谈兴,一个个的埋头苦吃,过了好半晌,桌上的菜都快见底了,秋意泊叼着筷子说:“好像上一次聚在一起也是在上一次天榜?” “唔,好像是。”秋露黎喝了半盏酒:“一眨眼又是三百年过去了。” 秋怀黎笑而不语,林月清看向了秋意泊:“说起来,长生的实力又有精进了?” 方才他们几人其实也没怎么费力气就把人拿下了,对方完全不是大乘期应有的感觉,估摸着应该是秋意泊在旁暗中出力了。 秋意泊进阶道君的事情,秋怀黎和温夷光是知晓的,林月清和秋露黎都不在山上,在有意的掩盖消息下,她们两还真不知道。 秋意泊含笑点了点头:“对啊,师姐,你也该加把劲才是。” “呸。”林月清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声:“我地灵根,不跟你比。” 秋意泊幽幽地说:“岂能以天资定未来,须知人定胜天……师姐,你着相了啊!” 林月清柳眉倒竖:“秋长生你找打是吧?我还没跟你算在洛云城的事情呢!” “我错了!”秋意泊飞速道歉,立刻求饶,“好师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众人又问落云城是怎么回事儿,林月清轻描淡写地说:“某些人啊,都是大乘真君了,装作个算命的登徒子,搁马车上叫我过去。” 一时之间,唯有温夷光目光不动,其他人都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一摊手:“偶尔掩盖了修为出去游历游历也怪开心的,我看师姐也是掩面易容,还当她跟我一样,许久没见了,打个招呼嘛,谁想到师姐上来就给我一道剑气,豁,还好我挡的快,不然就要多一个血窟窿了。” 秋露黎给了两字评语:“活该。” 几人笑作一团,又聊了些这些年的事情。末了,秋意泊将天榜的事情提了提:“……掌门道君的意思是御神宗来势汹汹,又看中了望来城,打是肯定打不起来的,但切磋不好说。” 哪怕凌霄宗有三位道君,二十几位真君,但很明显目前几位师叔都有退隐之志,掌门也动了传位之心,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是不太会插手的,这样一来凌霄宗大乘真君缺乏的事情一下子就提了上来,秋意泊一个道君,总不能平日里宗门有摩擦,他一个道君跑去欺负人家真君吧?这还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意思是指秋意泊可以蒙着脸套人家大乘真君的麻袋,他无所谓,反正不是第一次干了,他那麻袋下至筑基,上至化神都套过,不差再多套几个真君,但凌霄宗拉不下来这个脸。 这第一次正式会面,务必要将御神宗的气焰压下去,否则日后双方离得那么近,麻烦事儿不断。 “我想就我和我哥去,有点显得磕碜了。”秋意泊笑道:“要是师姐、师兄们都无事,不如随我去一趟天榜?见了那御神宗的真君也好切磋一二……到底是外界来的,说不定有些特别之处呢?刚好也趁着这段时间,我把大家的法宝兵器都修缮一下。” 温夷光是第一个答应的,别问,问就是他在洗剑峰待的时间太久了,每天虽然能和孤舟道君切磋,但不知为何,每回看见孤舟道君,他总有一种无望之感,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 林月清想了想:“我也没什么事情……露黎,你去不去?” 秋露黎颔首:“我去。” 秋怀黎不必问,他不去也得去,除非他不想要凌霄宗掌门这个位置了。 是夜,席面撤去,被安置上了长塌,几人也不挑什么,一人一张躺着打呵欠,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忽地,飞舟一震,秋意泊打了个响指,潮湿的海风迎面而来,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苍雾海了。 今日无风也无浪,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飞舟用一种平缓的速度在海上行驶着,漫天星河映入眼帘,秋露黎倦懒地打了个呵欠,“这么快就到内海了?” “嗯。”秋意泊翘着二郎腿,搁那儿玩蜂令:“我们从内海回宗门,到宗门刚好休息一阵,天榜就差不多开了。” 奇石道君的基站颇有成效,虽然望来城的分流基站还没建造,但在苍雾内海上已经可以玩蜂令了。秋意泊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商机,新款自带小游戏的蜂令的图纸已经交给百炼山了,他还是老规矩,当总研发,百炼山给他当加工和经销商。至于游戏方面那就是秋意泊一个人独吃了。 “来得及?”林月清掐指一算:“好像距离天榜也没多久了吧?这回听说是在西域开的?” 秋怀黎解释道:“不是在西域开,是我们要先去拜访西域凶溟宗。” “啊?”林月清有些惊奇地说:“我记得,就是那个掌门儿子被长风谷忘川真君宰了的那个?” “就是那个。”秋怀黎侧脸看向她:“师姐,说话要文雅。” “屁。”林月清道:“这里又没外人。” 秋露黎仰望着星河,调侃道:“凶溟宗嘴都快笑歪了吧?” 六百年前凶溟宗和凌霄宗结交,因为长风谷忘川真君一事,凶溟宗对凌霄宗格外友好,两派这些年也算是有往来的,结果六百年一过,凌霄宗多了两个道君。不说别的,凶溟宗只靠和凌霄宗的交情都无人敢来犯。 秋意泊想了想:“等我过去估计要笑昏过去。” “噫,有什么好笑昏的?”林月清鄙夷地看了一眼秋意泊:“人家又不是没有见过大乘真君。” 秋意泊淡淡地说:“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么?” 林月清:“秋长生,别以为你是大乘我就不敢揍你。”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温夷光幽幽地说:“是一个高贵的道君在与你说话。” 秋意泊愕然地看向了温夷光,见温夷光神情平淡,半点看不出笑意来,可却让人感觉到他现下有一番难以言喻的轻松平和。 林月清:“……?什么玩意儿?” 秋露黎:“……?!” 秋怀黎躺在椅子上笑了起来,看样子是想忍没忍住,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张狂,斯斯文文地说:“长生现在行走在外,得称一声‘道君’了呢。” “秋——意——泊——!”半晌之后,林月清崩溃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滚啊!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说话!和你说话对我道心有碍啊——!” 秋意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许久之后,众人都陷入了沉眠之中,秋意泊望着星河,也睡了过去。 满目星河,伴我入梦。 *** 一晃便是几个月过去了,凌霄宗化神及以下境界弟子早已自各地赶回宗门,还是跟誓师大会一样的往清光台上一站,等着凌霄道君训话。 秋意泊等人一身华服,负责站在凌霄道君身后当吉祥物。几人都做出了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这场合,还是要严肃一点比较好。 秋意泊听了一阵,还是没忍住逼逼,他传音道:【这么多年,每次天榜之前掌门师叔的话好像都一模一样。】 温夷光抬眼看了秋意泊一眼,没吭声,秋露黎道:【不然呢……掌门师叔都说了好多遍了吧?】 林月清:【我其实都能背了。】 忽地,一道声音加入了他们,【我也能。】 众人看了过去,发现是舒照影。众人默契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十来个真君全是他们这一辈的,算下来就没有几个岁数超过一千的,有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也就不慌了,纷纷加入群聊。 一时之间有打招呼的,有聊天榜的,有聊御神宗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在聊御神宗,秋意泊和秋怀黎是这次的带队,温夷光、秋露黎、林月清一去,其他人就懒得再去了——这阵仗已经非常看得起御神宗了,再有真君去就是给他们脸了。 他们也各自有事,回一趟宗门容易,一走几个月的就不好办了。 他们招呼着秋意泊他们过去了一定不要客气,要小心防备,尤其是秋露黎,她还有个妖修道侣,被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银华真君在凌霄宗弟子眼中,就是秋露黎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夫君。 【霜怀师妹,这回你道侣跟着去吗?】 【不去。】秋露黎道:【带着他碍事。】 几人不由笑了起来:【也颇有些道理……听说那御神宗极为擅长御兽,还是要让妹夫小心为上……】 离安真君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们一眼,不是很明白自家这些看起来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怎么一个个跟话唠似地,凌霄道君也被吵的眉间微动。 秋怀黎见状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闭麦。 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凌霄道君好不容易将话说完了,一脸和蔼的转头看向了自家这几个‘天之骄子’,虽说没有说什么,大家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秋意泊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他是可以屏蔽凌霄道君,但是他姐、林师姐他们不能嘛,聊了几句后他就放弃治疗了。 凌霄道君环视了一圈,最先看见的便是秋意泊,秋意泊的存在感太过明显了,此后便是温夷光、林月清、秋露黎等人,这一眼,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感慨之情。 当年入门时还一个个孩童,如今却已经是各个名扬天下了——哦不是,还有个长生呢,他现在在外还是江郎才尽。 ……不过此去以后便不是了! 凌霄道君微微抬手,笑道:“长生,你为尊长,此去要好生照料晚辈。” 秋意泊上前几步,拱手道:“掌门道君,长生必不负所托。” 凌霄宗弟子齐齐行礼,喝道:“弟子等必不负宗门所望!” “好……好!去吧!”凌霄道君摆了摆手:“本座于此,静候诸君佳音!” …… 转眼之间,两个月过去了,凌霄宗的飞舟终于抵达了西域。这一路需要横跨苍雾海、南域,这才将时间拖得长了些。 一入西域,便是漫天黄沙,璀璨如金。 秋意泊看着这片似曾相识的土地,有了些许笑意,他有些怀念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翡翠池,也有点想念当年吃过的好吃的不得了的烤驼峰,这么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处还像不像当年。 秋怀黎立在他的身边:“凶溟派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汇合了。” “嗯。”秋意泊应了一声:“哥,辛苦了。” 秋怀黎也道:“你也辛苦了。” 介于秋意泊已经成为道君,秋露黎、林月清还有温夷光直接选择摆烂,上了船就闭关,剩下的就交给秋意泊和秋怀黎。他们三人闭关闭的不知日月,秋意泊和秋怀黎忙得脚不沾地——主要是秋怀黎,秋意泊负责清除一路的障碍就行了。 也不是真有那么多不长眼的邪修还有妖兽非要来寻死的,但是真的每天都会有弟子闹矛盾。 这次天榜,翠衍、张雪休都来了,都是参加天榜,至于秋意泊此前带回山门的周琪然则是打算打地榜——秋意泊见过他了,这人就是明摆着要扮猪吃老虎,他距离金丹就那么一步之遥,但是他就是硬生生压着境界,哪怕把自己弄成一副中年人的模样都不在乎。 忽然,秋怀黎道:“长生,你为何一定要让夷光来?” “哎?”秋意泊侧首望去:“哥,你看出来了?” “此前只是觉得夷光有些奇怪。”秋怀黎道:“看着状态似乎不大好,我还以为你会让他留在宗门……是因为渡劫期的缘故吗?” 秋意泊笑着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哥,你还没有到渡劫期,还是别问了。” 温夷光的劫数嘛……其他不提,孤舟道君做了第一步,以无上剑道磨砺温夷光,如今打磨得已经够了,那他就顺手帮温师兄做第二步——吃了苦,受了罪,不亲眼看一看自己的长进,总是要意难平的。 秋意泊也不能说师祖做的不对,反正要是他在渡劫期天天被师祖揍,每天面对一个根本打不过的对手,他八成就直接放弃躺平当咸鱼了……温夷光与他之间毕竟还是有差距的。 “为何?”秋怀黎状似随口问道。 “知道太多了可不好。”秋意泊看向了秋怀黎,不知他有何感悟,竟然已经有了进入渡劫期的征兆,他道:“长安之前在渡劫期的时候,我都不敢跟他高声说话……你已有心动之象,哥,别问了。” 秋怀黎顿了顿,微微一笑,他温和地说:“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当年渡劫期时又是如何的?” “你不是知道吗?……好了,别想套我话了。”秋意泊暗道有些棘手了,还要当心秋怀黎一步踏入渡劫期,渡劫期这东西不讲道理的,说来就来,有时候都不带天劫的。毕竟凌霄宗这一船的弟子还等着秋怀黎打理,日后与凶溟宗、与其他参与天榜的门派交际,也得由秋怀黎出面才行。 秋意泊是不想当掌门的,而秋怀黎想,那这些就是他必须要经历的,没的说秋怀黎第一次彻底掌管凌霄宗的大事,结果一路全被他秋意泊给抢了风头。当掌门又不是光打理好内务就可以的,更重要的是还要学会人情世故,这一次天榜,几乎就是凌霄宗在宣告要进行权力更替了,秋意泊不能代替秋怀黎。 秋怀黎微笑着说:“连我都不能告诉?” “说什么?”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哥哥,我现在把你一步拉入渡劫期你要不要?” 秋怀黎几不可见的停顿了一瞬:“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 秋意泊笑道:“因为你现在就在做这件事啊……哥,你再问下去,道心不满就一步踏入渡劫,活个三五百年倒也不是问题,只是三五百年后,你就该止步了。” “哥,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接下来才是你的主场。” 秋怀黎深深地看着他,随即颔首:“我明白了。” 秋意泊劝退了秋怀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秋怀黎有那个征兆,但是不深,总算理智还是在的,拿大事劝他一劝一个准。 阳光炽烈如火,将空气都烤得扭曲了起来,有风吹过,黄沙在低空卷起了一道金色的沙浪,沙丘也变随着风改变着它的形态。 天空的尽头,是以三艘巨型飞舟组成的船队,纯黑打造,静静地悬浮在了空中。 秋意泊站在船头,举目而望,有点后悔刚刚将秋怀黎劝走了。 ——得了,现在再把人找回来也来得及。 528 第 528 章 撞他妈的! 秋怀黎看着远处飞舟的剪影, 温夷光等人则是坐在他的身后,四个人刚好凑了一桌,惟有秋怀黎站着, 秋怀黎道:“长生,你确定?” “确定。”秋意泊低眉浅笑:“有人提及我了。” 这不提及也就算了,提及他他还不知道,他那这个道君也是白混了——虽说天道感应是自由麦, 他也可以设置条件, 让符合某些条件的人通过他的屏蔽, 从而感知到。他设置的是合体境界以上,这样一来耳旁就清净了不少, 等到这一次天榜之后,耳边还会更清净。 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提及他,是因为不知道他已经叩问炼虚合道,成为阳神道君, 等知道了, 就没有多少人敢了。 “御神宗是想做什么?”林月清顶着一脸冰雪未化, 冷得能吓死人, 秋露黎低声道:“你可别一时冲动跑过去砍人,坏了宗门的名声可不好交代。” 温夷光默默地松开了握住剑的手。 众人都看向了秋怀黎,连同秋意泊也是如此,想看看秋怀黎如何处理此事——御神宗停留在他们凌霄宗去凶溟宗的必经之路上,想想也不可能是单纯来打一声招呼的。秋怀黎一手负于身后, 看着一桌子的师弟师妹, 不得不说,他们在此,确实给了他不少底气, 他沉吟一瞬,才道:“就这么过去。” “既然不是我们挑事在先,怕什么?”秋怀黎道:“只管这么过去,看他们让不让。” “我看来者不善。”秋露黎摇了摇头说:“恐怕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给我们让路。” “不让……”秋怀黎微微一笑:“那就撞过去。” 众人皆是一顿,好主意,够痛快!但是这样会不会显得他们凌霄宗太凶神恶煞了一些?毕竟行走在外,他们就代表了宗门,事关宗门名望,饶是温夷光都没有立刻同意。秋怀黎见他们目中皆含着疑惑,他显得极为温文良善:“我们的飞舟速度太快,饶是现在停了飞舟,滑翔过去也是要撞上他们的,他们以逸待劳,难道就不能让我们一让?再者,若是谁都敢来逼停我凌霄宗的飞舟,这才是让宗门声誉扫地。” 林月清问道:“若是我们的飞舟真的撞了他们的,他们打算出几个大乘真君跟我们理论理论怎么办?” 秋意泊笑道:“那就理论啊,怀黎说了,我们停不下来,他们无帖无书,又不是眼瞎耳聋,难道看不见我们过来?既然看见我们来了,怎么不知避让一番?难道是打定主意来欺负我凌霄宗小辈来了?” 秋怀黎给了秋意泊一个赞赏的眼神,笑得和善极了:“若他们打算以强凌弱,我们自然也可以以强凌弱,他们若只是派出渡劫真君来,有夷光在,也不怕什么。” 众人看向秋意泊——对哦,这里还有个最大的底气在。 就算不提秋意泊已经是阳神道君,就算他在大乘期时,也没少一个人去围剿一群大乘真君,再有温夷光这个渡劫期在,温师兄打一个大乘期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剩下的渡劫期他们几人也能胜任。 如果这么一算,只要对方来的大乘真君在两个或者以下,他们根本就不怂什么。 秋怀黎似乎是看出来大家在想什么:“不必担心,三艘飞舟上的真君加起来不会超过两个大乘。” 众人颔首——且不管一会儿真正遇上了如何,但明面上现下的由头是打一声招呼,这样还带齐门派九位真君一道来,御神宗就算是将他们全杀了,也没人夸他们一声厉害……夸他们找死很厉害的那种除外。 秋露黎突然笑道:“我突然觉得咱们是名门正派挺好的。” 正道有一点好,大家都要脸,更何况他们凌云道界的正道是包括正道和魔道的,只有邪道为天下不容,今日要是御神宗敢不要脸,别说想在望来城外建立宗门了,找个犄角疙瘩猫着准备当邪道去吧! “要不要令弟子回舱?” “不必,如常即可。”秋怀黎道。 秋怀黎举目看向了远方,笑意越发浓厚,他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似乎隐隐约约间还有些烦躁,等那御神宗出现他却出奇的觉得平静了下来,他往日里是不会与其他人将事情聊得这么清楚的,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一一解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耐烦的。 或许是人的问题,在座无不是兄弟姐妹——不能说胜过亲生,毕竟在座真的有他亲生的弟弟和妹妹。 不过片刻,那三艘纯黑打造的飞舟已经分毫毕露,在他们眼中连船头上雕刻的张牙舞爪的凶兽须发都能看的一清一楚,秋怀黎令飞舟打出标识,示意前方让道,那三艘飞舟依旧不动如初,拦在他们的道路上。 为首飞舟上是一名美艳的修士,身穿赤橙道袍,长发披散,实在雌雄难辨,那是一位大乘巅峰修士,身侧还站着一位渡劫真君,而另外两艘飞舟上则各有一个渡劫真君坐镇。 一位大乘,三位渡劫。 与他想的分毫不差。 “长生。”秋怀黎低低地唤了一声。秋意泊闻言一笑,指尖微动,飞舟瞬时加速。 而另一侧,御神宗为首飞舟上,映波真君道:“真君,恐怕凌霄宗来者不善。” 那相貌美艳的浮幽真君侧目笑道:“且等着看看。” 映波真君看向了远方疾驰而来的飞舟,略有些轻蔑地道:“自然,谅他们凌霄宗也不敢就这么撞上来。” 浮幽真君没有说话,那映波真君一顿,随即垂首:“真君,是我失言。” 秋意泊他们能看清御神宗飞舟上的雕饰,浮幽真君自然也能看清楚凌霄宗船上是什么人,他见飞舟上有五人在,举止随性,言谈自在,只是最高不过大乘期,且只有这么一位大乘,还有一名渡劫,三名合体。 再看飞舟中弟子行动如常,练剑、品茗、说笑、打坐……似乎对御神宗的飞舟不感丝毫兴趣。 这就是凌霄宗? 随着飞舟一寸一寸的靠近,巨硕的阴影笼罩住了御神宗的飞舟,凌霄宗只派一艘飞舟,并不是因为凌霄宗只有这么一艘,而是一艘足矣了,有这么一艘飞舟在,哪怕秋意泊不来都无所谓,只要不遇到道君非要击沉飞舟,凌霄宗上下只要待在飞舟内,便可称得上是安然无恙。 御神宗三位渡劫真君谨慎地看着凌霄宗飞舟就这么破云裂空而来,那种毫不避让的气势无形之间震慑了他们,穿云真君传音道:【真君,是否避让。】 【不。】浮幽真君道:【他们不敢。】 他早已收到消息,凌霄宗此次派来天榜的真君皆是不满千岁的小辈,初入真君境界都不足两百年,谈及资质,自然称得上是天骄,可论阅历,到底不足。第一次正式代表宗门出面,怎么敢太张狂呢? 凌霄宗飞舟已在眼前,御神宗门下弟子皆有些心神不定,听闻凌霄宗乃是此界第一大派,素来克己守礼……应该要停了吧? 一尺,又一尺……转瞬间凌霄宗飞舟已在百丈内,浮幽真君这时才意识到凌霄宗半点没有停下飞舟的意思,可这时想要再避让也已来不及,浮幽真君只来得及扔出几道符箓,符箓半空燃毁,形成了三道禁制,层层金光在刹那间将御神宗三艘飞舟包裹,可下一瞬间凌霄宗的飞舟却势如破竹,他的符箓根本抵挡不住凌霄宗的来势,禁制在一眨眼之间破裂,御神宗弟子只觉身遭巨震,亏得都是门内精英,没有出现人仰马翻的狼狈乱象,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凌霄宗的飞舟过于庞大,竟然抵着御神宗的飞舟径自向前方冲去,连左右侧翼两艘飞舟都被波及,擦着凌霄宗飞舟左右船舷爆燃出无数火花。他们的飞舟太小,可足够坚固,左右两艘飞舟居然被硬生生的撞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数周,横飞出几十里,猛然向地面坠落而去! 至于那主舟则是被凌霄宗抵着带着飞了几十里,凌霄宗飞舟才缓缓停了下来。此时御神宗主舟已经从中破裂大半,凌霄宗飞舟的船舷横插其中,若不是凌霄宗飞舟减速,御神宗这一艘飞舟非得被撞成两半不可。 秋意泊心道这年头真的有人想不开,换在现代,再牛逼的跑车也不敢和大卡别苗头。 浮幽真君看着一片狼藉,抬眼看向了上方,便见船首上站着一位合体真君,对方一派斯文,身材修长,配着他俊美的容貌,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颇有一点浊世佳公子的风范,却是含笑看着他们,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般的居高临下,可他不过是个合体境界罢了! 浮幽真君稳稳地立在船上,也不曾开口,映波真君却是含怒道:“好一个凌霄宗!” 秋怀黎笑意不减,拱手道:“不知道友何有此言?” 映波真君眼中满是如火一样的怒意:“凌霄宗好生霸道,我御神宗初来贵宝地,听闻凌霄宗乃正道魁首,特此等候,哪想到竟然是如此无礼之辈!” “原来是御神宗的道友,久仰久仰。”秋怀黎从容不迫地说:“晚辈不知是御神宗的道友在此,还当是什么拦路打劫的邪魔歪道,这才有了些许误会。” “你——!”映波真君道:“巧舌如簧!区区一个合体境界……” “好了,映波。”浮幽真君微微抬起一手,映波真君说了半截的话硬是打住了,浮幽真君容貌昳丽,抬眼之间自有风华,他微笑着说:“也怨不得凌霄宗,初出宗门,总要谨慎一些的——你且退下吧,凌霄宗主事何在?” 他这般说,目光却看着秋意泊。 很显然,他以为秋意泊才是这次的主事。 紧接着他就看见那个大乘真君和同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走的干脆利落,连头都不回。浮幽真君眉目一动,也不禁生出了一点怒意——凌霄宗好生傲慢! 秋意泊想的是这种场合他不便出面,御神宗可以不要脸,但是凌霄宗还要,他以大欺小传出去真的是打赢也丢人,打输也丢人,干脆避开得了。他向众人微微颔首,起身向船舱中走去了。 秋怀黎笑道:“晚辈正是凌霄宗主事,不知前辈可有什么话要对晚辈说?” 映波真君:“你——!” “我如何?”秋怀黎好整以暇地看着映波真君,似乎根本没听出来映波真君的真正意思,还在等着他的下文。 “我……”映波真君怒道:“你凌霄宗撞毁我宗飞舟,难道还不许我说话了吗?!” “御神宗道友一片善意。”秋怀黎看着浮幽真君道:“只是我凌云道界规矩向来如此,晚辈正如那位前辈所言,初出宗门,遇上御神宗道友这般无信无帖便拦在道前的,实在是不敢停……” 他低垂着眼眸,笑道:“……还是说,齐云道界并无这般的规矩?” 齐云道界毁于三位道君之战,自御神宗出现在凌云道界后已经不是秘密了。 御神宗么……说的好听点,避难而来。 说得难听些,丧家之犬。 林月清和秋露黎对视了一眼,颇觉得凌霄道君挑人的眼光很准,这样的阴阳怪气换作她们早手底下见真章了,换作秋怀黎,硬是能杀人诛心……想必对方已经噎得不行了吧? 果然,对面那个渡劫真君喝道:“你竟然敢如此辱……” “映波,住口!”浮幽真君不悦地斥了一声,他定定地看着秋怀黎:“这般说,还是我御神宗的不是?” “晚辈不敢。”秋怀黎道:“只是规矩如此,我凌霄宗知御神宗各位道友初来道界,若换作其他宗门,晚辈便不敢作保了。” 言下之意,凌霄宗可以看在他们刚刚来凌云道界不懂规矩的份上不和他们计较这一次。 “……”浮幽真君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道:“那就多谢凌霄宗了。” 秋怀黎含笑道:“前辈不必客气。” 秋怀黎让别人不客气,他自己当然也不客气,他接着道:“若无他事,还请御神宗各位道友让行。” 浮幽真君颔首:“无事。” “让行。” “真君!”映波真君实在是忍不住了,道:“明明是他们撞了我们的飞舟!凭什么我们让行?!凌霄宗竖子!你也未免太过嚣张了!” 秋怀黎已然转身打算离开,听闻此言又驻足回首:“哦?看来御神宗道友对我凌霄宗很是不满?” 浮幽真君顿了顿,随即一挥手,映波真君忽地被一股巨力击飞了出去,口吐鲜血,显然已经重伤,浮幽真君道:“门下弟子不知礼数,还望凌霄宗勿要见怪。” 秋怀黎一笑:“自然。” 说罢,他转身离去,竟然是不再关注此处了。 他们御神宗,在凌霄宗眼中,就是如此情状了,与他们客气几分,便称呼一声道友,若他们出手挑衅,便是雷霆之击——凌霄宗凭的是什么? 自然是凭借他们是天下第一宗门,一门两位道君,一十余位真君,若论战力,当世无人可与其一战。 浮幽真君微微一笑,再度命令了下去:“让行!” 御神宗的弟子们沉默着将裂成两半的飞舟挪到了两侧,凌霄宗飞舟再度起航,自他们眼前划过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看见飞舟两侧出现半点划痕。 他们的飞舟,是道君亲自请齐云道界炼器宗师所炼就,坚硬无比,灵活非常,怕的就是他们行走在外吃了亏,他们也凭借着这几艘飞舟渡过了无数劫难,这才寻到了凌云道界这片风水宝地,想在此处开宗立派,没想到这飞舟也是在此处遭遇了重创。 映波真君自地上爬了起来:“真君,为何要让他们走!明明我们的实力……” “闭嘴!”浮幽真君淡淡地说:“你想死,我不介意亲手送你,你且自去,不必连累满门弟子。” 映波真君一顿,他被怒火冲坏了脑子,这才想起了凌霄宗还有两位道君,两位道君皆是剑修,论战力,当世无人能及,他们若在此处以大欺小,杀了凌霄宗那几个真君容易,可这样一来,凌霄宗的道君也就不会管他们只是大乘真君了。 截杀弟子,本就是生死血仇。 “那就这么算了吗?!”映波真君又道。 “自然不是。”浮幽真君道:“且到了天榜……若能在天榜相遇,再好不过。” …… *** 秋怀黎一回头,就看见林月清和秋露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温夷光虽未有所举动,却目光温和,远处秋意泊倚在舱门口,对着他笑了笑,至于满船在明在暗围观了这一切的凌霄宗弟子更是大笑了起来:“怀黎真君好厉害!” “怀黎真君真是太强了!” “我从未想过还能这么说话居然还不被打的……唔!”说这话的弟子被旁边的弟子给捂住了嘴。 还有弟子道:“怀黎师叔,您是怎么把对方噎得哑口无言的?!我也想学!” “我也!” 秋怀黎笑了起来,他抬了抬手,周围便安静了下去,他温和地嘱咐道:“御神宗来者不善,大家要谨慎对待,到了问天山后,务必结伴出行。” “我们知道了!” “多谢师叔!” “多谢真君!” 待下面一片应和声后,秋怀黎又道:“但也不必太过小心,诸位真君在此,御神宗不敢放肆。” “是!” “是!弟子遵命!” 众人纷纷应是,秋怀黎眉目越发柔和,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一众弟子自行自便,弟子们便散去了。秋怀黎在八仙桌一侧落座,秋意泊走了过来,笑道:“哥你是真的厉害!我还害怕对方被你气的失去理智一话不说就要动手呢!” “所以你才在旁边站着?”秋怀黎往旁边让了让,秋意泊就挨着他坐了下来,林月清将桌上冷掉的茶泼了去,又为他们两添了一杯新的。秋意泊笑道:“也不是?主要是站里头看不清,门口还是比较清楚的。” “你还能听不到?” “噫。”秋意泊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声音:“这种事情,不亲眼看看岂不是憾事一桩?别说我是道君,我就是个练气,我也要趴门边看个清楚。” 凑热闹这种事谁想错过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秋露黎突然问道:“对了,船头怎么多了个玄铁头?我记得宗门飞舟本来没有这个。” “废话。”秋意泊跟一只孔雀一样炫耀了一下华丽的羽毛——华美的脸:“那自然是我装的啊!有一说一,当了道君这点就是不好,这个不能动手,那个不能动手……这辈子除非是再来一回血来道君,否则我恐怕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了。” 道君斗殴,结果就是道界损毁,这代价太沉重,一般道君也不会这么做。还真就如同秋意泊所言,要么再出一个跨界之战,要么和凌霄宗有血海深仇的宗门出了个道君,非要报这个仇,否则包括秋意泊在内的一众道君就是没什么出手的机会了。 林月清挑了挑眉:“你再炫耀试试?” 秋意泊举双手投降,然后立刻捧起了茶杯喝茶,示意自己闭嘴,众人又聊了一些关于天榜的事情,就此散去。 唯有秋意泊和秋怀黎还在船头坐着。 秋怀黎突然问道:“长生,我有一问。” “你问啊,哥。”秋意泊剥着花生米,他们两留在这里是因为马上就要到和凶溟宗的接头的地方了,为防御神宗这样的事情再现,其他人去安排弟子,他们两负责纵观全局。 秋怀黎问道:“你会不会觉得……” 他停顿了下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秋意泊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怎么?” 秋怀黎深吸了一口气:“你会不会觉得……你一介道君,却沦于我之下,不服?比如今日,我敢这般挑衅御神宗,全赖有你之故。” 秋意泊笑而不语,他伸出一手,秋怀黎看着,犹豫一瞬,握了上去。 “你握着的是什么?”秋意泊问道。 “是你。”秋怀黎道:“……是你,秋长生。” 太阳高悬挂在天空中央,照耀着整片大地,温暖而明亮,让一切都变得炙热。灼灼阳光下,秋意泊笑道:“不,你握着的……” “是你的剑。” 他握着秋怀黎的手,指向了远方,“你心之所向,便是我凌霄宗剑之所指。” 秋怀黎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就此被打破,紊乱的思绪在这一刹那重归本初。忽地,他见到秋意泊对着他眨了眨眼:“哎,这话不能传出去啊!万一给掌门道君知道了,还当我们要造反呢!” 秋怀黎深深地看着他,忽地轻笑了起来:“……是极。” 529 第 529 章 给你出气 “几位贤侄, 这一路可太平?”凶溟真君还是曾经的模样,一身干练的玄黑短打,外头披着一件以金线绣制了一头张牙舞爪的睚眦披风,眉目粗狂, 难掩沧桑。 秋意泊等人站在秋怀黎身后, 秋怀黎拱手而笑,是恰到好处的亲切:“多谢凶溟师叔, 这一路上还算是顺风顺水。” “好!”凶溟真君笑道:“那就好!门中早已备好了酒水, 且随我回去痛饮一番!” “故我所愿,不敢请耳。”秋怀黎道。 凶溟真君也不与秋怀黎客气, 一手一撑,斗篷在空中翻出了一个干净利落到了极点的弧度, 就落在了凌霄宗的船上, 他吩咐凶溟宗的弟子道:“你们在前头带路!” “是!掌门真君!”凶溟宗弟子齐齐一喝,那威势也有些骇人。 别说, 虽然凌云道界正魔两道并非势不两立, 可到底有些隔阂, 凌霄宗弟子也是第一次一口气看见这么多正儿八经的魔道修士, 不过到底书院里教得好, 就算是心里再有什么想法, 是被骇住、被惊讶、被惊艳了……那面上还是一派正道第一大派的弟子风度,各个长身玉立,目不斜视,还是很能唬人的。 凶溟真君目光一扫就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他打量着他们五人,摇头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眨眼, 长生都是大乘真君了?这都快赶上我了!其他几位贤侄也是不逞多让!凌霄宗的气运当真是叫人艳羡!” 秋怀黎坐于另一侧,笑道:“凶溟师叔谬赞了,我们几个晚辈,不过是境界上略比其他人快了一些,万万不能与师叔相提并论。” 凶溟真君一哂:“怀黎师侄,也不必太过客气了,你师叔我已经是客气了的说法了!” 几人皆是一笑,秋怀黎道:“那师叔咱们算是客气过了,接下来就不与师叔客气了。” “那是应该的!”凶溟真君道:“方才我听你说还算是平顺,怎么,谁拦着你们道了?” 凶溟真君早已得了凌霄道君的嘱托,几个晚辈的第一次主事,生怕路上出些什么事儿,请他关照几分——就算凌霄道君不曾嘱托,凶溟真君也会多多关照他们,当年若不是孤舟道君一剑斩了忘川那狗贼,他儿子的血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 秋怀黎不动如初,浅笑道:“不过是遇上了个不大懂事的门派罢了,其他倒没什么。” “哦,这样啊。”凶溟真君颔首,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哪个门派这么不长眼睛?凌霄宗的船也敢拦?” “御神宗的。”秋怀黎答道。 “御神宗?”凌霄道君自然与凶溟真君提过御神宗,毕竟是一个外界来的宗门,又想在凌云道界扎根立足,门中还有五位大乘四位渡劫共九位真君,早已引起了四方关注。凶溟真君心头一跳:“你们遇见了?如何了?” 秋怀黎轻描淡写地道:“撞过去了。” “那就好……”凶溟真君忽地回过神来:“什么?撞过去了?!怎么撞的?” “就那么撞过去了。”秋怀黎斯斯文文地说:“飞舟速度太快,停下来也是要撞的,他们一无拜帖,二无书信,我们几个初出茅庐,还当是什么邪魔歪道来截杀,干脆就没有减速。” 凶溟真君没有问接下来的事情,五个人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飞舟上一点划痕破损也无,想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就算有,那凌霄宗这一头也是大胜的那一方——想也知道,御神宗也不敢真的动手。 “撞得好!”凶溟真君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就该撞!这事儿师叔知道了!你们只管安心玩儿,师叔我在这片地上,说话还是管用的!” 秋怀黎再度拱手:“多谢师叔。” 凶溟真君一挥手:“客气什么!” 言语之间,一片巨大的阴影陡然笼罩了整座飞舟,众人不禁抬头望去,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寂静之地,黄沙褪去,露出了下方玄黑色的嶙峋怪石,再看远方,有一座巍峨庞大的仙山悬浮于半空之中,整座仙山亦是一片玄黑,宫宇在上,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再往下,便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之中似乎有无数黑气漫延而出。 深渊与仙山之间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的亮紫宝珠,宝珠光辉几乎包裹了整座仙山,或许就是以宝珠之力,才叫仙山得以悬浮于深渊之上。 凌霄宗弟子皆是为之震撼,连秋意泊都不禁赞一声鬼斧神工,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深远——这深渊是魔气的出口,这魔气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与灵气类似的东西,其中蕴含着无数凶戾血煞之气,要是用这玩意儿修行,百分百修出来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修。 那宝珠则是用来镇压提纯这一方魔气的,将大部分凶戾血煞从魔气中剔除出去,只留下小部分精华,这一小部分则是被引导包裹整座仙山,或许就是凶溟派修行必须之物。 秋意泊是没什么反感的,人家魔道也不一定就是把这玩意儿拿来塞自己身体里,说不定就是拿来淬炼心境磨砺己身的呢?一概而论,太过莽撞。 凶溟真君看着凶溟派,颔首道:“如何?” “威武雄壮。”秋怀黎赞道:“凶溟派前辈心怀天下,怀黎实难比肩。” 世上没有人不爱听好话,真君也不例外。凶溟真君被秋怀黎捧得心情大好,笑着说:“这几月你们便住在这儿了,只当是自家宗门就是!门中除却有一用来镇压魔气的禁地外,其他地方随你们爱去哪就去哪!” “多谢师叔!” 不一会儿,凌霄宗飞舟就被引入了一片山腰上的宫殿群,这里就是他们未来几个月要住的地方了。这里足够宽敞,凌霄宗来了不少弟子,全部安排完还能有剩余的空房间,什么炼丹房、练武场、地火室更是一应俱全,甚至凶溟宗还特意在一处宫殿中安排了弟子,主管内务,凌霄宗这边有什么需要的,当即和那些弟子说就是了,不必再绕一个大弯子。 这边凌霄宗安顿好,弟子们也有些按耐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翠衍与张雪休低声说:“外头看着恐怖,我还想着进来后怎么修炼呢,结果里面一片清华,我白担心了。” 张雪休则是嗤笑了一声,他敲了敲翠衍的脑袋,解释道:“别管是修什么道,大家都是殊途同归,只要不是必须,谁耐烦家里头到处是血煞啊?” 饶是血来宫这样正儿八经的邪道门派,道统诡秘邪祟,吸食修士精血、精魄用以修行,那也没把血来宫弄得到处都是骷髅头,照样风清水秀,更何况凌云道界魔道并非邪道? 翠衍嘟哝了一声,也觉得是,正想说什么,忽地看见一道飘逸的身影,高兴地唤了一声:“师傅……师兄!” 翠衍下意识喊‘师傅’,转而又想起来他已经被春明真君收入门下,如今该喊秋意泊一声‘师兄’。 秋意泊闻声侧目望来,便见翠衍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张雪休在十步外抱臂而看,他随手在翠衍头上薅了一把,随即挑眉而笑:“雪休?” 张雪休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拱了拱手:“见过师兄。” 秋意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问道:“都收拾好了?” 翠衍点头,他还不知道秋意泊已经叩问炼虚合道——或者说大部分普通弟子都不知道那天渡劫的到底是谁,甚至都看不出来那是个代表有人叩问炼虚合道的劫雷。 “都收拾好了。”张雪休走上前来,道:“这凶溟派怪有意思的……安全吗?” “还算安全。”秋意泊将凶溟派与凌霄宗的交情由来说给了他们听,张雪休满不在乎地说:“哦,原来是投靠我们的。” 秋意泊扬了扬眉:“张雪休,说人话。” 张雪休这才闭口不言。 张雪休修为已经到了化神,甚至比起往昔更进一步,已经是化神巅峰了,再有半步就是真君。秋意泊对他阴阳怪气也不以为奇,毕竟谁到了这种‘半步’的境界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改变。 是夜,凶溟宗举办大宴,邀凌霄宗弟子痛饮,凶溟真君看这凌霄宗这一届弟子还当是被教成了样板,没想到喝起酒来一个比一个厉害,都是一些痛快人,与凶溟宗弟子也算是相谈甚欢,他看到这里才放下心去。 他倒是对秋怀黎更感兴趣,他记得这秋怀黎是秋长生的堂兄,第一届天榜早早就下了台,也不见什么厉害之处,听说灵根本就很一般,第二届天榜来没来他不记得了,哪怕是来了,恐怕也没什么值得他记住的亮眼表现。这些年间,他也不曾听过这位真君的声名——也不算彻底没听过,也就是凌霄宗一口气进阶了十来位真君,这怀黎真君也是其中之一……这种声名。 凌霄宗上有天灵根的秋长生,温夷光这等光耀四域的绝顶天骄,下有地灵根秋霜怀,林霜吟这样的出类拔萃之辈,对比起这几人而言,这位秋怀黎的光芒实在是太过微小了。 可这一回再见,温夷光、秋长生、秋霜怀、林霜吟皆随其后,为其副手,修为也一跃到了合体巅峰,半步渡劫,可见其必有厉害之处——地灵根的秋霜怀和林霜吟可都还在合体后期呢! 听说秋怀黎是凌霄道君亲传……他若能力压这四人,下一任凌霄宗掌门就非他莫属了。 秋怀黎注意到了凶溟真君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含蓄的笑容,遥遥举杯相敬。凶溟真君自然也给了这位‘太子’一个善意的笑容,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众人尽兴而归,正在散去之际,有一合体真君入内,向凶溟真君禀报了什么,凶溟真君洒然道:“就说我凶溟宗忙着招待凌霄宗呢,实在是无暇顾及他们了,让他们另外找地方吧!” 秋意泊的目光投了过来,凶溟真君随意地道:“没什么大事,不必在意。” 此时就不必讲究什么礼仪了,秋怀黎该摆的阵仗也摆完了,秋意泊笑道:“师叔这样拒绝御神宗,不怕招惹麻烦?” “长生啊,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凶溟真君指着他大笑道:“麻烦?什么麻烦?这御神宗以后是要在东域立足的,难道不是你们凌霄宗的麻烦?听说他们御神宗在齐云道界也是称王称霸的,到了我们这儿,就算你们有两位道君,他们难道就能歇了这份心思?” 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大多数人都能看得出来御神宗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凌霄宗正值新旧交替之际,大部分新真君还在合体境界,御神宗做惯了天下第一,本身实力也算是雄厚,选的新址又在凌霄宗附近,这不就想着道君无大事扯下脸来与他们计较,凌霄宗新辈不济,他们御神宗自然就得了上风,久而久之,他们御神宗也就踩着凌霄宗站稳了脚跟。 别人怎么想,凶溟真君管不着,他本就是与凌霄宗交好,凌霄宗又有恩于他,以后与御神宗如何再说,现下这个阶段,凶溟派绝不会给御神宗半点好脸色。 “自然是假意。”秋意泊悠悠地道:“那就多谢师叔替我们出气了。” “不必客气。”凶溟真君打量着他,揶揄道:“方才在飞舟上我就想说了。长生,外头都传你江郎才尽,原来你是不声不响修炼去了?!好小子!三百年就从合体到了大乘,这天下谁敢再说你半句!” 秋意泊轻笑着说:“天榜之后,必然无人敢再提了。” “你就得等着天榜就去吓一吓人?”凶溟真君哈哈大笑,道:“别管你是大乘还是合体,哪怕你是道君,这一声‘师叔’你还是得叫的!” “那是自然。”秋意泊当即拱手:“师叔!” “好小子!”凶溟真君大悦,随手就塞了一个纳戒过来:“拿着,你不是喜欢炼器吗?里头是师叔我这儿的特产,别的地方没有,你拿着玩去吧!” “多谢师叔!”秋意泊神识一扫纳戒,果然是几十缕被特殊器皿束缚住的凶煞之气,比外界看到的更为纯粹,他眨了眨眼睛,“师叔还有吗?我还想再要个几百缕。” 凶溟真君:“……?!” “没了!”凶溟真君笑骂道:“你当这是路边的大白菜啊!就这么点,你爱要不要!” 秋意泊笑道:“不白拿,拿了我给师叔弄一件法宝,大乘期的,绝对好用。” 凶溟真君陷入了沉思之中:“……也行?不过几百缕没有,这玩意儿难弄得很,最多再给你一百,你还想要,你自己抓去。” 秋意泊:“真的?” “骗你作甚?”凶溟真君指了指地面:“喏,你回头自个儿往下跳就行了,别怪师叔没提醒你,下面可不是你看的那么轻松的,你真跳的话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在外头给你接应接应。” 秋意泊刚来的时候就对这个无底深渊好奇了,他问道:“抽干了师叔不心疼?” “豁,口气真大!”凶溟真君道:“这下面可是一道魔脉,你要真能抽干了,我不光不心疼,我凶溟宗上下都得给磕三个头!” “好,一言为定。”秋意泊饶有深意地道。 可惜凶溟真君没听出来。 …… 一夜过后,凶溟派与凌霄宗弟子交情突飞猛进,毕竟世上最铁的关系也就是一起吃过饭,一起打过架,一起坐过牢,一起打过仗了。凌霄宗和凶溟派本就已经占了两个,如今又加了一个,两派弟子相处和谐,日常互相切磋修炼,倒也愉快。 凌霄宗弟子见识了凶溟派弟子日常用魔气磨砺肉身,凶溟派弟子也见识了凌霄宗弟子日常跳崖发疯……咳,日常文治武功样样修习,互相惊为天人。 温夷光是开心了,搁凶溟宗天天和凶溟宗真君打架,凶溟宗偏向于体修,温夷光剑气少有敌手,寻常大乘真君都不敢正面硬悍,但凶溟宗的大乘真君还真就是一个,人光靠肉身都能抗住他的剑气,可谓是酣畅淋漓。 不和渡劫真君打,主要是双方都容易打上头,万一闹出人命来就不美了。 秋露黎和林月清也是如此,秋怀黎一边管好弟子一边也腾出手来打架。 秋意泊见没什么事儿,就打算去一探凶溟宗地下了。 他都快好奇死了——当年他修补凌云道界灵气,不是没见识过魔脉,但是真没见过像凶溟宗底下这么厉害的,毕竟他有私心,填充灵脉还是以东域为主,西域虽然来过,但没东域那么仔细。 他和凶溟真君打了声招呼,凶溟真君没说假话,随便他去,扔给了他一个法宝,嘱咐道:“你实力与我一般,多的就不说了,下头不辨日月,七日内上来就行了。” “提前上来也行,总之我七日后在墨渊边上接你,你要是不出来,我就进去捞你。” 秋意泊谢过了凶溟真君,就往墨渊去了。 他看着底下深不见底的墨渊,仿佛有什么凶兽在其中挣扎嘶吼,伺机而动,想要择人而噬。秋意泊微微一笑,却邪剑自袖中滑入他的掌心,狂风忽地吹来,也拂得剑上红绳飘摇起落,妖异诡秘。 他向后倒去,劲风霎时间自他耳边刮过,如同厉鬼狂啸。他在空中经过了那颗巨大无比的宝珠,宝珠灿烂的紫芒无声无息之间将他包裹,再有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一潭淤泥,可周身紫光却带着他势如破竹,径自向下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觉得踩到了地面。 大概是地面,但大概率不是,而是一种气。这里的魔气太过浓郁,形成了一层近乎凝实的壳,宝珠也无法再带他入内,只能停留在了这里。 秋意泊环顾四周,这才明白为什么凶溟真君说此处难辨日月,这哪里有什么日月,这里根本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他仿佛站在了一片虚空之中,自地下涌出来的魔气正在消磨宝珠光辉,大概七日,宝珠的威力就会被魔气彻底泯灭。 所以七日内必须要上去。 秋意泊心念一动,周身那层朦胧紫意忽地被破开了一个小口子,魔气毫无阻碍地触碰到了秋意泊的指尖。他仔细分析着这一缕魔气的组成——唔……挺精纯的,其实要比凶溟真君给他的还要精纯,只不过凶溟真君给他的是剔除大量凶戾血煞后的魔气……非要比喻的话,凶溟真君给他的石油,而这里是原油。 对他倒是造不成什么伤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秋意泊感受着那一缕魔气钻入了他的经脉,试图附着在体内运转的灵气上,不过很可惜,进来的魔气太少,不过是一个眨眼之间就被太上忘情给泯灭了去。 秋意泊也得出了结论,他大概能在没有宝珠庇佑的情况下在这儿待上十年左右,十年后就有入魔的风险了,但有风险不代表必然入魔,也不代表必死无疑。 那就无所谓了。 饶是如此,秋意泊也暗中感叹了一声天地玄妙——他都是道君了,凌云道界中居然还有能这等挟制他的地方。 不要看十年很长,实则十年很短,比如秋意泊如果强行突破脚下这一层壳往下走,他不敢保证十年内他能出的来。 铜钱清响,一点光亮忽地出现在了秋意泊的面前,无依无凭,在这一片漆黑下白得诡异至极,秋意泊注视着那点光亮,静静地等待着。 他这种浑身灵气的修士,放在这魔脉面前,那就约等于死对头打上门来了……总要出来点什么东西攻击他吧? 一双苍白的手出现在了秋意泊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向他靠近。 秋意泊恍若未觉,那双手幽幽地张了开来,五指纤长,毫无血色,它一寸一寸的靠近秋意泊,秋意泊却动也未动,近了……又近了…… 忽地,这双手搭在了秋意泊的肩上,十指紧缩,握住了他的肩头。 一张美得妖异的脸悄然无声地放在了秋意泊的肩膀上,似乎得到了什么,满足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秋意泊突然说:“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和我贴贴……” “但是,却邪,你能不能看看场合?”秋意泊抓住对方的手臂,把人拉到了正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人吓人,是真的会吓死人的……我差点一剑把你削了。” 却邪鲜红的瞳孔定定地看着秋意泊,若能揭破那一层疯癫痴狂的表象,就能看出他的茫然来。 自己……怎么削自己? 530 第 530 章 怀黎真君 秋意泊看了却邪半晌, 终究还是放弃跟他解释什么叫做比喻,什么叫做玩笑,却邪厉害是厉害, 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 养了个低能儿的感觉。 秋意泊叹了一口气, 这怪谁?——怪自己呗,忍忍。 秋意泊在心中默念了三遍‘这是我炼的,我活该’, 这才能心平气和的看向了却邪, 与他道:“这里危机四伏, 回剑里去吧。” 却邪缓缓地点了点头, 随即消退了去,却邪一消失,藏在却邪身后的东西便无处可藏了,只见一抹轻幽白影, 若有若无地悬浮在那处, 应该是头颅的位置则是一头漆黑长发, 长发未束,柔顺异常, 自头顶一直垂落到了胸下,它似乎是察觉到了秋意泊的视线,缓缓抬起头来, 黑色长发向两侧滑去, 露出一张青灰的女人脸来, 瞳孔如针,嘴唇微张,里面也是一团如同凝固的血块的玩意儿。 秋意泊:“我操——!” 秋意泊想也未想,十数道剑气乍然从那怪物四面八方向它刺去, 幽影凄厉的哀叫了一声,苍白身躯被凝成莲花状的剑气所取代,将周围也渲染成了瑰丽的青蓝之色,点亮了一方世界。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垂眸看向了剑莲所在,剑莲下方躺着一堆齑粉,这堆齑粉也在他的注视下化作了一抹黑气消散在了空气中——很明显这齑粉的前身就是他需要的东西,不过现在被他剁成了齑粉,不能要了。 秋意泊抹了一把脸,他以为他这毛病早就好了,哪想到看见了还是有点紧张——这也不能怪他啊!谁毫无心理准备看见这东西不紧张啊?!他现在把温夷光拖下来,信不信温夷光能当场昏倒?! 秋意泊开始严肃的考虑起来他现在要不要直接上去得了,这地方显然不太适合他……或者他弄一个安全屋,然后放却邪自己去杀怪怎么样? 却邪这把剑,现世就有亏损,心智发育不成熟,虽然却邪本身足够强大,但字面上的强大和实操上的强大还是有本质性区别的。如今他已是道君,搁这儿玩割草无双也没什么意思,比如放却邪去历练历练,有他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却邪能化作人形,来日若是哪天开了慧,秋意泊也好放心让他独自出门行走——就比如疏狂它们,疏狂它们是自愿跟着他的,哪一日谁提出要留在何处等待新主,秋意泊通常把剑留下,还附赠法宝道统养护套装等等。 秋意泊这般一想,立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他一挥衣袖,以他为中心,周身十丈内出现了数朵有序排列的剑莲,点亮了大片的空间,秋意泊掏了一把罗汉床出来,往上一靠,把却邪往外头一扔,完事儿。 随着明亮的光源,那些幽影宛若飞蛾扑火一般的飘来。一时间满目皆是不祥之物,吊死的、没有头的、长手长脚的……简直就跟在开万鬼大会一样。秋意泊悄悄地抱紧了抱枕,吩咐道:“却邪,去吧。” 却邪剑在被抛出的一瞬间就化作了人形,手持本体,迷茫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无奈地指了指那些飞速飘来的幽影,很明确的说:“杀了它们。” 却邪终于动了起来,秋意泊看见他出手的一瞬间甚至有些感动的有点想落泪。 却邪的作战风格与秋意泊大相径庭,如果说秋意泊是如春风乍暖还寒,那却邪就是极尽的刁钻诡异,阴狠毒辣,只要能杀了对方,不讲任何风度手段,剑灵之躯,也带给了他更多的便利,能做出许多常人无法做出来的反应和动作。 秋意泊看了一阵,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欣赏不来,这要不是因为这里的幽影明显是没有血肉的东西,现在应该到处都是血了。 不过这颗心是可以放下了,然后另外一颗心又吊了起来——要不他把却邪扔到宗门里去读书吧?要是就这么放出去,没多少时间江湖上就该流传着哪里哪里出了个红衣邪修了。 秋意泊垂下眼去,摸出了一支玉简来悠悠闲闲看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漆黑的上空为一道紫芒划破,有人喝道:“秋长生——!” 秋意泊一愣,他听出来是凶溟真君的声音,再看身上的紫芒,居然已经薄弱得接近于无了——七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他才看了半本书,按照他平时看书的习惯,撑死了一个下午罢了。 秋意泊也不耽搁,伸手捞了却邪剑就走,那些幽魂被却邪剑屠杀了七天,可仿佛是无穷无尽一般,秋意泊飞身欲出,便有无数幽影向他飞扑而来,一只只骨瘦如柴的手向他抓来,尽力的延伸着,秋意泊看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身后忽地出现了一抹青色华光,如春风拂柳一般飘然而去。 刹那间,天地大亮!漆黑的空间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击给击破,露出了深灰色的岩石来,一瞬过后,岩石山壁又被黑雾笼罩,那些幽影却再也追不上秋意泊。再有一个呼吸,秋意泊自墨渊中破出。 他很难描述那种感觉,仿佛从污浊入了清净,从地狱到了人间,他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尽力的吸收着天地间纯粹的灵气,洗涤他的奇经八脉。 秋意泊也不由跟着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看着凶溟真君惊愕的眼睛笑道:“多谢师叔提醒……怪不得师叔说里面日月难辨,原来是这样的难辨。” 幽幽的紫芒再度缠绕在了秋意泊的身侧,凶溟真君:“你……” 秋意泊笑着问道:“怎么了,师叔?” 凶溟真君人都快麻了,他不过是第一次尝试呼唤秋长生,说白了,意在提醒,要是秋长生没有回应,他就打算下去捞人了。但他哪里想到秋长生居然自己破开了墨渊出了来,他那一剑之威,居然逼退了墨渊中最凶戾的魔气……这是何等的威力? 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别说他做不到,就是当年还是大乘真君的孤舟道君来,都做不到这一点——人力有穷尽,墨渊就是一处大乘力穷之地。 如今秋长生竟然能一剑斩断墨渊,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大乘巅峰?还是…… 阳神道君? “师叔,凶溟派镇守此处,实在是太舍身为义了……下面全是女鬼,刚下去的时候吓得我够呛的……师叔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两句?”秋意泊抱怨道。 凶溟真君看了一眼在那儿逼逼叨叨一脸委屈的秋长生,觉得应该还是大乘巅峰,顶多就是比孤舟道君当年还厉害一些,毕竟是三百余岁就入真君的绝顶天骄,比孤舟道君当年厉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主要是秋长生看起来也不太像是阳神道君啊……哪有阳神道君怕鬼的啊? “长生,这可不能怨我!”凶溟真君调侃道:“这下面的魔物并无心智,只不过是取人心中最恐惧的部分所化罢了。” 秋意泊:“……” 哦,原来还是他的问题。 秋意泊实在是没忍住问道:“师叔,那怎么改变心中最恐惧之物啊?你说我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大乘真君了,鬼这个东西你也知道,一剑的东西,我那是小时候怕,我现在不太怕……它怎么还是给我变成女鬼了啊?” 凶溟真君笑道:“这就要问你是怎么想的了!你要是自己害怕,那下去还是这个!”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也不是怕……就是里头黑漆漆的一片……” 又黑,又是宛若四肢的凶煞之气,还在深渊里……这环境就是很经典的恐怖片前方高能点啊! 真不能怪他啊! 凶溟真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也没办法,实在不行,长生你多下去几次?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秋意泊下意识道:“那还是算了!” 凶溟真君大笑了起来,摆手而去,秋意泊垂眸看着墨渊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再下去看看吧……这个毛病还是得治一治的,这也是个弱点——要不是温夷光现在是渡劫期,里面的魔气于他太过不利,他怎么说都要把温夷光一道拖下去。 是兄弟就一起杀鬼!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地方也确实是个妙处,秋意泊怕什么来什么,这他脑子的那些什么从背后出现、叫人名、拍肩膀,乃至在休息时发现水囊里全是血之类的一应俱全,等杀到第八轮的时候,秋意泊终于看麻了,什么样奇形怪状的幽影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能面不改色的把对方给宰了,这时,异状突起,那些幽影统统化作了血红之色,转而就成了一个个看似温和良善的男子。 操,血来道君。 当年一个血来道君秋意泊都快看吐了,如今一口气给他来了一万个血来道君,他们围着秋意泊,含笑道:“长生真君,本座赏识于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秋意泊站在人群的中心,不由吐槽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虽然秋意泊有些无语,但是实际上他还是很快乐的——家人们,谁懂啊!当年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最后还要靠自爆才弄死的血来道君,如今一剑杀一片啊! 这和他拿着屠龙宝刀回新手村一刀9999开启无双割草有什么区别? 纯纯的福利局啊! 等又把‘血来道君’杀了八个回合,那魔气也攒的足够多了,秋意泊觉得自己八辈子可能都用不完这些魔气。 第九个回合秋意泊终于下到了更深处去看了一看,这墨渊的本质就是魔脉,但是这魔脉却不是天然就产这种凶煞之气的,它原本是凌云道界主灵脉一道极其细弱的分支,而此处本应该是一片荒芜的绝地,连灵气都无法通行的那种绝地死地。 这里本就是沙漠的中央,有这么一片绝地也不足为奇。 估摸着是凶溟宗先祖为了使上面的仙山拥有充足的灵气,用了一些手段,将周围的死气煞气都吸收到了这里来,从而使地面的灵气不被绝地阻挠,畅通无阻。 秋意泊本来是想替凶溟宗解决这个祸害的,但发现事实其实是这样,就不好动手了。他将此事告知了凶溟真君,凶溟真君这才恍然大悟,他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古怪:“原来如此,亏得有长生告知,否则我还一直当我们宗门真那么苦命,终日镇压在这鬼地方呢!” 秋意泊听出了他的意思,笑着解释说:“也不能这么说,绝地的煞气被镇压,得好处最大的自然是凶溟宗,可也是泽披四方的大善,这里千里赤沙,也就是师叔这里还有些水源,我这几日看着,日日都有不少生灵来凶溟域饮水,师叔要是当真另寻灵地,那它们可就没救了。” 凶溟真君忽地问道:“你家掌门道君为何不选你做弟子?” 秋意泊下意识接口道:“那不是当时没抢过我师傅么?” “你爹?”凶溟真君下意识地说道:“应真君?” 应真君是凌霄道君的师侄,怎么会抢不过?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指点迷津:“其实我不是我爹的弟子,当年我上山拜师,路遇洗剑峰朔云道君的残魂,被他收入门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朔云道君是我师祖的师祖,所以论起来,我是我爹的师叔祖,是我师祖的小师叔。” 凶溟真君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了这个关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怪不得!” …… 天榜开启的时间终于到了,各宗门也登上飞舟,前往问天山。凶溟派自然就和凌霄宗一道走了,如此船队更为壮观,一路上无人敢拦,平平顺顺地就到了问天榜。 凌霄宗早已习惯了当第一的滋味儿,进了问天山就落到了最高的那处,这次他们凌霄宗来的真君多,天、地二榜只需要两位真君督战就足够了,秋意泊自然是不报名了,由秋怀黎和秋露黎前去督战。 温夷光因为渡劫期的缘故,听什么都吵,自然不可能去督战,他自个儿也懒得出门,就打算坐镇驻地了,林月清和秋露黎是不打算分开了,反正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也不妨碍聊天,林月清就跟着一道走就是了,秋怀黎将事情安排好,又看向了秋意泊:“长生,你怎么安排?” “我没什么事儿。”秋意泊道:“哥,你随便安排。” 秋怀黎沉吟一瞬,道:“那你且留在驻地……我与露黎去抽签。” 秋怀黎意有所指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和秋怀黎从小混到大,秋怀黎什么意思他难道还不懂?秋意泊当即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表示:“明白。” “好,露黎,我们走吧。”秋怀黎招呼道。 秋露黎应了一声,提了剑就跟着秋怀黎去了。 *** 问天殿秋怀黎是第一次来,但他却像是来了千百回一样的自然,此前两回他都是作为统管内务的管事弟子出现的,不想匆匆六百年,他已经是作为凌霄宗的主事进入此处了。 此中滋味,一时难言。 秋露黎跟在他的身后,秋怀黎侧脸与她道:“霜怀,你去偏殿。” 出了驻地,就没有秋露黎,只有秋霜怀了——其实他们私下也早该改口,不过因为太熟了,见了面自然而然称呼本名,也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嗯。”秋露黎是不怕这问天殿里还能出什么问题的,总不能有人当着上百位真君的面动手,至于论口舌之威……她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论嘴皮子能胜过秋怀黎和秋意泊的人。 秋露黎有时候甚至很恶趣味的想听秋怀黎和秋意泊吵一架,不过两人都太聪明了,一点即透,点到即止,根本吵不起来。 一旁有真君走过,见到秋怀黎一人独站,只觉得他面生,不过这问天殿里本就有许多陌生人,他也不曾在意,笑着与秋怀黎颔首打过招呼后便进去了。 对方不知道秋怀黎是谁,秋怀黎却知道这位真君是谁。他做事想来喜欢巨细无遗,自从得知自己要代表凌霄宗出面这次天榜后,就已经暗中将四大域大部分真君资料和容貌都调查了出来,至于另外那一小部分,凌霄宗也没有这个资料,查不出就是查不出,毕竟凌霄宗也不能真的将手伸到某个犄角嘎达里去。 不要看这是一件小事,要是凌霄宗其实与某位真君所在宗门有仇,他不知情,跟人有声有色的聊得火热,其他人会怎么看? 秋怀黎进了问天殿,没有立刻站到第一位去,而是在墙边上找了一处空地站着了。慢慢的问天殿里也开始人声鼎沸了起来,秋怀黎也没见到几个面熟的,凶溟真君除外——哦,有一个,金虹真君。 御神宗的浮幽真君自然也来了,他或许是没有看见隐没在人群后的秋怀黎,与其他宗门的真君聊得火热,秋怀黎打量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金虹真君倒是记得秋怀黎,他渡劫期时‘凶名’在外,没有多少真君和他玩得来,他见到秋怀黎便挑了挑眉,走到了他身边,懒洋洋地问道:“……怀黎真君?” 应该是这个名字。 “晚辈秋怀黎。”秋怀黎拱手行礼:“见过金虹师叔。” 秋怀黎是跟着秋意泊一起叫的,他自然知道秋意泊与金虹真君交情甚笃,所以他也只能当个晚辈。 金虹真君抬了抬手,示意免礼,他一派慵懒,像是一尊快要落幕的夕阳,却依旧是灼灼不可直视,他问道:“怎生是你在这儿?你们几个师叔都没来?” “是。”秋怀黎笑着解释说:“掌门道君有令,这次天榜由我带队,长生为辅。” “辛苦了。”金虹真君微微颔首,竟然就这样离开了,秋怀黎有些奇怪,他还当金虹真君多少会问两句秋意泊的事情,结果对方什么都没问……有些奇怪。 不过这些是秋意泊的事情,秋怀黎不会多管,顶多就是回去告知一下秋意泊。不多时,殿内响起了一道悠远浑厚的钟声,连响三声,众真君听得后便各归其位,秋怀黎见状便也站到了第一的位置上去。 他一站定,就感知到了周围投来的视线,秋怀黎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对着诸位真君颔首致意,站得从容。 秋怀黎本想过,当他今日站在此处,接受一众真君的打量的时候,他会不会有无地自容之感。可真当站在了这里,他内心却是一片从容,不慌不乱。 他今日能站在这第一的位置上,是因为凌霄宗能夺得天榜魁首之故,今日就算凌霄宗派来的是个练气弟子,他也能站在这第一的位置上。 他今日能站在这问天殿中,是因为他晨兢夕厉、慎始如终之故,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从一众师兄弟、师姐妹中脱颖而出,代表宗门站在这里。 所以他为什么要无地自容呢? 忽地,有人道:“道友,你可是站错了地方?这可是凌霄宗的位置。” 不止秋怀黎闻声望去,殿中泰半也闻声侧目而望,那是一个站在六十几名次的真君——南域,玉鼎宗,玉鼎真君。 这玉鼎宗并非是个丹道门派,他们更偏向于合欢宗,不过合欢宗修的是先天阴阳合欢大道,这玉鼎宗修的是炉鼎大道,他们会专门收一些炉鼎体质的弟子,然后配给自家天赋出色的弟子,以此双修,进步速度极快,不过根据调查来看,这些弟子实力比较一般,通常排名都比较落后。 玉鼎真君神色慈蔼,看似是好言提醒,但是秋怀黎方才察觉到这玉鼎真君和御神宗浮幽真君相谈甚欢,那就恐怕来者不善了。 秋怀黎正想应对,却听站在后方的金虹真君淡淡地说:“这位是凌霄宗怀黎真君,玉鼎道友,难为你站的这么远,还能看得清楚。” 秋怀黎刹那间想笑,却硬生生忍住了,玉鼎真君一顿,没想到金虹真君会出这个头,他不禁道:“我也是好言相劝!金虹道友,与你何干?” 秋怀黎向前一步,拱手却不躬身,道:“晚辈凌霄宗怀黎,今日初次来这问天殿,恐有不妥之处,还望诸位前辈多多包涵。”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第一次来问天榜,坦然无比,凶溟真君笑道:“这问天殿又不吃人,怕什么!” 幻海真君以扇掩唇,笑道:“我说看着眼熟,原来是怀黎小友……凌霄宗当真好气运,怎生弟子一个比一个出色?六百年前小友初入金丹,如今却是合体真君了!真是羞煞我等!” 此言一出,问天殿中抽气声一片,六百岁的真君?! 531 第 531 章 不能以大欺小 秋怀黎依旧保持着一种温良恭俭的姿态, 无论是笔直的背脊还是不卑不亢的笑容,都与他曾经计算好的分毫不差。 问天殿中人,不能说站在了凌云道界的顶端, 但也差不去多少了,如今见这些曾经难望项背的大能用惊叹的眼神看着自己, 秋怀黎不光没有得意, 甚是生起了一种古怪的想法。 可能是和秋意泊自小一块长大的关系, 他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学着秋意泊的语气道:噫,他们好没见识哦…… 六百岁的合体真君算什么,凌霄宗里都能凑出一只手的数量了。凌霄宗不光有六百岁的合体真君, 还有六百岁的渡劫真君, 还有六百岁的大乘真君,还有六百岁的阳神道君……论实力、论资质,他秋怀黎在宗门中不过是这一群天骄中垫底的,怎么到了这问天殿,一众真君也跟没见识过世面似地? 哪怕是给他们凌霄宗几分薄面,这也演的太逼真了一点。 秋怀黎心想要戒骄戒躁, 这群大能活得天长日久, 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 演的像真的不足为奇, 他才六百余岁, 活得还没有这群大能的零头来得多,看不透他们, 着实是正常……还是要小心为上。 秋怀黎微微低头, 道:“幻海师叔谬赞了,怀黎不敢当。” 正当此时,有人嗤笑了一声:“六百岁的真君又如何?诸位道友倒是愿意给凌霄宗几分薄面, 我却是看不惯的……小友,不妨听我一句劝!你既年纪轻轻便叩问了合体之境,就该闭关好生修炼才是,来此处做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那是宗门中无人可用,不得不叫俗务缠身罢了,你凌霄宗难道也是如此?” 是玉鼎真君。 玉鼎真君说罢此言,又嗤笑了一声:“诸位道友,若你们有了这等奇才,如今该叫他去做什么?我想,总不是叫他来问天殿的。” 该叫他潜心修炼,游历四方,稳固境界……凌霄宗底蕴深厚,确实叫人眼馋,可他们修行,难道是为了争权夺利吗?有些……本末倒置了。 凶溟真君冷笑道:“玉鼎真君,别仗着年纪大就欺负小辈,这等诛心之言你也敢说?” “难道不是?”玉鼎真君微笑着说:“我求一个大自在,若我修行到了这般田地,还不能想说便说,那我这个道也算是白修了……就算是凌霄宗,难道两位道君就不许人说实话了?” 他这般说着,隐隐有几分飘然脱俗之态,这番话落在他人眼中,也不禁起了一点神思——修道到了他们这么个地步,接下来便是不断地辩证,此话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御神宗冲着凌霄宗去的,但不得不说,确实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金虹真君斜眼看去,轻轻一笑:“倒是看不出玉鼎道友如此能言善道。” 幻海真君的团扇摇了摇,送来了几缕柔和清风,在殿中回荡着,她道:“金虹道友,我等不知玉鼎道友有一根巧舌也是正常。” 此言一出,殿中有几位真君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还有不少真君面色古怪,看来是在强行忍耐——玉鼎宗么,说穿了,要不是凌云道界规矩宽宥,他们玉鼎宗又看着守规矩,不然玉鼎宗就是实打实的邪-教。现在哪怕是被归在正道里,那也没有什么人看得上他们。 毕竟这道统,实在是太过阴邪,损人利己,祸害少年男女……正儿八经修行的修士都不屑与之往来。 玉鼎真君一顿,随即大怒道:“你——!幻海道友,你怎可……” 幻海真君柳眉轻扬,打断道:“我与金虹道友又与玉鼎道友不相熟,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知道难道还不对?” 秋怀黎眨了眨眼睛,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幻海真君这话是照着玉鼎真君的脸抽了一耳光,又顺便往对方的痛处戳了十几刀——他也是真的没想到。 秋怀黎虽然想过必然会有对凌霄宗不满的真君出言讽刺他两句,但是他想象中那是玄之又玄,得仔细听,分析半晌,才能回过味儿来对方是在讽刺他,哪怕有与凌霄宗交好的真君帮他,那也是高来高去……怎么今天真的见了,感觉和泼妇骂街差不多? ……也不是,还是比泼妇要文雅一些的。 秋怀黎感觉差不多了,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辩下去了,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结束这一场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御兽宗浮幽真君突然问道:“早听闻凌霄宗天骄如云,我方来凌云道界时便听闻有一位三百余岁便叩问真君境界的长生真君,当真是天下无二,其人灼灼,叫我心生仰慕。” “如今三百年匆匆已过,不知如今长生长生否……?” 这话说的实在是诛心,谁不知道凌霄宗有一位长生真君?长生真君出自凌霄宗洗剑峰门下,是孤舟道君的徒孙,应真君之子,天资纵横,二十余岁便登金丹境界,以金丹境界击败化神巅峰,若不是当年天榜生变,阻了魁首之争,当年天榜第一说不得就是他——可比不了也没有差,那一届最后两人一个是凌霄宗长生真君,一个是凌霄宗夷光真君,总之都是凌霄宗的。 这还好说,哪想到三百年后再一次天榜开启时,长生真君便已经得证合体境界,他师从百炼山奇石真君,一手炼器可称得上是当世前三,诸位炼器宗师都甘拜下风,那时那位长生真君当真是举世无双。谁看了长生真君,不赞一声凌霄宗好气运,此后万年当一帆风顺? 可没想到的是这位真君很快便失去了踪迹。那次天榜之后,便再无消息,听说有人在苍雾海深处见过他,可又有人说不是……如今又是三百年过去了,长生真君何在? 无人知晓。 或许已经在某次游历中陨落,或许正陷入心魔困于洞府……但不可否认的是,也就是到了天榜,他们这群老家伙才会想起来曾经有这么一位天资纵横之辈,随口问一问他的消息,再为他叹息两声。 一些真君听得此言,默默往后退了小半步——长生真君的事儿这么许多年都没有消息,论理说不论是闭关还是游历,总该有凌霄宗弟子会透露一二,可到现在只字片语也无,可见是凌霄宗下了封口令的,凌霄宗如此忌讳莫深,御神宗这是往凌霄宗的痛楚戳啊! 这摆明了就是御神宗想要探一探凌霄宗的底。凌霄宗固然恐怖,可御神宗也是有九位真君的存在,且其中还有五位真君,实非是他们小门小户能够招惹,还是待一旁看戏就是。 秋怀黎颔首道:“有劳浮幽道友挂念,舍弟一切都好。” 浮幽真君道:“哦?既然如此……” “得了得了!”凶溟真君不耐烦地打断道:“要唱戏,御神宗你们换个地方行不行?长生好着呢,我前阵子还见了他,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们这天榜也别比了,叫弟子们都来这问天殿,看你粉墨登场吧!” “凶溟道友说的是。”浮幽真君不动如初,道:“既然二位道友皆言长生真君无恙,待天榜后,我必得去凌霄宗拜会一番,见一见长生真君是何等风姿……” “不必了。”倏地,门外有人带着几分笑意道:“何必等到天榜之后,不如现在就见一见吧!” 众人闻声回首望去,便见一青衣白发,长身玉立的青年走入了问天殿中,待看清容貌,众人讶然,但凡是见过长生真君的人,绝不会忘了他长什么模样,记忆中已是风姿绝世,如今再看,更胜当年。 有些不曾见过长生真君的人,便不禁想起了曾有人言道:长生真君此人,当得‘满室生辉’四字,如今亲眼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修道之人论容貌是落了下乘的,这位长生真君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一言一行之间竟然叫满殿真君产生了一种不可直视之感,当许多人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是低眉敛目,竟然是下意识不敢直视于他。 至少是大乘巅峰! 一众真君满心复杂地想着:六百岁的大乘巅峰……这道是怎么修的?就是天道端着饭碗喂,那也没那么快吧?! 亏得方才御神宗开口,他们没有参合,这要是参合了,现在脸都要被打肿了。 幻海真君呀然道:“长生……小友?” 秋意泊含笑应了:“见过幻海师叔……诸君见谅。” 众人连道不敢,秋意泊并不以为意,道:“我还想今日抽签怎么耽搁这么许久,便想进来看一看,原来是御神宗浮幽真君心慕我已久,非要缠着真君求见我一见……”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浮幽莫不是忘了,在西域你御神宗拦截我凌霄宗飞舟时,当是见过我的。” “放肆!”玉鼎真君喝道:“浮幽真君年长于你,长生真君,你怎能直呼……” 秋意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玉鼎真君竟然不敢再说下去,浮幽真君自然记得他,他当时以为此人才是凌霄宗主事,不想两船相撞后,此人竟然折返舱内,不屑与他说话。他也笑道:“那都是误会……原来道友便是长生真君。”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竟然是不再理会他了:“诸君,佳期已至,莫要耽误了正事。” 凶溟真君哈哈大笑:“正是如此!再聊下去,天都要黑了!” 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纷纷道:“正是正是,没想到这一闲聊就聊了这么许久,莫要耽误了正事!” 秋意泊已经到了秋怀黎身后站定,虽不显得恭谨,却也是摆明了以秋怀黎为主,浮幽真君还想说什么,却见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回望而去,便见那个素有疯名的太虚门金虹真君正笑吟吟地盯着他,见他望来,薄唇微动。 他在说:再啰嗦试试? 凌霄宗已经是庞然大物,御神宗试探凌霄宗可以说是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可再挑衅太虚门,那便不是御神宗能抗下的了。 浮幽真君不得不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秋意泊看向了金虹真君,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传音道:【师叔,今天晚上我来跟你算账……】 金虹真君眉目不动,并不回答,显然是拒绝的模样,秋意泊也不纠缠,笑吟吟地看着殿内抽签。 这回问天殿前几位都换了人,凌霄宗这儿是换了秋怀黎与他,归元山也不是归元道君到场,而是换做了池玉真的师兄,刻云真君,这位真君秋意泊没见过,但听过池玉真提及过两回,如今是渡劫后期,想必等他大乘,刻云真君便要成为归元真君了。 太虚门还是金虹真君来的,但上一回金虹真君来时还是和翡渊真君一道来的,如今翡渊真君未至,秋意泊觉得有可能金虹真君是要承掌门之位。合欢宗干脆没来,百炼山、百草谷这两个外道宗门照例都是不参加天榜的,他们在台下历练。方才秋意泊来时也看了一眼,百炼山来的是太行真君,百草谷来的则是一个熟人,燕蝉衣。 当年还是在离火境遇上的燕蝉衣,如今都六百年过去了,燕蝉衣业已成就化神,这天榜是有化神巅峰对战的,一个不好,还是需要一位真君救治才好,百草谷放燕蝉衣来,想必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秋意泊算了算,其实也差不多了,不得不感叹一声御神宗来的真是时候,刚好是凌云道界好几个大宗门权利交替的时候。这种时候,好搞事啊! 就像凡间一样,但凡遇上皇位更替,少有不乱上几年的,其根本原因就是朝廷自身也忙得很,腾不出手来管而已。 秋意泊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天榜榜令,这要是能把凌霄宗和御神宗抽到一起就好了,御神宗这种行为就是恶心人,凌霄宗就是被欺之以方,派道君去把御神宗打一顿,那有违正道而且丢人,可要是不管御神宗,他们能爬到凌霄宗脸上来。 要是能抽到一起,大家一起光明正大打一场,到天榜结束的时候找个机会放温夷光过去找浮幽真君切磋切磋,叫御神宗知道哪怕道君不管事,凌霄宗也不是好招惹的,御神宗也就太平无事了。 秋意泊想了一会儿,顿觉果然还是秋怀黎适合当掌门,你让他想,他是能想明白怎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压制御神宗的,但是他还是更倾向于去套浮幽真君麻袋,或者他可以更不要脸,连麻袋都不套,打得就是他。 让他天天琢磨这些事儿,他宁愿早点躺进自己衣冠冢里,让衣冠冢变成真正的陵墓。 没有了御神宗搅局,签子很快就抽完了,凌霄宗作为上一届第一,基本是不用抽了,最后哪里有位置哪里就是他们的了。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们第一轮没有抽到御神宗,而是抽到了大光明寺,先打赢了大光明寺,才能遇到御神宗——如果御神宗第一轮能赢的话。 忽地,秋怀黎笑问道:【在想什么?】 秋意泊道:【我在想……哥,要不我去把御神宗的套了麻袋打一顿吧?反正他们抓不到我,他们总不敢瞎猜是道君套他们麻袋吧?】 秋怀黎:【……安分点。】 秋意泊失望地说:【哦。】 【……要套等到天榜结束再去,小心不要被抓了,否则回来门规处置。】 忽地秋意泊听见秋怀黎这般说,不禁抬眼看向了秋怀黎,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确定了榜令,正事儿也就算是结束了,一众真君不自觉的向秋意泊与秋怀黎这一头靠拢,“恭贺长生道友得证大乘!” “长生道友,没想到你这三百年原来是去修行了!” “凌霄宗人才辈出,实在是叫我等羡慕啊!” 秋意泊、秋怀黎与他们寒暄着,无非是来打听凌霄宗是不是有什么修炼秘法,为什么他们能修炼的这么快,还有试图要将自己的子嗣送到凌霄宗来结交的,想要和凌霄宗交换弟子的……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结束,两人才得以出了问天殿。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哥,辛苦了。” “你也是。”秋怀黎微微摇头,眉间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很快又隐没了去——多说多错,这么一群不是一宗掌门就是一宗长老的真君围过来与他们两人说话,还要注意他们是什么宗门,与凌霄宗关系如何,还要注意着他们话语之间的漏洞,不能说错话,胡乱答应什么……这本就是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 “吃一粒?”秋意泊悄悄把什么东西往秋怀黎手里一塞,反正袖子大,也看不出来什么,秋怀黎摸了一下,发现那是一个小铁盒,小铁盒很容易打开,手一推就开了,里头是一张张糯米纸似的玩意儿,秋意泊正视前方,低声道:“尝尝看。” 秋怀黎趁着无人注意将一片糯米纸送入了口中,那玩意儿沾着舌头就化了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清凉辛辣的薄荷香气,他不动声色的倒抽了一口气,感觉吸进嘴里的空气都是又甜又凉的。 别说,精神还真的好了许多。 正当此时,浮幽真君从后方追上了他们,“长生道友请留步!” 秋意泊驻足,他眉间一片温和,微笑着说:“浮幽寻我还有什么事么?” 浮幽真君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忽地笑着说:“我有一问,不知道友可否告知于我。” 一旁路过的真君们也都停了脚步,这种好戏他们还是想看看的。也有人在心中唾弃,虽说长生真君与浮幽真君同为大乘巅峰,但长生真君年岁还小,浮幽真君这般不依不饶做什么?摆明了欺负晚辈? 秋意泊第一个看的不是浮幽真君,而是看向了秋怀黎,秋怀黎道:“既然浮幽道友如此执着,长生不妨告知于他。” 秋意泊这才颔首,却听浮幽真君道:“长生道友出门在外,原来是要看怀黎道友脸色行事的。” “自然。”秋意泊眉目不动,一派的清雅温和:“怀黎真君乃是我凌霄宗主事,我从旁辅佐,自然要听从怀黎真君的吩咐,比不得浮幽随性。” “哦?”浮幽真君只反问了一字,转而又一笑了之:“浮幽想问的是……道友为何在飞舟上避之不见?” 秋意泊看着他,仿佛他在说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但他依旧是温和的,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浮幽错矣。” 浮幽真君被这种目光注视得心中怒火狂涌,他笑道:“我错在何处?长生道友,你似乎……很是瞧不上我。”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般说,也不算错。” 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的真君们都不禁摇头——长生真君厉害是厉害,就是年轻气盛,也不如怀黎真君来得圆滑老练,这等话怎么好轻易说出口? 这不就给人捉到错处了? 秋意泊接着道:“浮幽今日诸般挑衅,言语失态,浮幽若是明悟了,便告退吧。” 浮幽真君顿了顿:“何出此言?长生真君,你可记得我并非你的晚辈?我说什么,长生真君若是不服,尽管与我手底下过真章,如此无礼……这就是你凌霄宗的风度?” 秋怀黎心下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他承认,他就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在看——这浮幽真君不知道吗?长生他脸都不想要了,就想去打他一顿啊! 秋意泊笑道:“与你手底下过真章?未免以大欺小。” 随着他的话语,一众真君忽地发现秋意泊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刹那改变了,那种感觉十分微妙,宛若他这个人就此化入了天地之间,可他确确实实还存在于面前,眉目含笑,譬如春风。 幻海真君脸色一变,握着折扇的手用力得都发了白:“……道君?!” 秋意泊与浮幽真君道:“浮幽下次与人密谋构陷我凌霄宗时,切莫提及我的姓名。” 说罢,他侧脸与秋怀黎道:“哥,走吧。” “嗯。”秋怀黎应了一声,带着秋意泊离开了。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这一片的真君才像是从木头变成了人,他们左右看了看,“道君?真的是道君?!” “幻海道友,你说的可是真的?!” 幻海真君嘴唇有些颤抖:“他自己不都是默认了吗?!非炼虚合道,怎能呼名而知?” 凶溟真君喃喃地说:“怪怪……长生这是不声不响折腾了个大的啊!怪不得他能一剑斩墨渊!我就说……” “这怎么可能?!六百岁就叩问炼虚合道?!”有人满脸不敢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天灵根,也没有这么快的!” 幻海真君摇头道:“三百岁的真君,你又见过几个?” 她满脸复杂地说:“我先走了,诸君慢聊。” 一众真君各自喃喃有声,却不再交谈,他们有的原地坐下,有的举目望天,有人状若疯癫:“……哈哈哈……他六百岁便能成就炼虚合道,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哈哈哈……这天道……不公啊——!” 浮幽真君呆呆地站在了原地,他看着秋意泊离开的方向,“怪不得……怪不得……”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秋长生避而不见,为何直呼他的道号,为何居高临下……全因为,他已是道君,他不屑与他、与御神宗计较! 他举目四顾,见天空澈蓝,万里无云,懒懒的阳光撒在了他的身上,温暖而不刺目。世间灵气如云如雾,青山绿水,端的是难得的钟灵毓秀。 这天,是好天。 这地,是好地。 可祂们不佑御神宗。 532 第 532 章 你们在聊什么? 凌霄宗秋长生居然已经成就了阳神道君?! 很奇怪的是, 这个消息只在真君之间流传,其余弟子一概不知,更无人如同之前一样将秋意泊包围住, 左一个贤侄右一个道友的问他修炼的秘诀,凌霄宗驻地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静,无人前来打扰。 秋露黎和林月清听着秋怀黎说的问天殿主殿中的事情, 摇头叹息,似乎是很遗憾这个热闹她们没能凑上, 林月清有些奇怪地说:“我还以为长生成就道君一事传知后, 我们这儿会宾客如云呢。” 秋意泊正在把玩着一只竹蜻蜓, 闻言他摇头笑道:“那群老狐狸, 来我们这儿做什么?与我攀交情?他们也敢?与你们攀交情,那就未免有些趋炎附势之嫌了。” “此前没有来的, 如今也不会来。”秋怀黎微笑着说:“好了,都散了吧,明日还要大比, 大光明寺乃是强敌,不可轻忽。” 秋意泊仿佛想起了什么:“哎?对了, 如明和尚回去了?不是……他有来我们凌霄宗吗?” 秋怀黎侧脸思索:“大光明寺如明大师?” 秋意泊颔首, 秋怀黎道:“此前宗门倒是收到过大光明寺的帖子,言道如明大师或许会来宗门,我还特意将望忧山整理了出来, 只不过后来如明大师迟迟未至, 我也送了信去问, 大光明寺只说缘分未到,叫我们不必在意。” “哦。”秋意泊应了一声,那看来是如明还在路上走着呢, 这都走了几十年了吧……? 也是,如果如明真的死脑筋到了全靠徒步行走,连船都不愿意坐的话,很有可能是从南域到西域,再到北域,从北域走陆路来东域——这和环游世界有啥区别?几十年走不完特别正常。 这么一想,秋意泊也放下心来,他打了个呵欠,问秋怀黎:“哥,我呢?” 秋怀黎瞥了他一眼:“长生你随意……对了,把夷光叫来。” 秋意泊耸了耸肩,爱莫能助地看了看秋露黎和林月清,潇潇洒洒地转头就走——他修为已经到了道君,不太适合再参与门中事务,凌霄宗对敌模拟已经做得很成熟了,他再上去指点万一把人指点得要突破了怎么办?与其如此,还不如让秋露黎和林月清还有温夷光练练手。 反正宗门就是这么个套路,除非都跟秋意泊一样不按套路短时间内叩问道君境界,不然门中事务多多少少还是要管一管的,没那么容易跑路——哪怕温夷光修的是无情道还在渡劫期也一样,他不善内务,小事可以不管,但是遇上这种指点弟子的事儿他也是跑不了的。 怎么摆脱这个困境呢?有两种办法,第一,收个好徒弟,趁早教到真君境界。第二,赶紧突破炼虚合道,成为宗门吉祥物,只要摆在那儿宗门就整一个太平无事。 秋意泊是走的第二条路子,其他人看情况是得现在第一条路上挣扎一段时间了。 *** 金虹真君抱臂立在窗前,看着漫天的云彩,那些云彩将月色都掩去了,躲在云层的后方,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如绸如缎的长发也跟着一道,被吹得起起落落。 月黑风高杀人夜。 金虹真君唇边陡然绽放出一点笑意,“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抹冰凉之意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颈项上,金虹真君不动如初,沙哑地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桀桀桀……真君好定力!” 金虹真君听着那古怪的笑声忍不住皱眉,来者不善,且境界高深,若非对方特意泄露了气息,他恐怕还察觉不到来人的存在,他道:“前辈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那人笑着说:“自然是来讨债来了!” 金虹真君闻言眉目微动,眼中金芒一闪,于夜色中便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感:“冤有头,债有主,前辈可不要寻错了人才好。” 那人轻浮地在他脸上拍了拍:“金虹真君,我怎么会认错人呢?我劝真君还是收了神通为好……” 金虹真君微微一笑,反而扬起了颈项,他颈项修长,在微弱地灯下闪烁着如玉一般的色泽:“前辈又想如何讨回这笔债呢?” 那人沉默了一瞬,忽地将剑收了去,怪笑了两声,凑到了金虹真君耳侧,低声道:“那自然是……” “金虹师叔,你输了,我要一千无定奇霞。”秋意泊翘起了二郎腿,却邪剑也被他扔在了矮几上,金虹真君侧身入座,转而淡淡地说:“我们赌的不是三千年后吗?” 秋意泊好整以暇地说:“我讨的可不是那一笔,不过今日我在此处,那么三千年后必如我所说,所以师叔还是给了我吧!” 他见金虹真君定定地看着他,陡然大笑了起来:“师叔啊师叔,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金虹真君曾言道让秋意泊独行悟道,若能勘破,再来寻他喝酒,若堪不破,便不必再来寻他,他只当秋意泊还活着。 秋意泊今日前来,金虹真君居然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看不透秋意泊到底是哪种,但今日秋意泊来,他确实是开心的。 人生知己不过二三,哪怕秋意泊未曾勘破,他依旧对秋意泊的到来而感到欣悦。 秋意泊将方才把玩的竹蜻蜓取了出来,随手一转,竹蜻蜓便飞上了天空,在屋中盘旋着,秋意泊道:“师叔,我叩问阳神了。” 金虹真君闻言抬眼望来:“当真?” “还是假的不成?”秋意泊看着那竹蜻蜓:“不过师叔说的,我依旧堪不破……你说我年轻,不知仙凡有别,那日我想了许久,后来我也想了许久,可我依旧堪不破。我如今成道君了,我依然觉得我与凡人的差别不大,我与人间那些天之骄子相比,我不过是多了一个灵根。” “不过是这个灵根让我得以修行,才叫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修真修真,到底还是一个在于一个‘修’字,再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是人,不是仙,不过是比其他人更厉害一些的人罢了。”秋意泊想了想,接着道:“大道三千,我所悟的是我的道,不是你的道,我不能说你错了,可你也不能说我错了。” “求同存异,不外如是。” 金虹真君静静地听着,许久才颔首:“是我着相了。” 秋意泊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所以师叔下次能不能就不要摆出一副‘你快死了’的样子?师叔我跟你讲,我那一段日子被你唬得惶恐不安,做梦也在想你的意思,到底是不是我错了,这笔债我是要讨的。” 金虹真君淡淡地说:“给你便是。” “……?”秋意泊总觉得金虹真君不太对头的样子:“哦对,还有,你在幻境里杀了我十几次,对我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现在我都留下心理阴影了,师叔啊,你又欠我一笔。” “什么幻境?”金虹真君道:“这能算在我身上?” “这我不管。”秋意泊就是耍无赖:“要不是你在枫山上放狠话,我怎么会搞个秘境把自己丢进去呢?我跟你讲,你在幻境里不光杀我,还杀我全家,我突破道君后没有直接来取你性命,你这不得谢我?” “……”金虹真君沉默了一瞬:“都随你。” 秋意泊打量了金虹真君好一会儿,道:“哎不是……别人知道我成就道君都是惊讶得不得了,我还看见有人当场道心不稳呢,师叔你怎么都不夸我?不咸不淡的,师叔,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天资纵横,天赋异禀,风华绝代吧?” 金虹真君这才笑了起来:“夸你什么?六百岁的道君?你今日听得还不够多的吗?……都是道君了,长生,你这般厚颜无耻会给宗门抹黑的。” 他提前一步下山,后来感知到后头一群真君都没有离开,想必长生便是那时告知众人的。 秋意泊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说:“那不一样,还是想听听师叔夸我。” 金虹真君微微挑眉,拱手道:“晚辈见过道君……是这般吗?” 秋意泊看着他敷衍至极的神态和语气,不禁道:“你好敷衍。” 金虹真君嗤笑了一声:“还要如何?” “……”秋意泊想了想:“要不你陪我去套浮幽真君麻袋怎么样?你跟我去,我就不计较你这么敷衍了。” 金虹真君霎时想到了当年在冬霖城,他在二楼看见秋意泊去套了一个筑基期的麻袋,大名鼎鼎的夷光真君在巷子口望风,还被秋意泊逼着也踢了两脚。他失笑道:“……倒也不必?” 秋意泊:“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去。” 是夜,御神宗浮幽真君惨遭不明人士攻击,轻伤。 *** 翌日,便是天榜了,大光明寺带队的是禅灯大师,似乎是远游归来不久,与秋意泊他们并不相识,但也并不妨碍两宗交好,客客气气的上了台。 一众真君嘴上不说,实则都关注着凌霄宗这里,一位真君低声与一旁的熟识的真君道:“凌霄宗真是了不得,我听说除了秋……”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位外,昨日其实还有一位合体真君,是去了偏殿抽签的,道号霜怀,也是六百余岁便成了真君。” 旁边那真君摇头:“何止?我听弟子言道,昨日他们还遇上了一位凌霄宗的真君,乃是昔日花容榜第一的那位林仙子,如今也是合体真君了!” 那真君也跟着摇了摇头,言语中不乏艳羡之情:“那这么说,不算那一位,凌霄宗就有三位六百岁的合体真君了?” 忽地有人幽幽地传音过来:【你们怕是忘了还有那位!六百年前与那位争天榜第一的,离安真君门下,夷光真君……之前我游历时遇见过夷光真君,他不过合体期,身中奇毒还硬是追杀一位渡劫邪修几个月,硬是将他斩于剑下……】 【怎么不是?那位夷光真君老道也见过,很有当年……洗剑峰那一位的风范,听说确实是拜在离安真君门下的,但实则修的是洗剑峰的道统。啧啧啧,怎么说?既生瑜何生亮?若无那一位,夷光真君可谓是当世第一了。】又有一位真君插嘴。 【这么说,凌霄宗光是六百岁的真君就有四位?还要再算上那位道君?这……这……凌霄宗到底是怎么培养弟子的?】 一众真君一看,好嘛,原来大家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有知情的真君道:【据说约两百年前,凌霄宗有一生死大劫,凌霄宗力镇乾坤,这才使得凌霄宗英才辈出。】 【啊?还有此事?】 【我怎不知?道友再详细说说!】 那位知情真君道:【多了说不得,凌霄宗本没有宣扬的意思,老道说得多了,怕是要被凌霄宗那位寻上门来。】 一众真君想了想,两百多年前?——两百多年前确实是有一大事的! 两百多年前天地大动,震后便陡然多出了许多陆地与海域,苍雾海内海也是此时形成的……凌霄宗的消息他们自个儿向来捂得紧,但仔细算了一算,如今怀黎真君已经隐隐有突破渡劫之相,另外那两位真君也是境界稳定,林霜吟他们还未见到,但秋霜怀确实已经合体中期,实在不像是初初入真君的。 此外凌霄宗也是自那次天地震动后多了十几名合体真君…… 难道天地大动这件事与凌霄宗有关? 太行真君猫在台下,他和其他百炼山弟子一样,支了个摊子现场修法宝,因为和凌霄宗关系好,他这个真君自然也就在凌霄宗的台下了。有一位与他交好的真君道:【太行,你们百炼山与凌霄宗关系最好,你可知道其中原由?】 太行真君想了想:【凌霄宗不愿宣扬此事,我等且当不知便是了!此间牵扯甚大,事关几位道君,我也不好多提……诸君端看这几百年内风云变幻,就该明白其中端倪!】 太行真君这话听着仿佛什么都说了,可真细想起来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一众真君听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当即下台抓着太行真君逼他说个究竟出来,忽地有一位真君道:【太行道友不愿多透露太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年不光是凌霄宗多了十几位真君,百炼山也多了两三位吧?】 太行真君闻言远远看向了传音的人,不有对他挑衅一笑。 啊对,他们百炼山好处也没少拿,嫉妒吧?想知道吧?抓破脑袋想去吧你! 有一温润的声音传入了众人之耳:【凌霄宗素来战力强盛,想来自有过人之处呢。】 众人一听就知道是谁,玉鼎真君今日还敢开口是他们没想到的。这玉鼎真君昨日在殿上挑衅凌霄宗不说,却又偏偏是个立不起来的角色,叫长……那位看了一眼就不敢言语,有一说一,他们都在殿上,看的仔细,当时那位可没有用什么手段去欺负这位玉鼎真君,是他自己摄于那位威势,不敢多言罢了。 站队这件事,在大大小小的宗门中并不罕见,玉鼎宗素来名声不佳,实力又不够强,有意投靠御神宗,也是自然的事情。但投靠就投靠,昨日表忠心被那位吓得不敢吱声,今日趁着那位不在又抖起来了,当真是没人看得上他。 幻海真君还是一马当先:【呦,原来玉鼎道友还在呢?玉鼎道友这张巧嘴到底是怎么练就的?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当凌霄宗的真君是靠受用炉鼎采补出来的呢。】 玉鼎真君:【幻海真君!你怎可——!】 幻海真君笑着说:【哎?玉鼎道友你急什么?我说了什么了吗?】 在场诸多门派,合欢宗没来,那就只剩玉鼎宗了。 一众真君发笑的发笑,低头咳嗽的咳嗽,没一个帮玉鼎真君说话,玉鼎真君憋了半天,道:【幻海道友,你一个女人家,怎得这般出言放肆,若放在我们玉鼎宗,你早就……】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幻海真君打断道:【玉鼎,我看你是昏头了!】 【狗东西,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放在你们玉鼎宗,我早就怎么?!你有胆子,就给我说完了,我在你玉鼎宗早就怎么?!】幻海真君冷冷一笑,斜眼向玉鼎真君的方向看来,她周遭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转而化作了层层叠叠的雾浪,在她身周如涟漪一般扩开。 玉鼎真君只觉得呼吸一滞,他与幻海真君虽有近乎一山之隔,却依旧感觉眼中幻象纷舞,扰他心境。他这时才意识到幻海真君不是别人,而是幻海宗的掌门,幻海宗以幻术见长,杀人于无形之间,实在是得罪不起。他不禁看向了浮幽真君,浮幽真君却缓缓摇头,示意无碍。 众真君眼见幻海真君是要动手,连忙劝阻道:【玉鼎真君,你若是想作威作福,不妨回你门派中去,你当幻海道友是什么?也敢如此放肆?】 【幻海道友!此乃天榜,弟子们还在大比呢!道友且息怒!】 【正是,幻海道友,玉鼎小人,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凭白污了自己!】 幻海真君冷笑道:【我修行两千余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指着我的鼻子这般说的,好好好,玉鼎狗贼,你但凡还是个有种的东西,待这一轮结束,你别走!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浮幽真君道:【幻海道友息怒,玉鼎真君……】 幻海真君直接打断了他:【呸,御神宗与玉鼎宗为伍,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莫要与我说话,免得脏了我的耳朵!】 场下是各宗弟子叫好欢呼之声,台上是刀光剑影,热血沸腾,换到一众真君这儿,便是一片死寂。 一众真君心知幻海宗与凌霄宗交好,才敢说出此话,可仔细一想,这御神宗实力虽然恐怖,可他们是无根之萍,到了他们凌云道界,不图着与一些名门正派交好,反而去接纳了个不大正的玉鼎宗……这御神宗是善是恶还不好说呐! 一时间众人看向浮幽真君的眼神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浮幽真君暗道一步错,步步错,他见此界连合欢宗这般修阴阳合欢大道的门派都能正当行走,合欢宗势力庞大,自然不屑于与他们交好,便退而求其次选了主动送上门来的同为正派的玉鼎宗,想着玉鼎宗道统奇特,想必少不了赠送炉鼎给大能,与其他宗门关系想必不差,哪里想到玉鼎真君是这般一个废物! 正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众人之耳:【幻海师叔不必介怀,浮幽道友初来乍到,恐怕也不明所以,才与玉鼎宗为伍。】 是怀黎真君。 一众真君有些尴尬,本来他们传音是避开凌霄宗的,毕竟是在聊凌霄宗的奇闻轶事,哪里能想到这怀黎真君一直在旁听着?这怀黎真君直至如今才开口,这份涵养实在是有些了不得。 同时还有些真君想到这怀黎真君不愧是出身凌霄宗,说话十分有道理,这御神宗确实是初来乍到,也不能怪他们不知道。 浮幽真君看着众人的眼神,一时之间居然隐隐出了些冷汗,他不禁看向了秋怀黎——好一个怀黎真君!短短一句话,竟然就将他逼得进退两难! 他现下若是应了他不知道玉鼎宗是这般的下作的宗门,当众抛弃盟友,还是他御神宗一入道界便交好的盟友,日后还有什么宗门愿与他御神宗交好?!可他若是不应,那就是他知道玉鼎宗是个下作门派,还要与之为伍,御神宗非正道也! 秋怀黎一派从容,他看着远处的浮幽真君,他其实并不能看得太仔细,中间有太多的树木与人,他只能感知到对方在那处,可并不能妨碍他已经想到了此刻浮幽真君的神情。 应该是很为难吧? 秋怀黎淡淡地想着,可这怪谁呢? 怪御神宗识人不清呗,难道还能怪他们凌霄宗不成?若非御神宗数度挑衅,他还懒得去打他们。 正在沉默之际,忽地有一男一女落在了台下,两人皆是风华绝代之辈,看呆了一众年轻弟子。秋意泊含笑道:【这么热闹?各位师叔,在聊些什么呢?我带了好茶,师叔们可要用一些?】 这话很明显,是说给认识的人听的。 与秋意泊相熟的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凶溟真君答道:【刚好我也渴了,来一壶!还有你幻海师叔,她方才叫人气着了,快给她上一壶凉茶压一压火气!】 众人不禁看向了凶溟真君:好家伙,原来你搁这儿等着呢! 还有,那什么,你来做什么! 秋意泊搁台下站着,一众和秋意泊不太熟乃至和凌霄宗都不太熟的真君瞬间觉得坐立难安了起来……这位站着,他们是不是应该站起来?否则会不会显得有些不恭敬了? 533 第 533 章 问仙谱 秋意泊是个混不吝的人, 他顶着道君的名号,就真的能跑到幻海真君台子下头,端着茶具示意幻海真君过来取, 幻海真君还当真就走了过来,隔着大半人高的擂台,附身接茶。 秋意泊给她倒了一杯茶,笑吟吟地说:“师叔,气什么呢?” “哼。”幻海真君一口灌了秋意泊给的茶,随即眉目就是下意识一松,这哪里是什么茶, 分明就是果子露,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哪怕她邪火直往上蹿,这一口下去都熄灭了几分。她嗔怪了一声:“嗯?”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这茶不错吧?我亲手从其他道界里摘的,自己都没舍得喝。” 私底下却说:【师叔别声张, 我这个道君也是要点面子的。】 幻海真君摇头而笑,又听秋意泊说:“师叔气什么呢?方才我还听着您说要和谁手底下见真章,看看对方几斤几两?谁惹得师叔这么生气?” 他虽是这么说着,目光却望向了远方, 好巧不巧, 是玉鼎真君所在。 幻海真君提起这玉鼎真君就来气, 冷笑道:“有人与我说, 我这般的女人家,口无遮拦,放在他们宗门里要如何的,我还在等着对方接着说呢,我在他们宗门会如何?” 秋意泊靠在擂台墙壁上, 显得随性优雅,他笑眯眯地说:“竟然还有这般不长眼睛的人?师叔是一派掌门,大乘真君,岂能与他宗门中的小辈相提并论?实在是放肆。” “岂止?”幻海真君眉间一动,计上心头,接着道:“趁着今日诸位同道都在,我不妨替他们问一问,长生,你修行得如此之快,区区六百余年便突破了阳神境界,可是因为修了外道之故?” “什么外道?”秋意泊挑眉道:“炼器?师叔你还不知道么?我师傅虽然收我为徒,可我学的又不是百炼山的道统……谁这么问的?” 幻海真君横目看向了远方,眼波流转,艳若芙蓉:“你莫问,只管答就是了,我也好奇得很。” “那就是同一个人了?”秋意泊笑吟吟地说道。 一众真君一听,就知道玉鼎真君要倒霉了。 这玉鼎真君当真是个一点眼力都没有的人,此前不知秋长生已叩问炼虚合道,他瞧不上凌霄宗来的一群晚辈,趁着人家长辈不在,说两句也就算了,真闹到凌霄道君面前也最多是来一句玩笑罢了,可既然得知秋长生已是阳神道君,他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当面挑衅,怎么,生怕死不了? 什么叫做‘凌霄宗素来战力强横,想来自有过人之处呢……’,在这儿谁听不出来他暗指凌霄宗几个真君的修为来路不正?这种事情,没有切实的证据,那就是污蔑凌霄宗。秋长生就算是今天动了手,传出去也是玉鼎真君无礼在先,死得活该。 “你只管答。”幻海真君又道:“事关你宗门清誉,不可轻忽!” 众真君:哦豁!果然往宗门清誉上扯了! 玉鼎真君真是惹谁不好,去招惹幻海真君,他不知道幻海真君这女人脾气向来火爆吗?!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若是那位道友觉得我凌霄宗弟子修为来历不正,待今日擂台战完,不妨留步。我出手未免有些以大欺小,巧的是这次我凌霄宗来了四位真君,道友随便选一个,上台一站便知是不是走了外道。” 秋怀黎的声音飘了过来:【长生,玉鼎真君不过是一时失言,莫要放在心上。】 众真君:“……” 好家伙,还一个人唱-白脸一个人唱-红-脸是吧?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玉鼎?原来是那人……看来这一战是不太好打的,赢了丢人,输了更丢人。” “师叔莫要生气了。”秋意泊对着幻海真君那真叫一个温言细语:“师叔,那等人眼中污秽,看谁便也觉得污秽不堪。” 幻海真君道:“是极,他们玉鼎宗自行不正之道,便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修士都行这不正之道,否则怎么能超过他们呢?……犹如井蛙,坐井观天!” 秋意泊颔首:“是这个道理。” 凶溟真君传音道:【哼,今日是不是就打定了主意欺负凌霄宗几个晚辈了?我这人心直口快,我把话摆在这儿了!我们几个当师叔的还没死绝呢!就这么着急下手了?欺负几个六百岁出头的晚辈,某些人可真是有脸啊!】 【两位贤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有些人实在是满口污言秽语,实在叫人不堪入耳!此事事关你凌霄宗清誉,要知道众口铄金,他今日轻描淡写就来抹黑你凌霄宗,明日又不知道传给谁去听,待满天下都听了他的污言秽语,到时候你凌霄宗就算是再清白,也要染上三分臭气!】 这话虽然是对着秋怀黎与秋意泊说的,但凶溟真君可没有私下传音,基本上在问天山的可都听见了。 一众真君连忙道:【凶溟道友,你可不要胡说,我可没有啊!】 【正是,不过是玉鼎真君在那儿挑衅不休,与我们何干?】 金虹真君悠悠地开口:【可凌霄宗势大,若能打压一二,也不错不是么?】 道界只有这么大,每年出生的有灵根的人也是有数的,凌霄宗乃是天下第一宗门,声名在外,有什么好苗子也是更倾向于投入凌霄宗门下,若凌霄宗有了那么一个两个的污点,这些好苗子不就便宜了其他宗门吗? 再者,他们不过闭口不言,凌霄宗派来个晚辈不是池中物,估摸着也就吃这么一点口头上的亏罢了。待日后历练久了,这怀黎真君实力又不凡,恐怕这往后几千年中又是凌霄宗一枝独秀。 一些确实怀揣着这种心思的真君看向金虹真君的方向,那眼神恨不得当即把他的嘴缝上!可惜金虹真君所在太虚门同样势力恐怖,他这人疯名在外,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又是实打实的大乘巅峰,听闻太虚真君已有破境之相,如此算来,还真没有人敢拿他如何。 秋意泊微微颔首:【既然事关宗门清誉,长生也不得不辩驳几句……诸君可知昔年望来城血雾宗一案?】 【道君所提,可是指四百余年前望来城血雾宗一事?】有一真君问道。 【正是。】秋意泊斯里慢条地说:【想必诸君门中,也有不少弟子遭其毒手。】 血雾宗主要还是在东域作乱,其他三域真君不大知道内情,不由问道:【这血雾宗又是何事?】 秋意泊接着道:【血雾宗乃东域邪道,宗门位于秋叶城旁望来镇西一百里,门□□有四位真君,其道统名为《妄天无上天元赤血宝录》,以吸食修士精血修行,修炼至顶端,以身化血雾,刀枪不入,极难斩杀。】 【血雾宗行踪诡秘,手段阴狠,行事低调,我凌霄宗本不知此事,我宗长安真君因缘际会叫血雾宗血雾真君抓入门中,这才发现此事,本想一气禀报宗门剿灭邪-教,不料却发现其中另有玄机,潜伏其中数百年,这才得以发现血雾宗乃是苍雾道界血来宫下处。】 【血来宫狼子野心,试图蓄养我凌云道界,采折我凌云道界修士,实天地不容,罪不可赦。】 秋意泊说罢,有几个真君便拍案而起:【居然还有此事?!】 【此等邪-教丧心病狂,天下正道皆诛之!】 玉鼎真君冷笑道:【即是这血雾宗如此倒施逆行,凌霄宗为何不振臂一呼,号召天下同道围剿?】 秋意泊淡淡地看了一眼玉鼎真君:【我凌霄宗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摘。】 他继续道:【我宗知此事不容小觑,遣我入苍雾道界一探,方得知血来宫宫主血来道君不止在东域留下血雾宗,其它三域也未能幸免,更有以道君亲自指点之名引诱我凌云道界修士叛变。】 【血来宫在近三千年前便已经对我凌云道界心怀不轨,谋划泷河一战,我凌云道界修士于此战中死伤大半,天道缺失,灵气大损,致我凌云道界泷河一战后再无真君可突破炼虚合道之境,倒施逆行,不得不除。】 【奈何血来宫有血来道君坐镇,我宗只能联合苍雾道界青莲剑派玉清道君,我凌霄宗遣百余弟子潜入苍雾道界,流宵、离安、娄丞、怀黎几位真君入苍雾道界截杀血来宫真君,使其实力大减。】 【道君?什么?这血来宫还有道君坐镇?】有真君骇然道:【泷河一役也是因血来道君之故?】 【道君,这如何反制?!】 【长生道君莫要卖关子了,快告知我等吧!】 秋意泊陡然问道:【玉鼎真君怀疑我道君修为来历不正?】 【三百余年前,凌云道界灵气大增,是我以渡劫境界抽取苍雾道界秘境灵脉,修补凌云道界之故。】秋意泊眉间露出了一抹笑意,仿佛在回忆一些极为有趣的事情:【血来道君因何而死?是我与玉清道君联手将血来道君引入苍雾海秘境,我强行将苍雾海秘境并入凌云道界,使双方天道相争,这才将血来道君斩于劫雷之下……这些事情,我凌霄宗本可以不为,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玉鼎真君,虽说此事与你不大相干,与你玉鼎宗也不大相干,但我凌霄宗光明磊落,岂是你空口白牙可以随意污蔑的?】 众真君一片沉默,玉鼎真君只觉得口中咯吱有声,竟然是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他道:【如今你秋长生已是道君,你说什么,自然便是什么!我等小门小户,又怎敢有异议?】 秋意泊闻言并不觉得恼怒,反而笑得春风拂面:【玉鼎真君既然有自知之明,自是最好的。】 【我们师兄妹自诩晚辈,如今是第一次主持宗门大事,不愿横生枝节,又想着诸位真君自是和善人,不大会刁难我等晚辈,我等自然是客气一些为好。】秋意泊说完这一句,便不再继续说了,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了,太明白了反而落了个下乘。 众真君明白,秋意泊的意思是如今是客气的,但不代表他们凌霄宗就怕事,御神宗如何想要打压凌霄宗他们并不放在心上,但龙有逆鳞,触之即死,玉鼎真君敢污蔑凌霄宗清誉,就是触到了逆鳞。 幻海真君道:【既然如此,那苍雾内海?】 【自然是我的苍雾海秘境。】秋意泊惋惜地说:【可惜了……不过为了击杀血来道君,也不得不如此。】 一众真君神情变换,这样的场合下,秋长生不会有意骗人,一但查出来凌霄宗就是声名俱毁,这么大的事情,只需去苍雾道界一问就能查到。 可若是真的……这几百年间天地大变,风云变幻,也就有了结果。 可这凌霄宗不声不响的,居然做了这么大的事儿? 怪不得他们一下子多了十几位真君,怪不得秋长生一举问鼎炼虚合道……这一桩桩,一件件,这样的步步杀机,哪是普通人能够有的! 秋意泊笑问道:【诸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众真君道:【凌霄宗高义,我等钦佩至极!】 【是我等一时糊涂,还望道君莫要放在心上!凌霄宗高义,我等望尘莫及啊!】 秋意泊看向了浮幽真君,见他脸色微微发白,衬得那张雌雄莫辩的容貌有些柔弱之气,他嘴唇微动,浮幽真君看见了,身形摇晃,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秋意泊说的是:‘昔日我能以大乘击杀阳神道君,今日我已叩问阳神,还望御神宗自重。’ 简单来说——老实点给你爹猫着,再敢闹事就追到齐云道界砍了你家老祖,看你还怎么扑腾! 秋怀黎暗笑,他看向了秋意泊,传音道:【长生,我原以为你不会说的。】 【为什么不说?】秋意泊转身离去,边道:【我凌霄宗这样舍生忘死,才博得这大好盛世,我凭什么不说?】 秋怀黎答道:【因为宗门不欲外传。】 【哥,此一时彼一时。】秋意泊笑着说,他眉目间流露出一点锋锐,令他整个人都变得锐利难当:【如今掌门道君有意退隐,各位师叔也将外出游历,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了……我认为,我凌霄宗既然由我们年轻一辈接手,自然也该傲气一些。】 【我爹常与我说,风光、名利、钱财,若不是在最需要的时候拥有,那么它们都一文不值——这是我们亲手挣来的盛世,也合该叫我凌霄宗的弟子与有荣焉。】 秋怀黎看着台上比拼的弟子,他一手负于身后,颔首道:【是该如此。】 【今日之局。】秋怀黎接着道:【无非是我凌霄宗因血来宫一事致大半真君无心理会此间事务,当我凌霄宗就此沉寂罢了。】 【嗯。】秋意泊道:【喏,哥,该找回来的场子我已经帮你找回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再待下去就丢人了。】 【你不等玉鼎真君?】 【我等他干嘛?上台丢人?我去让温师兄过来蹲着他,一会儿天榜过后就给他发战帖……林师姐、露姐,你们俩有自信吗?我寻思着虽然玉鼎是个大乘,但他那种靠睡上去的大乘,咱们派温师兄去还是有点丢人,要不你们俩试一试?此战只能赢不能输,不然我们凌霄宗更丢人了。】 秋露黎抱剑而战:【我可以。】 林月清:【让我来!】 【不,让我去!】 【我去!】 眼见着姐妹两因为谁去揍玉鼎真君而吵了起来,秋怀黎和秋意泊都一笑了之,随她们争去,反正最后有人去就行了。 正在此时,坐在秋怀黎一旁的真君道:“怀黎真君,凌霄宗实在是让我等望尘莫及啊!方才道君说的简略,只道是步步惊心,其中周旋谋划,怀黎真君可否透露一二,也好叫我们听一听,解一解惑!” 秋怀黎一派的温文尔雅:“不敢不敢,前辈请问。” 那真君问道:“方才道君说他将血来道君引入秘境,这……道界中已有五位道君,这炼虚合道之力我等也有耳闻,这长生道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秋怀黎含蓄地解释道:“长生许是叫人气着了,此战能胜,也并非全赖我凌霄宗之故,还要多谢苍雾道界青莲剑派玉清道君鼎力相助,若无玉清道君,长生便是再厉害,也是不成的。” 这说的,那真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说——要是全赖玉清道君,还有秋长生什么事儿?必然是玉清道君落败,这才使得秋长生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他一个真君,撑死了不过大乘,又如何能与道君比肩?又如何引动双方天道的?他们真的好好奇啊! 秋怀黎装作不知,接着道“长生不过初入炼虚合道,他比我还小上几岁,今日言辞不当,还请诸位师叔师伯见谅,原谅他几分,莫要与他计较。” 那真君连连点头:“我等自然明白,怀黎真君不必太过小心,凡是辱及宗门,又有谁能心平气和?” “正是如此。”秋怀黎心有戚戚般的点了点头,道:“只是长生实在是心高气傲,我家掌门道君有令,此事不可四处宣扬,得名利于坊间……哎,长生此次回宗,怕是要被罚入寒牢,闭门思过。” 凶溟真君冷哼了一声:“别怕,这趟我陪着你们回去,凌霄道君若真要怪罪,我替你们挡着!你们几个晚辈,遇上点不要脸皮的,自然是难以对付!怪不得你们!” 秋怀黎拱手道:“多谢凶溟师叔。” …… 秋意泊这头回了宗门驻地,叫了温夷光去蹲擂台,温夷光想必也不介意去揍玉鼎真君一顿,如果能顺便正大光明打一顿浮幽真君那是最好不过。 最后一句划重点。 秋意泊想要做一件大事,他们凌霄宗的名已经正了,接下来就该正他自己的名了——听说很多人觉得他江郎才尽是吧? 他抬头看向了悬浮于天地之间的问天榜……流传于人口,不如像问天榜一样高高悬挂,只看谁能来越过他就是! 秋意泊进了炼器室,层层禁制套上,随即将自己的天材地宝一一取出。 他曾经和太行真君一道去检查过问天榜,问天榜的感知范围是问天山,当时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如今他却明白了——问天榜是沟通天道,这才能够探查问天山中诸弟子的实力。 既然如此,他也可以。 他别的不做,就做个卷王榜吧! 一个挂在问天山旁边,他也整座山出来。一个挂在凌霄宗,提醒凌霄宗弟子要努力卷生卷死! …… 半个月后,问天山上方雷鸣阵阵,却又隐而不落,问天山上修士皆为其惊动,正在此时,天地异象突生,以问天山为中心,飓风狂卷而来,飞沙走石之间,一座高峰隐隐幻现。 天地皆暗,忽地有一道光亮自飓风之中迸溅而出,如日如月,光耀四域。 待风沙消去,一座仙山已然屹立在了问天山右侧,正当众人不明所以之际,天空中那道光亮陡然一分为二,那仙山也随之一分为二,两道光亮各自奔向仙山,霎那间,两道卷轴自天空铺开,天地有声,虽未言明,可听到的人都理解了它的意思。 ——择天下才俊,试问高低,【问仙谱】。 ——择天下神兵,试问高低,【神兵谱】。 紧接着,无数人名在这贯彻四域的卷轴上显现了出来。 问仙谱魁首:凌霄宗,长生,境界:阳神。 问仙谱榜眼:凌霄宗,孤舟,境界:阳神。 …… 神兵谱魁首:东风,铸造者:长生。 神兵谱榜眼:孤舟剑,铸造者:问天榜。 神兵谱探花:疏狂剑,铸造者:露钟。 …… 秋意泊仰望着天际,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那什么,他做这两个榜单,纯粹是想搞一下,以后百世流芳什么的咳咳……但是谁知道做出来,两个榜单的第一都是他啊?! 他是作者,搞出来的两个榜单第一都是他,搞得他好像是作弊了一样! 该不会被人骂黑幕吧?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才能打赢孤舟师祖啊?该不会是指和血来道君那种打法一样吧?拉着孤舟师祖同归于尽吗?! 金虹真君看着四域可见的榜单,然后看了他一眼——今天他来,是凑巧,然后秋意泊就拉着他看个好东西。 结果好东西就是这个? 他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秋意泊,紧接着道:“这问仙谱……长生,你当真打得过你师祖?” 秋意泊:“……不知道,大概。” 金虹真君道:“那你还想回宗门吗?” 秋意泊瞬间了悟:“不不不,我不回去了!我这就去游历,去找弟子……我凌霄宗弟子空虚啊!师叔,有没有好苗子给我几个?” 开玩笑,他要是现在回凌霄宗,八成被孤舟师祖抓着先暴打一顿再说啊! 他就是怂!谁看他师祖不怂啊?!温夷光都被师祖快打出心魔来了啊!他不想也被打出心魔啊! 534 第 534 章 番外 小秋相陵三期直…… “大家安静一下!”小老头将一摞书拍在了桌上:“别怪导儿我没提醒你们, 今天认真看,看完了一人一篇三千字的简论。” 课堂上哀鸿遍野:“老师, 不要啊!看小秋相的我们写什么啊?!总不能论小秋相画黄图写黄书时候的思想感情吧?!” “就是, 不然论论他作为一个摆烂人不幸成为了最忙碌的宰辅的阴差阳错?” “去你们的!瞎胡闹!”小老头笑骂道:“还看不看?不看这学期我这门直接挂科。” “看看看!”别说不看挂科,就是看了就挂科,估计也会有不少学生来看——大不了偷偷的看。 大屏幕落下, 画面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还是那个鲜艳生动得仿佛主人昨日还在这里生活的主卧,不过却要比之前要亮堂了许多,本来摆放着烛台的地方都被替换成了冷光探照灯,将整个主卧照得纤毫毕现。 小老头解释道:“上回主持抢救工作的老教授不太舒服,就暂停了一段时间, 这次还是从主墓室开始, 这次应该会去北一陪葬室。” “北一陪葬室?北一在哪?”有同学想了想也不去纠结了:“不过是应该换个地方了……这要是再继续,小秋相的底裤要被扒下来了。” 一个教室的年轻人笑成了一团, 纷纷表示赞同。 镜头跟随着老教授回到了书案上,依旧是小秋相的手札, 只不过已经被翻到了最后几页,上面的字迹很潦草,上书北一是他的炼器室,其中有缘人可以自取,但每人仅限于一件,甚至旁边还标注了一行字:【不要便宜卖了!】 众人又笑成了一团, 有一个同学举手问道:“老师,小秋相不是留下了一屋子金银财宝吗?为什么还要留下个炼器室?炼器室是做什么的?” “小秋相善于创新,可能是他的实验室?”另一个同学忍不住苍蝇搓手:“真要是实验室就发达了,以小秋相日常用品的规格, 他的实验记录肯定也没烂。” 小秋相这哥们儿为什么能超前几千年发现青霉素、玻璃、水泥等物简直是千古之谜,就算是他老人家才华横溢,又有一个国家做背景,那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研院的文献有一部分是传世之作,早已收归国家档案,可那里头可没写小秋相是怎么确定这玩意儿有用的,那里头直截了当的写着实验操作流程如何,想要一样什么东西,这东西做出来后有什么效果,研院搞出来,确认效果,就直接开始推广。 小老头也笑:“要是就好了。” 镜头很快就推进到了北一陪葬室,大家眼睁睁看着负责抢救的老教授绕过了那架精致华美到了极点的架子床,后面本应该是放置马桶澡盆之类的小净房,也确实如此,只不过在北墙壁上还有一扇门,老教授上前几步,那门上面的搭扣看着像是黄铜,可如今已经过了千年,丝毫没有生锈的痕迹,仿佛刚从工厂里出来一样闪烁着润泽明亮的光。 老教授轻轻打开了搭扣,门吱呀一声敞了开来,露出另一番天地,众人屏息凝神,盯着里面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直播里传来声音:“……开玩笑的吧?” “我们是不是挖过界了?” “我怀疑我眼睛出问题了……我们是挖到了机密实验室吗?” 与此同时,上万在观看这场直播的学生、老师也陷入了沉默之中。小老头仰着头看着屏幕,喃喃道:“就算是挖穿了……这样也算是挖穿?” 哪怕是真挖到了隔壁什么机密级别实验室,那也不带打开门直通的吧?而且这儿是哪里?这可是雍朝帝陵潜龙山啊!国家级文物保护区,甚至都不带对外开放的那种,就是国家机构的实验室,那也不带把小秋相陵当后花园的吧?!小秋相是什么人他们不知道吗?从国家层面上来说这可是犯法的!最低无期最高枪毙!从民间角度来说,哪怕是国家机构,光那些初一十五拜岁星庙的民众知道这事儿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对方!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十分规整的实验室,也不知道是如何保护的,里头的桌椅柜架点尘不染,各色水晶瓶水晶杯依旧保持着透明的模样。脚下是一整块的汉白玉石砖,一点缝隙都没有,老教授看了一会儿,然后往前踏了一步……一踏过那汉白玉砖与净房黑玉砖的交界线,众人只觉得一阵小风扑面而来,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风就停了下来,清新的空气随之而来。 老教授指了指高处,众人发现了一个正在旋转的排气扇……大概是排气扇吧?出风口还用百叶窗阻灰! 离谱!就他妈离谱! 小秋相真的是个古代人吗?他真的不是个穿越的吗?!就算是穿越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啊?! 众人盯着那排气扇,直播间的镜头也怼了过去,让在直播间里的人也感受一下来自三千年前的科技震撼。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总不可能是用电吧?!” “就算是机械,怎么做到人一走过去就自动开始排气的啊?!老师这课题我不做了,我想申请换课题!” “救命……所以小秋相除了是宰辅是六元及第文科状元是岁星老爷兼黄书大手外还精通机械吗?!网文都不带这么写的啊!” 直播间的屏幕突然黑了下来,显示无信号,在讲台后面的小老头一把抓过了自己的手机,啪啪啪的就打了个电话:“喂!搞什么呢?!快给我打开!” “可信可信!都是我带的学生!” 没两句话小老头就挂了电话,抬了抬下巴:“重新进一下。” 坐在讲台边上的同学捞了遥控器来,一刷新,直播间又回来了。小老头手机啪的一下就扔在了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嘴里说着:“一会儿都别走,都给我再签一份保密协议,谁敢不签,后果你们自己知道。” “导儿牛逼!” “老师牛逼!” 一众学生疯狂点头,这尼玛怕是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他们这一行本来看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多,入学就签了保密协议,不过这次明显级别更高了,哪怕这实验室里唯一有些超出时代的只有这自动感应排风扇,但多少已经是普通人理解不了的层面了。 现在谁也不知道这排风扇的原理是什么,在搞清楚之前,这个北一陪葬室就只能作为掩埋在档案室里的秘密了。 众人紧紧地盯着直播间的画面,只见考古队已经开始探查摆放于架子上的水晶瓶了,镜头还很坏心眼的拍了一下负责收集打标签的人的眼神——果然是很恍惚的。 真的,任谁看见都觉得是实验室里十块钱一个的烧杯但其实是国宝,需要一万分的小心系上标签收纳整齐,都会觉得精神恍惚的。 带队的老教授仔仔细细观察了好几件,道:“材质是水晶,但是从硬度来看比水晶硬太多了……带回去再分析吧。” “小秋相手札写了有缘自取……难道是指这些实验器材?” 一旁的学生想了想:“我总觉得不可能,按照小秋相的性格,这些东西他应该不放在眼里。” 有一说一,这些水晶瓶贵是贵,但加在一起还不如那个排风扇来的有研究价值。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去过实验室的人,没有装着东西的烧杯摔了就摔了,谁心疼这个啊? 他们都不心疼,小秋相心疼这个? 老教授沉吟片刻:“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机关……不过小秋相这人不屑于藏什么机关。” 小秋相连开墓说明书都写好了,衣冠冢入口还有地图,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衣冠冢怎么样……这地方与其说是衣冠冢,不如说是小秋相一个临时落脚点,没事儿来度假睡两天的那种。 正在此时,突然实验室里传来了机关机簧转动的声音,只听噗通一声,众人闻声望去,便见还有个学生跪在了地上,他面前则是一扇已经挪开的柜子。 肉眼可见的冰冷的雾气从中溢出,吹得众人都是满脸懵逼。 “这是怎么回事?!”老教授连忙道。 那学生欲哭无泪的说:“老师,我也不知道,刚刚我走到这里就被什么绊到了,摔下去后柜子就打……” 他还没说完,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所有工作人员都看着雾气散去后的内里,那是一整面墙壁,悬挂着近百把宝剑,宝剑长鞘归于一侧,哪怕历经了三千年的时光,这些宝剑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这……”众人失声,根本无人敢上前一步,过了许久,老教授才看向了横开的柜架,上面写着一行字:【有缘者取一。】 “这才是小秋相的宝物……”老教授摘下了眼镜,低头擦拭着镜片,边低声道:“这是真正的国宝啊……” 这些宝剑自然是国宝,可这背后代表的是三千年前他们东华国已经取得冶炼技术,其历史价值是无可估量的。 老教授擦了擦眼睛,将眼镜戴了回去,他仰望着这一面墙壁:“小秋相说了,有缘者自取……如果不是有缘人呢?” 他说罢,自己都笑着摇了摇头,催促道:“算了,拍照留档,真空箱准备,速度都快一点!” 一众工作人员立刻忙碌了起来,老教授当仁不让,戴好了手套,伸手欲取最近的那一把,突然之间,他之间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明明剑柄就在眼前,他却摸不到。 “……怎么回事?” 535 第 535 章 番外 小秋相陵三期直…… 老教授不愧是见多识广, 上下六千年的坟头他哪个没去过?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见了也不是一两回了,只不过因为小秋相这个衣冠冢实在是太坦然太轻松了, 他一时没有防范而已。 众人正等着老教授捞一柄剑回来开开眼界呢, 自然都注意到了老教授古怪的动作,“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老教授点了点头:“有点古怪。” 在场工作人员听了这句话, 无一不是把心吊到了嗓子眼:“什么古怪?” “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老教授摆了摆手, “可能是一些视觉欺骗……也有可能是撞着仙儿了。” 他后半句说的十分自然,没有半点感觉为科学蒙羞。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的。有些墓姓王姓张的进去都没事儿,姓李的进去一个昏迷一个,待得久了还会死。有些墓的东西拿了必得重病, 但是要是在棺材前头磕头焚香阐述一下来历拿走干什么拿了这些迷信活动后就愣是没事儿。 他们是来考古的, 又不是来弘扬科学来的。怎么有利于保存文物,有利于保护自己人身安全, 那就怎么来。 一名学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不咱们先上去?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老规矩就是选个大太阳的天气把整个小秋相陵的盖子给掀开了,操纵机器下墓进行文物回收——虽然机器要用到的经费贵了一点, 但是小秋相陵里别说这么多把宝剑了,就是那一屋子的书历史系的大拿都能抢破头来捐经费。 “不用,再看看。”老教授犹豫了一瞬道。 另一学生是小秋相的忠实拥护者:“老师,小秋相都写了有缘者自取,说不定是老师没有缘分?小秋相看着也不是怕被盗墓的……小秋相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之前那些书他们已经拿回去化验过了,中间朝代至少横跨了近五百多年, 从朱明国泽帝到末代殇帝。还有些小黄书所用的纸张结实得简直到了荒谬的地步,实验室烧了十几把激光刀都没能从上头刮点粉末下来去化验……此乃后话,重点是这代表着小秋相这陵墓从建成到后面五百多年,都有人不断将这些话本子放进来。 这本来就是一件特别邪乎的事情了。 放进来的是什么? 一半是艳情话本和春宫图, 一半是写得极为精彩的剧情向话本。这后面的还好说,前头那些春宫图之类的,是谁放进来的? 小秋相的后人?不至于吧?看手札,小秋相这个人还是比较要脸的,让子孙后代收集春宫图和艳情话本送进衣冠冢来?还持续了五百多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不可能啊! 再者,也是最荒谬的一点,这些话本上留下的指纹,几乎属于同一个人,只有个别几套书才出现了第二人、第三人的指纹。这第二人和第三人的指纹也有点离谱,最早发现第二人、第三人指纹的话本和最晚发现的话本中间相隔了三百多年。 什么人能至少活三百多年啊?! 这无论是从物理科学还是生命科学上都说不通啊! 这事儿只有他们几个老教授的嫡系知道,老教授想了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眼睛一动,就看向了刚刚不幸被绊倒的那个学生:“小王,你去试试。” 这地上连个缝都没有,还是磨砂面,打滑的概率很小,小王刚刚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挡住剑墙的柜子就挪开了,说不定这里面是有点玄机在的。 小王这个人长得挺普通,但是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他看起来莫名就让人感觉很有灵气。小王听见应了一声,上前二话不说就给跪下了,硬是磕了三个响头:“岁星老爷,今个儿开您的衣冠冢是为了抢救文物,您见谅!” 他甚至还从背包里掏出了糖果和巧克力,“条件有限,不能点香,您先受用受用!” 不知情的工作人员一阵无语,纷纷摇头笑了起来,但却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干这行,多多少少有点迷信。 小王爬了起来又是三拜,全了个礼数,这才上前取剑,他看见方才老教授跟摸墙一样的动作,他也没敢用力,不然直接装上墙手指至少要疼个三五天,他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前方没有任何阻碍,他碰到了冰冷的剑格,又摸到了同样冰冷的剑柄,他松了一口气,回头高兴地喊道:“摸到了!没什么问题!” 一众工作人员都在盯着他呢,见他顺利摸到了剑,纷纷松了口气,小王的师兄催促道:“赶紧的,摸一把回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小心点,别弄坏了!” “不会不会,这可是国宝,弄坏了卖了我都赔不起!”小王握住了剑柄,正欲取下,忽地神色又古怪了起来,他又试着用力,那柄剑依旧是纹丝不动,他俯身去观察剑挂着的地方,那就是个简单的钉子,剑穗挂在上面,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焊接的痕迹,他摸了摸剑穗,那剑穗入手柔滑,应该是丝,甚至随着他的动作剑穗也轻轻地摇晃了起来,绝没有掺入什么铜铁之流的玩意儿。 小王又试着用两只手握住剑柄,长剑还是纹丝不动,他可不是普通的学生,考古是个力气活,平时挖土啥的他一样都没少干,四百斤一袋的水泥他都扛起来过,没道理一把剑他拿不起来。小王试了又试,一众工作人员也看得心焦:“小王你咋回事啊?” “快点!” 小王苦着脸扭头道:“老师,师兄……我拿不下来!” 一众工作人员正想开口,小王连忙道:“没焊死,我看过了,一点都没焊……或者是这把剑太沉了?” 老教授沉着脸说:“再换一把试试。” 小王如言又换了一把,结果还是拿不起来,他又连换了好几把,同样都是他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剑还是纹丝不动。忽地,小王看见剑墙的尽头有一把湛蓝色的短剑,不知道怎么的他眼中一亮,下意识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他伸手握住了那把湛蓝短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短剑取了下来,也是在短剑彻底进入他手中的时候,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喜爱之情,想到马上就要把这把湛蓝短剑装入真空箱,以后很有可能只能在博物馆见到它的时候,他甚至鼻子有点发酸。 不想交出去,他真的好喜欢这把剑。 他脚步一顿,终于还是转身将剑交给了老教授,老教授双手捧着剑,珍之又珍的送入了真空箱中,随着箱子闭合,那抹湛蓝也消失不见。 老教授看着他说:“小王,再回去试试,看看其他的拿不拿得下来。” 小王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地又折返回去,他站在剑墙前,刚一伸手,忽地觉得指尖一凉,他下意识收回了手,众人不明所以,陡然之间,就看见小王的右手缓缓的绽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裂口,血液喷涌而出,他这时才觉得痛,可痛过头了,就变成了麻木。他抬起眼,举起了自己可以看见白骨的右手:“老师,拿不到了。” “岁星老爷说了,只能取一把。”小王呆呆地说:“我取了一把了,就不能再拿了。” 老教授心下一凉,完了,这是招惹上了!他立刻大步向前,将小王拉了回来,一双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扯过纱布替他包扎:“快送上去,医院抢救!多晒晒太阳!” 也正在此时,柜架轰然闭合,遮住了那面剑墙。 老教授深深地看了一眼柜架,道:“所有人都撤离,封锁现场,特级保护!” …… 半年后,小秋相陵出土的流云短剑以及众多文物将在S市博物馆新馆展出,此消息一出,全民趋之若鹜,半年内的参观名额在五分钟内被抢占一空,一年内的名额也一小时内被占满。 网友评论:都疯了。 另一网友评论:有种你别去,别拦着我去拜岁星老爷! S市博物馆新馆中人流如织,一个眼睛黑白分明的工作人员抱着一沓物料发放着,他停留在了流云短剑的旁边,为每一个来欣赏流云短剑的游客讲解它的来历。 不知不觉中,日暮西下,博物馆也迎来了闭馆的时间,送走了最后一个游客,那个眼睛黑白分明的工作人员站在流云短剑的展示台前休息,有人喊道:“小王,还不走吗?要拉电了。” “就走就走!”小王笑着应了一声,随即低声对流云短剑道:“我要下班啦,明天再来看你。” 他快步跑向了同事,“李哥,辛苦了!” “还行。”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才辛苦,我都看你讲了一天了!说起来,你好好的一个高材生,之前还是国家级别考古队的,干嘛想不开来我们博物馆啊?” 考古队有编制,但博物馆这头只有外聘合同工。 小王笑着说:“害,这不是天天下土慌么?咱们馆子多好?也就忙这么一阵……” 随着他们的离开,博物馆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小王到家,随便煮了一包泡面,吃了又去洗了澡就睡觉了。是夜,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很好听的声音,就像是从高山上流下的冷泉,沁人心脾。 “原谅他吧,他也是职责所在。” “你知道什么叫做公务员吗?那可是铁饭碗,人家连铁饭碗都不要了,就为了守着你……” “我一辈子包你吃喝住……那也叫铁饭碗,但不是这么算的。” 小王陡然惊醒,他立刻翻身下床冲到了客厅,还顺手抄了放在家里的短刀——因为流云短剑上交了,他特意去定制了一把同款未开封的短刀,可惜有其形无其神,就一直放着没动,不过也很能唬人了。 他看见了一个身材顷长的男人,他就那么随性的坐在了他的客厅里,虽然没有看清容貌,却有一种莫名的气质,仿佛直视于他都是一种不恭敬。他膝上还摆着一柄短刀,他一眼就认出来就是流云短刀! 流云短刀怎么会在他手上! “你是谁?!快把流云放下!为什么出现在我家?!”小王喝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已经报警了!” 男人侧脸望来,小王霎时间呆愣在原地,世间诸多形容词放在他的身上似乎都不足以来形容他。他记得这张脸,任谁看过那张画,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秋意泊眉目含笑,譬如春风:“年轻人,你想不想修仙?” …… 536 第 536 章 送你一送 问仙谱与神兵谱一出, 天下震惊。 “……什么情况?凌霄宗长生真君不是真君吗?!他不是还不满千岁吗?!他怎么就成了道君?!还力压了孤舟道君?!这问仙谱到底靠不靠谱?!”有一化神修士愤怒地说:“孤舟道君何等人物,居然还比不过区区黄毛小儿?!” “哎不是这说的!李道友,这你就不懂了吧……”另一修士指着问仙谱说:“你且看这天下第三是谁?” “奇石道君?”化神修士抬头看向问仙谱, 第三名乃是百炼山奇石道君, 第四名乃是凌霄宗凌霄道君, 第五名归元山归元道君,排完了这五位道君,才轮得到真君, 真君境界第一乃是太虚门大乘期金虹真君, 其次是南域大光明寺□□大师,再次是凌霄宗渡劫期应真君、怀真君……他道:“奇石道君天下第三我倒也服气!” “害, 你笨啊!”那修士指点道:“你端看这神兵谱与问仙谱一道出世, 就该知道二者之间有所关联, 这神兵谱你看看,你看到没有?一溜儿的铸造者都是长生道君!” 化神修士不禁抬头去看,魁首东风,此物不曾听闻,乃是长生道君铸造, 孤舟剑乃是孤舟道君所有, 疏狂剑其主亦不知,再往下什么却邪、霞影……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但铸造者全是长生道君, 这往下一数, 前百名中,长生道君所铸法宝至少占据了三十个名额。那化神修士问道:“那又如何?” 另一修士道:“我有一位朋友就是凌霄宗门下弟子,这疏狂剑是长生真君……长生道君所配之剑,长生道君本就是奇石道君门下弟子, 三百年前就得了顽石真君青出于蓝的赞扬……他昔年还是化神期呢,一套筑基期可用的生字剑就卖出了两千万极品灵石的高价,我当他这些年潜心修炼,不再炼器,没想到是好东西都自己藏着呢!他一人包揽这么多神兵利器,若是万宝齐发,孤舟道君便是再厉害,怎么吃得消这般的消磨?” “他潜心修炼?我也潜心修炼?三百年我也不图其他,让我成就合体真君就行!”化神修士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三百年想要成就道君,其中必有泼天机缘,你我同是化神,自然明白这机缘背后是什么,长生道君若无实力,恐怕今日也就没有这第五位道君了!” “行,就算你说的对,但那也不通啊!”化神修士又道:“这问仙谱我不提,就说那神兵谱,天下炼器宗师甚多,既有传世神兵,如今又有奇石道君、顽石真君、钟山真君,怎么前头全是他长生道君?这神兵榜到底是谁做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向来必在这几位之中。” 有人插嘴道:“约莫就是长生道君做的吧!不然这说不过去啊!” 忽地,有一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莫要说这般的玩笑话。”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多数修士还在惊叹于这问仙谱与神兵谱上的排名,而天下炼器师都在惊叹于这玩意儿居然有人能做的出来! 奇石道君吹散了茶汤上的热气,饮了一口热茶,微烫的温度一直滑落到了肚腹之中,让他整个人都感觉熨帖极了——但对比上这问仙谱、神兵谱,那真是一万盏茶汤都比不上这两样叫他来的熨帖! 这问仙、神兵二谱只有以道君之能,沟通天地,才能现于人世。此间道君只有五人,这样的法宝非精通炼器者不可为,那么算下来就只有他和长生。不是他奇石,那自然就是长生了! 前有血来宫一事,后有炼虚合道的劫难在,奇石道君还想着长生或许是放弃了炼器,否则他一人怎生腾得出这么多时间来?今日一看,奇石道君就跟吃了仙丹似地,整个人都乐飘飘的,活似是一个得知儿子考了状元的小老头。 ——舒坦啊! 一众修士闻声侧目望去,便见是个看不出修为的老者,当即心中起了几分敬畏之心,有人拱手道:“前辈为何有此一说?” 奇石道君笑眯眯地说:“这问仙、神兵二谱与问天榜乃是同等境界的法宝,问天榜只查问天山,问仙谱和神兵谱却查的是一个道界,此等威力,已触及天道,其中必然要有取舍,否则这问仙、神兵二谱是万万成不得的!” “这二谱啊……说是长生道君炼就,不如说是天道借长生道君之手现于人世罢了!”奇石道君摇头晃脑地接着道:“他秋长生想要动这二谱,也要看天道许不许他动!” 有人问道:“那前辈的意思是,这长生道君当属天下第一?” “别的我不好说,但若是孤舟与长生切磋,长生断无胜理,但若是换做生死之战,长生必胜无疑。”奇石道君越说越是想笑,最后连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长生他啊……思虑周全,手段频出,孤舟哪怕一剑可破虚空,那也拿他无可奈何呀!” 剑再厉害,打不中那都是白搭。 就长生那个性子,成了道君不先给自己做一堆能抵道君全力一击的法宝那简直就是不正常——除非他没有材料。 不过那小子在苍雾道界扫空了万宝楼,平素看见什么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好的坏的都喜欢买一些放着,凌霄宗、百炼山两座宗门的底蕴摆在这儿任他兑换,怎么看也不是会缺材料的模样。 奇石道君微笑着摇了摇头,其他修士已经听出不对来了,这年头,谁敢直呼两位道君的道号却不加敬称的?他们头皮发麻,这天下只有五位道君,这长生道君在问天山,孤舟道君他们早有耳闻是个俊美冰冷的青年,那么只剩下归元道君、奇石道君、凌霄道君了,与孤舟、长生两位道君这般熟稔,怕不是凌霄道君就是奇石道君。 “晚辈等……实非是有意……”开头将这个话茬的化神修士尴尬地说:“还望道君见谅。” “哎,这等事情,你们看不明白也是常理。”奇石道君道:“老道我只有开心的份,后继有人了!” 奇石道君大笑了起来,一众修士抬头再看,眼前再无奇石道君的身影,唯留半盏清茶,余香袅袅。 *** 秋意泊真的是急的在屋子里转圈,他想到他一出门,大家都用‘豁,这人搞黑幕’的眼神看向他,他就尴尬地能抠出一座云顶天宫,这问天山他都不想待了,只想赶紧跑路。 金虹真君看着他搁原地转圈,笑得俯仰不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炼制一把绝世神兵不就好了?” “师叔,要不你跟我去历练吧?!”秋意泊指了指自己:“阳神道君手把手教你破劫!” “……”金虹真君一顿,“也好。” 秋意泊大喜,有了这个借口他就能走了,去外界恐怕是不行,毕竟答应了掌门道君,但是去寻个秘境或者寻个天险什么的也行啊,他好久都没去扫荡点天材地宝了,他都到道君境界了,也该整点道君境界的宝物了吧? 就是不知道凌云道界在这短短一二百年间养出来没有。 秋意泊立刻就去跟秋怀黎说了,“金虹师叔破劫在即,我带他出去游历几年!” 秋怀黎是无所谓的,这半个月间,凌霄宗先败大光明寺,后挫御神宗,问鼎天榜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私下里温夷光日日找浮幽真君切磋,把人揍得面无血色,玉鼎真君被林月清打了个屁滚尿流,现在看见凌霄宗哼都不敢哼一声。秋意泊在不在已经无所谓,反正宗门飞舟留下就行了。只是他听到了秋意泊的理由,不禁流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来:“可是……” 秋意泊:“事急从权,哥,我先走了!” 秋怀黎:“哎!长生,你别……” 话音未落,秋意泊已然失去了踪影,秋怀黎不禁摇了摇头,又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秋意泊和金虹真君一路到了问天山外,秋意泊看着天上影影绰绰的问仙谱和神兵谱就觉得蛋疼,金虹真君笑道:“既然不想见,何不收起来?” 秋意泊竖起了三根手指,幽幽地说:“收不起来……得三天。” “这不是你炼制的法宝吗?”金虹真君挑眉道:“你都收不起来?” 秋意泊一脸委屈:“师叔,你当这种法宝是好炼的啊?要探查天下修士,计算他们的实力,其中有一套逻辑算法……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光第一条,我就得借天道办事。” 他指了指天上:“这东西一出世,就不归我管了,但是坏了我可以修……不过概率不大。” 有问天榜做前车之鉴,秋意泊才不弄什么自动炼器功能,他就摆这么一个排名出来,已经足够让很多人争破头了,以后他还要把这两张排行榜接入蜂令系统里,让大家从蜂令就可以查询当前最新排名。 要不他回宗门闭关吧?谁来也不见,就多炼制几把神兵利器出来,然后改天开个拍卖会,让天下见识一下他这个江郎才尽的长生道君到底有没有江郎才尽。 正想着呢,忽地听到金虹真君道:“你自去吧。” 秋意泊:“哎?” 金虹真君笑盈盈地说:“走到外面才想起来这次太虚门只我一人带队,职责在身,非回不可。” 秋意泊道:“师叔你不跟我去游历啦?” “这劫数还是自己破才有意思。” 秋意泊:“……?那你刚刚答应我做什么?” 金虹真君眉目微动,低声笑道:“送你一送。” 537 第 537 章 雪妖来了?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秋意泊看着满目银装素裹,不禁裹紧了自己的斗篷,有一说一, 他知道北域冷, 但没想到那么冷, 属于那种但凡他要是个凡人,今天就能搁这儿长眠了。饶是如此,还是冻得他很不舒服。 相较于东域四季分明, 南域温热潮湿, 西域酷暑,北域大部分地区一年四季都这么个德性。 他也是凑巧, 刚离开问天山不久, 就在一个酒馆里听见有修士在聊北域已经维持了三年多的寒冬, 往年虽然也冷,但也没有那么个冷法,秋意泊听着想着第一北域他也没怎么去过,之前搞灵脉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又不是来旅游的。第二么这样的天象总归是有些异常, 说不定有异宝出世, 他就来了。 哎,他手里天材地宝中除了那些不按照品阶分类的,实打实能用于道君境界的天材地宝太少了, 他这个人嘛, 少了他就慌,慌了就想折腾,要不是答应了凌霄道君,他现在已经找一个物产丰富的道界去打劫……啊不, 是寻求机缘去了。 想他凌云道界,才刚刚修复灵气水平也没多少年,想也知道养不出什么炼虚合道境界的天材地宝来,他都看过了,连他师傅奇石道君用的都是在寒月道界那几个道界里薅回来的材料。 秋意泊想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颇有种在看自己穷困潦倒的老家的感觉——可那也没什么办法,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北域的灵气有些混乱,灵气与寒风裹挟在一处,呼呼地往人身上吹,要是往高处站站,这风或许能在人脸上划出口子来。他也不太清楚北域的灵气是一直这么混乱,是因为他来得少才不习惯的缘故,还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导致的。 “热腾腾的牛肉汤饼!热腾腾的牛肉汤饼——!”忽地,秋意泊听见有人在叫卖,声音很微弱,应该距离他很远。他感知了一下,发现远处有一片小院,周围围着一圈篱笆,有个裹得跟熊一样的小孩儿站在门口大声的喊着,秋意泊也被冻得可以,便往那处去了。 等往那头去,果然真的有一片小院,各个都是独门独户,却又挨在一起,像是个村落。见他披风戴雪而来,小男孩儿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大喊了一声:“不好啦雪妖来啦——!” 秋意泊跟着回头去看,不至于啊,他堂堂道君,真有个雪妖啥的他能感知不到?后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再去看那小男孩儿,就见那小男孩儿已经飞奔进了屋子,已经有几个修士持剑一跃而出:“雪妖在哪?!” 四周并无旁人,只有秋意泊在,秋意泊无奈地说:“似乎说的是我。” 那蹿出来修士修为并不算太高,两个筑基一个练气,三人见着秋意泊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秋意泊满头雪发,姿仪风流,确实与雪妖有几分相像。其中一个老者外貌的修士收了剑,不大好意思地说:“这……前辈见谅,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无妨的。”秋意泊笑道:“老远就听见了叫卖声,不知牛肉汤饼还有剩吗?” “有的有的。”老者将秋意泊迎了进去:“前辈,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跑到我们这荒郊野地里来了?” 秋意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游历。” 这老头未免有些太自来熟了。 老者连连点头,“这样啊……小店羊肉汤也不错,喝了可以暖身,还有些别的菜式,您看……” 秋意泊微微皱眉:“就来一碗牛肉汤饼,再上两斤卤牛肉。” 老者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乱,他应声:“好好,这就给您去安排……孩他娘,听见没有!” 后头有个老妇人应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那老者见秋意泊无意与他多谈,便也不再打扰,秋意泊这才打量起周围来。这饭馆应该就是自家二层小楼改的,上头是住宅,下面清空了拿来当馆子,桌椅板凳都是用老了的,散发着一种古朴又温润的光,虽然算不上太华丽,却也干净整洁。 不一会儿,牛肉汤饼兼两斤卤牛肉就送了上来,还送了一盘素菜。饼是刚烤出来的,浓郁的米面香气与牛肉的鲜香混在一起,让秋意泊不禁食指大动,他捏了饼子正打算掰开扔进汤里,忽地挡风雪的门帘动了动,进来了两个元婴修士,那两个元婴修士脸上泛着不怎么健康的红,不断地跺着脚,喊道:“老板,来两碗热汤!” 老者又迎了过去,“两位前辈,小店有刚熬好的羊……” 其中一个元婴修士道:“别废话了,有什么上什么!……冻死我了,师兄,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另一个元婴修士搓着自己的脸:“谁知道呢!” 这两个元婴修士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坐到了离秋意泊最远的地方,老者已经眼疾手快端来了两碗热汤,两人一饮而尽,这才有心情开始点菜,老者听了点头哈腰地去了后厨。 秋意泊将饼子掰碎了扔进了汤里,正打算吃上一口,忽然觉得这碗里的牛肉看上去有点不大新鲜的样子,他顿时丧失了食欲,再看另一盘切了片的牛肉,也是如此。 而且一般叫卤肉不都是肉嘛?这卤牛肉看着有点像是牛心,他凑近闻了闻,果然有一股内脏的腥气,但是送的那盘素菜看着还行。 这店不行啊……秋意泊捡了根菜叶子吃了,菜叶子倒是挺新鲜,应该是箩卜叶子,也难为这种天气还能长出萝卜叶子来。 坐在他斜对角的两个元婴修士搓着手,抱怨道:“这地方比城里冷太多了,那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吧?”另一个元婴修士用眼神指了指秋意泊的方向:“要不是真的,这鬼天气,还能长出菜来?” 他说的是菜,实则是在说秋意泊。他们看不清秋意泊的境界,那么要么身上有什么遮盖修为的宝物,要么就是一位真君。 那元婴修士听着摇了摇头,仗着背对着秋意泊,用口型道:走? 另一人摇了摇头,示意再看看。 没一会儿又来了三个修士,金丹修为,他们被冻得脸上发紫,进门就喊来几碗羊肉汤,老者一听高声应了,连忙去后厨端。秋意泊注意着老板送出来的羊肉汤,别说,看着就比牛肉新鲜很多,只有鲜香,没有膻味儿,白嫩嫩的羊肉糕随着老板的走动在盘子里晃悠着。 那三个修士接了羊肉汤就大口喝了起来,不断地赞扬着:“好吃好吃!这羊肉糕实在是太嫩了!老板你这一手做羊肉的功夫埋没在这儿太可惜了!” 老板也笑:“那可不!这可是刚出生的小羊,要不是天太冷给冻死了,也不能割了肉啊!” 秋意泊可耻地心动了,但联想到之前的牛肉就没了胃口——虽然可能是凑巧,但是他不想送上来又是一盘不大新鲜的肉。 坏了胃口的事情一次就够了,再多他怕他掀桌子骂人。 秋意泊这一盘萝卜叶子吃了一炷香,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居然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人。不算太多的桌椅都被坐了个满当,也是巧,居然都是金丹到化神这个境界的,大家低头聊着天气、修行、师门,倒也显得热闹非常。 “哎,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我都金丹了还差点被冻掉脚指头!” “害,也就是山上,城里就没那么冷。” 门外那小孩儿招揽客人的声音夹杂其中:“热腾腾的牛肉汤——热腾腾的牛肉汤——!” 老者到了秋意泊这一桌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前辈,您用完了吗?今天店里头生意有点忙……” 秋意泊道:“还没有,我看着羊肉糕不错?给我上一叠吧。” 老者一愣,又满脸苦色地说:“前辈,这……这真不是我不卖,羊肉糕就这么点,已经卖完了,要不我送您一叠白切羊肉成不成?” 秋意泊颔首:“也行吧。” 很快白切羊肉送了上来,那肉看着又黑又黄,还腥膻得不得了,和那个羊肉糕完全不是一种东西,秋意泊皱了皱眉头,实在有些不敢恭维,正想叫老者来问话,忽地就看见一旁的修士扭过头来对他说:“这位前辈,你要是吃完了就走吧!莫要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另一修士也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前辈,你要是吃完了就走吧!莫要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一时之间,满大厅都回响着同一句话,所有修士都直勾勾地看着秋意泊:“前辈,你要是吃完了就走吧!莫要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秋意泊看向了老者,老者低着头站在了角落里,双目无神,却是笑着的:“前辈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店里头忙,招呼不周,您要是用好了,能不能请您让个座儿?” “前辈实在是不好意思……” 秋意泊低低地笑了笑:“这算什么,请我走?” 满大厅的声音汇合在了一起:“前辈,莫要耽误人家做生意!” 秋意泊将筷子放了下来,笑道:“老板,你过来。” 那老者身形僵硬,一步一顿:“前辈,有何吩咐?” 秋意泊示意他看桌子:“我要的是一碗牛肉汤,两斤牛肉,你给我送了什么来?” 老者嘴唇微动,正想重复一遍是牛肉汤,可不知为何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秋意泊一手支颐,笑道:“怎么?店大欺客?” “今天我吃不到,我就不走了。”秋意泊垂眼,他看着那盘‘牛心’:“……否则别怪我砸了你们家生意。” 538 第 538 章 乡巴佬? 简朴的大厅中一片寂静, 二十来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却仿若未觉,老者一字一顿地说:“好牛肉, 没有了……前辈见谅。” 秋意泊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凝结出白色油脂的牛肉汤:“如果我就要呢?” “好牛肉,没有了……前辈见谅。”他又重复了一遍,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秋意泊眉目微动,正想说什么, 忽地看见老者露出一抹热情的笑容,就像是他之前招呼每一位客人一样,他的眼睛又有了光亮, 他的魂魄仿佛在这一刹那重归躯体:“前辈,小本生意,混口饭吃而已,前辈何必为难我们。” “是你请我进来的, 现在又要赶我走?这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秋意泊笑着反问道:“难道我就是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老者站直了身体:“看前辈说的, 前辈是何等人物, 何必与我们这等微不足道的小妖怪为难呢?” “难道不是你先与我为难的吗?”秋意泊只觉得好笑:“况且我就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回?” “那前辈是执意要与我们为难了!呵!真君又如何, 这漫天飞雪……”那老者看着秋意泊, 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 他那一点黑色眼瞳陡然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 紧接着从瞳孔中涌出,形成了实体的雪粒,向外急速蔓延,直至将眼眶撑破, 他就像是一只撑爆了的气球,正欲炸裂之际,秋意泊轻描淡写地看了过去:“收回去,看着恶心。” 话音方落,老者骇然的发现雪花竟然又快速的钻回了这具□□,他再想要驱动,却发现这具肉身动弹不得,他想要脱出这具肉身,可自己的本体也被困在了这具肉身之中。天地之间仿佛有着无形的威压,压着他,令他不动不言。 ……言、言出法随?! 不……不,这怎么可能!区区真君怎么可能做到言出法随!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正是他们雪妖妖力大盛之时,漫天风雪为他们所用,区区一个人族真君又如何?难道他就敢于这数万里的飞雪为敌?可再不信,事实也是如此,眼前这个俊美到了险些让他以为是同族的人族真君就是敢这么做!他也做得到! 老者眼中露出了后悔之色,早知道方才就好好地送他离开,何必因为今天抓的人族修士多就急着赶他走呢? 老者恭敬地低下了头:“前辈见谅,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看在我等一直以礼相待的份上就饶过我们一遭吧……” 秋意泊道:“我想喝牛肉汤。” 老者一顿,秋意泊道:“难道还要我再说第三遍?” “不敢不敢。”老者连声说罢,就连忙往后厨去了,满堂的客人也坐了回去,像之前一样吃喝笑闹了起来。秋意泊有些索然无味地用筷子拨弄着菜叶子。 大概就是雪妖吧……贼喊捉贼的戏码。 有些无趣。 秋意泊放下了筷子,忽地起身向门外走去,他出门后,便见屋内金光微动,连惨叫声都没有听到一二,屋内的雪妖便已融成了一滩滩清水,随即蒸发殆尽。那个裹得像头小熊的孩子抬头看着他,神情木然,秋意泊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微微笑了笑。 带着细碎的金芒的火焰落在了小孩儿身上,将他也融化了去。 金丹修士在这极寒之中待久了都要被冻伤,这小孩儿看起来并无修为,却一直冒着风雪在叫卖,这可能吗? 极光金焰在空中形成了一条细长的锁链,将整座村落都捋了一遍——除却这饭馆子里还有活人修士,其他房屋中已经没有活人了。里头只有已经冻成如冰一样的尸首,被挖得散乱不全。 他也看见了所谓的冻死的‘小羊羔’,秋意泊见过的惨状不少,但有一些惨状,就是见过千遍万遍,依旧还是会觉得愤怒。 雪妖杀人,他杀雪妖,没有什么毛病。 秋意泊叹了口气,他突然就很想去找孤舟师祖或者掌门师叔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一顿也行。他在从饭馆出来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缺少点什么了——人就是有点犯贱的,提着屠龙宝刀回新手村刚开始会觉得很爽,可在新手村待久了,就又想回到紫禁之巅,搭配上圆月、屋顶、狂风、落叶,然后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来一场比试。 秋意泊的神识扫过了周边,此处确实有异宝,却不是他想要的道君境界的天材地宝,不过是一株用在合体期的灵草罢了,要等它彻底成熟,至少还要等三个月。秋意泊打心眼里懒得去抢这玩意儿,今天屋子里坐着的,都在讨论这异宝,想必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他抢了干吗用呢?他又不缺,而且还要等三个月。 他吃饱了撑着吗? 秋意泊叹了口气,决定去附近的城市扫点土特产就回东域,论起来还要当属他爹和三叔近期最有可能晋升大乘期,他悄悄回去看一看吧。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也不是,好像也五六十年过去了,都这么久了,他爹和三叔咋还没破劫? 秋意泊一顿,瞬间归心似箭。 但来都来了,还是先去城市里买点土特产吧! 其实这村落距离最近的北域三大城之一霜天城只隔了三四座山脉,以他的速度御剑的话一盏茶就能到了,只不过天寒地冻,又是漫天鹅毛大雪,大多数修士不是着急赶路的话也不愿意废那功夫特意弄个禁制出来阻挡风雪。 秋意泊倒是无所谓,一盏茶后,他就落在了霜天城,这座城也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巍峨的城墙上结了厚厚一层冰盖,无数冰棱悬于其上,映射着自天而来的光,如梦似幻。 秋意泊抬头打量了一阵,并不太想从冰棱下面走过去——这就跟有时候看见教室里的电风扇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着万一它转着转着掉下来会怎么样一样,他总觉得这些冰棱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鹅,免费赠送脑袋开花奖励。 别说,就这么个大小,真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幸运鹅但凡修为低一点都不只是脑袋开花,估摸着是送去重新投胎了。 或许是秋意泊站在城外仰头看的时间太久了,有一队人马路过他时,他清晰地听见马车中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是一个乡巴佬……” 秋意泊决定选马车中的那个人来当这个幸运鹅。 秋意泊低下头戴上了斗笠,慢吞吞地走进了霜天城,他一人来此,别无行囊,衣着华美飘逸,一看就知道是个修士,守卫直接就放了他进去,反倒是那队伍马车被拦在城外细细盘问——他们人太多了,还有不少修士在其中,这要是零零散散的进,守卫大概也如同对待秋意泊一样摆摆手懒得管了,可要是明显听从于某一方,那就是一个需要重视的势力了。 秋意泊指尖一勾,忽地后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与此同时还有木料钢铁的碎裂声,人的惊叫声,混做了一团。 马车中的两个青年并无修为,在车架前端被冰棱砸中的一瞬间两人就被两个元婴修士一左一右的抢了出来,并未受伤,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这比人还粗的冰棱但凡车架再往前一尺,被扎了个四分五裂的就不止车架了! 那两个元婴修士面色也不太好,其中一人低声道:“三郎君,应是得罪了什么人……否则区区冰棱,怎能破开马车禁制。” 被称呼为三郎的青年点了点头,他:“我知道了……大概是四郎吧。” 一旁的青年气得跳脚:“三哥,你说话讲点道理,怎么就能怪到我头上了?我这一路不都跟你一起坐在马车上,我还能招谁惹谁?” 其中一个元婴修士忽地将目光投向了城中,不远处便是裹着雪青披风闲庭信步秋意泊,他低声与那两个青年道:“四郎君还请谨言慎行,那位前辈只想给四郎君一个教训,如今给过了,也就结束了。四郎君日后若还是口不择言,下回再遇上的就不止这么点教训了。” 秋意泊听着不禁在心中点了点头,有一说一,修真界谁不是耳聪目明啊,就那禁制,挡挡刀兵还行,但凡遇上个厉害点的那禁制和纸糊的有什么区别吗? “喂!我可是东家,有你这么和东家说话的吗?!”四郎君不服气地说。 三郎君则是温和地侧首吩咐道:“将四郎君打昏。” 此言一出,那青年啪的一下就倒地了,三郎君对两位元婴修士颔首道:“两位真人勿怪,四郎有口无心,他素来孩子心气,莫要与他计较了吧。” 那两个元婴修士也客气了两句,此事就此揭过——路上见识多了这位四郎君的奇葩操作,要不是这家开的价高,他们早就甩手不干了。不过现在既然想拿人的钱财,做主的三郎君也算是明事理,还是忍着吧。 秋意泊走远了去,他在城中张望着,霜天城是一座极为繁华的城市,各色店铺应有尽有,可能也是凑巧,一入城中,天气就变得好了起来,乌云散尽,阳光披拂。举目而望时,天空如同蓝色的海洋,晴空万里,它呈现出深邃而清澈的颜色,又因为阳光的存在而变得暖融融起来。 秋意泊随意找了一家还算豪华的客栈投宿,一边吃着真·牛肉汤饼,一边寻思着一会儿易个容再去买东西,免得被人认出来也怪尴尬的——他那一头白发太扎眼了。 就算是修仙界,也没多少人爱把自己搞成满头白发的,或许练气、筑基境界的小弟子还想着要做个鹤发童颜的仙人去装装样子,等到了一定的年岁,更多的修士还是选择与自己容貌相配的发色——黑色。 问就是显年轻,顶着头白发让人觉得自个儿已经天人五衰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一样,怪晦气的。 房间的禁制没有开启,外头的声音很轻易就飘了进来,除了睡觉和炼器打坐等必须要开启禁制的时候,秋意泊还是更偏向于不开禁制,听一听外面飘进来的声音,不管是虫鸣也好还是人声也罢,这会让房间里显得不是那么死寂。 “三哥,你干嘛让人打我!很痛的你知不知道?!”忽地,有人抱怨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感觉像是隔壁住的人。 秋意泊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眼睛,哦对了,这里头还有个玄真眼呢,估计是和他一道升级了,因为存在感太过薄弱而老是被他忽视,今天晚上有功夫就修一下。 不过这声音很是耳熟,应该是刚刚遇到的那队车队里的人。 秋意泊心想还真有缘,客栈都选了同一家。 另一人耐心地解释道:“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四郎……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你不要以为你在马车里说话人家就听不见,这都是第几次了?” “第……”青年很明显的心虚了起来,另一人接着道:“刚出望来城,你觉得路过的仙子美貌,与我调侃两句,你被仙子打断了两根肋骨,我挨了一掌,还好那仙子大度,不与你计较。再到春溪城,你又觉得路边乞丐好欺负,随便把灵石往人家身上砸,半夜险些被那老乞丐用灵石淹死,还有在苍雾海……” “停停停!”青年连忙打断道:“三哥,你能不能别说了!” “不能。”另一青年道:“若非有潜云,周望二位真人看护,我们早就死在了路上,你招惹的事情也太多了……如今两位真人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你若再口无遮拦,得罪前辈大能,我只能将你杀了赎罪了。” “……?三哥,你这也太无情了吧!”青年道:“他们要走就走好了,我们大不了再招两个,我们家难道还差这点灵石?” 青年:“若不是潜云、周望两位真人脾气好,你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三哥,你别唬我,我才不信呢。”青年哼了一声:“不就是从霜天城回望来城嘛?这有什么难的,咱们直接坐传送阵就是了!” “老祖严令……” “老祖又不在!我们偷偷坐传送阵回去他们又不知道!” 隔壁又传来了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感觉是兄弟两正在冷战,一个倒茶喝水,一个脚踩地面,没一会儿,那个四郎君就说:“你……算了算了,你就是个不懂变通的!我去找总行了吧?!我就不信找不到两个真人一路护送我们回去了!” 三郎君倦懒地说:“你想怎么找?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就是有办法,你给我等着!” 秋意泊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四郎君运气真的不错,一路上遇到这么多危机,居然还能活下来……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气运不错? 要知道就这么一路作死下来,到现在人还能活蹦乱跳,这一路上被得罪的人居然都脾气不差,小惩便罢? 按刚刚的说法,他们有两个元婴真人护送,还有二十来个金丹、筑基修士跟随,路上遇见个女修直接被打得肋骨都断了两根,有一说一,这可是两个凡人,就是练气打他们,一个收不住手别说断两根肋骨,直接拍死都有可能,这女修能轻松压制两个元婴真人,至少也是化神后期的修为了。 再有,拿一堆灵石险些砸死他们的老乞丐……通常能当乞丐的,就是因为没有灵石,当然哪个行当里都不缺奇葩,秋意泊也干过以大乘巅峰的境界伪装成金丹去当镖师的,这老乞丐应该与他差不多,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了。 同样的,不管是什么境界,就是个凡人,拿拳头大的石头砸人一样是能砸死人的,别说还是一堆,换凡间那叫乱石之刑。拿一堆灵石砸人,还能不把人砸死,对方明显也是收着力道的。 秋意泊最喜欢的就是气运不错的人了,他顿时升起了一些想要去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了,这种气运不错的,就算灵根差一点,那也是能顺风顺水的,或许是个不错的苗子?——除了嘴贱一点。 嘴贱不怕,能教好的,只要心性是好的就行。 他吃了最后一口饼,将热腾腾的牛肉汤喝了个精光,再抬头时,秋意泊已经成了一个容貌斯文但不修边幅的落拓男子,正打算出门制造个偶遇,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不对啊!方才虽然是惊鸿一瞥,但是他也看清楚了对方至少二十岁了,二十多岁也没有修为,又是来自望来城……好家伙,这嘴贱的小青年没灵根? 秋意泊愣了一下,放下了碗筷,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算啦,也算是有缘,他们要回望来城,他也要回望来城,顺路捎他们一程就是了。 正在此时,忽地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谁啊?”秋意泊应了一声,走过去开门,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色外袍的青年,容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目光灵动,可惜就是没有修为。秋意泊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隔壁那位四郎君,秋意泊刚想问他有什么事,忽地就看见这四郎君拿出了两块极品灵石,他上下打量着秋意泊:“你也是修士吧?什么境界,回答我,这些就全部给你。” 秋意泊顿时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化神。” “哦,区区化神……”青年随口说罢,忽地反应了过来,眼睛晶亮:“什么?你说你是化神真人?” 他还想接着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将两块极品灵石往秋意泊怀里一塞:“你是化神真人,那你有事吗?” 秋意泊:“……?什么有事没事?” 青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事的话,你给我当护卫怎么样?我和我哥要从霜天城回一路东回,去东域望来城,你要是同意的话,我给你……一百极品灵石怎么样?按照江湖规矩,我先给你二十块当做订金,等把我们平安送回望来城,就把剩下的八十块也给你。” 秋意泊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刚刚在隔壁在他三哥面前大放厥词,说他肯定有办法,所以出门就直接敲了隔壁房门?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接着往下敲门挨个问下去? “哎,你倒是说话啊!”四郎君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看向了秋意泊身后,八仙桌上摆着一只吃空的碗,还有一把宝剑,虽然并未出鞘,但他看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一把好剑,他道:“一百块极品灵石哎!只是送我们回望来城罢了,我们是商人,还有二十几个护卫呢,到时候分你一架马车,你一路坐着压压场子就行了!这一路也不过半年,这样简单又舒服的任务,市面上可难找了!一百极品灵石,够你买一件不错的天材地宝了吧?” 秋意泊发过任务,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想当年他三叔的劫数就是攒十万极品灵石给他弄个万宝炉,这样一算,给一个商队当半年客卿就能赚一百块极品灵石,确实是很简单又舒服还赚得多的任务了。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十天后就出发!”四郎君道:“我们来霜天城就是来做拿货的,拿了我们就走了。” “从望来城到霜天城,何止万里,你们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待十天?”秋意泊不禁问道。从望来城到霜天城,如果只靠马车,再加上遇上苍雾海不得不坐的船只的话,半年这个时间已经卡得很紧了……如果他们是做生意,这时间上的耽搁可能是在城市里买卖的时间,应该还有其他的交通工具。 四郎君咬了咬牙:“这我不管,这些都是我三哥做主,我三哥就在隔壁,不然你去问问?” 秋意泊笑问道:“既然你做不了主,这一百极品灵石……” “你别管!我大不了自掏腰包!”四郎君说罢就转身去了隔壁疯狂敲门,没有三息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一个面容俊美但身形瘦弱的青年,青年皱眉道:“四郎,你这是……” 四郎君指着还站在门口的秋意泊高兴地说:“哥,你看,这个化神真人比潜云他们强吧?只要一百极品灵石,他就送我们回望来城!怎么样?!” 秋意泊与三郎君面面相觑,随即三郎君微微一笑,侧身抬起一手:“前辈,请入内详谈!” 秋意泊:“……” 不是,这年头大家族放出来的子弟都这么不靠谱的吗?他还真的敢啊? 539 第 539 章 人才啊! 他们就不怕他是看中了他们的钱财上门杀人劫财的吗?他们就不怕他是为了他们家族而来的间谍?一个化神哎!化神真人现在这么不值钱了吗?直接去隔壁敲门正好敲出来个闲得发慌的化神真人为了一百极品灵石护送他们从北域大老远的回东域……他们也真敢相信啊?! 退一万步来说, 他就是个单纯的变态,贪图兄弟两的美色呢?就这样让他进门吗?他们可是两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啊!他就算真的只有化神期修为,他们那些什么金丹期元婴期的护卫不是照样白给吗? 秋意泊原先以为离谱的只有来敲他门的四郎君, 哪里想到这主事的三郎君也是个不逞多让的货色啊! 秋意泊有一时间的无语凝噎,但离谱归离谱, 还真就让他们给撞上了,他还真就是打算一路送他们回东域来着, “真人,不知道如何的称呼?” 秋意泊随口道:“我姓柏。” 那三郎君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想来今日能请到真人是缘分天注定, 五百年前是一家,晚辈等乃是东域望来城柏家门下,晚辈行三,柏朝韫, 这是舍弟,柏朝瑜。” 秋意泊不知为何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听见望来城这三个字就心里发慌——生怕是自家的孽障。 “那也是巧。”秋意泊翘起了二郎腿, 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我这个人不大爱打什么机锋,向来都是直来直往, 小朋友, 你弟弟说只要我将你们护送回东域望来城,就给我一百极品灵石, 是不是真的?” 柏朝韫视线微微下垂, 很快又看向了秋意泊:“前辈快人快语,此事自然为真,只是舍弟不懂事,晚辈愿再加五十块极品灵石, 前辈意下如何?”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成交,什么时候开始?” “约是明日。”柏朝韫道:“周真人与潜云真人明日便要离开了,晚辈与舍弟皆无修为在身,还能得前辈坐镇,柏家不胜欣喜。” “行,那就明天。”秋意泊勾了勾嘴唇:“我就住在隔壁,本来明天打算要走的,这客栈的花费……” 柏朝韫闻弦音而知雅意,顺水推舟地说:“柏真人还请放心,这笔费用自然是我们柏家承担。”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事情就这么谈妥,也不用立契书,境界越高的人越是不会出尔反尔,打劫杀人大可以去城外蹲着人,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秋意泊回了房间,还听到柏朝瑜兴奋地对他哥说:“哥,我就说了我有办法吧!一个化神真人呢,够护送我们到家了。” 柏朝韫轻声道:“这回只不过你运气好……罢了,你运气一向好。” “那当然,我就想试试,谁知道一百块极品灵石他就答应了?啧啧,这么点钱就唬得一个化神真人给我们当护卫,这样的冤……” 秋意泊:“……”好家伙,他原来成了冤大头。 秋意泊揉了揉眉心,却是在笑的——其实一百块极品灵石和一百五十块极品灵石于他而言根本没有差别,他又不差这么点散碎的钱,他就是觉得怪有意思的。 他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突然又打开了窗户,他打算去悬赏令那儿看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冤种。 霜天城没有宵禁,晚上依旧是热闹非凡,秋意泊先到了悬赏榜那儿,就在城门口附近,他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晚上进城的人比白天进城的人还要多,有些修士一进门就直奔悬赏榜这儿来,秋意泊不明所以,直到有一个像是管事模样的人前呼后拥的走了过来,他张口便喊道:“城东刘家想找护卫,时间三个月,筑基期一个月一百中品灵石,金丹期一个月一块极品灵石,元婴真人有么?元婴真人五十极品灵石!” “我!”当即有修士向前走了一步:“在下金丹巅峰,擅御火!” 那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真人已是半步元婴,那就给十块极品灵石吧!” 那修士满脸喜色的应了,当即站到了管事身后,剩下的修士更是趋之若鹜,秋意泊随便拍了拍一旁的修士的肩膀,问道:“道友,这刘家是做什么的?这管事又是何人?为何我见众位道友都十分……” 被秋意泊叫住的修士大方地道:“道友是刚到我们霜天城吧?这管事出自城主府,凡是有悬赏令,都要先从他手里过一次,每三天他就亲自来一趟悬赏榜下,当场点了人就走,都是些酬劳高又轻松的……王管事处事公道,我们这等散修,自然信服于他。” “原来如此。”秋意泊颔首:“多谢道友解惑。” 秋意泊往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了其他人,他仔细地在悬赏令上搜寻着,才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悬赏,想请一名化神修士为主家报仇,仇人为化神中期,价格是一万极品灵石,至于再详细就没有了。其他倒是没有再找化神修士的了。 秋意泊想了想,买了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水果饼猫到了巷子口,靠在墙上一边吃饼一边观察着来往的路人。这霜天城不愧是北域三大主城之一,街上行走的几乎都是修士,练气、筑基修士数不胜数,金丹真人也不少见,元婴真人也能看见,化神真人也有几个。 忽地,他听见王管事高喊道:“今日还有一桩好差事,只不过需得一名化神真人,最好是化神巅峰,做七日护卫,价格好谈!” 当即有两三个路过的化神修士被吸引住了目光,也陆续有人上去问了,几声低语后几乎都是没有谈成,秋意泊仔细看了看,那王管事做的谨慎,事情是刻在玉简里的,谁来谈事就摸一下玉简,故而是到底是什么事情,秋意泊也不得而知。 秋意泊一顿,不对啊,他现在伪装成化神真人,他也可以上去问一问嘛。想到这里,秋意泊三两口吃完了水果饼,去了王管事那头,问道:“价格好谈?” 王管事见他来了,笑得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递出玉简:“真人看了这玉简,就什么都明白了。” 秋意泊随手接了玉简一看,里头倒是写得清楚,简单描述一下就是单纯当客卿压压阵,一个月两百极品灵石;能听从主家吩咐,不违道义的情况下愿意伸手的,一个月三千极品灵石;能帮主家杀人放火的,一个月一万极品灵石。 最后这种觉得灵石不够的还能再谈。 秋意泊:…… 怪不得谈不拢呢!除了亡命之徒,哪个化神吃饱了撑着接这个?生怕马上就要到来的真君劫太顺利是吧?——另外他也确定了他还真就是个冤种,一个月两百极品灵石,这都来来去去四五个化神真人了,以化神出现的频率来说已经是很多人了,这都没人接,说明价格是真的很低了。 咳咳……算了算了,不差这点钱。 王管事在悬赏榜下站了许久,最终来了个化神修士总算是同意了。 秋意泊又买了两个水果饼,打算放着当明天的早饭,这玩意儿还怪好吃的,分两种,一种外面的饼皮又薄又脆,里面填满了各种水果馅料,还拌了一种调料,感觉像是牛奶做出来的,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奶香浓郁,清甜不腻。另一种则是饼皮被烤得又厚又软,吃起来像蛋糕胚,馅料还是一样的,只不过这种软饼更甜一点,感觉是往里头死命加了糖。 至于秋意泊是怎么知道第二种的……这就跟晚上买了面包打算当明天早饭一样,鲜少有面包能活到明天早上的。 秋意泊一个没忍住,又把第三个脆饼也吃了,寻思着明天开始要留在兄弟两身边当护卫,总不好抛下人自己出来置办土特产,干脆就不回去了,在大街上扫荡了起来——折回去,刚刚那个水果饼再买一百个!慢慢吃!吃不完就送人! 水果饼的摊主突然接了个大单,立刻忙了起来,秋意泊指着一旁道:“摊主,还要多久?我先去逛一圈,回来再拿。” “一百个大概需要一炷香左右,前辈您逛一圈回来差不多!”摊主道。 秋意泊点了点头,反正他已经付了钱了,摊主不慌,他也不急,转头就去了隔壁卖布料以及胭脂水粉的店铺先替秋露黎她们买一些,紧接着又往丹药铺子去补充了一些基本的草药,高级的他不缺,等再去商行扫荡完了,他的饼终于好了。 他挥了挥手就将水果饼装进了专门放点心的纳戒里,刚刚闲逛的时候听旁边闲聊的人说隔壁那条街上有个卖蜜皮烤鸭的,味道格外好,他打算再去买几只烤鸭。 毕竟出门在外的,随便找家店都有可能是雪妖开来吃两脚羊的,他还是在安全的地方多准备一些食物比较安心。 等将七八个纳戒装得满满当当,这会儿天都快亮了,秋意泊回客栈眯了一个时辰,就听到有人来敲门了。不久之后,秋意泊眯着个眼睛,冷了个脸,抱剑站在了柏家两兄弟身后,实则是太困了,懒得做什么表情——早知道还不如不睡觉呢,睡又没睡饱,简直太痛苦了。 这两兄弟确实是来行商的,第一站去的就是一家专门兜售药材的商行,两人家族或许小有声名,商行直接将两人请上了三楼包间相谈,秋意泊听了满脑子人生鹿茸黄精之类的药材,年份都卡的恰恰好好,是那种凡人掐根须子含着都能吊住一口气,但又没上品阶的药材。 估摸着是走凡间的生意的。 等等,这些东西东域也有啊,他记得他之前跟着镖队一路回凡间,镖师说过有一处药材不错,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来北域买? 难道是这北域的药材格外好一些? 秋意泊暗中记下了这商行的名称,要是晚上有空,他再来跑一趟。想到这里,秋意泊突然一愣,随即轻笑了起来。 秋家已经……罢了,还是买一些吧,按照惯例送回去,多少是一份香火情。 紧接着两兄弟又带着秋意泊以及一众护卫去了第二家商行,也就是昨天秋意泊去过的那家,因为昨天秋意泊扫得太狠了,是东家亲自接待的他,如今看见东家看见秋意泊抱剑站在了柏家兄弟身后,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随即抬手道:“请。” 柏朝韫温文尔雅地道:“多谢李东家。” “柏东家客气。” 几人上了二楼包间,其他护卫是不好跟了,秋意泊依旧抱剑跟了进去,老神在在的往柱子上一靠,李东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随即笑道:“柏东家未免太过见外了,我等相谈,还带了一位化神真人护卫左右。” 柏朝瑜随口道:“做生意嘛,先小人后君子,李东家,我和我哥都是不能修行的凡人,万一有什么事儿,我和我哥的小命可就送在这儿了,我们柏家和李东家做的是灵石生意,还没到过命的交情上呢!” 柏朝瑜就差没直接说我跟你谁跟谁啊?你也配我跟我哥拿命赌你的人品? 秋意泊眉间露出一点笑意,别说,这小子嘴贱到别人身上听着还蛮爽的。 “四郎,住口。”柏朝韫低斥了一声,随即温和地道:“对不住,李东家,舍弟心直口快,还望李东家勿要见怪。” “自然,自然。”李东家道:“柏东家不能修行,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柏朝韫眉目不动,就跟听不懂这是讽刺一样,含笑应了下来,转而道:“不知道此前那一批货物……” 李东家颔首道:“令弟有句话说得对,先小人后君子,本来呢,我是想寻个借口婉拒柏东家的,只不过柏东家心细如发,居然派了人来探我的底细,我再说无货便未免有些太过敷衍了。” 他说着,有意看向了抱剑而立的秋意泊,柏朝韫也跟着瞥了他一眼,紧接着便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茶,问道:“李东家此话何意?” “咱们也直接一些……订金在此,柏东家请回吧。”李东家将一枚纳戒推了过来:“按照契书,十倍偿还。” 柏朝韫看向了李东家:“这批货已经与李东家签下契书了,贸然毁约,李东家,这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确实。”李东家解释道:“行商做人,以诚为本,我听到了一个消息,事关柏东家,若是柏东家能为我解惑,那这笔生意还能再谈。” “韫,知无不答。”柏朝韫道。 “那我便不客气了。”李东家道:“听闻柏东家并非嫡系主支?家中还有一位嫡出兄长?如今你二人正在争抢家主之位?” “确实如此,只是此事又与李东家何干?”柏朝韫有些讶异地说。 “柏东家这般说可就没有意思了。”李东家道:“开门做生意,自然求个平安发财,令兄据说乃是玄灵根,短短三十年就已经是筑基修士……令兄寻了我,那柏东家与令兄,我自然选择令兄了。” 言下之意,柏朝韫无法修行,不管是再好的丹药,也不过是百岁寿数,李东家想要长长久久的把生意做下去,都是和柏家做生意,当然选择能活得更长的那个。 柏朝韫听罢,不禁微笑道:“原来是韫为难李东家了,既然如此,韫告辞。” 说罢,他起身带着秋意泊与柏朝瑜离开,柏朝瑜实在是没忍住,低声道:“哥,你别生气,这姓李的就是个短见的,二哥修仙是厉害,但是他会做个屁的生意!修为再高,难道还能越过老祖去!” “四郎!”柏朝韫低斥了一声,随即抱歉地李东家笑了笑,带着他们离开了。一直到了车上,柏朝韫才温和地对秋意泊说:“劳烦真人替我兄弟二人下一个禁制,莫要叫我们的话传了出去。” 秋意泊坐在车沿上,今天外面风正好,他懒得进去,闻言随手打了个响指,里头两兄弟自然察觉到了突然就变得呼吸可闻的车厢,柏朝韫平静地说:“就算二哥不会做生意又如何?他可以活得很久,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四域修仙界中,凡人占据四分之三,修士只有四分之一,只要能与修士搭上线,莫说他们李家,便是我,我也更想与修士做生意,一劳永逸,无非是赚多赚少。” “三哥,可是这也太气人了!我们连契书都订下了!大老远的跑来北域,他们赔十倍订金又如何?!” 柏朝韫一针见血地说:“若非有柏真人在,李东家连订金都不会赔——与我做生意,还是与二哥做生意,都是与柏家做,契书也是与柏家签的,终究这一批货都要落到柏家,他愿意赔偿我们,已经算是看在柏真人的面子上了。” “……”车中沉默了许久,才听到柏朝瑜的声音:“可恶!这些人能修仙就了不起吗!怎么这么可恶!我咒他们出门踩着狗屎!” 柏朝韫笑着说:“是,有灵根,能修行,就是比我们了不起。” 秋意泊突然插嘴说:“既然如此,三郎君又何必与二郎君相争?看你家也是巨富,总不差你一世逍遥,何必万里迢迢来这北域?” 柏朝韫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随即轻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可没说我是君子。”秋意泊迎着微风打了个呵欠:“这禁制是我布下的,我不想听也得听啊……听多了,插一句嘴怎么了?三郎君刚刚狐假虎威赚了一笔,就要卸磨杀驴了?” 刚刚这柏朝韫摆明了就是默认了昨天秋意泊去交易行扫荡是他的意思,李东家自知理亏,又看在有秋意泊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太好招惹的剑修的份上,这才不得已十倍赔了柏朝韫,说白了就是花钱消灾,免得柏朝韫一怒之下让秋意泊砍了他。 柏朝韫现在还能笑,说明他赚了,而且赚得不少。 说不定早有预料。 柏朝韫笑道:“果然瞒不住前辈。” 秋意泊:“那分我点?” 柏朝韫道:“韫与舍弟出身在外,莫说灵石,便是身家性命都是真人庇护,只不过此事涉及家中大事,还恕韫不能从了。” 秋意泊悠悠地说:“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两个体面世家郎君居然欺负我这般的孤苦老迈之人……” 忽地,马车的门打了开来,柏朝瑜探出一头来:“柏真人,你孤苦老迈?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秋意泊反问道:“你就说我是不是孤身一人?是不是年纪很大了?” 柏朝瑜沉默了一瞬,随即翻了个白眼,人也缩了回去,和他哥抱怨道:“这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柏朝韫轻笑道:“莫要对真人不敬。” 秋意泊问道:“到底是什么货?做什么不在东域进,这一来一回花费也不在少数了。” “雪林草。”柏朝韫含笑解释道:“这雪林草是近十年才发现的,药性与青灵草相似,可只生在北域,在北域价格只有青灵草的一半,若能运回东域,便是双倍之数。” 秋意泊:“这么好的生意就等着你们来做?” 不应该早就有人做了吗? “雪林草难以炮制,这一点不如青灵草。”柏朝韫接着道:“韫有秘法,可加速雪林草炮制。”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秋意泊问道。 “蝇头小利,还不在真人眼中。”柏朝韫低笑道。 秋意泊想了想:“真的想要雪林草?” “无妨。”柏朝韫道:“雪林草的利润也不过十二倍。” “哦,那算了,刚好也懒得再跑一趟。”秋意泊道:“接下去去哪?” “去城外。” 秋意泊招呼了一声车夫:“主家说了,去城外。” 车夫应了一声,调头就往城外去了。柏朝韫到了一个村庄后,直接收购了村中上万斤雪林草,紧接着又去了城东与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的人碰了头——好像是刚刚李东家手下的管事,转而将上万斤雪林草直接转给了那管事,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之间,他手中的钱财就翻了三倍。 这还得抠掉给管事的好处。 秋意泊:“……?” 艹,商业奇才啊! 他家二哥绝对要输! 这雪林草能轻易收来上万斤,一看就知道早已谈定,然后反手加价卖给李东家手下管事,拿一份抽成,再有李东家卖给柏家那位能修仙的二哥——秋意泊赌他家那二哥不懂怎么炮制雪林草。 不懂,拿回去就是血亏! 秋意泊不禁侧目,人才啊!他们凌霄宗需要这种会做生意的人才! 540 第 540 章 道君,还请归家!…… “真人可是在奇怪我为何能轻易收取这万斤雪林草?”柏朝韫似乎察觉到了秋意泊的所思所想, 秋意泊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虽说只有那么几样,但我多少还是想听一听。” 柏朝韫笑得格外的舒缓,他轻声说:“……确实, 并不是什么难事。雪林草现世时,我还年幼,初生牛犊不怕虎, 便拿着自小攒下的零花来试一试,没想到这一试便成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秋意泊眉目微动:“所以你大张旗鼓一路从东域而来,就是为了引你二哥上钩?” “非也。”柏朝韫解释道:“我收购雪林草是真, 只是阴差阳错,不曾料到李家毁约罢了。” 秋意泊闻言低低一笑——哎对,是没料到,就是做了两手准备而已,只要李东家还是从他这儿收购的雪林草,他怎么都赚而已。甚至李东家毁约, 他赚的更多。 这样的谋划, 无论是内斗中引自家二哥上钩,还是算计李氏商行,都够算得上是‘心黑手狠’这四个字了。 凌霄宗不缺强大的背景, 不缺成本资金,也不缺人才,所幸这天地足够大, 他们暗中的资产也足够多……谁又会嫌弃自家的人才太多呢?但凡能多得一个柏朝韫这般的人物, 哪怕他是个凡人,短短几十年也足够叫凌霄宗的资产再翻一翻了。 这样的人,如果想为凌霄宗所用, 那就一定要他心甘情愿才好,否则反噬起来,那后果必定是惨烈无比。 秋意泊自觉是有些看得明白的,正所谓天妒英才,一个人聪明得超过别人太多,那难免就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一点。柏朝韫没有灵根,或许就是拿去补他的聪明才智了。饶是如此,秋意泊还是想问一问,这柏家兄弟两是当真没有灵根吗? 哪怕是看着胡来的柏朝瑜有灵根也好,占据一个爱屋及乌也是好的。 再看看吧,如果柏朝韫足够好,为他塑造灵根秋意泊或许做不到,可延年益寿却是足矣的。他手上还有锁光阴,叫他活个一百五十岁也不是难事。 秋意泊这般想着,道:“世事易变,三郎莫要放在心上。” 柏朝瑜一仰头:“现在知道我哥的厉害了吧?!” 秋意泊低眉浅笑:“不知道的……还当是四郎君厉害。” “哎你——!”柏朝瑜轻哼了一声:“你就是这么个态度对主家的吗?” “对,我就是这么个态度。”秋意泊打了个响指,马车竹帘飘动之间,闪烁着幽绿荧光的兽目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它们紧紧地贴在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上,无论如何撞击、嘶吼,都没有惊扰到马车里的人。“谁让我厉害呢?” 柏朝瑜神色一变,下意识骂了一句脏话:“这都是哪来的?” 秋意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刚刚就来了,这天气吃的太少,它们找不到吃的,你们在它们眼中就是会走的肉,还是热乎乎的……狼王也才金丹后期,不用怕。” 车夫握着缰绳的手都在打颤。 柏朝韫都神色微变——他们才出村落没多久,距离这儿可不远!那座村庄……不,应该说那个庄子,就是他的产业,他怎么能不担心? “柏真人,这些妖兽会不会袭击村落?”柏朝韫问道。 “大概会吧。”秋意泊随口道:“虽然村中人多,但有道行的不多,要是天再这么冷下去,很难说。毕竟到了不吃就会死的地步,冲进村里吃一顿,还有屋子可以躲,说不定可以撑过这一段时间。” “……”柏朝韫沉默了一瞬,道:“真人可否救一救庄子?” “那是另外的价钱。”秋意泊道。 柏朝韫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真人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说。” “自古钱债好还,人情难还。”柏朝韫苦笑道:“真人真是为难我了。” “反正你欠我的人情债也不止这一次了,债多了不愁。” 柏朝韫一顿,随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是我着相了,还请真人援手。” 秋意泊一手微抬,狼群中一头格外健硕的巨狼陡然被一股巨力拉扯着脱离了群体,刹那间就落到了秋意泊的手中,秋意泊一手掐着它后颈上的油皮,那巨狼嘶吼着扭头想要去咬秋意泊的手臂,却被秋意泊掐住了它的嘴,狼王想要甩脱,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挟制在他嘴上的那两根手指就像是两根寒铁一样,秋意泊笑道:“听得懂人话吧?” 巨狼死死地盯着秋意泊,从喉咙中发出了威胁地声音,下一瞬就就吃了秋意泊一记耳光,可惜了,一脑袋的毛,秋意泊也没下狠手,感觉和拍着玩儿似地:“别装傻,都金丹期了还听不懂人话,丢不丢人?” 坐在秋意泊身边的车夫两股颤颤,欲哭无泪:“真人,这真的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安心地赶你的车便是了。”秋意泊随口答了一句,又看向了狼王:“从这儿往西三十里,有一座庄子,你带着族群进去一道生活,顺道负责照看照看庄子,我包你们吃饱饭,伤了有药吃、有医看,死了有地方埋,小狼崽子有人养,你看成不成?” 巨狼张嘴就要咬秋意泊,又被秋意泊照着脑壳子来了一下,这一下秋意泊是用了点力道的,狼王被打的明显懵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还想扑腾,偏偏秋意泊一手还提着它的后颈皮,好好一头狼王搁秋意泊手里就跟一条蛆一样,只能在那儿疯狂的扭动。秋意泊指着它问道:“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 柏朝瑜大着胆子掀开帘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听到此处不由问道:“那不同意怎么样?” 秋意泊:“不怎么样,送它们归西。” 柏朝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要是有其他妖兽呢?” 秋意泊解释道:“不嫌费时间就把这一片的妖兽全杀光,不嫌费钱就给庄子套个阵盘,罩起来就是了。” 柏朝瑜好奇地问:“那如果它们现在答应了,到了村子又反悔怎么办?” “对着老天爷指天立誓,谁敢违背,不过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你们修仙的还真方便哎……” “方便个什么?言必行,行必果。”秋意泊挑眉看向了柏朝瑜,若有深意地笑道:“所以千万不能轻易答应别人什么事儿。” 柏朝瑜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一阵凉意涌来,他不禁搓了搓胳膊,缩回了马车里。他是害怕那种血呼呼的场面的,要是一会儿没谈拢,柏真人一剑削了狼王脑袋,那场面……算了算了,他还是不看了。 狼王恶狠狠地盯着秋意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秋意泊让它自己发了个天道誓言,叼着秋意泊给的玉简和纳戒就带着狼群离开了。柏朝韫目光清浅,温和地道:“真人当真是个温柔的人。” 秋意泊倚在车门柱上:“别夸,夸了也是要还债的。” 柏朝韫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 这一天忙碌地过去,第二日天才亮的时候,秋意泊就又被塞上了马车,今日他没睡醒,大清早的风又大又冷,刮在脸上跟一把钢刀似地,秋意泊直接缩进了第二辆马车,跟着他们走东走西。 或许是柏朝韫家中那位嫡系又能修仙的二哥一直在盯着他,毁约的商家不少,这时候就轮到了秋意泊出场,他就负责当个吉祥物,往两兄弟身后一站,事情就基本上圆满解决了。 秋意泊注意到柏朝韫一改初心,不再收那些只能给凡人用的物品,反而开始扫起各大商行,买了不少练气、筑基等级的物资,直到第九天的时候,柏朝韫神神秘秘进了一个密室,等出来的时候连眼角都舒展了许多,看得出来是满载而归。 “三天后我们就要启程回东域了。”柏朝韫道:“一路艰辛,真人若有什么需要可提前告知于我,我替真人筹备。” “货都进的差不多了?”秋意泊此时正在泡茶,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 柏朝韫注视着这位柏真人行云流水的动作。一个人再会伪装,天长日久之下总有破绽。柏真人一举一动之间,那种被日夜熏陶出来的从容,便是他也远远不及。 柏朝韫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他能修行就好了,他也想要那等一剑出天下寒的势力,也想要从容笑看日月流转……可惜一切都毁在了当年。 他笑道:“是,都差不多了,我自作主张,替真人备了一份土仪,还望真人不要嫌弃。” “挺好,省得我自己买了。”秋意泊道:“要是今日没事的话,就放我一天假吧……给你们两个法宝,暂且拿着护身,免得我不在出了什么事儿。” “多谢真人。”柏朝韫听到有法宝,爽快地放行,秋意泊打了个呵欠,趁着天色还早,出门去搜刮一点小吃。 来都来了,席面要打包一点,各色点心水果也再弄点,柏朝韫的那一份回头拿去送人,他自己买的留给泊意秋吃。 因为这几日进的货物太多的关系,纳戒竟然不够,还在着人采买纳戒,柏朝韫不得不租下了客栈后面的院子用以囤积货物,但也有一点好,出入可以从这里走,更方便一些。 秋意泊方走不久,客栈中就来了一队人马,为首者乃是个极具威严的老者,身旁还跟着两个衣着锦绣的年轻人,都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是筑基修为,一个是金丹修为。此外还有四名元婴真人、两位化神真人随行,可以称得上是好大的排场了。 柏朝韫已经迎了出来,连带着柏朝瑜也跟着一道出了来,两人见到老者以及两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躬身行礼:“三郎/四郎见过伯父、大哥、二哥。” 老者自顾自在堂中坐下,目光一扫左右,道:“三郎你做的好事。” 他语气不咸不淡,一时之间竟然听不出是在斥责还是在夸奖,柏朝韫拱手道:“不知韫做了何事,叫伯父如此生气,竟然千里迢迢赶来了北域?” 他站直了,看向了两个青年人:“大哥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也来了?” 老者冷哼了一声:“他为何来,你不知道吗?” 柏朝韫面含微笑,问道:“恕韫不知,大伯父不妨明示。”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茶盏在柏朝韫脚边砸了个粉碎,茶水飞溅,连同碎瓷片一同打在了柏朝韫的下摆上,柏朝韫眉目不动,反而是柏朝瑜怒道:“大伯父,你这是做什么?” “哼,三郎,你自负聪明,你真当你那些下作手段无人得知吗?”老者道:“再如何,朝棋也是你二哥,你为何如此坑骗于他!你就不怕老祖得知吗?!” 柏朝韫一脸不明所以:“韫坑骗二哥?大伯父,韫一路向北而来,与二哥相距千里,又如何能坑骗二哥?” 柏朝瑜眉心跳了跳,强忍着怒气道:“大伯父,你好歹也要讲理,来了我们这里二话不说就砸杯摔碗,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才惹得长辈震怒呢!老祖明说了二哥、我哥、六弟、七弟各选一域,我哥是最后挑的,来的北域,二哥选的不是东域吗?如今为何又出现在了北域?” “柏朝瑜,此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柏大伯高声斥道,柏朝瑜还想说什么,却被柏朝韫拉到了身后,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柏朝瑜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不敢再插嘴。 柏朝韫平静地说:“大伯父,韫在北域做局,二哥选在东域一展身手,大伯父如今却带着大哥二哥前来,指责韫坑骗二哥,韫实在不知到底如何坑骗了二哥,亦不知二哥为何会出现在北域。” 柏二郎忍不住斥道:“如何坑骗?你会不知?雪林草、人参、鹿茸,难道不是你诱骗我买下的吗?!你怎么有脸提这些!” 柏二郎如今看柏朝韫是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剑杀了他了事。老祖欲要从他们这一代中择出主事,虽非家主,却有家主之权。他们柏家的主事,自吃了寿数短的亏,本来都决议从有灵根的子弟中选出的,他本以为轮到他们这一代,大哥一心修行,不愿管理家事,那么十拿九稳就是他的,偏偏半途杀出来一个柏朝韫! 柏朝韫就是有这个能耐,说服了老祖,开启了一场比试,令家中有志子弟皆可参与,他便从十拿九稳,变得要与三人争锋——是,他是获胜心切,这才四处截胡柏朝韫的生意,可柏朝韫居然看穿了这一点,给他下套! 那些雪林草除了前头那几十斤,其他都是次品,其他药材也大多不可用,货物已经到了他的手上,再退也是不能,若非管事机敏,提前提醒他,否则真悄悄送到了东域,柏朝韫自北域回归,那就是风过无痕了! 柏朝韫骇然地道:“二哥你在说些什么?这几批货物是二哥截下的?” “是不是,你难道心中没有数?”柏大伯冷笑道:“三郎啊三郎,你自小机敏,可偏偏不用在正道上,专门害起自家人来了?” “大伯容禀……”柏朝韫还未说完,就被柏大伯打断道:“不必说了!” “你这般心思阴沉,为了主事之位便能坑害手足之人,我柏家万万留你不得!——来人!将他拿下!”柏大伯喝道:“将他带回去,亲面老祖!” 一旁从未出声的柏大郎道:“爹,还请息怒。为了这些小事,惊扰老祖,不值得……” 柏大伯侧目看向了柏大郎:“大郎,你莫要替这种人面兽心之辈求情!老祖面前,自有分说!” 柏大郎看向了柏朝韫,劝说道:“三郎年纪还小,这些也不过是一时意气,日后日子还长着呢,何必闹到老祖跟前呢?真到了老祖面前,二郎也有不对的地方,如今爹也已训斥了三郎,日后自然不敢再犯,不如就此揭过算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般模样呢?” 柏二郎阴阳怪气地说:“大哥真是好气度,总之在老祖面前丢人的不是你。” “二郎,你……”柏大郎叹气道:“本就是你不对,你又何必在此咄咄逼人?” 柏二郎嗤笑道:“大哥错了,咄咄逼人的可不是我……分明就是三郎一直在咄咄逼人,他一介凡人,不顾家族安危,只顾一己私利,非要闹出这些事来,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好了,都住口!”柏大伯一手微抬,随即看向了柏朝韫:“好,今日便给大郎留一分情面,三郎,你将你手中的货物与二郎交换,此事就算是揭过了!” 柏大郎给柏朝韫使了一个眼色,柏朝韫仿若未见,朗声道:“大伯的意思,就是要我吃下这个亏了?” 柏大伯用力一拍桌子,指着柏朝韫骂道:“我已经是看在大郎的面子上了,三郎还想如何?你不要不知好歹!” 柏大郎又道:“叔父,你……” 柏大伯只当是没听见,喝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交还是不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柏朝韫露出了一点极冷的笑意:“韫若是不交,大伯就要把我抓回去是吗?韫想问大伯一句,韫当真能见到老祖吗?” “你问我这个,你是什么意思?柏朝韫,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柏大伯怒斥道。 柏二郎则是露出了一点诡异的笑容——能不能见老祖,就要看三郎和四郎的命够不够硬了,这万里迢迢,就算是传送阵都要坐两回,三郎和四郎不过是一介凡人,受不住,死了也是有的,此外还能病逝、羞愧自尽……还带了个嘴上不把门的四郎,就是走在路上,惹怒了哪位大能,被一剑杀了也不一定呢? 老祖不会因为两个不能修行的兄弟就来为难他的,他们柏家这一代,也就只有他和大哥有灵根罢了……哪怕是三郎不死,他最多不过是被训斥几句,关上几年禁闭罢了。 柏大郎着急地唤了一声:“爹!不可啊!” “你住嘴!”柏大伯侧目瞪了他一眼,“来人,把人拿下!” 柏朝瑜一把拦在了柏朝韫身前:“我看谁敢!老祖的考核还未结束,我看谁敢把我们私自带回望来城!” 正在此时,有人悠悠地说:“这话说得好……我看谁敢。” 堂中两名化神修士、四名元婴修士神色微变,只见那人缓步入内,看着这满满一堂的人,笑道:“还真热闹。” “我本是不该进来的……不过呢,三郎君还欠了我好几个人情,若他这般被你们抓回去了,我想谁讨债呢?”来人自然是秋意泊,他今天一出门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他还想着是什么人,结果等了半天对方也只是跟着,没有动手。他一想,不是冲着他来的,那八成就是冲着柏家兄弟来的,这才回了来。 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场好戏……别说,这个柏家是真的烂,怪不得柏朝韫这等人物年纪轻轻便想着怎么脱离家族了——他一举一动看似不过是生意,实则却是在囤积资本。 柏大伯见了秋意泊,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厉声道:“好,今日真是被气糊涂了,还忘记了三郎身边有你这号人物助纣为虐!来得正好,将他杀了!” 秋意泊抱着剑,淡淡地说:“霜天城中禁制斗法,诸君,当真要为几两粪土,冒这般的忌讳?” “呵。”柏二郎讥讽道:“三郎,看来你寻得这位真人,也不怎么靠得住啊……这等情状,还要问一问你,天下居然还有这般的化神真人,像条狗一样!” 秋意泊道:“我靠不靠得住,三郎说了才算,倒是这位小友,口气不小,不如出来比划比划?……算了,打你丢人。” 秋意泊看向了柏朝韫他们:“三郎君、四郎君,今日有人要当着我的面掳你们走,二位郎君说说该怎么办?” 柏朝韫何尝不知被大伯父抓走后他与四郎都不可能留下命来?他道:“端看真人如何处置。” “哦,好。”秋意泊一手微动,疏狂剑斜斜插入了柏朝韫脚前,入地三分,随着疏狂剑出鞘,一抹凛然剑气在室内横扫而过,众人在刹那间变色——这是个剑修! 化神巅峰的剑修! 秋意泊抱臂靠墙而立,懒洋洋地说:“诸君,谁再敢近前一步,就别怪柏某不客气了。” “杀了他!”柏大伯喝道:“只要杀了他,捉了柏朝韫和柏朝瑜,我出双倍价!” 众人对视了一眼,双倍价?两位化神尤其心动,此前柏家答应七日护卫便给他们一万极品灵石,如今再翻倍,两万极品灵石? 他们有两人,一人是化神中期,一人是化神后期,虽说对上化神巅峰的剑修有些吃力,可……富贵险中求不是吗? 大战一触即发,正在此时,堂外陡然来了八人,身着黑衣,皆是化神修为,柏大伯等柏家人一看,皆是变色:“刑堂?!” “刑堂的人怎么来了?!” 这八人说是刑堂中人,不如说是老祖的弟子,各个身手不凡,令行禁止,柏家人无不恐惧于他们——因为他们通常罚的,都是柏家子弟,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柏家子弟的血。 那八人走了进来,为首者目光冷锐,他看着堂内一片乱像,忽地对秋意泊单膝跪下,拱手道:“道君,老祖有令,请道君归家!” 其余七人也齐齐下跪,喝道:“道君,老祖有令,请道君归家!” 秋意泊:“……” 秋意泊微微一笑:“好。” 541. 第 541 章 三年之期已到!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柏大伯大惊失色,却还要强作镇定,道:“什么道君?!诸位师叔莫不是弄错了吧?!此处何来道君?!” 柏一郎指着秋意泊,不敢置信地道:“道君?这怎么可能!” “柏三他有能耐找个道君来做他的侍卫?”柏一郎嗤笑了一声:“这不过是柏三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掠至,柏一郎倏地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梁上,随即又跌落于地,他张口便是一口鲜血,连惨叫都叫不出来一声就昏了过去,唯有微弱起伏地胸膛宣告着他生命的留存。 但离死也不远了。 “一郎——!”柏大伯怒吼一声,连忙扑了过去,“你怎么敢——!一郎!你没事吧?!一郎!” 击飞了柏一郎的刑堂黑衣人从从容容地走了回去,为首之人侧脸望来,冷冰冰地斥道:“柏凌至,柏朝棋,道君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柏朝韫睁大了眼睛,看着秋意泊……道君? 按照套路,秋意泊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歪嘴一笑,然后讲两句类似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台词,又或者摆出长辈的架子,三下五除一把这里料理干净,但是实际上他现在很词穷,哪怕这是他和泊意秋经常畅想过的场景,他还是半个字都不想说。 他有什么好说的,明明就是在围观别人家的狗血八卦,顺道给自己看好的苗子送送人情,好日后骗他来凌霄宗,台词他都想好了,反正他们柏家这种德性,上行下效,八成从根子上就已经烂完了,去了他们凌霄宗那是另一番广阔天地,他也不介意收柏朝韫当自己的亲传弟子,毕竟柏朝韫有足够的自理能力,也不用他管什么,当靠山就行了。 好家伙,现在吃瓜吃到了自己家,那个柏朝韫一直谋划要摆脱的、烂到根子上的家族就是他家,眼前这几个自诩高贵的又蠢又毒的烂人也是他家的,那个不咋滴的老祖八成是他亲爹和三叔。 你让他说什么好? 秋意泊淡淡地说:“都一并带回去吧。” “是,弟子等谨遵道君吩咐!”八人齐声应喏,秋意泊尴尬得人都快飞了,要不是忍住了,他差点把为首那个人的嘴给捂住了——道君嘛,说白了,不就是一个敬称,就跟进了炼神还虚就是真君一样,进了炼虚合道那就是道君,可在他们嘴里,他这个道君就跟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差不多。 尴尬到家了。 那八个人好歹也是秋临淮和秋临与手下的得力干将,分得清秋意泊的意思,柏大伯被捆,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泊一郎也一视同仁捆了起来,柏大郎很配合的伸出手臂被捆,至于柏朝韫和柏朝瑜则用不上绳索,请他们两回房间就是。 “……”柏朝韫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柏朝瑜一张嘴,柏朝韫就心有灵犀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柏朝瑜发出了一连串‘呜呜呜’的声响,连举起来指着秋意泊的手都被黑衣人给拍了下去。 秋意泊看着只剩下两个黑衣人的大堂,有点头疼得揉了揉眉心:“罢了,你们来也累了,修整一日再走。” “是,道君。”两名黑衣人应喏,退出了大堂,在门口侍立。 秋意泊叹了一口气,也回了房间——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消化这桩恶心事儿。 结果还没躺上多久,就有一名黑衣人来禀报:“启禀道君,柏朝棋命悬一线。” 秋意泊闻言随意道:“替他续一口气。” 现在事情真的变得复杂了许多,柏朝韫从一个堪得大用的人,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前面秋意泊不知道他是自家人还转着弯来布局,让柏朝韫欠他人情,日后也好心悦诚服,可如今这么一看,他再施恩,柏朝韫也不一定领受。 如果他生活的秋家是如同柏朝韫现在生活的秋家一样,等位替换,他也不愿意诚心为家族谋划——凭什么?难道只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老祖,就要无视他人生中最无力弱小时经历的苦难?整整一十来年,不是一十来天! 为今之计,唯有缓缓而治了。 ……头疼。 这要是没有柏朝韫就好了……窥一斑而知全豹,柏家能修仙的尚且如此,不如直接杀了助他爹和三叔破劫。 “是,道君。”黑衣人倒退着出去了,在门外恰好遇见了柏朝韫,柏朝韫立在门外,拱手道:“韫拜见老祖。” 秋意泊还是那副易容后的模样,并不难辨认,柏朝韫身旁还跟着一个黑衣人,那是盯着他的。秋意泊看见他之后,颔首道:“进来说话。” “多谢老祖。”柏朝韫再度躬身行礼,这才走了进来,秋意泊吩咐道:“其他人退下。” “是。”黑衣人不曾进门,反手将房门掩了起来。 柏朝韫行至秋意泊面前,双膝跪下,低眉敛目地道:“韫有大错,此前不知是老祖驾临,多有不敬之处,还请老祖责罚。” 秋意泊半倚在凭几上:“起来说话。” “韫不敢。”柏朝韫恭顺地说。 “不敢?”秋意泊轻笑道:“三郎君也有不敢的时候?……起来吧。” 柏朝韫犹豫一瞬,这才起身,秋意泊又道:“坐下。” 柏朝韫只得温顺地坐在了圆桌旁,与秋意泊相隔七八尺有余,秋意泊冷眼看着——这是一个对于凡人来说比较有安全感的距离。 柏朝韫此刻恐怕也是坐立难安。 秋意泊陡然笑着调侃了他一句:“如今是不是很后悔?” 玉珠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明暗之间便显得格外分明。顺着柏朝韫低垂头颅的角度,秋意泊可以看见他比常人要长一些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引得剪影颤动,在他瓷白的脸上格外的明显。 看来是猜中了。 他想收服柏朝韫的时候,他也在想着收服他——一个看着脾气不错的化神期剑修,当然有值得收服的价值,化神期的修士,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有着极为明显的目标,若遇上那些悠悠闲闲的,八成是在游历寻求劫数。这就代表了一个意思,他很有空,他什么都愿意去尝试一下。 家中有化神修士长期驻守,柏朝韫应该是清楚的。 柏朝韫的意图也很简单,首选当然是收服他,其次是交好他,至少这几个月内,让他给他保驾护航……当然,要是他愿意待到柏朝韫死是最好不过的。 所以柏朝韫从不吝啬欠他的人情,也不吝啬于替他解读他的计划,他的谋算……化神修士,少则活了几百年,多则活了近千年,柏朝韫耍太多的手段反而容易叫人觉得他不是诚心交好,所以柏朝韫一切都大大方方的来,秋意泊想知道什么,柏朝韫就告诉他什么,哪怕秋意泊不想知道,他也主动提一提。 人情却是难还,可有时候怕的不是人情难还,而是对方根本不愿意给他欠人情的机会。 秋意泊带着一点笑意想着: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双向奔赴了吧? 可柏朝韫和秋意泊都算错了一点——柏朝韫没想到秋意泊是自家的老祖,秋意泊没想到这是自家的崽。 秋意泊身居高位,无论是辈分还是境界,无可指摘,他无论对柏朝韫做什么都不算错,可柏朝韫就不一样了,若秋意泊只是一个普通的化神修士,大可以觉得柏朝韫活得艰难,好歹自己聪明又有手段,值得一交。若秋意泊与柏朝韫并不相识,只是柏家老祖,听闻此事,也同样会觉得柏朝韫是个可塑之才。可秋意泊是柏家老祖,那就变成了柏朝韫此人心机深沉,断不可留了。 谁让柏朝韫就是毫不保留来放手一搏了呢? 他算计血脉兄弟毫不留情,可以代表着他对家族没有太多的善意,老祖在世,他私下置产无数,也代表着他想要脱离家族之心——他现在跟秋意泊说他这些产业都是他一手所建,决无贪墨家族,秋意泊能信吗?他说他从未拿这些产业私下里狙击家族生意,秋意泊能信吗? 柏朝韫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知道如果还表现的痛恨家族……他是会被杀了的。 不光他要死,柏朝瑜也得死,不为其他,就因为他们一母同胞,柏朝瑜想要活命,除非他愿意苟且一生——可家族为什么又要让他苟且一生呢? 家中不缺子息,更不缺没有灵根的子息。 与其放着柏朝瑜当一个不稳定因素,不如直接了当除干净了。 柏朝韫苦笑了一声:“韫只是迫于兄长,这才不得不……” “一步错,步步错。”秋意泊随口打断道。 柏朝韫目光微闪,带着一种斯文的,怯懦的意味,他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秋意泊,随即垂眸道:“韫不敢。” “你应该知道。”秋意泊道:“当你想算计某个人的时候,就会自称名,而不是‘我’。” 柏朝韫沉默一瞬:“老祖恕罪。” 秋意泊起身,笈着鞋子走到了柏朝韫身边,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阴影将柏朝韫笼罩了进去,低眉浅笑道:“但我不讨厌,若非你机敏,你或许就活不到今日……如今情状,不过是因为你算错了我的身份罢了。” 柏朝韫微微抬头,恰好与秋意泊对视,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开口解了他的心结:“此事也怨不得你,毕竟在刑堂的人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原来我们是一家。” 这样的聪明人,最怕算错。 “老祖……也不知晓吗?”柏朝韫眸光微动,有些出乎意料。 “是,我怎么会想到家中连姓氏都改了。”秋意泊在柏朝韫身边坐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满头黑发逐渐褪去了色泽,连带着褪去的还有他的易容,银白如雪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肩上,柏朝韫眼中闪烁过一抹惊艳之色——当今只有五位道君,白发又姿容绝世者,唯有长生道君,也就是这天下第一之人。 秋意泊平视着柏朝韫:“明人不说暗话,我与聪明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我给你两条路,你想听吗?” 柏朝韫道:“韫……我想听。” 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绝对的实力差距下,柏朝韫只要不想死,就得听。 “第一条,如今的秋家不适合你,你带着亲眷跟我回凌霄宗,你拜入我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此后如何,你心中应该有数,只不过从那以后,你的对手便是修士了。”秋意泊慢慢地说:“秋家……你从此便忘了吧,只当没有这个家族。” “第一条,此事我全当不知,你且回家,该如何就如何。” 柏朝韫沉吟一瞬:“老祖,可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有。”秋意泊轻笑道:“我助你扫清障碍,登上家主之位,从此秋家便是你一人的天下,但等你百年后,我要一个新的秋家。” 柏朝韫微微瞪大了眼睛:“老祖?” “你不必管。”秋意泊知道柏朝韫是在叫他,但是他偏偏换了个人来提:“我父亲和三叔也不会阻挠你。” 柏朝韫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他才道:“我选第三条。” 秋意泊抚掌而笑,轻描淡写地丢出了两个字:“很好。” “老祖,我有一问。”柏朝韫道:“老祖应该知道,我与家中仇怨难解,为何还要助我登上家主一位?” 秋意泊道:“我有一棵养了千年的树,如今这棵树的根系大部分已经腐烂,却还有一一完好,你若是我,我选什么?” 自然是修剪掉已经腐烂的根系,留下完好无损的根系。 柏朝韫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腐烂的根系总是要修剪的,而长生道君作为这棵大树的主人,并不介意是这棵大树自行将腐烂的根系剪除,还是他亲自来修剪掉……或许对他来说,这棵大树能够自行将腐烂的根系剪除,对他来说才是最方便的。 长生道君和家中两位老祖不同。 家中老祖想的是,这些腐烂的根系或许还有得救,长歪的枝叶修一修,或许还能长得平直挺立。 柏朝韫本来想问如果他选第一条路和第一条路会如何,如今却不必再问了。 长生道君可以容许这棵树不怎么健康,不怎么高大,但是它必须是活着的,谁想要来砍掉他的树,挖掉这棵树的根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柏朝韫苦笑道:“我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被算的死死的,但凡有一点隐忍、一点隐瞒,今日就绝无幸理。 “活得长久后,总要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秋意泊毫不避讳地承认道:“你或许知道我……我未曾叩问真君时,名唤秋意泊。” 柏朝韫愣怔了一瞬:“……小秋相?” “是。”秋意泊打了个呵欠:“好了,既然事情已经敲定了,你可以走了——切记,这棵树,我还是想要的,不光我想要,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父亲与叔父……都是想要的。” “是,孙儿告退。”柏朝韫起身行了一礼,转身欲走,忽地又听到秋意泊问道:“对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当时四郎带着我来寻你,你为何一口就应了下来?你难道不怕我别有用心?” “你与四郎,无异于幼儿抱金过市,钱财、美色,总有值得令人贪图的地方,你怎么敢?” 柏朝韫蓦然回首,道:“因为我需要一个厉害的修士……一郎与大伯父虽然平庸,手下却有一一可用之人,我已入穷巷,若不一赌,今日我又如何能站在此处?” “钱财,我不缺,至于美色……”柏朝韫忽地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温柔得不可思议:“老祖不觉得,如果只是用这区区肉身就能将惑得一名化神真人于身侧,是一桩极其划算的生意吗?” 秋意泊还当真认真地想了想:“确实。” 他不愿意,但是并不代表他不认同,世上总有那么多不可割舍之事,那么多不可割舍之人。他如果是柏朝韫,身边带着个莽撞的弟弟,又要在虎狼环伺之间保全自己与弟弟,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 他未曾经历柏朝韫的人生,也没有资格慷他人之慨。 “孙儿告退了。”柏朝韫转身离去。 秋意泊悠悠地道:“以前我不管,不过,以后就不必了。” “是,多谢老祖。”柏朝韫头也不回地说。 待他离去,秋意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柏朝韫怕选错,他也怕柏朝韫选错,这样的人物,他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取走他的性命……那也未免太过可惜了。 秋意泊坐在原地,沉思了许久,忽地又轻笑了起来……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于血脉的强大,澜和叔,六百年过去了,秋家出了个像你的人。 那什么时候出一个像他的人呢? 秋意泊一手支颐,唤道:“来人。” 一名黑衣人走了进来,他反手扣上了房门,单膝点地:“道君。” 秋意泊打量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黑衣人答道:“弟子无姓,道号痴梦。” 秋意泊垂下了眼帘,一脚微抬,踩住了黑衣人的披风,随着黑衣人下意识的颤动,兜帽落了下来,秋意泊用视线描摹着那张脸:“家中可有大事发生?” “老祖劫数深重,这才请道君归家。”黑衣人停顿了一下:“至于其他,弟子不知。” 秋意泊颔首,家里头烂成这副狗样子,他爹和三叔劫数能不深重才有鬼了,他又问道:“你素日在家中做些什么?” 黑衣人抬眼看向了秋意泊:“老祖常吩咐弟子做一些隐秘之事。” “什么样的隐秘之事?”秋意泊笑道:“算不算是暗卫的一种?” “是。”黑衣人恭敬地低下了头。 秋意泊想了想,“你何时来的秋家?” “五十年年前。”黑衣人道:“弟子于游历中与老祖比斗了一场,甘拜下风,便跟随老祖回到秋家。” “原来如此。”秋意泊的唇角勾了勾:“既然已经在家中待了这么久,应该懂规矩……服侍我。” 黑衣人身形僵硬了一瞬,越发低眉敛目:“……道君,弟子这就去为道君寻一一丽姝……” “也不必再跑一趟了,就你吧。”秋意泊打断了他,他恶劣地笑了笑,足尖在黑衣人的腿上勾画着:“怎么,不情愿?” “……弟子不敢。”黑衣人神态恭顺,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颈项,披风滑落,随即就是腰带,秋意泊眯着眼睛打量着,说道:“倒是有一身好皮囊。” “脱了。”他满是玩味的说:“去床上趴着。” “……属下不敢。”黑衣人衣襟散乱,露出了大片大片白皙的皮肤,秋意泊的脚尖踩在了他的胯骨上,他嗤笑道:“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今天不是很能耐吗?”秋意泊重重地一脚踩了下去:“妈的,亏的时间不够三年,否则你是不是还要说一句‘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回归’啊?!” 黑衣人抱着秋意泊的小腿狂笑了起来,黑衣人还能是谁?那必然是泊意秋。 泊意秋一边笑一边炫耀:“你知道你当时的表情多尴尬吗?我还录了留影石,你要不要看?” “滚!” 黑衣人进来的时候秋意泊就已经起了疑心,他们是如何找到易容的他的?可只有一瞬间,他就知道是谁了——泊意秋就搁黑衣人里头站着呢,还能不知道他是谁? 泊意秋抱着秋意泊的小腿蹭了蹭:“哎,这可不能怪我啊!是爹让我来你回去的!至于刑堂的那些人本来就是来抓柏一他们的!你别诬赖好人!” “滚远点!”秋意泊直接一脚将泊意秋踹了开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找我特么的还用的着你特意跑一趟?你们谁随便喊我一声我不就知道了?你就是拿着找我的借口出来玩,你就是故意的!” “爹怕你不干,这才让我来找你……”泊意秋委委屈屈地说。 秋意泊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你接着编!” 两人跟两只乌鸡一样互相瞪着,直到泊意秋笑倒在了地毯上,他双腿盘起,仰着头挑衅地看着秋意泊,很是嚣张地说:“我就是故意的,你想拿我怎么办?日我一顿?来啊!谁怕谁啊!脚别往腿上踩,有种就往中间踩!” “你他妈……” “我妈就是你妈,我爹就是你爹。”泊意秋道:“我劝你想清楚再骂人。” 秋意泊:“……” 气得想打人。:,,. 542 第 542 章 几分死? 天色青碧, 秋意泊回到望来城这一日恰逢连日大雨初晴,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水汽,与灿烂却不炽烈的阳光以及清凉的风混杂在一处, 吹得人浑身清透。 “难得的好天气啊……”秋意泊与泊意秋并肩而行, 泊意秋轻笑道:“但就是不太适合回家是吧?” 秋意泊横了他一眼,大有‘你不开口也没人把你当哑巴’的意味在里头, 他道:“好久没回望来城了,城中设施还如昨日,倒是令人惊叹。” 其实秋意泊夸得是下水道, 他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下水道早该弃之不用了。 泊意秋抬眼看向他,含着几分调侃之意状似随意地说:“怎么会呢?听说修建望来城的那位血雾宗少君做事严谨, 城中设施检修处多埋藏了零件,用千年不腐的寒榉桐油纸包裹, 也多亏了如此,这望来城维护起来才如此轻松。” “是啊。”秋意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难为你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可惜这位少君英年早逝, 若非如此, 今日名动天下者,必有他一席之地。” 这下轮到泊意秋翻白眼了。 倒是柏朝韫开口道:“孙儿幼时曾拜读过那位少君的著作, 其中奇思妙想, 当真闻所未闻, 令人耳目一新。恕孙儿妄言, 若那位少君还在, 孙儿必定要拜会一番。” 秋意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泊意秋,随即笑道:“那位少君,可是邪道人物, 三郎如此说,不怕犯了忌讳?” 柏朝韫微微一笑,答道:“正因那位少君已然陨落,孙儿才敢这般说,老祖见谅,孙儿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言下之意,要是血雾宗少君还活着,他有多远跑多远。 “正是。”秋意泊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泊意秋,泊意秋低头看地面,如果秋意泊猜的没错,他正在进行西王母国的挖掘工程。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天下惊才绝艳之辈甚多,可活到如今的又有几个呢?一步踏错,便入深渊……三郎,你可要谨记。” “是,孙儿谨记。” 亲爹有命,他人又在渡劫期,秋意泊也不敢再耽搁,直接往柏家去了。 泊意秋在望来城算是个大地主,毕竟城是他修的,还是他家的,还不是他想买哪块地皮就买哪块地皮。如今柏家所在的那一块就是当年泊意秋买的,不算是最一流的,可也是难得的好地段——市中心内环临水某个占据了整条巷子的宅子。 别问,问就是这个地方特别好升值,正门出门右转五分钟就是望来城最繁华的街区,左转就是夜市小吃一条街,主打一个闹中取静,要是家里有点困难要卖房,可以将家中单独分割成数个宅邸,特别好脱手。 秋意泊和泊意秋审美一致,自然也觉得这地方好的不行。 当然了,泊意秋手中最贵的还是临近城主府的那一圈,同样也是一户人家占据一条巷子的配置,不过那儿住的不是什么大能就是世族,贵纯粹是往来皆豪门,出入无白丁。 论实惠,还是这个商圈别墅区来的实惠。 柏家中门大开,随着秋意泊入内,所见之人皆跪迎,秋意泊说了声不用跪,偏偏当家人连声道不敢,秋意泊也随他们去,爱跪就跪,出来几十年,别的没学会,人倒是越来越不知变通了。 看多了,秋意泊也懒得看了,直接吩咐了一声清道,至此他与泊意秋便是一条路走到他爹和三叔的寝居都不曾再见旁人。 “长生\\长安拜见父亲。”秋意泊和泊意秋皆是拱手行礼,再抬头看去,秋意泊心脏几乎是漏跳了一拍,行过礼就是全了礼数了,他三两步就走到了他爹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腕:“爹,你怎么了?” 不过几十年罢了,秋临淮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哪怕容貌依旧如初,可他眉间冷漠,眼中淡然,让秋意泊有一种见到了昔日的金虹真君的感觉——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还保持着强行伪装出的冷静,实则随时都会迸发出炽烈的岩浆,吞噬一切。 “你回来了。”秋临淮并未挣脱他的手,只是微微抬眼看向他,淡淡地说:“泊儿,来,坐下。长安,你告退吧。” 泊意秋颔首:“那我先告退了。” 秋意泊有些奇怪,泊意秋却已经先行离去,他挨着秋临淮坐了下来,他轻声说:“爹,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总是这般罢了,无妨的。”秋临淮微微一动,挣脱了秋意泊的手,反而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听说你做了个问仙谱?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秋意泊有些惶恐不安,他颔首说:“是,出了点意外,那问仙谱与天道相合,不过是借我的手现于世间罢了。” 秋临淮微微阖目,似乎是在用指尖听着秋意泊的心跳,许久,他才道:“你慌什么?” “我在想……”秋意泊道:“爹你这么着急找我回来,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我去做吗?” “确实有大事。”秋临淮忽地放松了身体,靠在了秋意泊的肩上,他低声说:“泊儿,你的好意,我与你三叔心领了。” 秋意泊头皮发麻,他爹给他的感觉真的不太好:“爹,你说什么呢?什么我的好意?分明就是我懒得管,这才将这件事交给你和三叔……是我不好,我不该偷这个懒的。” “嗯……此事不必再提。”秋临淮眉间浮现出一抹浓重的疲惫来:“带我回房间吧,我累了。” 秋意泊应了一声,一手扶着秋临淮站了起来,他此时才发现他爹已经消瘦了许多,连手臂都一手可握,他微微皱眉,忽地生出了一点淡淡地怒意——扶持这个秋家,是为了让秋家多一条路,可更多的是为了他爹和三叔,这个家,他看了都厌恶,别说在渡劫期的他爹和三叔了。 大不了全杀了。 他就是一个坏人,一个做事只看亲疏的坏人,秋家当然重要,可比不了他爹和三叔重要,如果抹去了秋家能换他爹和三叔平安渡劫,他只会毫不犹豫选他爹和三叔。 “泊儿,你变了。”秋临淮突然道。 秋意泊道:“爹,我是变了……我都六百多岁了。” 他侧脸看向秋临淮:“要不你站稳了,背我回去怎么样?我一路赶回来,累得半死,走不动了……爹你也真是的,让阿浓找我干嘛,你直接朝天喊一声‘秋意泊滚回来’,我不就知道了?” 秋临淮怔怔地看了秋意泊好一会儿,随即才侧脸轻笑了一声:“你没变,是我变了才对。” “变就变了。”秋意泊道:“虽然我们修仙之人餐风饮露,不怎么吃五谷杂粮,但春天的露水和夏天的露水味道还不一样呢,怎么能不变?” 话音方落,他们就已经到了寝居,秋意泊推开了门,忽地只觉得一股劲风袭来,秋意泊动也未动,那劲风带着一抹锐利无比的剑气停在了他的咽喉之前,室内,秋临与拥着被子半坐着,懒洋洋地道:“原来是泊儿回来了……” “三叔,你快收了剑气!”秋意泊一手搂着秋临淮:“我爹好像不太舒服呢,你快过来看看。” 秋临与嗤笑了一声:“你爹那个德性你还不知道?凡有劫数,就喜欢这么病恹恹的。” 秋意泊无法反驳,那什么,他小时候他爹也确实是这么一副样子,随着他长大,才慢慢好了起来,变得言笑晏晏,举重若轻,缓缓恢复了他身为化神修士的意气风发。 他刚刚抓他爹手腕的时候也悄悄探了一下,他体内灵气好着呢,一点紊乱的样子都没有。反倒是他三叔,还没看清人就来一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秋意泊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扶着他爹在三叔身边坐下了,秋临与嘴上说得毫不留情,倒是很配合的把被子掀开了一半,让秋临淮躺下了。 秋意泊也没问他两怎么住在一起,反而是扯了被子的下半段,踹了鞋子就把腿往里面伸,脚掌触碰到了秋临与冰冷的皮肤,他抱着被子往前挪了挪,干脆伸手在秋临与腿上摸了一下,随即有点懵地说:“三叔,你腿断了?” 然后他就被毫不犹豫地踹了一脚,亏得秋意泊已经是道君,否则这一脚能把他踹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秋意泊捏住了秋临与的脚踝,随即抱怨道:“三叔,你可轻点,我可是你唯一的大侄子。” “唯二的,你要是死了,还有阿浓在。”秋临与低嗤了一声,却也随他抓去,秋意泊把秋临与的腿拉直了,搁在了他的膝盖上,也不嫌弃地替他揉按穴道,顺便查一下秋临与的身体状况。 秋临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然后另一条腿一动,把秋临淮的腿也搁到了秋意泊的腿上,秋意泊顺手摸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冰凉,他道:“哎,一会儿去泡个热水澡,怎么凉成这样?” “住嘴。”秋临与毫不客气地说:“再多说一个字就滚蛋。” 秋意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不敢再逼逼,安静地服侍亲爹和三叔。秋临与与秋临淮似乎是极其舒服的,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沉稳了起来。许久之后,秋临与才睁开了眼睛,道:“泊儿,你已经是阳神道君,也拉的下脸来做这些?” “怎么?我成道君了我就不是您的大侄子我爹的亲儿子了?我改拜老天爷当亲爹了?”秋意泊不禁道:“虽然没有什么必要,但是三叔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卧冰求鲤,扇枕温席,要是三叔你有个万一,我还能给你摔盆打幡……” 话音未落,秋意泊就被秋临与踹了一脚,他闷哼了一声,接着道:“我现在就给您打盆水来服侍你洗脚?” 秋临淮一直听着,闻言淡淡地说:“家中仆婢还没死绝,轮不到你来做这些。” 秋意泊耸了耸肩:“仆婢和亲生的兔崽子哪能一样?不是我吹,我端来的洗脚水就是要比别人端来的香。” “香什么香?”秋临与道:“难道还要我喝一口?” “闻闻就算了,喝还是不要了吧。”秋意泊满脸无辜地说:“还是说这是三叔你新开发出来的癖好?” 秋意泊又挨了一脚,秋临与怒瞪秋意泊,秋意泊脸不红心不跳的直视于他,秋临淮打了个呵欠:“泊儿,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哦,好。”秋意泊从捂得还挺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在一旁的水盆里洗手,边问道:“真不要我服侍爹和三叔洗个脚?” “滚!” 秋意泊麻利的滚了,随着房门闭合,秋意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劫数已经变得朦胧不可见了,他当时确实是有些莽撞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爹和三叔自己慢慢去找,说不定等他们反应过来,秋家已经又好了呢? 何必让他爹和三叔参与这件事。 也不必仆婢引路,他与泊意秋相距这么近,自然而然就摸到了他的院子,一进院落,就看见泊意秋坐在廊下,身边摆着冰镇好了的果汁,正托腮看着他的方向。秋意泊大步走了过去,往他身边一坐,将泊意秋递过来的果汁一饮而尽,背脊完全与美人靠贴合,舒服得他叹了一口气。 “看见了吧。”泊意秋道:“累不累?” “累死我了……我给我爹和三叔捏了一下午的脚。”秋意泊苦着脸说:“怎么会弄成这副狗样子的?你不是一直在家里看着吗?” “这不能怪我。”泊意秋从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有你插了一次手,这已经是很过分了,我哪里敢再伸手?我在家里就纯一打工的,知道我身份的都没几个。” “我倒是想杀人来着,可惜被爹和三叔严防死守。”泊意秋淡淡地说:“爹和三叔并不信任我,他们现在觉得我早晚想取你而代之。” “噫,他们渡劫期脑子不正常。”秋意泊道:“你别在意。” “我懂。”泊意秋也挨在了美人靠上,长舒了一口气,简单讲了讲这些年的事情:“我是不懂他们了,你看家里其实也还好,恶心的人总会有几个,我们秋家又不是什么天王老子投胎,还指望这么多人不出几个傻逼?也算是稳步前进,在望来城站稳了脚跟,你看这一代已经有两个能修仙了,下一代应该更多……你说爹和三叔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远香近臭。”秋意泊抬眼看着星空:“可能是和之前差距太明显了……现在把他们扔回凡间好像也来不及了。” 因已经种下,果就在这里,在望来城,不在凡间。 忽地,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要不问问其他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方法,随即两人冲着天空就开始喊:“师叔!~师祖——!师傅——!师傅师叔师祖你们在吗——?!” 当了道君就是这点好,有事直接朝天喊,都不用其他手段。别人喊当然是无济于事,秋意泊和泊意秋喊人那是效果拔群,堪称大师球,一喊一个准。 那也是必然的了,秋意泊是阳神道君与其他三人齐肩,泊意秋也是大乘巅峰,他们要张嘴,恐怕真就是他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了,于是乎三位道君想也没想,直接往望来城而来。 道君的速度堪称恐怖,两人扯着嗓子哇啦哇啦喊了两声,刚喝了一盏果茶润润嗓子,就看见院落里出现了三道人影,三道人影不分先后,齐刷刷就到了。 奇石道君、孤舟道君、凌霄道君还当是一来就能看见秋意泊和泊意秋正在和什么外界道君生死大战,结果一来就看见两个兔崽子懒散地坐在廊上,坐没坐相,旁边还摆着吃用,一脸享受,凌霄道君和孤舟道君还没说什么,奇石道君便指着他们道:“你们两个……混账!” 要命了,他还在炼器,听见呼喊还以为自己家两个秧苗惨遭毒手,扔了东西立刻赶过来,生怕慢一步就看见两具尸体,结果可倒好! 秋意泊和泊意秋也是一脸懵逼,他们两本以为是那种沟通方式——他们喊一声,然后三人感知到,直接隔空进行一个语音会议……哪知道三人就这么赶过来了? 凌霄道君揉了揉眉心:“你们两真是……到底何事?” 两人赶忙起身,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廊上翻了下来,一个去告罪,一个去花厅赶紧摆出个席面来,为了怕孤舟道君的打,是秋意泊去的花厅,大乘巅峰的泊意秋在孤舟道君面前,孤舟道君总不好意思先打断他的腿,总要收收手。 泊意秋先拱手见了礼,这才道:“今天月色甚美,弟子与长生……” 话音未落,泊意秋就躲过了一道剑气,孤舟道君淡淡地看着他,大有他再胡扯一个字就打断他的腿的意思在里面。泊意秋连忙求饶,赶忙道:“师祖别打,今天师叔、师祖还有师傅来,主要是为了我爹和三叔!” 三人一听,也知道自己是误解了,大概是这两个兔崽子看见自己亲爹和三叔陷入渡劫期不得出,情急之下想问一问他们,不是要他们敢过来救命的意思。 泊意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孤舟师祖,这才请他们移步入花厅。这院子本来就是留给秋意泊的,地方自然修的漂亮通透,待入了花厅,三面窗户打开,便是临水观花,美不胜收。 秋意泊已经布置好了席面,他向来周全,但是看见孤舟师祖进来还是没忍住缩了缩脖子——要命,他不敢回宗门就是怕孤舟师祖来找他切磋切磋,他不是很想被打得怀疑人生。 如今猝不及防见了,别说,他真的有点慌。 ——谁喜欢挨打啊?! 还好孤舟道君没说什么,径自坐了,泊意秋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说了一下,叹气道:“按照我们的计算,这会儿我爹和三叔要么已经看破劫数,叩问大乘了,要么就是杀尽旁支,自行游历问道,怎么眼看着我爹和三叔都快要不行了呢?” 凌霄道君摇头道:“你们两个……心太急,渡劫期这等大事,等闲谁敢插手?偏偏长生就是忍不住,我且问你,若怀真与应真就此陨落,你焉能不生心魔?” 秋意泊口中发苦:“师叔,我到底哪一步算错了?您悄悄看一眼就知道了,我爹那样子,就跟明天就能发丧了一样。” “口无遮拦。”奇石道君也不禁摇头:“长生,你自认了解你父亲与三叔,可你终究不是他们,若这一关应在你自己身上,你这般布置,自然如你所料,可如今反成了困住他们的心魔。” 孤舟道君很直接了当地说:“我去会会他们。” 泊意秋和秋意泊先是一愣,随即跃跃欲试:“师祖您先把我爹和三叔打一顿试试?记得别打死了!” 孤舟道君当真就起身离去了。 奇石道君和凌霄道君都不禁发笑,这两个小家伙,长生今日方才回家,他所听所闻还如同雾里看花,全无往日的沉稳耐心,就如此莽撞呼唤他们,并非是看不透关键在何处,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他也是在怕,他怕他间接害死了他父亲与叔父。 凌霄道君在心中想到:往日看长生与长安镇定自若,老谋深算,如今方晓得,还是个年轻人罢了…… 秋意泊抱着膝盖,心里慌得一比:“师叔,您就别笑了,快给我出个主意吧!” 奇石道君道:“好了好了,要我们出什么主意?你家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凌霄道君举起酒杯浅尝了尝:“这酒不错,与我带一些走。” 泊意秋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们不敢嘛,师叔——师傅——你们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您二位就指点指点吧!” 奇石道君想了想:“这还真不一定。” 就按照长生与长安那个东吃吃西吃吃,到什么地方去什么好吃的都想尝一口的吃法,他们两吃过的盐还真不一定比他们吃过的米多。 凌霄道君一顿,随即失笑。 饶是秋意泊和泊意秋百般恳求,硬是没从两人嘴里绕出半句话来,直到孤舟真君带着一身清淡如水的杀气回来,淡淡的血腥气萦绕于他左右,秋意泊和泊意秋一左一右地上去,一个给孤舟道君倒酒,一个给他递帕子擦手,孤舟道君平淡地说:“没死。”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估摸着是把他爹和三叔打得怀疑人生了。 ——也挺好的。 两人是这般想的,凌霄道君见他们方寸大乱,不由有些感慨之情。 孤舟修行无情道,如今也为徒孙一声呼唤匆忙赶来,长安、长生修行太上忘情道,却也会为自己父亲与叔父的劫数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这一代的洗剑峰,着实是有意思。 可这些是他喜闻乐见的。 酒过三巡,凌霄道君三人欲要走时,奇石道君见两个爱徒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不禁说道:“你们急什么?如今一切都是大好,怀真与应真重视家族传承,难道你们两个就算是方外之人?” 说罢,他摆了摆手:“走了,可怜我一炉子的好材料。” 凌霄道君笑着暗道一声果然奇石是忍不住的,和孤舟道君一道走了。秋意泊与泊意秋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说:“那我们也关心家族啊!也没置身事外啊!” 秋意泊忽地站起身,泊意秋问道:“你上哪去?” 秋意泊:“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跟我去看看爹和三叔是被打了个五分死还是七分死?” 泊意秋:“操。” 两人也顾不得想其他了,赶紧跑去看他爹和三叔到底是几分熟……呸,几分死。 543 第 543 章 大概不会 秋意泊和泊意秋到的时候, 险些以为孤舟道君一个失手把他们爹和三叔都给宰了——幽雅精致的小院如今一片狼藉,秋临淮伏在断了一半的步桥上,三叔上半身趴在了池塘的太湖石上, 下半身还浸在水中。 到处都是血。 无论是步桥、石栏、太湖石、池塘乃至花木, 全都是血。 想也知道是谁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路小跑过去赶忙把人扶了起来, 他们爹胸口中了一剑,腹部被划开了半拉,孤舟道君很有分寸, 知道真划开来自己这徒弟难免不了肠子流了一地,只划开了一半,还有一半血肉相连, 勉强兜住了脏器。至于三叔,双腿兼左臂都被打断了, 皮肉之间看似无碍,实则秋意泊刚动了他一下就发现他的下半条腿在不自觉地往旁边滑——是那种骨肉分离的滑。 把池塘染红的血,应该都是秋临与提供的。 两人一人扶一个,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来谁更惨一点。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赶紧扶着人进去养伤,这种伤势, 说是重伤, 也没有到那种不闭关个几十年养不好的地步, 说是皮肉伤, 那……也不算是轻了。 秋临与、秋临淮皆是昏迷了过去, 这给两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秋意泊一手捞着秋临与,将他断掉的腿按在他的身上, 孤舟师祖的剑意何等锋锐,他是试过的,虽然腿断了,不过伤口平滑且没有剑意残留,还是比较容易长回去的,就是要注意角度别歪了。 泊意秋则是把他爹放在床上,瞅一眼就觉得不忍直视,赶忙撒药粉喂丹药。 等忙活完了,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泊意秋一脸老人地铁手机的表情:“师祖这会一会,那是真的打啊。” 秋意泊一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是真的打……之前我一条腿险些被师祖砍断了。” 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能有效果吗?” “应该有。”秋意泊推算着方才的战斗:“我只能说要是爹和三叔被家里憋了口气,那这口气应该是发出来了。” 孤舟道君也不是压着他们打的,庭院里残留的剑意也不止孤舟道君一人的,对着能放手一搏还不用害怕对方受伤的师傅,那不是能有多憋屈就打多狠? 这里要感谢师祖,打之前记得把院子给保护了一下,否则别说残垣断壁了,他们这个柏家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两人挨在一处坐着,各自点了根烟,明明今天也没做什么事儿,却都有了一些精疲力尽的感觉,需要一点提神醒脑的东西。泊意秋吐出了一口云雾,低低地说:“爹和三叔不信我,这事儿估摸着还得落在你头上。” “我干和你干有什么区别?”秋意泊将一口烟雾喷到了他的脸上,泊意秋心念一动,烟雾瞬间反扑向秋意泊,秋意泊被辛辣的气味呛了个半死。还好这种烟是他们自己做的,纯粹是一些提神醒脑的药草,也不算太难闻。 泊意秋冷淡地一眼横了过来。 秋意泊也干什么给他冷眼看,换了他,他比泊意秋还郁闷——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当初是血肉、神识都是一人一半,他们爹和三叔把秋意泊认作真的,却怀疑泊意秋不怀好意,哪怕知道是因为渡劫期的缘故,那心情也好不起来。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爹就是爹,三叔就是三叔,并不因为我是本体/我是分神而产生爹是别人的爹,三叔是别人的三叔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爹和三叔这么防着泊意秋,搞得泊意秋进退维谷,今天这柏家的事情也等不到秋意泊回来才能处理。 方才他们师傅说他们爹和三叔重视家族传承,他们两又不是方外之人……现在他们回过神来了,也有所领悟,这个局面当真是好破极了——这天底下要是论谁儿子有出息,恐怕谁都比不过秋临淮。 儿子都成道君了,儿子的分神都成大乘巅峰的真君了,于家族传承而言,还要怎么样?就算家里只剩一群扶不起来的阿斗,秋意泊、秋意浓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够保家族传承个几千年了。 这在修仙界中又不是没有先例,王家不就是如此?有金虹真君一人在,硬是从一个小家族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有金虹真君,有太虚门,还不是这么过来了? 更何况秋意泊还是道君,甚至都不需要他放下话来,只需要柏家换个匾额,换成秋家,‘秋’这个姓氏何其罕见?整个修真界能数得上的不过是秋家长生道君、长安真君、怀真真君、应真真君、霜怀真君、怀黎真君,一门一位道君五位真君,多得是人上赶着给秋家大开方便之门。 现下当真是应了那一句话——只要我够强,就没有人敢来杀我全家。 秋意泊将最后一口烟抽尽了,含着烟雾凑上去哺进了泊意秋的口中,泊意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享受这个吻,唇齿缠绵之间,烟雾缓缓溢出,两人分了开来:“我留在这儿照顾爹和三叔。” “等他们两清醒后我就会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泊意秋道。 “嗯,我去了。”秋意泊转身欲走,方走了两步,忽地又回头看向泊意秋,言笑晏晏地说:“不过最好等我回来再走,痴梦,你家主上还指望着你侍两回寝呢……” 泊意秋嘴唇微动,随即没出息地抹了一把脸,那什么,还是晚两天再走吧——大不了爹他们一醒他就躲回屋子里去。 他能忍受,不代表他就想忍。 秋意泊一出院子,就将整座庭院以禁制封锁了起来,养伤还是要安静一点好,门外自然有人在等候,跪了满满一廊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些人就是当初跟他来望来城的那一批。 其中有本家,有分家,他们清楚他们姓什么,也清楚秋意泊是谁。 “孙儿等拜见老祖!”老人们齐齐叩首:“恭迎老祖归家!”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们一眼:“恐怕你们也不想我回来吧,还来恭迎,难为你们了。若是再晚一些,许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素日里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柏家掌权者们都不敢答话,这话说的太重,就差没有直接骂他们数典忘本。秋意泊如今也懒得与他们多说什么,既然他身份挑明了,他想如何做,那都是顺水推舟,没有人能对他说一个‘不’字。 秋意泊知道该如何做,可偏偏他不想这么做,他不想让他爹和三叔的劫数落在他的身上,这样的劫数,他不想再让他爹和三叔遇到第二次。 秋意泊淡淡地说:“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齐声应喏,随着秋意泊来到了柏家的正厅,此刻只要在柏家的,是秋家的血脉的,无论男女老少都跪在了地上,秋意泊坐于上位,坐的甚是随意,他微微抬手,刑堂中人便将柏大伯等人带了上来,他边道:“论起来,你们这些人,也是做了阿爷的,还有做了太公的,天天在家中呼奴唤婢,就忘了孩子要怎么教养?” 柏大伯口中塞了布团,他在看见秋意泊的一瞬间呆若木鸡,随即疯狂挣扎了起来,柏二郎也是如此,唯有柏大郎还算是镇定,秋意泊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道:“都杀了。” 话音方落,求情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三人的人头已经落地。 堂中众人骇然失色,有老人膝行而出,老泪纵横:“老祖、老祖!这可是我秋家这一代唯二有灵根的孩子啊——!” 秋意泊低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怕什么?” “我、怀黎、霜怀、长安皆不过六百余岁,难道还怕我们活不到秋家生出有灵根的孩子的那一天?”他接着道:“我父、我叔未过两千岁,就算是我们兄妹半道陨落,难道我父、叔父也一道陨落?” 秋意泊扫视众人,见众人神情呆滞,显然是不明其中深意。 秋意泊不禁嗤笑一声:“我秋家延绵业已逾千年,不想我秋家子孙,如今竟成了短视愚鲁之人!” 老人如遭雷击,呆愣在了原地,其余众人更是噤若寒蝉,唯有柏朝韫拱手朗声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诸位老祖俱在,方是我秋家立身之本。” 柏朝韫的余光看见了地上的无头尸体,柏大郎说穿了……错得不大,他确实没有能阻拦住他父亲和弟弟,也没有能提前通知于他,可他确实是阻拦过了。 今日柏大郎之所以死,全因为他。 就如同他那一日选错了路,他的亲弟弟柏朝瑜就会随他一起奔赴黄泉一样,既然他选对了,那么死得就是大伯这一家——他是一个凡人,长生道君怎么会给他留下一个有深仇大恨的,修行上又颇有天赋的仇家来呢? “柏朝韫,听闻你素来机敏聪慧。”秋意泊神情平淡:“我给你五十年。” “五十年内,你可能还我秋家风骨?” 柏朝韫朗声道:“孙儿能!” “好。”秋意泊颔首道:“柏朝韫,从此你便是秋家主事,两位老祖闭关,不得惊扰,家中一应事务,你且执行处置便是。” 他又看向堂中众人,清清淡淡地说:“五十年后,若我秋家还是秋家,我便是这秋家之主,自此护我秋家富贵无极,若我秋家成了柏家,那你们便继续当你们的柏家人。” 满堂老少,竟是被这句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老者抬首问道:“老祖!老祖难道就不管我们了吗?!” “我为何要管你们?”秋意泊嗤笑道:“我姓秋,不姓柏,不止我,我父兄姐妹,皆不姓柏。” 堂中寂静一片,秋意泊已经懒得坐下去了,他甩袖而走,徒留满堂后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柏朝韫站起身,走上了堂前,对着众人道:“来人,将大伯、大哥、二哥的尸首抬下去好生安葬。” 他微笑着说:“诸位耆老,老祖有命,韫不得不从,韫年少,处事难免有失,还望诸位耆老见谅。” 一老者陡然站了起来,指着他道:“柏朝韫,你用什么手段蒙蔽了老祖……啊——!” 话音未落,他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咚得一声落在了地上,刑堂人归剑入鞘,滴血不沾。八名黑衣人拱手道:“主事。” “有劳诸位师叔祖了。”柏朝韫轻声道:“诸君,还未看出来么?我们这一支,不过是旁支罢了,真正的嫡系还在燕京城中……老祖并不在意旁系死了多少人,他在乎的只是秋家还在不在罢了。” 这又何尝不是长生道君给他们的机会呢?……他们这一脉,分明就得了一次逆转人生的机会,只要他们这一系能得到老祖的认同,日后他们与嫡系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看不清呢? 有时候柏朝韫也很疑惑。 但这并不妨碍他想将这些力量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 “我还当你会自己上呢。”泊意秋坐在窗沿上,双足悬空,他看着缓步而来的秋意泊,不禁问道。 “我吃饱了撑着?”秋意泊没有进去,而是学着泊意秋坐在了窗沿上,他侧脸看了看房间内,见秋临淮和秋临与都还在昏睡,这才回过头去,“我又不是天生劳碌命,既然有人能替代我,我乐见其成。” “万一他把柏家给弄死了怎么办?”泊意秋挑了挑眉,爹和三叔憋屈至此,不就是因为想要保存家中人丁吗?要是知道秋意泊一回来就杀了三四个,还把家里能修仙的两个子弟一口气杀了个干净,非得气出心魔不可。 “你姓柏?还是我姓柏?”秋意泊反问:“弄死就弄死了,姓柏的死绝了,和我们姓秋的有什么关系?” 泊意秋意有所指地说:“是没有关系……可是这样一来,还要等许久。” “那就等。”秋意泊道:“五十年,难道我还等不起?” “你等?” “我等。” 泊意秋又道:“你应该知道柏朝韫和柏朝瑜其实是有灵根的吧?只不过被毁了。” “知道。”秋意泊道:“我看过了,修不回来了。” “他们也知道。”泊意秋眉目微动,若非如此,他早已出手:“柏朝韫这个人,心狠手辣,不会放过其他人的。” “我知道。”秋意泊唇畔沾染了一点幽冷的笑意:“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我才选了他。” 泊意秋颔首,他淡淡地说:“其实柏家死了不少有灵根的孩子了。” “那又如何?”秋意泊再度重申:“柏家是柏家,秋家是秋家。” “……嗯。” 过了许久,泊意秋突然说:“其实柏朝韫和澜和叔有点像,他那个灵根,要是修补好了其实也不错了,至少也是地灵根,你真不想想办法?” 秋意泊随口道:“秋澜和是秋澜和,柏朝韫是柏朝韫,泊意秋,你还要我说几次?” “是我失言。”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不觉中,两人靠在了一处,互相支撑着对方,哪怕什么都不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一起,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秋意泊闭上了眼睛,低声道:“说来可笑,分明已经是能够力压大乘的渡劫真君,偏偏这劫数落在了一群不成器的凡人身上,我的劫数落在凌霄宗上,是因为我在乎凌霄宗,你的劫数在我身上,是因为你爱我甚,爹和三叔的劫数落在他们身上,难道是因为爱他们甚吗?” “爱他们什么?爱他们目空四海,桀骜不驯?还是爱他们短见无能,损人损己?”泊意秋低笑道:“……不过执念罢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两人何尝不是如此? “这样的劫数,一次就够了。趁着这一次,让他们摆脱这个家族,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家总是会在的,有没有他们的扶持,都是一样的。”秋意泊喃喃道:“……我有时候真觉得没意思,这修仙,到底要我们修成什么东西?越是高高在上,劫数就越是低庸落俗,泊意秋,你说,我们到底在修什么呢?” 泊意秋想了想,随即笑道:“别问我,我也是个俗人。” 秋意泊的嘴唇勾了勾,他微微睁开了双目,眼中似有淡蓝色的剑意流动,他挨在他的肩上,亲密无极:“……区区情爱,为何看不穿?” “明明是你拉我下去的,你现在骂我看不穿?秋意泊,你这一手过河拆桥玩得挺溜。”泊意秋伸出一手,揽住了他的肩头:“你要觉得是小道,你当初答应我干嘛,直接拒绝我就是了,反正当时那个情况,无论你答应还是拒绝,我都能破劫……说不定你拒绝我,我如今修为还更厉害一些。” 秋意泊闭上了眼睛:“我有些后悔,但是又不如何后悔。” “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你……”秋意泊停顿了一瞬:“还是太寂寞了。” 话音被吞没在了唇齿之间,泊意秋捧着他的脸,仔细地吻着他,秋意泊张开了嘴唇,与他纠缠。 这些东西,你说没有,那确实有,你说有,那也没有很多。 但过日子,就是要这样。 难得糊涂。 太清醒了那又有什么意思? 一场春雨缠绵。 *** 泊意秋离开了柏家,秋意泊也离开了,只不过他没有走很远,他带着秋临与、秋临淮,在另一处住了下来。孤舟道君能打得他们清醒,秋意泊也能困得他们走不出去。 一面水镜,就足够让他们两人看清楚这一切了。 第一年,柏家大乱,柏家对柏朝韫上位并不满意,或者说意见很大,整个柏家如同一盘散沙,人心涣散,哪怕柏朝韫处事温和,却依旧孤掌难鸣,数度被刺杀,还好有刑堂之人相救。 第二年,柏朝韫不动声色,柏家生意一落千丈,又得罪了望来城中一位化神修士,那化神修士家族也有些势力,将得罪他的柏家子弟一杀了之,柏家愤怒难言,偏偏柏朝韫如一潭井水,不温不热。 第三年,柏家继续下坠,生意的败落反映在了吃穿用度,柏家子弟不满于此,在外行走更为极难。 第四年,柏家年轻一辈试图掀翻柏朝韫,却不能成,柏朝韫有意放纵,年轻一辈越发嚣张。 第五年,柏家家中怪事频发,有些人悄无声息死去,有些人无影无踪,反倒是那些一心办事的子弟一切平安。 …… 第十年,柏朝韫将柏家整理一新,生意缓慢向上发展。 第二十年,柏家在望来城再度站稳脚跟,往来无数。 第三十年,春宴,柏家有四名幼童测出灵根,拜入凌霄宗、太虚门、百草谷、百炼山。 第四十年,柏朝韫之友云雷真君住进了柏家,为柏家客卿,又两年,连翘真君为柏家客卿。 第五十年,柏家已成望来城最有实力的家族,却悄然无声,泯于众人。 秋临淮与秋临与看着,眼中带着不解,又带着一点恍然。他们向外望去,便见秋意泊立于庭中,手持水壶,浇灌牡丹。 秋意泊若有所觉地抬眼看向了他们:“爹,三叔。” “长生,你过来。”秋临淮吩咐道。 秋意泊放下了水壶,随意地看了一眼水镜,秋临与神色茫然:“长生,你分析分析,为什么柏朝韫能做到这一点?” 秋意泊想了想:“三叔为何不亲自去问柏朝韫呢?” “废话,你把我们两关在这儿多少年了?你说什么风凉话!”秋临与骂了一句。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所以这就要问你们了,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关在这儿呢?” “因为我们两渡劫……”忽地,秋临与看向了天空,那里隐隐传来了雷声,虽未见雷云,但那副威势已经悄然先至。 秋临与和秋临淮对视了一眼,往柏家而去了。 秋意泊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爹,三叔,我们对于秋家来说,已经是没有用的人了。” 没有他们,秋家一样能延续下去。 没有他们,秋家哪怕换了个姓氏,一样活得很好,又成了一方世家,再过十年,再过五十年,五百年……也是如此。 太过强大的人留在那儿,只会格格不入,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留在那儿,只会让他们有恃无恐。他爹和三叔,不是不明白,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秋意泊听见自己心中问道:【如果柏家立不起来,你会真的放手吗?】 秋意泊想了想,明确的告诉自己:大概不会。 ——大概。 544 第 544 章 强,但穷 随着他爹和三叔进入大乘期, 秋意泊终于算是解脱了,二十年前凌霄、奇石、孤舟外加归元道君一道去了那个听说只有道君才能进的狱火秘境,秋意泊算是错过了, 不过他也无所谓,区区秘境, 他不去是这秘境的缘法。 毕竟他一去,这秘境大概就要从一个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野马变成他的小野马了, 对此秋意泊那看得叫一个开,开局一条命, 修行全靠缘。 此外春明真君也将千叶峰拜托给了张雪休打理,浣花峰一直是舒照影打理, 洗剑峰有温夷光, 苍焰峰则是选择了另一位新晋真君, 娄丞、顾璇玑等真君依旧如常。虽然凌霄宗还未真正进行掌门传承,但实则权力更替已经完成了。 秋意泊托着腮,思索着去哪里比较好,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去问虚道界,把无悲斋重建起来, 可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太想去给自己找事儿——他回百炼山看了一眼,他为了无悲斋设置的那个传承当真还就找到了两个合适的弟子, 他去的时候这两人正一心赚钱……无他,万宝炉太贵了。 秋意泊也没挑明身份, 就给他两伪装了个机缘,送了他们一笔初始材料。至于日后能不能有点起色,就要看他们两人如何了——但这两人修为实在是有点低,这无悲斋全靠他一个人重建那真是累死人了, 还是再等个几百年,至少让这两个弟子成器,最好传承幻境再多找几个合适的弟子才好。 既然不去问虚道界,那就随便去个地方吧! 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秋意泊收拾好了行囊,趁着他爹和三叔都在闭关之际,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目标随机!直接传送! 在传送阵开启运行的时候,秋意泊看着撕裂开来的空间,忽然有了一点很神奇的想法——道界和道界之间,到底是如何的呢?会不会就跟星球和星球之间一样?中间其实是存在宇宙的? 在这一瞬间,秋意泊伸手探向了撕裂的空间缝隙,试图将它们扯得更开一些,可不过一瞬,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有一种直觉在告知他: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秋意泊素来比较信任自己的直觉,就此罢手,不过是一个眨眼之间,他就落到了一处全新的道界中,与往日不同不是落到山林就是落到洞穴里不同,这一次他来的很是不巧,刚好落到了一个擂台之上。 最重要的是擂台上还有两个人在比试,台下还围满了人群。 都是修士,而且都是化神以上,真君也不在少数。 各色旗帜在空气中飘扬着,秋意泊下意识反应过来这大概应该是类似于天榜的大比,他正打算离开时,忽地台上一人倏地飞下了擂台,裁判大喊道:“云来宫飞云真君,败!飘霜楼白羽真君,三十二连胜!” 三十二连胜,这么厉害?秋意泊不禁也跟着看了一眼,哪里想到那裁判唰地一抬头,道:“上面那位道友,还请上台!” 秋意泊:“……?” 虽然但是,秋意泊是不想上台的,这台上是一个大乘真君,他跟人家打什么打,把人按在台上揍?被人知道他脸往哪里放? 裁判见秋意泊迟迟不下来:“道友为何迟迟不上台?莫非是后悔了?!” 那当裁判的也是个大乘巅峰,根本不怂秋意泊。 台下一众围观修士也跟着窃窃私语:“这上面是哪位道友?方才那么张扬,飞云真君还未败呢,他便已经在上头等了,如今却又不敢下来了?” “我没见过这位真君,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人说到此处,仰头喊道:“真君若是不敢应战,快快下来吧!” 秋意泊略微有些尴尬,想着反正他掩盖境界了,大不了就拿大乘的修为和对方切磋一下,最重要的是这里没人认识他,认识他也不打紧,他易容了。 完美。 秋意泊落到了台上,那白羽真君是个法修,武器是一把弓,饰以白玉雪羽,精致难言。秋意泊取出了疏狂剑,以示公平,他颔首道:“在下一介散修,道号长生,还请白羽道友赐教。” 白羽真君也微微颔首:“飘霜楼,白羽,还请赐教。” 裁判手中小旗挥下,“开始——!” 秋意泊横剑于胸,提醒道:“此剑名为疏狂,锋锐无匹,道友小心了。” 话音未落,弓矢已至,纯白的光弧滑破了空间,所过之处凝结出了一道道雪线,森冷无比,秋意泊身形未动,手中疏狂剑轻巧翻转,光弧与疏狂剑轻轻一击,只听得剑鸣之声响起,那光弧居然被疏狂剑就此一分为二! 也在此时,白羽真君的声音才飘了过来:“确实锋锐无匹。” 这一招本就是互相试探所出,白羽真君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一手搭弓,一手扣弦,形若满月,空气中自然化出了无数落雪,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落,他淡淡地说:“弓名落雪,还请道友小心。”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的看着,起初还当是某个想出名想疯了的真君,万万没想到这位真君居然有如此实力,能接下白羽真君的一箭! 白羽真君这一箭看似普通,实则却是一道分水岭,上这擂台来挑战他的大乘真君中,有半数以上接了这一箭后便主动认输,更有甚者,连这一箭都接不下来! “这位真君到底何许人也!居然这般轻松的就接下了这一箭!”有一大乘真君讶异道。 “恐怕是藏在哪里潜心修行的老怪物吧!”另一大乘真君摇头道:“白羽道友这回可是遇上敌手了。” 秋意泊倒是有些讶异,这位白羽真君确实厉害,虽说力道不够,但联想到对方已经连战了三十二场,到了他这里灵力不济那是正常的,这么一算,对方委实强横。 秋意泊估摸着这白羽真君的实力约莫等于三分之二个大乘巅峰温夷光,至于为啥是约莫,主要是因为温夷光刚进大乘,还没到巅峰,没有太多可比之处。 秋意泊有心看看他的实力,便立在了原地,一手微动,一道剑痕陡然出现在了台上,随之升起的便是一道禁制,正在此时,那白羽真君食指松开,刹那间白虹贯天,雪色的华光凝天地至阴至寒之力向秋意泊袭来! 秋意泊不动如初,一手持剑,神态轻松自然,他面前禁制在这一刻如琉璃般破碎,秋意泊一手微动,数十道青蓝剑气凭空而出,与那白虹撞在了一处! 台下众人本以为是该天雷勾动地火,可万万没想到那数十道柔弱的青蓝剑气在遇上白虹之时竟然凝聚不散,悄无声息在白虹中一划而过,随即又折返向了那散修真君,在他身畔组成了一朵清雅绝伦的剑莲。 可剑气回来了,白虹却是回不去了,白羽真君看着白虹为剑气所消融,随即松开了握住了弓箭的手,拱手道:“白羽……” 秋意泊抢先答道:“白羽道友技高一筹,我万万不是敌手,我认输!” 要命,还好抢答的快。 白羽真君愣住了,台下众人也愣住了,连裁判都没有反应过来,秋意泊已经笑眯眯地跳下了擂台。既然已经跳下去了,那就万万没有再上来接着打的了,裁判只得道:“散修长生真君,败——!飘霜楼白羽真君三十三连胜!” 秋意泊毫无留念,这一箭要是他还在大乘巅峰,接是接的下来的,可万万没有现在这么轻松,那就相当于无形之间没控制好自己的修为。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这擂台打下去也没意思了,所以他就下来了。 “站住。”忽地,台上白羽真君大步走到了擂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秋意泊:“道友为何要认输?分明应该是我认输才对。” 台下一众修士哄然,什么?是白羽真君要认输?! 这大乘第一的白羽真君居然要认输? 秋意泊笑道:“道友,我已是强弩之末,自然是要认输的。” 白羽真君一字一顿地道:“你还未尽余力。” “嗐,不过是一场擂台罢了,难道还要打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才算完吗?”秋意泊转身便走:“白羽道友品性高洁,回头若有缘,我请你喝酒!” 白羽真君垂眸,他回了擂台正中央,不再说话,迎接着下一个挑战者。 反倒是一些围观的修士都不禁看向了秋意泊:“这位道友明明有余力,为何不打了?” “许是真的无力继续呢?” “嗐,我只觉得这位道友好生大气,只要赢了白羽真君,这无方境那么好的地方可就是他的了!还带着一个无方秘境,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啧啧,实在是我这等俗人难以理解的啊……” 秋意泊:“……?” 啥玩意儿?什么叫做打赢了白羽真君无方境那么好的地方外加一个无方秘境就是他的了?不是,他们这道界搞个大比玩得这么大的吗?! 他现在回擂台再打一次还来得及吗? 秋意泊辛酸的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正当此时,有一道神念笼罩了他,说是笼罩,其实描述为锁定还差不多:【道友,因何而来?】 秋意泊霎时间声音来源处望去,便见一座极高的楼宇上,有一人独坐,见他望来,遥遥举杯,秋意泊的身影刹那间在擂台之上消失,落到了不远处的林间,他随即答道:【游历至此,误入而已。】 【即是如此,道友随意。】那人又道。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这个道界也是有道君的啊……丢人啊!还好自己认输认得快,走得也潇洒,否则还真就成了欺负人家小辈了! 不过对方的境界应该跟他一样是阳神境界,真要来为难他,他也不是很怕。既来之,则安之,秋意泊随手布置了一个禁制,入内打坐,沟通天地法则。 毕竟他是外地来旅游的,先熟悉熟悉这地方好客不好客,要是不好客,他还是趁早走人,换个地方就是了。 不多时,秋意泊就睁开了眼睛——这地方是真的不好客啊!大部分法则都佁然不动,小部分法则也有回应他的征兆,只不过好像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制住了一般,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根本不叼他。 秋意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来的不巧,在众人面前现了一回身,还有阳神道君在现场,为了防备他率先一步控制住天道法则也是正常的。 他摇了摇头,来都来了,他说什么也要去主城里逛一逛!带点土特产再走! 所幸此处附近便有一座较为繁华的城镇,秋意泊神识一扫大概也就知道了,对方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但确实是一直在盯着他,等秋意泊到了那座名为齐云城的地方后,感觉被盯得更紧了。 秋意泊转念一想,问道:【道友如何称呼?】 那位道君回道:【本座道号八卦。】 “……”虽然明知此八卦非彼八卦,但是秋意泊差一点就没忍住笑出声,秋意泊沉默了好一阵才又开口问道:【小道初来此界,全然陌生,还望八卦道友多多提点。】 【道友客气。】对方显然也在专注地听,秋意泊毫无心理压力,接着道:【敢问八卦道友,这齐云城中可有什么名胜古迹,名点名酒?】 这次轮到对方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秋意泊面不改色心不跳——干嘛喽,这么大一个道君盯着他,他人生地不熟的,放着一个道君(地头蛇)在这里干嘛不问?多方便啊?都不用在路上拦人了好吗?! 那八卦道君终于道:【道友请稍候。】 对方说稍候,秋意泊还真就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旁边就有个糖水铺子,进去叫了一碗酒酿圆子并一个糕点攒盒,一边吃一边等,不多时,就有位真君匆匆赶来,似乎是被人提点了,目标明确地看向了糖水铺,立刻就发现了在窗边吃酒酿圆子的秋意泊。 “晚辈碎星拜见长生道君。”那真君拱手道:“晚辈受八卦道君吩咐,为道君引路。” 秋意泊闻言颔首,问道:“吃碗糖水再走?” 碎星真君:“……多谢道君,不必了。” 秋意泊也无所谓,这里的攒盒他吃着好,让店家有多少打包多少,摸出了灵石打算付钱之际,店家却一脸为难地道:“这……这位前辈,此为何物?小店小本生意,实在是不能以物易物。” 秋意泊不禁看向了碎星真君,碎星真君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枚只有指长的类水晶一般的筹码交给了店家,店家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了,碎星真君道:“不必找了。”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秋意泊心下松了一口气,没钱付账这也太尴尬了。他叹道:“还好有小友在……不知可否给我一枚钱币看一看?” “前辈请。”碎星真君将几枚明显不同成色的筹码给了秋意泊,秋意泊接了一看——他原本以为是类似于灵石一样的物品,只不过模样不同罢了,结果没想到,还真就是一种矿物,这种矿物里虽然有灵气,但明显是偏向于和天材地宝一样自成循环的,而不是灵石那种可以用来吸收修炼的类型。 秋意泊好奇了起来:“此乃何物?” 碎星真君是被八卦道君安排来的,八卦道君只道要服侍好这位长生道君,碎星真君还纳闷着这天下怎么又多了一个长生道君,现在看他的表现,也知道这位道君应该是外界来客。否则怎么会连钱都认不出来? 碎星真君耐心的解释道:“回道君,此乃点星晶,由上古仙朝发放,如今皆为仙盟握于手中,点星晶坚硬无比,便是道君也难以损毁,却也无其他用处,便作为货币来使用。” 秋意泊颔首,原来是有修士搞出来的朝廷,那就可以理解有统一货币的诞生了。 秋意泊掂了掂手中很有分量的晶币,他将一枚极品晶石扔到了碎星真君怀里:“小友且看看此物价值几何?” 碎星真君神识一扫,随即微微变色:“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蕴含天地灵气的矿石?!” 秋意泊:“……是。” 碎星真君郑重地道:“此物极为珍贵,以这颗灵石的灵气含量,可媲美同等级丹药了。” 这么一算的话,其实物价也差不多,因为一枚极品灵石大概可以补足化神期五分之一的灵气,但是在凌云道界中化神期所用的恢复灵气的丹药也差不多是一枚极品灵石一颗。 秋意泊产:“那你可愿与我换一些点星晶币?只需给我等价的便可。” 碎星真君有些迟疑,随即颔首:“晚辈绝不敢欺瞒道君,还请道君放心。” 他说罢,便递过来了一枚纳戒,秋意泊神识一扫,就发现大概有两千枚晶币左右,其中极品有二十枚,上等三百枚,其余中品下品秋意泊就懒得数了,他感觉要是不够的话他再跟碎星真君换就是了。 他见碎星真君十分高兴,有些不太能理解——能补足化神修士五分之一的灵气听着是还不错,可这碎星真君不是大乘期吗?这极品灵石对他而言能补个百分之一就不错了,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凌云道界里真君以上的境界就不会再用灵石恢复灵力了。无他,太慢了,还不如磕丹药来的方便。差这点灵气只能是走投无路了,或者是类似于秋意泊搞个大家伙时必须要用不间断的灵气,才会大批量的抽取灵石中的灵气,其他时候无论是跟人斗法,还是在秘境中探险,谁有功夫等你一块块吸收灵石啊?总不能打到一半,跟对手或者天灾妖兽什么的说等一等,先容我吸收两块灵石恢复恢复灵力再接着打吧? 就算是熟能生巧,吸收灵石的速度再快那也没丹药往嘴里一塞来得快啊! 秋意泊随手就将纳戒塞进了袖袋里,一会儿买东西要用到,忽地看见碎星真君眉间有一抹心痛一闪而逝,他领悟到了什么,将晶币取出塞进了自己的纳戒,将碎星真君的纳戒还了回去,碎星真君这才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秋意泊寻思着他们这道界没事吧?大乘真君心疼一个五十立方大小的纳戒? 不过他是打算买点土特产就走的,也不多说什么,他打算先看看物价,要是不够花的话估计还得找个商行,换点钱才是真的。 有一说一,秋意泊这辈子都没这么穷过。 刚刚吃了一碗小圆子,又吃了糕点,秋意泊也不太饿了,优先让碎星真君带他去了一家卖天材地宝的商行,路上经过了一家仙衣坊,秋意泊看了两眼,忽地就转往里面去了,碎星真君只好跟了上去。 这仙衣坊顾名思义,是卖漂亮衣服的,带点法衣功能,但基本上也就比没有强一点。秋意泊扫一眼就知道这地方用户群体是什么人,他进来主要是想到他好久没炼法衣了,包括他自己、兄姐等等,这不大家都提升了一个大境界,衣服也该更新换代了。虽然他们凌霄宗剑修都挺穷的,但是好歹真君了,换一件衣服不过分吧? 他自己衣服倒是不少,但只能算是衣服,和正儿八经的写作盔甲的法衣还是有点差距了的。 刚刚他路过的时候就一眼看见有几套挂在外头的裙子挺好看的,他先买两套,回头融入给露姐和林师姐的法衣里,也好换个新鲜样式穿穿。 秋意泊正想按照自己的习惯从左到右全部来两套的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侧脸看向了碎星真君,凝眉道:“这里的法衣……贵吗?” 碎星真君郑重地点了点头:“回道君,很贵。” 秋意泊:“二十极品晶币能买多少?” 碎星真君想也未想道:“一片衣袖。” 秋意泊头也不回地出了这仙衣坊,果然还是要先找个商行换钱!他看向了低着头跟着他出来的碎星真君,不禁问道:“既然如此,你方才得了灵石那么高兴做什么?” 碎星真君答道:“灵石堪比丹药,晚辈自然欢喜。” “那就是此界丹药难得。”秋意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仙衣坊:“那为什么这衣服这么贵?” 正在此时,一抹香气自秋意泊鼻端划过,一旁车上下来了两名美貌女修,她们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禁一笑,随即向仙衣坊走去。碎星真君沉默一瞬,有点想解释,但一时词穷,憋了半天才道:“不如……晚辈带您去商行?” 秋意泊大概也明白,估摸着这仙衣坊应该就是此界的爱马仕了,但这碎星真君都大乘了,居然还觉得贵,可见是这碎星真君比较穷。 秋意泊爱怜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说,有种看见了温夷光的感觉。 ——挺强,但穷。 545 第 545 章 他想定居 人世间哪有这么多爱恨情仇, 这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一个‘钱’字上,钱能解决的那都不叫事儿,钱不能解决的那才叫事儿。秋意泊陡然发现自己那几十亿灵石顿时失去了应有的功能, 虽然知道拿去换一换也挺快, 但总觉得心底里莫名有点发慌。 按照某些定律, 他现在得小心些,这去换钱的路上大概率会出现一些必须要靠钱才能解决的事情,他看了一眼一旁穷得很坦然的碎星真君,决定带着他一起贴着边走路。 碎星真君不明所以, 但眼前这位长生道君是自家师祖吩咐了一定要好好招待的, 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他看了看被楼宇和墙壁挡去了大半的阳光,寻思着可能是……这位长生道君不怎么爱晒太阳? 正当此时, 碎星真君的下摆被一个老乞丐给揪住了, 论理,他应该能躲过, 毕竟是一位大乘真君,可不知为何在被揪住衣服之前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秋意泊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回头望来,便见那瞎了一双眼睛的老乞丐拖着调子喊道:“仙长、仙子行行好吧!赏一点吧——!” 碎星真君也注意到了秋意泊, 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声‘抱歉’, 随即从纳戒中取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食物放在了对方的破碗里, 老乞丐的鼻子动了动,却没有撒手:“仙长,行行好吧!赏一点吧!~” 碎星真君微微皱眉, 长生道君面前,他也不敢失了礼数,便拿出了一枚点星晶币放在了上头,老乞丐将破碗摸索着放在了地上,用那手去摸了摸,迅疾如风地将晶币塞进了衣襟里,另一手还是紧紧地攥着碎星真君的衣摆,又喊道:“仙长,行行好吧!赏一点吧!” 碎星真君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随意,于是碎星真君又给了一枚晶币,道:“已经有两枚中品晶币了,够你花用半年了。” 老乞丐抬起脸来,似哭似笑地喊道:“仙长善心,不如就多赏赐一些吧!” 碎星真君也生出了一些恼怒之情,他正想拂开老乞丐,却听秋意泊道:“他要,你就给呗……这年纪轻轻的,就瞎了一双眼睛,还长得这般丑陋,确实可怜。” 碎星真君:“……前辈?” 这老乞丐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要说他年轻? 秋意泊将之前从碎星真君手中交换来的晶币扔还给了碎星真君:“他喊一声,你就给他一枚……左右是寻个乐子,什么乐子都一样。” 碎星真君心道道君一言一行必有其深意,便又将一枚晶币给了老乞丐,秋意泊笑盈盈地看着,果然那老乞丐收了晶币,又唤了一声:“仙长,行行好吧!再多赏赐一些吧!” 碎星真君又给了对方一枚,老乞丐这次没吭声了,秋意泊轻笑着说:“叫啊,怎么不叫了?哦对,你是瞎的,我告诉你,这位仙长手中还有二十枚极品晶币呢,你且多叫几声,都是你的。” 老乞丐僵在了原地,碎星真君自觉替他有些尴尬,既然今日是他被牵住了袍角,便是与他有缘,他舍出一些或许也是天命注定,他将此前秋意泊给他晶币全数放进了碗里,拱手道:“前辈,我们走吧,商行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秋意泊道:“急什么?还有天材地宝没给呢。” 碎星真君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乞丐就嗖的一下跳了起来,碎星真君这才发现这老乞丐身形很是修长高挑,老乞丐指着秋意泊骂道:“你这人!有没有一点意思!关你什么事儿啊?!” 看他指人的方向,眼睛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秋意泊耸了耸肩,笑道:“有意思啊!怎么没有意思,这种景儿可难得一见,还不兴我多看两眼?” “你——!” 这种事儿秋意泊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只不过以往都是他被牵住,如今是换了人罢了。 老乞丐气得两眼发花,偏偏对方又是个和他同等修为的,还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打起来了。他颤颤巍巍地指着秋意泊:“你、你、你……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走了!” 秋意泊凉飕飕地说:“欠了因果就这么跑了?不太好吧?” 老乞丐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碎星真君怀里扔了个东西,碎星真君一看,居然是一根玉简,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摆了摆手:“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估摸着是什么神通法门吧,你也是大乘真君了,不大可能将道统传予你。” 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冷哼,一道冷光飚射而来,端端正正地扎在了碎星真君耳侧的墙壁上,老乞丐道:“我还偏就给了!拿着吧你!小子!你听好了,若你能学出点名堂来,便来旭峰找老道我!” 秋意泊都快笑出声了,哦不对,他已经笑出声了:“他是八卦道君门下弟子,就算学出点名堂来,也不大容易去找道友你。” 远处又传来了一些骂娘的声音,仔细分辨一下是那老乞丐在骂,大概是什么‘娘的,居然是八卦那老贼座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样的话。秋意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唯有碎星真君满脸都是茫然之色:“……前辈?” 不是他不能理解,而是信息量太大,他一时不能接受。 “旭峰是何处?”秋意泊问道:“这两支玉简你好生学吧,也算是你的机缘。” 碎星真君这才回过神来:“旭峰……旭峰乃是天月道君的道场,这……方才那位就是天月道君?” “大概是吧。”秋意泊随意道:“总之我是不认得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前辈。”碎星真君颔首,他顿了顿,又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要谢我,就带我去找个靠谱点的商行吧。”秋意泊摆了摆手:“顺道想一想晚上去哪里吃比较好。” 碎星真君沉默了一瞬,“是,前辈。” 然后秋意泊就听见碎星真君在问八卦道君这齐云城哪个饭馆最好,八卦道君沉默了许久才报了个名字出来,听他的语气,十分后悔派碎星真君前来。 秋意泊这头则是进了商行,商行的名字非常经典,叫做悦来商行,他们二人一进门,见多识广的小二就迎了上来,满脸热情地招呼他们上二楼:“两位前辈,还请上雅间!” 秋意泊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唰得一下打开了,自觉风流地扇了扇,白底洒金的折扇上写了四个张狂的大字‘天命风流’,小二一见就笑得更热情了,扬声喊道:“贵宾两位!楼上请——!” “赏。”秋意泊洋洋得意地对碎星真君道:“没想到这小地方,规矩倒还不错!” 碎星真君眼角跳了跳,秋意泊都说赏了,他还能怎么办?亏得他身上还有些散碎的下品晶币,便随手抓了几枚给了那小二,小二更是殷勤万分,引两人上二楼还不忘道谢:“谢前辈赏赐!” 秋意泊一边上楼一边跟碎星真君传音道:【说来,你家老祖让你来招待我,给了你活动的钱财了吗?】 碎星真君:【……回前辈,没有。】 【哦。】秋意泊道:【那回去记得问他要。】 碎星真君不想答话,这点小钱,他怎么好意思跟师祖开口,可看着秋意泊真挚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说实话,便含糊了两声过去了。 秋意泊啧啧了两声,其意不言而表。 好不容易等两人坐定了,上了茶水点心,管事的早已候在一旁,待说明了来意,管事便问道:“不知前辈想出手何物?” 秋意泊将一颗上品灵石放在了桌上,那管事一愣,随即看向了秋意泊,待秋意泊点头,他才说了一声告罪,将灵石取在了手中仔细观察,不过几个呼吸,他便又放了下来,眉宇间有一丝惊诧,他定了定心神,拱手道:“前辈,晚辈斗胆,可否请大先生来掌掌眼?” 秋意泊随意地说:“直接带过去吧。” 哪怕第一次是在碎星真君这种大乘期真君脸上看见的,可再从别人看一次对灵石的震撼之色他还是觉得怪尴尬的。 “是,是!多谢前辈。”管事的小心翼翼取走了这块流光溢彩的灵石,放入了锦匣内,双手捧着带走了。秋意泊喝了一口茶,又拈了块点心尝了一口,赞道:“比路边的好吃。” 碎星真君已经悟了,此刻眼观鼻,鼻观心,捧着茶盏道:“稍后晚辈便替您准备几份。” “不错,孺子可教。”秋意泊含笑说罢,又拈了一块点心吃了,应该是个莲蓉绿豆馅儿的,入口绵密细软,奶味十足,吃的秋意泊眉开眼笑——有奶味儿,要么这个道界奶源很容易找,要么是有类似奶味的水果,他好久以前在鹿野林摘的奶果早吃完了,刚好在这个道界补充一点。 可能会比较贵,但应该也贵不到哪里去——如果他不能体验过,或许他还能放弃,如今却是沉甸甸的,再也放不下了……反正说一千道一万,奶茶他是一定要喝的,奶冻也是要吃的,双皮奶也不能少,各种点心里也是要加牛奶的。 房门被敲响了,碎星真君道了一声‘进’,方才那管事便带着一个眉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这种比较大型的商行中就会有专门的人负责对宝物掌眼,通常都是德高望重的饱学之辈,自身也能力不凡,算是客卿。那老者进门便有些讶异:“晚辈拜见前辈。” 老者本身是大乘真君,他听掌事的说来的是个看不清修为的少爷,又跟着个大乘真君,若非是这灵石举世罕见,他绝不会亲自来这么一趟,哪想到一进门便看见了个道君? 秋意泊一手微抬,老者便直起身,随即屏退了左右,秋意泊一手支颐,道:“好奇怪,我明明掩盖了修为,为何你还能看穿?” 老者温和地说:“道君容禀,道君周身捉摸不定,哪怕刻意保持在大乘期,亦不掩飘然之意,老朽本就是大乘境界,看道君不明朗,便知必是道君了。” 秋意泊闻言颔首,愈发收敛了气息,见老者眼中露出了笑意,确定自己掩盖的不错,这才停手,他道:“大先生还请坐下说话。” “多谢前辈。”老者很有灵性的将道君二字改为了前辈,他坐了下来,随即道:“此宝灵气充盈,最妙的是其中灵气平和,任意修士皆可吸纳其中灵气,较之丹药,免去了丹毒之扰,只这一块,老朽愿出一枚极品晶币。” 秋意泊估算了一下价格,觉得还挺公道,反倒是碎星真君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此前长生道君给他的灵石品质明显要比这一块好很多,至少也是百倍之差,他却只估算了二十枚极品晶币,显得他在占长生道君便宜一般。秋意泊示意无碍,又将极品灵石取了出来,老者眼中光芒一闪,连忙取了查看,秋意泊道:“这一块极品灵石呢?” “若是这一块,老朽愿出一百极品晶币。”老者道。 “大先生能做主收多少?”秋意泊若有深意地看向了老者,老者一愣,随即心领神会,他伸出一手:“极品灵石,可收十万。” 秋意泊心下微微摇头,怎么说?果然如此。 灵石如果数量比较少,大可以作为一种新出的丹药来出售,十万块极品灵石,通过商行,应该只会散在小部分人手中,影响不了什么,但是数量要是再多,那难免就要扰乱市场了。这样的东西,只要是修士就能用,切切实实的存在价值,会冲击点星晶币的地位的。 这个道界有点星晶币这种毫无价值,全凭借信用来成就的货币,那说明发行者十分有实力,既然要发行,那不可能就此不管,否则点星晶币早就被取代了。如果秋意泊出手的数量太多,不光悦来商行会有麻烦,说不定还要查到秋意泊头上,那更是麻烦透了。 算了,一百万极品晶币,凑合着也够用了。 秋意泊微笑着道:“十万枚,我有,不过物以稀为贵,我尽数给了你们悦来商行……” “前辈的意思是不再出售给其他商行?”老者道。 “应该是。”秋意泊解释了一句:“我出门游历,暂停留于此罢了。” 老者瞬间明悟,当世道君不过八位,眼前这一位可不像是那八位道君中的任意一位,那就是外界来游历的了,怪不得要出手这些。老者又明悟了一点,若只是用于日常,这一百万极品晶币是绰绰有余,可要是这位道君看上了什么天材地宝,那就是万万不够。 老者想到此处,不由一哂——既然是道君,哪里又缺天材地宝呢?届时他看中了什么,拿出等价来换便是了。 “老朽做主,可为前辈提价至一百一十枚极品晶币,若是再多,还得过问了东家才行,许是要请前辈稍候。”老者道。 秋意泊想了想:“那就这个价吧。” 他又道:“我难得来一次,你这商行中卖些什么,可有名录叫我瞧瞧?” “自是有的,前辈请。”老者当即从袖中取了一根玉简出来,秋意泊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果然如他所料,物品报价都在里头——凌云道界早就弃之不用了,凌云道界从他修行时就已经是很潮流的液晶屏幕购买,跟刷某宝似地一目了然。 秋意泊心中一动,就有了一点念头,他暂且按捺了下去,转而认真开始看起了玉简中的内容,反是没见过的通通要一份,这一百万极品晶币看着是多,但也架不住他这么个买法。 碎星真君刚刚还在夸道君果然是道君,这般轻易的就能换得百万极品晶币,结果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百万极品晶币一点点消失无踪,暗叹怪不得长生道君问他师祖有没有给钱财,这个买法……亏得长生道君体恤,否则他今天估计要卖身给这悦来商行了。 秋意泊看着送来的东西,不多时他就看见个一捧碧青色细砂混在了一堆矿石中,示意让人取来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果然就是碧青砂! 秋意泊心想稳了,他碧青砂多得能堆满一个芥子空间,他方才也想着万一看中了天材地宝怎么办——毕竟也不是所有天材地宝都在野外等着你去刷,大多数情况下比较稳定的天材地宝来源还是商行,他要是看中了什么,总不能说上手去抢吧?说是拿天材地宝换,那确实容易,可万一对方就是只收钱怎么办? 他方才都想接一单炼器了,反正这道界的道君看似不怎么值钱的样子,走着走着都能遇到一个,那他这个阳神道君帮一位道君炼个法宝武器什么的薅一点钱财应该挺容易的。 秋意泊问道:“这天青砂大先生收么?” 老者颔首:“自然,天青砂甚是难得,每一两为一份,一份售价在二百六十极品晶币左右,我悦来商行可以用二百三十五的价格收购。” 秋意泊欣然接受,要知道凌云道界一块标准大小的天青石大约是两斤重,也就一百三四十极品灵石的价格罢了。这一斤可是十六两,这个价格划下来,秋意泊血赚不亏。他笑道:“你们想要多少?” 老者想了想:“前辈,天青砂难得,自然是多多益善。”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想好了再说话。” 老者:“道君容禀,您打算出多少?” 秋意泊轻笑道:“实不相瞒,我有一条矿脉……” 一旁的碎星真君:“……???” 老者:“……什么?这天青砂居然还能成就矿脉?!” 谁不知道这天青砂是极品的炼器材料,温和谦润,生水起风,可这天青砂实在是难得,它只生长一些风水极佳之处,且通常只有短短的几米,与其他动辄横贯千里的极品矿物矿脉来比实在是太少了,否则也不至于是这个价格! 秋意泊微微侧首,笑着说:“不过是在另一个道界中,我身上只携带了几万斤罢了……所以,你们要多少?” ……几万斤? 碎星真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有点想算一算这到底是多少钱,老者一脸茫然,许久才咳嗽了一声:“道君,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秋意泊反问道:“骗你作甚?” 老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垂目拱手道:“晚辈失言。” …… *** 秋意泊最后是带着两千万点星晶币自悦来商行出来的,临走还提了几十份点心攒盒当做赠品,倒不是那头不收了,而是秋意泊不想卖了——他突然想起来他不是打算买点土特产就去另外一个道界吗?准备这么多钱干什么? 他刚刚也看过了,这里也没有寒月道界里如同碧青砂这样可以对标天青石的便宜可占,大多数天材地宝也异曲同工,其实并没有太值得多留的地方。况且他也打听出来了,这道界有八位道君,最低阳神初期,最高的是合道中期,秋意泊寻思着自己一个外来者,万一有人眼红拉拢了其他道君一道来打劫他……是很麻烦。 一个不小心会丢掉性命的麻烦。 故而秋意泊换到两千万就收手了。 他如今正在客栈休息,碎星真君住在他隔壁,似乎是八卦道君另外派了一位善于吃喝玩乐的真君来,目前还在路上,请他稍候。 秋意泊把玩着点星晶币,别说,这玩意儿怪好看的,切得大小也很合适,拿在手里把玩正正好好。 听说这点星晶币坚硬无比,连道君都不能轻易损毁,所以才用来做了货币……秋意泊指尖冒出了一朵金色近白的火焰,它以秋意泊为主,秋意泊越是厉害,它自然就越厉害,秋意泊想着有机会再找几朵异火给它补一补身子……提升提升威力。 秋意泊将晶币放在了桌上,极光金焰悄然无声地就落了上去,秋意泊这么多年火玩下来,控制得极好,说烧晶币就只烧晶币,绝不会烧到木桌,随着极光金焰将晶币彻底包裹,秋意泊也不禁挑眉。 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极光金焰不能立刻烧化的矿物。 在极光金焰的包裹下,只有晶币的边缘出现了微微融化的迹象,秋意泊伸手将晶币拾了起来,极光金焰自然而然的顺着他莹润的手指攀爬了上去,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了一层几近于无的手套。秋意泊捏着晶币触碰着融化的迹象,随即祛除了指尖的极光金焰,晶币陡然遇冷,在他指尖上形成了一条丝线,秋意泊趁着余温,将这条丝线拉得越来越长,最后与晶币断裂。 秋意泊将丝线团成一团,继续用极光金焰熔炼这团丝线,果然,受热比较均匀后融化的也极快,不多时,秋意泊掌中就出现了一滴橙红色的水滴。 温度很高,如果不是有极光金焰护住手掌,秋意泊的血肉都能被烧出个洞来。 几条半透的灵丝从秋意泊指尖延展了出来,包裹住了这一滴液体。不过一瞬,秋意泊就惊呆了。 别问,问就是惊呆了。 是他不懂有钱人的世界?还是他不懂道界的玄奥?! 类无定辰星矿石,一块极品灵石能买一百一十枚啊!家人们!一枚有整整一两重啊! 这还走个屁! 他要定居! 今天就去买房,谁也别拦他!区区八个道君又算什么!不过八个道君今天就给着手炼器拉关系!他可是高贵的炼器师啊要发挥他的特长! 他秋意泊,这一趟要是不存一辈子够用的点星晶,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546 第 546 章 鬼迷心窍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月下一紫衣人独坐,举目望星河灿烂,若有所思, 许久才道:“人走了?” “师祖,长生道君已然离去。”碎星真君恭敬地答道。 八卦道君问道:“说了什么没有?” 碎星真君犹豫了起来,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八卦道君却是一笑:“说说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长生道君说……”碎星真君定了定神, 道:“道君说多谢老祖款待, 另见我穷困潦倒, 叫我记得问师祖要一些钱财做薪酬,还特意提点了我能要晶币就不要天材地宝。” “哦?”八卦道君微微一沉思, 随即便明白了什么,又问道:“还看出什么来了?” 碎星真君顿了顿,硬着头皮说:“弟子……那位道君喜好美食,家中妻妾姐妹众多, 气度不凡,平易近人,弟子以为当是某道界的世家子弟。” 他知道老祖将他派去招待长生道君就是想从长生道君口中打探些什么。但凡修士,日常行动中总会透露出一些特征,比如善剑者气息锋锐, 善器者好天材地宝,善丹者好灵草,然而实际上他回想起来就想到了长生道君的‘这个好吃, 那个也好吃’,还有‘买了!’,什么灵草矿石照单全收, 就是路边小摊卖给小孩子玩的雨花石,这位道君都能在摊子旁边站一炷香一颗颗挑。那些女修喜欢的,那位道君买的更厉害,胭脂水粉那都是一样来几套,仙衣坊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法衣直接都被包圆了。 碎星真君想来想去,感觉这位长生道君最有可能修行的是饕餮大道,专好口腹之欲的那种,至于出身,一定是世家子弟了! 八卦道君听罢,笑叹道:“也罢,便这般吧!” 碎星真君接住了八卦道君抛来的东西,他低头看着纳戒,不必看就知道里面钱财无数,他有些愧疚地道:“老祖,弟子不敢领受,弟子无能……” “你确实无能。”八卦道君说罢,又颔首道:“偏偏这也是你的好处。” 碎星灵根不大出色,悟性也不大出众,算不得什么天之骄子,为人处事也算不得圆滑通透,可他却有一个好处——他有一份赤子之心。他品性正直,心怀仁善,抱诚守真,表里如一,答应别人的事情,能做到圆满绝不只做八分,与他为亲为友,决不会遭其背弃。 这样的人多难得啊。 老天爷是喜欢好人的,碎星真君就这样一路稳扎稳打修炼到了大乘境界。 其实不光老天爷喜欢,八卦道君也很喜欢这么一个好人,大部分人都喜欢这么一个好人。外界来游历的道君极少,或许来了,在众人发现之前就又悄无声息地走了,这位长生道君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难得。 他又见那长生道君与飘霜楼的白羽过了几招,居然主动开口认输,可见心性不错,故而他才派碎星去,也算是叫碎星与那位长生道君结一个善缘,也算是叫碎星长长见识。 打探不出什么来,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再者,换了其他弟子,说不得就要口灿莲花套些话来,平白惹怒了一位道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 寒月道界。 秋意泊那叫一个大摇大摆入了寒月城,连易容都懒得易,他一出现,就被有心之人发现,不过一个时辰,寒月城一众真君就知道那个长生真君回来了! “他还敢回来?!”朝烨真君得知此事,不禁嗤笑道:“这可不是在秘境中,真君可真有胆量!” 从寒月秘境出来的真君对这位长生真君感情都十分复杂,在秘境里头且不提,自寒月秘境后,人族真君联袂要求妖族交出长生真君,妖族真君要求人族交出长生真君,于是双方真君愣是打了十几年,若不是两位道君压制,险些又成了两族大战。 饶是如此,其结果也甚是惨烈。 当然,最可恨的是大家打到最后才发现长生真君消失了,待有人终于求问到道君跟前,才得知这长生真君早就离开了寒月道界,他们这些大名鼎鼎的真君就是为了一团空气在那儿打生打死。 或许是有了共同的敌人,双方也算是各自出过气,分出个高下来,倒也安静了下来。受伤的要养伤,有感悟的要闭关,等一众真君陆续出关,才发现设在人、妖二族边境的禁制已然消失,双方已然流动了起来。 你妖族跑来人族城市要被喊打喊杀,人族跑到妖族城市同样也要被喊打喊杀;你人族抓了妖修去卖,妖族照样抓了人族去卖……久而久之,边境便出现了一座新的村庄,逐渐村庄又成了小镇,小镇又成了城。此城中不分妖族与人族,严禁动武,有什么矛盾上生死擂一决胜负,曾有人不信这个邪,在城中动手,结果不幸遇到了两位道君微服…… 反正后来就没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座城中闹事了。待时日久了,人、妖二族也勉强实现了和平共处,至少明面上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了。 话虽如此,但对于一众真君而言,秋长生此人还是尤为可恨! 朝烨真君笑道:“走,看看去!” 等朝烨真君到时,秋意泊正站在一辆马车前,笑眯眯地与马车中人说着话。 长留真君无奈地道:“真君就这般回来了?” “不然呢?”秋意泊反问道:“难道我还要避着人?” 长留真君叹了一声气:“想要杀真君的可不少。” “那长留道友想不想杀我?”秋意泊笑若春山,抬眼看向长留真君时,长留真君几乎愣怔了过去,随即长留真君笑着摇头道:“自然不想,真君于我有大恩,我怎么能恩将仇报?” 长留真君自寒月秘境出来时,将他那柄法剑带了出来,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在这方面可谓一无所获。 秋意泊道:“没有就下来呗……好久没来了,陪我逛逛街。” 长留真君无有不肯,自然掀了车帘下了车,他一下车,秋意泊就打量了他一下:“咦?你这一身倒好看。” 长留真君今日穿的一身五彩斑斓的白,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料在光下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几乎叫人以为衣物本来染就的就是这个颜色,偏偏这些色彩融合在一处,又叫人觉得和谐无比,丝毫没有轻浮之感,衬托得长留真君越发品貌风流,当真是好看的。 长留真君笑道:“自然好看,人族那儿最好的炼器师替我做了十三年,才成就了这一件法衣。” 秋意泊颔首道:“不错,我回头也去订两套来穿。” “……”长留真君诚恳地说:“真君最好还是别去的好。” 秋意泊当初跑路,一是为了拿了人家的望舒秘境,怕伴月道君和凌寒道君找他麻烦,二也是因为在寒月秘境里做的太过分,虽说杀一个、十个真君不难,但如果不幸一口气面对数十真君,秋意泊一样会很头疼的。 如今他当然不怂了,自然就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秋意泊笑道:“不妨事……最近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我喜欢的那家脆骨还在不?” 自寒月秘境出来,秋意泊就不信这群真君没调查他平日言行,怕是家里养的猫比如翠衍的老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果然,长留真君道:“还在的。” “我尝了一尝,确实美味,便替真君保下了。” 秋意泊正想调侃他一句要不要给点报酬,忽地听见一声口哨,两人闻声侧脸望去,秋意泊想了想:“玄烨真君?” 朝烨真君眉心一跳:“我叫朝烨!” 秋意泊没什么诚意地道:“许久没见你,给忘了。” 朝烨真君勾了勾嘴角:“真君如今还敢回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秋意泊仰着头说:“知道我为什么敢回来吗?” “为何?” “我发现这么久过去了,你们都没有一个叩问阳神境界的,我回来也无妨。”秋意泊那叫一个笑若春风,温和近人,张嘴吐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朝烨真君停了眉心直跳,还有些隐藏在暗处的,更是气得脑壳子发晕。 这是在寒月城,道君最不喜他们在寒月城中动武,冷静……冷静…… 秋意泊笑吟吟地看着朝烨真君:“朝烨道友,可要动手?若你不打算动,那我可就走了。” 朝烨真君眉目一动:“不知道的人,还当你秋长生已经是道君之尊了呢……你未免也太不把天下英才放在眼中了。” 哪里想到秋意泊居然点了点头。 大庭广众、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秋长生这个竖子居然点了点头! 当即便有一真君自巷中行出:“秋长生!你居然还敢回来!即是如此,本座便与你来算一算寒月秘境之仇!” 秋意泊无所谓,反正是对方主动挑衅,他把人摁住了也不算丢人。正在此时,忽地人群向两侧分开,一架朴素的马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牵马者乃是以为大乘真君,车上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晚辈等拜见圣君——!”一时之间,周围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秋意泊笑着拱了拱手:“道君。” 车帘掀开了一半,露出了伴月道君半黑半白披散而下的长发与优美的下颌线,他侧脸看向了秋意泊:“如今你我同阶,你当称呼我一声道友。” “论交情,那还是叫道号吧。”秋意泊立在阳光下,一手微抬,灼灼不可直视:“伴月,我许久未来,谢你来迎我,不如我请你吃饭?” 伴月道君当真颔首,若有笑意地说:“好。” 秋意泊是个混不吝地,大乘的时候去街边买烧烤,到了道君他不光自己去街边买烧烤,还拉着伴月道君一道。伴月道君被他拉着往那个秋意泊心爱的烤脆骨的摊子去了,未留一众真君茫然无措。 “秋长生……是什么意思?”一位真君恍惚地说:“他怎敢直呼圣君道号?!” “他……他……”另一位真君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朝烨真君站在二楼许久,没吭声,好险,他差点就下去试试一位道君的实力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人问道。 长留真君悠悠地说:“意思是……诸君,我们有第三位道君了——长生道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地想到,怪不得那秋长生方才点头点的那么毫不犹豫,他堂堂道君,确实能够不将天下真君放在眼中。 终于有人忍不住喃喃了一句:“苍天无眼!竟然叫这等恶人叩问炼虚合道之境!” 话音未落,天空闪过一道惊雷,晴空霹雳,却是雷音滚滚,如同苍天震怒!众人不禁抬头望去,那说话之人连忙叫同伴拉走:“胡说什么呢!” 长留真君也在看着天空,随即想到……哎?方才长生真君还找他逛街,哪想到一眨眼他就又将他抛下了呢? 算啦,回家。 …… 秋意泊和伴月道君自然也听见了雷声,秋意泊下意识缩了一下,伴月道君眉目不动,从喉中发出了一个代表询问的音节,秋意泊抬眼看了一眼天色:“估计老天爷也挺生气的。” 怎么不是呢? 为了留下秋意泊,大手笔的给出了望舒灵脉,结果好家伙,那叫一个血本无归! 秋意泊缩了一下,主要是下意识防御着这道雷真的落到他身上,虽说他现在这个修为被劈一下大概率没有太大的事情,但是那也不好受不是? “寒月秘境?”伴月道君道。 “不止哦。”秋意泊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说:“是望舒灵脉。” 伴月道君不禁摇头,秋意泊看了他两眼,笑道:“恭喜。” 伴月道君已经在阳神巅峰,秋意泊看他只觉得他周身气息圆融,类于天地,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准确,但是秋意泊知道,则是伴月道君即将叩问合道之境的征兆。 伴月道君闻言道:“也要谢你。” 他们两个所过之处诸人退避,无他,就伴月道君这标志性的长发,谁能不认识呢?秋意泊他们到了烤肉摊,摊主本来缩在一旁,忽地一看见秋意泊,瞬间想起来了:“咦,是真君?!您又来了啊?还是老规矩?” “我全要了,你先烤着……我胡乱瞎弄罢了。”秋意泊应付了老板,厚着脸皮对伴月道君说:“我就是贪图寒月秘境。” “你喜欢秘境?”伴月道君道:“我送你两个。” 烤肉摊上有现成的烤好的,秋意泊这头接了烤肉和脆骨,带着伴月道君到一旁坐下先吃了起来,他叼着脆骨嚼得咯吱有声,笑道:“别,一个望舒灵脉我还没搞明白呢。” “有什么不明白?”伴月道君直接了当的问道。 “不太敢动手。”秋意泊也不见外:“望舒灵脉实在恐怖,我轻易不敢调动。” “它既认你为主,有何不敢?”伴月道君平淡地说。 “就有一种模模糊糊地感觉,让我不大想动它。”这倒是实话,秋意泊之前觉得不到道君之境动不了望舒灵脉,如今到了阳神境界,依旧下意识回避了望舒灵脉,他接着道:“可能是机缘未至吧……算了,不提它了,滚滚呢?滚滚还好不好?它长大了没?可以化作人形了吗?” 伴月道君一顿:“在家中,我族幼年期十分漫长,还不能化形。” 秋意泊笑道:“那我回头去看看它?我带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想来它会喜欢的。” 伴月道君:“……好。” 伴月道君以为秋意泊是客气,结果秋意泊是真的不客气,吃完了一抹嘴,就让伴月道君带他回家,他想抱熊猫崽子了,伴月道君只得带他回了九天仙宫,秋意泊看着仙宫,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凌寒道君的住处吗?” 他记得伴月道君住的是一座山?总之不是在天上飞的。 “与他换了。”伴月道君轻描淡写地说罢,秋意泊就眼尖的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寒玉竹,当然还有寒玉笋。他以前见过九天仙宫一回,当时还震撼了他一把,还想着以后也要炼这么一座仙宫出来呢,自然对九天仙宫记忆深刻,他明确的记得九天仙宫之前没那么多竹林的。 当时看的时候,他记得九天仙宫上的竹林只有一小片,现在感觉半座山都是竹林。 秋意泊瞬间悟了,别问,问就是活了一把年纪的可可怜怜的大熊猫终于知道寒玉笋好吃,想尽办法和人族道君换了道场,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就为了一口口粮。 秋意泊不禁笑了起来,坦然地道:“好多寒玉笋,伴月,我可以摘一些带走吗?” “自然。”伴月道君将他带进了一片禁制重重的竹林,秋意泊就看见了趴在一堆寒玉笋和笋衣上的滚滚,他三两步过去,将滚滚抱了起来,举高高并且塞进了自己怀里,低头在毛茸茸地头顶亲了一口:“滚滚,还记得我吗?” 滚滚嗷了一声就往他脸上扑,哼哼唧唧地拿胖乎乎地脸使劲地蹭他,秋意泊大笑了起来,也去蹭它,反正伴月道君说了它还小,连人形都化不了,四舍五入就是个婴儿,蹭蹭怎么了? 跟滚滚玩了好一阵,秋意泊才意识到伴月道君应该还在,果然一回头就看见伴月道君低着头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自觉失仪,不禁喊了一声:“伴月?” “……嗯。”伴月道君:“怎么?” 秋意泊拿出了两张竹塌,自己抱着滚滚坐了一张:“你来你来,我跟你说,我其实一直在研究种笋,但总是种不出来我想要的那种,伴月你是行家,不如替我试试?反正我吃着都差不多。” 伴月道君已经在一旁坐下了,闻言就见秋意泊提溜了两大两小四根竹子出来,有两根明显就要比另外两根灵气充裕许多,滚滚心知是好吃的来了,伸出两只爪子去扒拉,秋意泊率先给了它那根嫩点的。指着它们说:“这是无定真竹,我们那个道界顶尖的天材地宝之一,这东西讲究机缘,我也没有多少……旁边这两根是我自己种的,你试试看?” 伴月道君沉默一瞬,很实在的接了无定真竹就放在嘴边啃了一口,无定真竹这么坚韧的材料,秋意泊平时要处置都要费一番功夫,在伴月道君这儿就跟个甘蔗一样,咔擦一声就咬下来一块。 伴月道君吃的很斯文,但无定真竹在他那儿也没坚持过一盏茶就没了,连个渣滓都没吐,他看向了秋意泊:“……很不错。” 他可能自己没察觉,他满眼都写着‘再来一根’。 秋意泊是真的没有得多,笑道:“你试试这种。” 伴月道君接了另一根,秋意泊自己种的,再差也有限,他咬了一口试了试,随即皱眉道:“相似,但天差地别。” 秋意泊闻言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差在了哪里……天天灵气培着,灵土养着,养出来就是比无定真竹差了一丝,可能与天生地养还是有些差距的。” 想想也是,这种东西哪里是这么容易就可以种出来的? 秋意泊正想说不好吃就别吃了,就见伴月道君又咬了一口,眉头舒展了开来,一种‘虽然灵气不怎么样但是也很好吃’的感觉油然而生,秋意泊一愣,笑道:“你喜欢这个?” 伴月道君含蓄地点了点头,秋意泊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就是这么养着,品阶又不如何出众,他这个竹塌主桌的全是自己种的竹子——不割掉点也不行啊,竹子长得太快了,一个不注意一年就能多占一片地。秋意泊还是很喜欢镜湖境那样浅浅水域的,不是很想让镜湖境里唯一一座山全给竹子占了。 秋意泊毫不犹豫地就砍了一半,塞进芥子空间,连带着芥子空间一并送了伴月道君。伴月道君颔首接了过来,也不客气,拿了一根嫩笋接着吃了起来,滚滚也转移到了他的怀里一道吃,秋意泊看了好一会儿熊猫吃播,这才想起来正事。 “哎?伴月,你可借我一个人去跑跑腿吗?” “自然。”伴月道君道:“何事?”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秋意泊扒拉着自己的纳戒,总算是把契书找了出来:“此前我在人族那儿的拍卖会买了一条碧青砂矿脉,百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替我留着没有……我也懒得自己去跑一趟,你借个人替我走一趟,要是还在的话通知我就是了。” “好。”伴月道君又啃了一口竹笋,有他发话,事情自然办的极快。 秋意泊看着他和滚滚一道吃竹笋,鬼迷心窍地口水分泌,悄悄拿了根嫩笋往嘴里一塞…… 嘶,牙疼……另,果然人类不适合吃生竹笋。 547 第 547 章 爱买不买 秋意泊买的那条碧青砂矿脉位于极天宗辖内, 矿脉长百里,至少能产出极品碧青砂约千万份,上品碧青砂八千万份, 中品碧青砂一亿, 下品碧青砂不可估计。虽说是在万宝堂买态的, 万宝堂现在也没了, 但这是当时就把钱付给了极天宗的真君, 又歃血为盟, 发下天道誓约的, 从情、从理上来说那都是已经完成的交易,不论万宝堂在否,这条矿脉都是秋意泊的。 伴月道君既然应了秋意泊此事, 自然有门下真君帮忙跑这一趟, 秋意泊只管在九天仙宫等着消息就行了,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月,极光宗位于极北苦寒之地,还是要一些时间的。秋意泊在这段时间里帮伴月道君清理了一片竹林出来,种上了自己栽培的那种竹子——要是熊猫不会说话, 那一直吃寒玉笋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伴月道君是个能张嘴说话的熊猫,当然乐意换种口味吃一吃。 那位真君回来时, 告知秋意泊极天宗依旧保留着矿脉的, 问秋意泊是打算自己去还是九天仙宫顺手帮这个忙, 秋意泊想了想还是打算自己去。 在秋意泊眼中,那不是寒月道界不值钱的碧青砂矿脉,那是洞阳道界的点星晶!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秋意泊动心的,可能就是这种用不完的无定辰星吧……秋意泊都已经想好了, 等点星晶大量到货,他就去批量炼制东风,高低给凌霄宗整个十八座洲际导弹发射器,再批量升级宗门弟子的本命剑! 唔……也不能白给升级本命剑,干脆把在凌霄宗的考核设定一个学分,攒满多少分就可以来免费升级本命剑,至于谁来升级这个本命剑……他觉得百炼山弟子很愿意效劳。 开玩笑,这可是类无定辰星的极品天材地宝,多少炼器师这辈子都没摸到过无定辰星!但凡拿出来在百炼山晃一圈,多少弟子哭着喊着不要报酬甚至倒贴灵石和天材地宝只求上手啊! 有一说一,秋意泊觉得自己干完了这一波,自己的长生牌位可以放到凌霄大殿的后殿去了,以后懵管他是死是活,弟子入门高低先给他磕两个。 伴月道君倒也没说什么,秋意泊原本就是大乘真君,如今又一步迈入了道君,还要他担心什么?挥挥手就让秋意泊自便,秋意泊也不是个扭扭捏捏地人,把滚滚按在怀里又揉又搓了一顿后就告辞了。 秋意泊图谋点星晶,却也知道不能将这样大批量的碧青砂一口气放出去,搞垮了碧青砂的价格是小,把洞阳道界的经济搞崩了那他这罪过就有点大了,只能缓缓图之。他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所幸长生长,终于再见之日。 秋意泊也懒得慢慢挖掘,花了半天的时间摸到极天宗的位置后,过了明面,干脆利落地将整条碧青砂矿脉直接撬了出来,他芥子空间不少,硬是切成了三段分着装走了。 另一头,洞阳道界。 八卦道君独坐于山崖之巅,闭目打坐,忽地一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在他面前:“八卦道友!两月不见,道友可好?” 八卦道君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一位青衣白发的青年凭空而立,衣袂翻飞,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疑惑自己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幻,那青年将一只葫芦扔了过来:“之前说要谢你,我自个儿酿的迷仙引,没多少了,送你一壶!” “……长生道君?”八卦道君接了葫芦,眯了眯眼睛,此人形貌风流难言,岂是昔日初见时可相提并论——不得不说,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般的品貌才配得上这位长生道君。“道友为何去而复返?” 秋意泊微微一笑,落在了崖上一块巨石上,一足悬空,端的是一派随性自然:“洞阳道界是个好地方,我打算在此处停留一二百年,之前回去是收拾家当来了。” 八卦道君心下微动,来就来了,定居个一二百年也不是什么大事,道界中八足鼎立,绝无这位长生道君插手的余地……可又为什么要回去收拾家当? 他平静地道:“原来如此,道友自便。” 秋意泊笑道:“我与道友有缘,一事不烦二主,道友再借我两个弟子,指点指点我那座城市热闹,有没有什么地头蛇……不瞒道友,我初初入阳神,可不想凭白招惹了对头。” 八卦道君只觉得这长生道君为人也太热情了一些,但总归是道君,不好太过得罪,便道:“自然。” 他一手微抬,便有两名真君上了崖来,恭敬地道:“老祖。” “此乃长生道君。”八卦道君吩咐道:“长生道君初来我洞阳道界,你二人好生招待。” 两名真君齐齐应是,秋意泊则是好奇地说:“上回那位碎星小友呢?” “碎星闭关了。”八卦道君的目光停留在了秋意泊身上,颔首道:“说来此事还要谢过道友。” 秋意泊就这么大大方方应了,他见八卦道君没什么谈兴,也不再搭话,兴致勃勃地带着两个真君下山去了。 八卦道君低头看向了手中的葫芦,随手拔下瓶盖一嗅,一股酒香从中溢出,初时觉得清淡如水,可再一品却是浓烈无比,八卦道君心中颔首,是好酒,就是年份浅了些。 看来这位长生道君还年轻啊…… 秋意泊也没有为难两个真君的意思,与他们打听了一下洞阳道界。 洞阳道界共有八位道君,之前所见的八卦、灼日两位道君便是其中两位,八位道君也很有意思,各自分管一方,恰好对应了八方,其下各有门派附庸,又隐隐以两位合道道君为首,分为两大势力,不过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日子倒也太平得过。 另有一提,其中一位合道道君便是仙朝,也就是如今仙盟之主,点星晶便是由仙朝发行的。 不过道君们平时也不管什么事儿,统统都是隐修状态,基本和秋意泊认知的差不多——大家都忙着修行,谁有空天天吃饱没事干来当大管家解决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太闲了可以闭关,不用这么想不开。 所以修士们日常还是以宗门为主,和道君们关系不大。 此外道界有座主城,第一座便是仙盟所在白玉京,第二座则是秋意泊初来时进的齐云城,第座名唤落霞城,听闻落霞城妖修较多,人修不大去的。 秋意泊第一个选择是去白玉京,不过他想了想后就又后悔了,依旧选择了齐云城——仙盟也不是传承一代两代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免不了有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说不得他出门撞到个人,家里就有人在仙盟说得上话,点星晶矿可是在仙盟手中,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秋意泊还是选择避开了。 他最佳的优势就是他的修为,他怎么说也是道君,仙盟不会轻易得罪他,对他的感官绝对是以拉拢为主,反正他前期也得拉拢人脉,在齐云城也不妨碍什么。 他又不可能冲到仙盟去对着那位合道道君说‘你好,我拿无数天材地宝来换你们这儿毫无用处的点星晶矿’,这样是个人都知道点星晶有问题了好吗! “这般说的话,还是在齐云城更便宜一些。”秋意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来,此前在那擂台上到底是在比什么?我听闻白羽真君胜出可得一片山脉以及秘境?” 其中一位真君解释道:“道君有所不知,此乃我界盛事,由两位道君做东,自然奖赏要丰厚些。” 秋意泊悟了,也瞬间没了兴趣,两个大佬互相掰头,自己又不能真的和对方打起来,只能让手底下的真君们去比试,反正说来说去,跟他没关系,除非他想摆明车马加入某一方阵营。 秋意泊才没有那么想不开呢,他是谁? ——他是高贵的炼器师。 明明可以超然世外,吃饱了撑着去加入某一方势力? “原来如此。”秋意泊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即便道:“劳烦两位小友带我去牙行。” “……牙行?”一位真君愣了一下,道:“道君可是想要买什么?” 秋意泊言笑晏晏地说:“大概要买个宅子吧,最好是带个临街铺面的那种,不要太大,但也不能太小,最好能求个闹中取静。” 两位真君应了一声,心中奇异——这位道君,说是要定居,还真要定居啊?他还要个临街铺面?他堂堂一个道君,难道还打算给自己谋个营生? 不是他们见识少,是真的没见过。 ……可能道君就是这般超凡脱俗,大隐隐于市之辈吧? 牙人很快就来了,两位真君应该是亮出了身份,这院子很快就找到了,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对于某些天材地宝来说很便宜。秋意泊身无长物,只好用一柄大乘期的宝剑和其中一位真君换了钱财买了房子和铺子,还剩下了不少。 就此,两位真君告辞,秋意泊也不曾阻拦,临走还一人送了一件天材地宝。 收好了契书,秋意泊一手负于身后,慢吞吞地在院子里走着,院子只有两进,对他来说也足够了,他也不喜欢招什么仆从,有个花园能散散步,让剑灵们撒撒欢就够了。倒是前面的那个铺面,秋意泊倒是很用心的。 这炼器的生意他要做,不光要做得好,还要做得奇货可居。 一张图纸被快速地构建了出来,院子自然不必提,一应按照秋意泊喜欢的就是了,本来就是日常起居用,炼器估摸着还是要进自己的实验室的。前面的铺子则是被设置成了封闭的状态,一应全用细密的竹帘遮了门上设置一道禁制,有缘者才可入内,且只能挑一件法宝,价格随缘,不还价,爱买不买。 齐云城没有宵禁,秋意泊干脆把奇遇触发的时间也设置成随机了。 花了十来天的时间,秋意泊将整座小院翻修了一遍,布置得严密异常,保证就算是那两位合道道君来了,想要打破他的院子禁制也得拉整座城一道陪葬。紧接着他将以前炼制的法宝填入了铺子,自己则是开始闭关炼器。 他想跟道君拉关系,自然需要道君境界的法宝,这铺子纯粹就是拉一拉名声,顺便日行一善,清理一下自己的库存罢了。 毕竟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卖卖法宝换点点星晶币有哪里不好的吗? 没有,他血赚。 *** “周兄,你说,这事儿到底是谁的错……嗝!”两个醉醺醺的修士互相搀扶着在大街上行走着,一到晚上,这样的修士比比皆是,也不显得突兀。另一个修士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大着舌头说:“那肯、肯定是王、王兄的错!” “他那个人!就是不、不地道!”修士抬起手指,在虚空中乱点着,仿佛他那口中不地道的王兄就在他的面前一样:“还一天到晚、晚的充英雄!我看是狗、狗熊还差不多!” “……嗝!嘿嘿,狗熊!是狗熊!”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其中一人忽地摔了下去,两人本就是互相搀扶,这一摔连带另一个也摔了下去。修真之士,皆是五官灵敏之辈,寻常人都会觉得酒气扑鼻,到了修士这儿便是酒臭扑鼻,一旁的路人都嫌恶地避开了他们——两个化神修士,也摔不死,没什么好帮忙的,万一对方发酒疯趁乱来一剑,那真是冤得没法说。 两人倒也不以为意,又慢慢地爬了起来,两人接着勾肩搭背歪歪斜斜得往前走,讲着那个‘王兄’的不地道之处,讲到情深处,一个人还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是真心……嗝……真心把他当兄弟的!他居然这般行事……” 另一人则是翻了个白眼:“哭什么哭,丢不丢人!……你是、是个真性情的!为了这么个人不、不值当!走,我请你再续一摊!” “好……好!”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片荒凉处,齐云城也不是每家铺子都是连轴转开门的,这一带晚上就是歇业的,两人醉的不知今夕何夕,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着,“今个儿……稀奇!怎么都关门了!” “是、是啊!还想……喝酒!” 两人忽地眼睛一亮,便见前方有家铺子的灯笼还亮着,这大半夜的,开门开的最多的就是酒铺饭馆,两人想也没想就上前敲起了门:“开门!店家——!开门——!” 哪想面前大门动也不动,两人更是不依不饶,灯笼没灭,说明铺子里就是有人的,两人更是用力推起门来,“开门!给你真人开门——!” 里头还是无人应声,两修士趁着酒意怒上心头,居然当即就撞上了大门,一下、两下……正当两人第十次撞击的时候,之前纹丝不动的大门却是悄无声息地打了开来,两人碰的一下就摔了进去,亏得两人只是喝多了,身体本能还在,下意识一个卸力免去了拿自己的头去问青玉砖硬不硬,正在此时,两人身后的大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陡然之间,他们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两人心中一慌,酒意就去了一半,总算是有三分清醒:“周兄,可无恙?” “无恙,此地有古怪,李兄小心。” 两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倏地,前方亮起了一轮明月,说是明月,其实是一盏灯笼,亮起时竟然没有半丝灵气波动,故而两人才未发现面前居然有一盏灯笼。两人被唬得心头一颤,陡然想起了一句话:明月不独行,孤灯不是人。 ……那什么,他们两个该不会是……撞那什么了吧? 这年头幽魂还逮化神真人吗?是真的不怕魂飞魄散吗? 两人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总之已经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身后大门以他们两之能是开不了了,只能应对。他们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向前走去,本以为那盏灯笼就在面前不远,哪里想到他们往灯笼的方向硬是走了几百步,那灯笼还是不紧不慢地在面前吊着。 他们也试着追逐,奔跑,可那灯笼永远都在前方,不动如初。 这地方到底有多大?从外面看不过是一个几丈宽的铺子罢了!他们在这里走了几百丈都有了! 他们心知不妙,下意识出剑斩向了灯笼,可剑气掠过灯笼之时,居然端端正正地从灯笼中间穿了过去,灯笼还是好好地,如同水中月一般。 两人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去,便见头顶居然吊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灯笼,只是差别在于头顶那盏灯笼没有亮罢了。正当此时,眼前那盏明亮如月的灯笼黯淡了去,反而是头顶那盏灯笼亮起了柔和的光,点亮了整座铺面。 他们这才看清楚铺子里到底是何模样——铺子并不算太大,甚至可以说小的,加起来不过是六七座顶天立地的万宝阁,每座万宝阁中间隔开一丈宽。唯一有些稀奇的是这铺子周围的墙壁都是水晶铸造,这才映出了那盏灯笼! 地上脚印凌乱,两人见了后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两居然在这小地方不停地打转了快小半个时辰!就因为那个简单的机关!两人苦笑了一声,不禁摸了摸鼻子,暗道喝酒误事。 这铺子当中空无一物,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两人一眼扫过,如今酒算是全醒了,也明白自己怕是不小心撞进了禁制里,既然有禁制在,光靠自己用正常力道撞能撞开点什么? 两人正欲离去之际,忽地其中一人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犹豫地说:“周兄,那边是什么?” “嗯?”周姓修士闻声回头去看,便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万宝阁中端端正正地出现了一件器物。那是一把极其精致美丽的手把镜,看不出什么功用来,可两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件极品法宝! 两人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手把镜在灯笼下焕发出耀眼的星芒,李姓修士下意识伸手想要取这手把镜,手指却像是碰到了什么壁垒一样,丝毫触碰不到。 周姓修士也是如此。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地皆是一顿,随即回过神来——方才有一道意识告诉他们,这法宝需要他们付出身上所有的晶币才能得到。 “晶币?”周姓修士皱眉道:“好生古怪……李兄,你身上有多少?” “万极品左右。”两人相交甚好,一道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然无所隐瞒。周姓修士闻言道:“我有四万……” 七万极品晶币,足够找一位有名望的炼器师炼制一柄法宝了——当然了,要扣除掉天材地宝,只算工费。 “这法宝……”李姓修士摇了摇头:“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的好,这法宝叫我觉得有些……” 他迟疑了一瞬,接着道:“……不太好。” 周姓修士则是道:“我觉得它非常好……好到了如果错过了它,我会抱憾一生。” “你不是被迷住了吧?”李姓修士尝试性的问道:“你如果真想要法宝,我这钱借给你找一位大师也无妨,这里诡异非常,不似善类,还是算了吧……” “……赌一把。” “你说什么?”李姓修士怀疑自己听错了。 七万极品晶币,不是一笔小钱了,可以算是他们两扣除天材地宝后的全部身家了。而他们两存储的天材地宝也不能动,他们出身不如何,自然没有大门派弟子的待遇,这些天材地宝是他们两出生入死才攒下来的,打算用来铸造本命法宝的。 周姓修士定定地看着手把镜:“我想赌一把!” “你……” 周姓修士侧脸过来看向了李姓修士:“李兄,我觉得这是我的机缘!我想赌一把!” “……好吧。” 周姓修士将所有的晶币都放在了万宝阁上,终于取走了手把镜,他直接滴血认主,过了一瞬后,他目中狂喜,将手把镜递给了李姓修士:“李兄,你看!这……” 正当此时,两人身周天地异变,两人仿佛被一股巨力扔到了何处去,等两人反应过来时,两人就已经站在了店铺外面。还是那两盏灯,还是紧闭的大门,还是遮得密密实实的竹帘,甚至连一个招牌都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状若无事的离开了。 …… 五个月后。 一道华光闪过,王真人下意识躲避了开来,可他明明躲避了,却见周真人手持镜中居然钻出来了一道幻影,无论是身材样貌乃至修为都与他如出一辙,除了表情冷淡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周真人喝道:“去!” 那幻影一手微动,手中长剑挽了一个极其漂亮利落的剑花,居然是王真人此前使用过的! …… 云上有人道:“这法宝,倒也有意思。” 548 第 548 章 落雪弓 白驹过隙, 乌飞兔走,晃眼便是三十年光阴弹指间。又恰逢东君应归,乍寒还暖, 却态有燕舞莺歌, 斗色争妍, 春意阑珊, 端是撩人。 秋意泊坐在池边, 任由冰凉的池水裹满了全身,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洗着长发, 虽说身上衣物自备清尘咒,可这火烧火燎了三十年,他还是觉得身上沾满了各种矿物碎屑, 不洗不行。 有风拂过, 吹来了一阵桃花雨,在空中打着旋儿,有的落在了他的肩头,有的落在了水中,还有的随着风一道飞去了远方。 花瓣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落在他的肩头的时候像一个温柔的吻。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伸手拂去了花瓣,他打开了一件法宝, 查询着这三十年间店铺的经营情况。卖出去的法宝并不多, 加起来总共才一百多件, 但这和之前秋意泊搞批发不同,每一件都带给了他十分满意的回报。 仓库里的点星晶应该已经堆成小山了吧? 想到这里,秋意泊就觉得十分愉快,他倚在池边, 阖目小憩,任由池水冲刷去常年的疲乏。 一个时辰后,秋意泊才从池中爬了起来,一键修理了一下花园里疯长的花木,这才去了前头,他那没有名号的店铺的大门终于打了开来,清风吹尽了里头的尘霾,秋意泊满意地发现确实有人在盯着他这家店铺,然后把大门给关了起来。 谁有功夫应付他们? 哎嘿嘿,点钱!点钱! *** “真君,齐云城中那无名阁开了门。”有人急匆匆地上了楼,与一位真君禀报道。那真君目若寒星,闻言清淡地问道:“哦?这次又是谁动了手?” “无人。”那人接着道:“是从里头打开的,不知是何人,应是发现了弟子,门又很快关上了。” 听到这里,那真君方眉目一动:“看清了是什么境界了吗?” 那弟子不过元婴修为,闻言摇了摇头:“弟子无能,看不清对方是什么修为……弟子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白发青衣,俊秀非凡,真君若见了必能认出来……他应当是无名阁的东家了。” 那真君颔首,起身道:“那该我亲自去拜会了。” ……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数十个地方。 却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自三十年前起,就有修士屡获机缘,得此机缘者,借法宝之威,甚至可以轻易跃级击杀对手。这机缘无他,皆是法宝兵刃,可问题就在于这些法宝兵刃皆非凡品……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无二。 原本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捂在心里,可架不住这样的法宝太过招人视线,自然有有心人关注着,一来二去,这齐云城的无名店铺便不是秘密了。这店铺什么时候开,选什么人入内都看个人气运,若有这一份气运,它便轰然大开,若无,那便是大乘真君亲临,也破不开它门口禁制。 至于卖法,也很有意思。这无名阁中囊括了练气至大乘的法宝,能遇到什么境界,什么类型、什么价格的宝物,端看进去的人机缘如何,且只有一次机会。 有筑基期的修士入内,却发现万宝阁上的是大乘期的宝剑,只要一万极品晶币便可带走;有渡劫期的修士入内,架上摆着的是个筑基期的妆盒,却要一百万极品晶币……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还有一点非常有意思,这无名店铺只收晶币,若身上的晶币不够,就是有再多的天材地宝也不能将宝物换下来。这样的法宝,这样的禁制,这样的大手笔,其主人绝非等闲。因着它无名,大家便尊称一声‘无名阁’。 当然,有机缘的终究是少数,可法宝动人心,自然有人起了些歪心思,铺子进不去,那就截杀出来的人,所以他才会问,今日又是谁动了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十年,才终于等到了主人现身。 …… 秋意泊也没想到,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个熟人——之前在擂台上有一面之缘的白羽真君。不是他记性好,实在是用弓的人太少,且还用的那么漂亮的就更少了。 “原来是长生道友。”白羽真君拱手道:“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秋意泊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他含笑道:“道友来,便是有缘。” 白羽真君坐了下来,微微垂首,随即道:“道友,今日白羽上门,是有事相求。” 秋意泊当年就觉得这位白羽真君人品不错,如今快人快语,更觉得他爽快,他道:“是炼器,还是修复法宝?” 白羽真君眉目微动,他天生就是一副寡淡的性子,闻言他抬头看向了秋意泊:“道友知道?” “猜的。”秋意泊道:“当年我看你那把落雪弓不凡,应该是你的本命法宝,既然有本命法宝,再来寻我,自然是落雪弓出了些问题。” “是。”白羽真君解释道:“昔日我出云霄擂后,便遭人截杀,落雪便在那一战中损毁。这些年我寻遍天下炼器宗师,道是无法再救……” 秋意泊抬了抬手,打断道:“拿出来,我看看。” 白羽真君抬手在桌上一拂,碎成五段的雪白弓体霎时间出现,周围涌现出了淡淡的寒意,却再也不复当年落雪飘霜的盛景。秋意泊挑眉,看向了白羽真君:“伤的很重吧?” 白羽真君眸光动了动,有些黯然之色:“侥幸逃生。” 秋意泊一手伸出,却未触碰弓体,而是用眼神询问白羽真君,待白羽真君点头,他才握住了一段弓体,仔细打量着。这弓秋意泊记得,当时还夸过它漂亮来着,如今它就像是只被人从天空打下来的雪雕,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这样的弓,灵性已经泯灭,死得彻彻底底,就算修好,那也不是当年的那一把了。 “能修。”秋意泊话方出口,就见白羽真君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他接着道:“不过修好了也不是原来那一把了,且代价非凡……还不如重新炼制一把。” 白羽真君垂下了眼帘,道:“当真修不好了吗?” 秋意泊道:“能修,但里面的器灵是救不回来了,就算再养出器灵,也不是从前那一个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羽真君沉默了许久,才道:“长生道友,不知修理它,报酬几何?” 那还是选择修。 “我的规矩是付三还一。”秋意泊眉目含笑,神态温和地道:“你真要修,我替你开一张单子,你且将单子上的天材地宝找齐了,若是有实在找不到的,剩下的可以用晶币补齐。” 白羽真君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好,劳烦道友了。” 付三还一不过是些辛苦费,本就是炼器的行价,如秋意泊这般的人炼器,钱财、天材地宝根本不值一提,欠的是一份人情因果。 秋意泊想了想,便列了一份清单出来,刻在了玉简中,白羽真君接过一看,随即有些疑惑地道:“极品天青砂,两万份?” 三倍,就是六万份。 秋意泊也不解释,这些没必要解释,相信就按清单去办,不信就滚——其实他的良心有点痛,毕竟坑认识的人和坑不认识的人是两种感觉,不过反正不太熟,还是点星晶币重要。 秋意泊的意图很简单,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材地宝,价格都是由市场来定的,此处的天青砂(碧青砂)看似价格昂贵,实则这样的矿石放在真君境界上就不怎么够用了,所以它虽然昂贵,却不难买到。 比如无定辰星,那就是无价之宝,市面上几乎没有流通,有机缘取得无定辰星的不是自己藏着用?实在是用不上的,那要么私下交易给了亲朋好友,就是献给了师门长辈,谁吃饱了撑着卖这个? 碧青砂好是好,在用户群体上落了下乘,上层没有需求,就注定它贵不起来。但秋意泊手上有大批量的碧青砂,他放出去在需求饱和的情况下,只会造成碧青砂的大幅降价。秋意泊拿着它,是打算来换点星晶的,怎么能放任它掉价? 既然如此,没有需求,那就创造需求。 秋意泊这三十年,除了炼制道君境界法宝,剩下的时间都拿去研究如何将碧青砂发挥到极致了——当然,也用不了两万份那么夸张,这就是纯纯在哄抬物价了。 秋意泊带着一点怜悯看着白羽真君,这位白羽真君初见面就赢走了一大片地皮外加一个秘境,想必区区六万份碧青砂还是买得起的……也算是认识一场,第一个坑他,现在的碧青砂的价格还是最便宜的时候,以后只会越来越贵。 否则秋意泊手上的碧青砂怎么卖得上价格? 白羽真君疑惑是疑惑天青砂的数量,倒不是对秋意泊的单子有什么意见,他左右一想,这位长生真君是散修,没有坑他的必要——天青砂是不便宜,可也不贵,六万份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件普通大乘期天材地宝的价格而已。 如果长生真君是想坑他,为什么不开一个大乘期的天材地宝呢? 他见秋意泊不说话,便道:“道友,这些天材地宝我都有,只是天青砂还需要一些时间,约十天后我将一应天材地宝送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秋意泊道:“既然是打算做为本命法宝,白羽道友,要委屈你在我这儿待半年了。” 白羽真君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半年?” “道友有要事的话,还可以再快点。”秋意泊随口说完,就看见白羽真君摇头,他认真地说:“道友不必着急,我可以等的。” 秋意泊心知自己说错话了,这年头谁炼制一件大乘是半年起步的啊?哪怕是百炼山,那也是三年起步,十年不多,二三十年也正常——凌云道界熟悉了他速度快,可这洞阳道界的人还没习惯,半年,他还是往多了说的,实则最多三天,半个月那都是秋意泊在中途摸鱼了。 秋意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白羽真君微笑了一下。 白羽真君心神大定,心道无名阁法宝神妙,他应当相信长生道友才是!他起身拱手道:“白羽先行告辞。” “我送你。”秋意泊也跟着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正在此时,一架马车停在了店铺门前,有一人坐在马车中,问道:“可是无名阁之主当面?” 秋意泊还没说话,白羽真君便皱眉道:“须臾真君?” “原来是白羽道友在此。”车帘挑开,露出了一张格外普通的面容,可这位真君却有一双好眼睛,他目若寒星,一眼望去,便叫人为他气势所摄,也无心关注他样貌如何。 白羽真君本命法宝落雪弓碎,遍寻天下炼器宗师不得复,这不是什么秘密,须臾真君道:“看来是了。” 果然如弟子所说,白发青衣,俊美非凡,见之不忘。 是一位大乘巅峰的真君。 须臾真君淡淡地注视着秋意泊,这般姿仪,不应当无名才是,可确实是个无名之辈——至少他从未听说这一位的名号。 秋意泊忽然道:“不是。” 须臾真君一顿,却见这白发青衣的大乘真君侧脸对白羽真君道:“白羽道友,走吧,刚好我也有些饿了,不如去吃个夜宵?” 白羽真君:“……?” “啊……好。”白羽真君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顺从地应了下来,秋意泊随手把铺子的大门关上了,两人顺势绕开了马车,须臾真君还听那人对白羽真君道:“方才那位道友,白羽道友你认识?” 白羽真君:“认识。” “哦,那他来做什么?” “应当也是来找无名阁之主的。” “这样啊……无名阁之主是谁?” “长生道友,应当是你。” “我那铺子也不叫无名阁啊?” “……?” “我当时急着闭关,匾额都没来得及找人做……” 声音远去了,须臾真君放下了珠帘,道:“回去。” 马车又缓缓驶向了远方,逐渐消失不见。 秋意泊这头是真的出来吃宵夜的,刚刚他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烧烤味儿,他当时都觉得自己能哭出声……哎,他真是为了五斗米折腰!为了这点星晶,他硬是三十年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了! 这一顿饭,最后还是白羽真君请的,因为秋意泊出门没带晶币。秋意泊这头回了铺子就躺下了,吃饱了之后心情都变得格外的愉悦,他翘着二郎腿,摸了一本还没看完的话本,舒舒服服地渡过了这普通的一天——如果忽视他躺在已经洗过、消过毒的点星晶搭的床上的话,这确实是普通的一天。 *** 十日之后,白羽真君又回到了无名阁,他将十来个纳戒交给了秋意泊。有一说一,单子上其他材料加一块,一个纳戒都装不满,其他的全是天青砂。 秋意泊看了一眼纳戒,就看见满坑满谷的碧青砂,他心情大好,挥手打开了秘境的入口,道:“随我进秘境吧。” 白羽真君颔首,并不显得如何惊讶,秋意泊暗中琢磨着是不是这个道界的秘境格外不值钱的关系?等日后有机会要打探打探。 秋意泊将白羽真君安置在炼器室旁边密室闭关,这白羽真君闭关不闭关的秋意泊管不着,反正进去后除非秋意泊主动打开大门,否则白羽真君是出不来的。 白羽真君入内后,秋意泊就可以放手炼器了。只见他的炼器室忽地扩展了开来,随即纳戒倾倒,无数碧青砂自纳戒中落下,在室内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霎时间纯白的炼器室中都荡漾着如水波一般的青绿之色,如梦似幻。 饶是秋意泊见多了碧青砂,都不禁为之目眩神迷,欣赏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始动作。他将四分之三的碧青砂都收拾了起来,检查了其他天材地宝的品质后,这才开始了第一步——炼化碧青砂。 碧青砂与天青砂是一样东西,但在凌云道界却要比天青石便宜几分,无他,因为天青石是一块整体,而碧青砂则是破碎的天青石,虽然两者性质相同,但无形之间还是有些差别的,碧青砂算是天青石的平替。但这些对于秋意泊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什么矿石到他手上,都是先炼化成液再做其他,碧青砂受热面积更大更均匀,他甚至更喜欢碧青砂一些。 这样大量的碧青砂被秋意泊投入了万宝炉之中,极光金焰自炉中腾飞而起,碧青砂在入万宝炉的一瞬间就融化成了液体,又凝聚成一汪青绿的泉水,偶尔有白色的絮状物飘过,望着像是碧青的天空。 首先要将杂质剔除。 秋意泊心念一动,万宝炉中便起了滔天巨浪,又被凝成了旋风状,无数灵丝探入其中,轻巧地将那些白色絮状物给挑出来,堆放在一旁。这要是让还在大乘期的秋意泊来做,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的功夫,无他,这就是考验个人神识的时候,是除了提升境界外省不掉的硬时间。如今秋意泊进阶阳神,倒是轻松了不少。 很快,那些白色的絮状物都被挑拣了出来,一万五千份碧青砂,最终凝出的絮状物只有两拳大小,秋意泊勾了勾嘴角,剩下的那一汪青碧泉水瞬时冷凝成了澄透的晶体,被秋意泊收了起来。 是的,碧青砂的主体,才是杂质。 这就是秋意泊在这三十年间研究出来的成果。 天青石本是青蓝色的矿物,本体并不透彻,主要就是因为这些絮状物的缘故。此前,不论是奇石道君还是秋意泊自己,都当这些絮状物才是杂质,淬炼出后弃之不用。在这些年里他潜心研究了无数块天青石和无数碧青砂,同样的天青石因为絮状物的含量而有微妙的变化,才得到了这个结论——絮状物并非是杂质,而是更纯粹的天青石,只是因为其外表形成了坚硬的外壳,与普通天青石的熔点不同,在破坏其外壳之前,它被称为杂质也无不可。 这玩意儿可神奇了,熔炼矿石那都是温度越高越好,这些絮状物则是反过来,要破它的外壳,得用低温,越是高温烧制,就越是坚硬。 秋意泊将絮状物放入了特制的法宝中进行降温处理——他以前是有一团阴火的,温夷光送的,然后被极光金焰吞了,否则他现在要不知道方便多少。 似乎是心虚,极光金焰的火苗讨好似的在秋意泊指尖上蹭了蹭。秋意泊没好气的拍了拍它,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机会他还是得弄一朵阴火……实在不行找温夷光把那朵琉璃鬼焰讨回来? 温师兄一定会很开心的。 秋意泊不禁笑了起来,转而就打开了法宝,法宝中呈现出的是一块婴儿拳头大的宝石,通体纯白无暇,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这种光泽,就像是被人把玩过无数个年头后的润泽,看着就叫人心神舒泰。 拿它来做落雪弓的那些羽毛就很好,如此发射出去的弓箭会更加飘逸灵动。 落雪弓静静地躺在一侧,秋意泊当然不是将它粘起来这么简单,他留下了落雪弓的模型,转而将几件天材地宝投入了万宝炉中先行淬炼,这些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他正打算拿一本话本来打发打发时间,忽地又觉得怪对不起的白羽真君的,干脆打开了密室。 白羽真君自然是无心入定的,他能在密室里坐得住都算是他定力不错,这才一个时辰多一点,长生真君就来了,他不由心中一顿,莫名开始有点发慌。 秋意泊凝目打量着他,白羽真君也在看着他,随即还是忍不住道:“长生道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秋意泊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字:“脱。” 白羽真君:“……?” 秋意泊道:“白羽道友,我需要你的身体。” 白羽真君:“……?!” 秋意泊见白羽真君几乎露出了无措地表情后,这才笑着解释道:“我需要对落雪弓进行一些调整,需要道友的身体数据,道友只管照做就是。” 白羽真君才松了一口气,便见长生真君拿出了一个桶,桶里头装满了翠绿色透明的水……大概是水,它晃动的轨迹显得很粘稠。 秋意泊指着桶说:“来,将你左右手都伸出去。” 白羽真君自然照做,指尖触碰到那液体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团既软又有些古怪韧性的胶状物,他伸进去的时候,那些胶状物抵挡着他的手指,又被他的手指所破开,那感觉十分古怪。 白羽真君忍不住动了动,结果本来严丝合缝贴在他手臂上的胶状物被他戳出来了个洞。 他有些心虚地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却不以为意,拿了一桶新的,让他重新伸出去,转而搞定了手模,又测量了白羽真君准确的身高体重肩宽等,秋意泊这才满意离开,顺道把旧的一桶胶液送给白羽真君了。 白羽真君提着桶有些莫名其妙。 秋意泊:谁不喜欢捏碎果冻玩儿呢? 对于小孩来说有点幼稚,对于他们这种几百岁乃至几千岁的成年人来说刚刚好。 549 第 549 章 霜落道君 取得了白羽真君的身体数据, 秋意泊心无波澜地去干活去了,白羽真君那确实是好看,但凡是修仙的, 就没有几个是不好看的, 秋意泊看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表情包—— 【我爱钱, 钱爱我, 钱从四面八方来, 时时刻刻来, 铺天盖地来.jpg】。 搞定了落雪弓, 他这第一步就算是完美落实,等再接两个单子,薅点点星晶币, 差不多就可以放出第一波碧青砂, 这时候也该有道君来寻他炼器了。 是的,把注意打到真君身上有什么用?几万份天青砂罢了,等落到道君身上,他开口要个几十万份的天青砂,且真实有效, 就算是发了天道誓言他也能理直气壮的说全用上了,到那时才是真的血赚——就算是把天青砂的精华全用来雕个装饰花纹,只要安在法宝上, 那也是用上了。 秋意泊戴上了手套, 将手探入了果冻胶中, 感受着他的手和白羽真君手的细微差距,他在果冻胶中倒入了一些凝液,果冻胶迅速消融下去,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覆盖在他的手臂上, 有些东西看数据能一目了然,有些东西却还是要自己上手摸一摸,才能更精确的把握原主的喜好。 秋意泊用这只手握住了碎裂的落雪弓体,手指按在落雪弓上的时候,果冻胶有些地方与他手指严丝合缝,有些地方却出现了空鼓,他将这些地方一一记录了下来,钉在了一旁的黑板上等着做参考。 万宝炉中火焰腾飞,周围却是温度如常,这样化铁成水的高温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泄,这是秋意泊在大乘期时做不到的,也正因为如此,万宝炉中的热力也变得更为集中,秋意泊侧目望去,几团溶液就此分离开来,按照秋意泊的心意描绘出了落雪弓的外轮廓。 他手边还有一份材料,是一头大乘期攀云累霜雕的骨骼,应该说是完整的带着血肉的攀云累霜雕的尸骸。这种程度的妖兽尸骸,白羽真君是做不到的,应该一位道君出的手,秋意泊特意留了它下来,也是看它珍惜,想要单独处理。 落雪弓的外轮廓不过顷刻之间便已构建完毕,秋意泊将妖兽尸骸送入了万宝炉中,并不取其血肉,只见妖兽尸骸被极光金焰所包裹,却不伤及皮毛,只有其中血肉在迅速的萎缩,化作精华,翻腾沸滚,转而又扑向了骨骸,随着恰好到处的烘烤,淬炼骨髓杂质。 这其中的要点就是不伤经脉,不要说那些主要的经脉,就是经脉的末梢都不能伤。 秋意泊双目微阖,半数心神入了万宝炉中,还有半数心神不太合适宜的觉得……怪香的。 他这一手原汤化原食要是叫同行看见了,至少给他磕两个,可现在不管这手艺多么精密,这想法多么神乎其技,严格来说,秋意泊就是在拿肉汤炖大骨,还是小火慢煨的。 这个味道香得要命,毕竟这一锅汤一滴水都没加,满屋子里飘的都是一种浓郁到了极点的肉味儿,让人口舌生津,要是来一个老饕,甚至能靠着香味儿想象出它的味道——一定是褐色的汤,汤色清澈,入口鲜得能让人眉毛都掉下来吧? 秋意泊舔了舔嘴唇,噫……好想往里头下个香料包提提味儿哦。 另一方面,密室里的白羽真君还不知道自己提供的天材地宝险些沦为了秋意泊的桌上餐,他正凝视着那一桶胶液,方才他用手按出来的形状还在……长生真君说什么来着?送他了? 这种东西一看就知道为了取他的手部形状的,胶液本身也没有问题,就是他动了一下,才让这一桶胶液废了……戳一下也没事儿吧? 白羽真君看着紧紧闭合的大门,他知道他现在最好打会儿坐,哪怕不入定,凝神静气也是好的,可就算是神仙下凡,这会儿也静不下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一根手指插-入了凝胶中,只听见一声微不可见的破碎声,白羽真君顿了顿,默默地掐了一把凝胶。 ……是怪好玩儿的。 秋意泊则是没空玩什么果冻胶,凝炼落雪弓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将断裂的落雪弓投入炉中,卡入了之前制作的完毕的外骨骼中,万宝炉中诸般已经淬炼完毕的天材地宝随着纤细如发的丝线,开始向落雪弓而去。 被禁锢在框架中的落雪弓开始融化,它每融化一寸,便有全新的天材地宝填补它缺失的空隙,每一寸的弓体被重新填补,原本的弓体便湮灭一寸,看似就像是毫无动静一般。 断裂的弓体被重新串联在了一起,又凝成了一体,灵力又在这把弓中流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炉中陡然迸溅出一朵纯金色的火焰,裹住了攀云累霜雕的尸骸,攀云累霜雕的身躯陡然饱满了起来,就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生命一般,在炉中盘旋着。 最后一步。 秋意泊一手微抬,并指如剑,轻喝了一声:“去!” 攀云累霜雕如乳燕投林一般飞向了落雪弓,在两者相触的一瞬间门,落雪弓竟然接纳了庞大的攀云累霜雕,雪白的弓体为攀云累霜雕所覆盖,一寸寸的白羽自弓体上生长而出,亦或者说,它原本就长在了皮毛上。 炼器室的顶部缓缓打开,露出了外面深沉的夜色,秋意泊此刻无暇顾及劫云将至,专注地控制着攀云累霜雕,这是最后一步凝炼了,成不成,就看这一刻。 下一瞬间门,落雪弓中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雪蓝色的光裹挟着无比冰寒的温度,炼器中的一架一物都凝结出了厚实的冰霜,连秋意泊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也正在此时,攀云累霜雕的经脉终于显形,它们戳出了已经形变的皮肤,秋意泊一手握住了那颗纯白色的天青石精华,指尖一动,便从其上拉出了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细丝,那些经脉则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攀上了细丝,逐渐缠绕成弓弦。 秋意泊一手松开,他抬眼看了一眼劫云,转而熟练无比的将天青石精华全数投入了炉中,原本就已经是如雪玉一般的羽毛在这一瞬间门又多了一抹清灵之态,也是在此时,劫云消散。 秋意泊本可以让它渡劫,只需要一点,它就有机会渡劫——只需要将弓弦炼入弓体,取其神而不取其形便可,但它渡劫成功的概率不大,道君与真君本就是天壤之别,再加上它天生就存在一些问题,比如那把碎裂的落雪弓。 但也是可以渡劫的,但秋意泊这一趟就得亏本了。最重要的是渡劫成功后极有可能直接渡劫成道君境界的法宝,而不是能发挥出阳神威力的大乘法宝。白羽真君一个大乘真君,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成道君?说不好是下一刻,也说不好是这辈子都没指望了,秋意泊总不能拿着一把阳神境界的落雪弓跟白羽真君说你回家先供起来,等你到了道君再用吧? 一个大乘真君拥有了阳神境界的法宝,这天下还是有八位道君的……他能保多久? 白羽真君这个人,秋意泊还算是看得上,既然如此,大不了有朝一日白羽真君叩问炼虚合道,秋意泊再替他炼制一回便是了,何必现在去害他性命呢? 秋意泊向来不把人想的太好,道君也是人,还不是仙呢……况且谁又能拍着胸脯说一声,仙就一定是好的呢? 天空中的阴霾转瞬即逝,炼器室的顶部又缓缓闭合了起来。秋意泊侧脸看了一眼黑板上记录的数据,趁着热乎帮落雪弓调整了一下细节,拿完整的妖兽尸骸炼制就是有这点好,不怕这么一点两点的变形,它自个儿会调整,顺道再欣赏一下这把落雪弓。 重炼后的落雪弓依旧是通体玉雪,弓身两侧有羽毛状纹饰,乍一看,与之前的落雪弓别无二致,可只要摸上去就会发现,这把落雪弓看似冰雕雪琢,实际上触手生温,抚摸上去的时候就像是在抚摸上好的皮革,有一种奇异的吸附力。 它很轻,轻到了几乎可以忽略它的存在,不枉费他费了不少心思炼化那头攀云累霜雕。 秋意泊套上了果冻胶的模具,握住了弓箭,一手微动,还尚未触碰到弓弦,落雪弓两侧便出现了一道淡青色的灵气轨迹,在这一刹那间门,整座炼器的空气都仿佛在向落雪弓涌来。秋意泊两指扣弦,一道以灵气为基的淡青色的箭矢出现在了弓与弦之间门。秋意泊瞄准着炼器室的天花板,随即微微一笑,松开了弓弦,箭矢也随之化作一缕清风,消然无踪。 笑死,渡劫那是没办法,也就算了,况且周围有针对劫雷的防护措施,但他今天要是敢把天花板戳个窟窿出来,泊意秋绝对一哭二闹三上吊。况且这一箭要是射出去,无论飞多远,弧度是多少,反正落地点肯定是自家的秘境,万一炸了一个山头,那就不是泊意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是泊意秋能把他给吊上去。 毕竟这座秘境是修筑起来作为家的地方。 感觉洞阳道界秘境很富裕,有机会他要薅几个,作为单纯的炼器室来用也很不错……他一个,泊意秋一个,师傅一个,再给以后的无悲斋准备一个。 毕竟要组建一个宗门,没点秘境傍身总觉得不太踏实。 秋意泊将落雪弓外形细节调整完毕,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场炼器,用时一共两天又六个时辰,小火炖雕用了不少硬核时间门,不过对于半年这个时限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秋意泊也没有浪费这个时间门,他又收拾干净了炼器室,重新开炉,再做一把‘落雪弓’。 如果全力发挥,堆叠上其他天材地宝,应该能做出更好的弓才对。 有些技痒。 …… 半年后,闭合的密室大门终于敞开,白羽真君霎时间睁开了双眼,只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他,他并未听见长生真君呼唤,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外面。 终于,他忍不住自密室中快步走出,首先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薄荷香气,辛辣提神,再看便见炼器室中云雾缭绕,长生真君倚在桌边,手中端着一枝修长纤细的烟杆,一端则是含在唇中,他似乎在想什么,双目神光内敛,如雪夜月色一般,带着一种轻飘飘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间门,他以为眼前之人并非是那个言笑随性的长生真君,而是别的什么人。 似是听见他出来,长生真君侧目望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即垂下眼睑,不与长生真君对视。 方才只是略微一触及,便觉得目中刺痛。 周围的劫雷气息尚未散去。 秋意泊又抽了一口烟,挥去了那种一切结束后的倦怠感,却还是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示意道:“去认主吧。” 白羽真君这才回忆起来自己出来是做什么来的,目光一转,便看见了静静躺在桌上的落雪弓。在他看见落雪弓的一刹那,他仿佛听见了什么欢悦的声音,似是自己发出的,又似是落雪弓发出的,他眉间荡漾出几分喜悦之色,握住了落雪弓。 只这一握,白羽真君便察觉出来了落雪弓与之前的差距,率先便是那种与他纹丝合缝的舒适感,不论是他习惯用于平衡的中指还是喜欢发力的尾指这样的习惯,都被这把弓完美的贴合了。举起弓时,那种轻巧得几乎于无物的感觉,可偏偏又稳定无比……这一切的一切,都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恰到好处。 这把弓对于他来说就是恰到好处。 他几乎不必去试验落雪弓的威力,就已经知道它有多强了。 秋意泊看白羽真君一脸跃跃欲试,提醒道:“不许在我这儿试弓。” 白羽真君侧目望来,便听秋意泊接着道:“你赔不起。” 白羽真君瞬间门了悟,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古怪的器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法宝,确实是他赔不起的样子,他应道:“是,真君请放心。” 秋意泊颔首,随即白羽真君滴血认主,落雪弓根本毫无抵抗的便认他为主,重新归入他的丹田之中,那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让白羽真君心头大石落下。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正色向秋意泊拱手:“多谢真君援手,白羽毕生难忘。” “不必客气。”秋意泊抽了一口烟:“我送你出去。” “是。”白羽真君应了一声,秋意泊便打开了秘境大门,带着他离开了秘境。回到无名阁后,白羽真君便告辞了,正当他要走出大门之际,秋意泊突然叫住了他:“留步。” 白羽真君应声回首,便见秋意泊将一桶他熟悉无比的玩意儿扔到了他怀里:“带走。” 白羽真君瞬间门两颊发热,抱着桶连塞纳戒都忘了,赶忙走了——这一桶是被他玩得稀碎的果冻泥。 秋意泊倒不是要嘲笑白羽真君的意思,谁的垃圾谁处理嘛,就这么简单。 等他一走,秋意泊再度关上了大门,从纳戒中取出了一把天青色的长弓,他爱惜的在上面轻抚了一下。秋意泊抬头看着满满当当地百宝架,还是没有将这把弓放上去——算了,留着自己用或者送亲朋好友吧。 卖出去怪可惜的,好歹也是能发挥出合道威力的法宝。 炼神还虚和炼虚合道之间门有天壤之别,可阳神与合道之间的差距就没有秋意泊想象中的那么多了。比如这把弓,秋意泊亲手所铸,眼看着它渡了劫,明确的知道它是合道境界的法宝,实则他换了个秘境测试了一下,这威力与他目前能发出的全力一击差距并不算是太明显。 虽说高手之间门,差一丝就是生死之差,可有了这把弓,秋意泊确实觉得合道不过如此……或许是差在了别的地方。 具体是差在何处秋意泊不明白,他的修为在进入阳神后也进入了一个停顿的阶段,不像是之前在任何境界,都有一个明确的认知,自己先在是初期还是中期,还是巅峰快渡劫了……没有。 秋意泊将弓收入了芥子空间中,转而去了花园,寻了个不冷不热的地方躺下了。 唔,他想要好好睡一觉。 花园中鸡飞狗跳,秋意泊侧着脸看着剑灵们打闹,十分惬意。 纠结修为做什么,只要死不了,日子还是要这么过才舒坦。 *** 白羽真君回了飘霜楼,第一件事便是拜见自己的师傅,霜落道君。 霜落道君看着不过十三四的少年模样,身量也不算高,只到白羽真君的胸口,面容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他坐在栏杆上,双足悬空,微微摇晃。白羽真君在他身后半跪了下来:“弟子拜见师傅。” “白羽啊……你回来了?”霜落道君回过头去,“落雪修好了?” 白羽真君将落雪弓取了出来,双手奉上,霜落道君随手拿了过来,一入手他便道:“好轻哎!” 白羽真君颔首应是,霜落道君尝试性的对着他拉开了弦,弦上凝聚出了一道淡青色箭矢,天地间风向陡然出现了变化,似乎正在往落雪弓而来,紧接着箭矢周围出现了点点冰晶,霜落道君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威力不错……有点意思了。” 还不得白羽真君回答,霜落道君陡然食指一动松开了弦,那凝聚了冰霜冽风的箭矢在刹那间门划开了空间门,向白羽真君扑去,却在碰到白羽真君的前一刻化作了一捧柔和的雪花,零落了去。 霜落道君倒抽了一口气,抬手看见自己的食指,却见食指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随手一抹,将伤口消了去,随即将落雪弓扔给了白羽真君,白羽真君连忙接了来,听他道:“啧,落雪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白羽真君无言以对。 “运气不错,那长生真君是个人物,没有所托非人。”霜落道君接着说完,见白羽真君还是默不作声,不禁哀叹道:“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弟子?你就不能应我两声?” 白羽真君:“是,师傅。” 霜落道君摆了摆手:“行了快滚快滚,看见你就心烦……我记得藏宝殿里还有几朵天地异火,你取了给人家送过去,这种人情可不好欠。” “多谢师傅。”白羽真君垂首应是,霜落道君则是懒得再看他了,他晃荡着双足,“说起来,要是那位长生真君是道君就好了,我还缺一把趁手的兵器呢。” “白羽,不然你的落雪弓先借我用用?” 白羽真君顿足,道:“是,师傅。” 霜落道君撇了撇嘴:“真没意思,快走!” 白羽真君这才离开。 或许应该去亲自见一见?拉拢一番? 他们飘霜楼可太缺炼器师了,还是个炼器宗师。 秋意泊开的那张材料单极品天青砂实在是要得太多,哪怕是白羽真君不差这点钱,他在十天之内也凑不齐,是回了宗门请了霜落道君帮忙,这才在十天内凑齐了。霜落道君自然知道长生真君是个散修,只要是散修,就好办了。 这样的手艺不会是朝夕就能练就的,那此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位长生真君的名声? 霜落道君想到这位长生真君一开始是在问天擂上出现的,白羽也说过那位长生真君比他强……白羽是自己的弟子,能比他强的大乘,实在是不多。 好像是八卦看管的上一届问天擂吧? 霜落道君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左右无事,他去寻八卦问一问就好了……或者他亲自去齐云城看一看? 散修,还开着店铺到处送机缘,这位长生真君应该就是在待价而沽吧? *** 翌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从无名阁的后门走了,前面蹲守的人太多了,还有些修士以为他开张做生意了,就带着天材地宝在门口等着见他一面,秋意泊实在是懒得给真君以下炼器——你说这给白羽真君炼器,好歹也算是练练手艺,给真君以下炼器,那不就等于让他一个大学生去写1+1等于几吗? 最重要的是还要不到多少天青砂。 秋意泊打算去之前吃的那家酒酿小圆子吃一顿早饭,然后去商行逛逛,看看能不能买到点稀奇古怪的材料……说起来,自从他进真君后,就没怎么遇到过机缘了。 噫,好怀念以前各种老爷爷老奶奶排着队给他送灵石送天材地宝的日子啊…… 秋意泊双手拢在袖中,一步一摇晃,跟个街溜子似地,偏偏他长得天下无双,这样走没走样的居然也叫人觉得他随性自然。他慢吞吞地想着,大概,和他成就真君有点关系吧? 那些老爷爷老奶奶们当中大部分也只有真君境界罢了,那些道君境界的老妖怪……嗯,对,他现在也是老妖怪的一份子了,不能怪那些老爷爷老奶奶看不上他。毕竟他们找人,是想找弟子传承,不是想找老妖怪一剑砍死自己并杀人夺宝。 忽地,有人喊道:“哎?居然是个老妖怪?!” 秋意泊一顿,听着声音怪年轻,哪个死孩子这么戳他的肺管子?! 550. 第 550 章 该死的白毛狐狸精!【…… 秋意泊一扭头,乐了。 那还真是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精致,却也有了少年人的英气,问题就在于这是个阳神道君,谁家阳神道君十三四岁啊?这也就比天山童姥好那么一点点了好吗? 霜落道君也愣了,本来他看对方一头白发,又是阳神修为,他认识的道君里也没谁顶着头白毛,料想是个不出世的老妖怪,哪里想到一回头竟然是个风姿绝世的青年人? 秋意泊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妖怪?道友在说谁?” 霜落道君一顿,不甘示弱地道:“谁应就说谁!” “哦。”秋意泊一脸恍然大悟:“那看来道友是在说自己。” “你说谁老妖怪呢!”霜落道君眉峰微挑,怒气冲冲地说:“明明就是你老妖怪!一把年纪了还弄得这般貌美,该不会是只狐狸精变得吧?!” “我就是只狐狸变得,也总比道友好一些吧?”秋意泊呵呵一笑,用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霜落道君的高度——大概就到他胸口往下一点儿吧,随即道:“道友爱好真是特别呢……” 霜落道君平生最恨人提他身高,顿时跳脚:“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秋意泊又比划了一下,很是客气地说:“晚辈不敢,道君乃是前辈,寿数不知高晚辈几何,晚辈怎敢当面说道君的坏话,道君未免太看得起晚辈了。” 秋意泊是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你——!”要不是在齐云城,要不是对方也是个道君,要不是真的打起来齐云城肯定保不住,霜落道君说什么都上来揍这个可恶的长生道君两拳。他恨恨地道:“你装什么晚辈!要不要脸!” 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晚辈今年七百余三岁。” 霜落道君微微瞪大了双眼:“你骗人!这天底下哪来的不满千岁的道君啊?!你在娘胎里就在修行了啊?!啊?!” “那只说明前辈见的太少……不过前辈年纪大了,好静那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前辈。”秋意泊挑眉道。 “长生道君,你是不是想打架!” “晚辈可不敢与前辈打架。”秋意泊道:“前辈不信地话,晚辈发个天道誓言总行了吧?晚辈人微言轻,实在是招惹不起前辈,前辈还是饶了晚辈吧!” 这无名阁后院是条小巷,虽说人少,但有路过的街坊邻居,谁天生不爱凑个热闹啊?这不都多少看了两眼吗? “呦,这是在吵什么呢?”有两个筑基期的老阿婆提着菜篮子经过时两人正好在互瞪,之前的话隔得太远也没听见,老阿婆路过后又扭头看了两眼,转头就和一道买菜的老姐妹说:“瞧着是兄弟吧?当哥哥的让让弟弟,弟弟也不能仗着哥哥疼你就一味的任性呀!” “就是呀,大的那个客气得很,你看小的那个,都十来岁的人了!盯着自家兄长骂,呦呦呦……真是伤天理!” “长兄如父,养不教,父之过,兄之过!”老阿婆不禁摇头:“这不活该受着嘛!” “……算了算了,看修为两人都不低呢,咱们太太平平过日子,都这把年纪了,小心遭了殃……” 霜落道君脸上青青白白,骂道:“谁是他弟弟!你们两个老太婆长眼睛了没有!我比他大多了!” 两个老阿婆立刻加快了脚步,还小声嘀咕着:“哎呦呦,好凶啊,快走快走……” 一旁有户人家的大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元婴期壮汉张口骂道:“要死了!睡个午觉在外面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觉!兄弟两个吵架不会回家吵啊?!你们是没家还是怎么的?!非要到别人家门口吵是伐?!” 壮汉目光落到了秋意泊身上:“哎对,就是你!我记得你就住隔壁歪!好几十年前见过你!你管好你弟弟呀!吵什么架!小孩子么不听话拎回去打一顿么好了歪!十几岁的说不听的!就想充大头!” 霜落道君气得是真的要杀人了,秋意泊眼疾手快就把人给摁住了:“对不住了,我现在就把弟弟带回去!” “你拉我干嘛!”霜落道君一边挣扎一边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秋意泊连连赔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说罢一把捂住了霜落道君的嘴,也不等壮汉回答,拖着人就往家里去,亏得他才出门也没走几步路,家门口就在旁边,他将霜落道君拖进了家门,顺道按上了禁制,霜落道君二话不说出剑而来,秋意泊早有防备,只听叮的一声,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宝剑啪的一下扎在了闪烁着淡淡银辉的禁制上,霎时间法宝破碎! 霜落道君一愣,这一件本是含怒而来,他本意也是试一试这长生道君,哪里想到自己这一剑硬是捍在了法宝上,他顿时怒上心头,刹那间拔剑再劈,秋意泊不动如初,随便他砍,并表示:“很贵的,道君想好了再动手。” “我管你有多贵!”霜落道君喝道:“我看你还有多少法宝!你给我受死!” 霜落道君发誓,他就是随口说的——这年头一剑劈出去,砍到个防御法宝,谁不知道防御法宝珍贵,更别提能抵御道君一击的法宝,那虽说也不是动真格,但到底实力摆在那儿……一般不都是这么放狠话的吗? 但他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坏了。 换在别人手里那确实是防御法宝珍贵,能抵道君一击的更珍贵,可面前这人是干嘛的? ——炼器宗师兼阳神道君。 果然,这一件防御法宝碎了,紧接着又升起了一道禁制,与之前的一般无二!而事主本人,那个白毛狐狸精已经悠悠哉哉地坐下了,甚至开始泡茶了!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看见茶桌上摆了个一百零八……一百零六子的手串,他这一剑下去,手串就碎两颗。 什么意思呢? 就是一颗防着他的剑,一颗防着他伤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霜落道君气得连出百剑,眼见着那串手串终于快碎完了,那白毛狐狸精又拿出了好几条一百零八子的手串来!在桌上摆了一排!大有今天他砍多久,他就陪他多久的意思在里面! 妈的! 霜落道君跳脚:“你有本事出来!你一个堂堂道君,缩在乌龟壳里还要不要脸了?!” 秋意泊道:“哎,话不能这么说,我一个器修,跟人斗法,不躲在自己做的法宝里,难道还跟你比剑法?你一个堂堂道君,这么说话你还要不要脸了?” 霜落道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他说的好有道理,这么一想自己确实太不要脸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头,他就见到秋意泊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如春风的笑意,道:“弟弟,累了吗?来喝口茶歇一歇?” ……有道理个屁!分明就是白毛狐狸精死不要脸占他的便宜! 秋意泊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躺椅上,全然放松,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法宝非常有信心,一方面也是知道对方不可能动真格——就为了两句闲话,斗几句嘴就要你生我死?不至于。 虽然不知道这位道君是谁,但昨日才送走了白羽真君,今日这位道君找上门来,八成是有求于他——估计是白羽真君的长辈,否则没那么快确认他的实力从而进一步来找他。 别说面前这个素未蒙面的,此前他在洞阳道界见过两位道君,八卦道君还有天月道君,连见过次数最多的八卦道君还在观望中,没有立刻来见他,眼前这位却来了,说不是有事相求,秋意泊都不信。 霜落道君气得发抖,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拉拢的!他们两天生就是气场不合!拉拢回去以后三不五时碰头岂不是要气死他! 正当此时,秋意泊轻笑道:“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别怪我将账单寄到贵宗……是来拉拢我的,还是来找我炼器的?说说看?” 霜落道君:“……” 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霜落道君随手扔出了一个纳戒,冷笑道:“谁找你炼器了!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堂堂飘霜楼之主难道还差你那点法宝?拿着,还了我家小徒弟的人情,以后别仗着有人情求到我们飘霜楼来!” 秋意泊:“懂了,那这一串手串的账单我就送到飘霜楼去。” 霜落道君道:“……你还要不要脸!” “到底谁不要脸?”秋意泊毫不犹豫地说:“我只知道我和道君无冤无仇的,你特意跑到我家门口来辱骂我,算我脾气好,不然我现在就去城门口挂个悬赏令,一个飘霜楼弟子人头换一件法宝,什么境界的就换什么境界的!” 说罢,秋意泊还一口干了凉茶,顿觉神清气爽。 他就喜欢和这种人吵架,动又不敢动手,骂还骂不过他。 “亏你还是堂堂到道君!”霜落道君有气难伸,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道君就能随便跑到别人家门口骂人?你就是故意想挑事是吧?”秋意泊反唇相讥:“你一个几千岁的人跑到我一个区区七百岁的人面前骂我老妖怪?难道你还是来拉拢我的不成?那你拉拢我的方式真特别。” 霜落道君:“……” 他还真是来拉拢他的。 就是一个没注意,嘴瓢了一下。 而且通常别的道君听到这话笑笑也就过去了,谁知道面前这个还真的跟他计较了起来啊!啊?! 他幼不幼稚! ……妈的,确实是年纪还小。 他怎么就这么嘴贱! 他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嘴贱! 该死的白毛狐狸精!:,,. 551. 第 551 章 闻光道君 秋意泊打开了纳戒,里头的东西让他心情大好——整整四朵天地异火并天材地宝数十,天材地宝无所谓,异火却是两朵阳火两朵阴火,虽说都是地灵火,却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顿时他觉得眼前这个老黄瓜刷漆装嫩的天山童姥也没有那么可恶了,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起来。霜落道君被他那如同春风细雨一般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警觉地道:“你想做什么?!” 秋意泊那可谓是能屈能伸,声音温柔得跟能掐出水来一样:“多谢前辈赏赐。” 霜落道君打了个寒颤:“好好说话!” 秋意泊一笑,一手点了点桌面:“差不多了,坐下歇会儿?” 霜落道君嘟哝了一声,却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在另一张空着的竹椅上坐下了。别说,这个白毛狐狸精确实会享受,这竹椅又宽敞又风凉,坐在上头就忍不住往下躺,霜落道君往后头坐了坐,腰弯贴在了竹编的枕头上,瞬间就将脊椎给撑了起来,霜落道君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倒是会享受。” “多谢道友。”秋意泊诚心地道了谢,话又说回来,哪怕霜落道君现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老妖怪,他恐怕也能笑着应下来。天空中缓缓飘过了一朵奶白色的云,将阳光遮去了一半,风就变得有些凉了起来,秋意泊抬手倒茶,虽未说是请霜落道君喝的,但任谁也看得出来。 霜落道君倒也不怕秋意泊下毒,拿起就喝,他本想抿一点点就嘲讽一下这长生道君的茶叶太次,结果冰凉的茶水灌入了喉咙,等回过神来就只剩一个杯底了。霜落道君就眉头拧了起来,盯着茶杯半晌没说话——这啥玩意儿?有茶叶的香气,又有果子的清甜。 ……有点好喝。 但不好意思要第二杯。 秋意泊很自觉地替金主续上了第二杯,自然得仿佛这是他自己喝干了的一样。霜落道君一顿,拿着茶杯又喝了一口,秋意泊道:“还不知道道友尊姓大名。” “闻人。”霜落道君道:“闻人霜落。” 秋意低眉浅笑,又取了几碟子点心出来摆在了桌上,示意霜落道君自取,自己却已经先拈了一块:“秋长生。” “这个姓氏少见。”霜落道君听到这个姓氏,基本上就确定了秋意泊是外界来的了,他拈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随即拍了拍衣服,道:“我走了。” “不急。”秋意泊问道:“白羽小友的箭术可是道友教的?” 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霜落道君颔首道:“白羽是我的弟子。” 秋意泊道:“既然如此,道友必是精通箭术,我这里有一把好弓……” “噫,我不要。”霜落道君还记得之前互喷的事情呢,他就是和这白毛狐狸精处不来,这还不是他自己欠的人情呢,这白毛狐狸就寸步不让了,他要是再求他炼器,这不得叫这白毛狐狸尾巴翘到天上去?! 秋意泊温和地说:“是我想求道友替我掌掌眼。” “……啊?” 秋意泊一手微动,苍青色的长弓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弓体约有半人高,通体明明纤细无比,仔细看去却是由千丝万缕组成,其中玄奥,难以描述,他接着道:“我这般的器修,不善斗法,虽然我知道我这把弓不错,却推测不出到底精妙在何处……” 霜落道君在看见这把弓的时候眼睛就直了,他回过神来,一副勉为其难给秋意泊一个面子的表情,顺手接了弓来:“……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我就替你看一看……” 秋意泊暗笑不已,端着茶等着霜落道君的评语。 这把弓一入霜落道君之手,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轻,轻到了一个几乎于无物的重量,与白羽的落雪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着上面精致的纹路,霜落道君一手做出了拉弓的姿势,他下意识避开了秋意泊,而是对准了大门的方向,感受着灵力的流动,边道:“弓这种东西,再漂亮也是没有用……” 忽地,秋意泊家的大门轰然炸裂,秋意泊和霜落道君皆是一愣,秋意泊不由看向了霜落道君——他还扣着弦,并未发箭。 正当此时,有三人大摇大摆的从已经成废墟的大门外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道:“嘿,都说这个无名阁有多神秘,禁制坚不可摧,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什么禁制能抵住飞鱼兄的一击?”一旁的人打趣道:“能做出那般禁制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吧!” 另一人则是道:“听说这无名阁中法宝无数,来都来了,两位兄长,不如我们……” 此人话音未落,就看见了搭弓欲射的霜落道君。 霜落道君眉峰微挑,看向了秋意泊:“长生道友的禁制当真不如何。” 秋意泊道:“道友替我做一个试试?” 秋意泊有些惊讶,法阵、禁制这几道本就是和炼器一通百通,秋意泊的能耐不敢说比肩归元道君,可也绝非弱项。所以他才有自信说他这禁制哪怕是同为阳神境界的道君来了,也不至于就这么轻易的破了……可事实上,它就是被三个大乘修士,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破了! 看大门以爆炸的方式破损,就知道不是靠技术解开禁制,而是用蛮力破开了他的大阵,你要说面前是个道君,他也就认了,他初入阳神,可能修为就是比不得别人,可三个大乘修士?逗他玩儿呢?! 那三人也看见了秋意泊和霜落道君,右侧那人手中折扇转了个花儿,笑嘻嘻地说:“哎,没想到无名阁之主居然是这般的美人!此行不亏!” 为首之人也道:“确实,美得世所罕见。” 霜落道君唇瓣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松开了指腹。 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自他们耳边擦了过去,随即便是狂风呼啸而来,紧接着便是如鸟鸣一般尖锐的鸣叫声。三人先是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右耳发热,待风过,三人一摸右耳,居然摸到了一手鲜血,这会儿才觉得剧痛袭来:“耳朵!我的耳朵——!” 三人的右耳赫然缺了一半,缺口呈现半圆形,光滑无比。 “好弓。”霜落道君赞道。 这箭矢看似来去无踪,实则融入天地之间,几近于道,怎么不好? “我的耳朵!”为首者捂着耳朵气急败坏地道:“你们居然敢伤我!你们可知道我是何人?!” 秋意泊不禁低声接着道:“我家老祖乃是什么什么道君,知道怕了吧?如今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敢伤了小爷我,定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紧接着对方道:“我家老祖乃是白玉京闻光道君!知道怕了吧?!如今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敢伤了小爷我,定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霜落道君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秋意泊,满眼都写着:你认识? 秋意泊低声道:“……以前我一直寻思着找个机会这么说来着。” 霜落道君:“……?” 霜落道君就差‘你有病?’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秋意泊又问道:“你认识?” “此前不认识。”霜落道君道:“不过他既然说了他家老祖是闻光,那也就认识了。” 说着,霜落道君再度举弓,一勾一引之间,一条无形之弦出现在了他的指间,他带着若有若无地笑意,瞄准了为首之人:“这般的好弓,不如我开让它见一见血……” 骤然之间,天地变色,齐云城烂漫的阳光在这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不止是阳光,绿野、红花……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黯淡,风停,云止,世界似乎在此刻停止了运作。 天地钟灵之毓秀,在此刻汇集于霜落道君掌中。 弓弦在霜落道君指尖滑过,带来了一种如珠如玉的凝脂之感,仿佛有什么托举着他的双臂,他的精、神为之牵引,他享受着这一瞬的感觉,再度赞道:“……好弓。” 话音未落,箭出如电! “霜落道友,手下留情!” 也在此时,有一人凭空而现,挡在了那三人面前,大袖飞扬,转瞬间有无数禁制拔地而起,层层阻拦在箭矢之前! 这些禁制几乎点亮了半座齐云城,斑斓绚丽,城中修士尚未看清那是什么,便闻寸寸破碎之声,一道青电势如破竹一般,视那些宏伟壮阔无比的禁制如无物,青电闪过,才见禁制破碎。 来人眉间一凝,一手暴涨,将那三人揽入袖中,青电在此刻已至他面前,只听砰砰砰三声,那人抬起一手,握住了直指他眉心的箭矢,再下一瞬间,箭矢化作灵光破碎而落,点点生辉! 来人是一个老道,眉须垂地,仙风道骨,他苦笑道:“霜落道友,何必下手如此狠辣……” 霜落道君轻轻笑了笑,带着一点稚气的面容上却是让人心惊胆战的还未褪去的杀意:“闻光道友,来的正是时候。” 霜落道君一手微动,拽了一把还坐着的秋意泊的衣袖,秋意泊福至心灵,道:“造孽,晚辈还道怎么三个大乘真君有这等本事坏了禁制,闯入晚辈家中态……亏得霜落道友援手,晚辈这才逃过一劫。” 老道看向了秋意泊:“敢问这位道友是……?” 霜落道君歪着头道:“这位是长生道君,自外界游历来的器修……闻光道友,虽说长生道友年轻不经事,但好歹也是一位道君,你家三个小子,硬闯长生道友家门不说,还道要我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是闻光道友替他做主?” 闻光道君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一听就是自家小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秋意泊微微垂目:“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闻光道君正想接话,却听这位陌生的道君接着道:“晚辈初来洞阳道界,是万万不敢得罪闻光道君的……多谢霜落道友。” “你堂堂道君,难道还怕三个晚辈不成?”霜落道君笑道:“你只管坐着,我倒要看看,洞阳道界到底有没有这般颠倒是非,不分善恶之人!” 闻光道君:“……道友,凡事好商量……” 霜落道君嗤笑道:“怎么商量?” 闻光道君恨不得打那三个兔崽子一顿:“说到底,也是老道家教不严,长生道友见谅,老道一定赔礼道歉……” 秋意泊和霜落道君没有对视,但很默契的感觉对方配合地很好。 【秋长生,你这弓卖我?】霜落道君传音道。 秋意泊低眉敛目:【你睡吧。】 【什么意思?】 【梦里什么都有。】 【你他娘的——!】:,,. 552. 第 552 章 你穷你可以直接说 秋意泊是很讲江湖道义的,说不卖就不卖,闻光道君很快就离开了,当然,离开前留下了大批天材地宝,秋意泊也无所谓,照单全收,回头卖掉也是一样的。 “秋长生你不是人!”霜落道君极为不客气的骂道:“要不是我跟你站在一头,你当闻光那个老贼能赔得这么爽快?!” 秋意泊悠悠地说:“这弓不是前辈说不要的吗?区区破铜烂铁,在前辈眼中,不值一提。” “……”霜落道君沉默了一瞬:“……他娘的我后悔了行不行?!” “堂堂道君,当一言九鼎。”秋意泊已经利落地将弓收了回去,丝毫不给霜落道君半点拿了东西就跑的机会,秋意泊垂下眼帘,总觉得自己是小看了这一道界的道君。 霜落道君瞪着秋意泊,想着为什么老天爷不降一道雷劈死这个畜生?正当此时,却见秋意泊眸光流转,低笑道:“我亲自再为你铸造一把,难道不比这一把来得好?” 霜落道君:“我跟你讲,你休想贪图我们飘霜楼的权势,这么大的因果,没用的,我是不会同意的……” 秋意泊:“爱要不要。” “你求我也没用,我作为飘霜楼的老祖,不会因为……”霜落道君卡住了,随即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没有,艰难地说:“……你都不坚持一下的吗?” “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 秋意泊勾了勾嘴唇:“那就脱。” “……?!秋长生你不是人!”霜落道君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衣襟:“你什么意思?要什么你开个价!” 秋意泊耐心地道:“价格先不提,这个人情我就想让你欠着。” “你不说开什么价我做个屁啊我!”霜落道君骂骂咧咧:“我不做了!” “真的?” “……假的。” 秋意泊颔首:“那就脱……订制很麻烦,万一你看着矮,实则器伟能缠腰,回头做完了不合适怎么办?” “天下怎么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现在见到了。” …… 霜落道君拿着秋意泊给开的材料清单离去,极品天青砂的数量太多了,他也没想到得要这么多,他得找人凑一凑。 秋意泊一手执笔,眉目低垂,却无心对这一份材料清单做出什么修改,他在想一件事儿——他是不是太过轻视洞阳道界的道君了。 他自认为两个合道道君想破开他的禁制都得拉一城的人陪葬,实则是三个大乘真君跟玩儿一样的,拿了个闻光道君的法宝就把他的禁制给破了……这到底是他太菜,还是闻光道君太厉害? 算了,且不必纠结到底是谁的问题,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禁制、法阵这些东西上的水平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既然禁制他玩不过人家,就先换个防御方式吧。 比如在家里埋一圈定向地-雷……? 秋意泊觉得这个方式不错。 店铺里的法宝太多,跟着一起炸毁是有点可惜了,可以在店铺里设置一个触发式的秘境入口,只要定向地-雷爆-炸,秘境直接将整个店铺都吞入秘境中? 唔……这好像也不太方便?如果遇上道君怎么办呢? 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的遇上一个道君来偷家,但凡他不在家,等回来早就人去楼空了,到时候人家一抹脸,死活不承认,他又没有什么证据在手,还真拿对方没什么办法——都是道君了,有一千种方法让类似留影石的监控录像失效。 ……哎等等,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整个店铺都变成秘境呢? 这样一来,进入店铺就相当于进入秘境,如果是秘境,他哪怕不在家里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关个秘境大门还不容易?有血来道君作为前车之鉴,哪怕是道君进了秘境,一时半会儿的也走脱不了。 毕竟是秋意泊在洞阳道界的老巢,秋意泊还是很放在心上的。 弄一个秘境也不是很难的样子……干脆就问霜落道君要一条灵脉或者要一个秘境吧? 这主意靠谱。 话虽如此,秋意泊还是先在家里安装了一圈定向地雷,然后将曾经制作的火箭筒升级了一下,道君他防不住还能告诉自己年轻,论实力比不过那些千年王八万年龟是正常的,但要真被什么真君、真人偷了家,不开玩笑的说秋意泊能气得道心不稳。 不过三五日,霜落道君就又回到了齐云城,和秋意泊估算的时间差不多,他一到秋意泊家里,见秋意泊坐在廊下,正在围炉煮茶,很自来熟地挑了张舒坦的椅子的坐了,边吐槽道:“我就想问问你,你要那么多天青砂做什么?当饭吃都够你吃八辈子了!” “自然有我的用处。”秋意泊道:“想知道,可以,你先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端着茶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师傅,我勉为其难收你做个记名弟子。” “我呸!”霜落道君:“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秋意泊微微一笑,不予置评,看着霜落道君那目光跟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子一样,看得霜落道君寒毛直立,他不禁搓了搓胳膊,随即道:“有件事你注意一下。” “怎么?”秋意泊戳了戳橘子,橘子被烘烤后散发出浓烈的橘子香气,秋意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边问道:“有人盯上我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被盯着吗?”霜落道君爽快地说:“白玉京那边的,肯定是闻光那个老东西说的,好的炼器师哪里都缺,等到我这一把弓的名声打出去,你就抢手了。” “我现在也很抢手。”秋意泊将剥干净的橘子送入了口中,霜落道君眼疾手快抢了半个,温热的橘子异常香甜,又喝了一口微酸的冰镇果汁压了压,他咧嘴笑了笑:“那可不一样。” 秋意泊随意地问道:“我初来你们道界也没多久,你们和白玉京那边是什么情况?听着跟仇家似地。” “也差不多吧。”霜落道君道:“焚月那个老女人那一套规矩,谁耐烦呢?天天条条框框的,我是修仙当仙人指望长生不老的,不是给人当老黄牛来的。” “你就这么说出口了?”焚月应该就是白玉京那位合道道君了,这样光明正大指名道姓,对方不知道才有鬼了。霜落道君骂一骂同境界的闻光道君也就算了,焚月道君也敢骂?“不怕遭报复?” 霜落道君翻了个白眼:“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吃饱了撑着为了一句话和人吵架?” “错了。”秋意泊认真地说:“那天跟你吵,主要是因为你嘴贱。” “呸!”霜落道君嗤笑道:“你说话就跟黄鹂鸟一样了?小心眼就小心眼,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那可不是?”秋意泊眉间微动:“我一个七百岁的年轻人,被你这个不知道几千岁还是上万岁的天山童姥喊老妖怪,我自然是不舒服的。” 霜落道君好奇地问道:“天山童姥是什么?” “一本话本里头的角色,在我们道界很是流行,里头有个九十岁的老太婆,喜欢用九岁的模样示人。” 霜落道君沉默了一瞬:“……你他娘的是不是想打架?!” “吃茶,吃茶。”秋意泊低头轻笑了起来,又为霜落道君添了一杯果汁。 霜落道君勉强算是被冰镇果汁堵住了嘴,“不过说真的,自己小心,焚月那个老女人说不定要派两三个道君一道把你‘请’回去,到时候你的逍遥日子就没喽。” “你不会帮我吗?”秋意泊抬头,似笑非笑地说:“不然的话,这日子多无趣啊……” 听着也不像是有深仇大恨血海深仇的,如果是简单的权力争夺……不是他把人想的思想太高端,一个道界的掌控权说穿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只是修仙路长,诸君已至高峰,再不寻个对手,怎么有动力接着向上攀爬呢?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霜落道君耸了耸肩,随即道:“反正你本来就打算两不沾……你留在我们道界做什么?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缺天材地宝的。” 道君境界的炼器宗师会缺天材地宝?秋长生想要什么,但凡他张张嘴,多得是人双手捧到他面前,哪怕是道君也不例外。 谁不想要一把威力强大又量身定做的法宝呢? 秋意泊据实以告:“赚钱。” 霜落道君鄙夷地道:“不想说就不要说。” “真的是赚钱。”秋意泊笑道:“你要是现在给我几十个亿的晶币,我立刻道心圆满,别说给你炼制一把弓,就是炼制三十把,让你一个月不重样换着用都没问题。” “豁,你胃口倒是不小。”霜落道君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炼三十把?得了,我飘霜楼送你好了!你要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你还是去找焚月那个老女人吧!你给她弄个百宝库,让她把白玉京送给你好了!” “正有此意。”秋意泊随口道。 要是能给对方炼制个百宝库,就能得到白玉京的掌控权,那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甚至不想要白玉京,他只想要点星晶的掌控权罢了。 霜落道君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直接捞了一块烤得正正好好的年糕来啃,看都懒得看秋意泊一眼。 秋长生要是愿意去白玉京,他搁这儿钓什么鱼啊?直接去不就完了? 是他,他就把法宝怼焚月那女人脸上,就问她要不要吧! “还有一事。”秋意泊微微一笑:“你穷可以承认的,不用这么小心眼的,扯来扯去的,不就是你拿不出三十把兵器的天材地宝吗?” “秋长生——!”:,,. 553. 第 553 章 当我好欺负? 霜落道君穷不穷不太好说,但是十件法宝的天材地宝他确实拿不出来。秋意泊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还可耻的心动了一瞬间,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秋长生那等张口就是几百万上千万的天青砂,他就是把整个道界的天青砂都凑一起八成都凑不齐他要的数量。 秋意泊当然也是开玩笑的,他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让他的法宝成为道界标配,人手一把,谁没有就是落后他人,二就是使劲逮着道君的羊毛来薅,两者收益虽说不能同日而语,但能简单的解决,秋意泊也没必要非把自己往流水线上送。 和霜落道君约定了三年为限后,秋意泊就把人赶走了,替霜落道君练器也算是验证他实力的关键一步,自然要全心全意,他干脆将店铺里大部分法宝收走,只留了几件作为机缘之用,其他的就算了。 既然是作为道君境界的法宝,秋意泊便可以放开手脚,霜落道君提供的每一件天材地宝,他都拿出来细细观察,辨别其与凌云道界相似天才地宝的细微差距。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臂探了过来,搂住了秋意泊的颈项,清脆的钱币碰撞声陡然响起,秋意泊肩上一沉,便感觉被人环在了怀中,他侧目去看,笑道:“却邪。” 却邪剑出关了。 秋意泊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扯,瞬间转守为攻,却邪剑坐在了他膝上,顺从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秋意泊。 他眼睛变得更鲜艳了。 如果说此前的却邪剑双目如同染血,如今却像是堕入了血腥的地狱,双目中有淡淡的金光,才不叫这地狱景象显得太过绝望。秋意泊捏着他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当时让却邪剑吸收凶溟谷下方的煞气,他有两个推测,一个是却邪剑修复了自身的却邪,神志变得清醒,威力自然更上一层楼,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彻底疯狂,如今再看,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主人。”却邪剑低低地唤了一声。 秋意泊松开了他的下巴,在他头上碰了碰,随即伸出了两根手指:“乖……看看这是几?” “……”却邪剑沉默了下来,秋意泊心中一动,心道完球,连这是几都认不出来了,却邪剑这时候才答道:“二。” “那三加八等于多少。” “十一。” 秋意泊小小地松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道:“要不然,背一遍九九乘法表给我听听?” 却邪剑微微侧脸,眼中金光随着他的动作闪动,在那一瞬间,秋意泊仿佛看见了黄金的溶液,秾艳无比。不过很可惜,任他是什么样的美人,又是如何香艳的姿势,还是得乖乖地背九九乘法表。 等却邪剑背完了,秋意泊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却邪剑本体可化为算盘,这九九乘法表还真不是秋意泊教他背的,而是他自己算出来的。秋意泊对他的要求不高,能算出百数以内,就能叫他满意了。 却邪剑依偎在他的怀里,用脸颊磨蹭着他的颈项:“想……” 想杀人,想见血,他已经干涸了许久了。 秋意泊心中闪过一念,却邪剑变化作了一柄铜钱剑,鲜红的丝线在此刻已经成了暗红,秋意泊随手揪住了一根,在指间缠绕把玩,不过一瞬,他便觉得指腹微痛,再看,那根红线的一段已经钻入了他的皮肤之中,扎破了他的血管,吮吸着他的血液。 秋意泊没有拒绝。 却邪剑本就是凶剑,如今修复完全,凶性更甚——这样的剑,现世就是要见血的。如今没有对头,拿自己的血喂一喂,补充却邪剑的灵气不说,还能加深与它的牵绊。 过了许久,红线才从秋意泊指腹上拔出,绕指柔一般蹭着他的手,秋意泊并指如剑,在却邪剑身上一抹而过,刻意阻止愈合的伤口在剑身上留下了一道凌厉无比的暗红轨迹,又被却邪剑所吞噬。 回去吧,再蕴养一番。 秋意泊有预感,这个道界会有让却邪饮血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 *** 年后,秋意泊出关,刚开门就看见了蹲在了家门口的霜落道君。霜落道君嗖的一下抬起眼睛来,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秋长生,你总算出关了……那个呢?” 秋意泊好笑地说:“霜落,你知道现在你像什么吗?” 秋意泊不等他回答,便笑道:“像条饿了好久的狗一样。” 霜落道君瞬间炸毛:“秋长生,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这是好话?!”霜落道君站起身,可能是蹲的时间太久了,突然起身险些有些站不稳,他不动声色地稳住了自己,希望秋长生这只白毛狐狸精没看出来。“你这人有没有一点良心,你在这里闭关,知不知道我替你打退了多少人?” “打退的?”秋意泊环视周围,见屋舍俨然,路人笑闹,半点没有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模样。霜落道君心虚了起来:“……打……吓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他强调道:“要不是我替你护法,你早没了。” “我炼器是在秘境里炼的。”秋意泊靠在了门框上,正所谓站不倚门,由他做起来却是风月无边,他低眉浅笑道:“便是你不替我护法,我也不会有事。” “你——” 秋意泊示意他进去说话,霜落道君撇了撇嘴,看在秋长生给他炼器的份上,他不和他计较!哪想到刚进门,他便看见庭中坐着一位诡异幽艳到了极点的男子,一身赤色,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煞气。霜落道君心口一跳,一手抓住了秋意泊的手腕:“器灵?!” 秋长生竟然厉害到了这个地步?方出世的法宝便能生出人形的器灵?! “……是我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像是生怕惊动了庭中的器灵。 秋意泊费解地道:“你为什么不修一个入梦大道?” “……?”霜落道君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故意找事是吧?!” 秋意泊拂开了他的手,对着却邪剑道:“来。” 却邪化作了一道流光钻入了他的掌心,铜钱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芒,他抚摸了一下却邪剑,这一次却不曾在却邪剑上留下鲜血,反而温和地对霜落道君道:“来都来了……” 霜落道君不知为何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他警觉地说:“什么意思?我跟你讲,你别胡来啊……” “不胡来。”秋意泊微笑道:“伸手。” 霜落道君下意识地伸出了一手,秋意泊以却邪剑在他掌心一抹,霜落道君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看着皮开肉绽的手心,里面不见半点血色,皮肉都成了一种淡淡的粉色,“嘶——好凶,你替谁炼制的?” “不替谁。”秋意泊爱怜地抚摸着却邪剑:“这是我入道君后炼制的第一件阳神境界法宝,中途出了些变故,这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霜落,我留于此间,便是在想法子修复他。” ……? 秋长生这么厉害? 法宝出了变故,居然还修成了人形器灵?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霜落道君只觉得不好,不禁后退了两步,秋意泊却笑道:“不为了什么,就是突然想说了而已……走吧,去取你的弓。” “你一定有阴谋。”霜落道君抗拒不了新的法宝的诱惑,一边跟着秋意泊走一边骂骂咧咧:“我这就是上了贼船啊!我先说明,我飘霜楼家大业大,你要是要搞什么祭献道君炼器什么的,恕不奉陪!” “我炼器还用人祭?”秋意泊道:“这话你要是放在我的道界,我门下弟子非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不可。” “谁知道呢?”霜落道君说着,也觉得不可能,看了却邪剑后他越发期待他的弓,这可是他等了年的弓啊!两人一入房门,忽地天地异变,霜落道君陡然变色,转头看秋意泊,却发现秋意泊也是一脸惊讶。 “有人来了。”秋意泊笑了起来,依旧笑得譬如春风,可却让霜落道君心中发寒,秋意泊问道:“你们这个道界……关于阵法到底有多厉害?一而再,再而的破我的禁制……是当我好欺负不成?”:,,. 554. 第 554 章 凌天 “有没有一种可能……秋长生,是你的禁制不行?”霜落道君这般说着,唇角微微垂下,他说在这里替秋意泊护法,殊不知这无名阁居然叫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简直就在打他的脸。 秋意泊一挥手,店铺内的景象便通过水镜展露了出来,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身形高挑,周身气息清淡,几近于物,若不是秋意泊发现了对方,霜落道君还当真发现不了。对方速度极快,如果不是二人眼力好,恐怕连人的模样都看不清楚。 “大乘巅峰。”秋意泊淡淡地道:“认识吗?” “天底下大乘巅峰那么多,什么阿猫阿狗你也指望我认识?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霜落道君撇了撇嘴:“放我出去。” 他何尝察觉不出来他已经进入了秋意泊的秘境,只不过炼器师的事情最好不要多问,所以才没有吭声。秋意泊淡淡地说:“何必这么麻烦?” 霜落道君正想说什么,忽地就见水镜中的黑衣人脚下陡然出现了一个深邃的洞口,黑衣人猝不及防之下一脚踏空,身形灵敏至极,半空一个翻折便稳住了身形,跳到了一旁。霜落道君正想嘲笑一下秋意泊一个区区大乘都抓不住,紧接着就看见秋意泊手指一动,那圆形的黑洞就追着黑衣人而去了。 黑洞紧紧地跟着黑衣人,他跑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所过之处地面上的百宝架等物皆被吞噬。初时黑洞还不紧不慢地跟着,随着无名阁中的一景一物被黑洞吞噬,里头的景象也变得一目了然——这地方,本就不大,也无甚隐身之处。 霜落道君:“……?” 为什么他总觉得秋长生就是嘴上说着生气,实则跟闹着玩儿一样? “你行不行?”霜落道君咳嗽了一声:“你不行就让我来。” 秋意泊也无所谓,一手搭在了霜落道君肩上,立时便有天道法则垂落,霜落道君心神一动,挑眉道:“你就这么给我了?” 秋长生此举便是与他分享秘境之主的权限,他也不怕他才是打算杀人夺宝的那个? “给你一小会儿而已。”秋意泊随意道。 “那也足够我用了吧?”霜落道君反问。 秋意泊看着水镜中的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试试。” “噫,谁稀罕你这点家当。”霜落道君不屑一顾,他是万万不会上秋长生的当的。他心念一动,黑洞陡然扩张了十倍,将整个无名阁的地面都占了个满满当当,黑衣人瞬时被吞进了黑洞,霜落道君:“这么简单?” 他看秋长生抓了许久,还当黑衣人多厉害呢。 秋意泊:“好玩?” 霜落道君:“……哦。” 黑洞噗嗤一声又把黑衣人吐了出来,黑衣人明显愣怔了一下,显然也是没反应过来,霜落道君却已经操纵着一人宽左右的黑洞杀到,黑衣人急忙躲避,秋意泊在一旁指点着霜落道君:“速度不能忽快忽慢,要保持在一个速度上,洞口也不能扩大,就看这么把他绕进去……” 霜落道君鄙夷地说:“你好无聊。” 但是手上却兴致勃勃地动了起来,秋意泊见他乐在其中,自顾自的去看一旁的万宝炉,霜落道君的弓其实还未出世,是秋意泊有意压制,这把弓现世必定会引动天劫,霜落道君人品不差,他也无意强行压制,便将弓压在了万宝炉中蕴养,等着霜落道君亲至后再行渡劫。 至于能不能渡了这一劫,就要看霜落道君有没有这个气运了。 秋意泊正想着呢,忽地就听霜落道君欢呼了一声,他成功把黑衣人绕进了黑洞里。也是在这一刻,黑衣人自无名阁中消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黑衣人见到两人时,眉间剧震,想来是认识他们的,再一下瞬间,他便想自爆元神。 霜落道君唇角微翘,一手扣住了那黑衣人的下颚,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黑衣人的四肢颤动了起来,似乎在忍耐什么剧烈的疼痛。霜落道君道:“想死?哪里这么容易?” 秋意泊观察着万宝炉中的火候,轻描淡写地道:“先问问他是什么来头。” “那恐怕问不出来。”霜落道君歪着头,带着一点稚气的笑了开来:“不如我把他的头砍下来,我带你一家家去问,总会有人认识的。” 秋意泊皱眉道:“那不太好吧,太血腥了。” “这有什么?”霜落道君道:“大不了我让我家弟子提着。” 两人有志一同嫌脏。 霜落道君带着笑意的眼中是满满的恶意,秋意泊闻言居然点了点头:“提到外面去杀。” “好。”霜落道君应了一声,随手捏了个法诀,将黑衣人身形倏地僵硬,除了眼睛以外,再也动弹不得。秋意泊调整了一下万宝炉的火候,有些好奇:“这是怎么办到的?” 看起来怪好用的。 霜落道君道:“你求我我也……” 秋意泊挑眉,示意他看向万宝炉,霜落道君说到嘴边的话瞬间转了个弯:“……我也不会告诉你,这等小事,哪里还用得上你求?一个小神通罢了,你拿去便是。” 说着,他就将一根玉简递给了秋意泊,秋意泊随手收了塞进了袖袋中:“多谢……霜落,你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霜落道君话音未落,万宝炉轰然而开,炉中金焰陡然跃出,化作滔天火海向四面八方涌去,也正在此时,炼器室的房顶向两侧打开,露出了深蓝色的夜空。只是再深邃的夜色,也不过停留了一瞬,金焰像是终于挣脱了牢笼的囚徒,骤然升入天际,点亮了半边天空。 霜落道君的视线随着金焰望向了天空,只见金焰攀爬于天际,竟然像是将整座天际都点燃了一样,举目四顾,皆是灿金。“这……” “嘘——”秋意泊一指抵唇,唇边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他亦是举目望天,低声道:“且看着就是了。” 霜落道君颔首,骤然间,金焰之中出现了一点灿烂异常的红,那点红色是如此的耀眼,不过一瞬,红色便开始吞噬哺育了它的金焰,向四方扩散而去。 周围的温度已经到达了一个哪怕是霜落道君都有些不适的地步,秋意泊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罚站的黑衣人,甩了一道极光金焰护住他的性命,转而也专心的去看至宝现世。 霜落道君看得如痴如醉,却听秋意泊道:“早知道动静这么大,就到外面去渡劫了。” 霜落道君:“……你不是让我别说话?”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居然还拽了张凳子坐了,从袖中摸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霜落道君见他如此,一时无言以对,扭过头去,再也不看秋意泊——看多了会让他觉得自己这把弓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嗐,坏他的心情。 正当满天都化作了一片红海之际,异变再生!火焰燃烧到了极致,骤然化作了蓝紫之色,可那蓝紫之色并不稳定,在紫色与蓝色之间左右摇摆不定,霜落道君看得揪心,他心知这恐怕是到了关键时刻,那蓝焰应该才是关键。秋意泊见状看了霜落道君一眼,随即一挥袖:“去!” 陡然之间,天空之中金芒再胜,又将那红焰吞噬,而那蓝紫焰火却在这一抹金芒之下逐渐纯澈,褪去了那一道浓墨重彩的紫,变得如天空一般透蓝,甚至隐隐出现透出了明净的白。霜落道君不自觉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紧张地盯着天空,忍不住问道:“秋长生,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卖你的关子。”秋意泊含笑道:“敢不敢以身相祭?” “怎么做?!”霜落道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秋意泊起身,一手按在了霜落道君的头顶,宽大的衣袖将他的视野也遮了去,霜落道君就像是被秋意泊拢在怀里一般,他低头,在霜落道君耳边说了什么,霜落道君挑眉:“你玩的这么大?” “敢不敢?”秋意泊反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霜落道君话音方落,便见面前衣袖微动,灿烂的天空重新落入了他的眼帘,也在同时,他右臂微凉,他依然不动,铜钱的金光在他眼角一闪而过,他的右臂就这般被齐根切下!天空蓝焰翻腾,似乎有什么巨物在其中挣扎,他的右臂被送入天际,火海如同得了什么号令,骤然之间,一头蓝焰凤凰从火海中撞出! 它一出现,火海骤减,飞腾之间,逐渐化作了它的鳞爪尾羽,秋意泊低声道:“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具备,凤之象也。*” “还差一点。” 不过是几个呼吸,蓝焰再变,一头几乎占据了整座天空的蓝焰凤凰便彻底现世,霸气无比! 天空深处传来了隐隐的雷鸣之声,不过一瞬,那雷声便已在耳边,呼之欲出,霜落道君急切地道:“我去帮它渡劫!” 秋意泊按着霜落道君的肩膀,温柔地说:“且看下去。” 霜落道君:“可是……” “没有可是。”秋意泊顺手摸了摸霜落道君的头,这把弓,他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却邪剑都不曾废了他这般的心力,霜落道君愿信他,断去一臂送这把弓一次机缘,秋意泊深感欣慰。 哪怕这把弓本就是为了霜落道君炼制的,哪怕炼制这把弓本就是在谋划其他,可如今这把弓出自他手,他便不想它就此毁去。 秋意泊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的心境了。 从很久之前他炼器就有明确的目标,如何用,怎么用,如果坏了怎么办,很少再有年轻时炼出一把好剑便珍之重之,宁愿送上拍卖会,也不愿叫它们束之高阁,明珠蒙尘的那种心态了。 未曾想到今日却又重温了这般的心境。 霜落道君闻得此言,立在原地未动。 苍蓝之上,已经成了漆黑的一片,雷公低吼,电母怒斥。蓝焰凤凰凌天遨游,忽地,一道紫电划破云端,蓝焰凤凰居然迎之而上,电龙焰凤似是要在此刻一较高低,电龙缠绕在凤凰身上,电闪雷鸣之间,天地一片煞白,连秋意泊与霜落道君都不得不避开这辉光。 天摇地动! 随着电龙散去,凤凰的轮廓清晰了许多,不再似方才虚幻不可捉摸,霜落道君目光灼灼,问道:“它能成吗?” “自然。”秋意泊道:“怎么说也是用堂堂道君的右臂去祭,若不能成,你不是要砍死我?” “啧,少说不吉利的话。”霜落道君想了想,接着道:“先说好,我可只有两条手臂,你还有一次机会。” 秋意泊眉目含笑:“不,我还有四次机会。” “什么四次……”霜落道君下意识地问道,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秋长生!你对得起你爹娘给的仙风道骨的皮相吗?!” “对得起。”秋意泊笑道:“不过我们尽量不要用到第五次机会,倒不怕别的,若日后你与人斗法总要从某处掏出一把巨弓来,看着不大雅观。” “你可闭嘴吧!少说点不吉利的可以吗?算我求你了!”霜落道君已经想到了那般场景,不禁浑身发毛。 虽然他已经是道君,不大在乎别人的目光,但那也是有限度的! 什么从某处掏出一把巨弓……尤其看情况器灵应该是凤凰没错了……霜落道君那张精致的小脸都开始发青了。 ——真要如此,恐怕整个道界都要对他望而生畏了。 不是一般的狠啊! 秋意泊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乐不可支。 霜落道君恼恨他多嘴,一边也清楚既然秋长生他都有心情开玩笑了,想必这把弓是成了! 成了就好! 随着一道道雷劫,蓝焰凤凰已经彻底脱离了火焰之躯,它就像是一头活生生的神兽在天空翱翔着,最后一道雷劫已至,凤凰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羽翼,双翅一鼓,那道劫雷竟然在半途溃散了去! 霜落道君喃喃地道:“……好强!” “自然。”秋意泊露出几分舒缓的笑意:“以后要常用它,方不负我今日这番心意。” 霜落道君方想说什么,忽地见凤凰垂翼,化作了一道苍蓝流光,奔他而来,秋意泊在霜落道君背后推了一下,霜落道君不由自主的向前了两步,流光霎时间没入了他的体内。与此同时,他空荡荡的右臂处乍然焕发出了苍蓝之火,不过转瞬,他的右臂又好端端的出现了。 他有些惊奇地动了动手指:“秋、秋长生?!” 秋意泊伸了个懒腰:“叫唤什么?” 他走到了霜落道君面前,我住了他的右手,低笑道:“我教你怎么用……” 霜落道君只觉得自己的右臂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虚空之中出现了两点蓝色星光,一点在黑衣人身上,一点却是在秋意泊身上。法则有所呼应,他眨了眨眼睛,却听秋意泊在他耳畔说道:“弓体与器灵已经与你融为一体,虽不是本命法宝,却也胜似本命法宝,平时动用只需心念微动,便可杀人于无形之间。” 霜落道君侧脸,看见了秋意泊削薄的嘴唇,在这漫天光辉下像是能透出光来一样。 秋意泊却看着黑衣人:“来,试一试。” 霜落道君心念一动,没有什么亮眼绚烂的光芒,没有灵气的波动,他知道箭矢已经射出,他也见到了黑衣人身上陡然爆起的蓝焰,他眨了眨眼睛:“就这样……是我的了?” “是你的了。”秋意泊松开手,直起身,笑道:“喜欢吗?还说我的手艺烂吗?” “不说了。”霜落道君舔了舔嘴唇:“以后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亲兄弟,明算帐。”秋意泊道:“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儿——来,带我去找这人是谁家的。” “他身带道君法宝寻到我的门上来,一而再,再而三,当我是死的么?” 霜落道君道:“你歇着吧,我替你去跑一趟就成。” “不必,我亲自去。”秋意泊道:“否则这天下,还要当我全仰仗你了。” “这到底谁仰仗谁啊?”霜落道君道:“别人看见我的弓,只会觉得我为你所用好吗?” 秋意泊想了想,笑道:“那就随我一道去,替我掠个阵吧。” “好。”霜落道君一口应了下来,转而就笑道:“你说我给它取什么名字好?” 却邪剑已经很自觉的上去把黑衣人的脑袋割了下来,如今乖巧地站在一旁,秋意泊看一眼就觉得眼睛疼,谁知道人家头发洗了没,他家小却邪怎么好就这么去提?他瞪了一眼却邪,却邪一顿,乖巧地从袖中翻出一张帕子来,换了只手,用帕子垫着拎着人头。 秋意泊道:“我一向不大会取名。” “你说说看?”霜落道君好奇地道。 秋意泊想了想:“大鸟?吃得多拉的多?……穿云箭?” 这把弓,也称得上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了。 霜落道君一脸不忍直视:“停!停!停!你可别说了……我问你,你最好的法宝叫什么?” 秋意泊想了想:“一开始叫茶几……” 霜落道君喃喃地道:“我都替你手里的法宝心痛……难为你了,你居然还是个炼器宗师。” 秋意泊摊了摊手,也没说茶几现在叫东风,也是挺响亮的一个名字。 霜落道君一手未动,一把苍蓝长弓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几乎与他等高,弓身纤细流畅,两侧各有苍蓝火焰跳动,如同凤凰双翅。他爱惜地看了一眼长弓:“我是不会这么对我的凌天的。” 秋意泊:“……”别说,这名字虽然土了点,但是确实又威风又霸气,是个好名字。 有些天赋是羡慕不来的……不不不,秋意泊觉得自己不是没有取名天赋,应该是自己的法宝实在是太多,好词就那么点,用完了就没了,所以每次取名都随便取,好的还想留给后头的法宝。 *** 另一侧,不望山中,闻光道君微微皱眉。 洛一死了,想必是为长生道君所杀,不过这几年霜落道君也守在无名阁,说不定是他杀的。 也罢,不过是一个小弟子,死了也就死了,试探一番罢了,想那长生道君也不会如何,倒是霜落,霜落是个混不吝的……不过霜落又是何等人,跟个老狐狸似的,这种事情,他不会轻易出头。 正在此时,不望山山门巨响,整座不望山天摇地动,闻天道君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他喝道:“何人敢擅闯我不望山!” 有三个人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个少年手持一把苍蓝长弓,瞄准了不望山,还未等闻光道君喝止,那少年人便松开了手指,霎时间箭矢划破空间,化作苍蓝焰鸟,重重地撞击在了护山大阵之上! 只听得一声破碎声响起,闻光道君心知不好,怒道:“霜落道友,为何无故毁我护山大阵?!” 霜落道君微微一笑:“不必问我,我今日就是来给人护法来的。” 秋意泊挑眉,却邪剑立刻就将人头扔了过去,护山大阵已破,这人头便滚落到了闻光道君面前,闻光道君一顿,大怒道:“这是何人?!” 秋意泊并未行礼,道:“今日来,我只想问问闻光道君。道君,你这法宝,上回是被家中不争气的子弟偷去了,这回又是被什么人偷走了?” 闻光道君沉声道:“长生道君,你初来乍到,万勿听了贼人挑唆!” 秋意泊颔首:“人是我抓的,也是我杀的,我未听他人挑唆,只是来问一问,闻光道君,你教导不利,叫门下弟子数次闯我家中,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见我是个器修,好欺负不成?” 闻光道君道:“长生道君,此人我不识得,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秋意泊随手将那法宝扔到了他的面前:“那此物你也是不认了?” 闻光道君道:“天下奇人异士颇多,这等善破禁制的法宝天下有三……” 秋意泊打断道:“不必解释了,道君只管指天发誓你与此人不相识,此宝并非你所作即可。若是如此,我当即就走,至于护山大阵,道君说多少便是多少,我绝无二话。” 闻光道君没有说话,这样的天道誓言,他不敢发。 秋意泊也不与他多啰嗦什么,见状颔首,随即他向前走了一步,一步踏上了一物,道:“既然道君不敢,那我也无甚好说。此人擅闯我家,毁去家中屋舍庭院,如今我便也毁不望山一遭吧。” 说吧,秋意泊没有等闻光道君回应,便离开了。 霜落道君:“……?!” “不是,你放个狠话就走了?” 秋意泊道:“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霜落道君想回头的想法硬是止住了,忽地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好奇的要命,硬是没回头,但是他感觉到什么巨物从天而降……是什么?好好奇啊! 忽地,有一道气波向他们的方向冲撞而来,霜落道君还当闻光道君来偷袭,好不容易挡住了气波,再看,顿时张口结舌。“秋长生……秋长生!你他娘的倒是看一看!不望山呢?!” 不望山所在,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平地。 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看,没了。” “……?!” 许久,霜落道君才道:“你这法宝……好生厉害……叫什么?” 秋意泊露出一抹笑意来:“我告诉过你的。” “什么?” “茶几。” “……”霜落道君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还是秋长生厉害。:,,. 555 第 555 章 期待 闻光道君是沉默的, 或许沉默是今晚的不望山。 从原则上来说,他现在应该去拦截长生道君与霜落道君,但实际上他没有去。他告诉自己是因为霜落善战, 再加上长生道君, 他绝无胜理,追上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一座道场罢了。 就算自己的一些积蓄,喜欢的几个弟子与后裔都在这座道场中,但长生道君并没有赶尽杀绝,那些时间,足够他将积蓄和子弟都带出来了。 所以只是湮灭了区区的一座道场罢了。 但闻光道君并不否认自己是震撼的——在看见那颗从天而降的陨星的时候。 法宝,不过是外道小道。器修, 说到底也不过是服务于他人的匠人罢了。匠人中的顶尖者几乎会被送入皇宫,如果皇帝冠冕上的东珠掉落, 哪怕这位匠人的手艺再精湛,再稀有,那也是会被处死的。 可当那颗陨星坠落的时候, 他清晰地看见了它的轨迹, 他可以将道场中的一切都在陨星坠落之前带走, 却不能阻止它的坠落。 无论不望山是否存在,这颗陨星一定会坠落到原本的地点, 如果不望山在,那就湮灭它,如果它不在,那也就不在了。 闻光道君感受着那种嚣张到了近乎霸道的烟云滚滚而过的时候, 突然清晰无比的意识到长生道君与他们是同样的人。 所以他们应该遵守同样的游戏规则。 是他挑衅在先,被长生道君抓了个正着,所以长生道君来毁他一座道场, 理所应当,何必要追究? 追究下去,那就是不死不休……为了一座道场,有必要吗? 没有。 闻光道君目光灼灼,长生道君……真强啊。 原来外道也能强横到这个地步,怪不得霜落这样的老狐狸也鞍前马后地跟着,一点脸面也不要——说得也是,脸面与变强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 另一头,霜落道君确实是很兴奋,他强烈要求秋意泊把茶几拿出来再给他看一眼,秋意泊倒是无所谓,把茶几扔进了霜落道君的怀里。天可怜见,亏的霜落道君是个道君,否则他想抱动茶几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饶是如此,他看上去特别像是秋意泊的书童,因为任性的主人的要求,不得不抱着一只看着就十分沉重的茶几跟着到处跑。 没办法,谁让他看着太小了呢? 秋意泊自然也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有点诡异,要是之前霜落道君看见了肯定要炸毛,但目前他全副注意力都在茶几上,他看似艰难的将怀里的矮脚茶几翻了个面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表面光滑的漆面:“看起来就是一只普通的茶几啊……为什么能这么强?” 秋意泊想了想:“其实也不算是很强。” 他修行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明白了陨星的缺憾在哪里——这就是个对道君以下的宝具,以陨星成形和下落的速度,真君或许还走不脱,换到道君,这点时间不光是足够自己逃出陨星范围,顺手带走家当以及弟子都够了。 当然了,随着自己的境界,东风多少也有了点长进——但不多。自秋意泊的角度来看,如果他不是东风之主,他是没有办法阻止陨星坠落的。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可以击碎陨星,但陨星太大了,短时间内是无法击碎成没有杀伤力的大小,分散成四五块大块和一整块一道砸下来的区别似乎也不是很大……只是,他不能,不代表别人不能。 霜落道君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怀里的茶几,又看了看秋意泊,认真地说:“我怀疑你是炫耀来的……你要是觉得不好,不如卖我?” “最重要的是这种法宝要那么强干嘛?!要的就是一个爽!说砸穿谁家道场就砸穿谁家道场!”霜落道君嗤笑道:“拿来玩儿,这个正正好好。” 秋意泊伸手将茶几抽了回去,淡淡地笑着:“你买不起。” 霜落道君瞅了他两眼:“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秋意泊当然不高兴,虽然是盲盒抽出来的SSR,但四舍五入还是他炼制出来的,他炼制出来的法宝,捏在手心里自觉天下无敌了许久,忽然有个人来一句’你这个玩具真好玩‘,换作是谁都开心不起来。 霜落道君眉间闪烁过一丝奇异之色,他笑着说:“哎,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只有七百来岁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秋意泊问道。 霜落道君比划着,很快他就放弃了比划,用一种特别深沉地口吻说:“长生道君,你还年轻啊!” 话音未落,他就’嗷‘得一声跳起来抱住了自己的头,不住地抽着凉气:“秋长生!你来真的啊?!你不要以为你帮我炼了凌天,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啊!” 秋意泊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仿佛方才赏了霜落道君那尊贵的脑壳一下的不是他一样。秋意泊从容地道:“对了,忘记和你说了,茶几的攻击范围是半个道界。” 虽然洞阳道界比凌云道界大一点,但是这不是秋意泊也升级了嘛,多多少少涨点攻击范围。 “什么意思?” “我现在可以让你的飘霜楼变成一朵漂亮的烟花。” “……”霜落道君沉默了一瞬,随即恼怒地说:“你搁这儿威胁我?你知道我飘霜楼在哪吗你就放狠话?!” 秋意泊很干脆地说:“不知道。” “噫。” 秋意泊侧脸看向他:“要不你现在带我去认认地方?” 霜落道君想也没想:“行,走,飘霜楼和不望山还挺近的。” 秋意泊放出了霞影,霜落道君看了一眼,跨上了云端,随口道:“你这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还挺多的……” 没有一分钟,霜落道君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感受着霞影的风驰电掣,眼睛里都快冒出星光来了:“好快!它叫什么?” 秋意泊:“费得多。” 霜落道君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叫它?它又漂亮又飞得快,难道不配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吗?” 秋意泊:“因为它飞得快烧的是钱。” 霜落道君看了秋意泊一会儿,道:“我现在相信了。” 秋意泊斜眼看去,大有’你再逼逼我年轻,我就打的你生活不能自理‘的意味在里头,霜落道君感叹了一声:“原来你是真的穷啊!” 秋意泊:“……???” “不就是烧一点点星晶吗?这样的速度已经是举世难求了,用来代步再好不过,还省事省力,一点钱算什么?居然取名叫’费得多‘,亏你想的出来。” 秋意泊:“……”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霜落道君道君确实也没说错。 他就是穷。 穷的看着点星晶能哭得眼泪从嘴角流下来的那种。 “那前辈心疼心疼我?赏我一些晶币用来花销?” 霜落道君:“……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我了,那也不是不行?” *** 飘霜楼说着是道君的道场,避世绝尘,神秘莫测,闲人免近,实则也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九层高楼罢了,秋意泊连一百多层的大楼见过,区区九层,不足挂齿。 九层高楼的最高处,有一座天台,秋意泊与霜落道君便落在了此处。天台上摆了一张罗汉床,并一张桌子。桌上随意摆着八色攒盒与茶水,像是之前霜落道君吃剩下的。周围并无弟子等候,倒也显得自在。 一到了这里,霜落道君便放松了下来,他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随意地说:“随便坐。” 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弟子,对两人行过一礼后快速地将桌上清干净了,又患上了新的茶水糕点。秋意泊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他拈了串葡萄一边吃,一边仰着头看周围的禁制。 “别看了。”忽地,霜落道君嗤笑道:“闻光那个老东西想开你家的门,容易得很,他早年得了个机缘,摘星诀……哦,你不知道,我们道界曾经有一位合道道君,传言这位道君手可摘星辰……就是个神偷,他自己嘴上说着看不上这些旁门左道,修炼得倒是有模有样。” 秋意泊喝了一口茶,然后默默地放了下来……真难喝。“那你们就不担心……嗯?” “只要闻光不想找死,他不敢。”霜落道君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秋意泊的神情,见他神情淡淡,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秋意泊眉目微动,只想夸一句这个道界的道君心可真大。 闻光岛郡派弟子闯他家,多少是有些试探的意思,可既然敢于试探,又怎么保证没有下一次呢?人总不会天天都待在家里,也不能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最佳状态,随时应对不知何时就会闯入家中的对手……他们是怎么放心的? 霜落道君一哂:“以后你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便有弟子前来禀报:“老祖,闻光道君求见。” 霜落道君看也未看那弟子,直接了当地说:“让他滚。” 秋意泊:“……?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霜落道君扬眉,这让他精致的小脸上充满着一种微妙的鄙夷之色:“不见就不见了,闻光又能奈我何?” 秋意泊一顿,不禁摇头。不多时,那弟子又来报,道:“老祖,闻光道君言道他是来向老祖与长生道君赔罪的,还带了歉仪,还望老祖开恩,许他一见。” “让他滚。”霜落道君还是那一句话。 秋意泊眉间一动,问道:“闻光道君……嗯?” 秋意泊虽未说出口,霜落道君却似有所知,随即颔首:“不必理会他,他不过是凑数的。” 秋意泊垂下了眼帘,霜落道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不可杀他,否则麻烦缠身。” 秋意泊应了一声,示意自己清楚了,心中却不禁感叹了一声——这道界玩的真大。 只是不知道操盘手又是哪一位呢? 是白玉京那位焚月道君,还是齐云城那位素未蒙面的道君? 怪不得他出现后并未有道君主动寻上门来……八个就是正正好好,再多一个,不论是投向哪一方,天平都会瞬间倾覆,他居中才是最好的。 秋意泊只觉得洞阳道界这帮子道君未免默契的太过可怕。 秋意泊正想说什么,却见那弟子去而复返,霜落道君不耐烦地道:“他怎么还不滚?都说了不见!” 弟子一顿,问难地说:“老祖,这回是八卦道君来访。” “八卦?”霜落道君撇了撇嘴,随即看向了秋意泊:“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来寻你的,你若是觉得麻烦,现在就走吧。” 秋意泊道:“见一见也无妨。” 他们回来坐下有一盏茶吗?闻光道君见他们二人同行,猜到他们来了最近的飘霜楼也不足以为奇,可八卦道君却也来了,还来的这么及时……齐云城到飘霜楼,道君正常赶路过来也得半日,当然那等借法则赶路确实是转瞬即至,但没有急事谁用这种方法赶路啊? 这飘霜楼,怕是个筛子吧? 霜落道君应该清楚。 八卦道君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九楼,他身着一身紫衣,饰以黄金,雍容贵气,霜落道君也不与他客气:“坐吧。” 八卦道君矜持地对着霜落道君颔首:“霜落道友,长生道友。” 霜落道君道:“我还有事,你们聊吧。” 说罢,霜落道君甩手就走,压根不给两人阻拦的机会,秋意泊清楚地看见他满脸都写着‘你乐意你见,我懒得理他,溜了’。秋意泊失笑:“霜落道友性格直爽,八卦道友勿要见怪。” “霜落道友向来如此。”八卦道君与秋意泊客气了之后,道:“今日我来,是听闻闻光道君门下弟子擅闯了无名阁,道友家中无恙否?” “多谢到有关怀,家中一切皆好。”秋意泊也不意外,之前霜落带着他去问了两个道君门下,都说不认识——到了道君境界,自动开通全球通服务,想告诉道君什么直接张张嘴就是了,他含笑道:“亏的有霜落道友帮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弟子,竟然如此大胆。” 八卦道君亦是笑意盈然于眉,秋意泊打了个呵欠,眉间染上了一点倦意:“八卦道友,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八卦道君一顿:“长生道友亦是率性之人。” 秋意泊双腿优雅交叠,他看向了八卦道君:“我本来想和道友装一装,不过一想我初来道界时便与道友碰个面,道友还叫碎星小友一路招待,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装的,就这么回事儿吧。” “好。”八卦道君见状,亦是直言:“道友此来,究竟为何?恐怕不止游历这么简单吧?” 秋意泊爽快地说:“我一器修,自然要寻求更高之道,洞阳道界有八位道君,偏偏没有炼器宗师,手中奇珍异宝无数,于我而言,自然是修炼的好机会。” 八卦道君也觉得如此,长生道君是器修一事无可辩驳,若非专精此道,如何能炼制出那把威力近乎霸道的凌天弓,又如何能用能用法宝一击便毁去了闻光道君的不望山?须知闻光道君在法阵一道上也算是首屈一指,虽然他解阵更胜于布阵,可到底是一通百通,长生道君法宝一击就逼的闻光道君只能带着弟子离开不望山暂避锋芒,就知道他那法宝威力如何。 他这话,是说得通的。 八卦道君道:“我诚心与道友相交,道友莫要骗我。” 秋意泊盯着他,神情有些古怪,随即起身,甩袖而走,头也不回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失陪。” 八卦道君见秋意泊拂袖而走,居然没有半点恼怒之意,反而笑吟吟地道:“若为炼器,道友不妨去白玉京一遭,必能叫道友满意。” 秋意泊脚步不停,转瞬便失去了踪迹——八卦道君自负聪明,三两句话就想引他入局? 做梦吧! 这道界真的很有意思,八位道君或许是活的时间都够长了,以天下为棋局,半真半假的玩起了你争我斗的游戏。因为凑不齐八人,所以用了什么法子令闻光道君叩问道君境界,硬是凑了个势均力敌。 可偏偏其余七人都清楚这事儿,所以没有人瞧得上闻光道君,他那一手功夫恐怕也不止秋意泊一人厌恶,毕竟没有千日防贼的。偏偏杀了闻光道君后,双方就失去了平衡,所以八卦道君此来,是想将他推入白玉京一方,那么闻光道君自然就没用了。 问题就在于,所有道君都清楚这件事,闻光道君自己恐怕也清楚,秋意泊投入白玉京,他大概率就成了无用之人,不想死,那么就得杀掉一位道君——其他都是老熟人,只有秋意泊一个外来的,还是个器修,那自然是杀秋意泊容易些。 此前秋意泊说了,这个道界的道君默契得可怕——他们互相权衡势力,让双方实力保持平衡,就是不想真的动手,一旦双方道君动手,洞阳道界就只剩下了覆灭一途,他们都不想,所以为了防止双方心生横念,所以就会尽可能的保持平衡。 但秋意泊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他为霜落道君炼器,使他拥有了近乎合道境界的实力,所以八卦道君就来了,暗示他投入白玉京门下——秋意泊是个器修,不善斗法,闻光一死,白玉京真正有战力的也就三人,就算秋意泊为三人都炼制了法宝,那也不过是弥补了秋意泊战力的缺失罢了。 秋意泊心道他凭什么呢?八卦道君嘴皮子一碰,他就要多一个道君仇家? 他是来玩经营游戏的,又不是来玩权臣模拟器的。 他为什么非要投入某一方势力呢? 他可是高贵的炼器宗师,完全可以左右逢源啊! 赚四个道君的钱,哪有赚八个道君的钱来的香?给霜落道君炼制法宝是破坏了平衡,那给每一位道君都炼制一把法宝,那平衡不就又稳了吗? 秋意泊眉间一动,张口道:“闻光道友可在?” 秋意泊不信闻光道君会屏蔽法则提示,他如果是闻光道君,如今恐怕要惶惶不得终日,哪里敢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果不其然,秋意泊很快就得到了闻光道君的回应:“长生道君?” 他的声音有些惊喜:“长生道友可是愿见老夫一面?今日之事……” 秋意泊打断道:“皆是不得已而为之。” “道友令弟子闯我门户,我不得不来寻道友报复一二,否则这天下焉有我容身之处?” 秋意泊接着道:“若道友不弃,你我二人不如尽释前嫌,如何?” 闻光道君的声音有些迟疑:“道友为何……?” “道友于阵法一道天下难寻,器与阵,素来是相依相生,我自有心求教。” “……好。” *** 是夜,秋意泊在白玉京中的一处酒楼的包间内,坐看楼下车水马龙。他还是第一次来白玉京,但看着总觉得眼熟……或许天底下繁华的皇城都是相似的。他坐了一会儿,叫了一壶茶,又尝了这家酒楼出了名的菜色,这才等到了闻光道君。秋意泊没有问闻光道君为何来得如此之迟,闻光道君方一入座,秋意泊便开门见山地道:“今日与道友相约此处,也是想借道友之口,替我传一句话。” 闻光道君微微抬眼:“长生道友请说。” “我乃方外人,道友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当然是说此前闻光道君去飘霜楼赔礼道歉一事。 秋意泊眉目含笑,神态平和,他天生相貌就是好,如今有意释放善意,五分也能叫这张脸衬成十分,他接着道:“五十年后,我将在白玉京中开一场小会,一共七件阳神境界法宝,盼诸君一顾。” 闻光道君眼中闪过一抹骇然:“道友竟然有七件阳神法宝?” “现在还没有。”秋意泊笑道:“我一外道修士,此生注定集天下奇珍异宝,铸无上之器,至于其他,我着实无心过问。” “……”闻光道君言中闪过一抹深思,随即道:“道友之言,我明白了。” 秋意泊颔首,随即笑道:“道友可愿做第二人?” “……?” 闻光道君沉默了许久,随即道:“求之不得。” 秋意泊微笑了起来,道君们以天下为棋,有一枚棋子被提做了操盘手,一众人皆不在意,因为这一枚棋子迟早会被真正的操盘手换掉。 可棋子既然成了操盘手,就想一直做下去,而不是成为一枚废棋。 五十年后的七件法宝不会变,但其中会有多少人来寻他呢? 秋意泊很期待。 556. 第 556 章 这辈子会很长 三十年后。 “我是说,你要那么多的天青砂做什么?”霜落道君一脸嫌弃地说:“你知道外面天青砂都被你炒成什么价了吗?”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这个数!” 秋意泊捧着茶盏,迎着阳光一脸惬意:“不就是十倍价吗?难道你们还买不起了?” “买得起是买得起,就是数量太多了难买啊!”霜落道君抱怨道:“你说你要一份也就算了,偏偏要买三份的量,这天底下哪来的这么多天青砂?” “炼器师的事情你不要管。”秋意泊笑道。 “你当我想管啊?”霜落道君努了努嘴,“早知道当初就不第一个来找你了,搞得所有人都觉得我跟你的关系很好,这不,就托到我身上了吗?” “你也可以当作听不见。”秋意泊调侃道:“自己欠了别人的人情,别找借口怪在我身上。” 霜落道君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就是天月那个狗东西,他让我来问一问,天青砂实在是凑不出来了,能不能换点其他的天材地宝。” 秋长生就是个古怪得要命的家伙,天下奇珍异宝那么多,偏偏要天青砂,张口就是几百万份几千万份,一开始还好,反正天青砂也不算贵,他和白羽的两把弓收的还算是顺利,等到了八卦道君时就有些涨价了,等闻光、问天两人时就翻了好几倍,如今到了天月,好家伙,十倍价收天青砂,愣是凑不出两千四百万份。 “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吧?”秋意泊笑问道。 天月道君就是秋意泊初来洞阳道界装乞丐送碎星真君机缘的那一位,当时和秋意泊呛了两声,如今求到他头上已经是有点尴尬了,这凑不齐天青砂的事儿天月道君实在是没脸说,只能拐着弯儿托到霜落道君这儿来问问秋意泊能不能换点其他的天材地宝。 谁说出来谁信啊!现在大家都知道长生道君炼器开出来的清单里必然有大量的天青砂,像他这样早就炼好了的算是解脱了,其他几个还没轮到的道君为了点天青砂天天脑壳疼,绞尽脑汁给自己收天青砂,现在不论是齐云城这边还是白玉京那边,市面上几乎就没有天青砂的流通了。天青砂从出土就被道君订走了,哪个商行想不开为了点天青砂得罪道君? “当然。”霜落道君吊着眼睛看向秋意泊,吊着嗓子道:“能不能请查长生道君通融通融,其他的天材地宝一应好说……”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将一块纯白的玉石扔到了霜落道君怀里,霜落道君顺手接了,打量了几眼,只觉得灵力在里头顺畅无比,又添了一些微妙的感觉,但说是功用,他就有些辨别不出来了。他将这块玉石握于掌心:“和碧泉温玉有些类似……这就是天青砂做出来的?” “这一块是一百万份天青砂提炼出来的。”秋意泊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把数值翻了几十倍:“还能再提炼,你们的法宝用的至少还要提炼四五次,等到真的进了炉子,这么点只够做一根毫毛。要是它真的和碧泉温玉差不多,我何必费这个心力?” “……?有什么不同?”霜落道君有些疑惑。 秋意泊笑而不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手搁在了霜落道君的脑袋上,霜落道君瞬间就领悟到了什么,伸手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拍开了:“不准摸我的头!你做梦去吧,我才不会拜你为师!” 秋意泊笑了起来,“那就别问了。” 霜落道君横了秋意泊一眼,随即道:“你那儿应该多了不少天青砂吧?别说你没有,我不信。” “是有不少。”秋意泊道:“怎么,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霜落道君颔首:“你多你就卖掉点呗,你存那么多天青砂在手上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还真能当饭吃。”秋意泊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回去和天月道君说一声,按照市场价把钱补给我吧。” “你不要天材地宝?”霜落道君有些狐疑:“这么好的机会,我跟你说,天月那老东西手上好东西不少,回头可别后悔又怪我没告诉你。” 秋意泊用银签子挑了一点鱼食抛进了池塘中,随口道:“这些年我存了不少,有钱在手上比较好办事儿……你看着办,真的有好东西你替我拿了。” “行。”霜落道君一口应了下来:“你放心,我一准替你把天月藏着的都给你薅回来。” 秋意泊心道也不用那么努力,多拿点点星晶回来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群道君各个跟鬼一样精,天材地宝和钱财之间他要是选钱财肯定要被怀疑,所幸天材地宝他也喜欢,来多来少都行。 “说起来,你今天怎么不在炼器?”霜落道君问道,他前几次来都是吃了闭门羹,大门口直接贴了一张上书‘闭关勿扰’的纸条,他还以为今天来也会这样,没想到一来纸条不见了,秋长生搁他那个整治得花木扶疏的院子里喝茶赏花逗鱼,逍遥自在得跟个活神仙似的。 秋意泊斜睨了他一眼:“磨坊里的驴还让喘口气呢。” 霜落道君想也没想:“那你可比驴要好使多了!” “滚!”秋意泊直接把他扔出了家门,霜落道君手上还端着茶杯呢,天地异转之间人就已经在门外了,霜落道君一愣,随即低声骂了一句:“好家伙!” 秋长生什么时候把老巢炼入了秘境里?他进去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反而是被扔出来的时候才察觉到他是被秘境给吐了出来——否则同为道君,秋长生怎么能将他无声无息轻而易举的扔出来? 看来秋长生还有些余力啊! 霜落道君将手里头的果茶喝了,随手将杯子塞进了纳戒里,转而就去找天月道君,商议拿天材地宝换天青砂的事儿了——有一说一,他们这些人,岁数长的也活了近万年了,小的也有四五千岁了,还是第一次做这么憋屈的生意!天材地宝换天青砂……啧,说出去都丢人。 秋意泊将人扔出去后,长舒了一口气,无他,霜落道君是怪可爱的,但是时间一长就有些呱噪了——再留他下来就互怼个没完没了了。 这三十年他过的很太平,收钱,开单子,炼器,黑材料,然后循环……秋意泊简直是乐在其中,一点都没有感觉有任何的不耐烦。 秋意泊从未如此深刻地体验到当年清河道君说的那一袭话——只要你一句话,别人就会费尽心思搜罗天地奇珍,然后双手奉上。 他来洞阳道界之前还想着凌云道界不大行,刚修复了灵气水平,养不出来的什么道君境界的天材地宝,如今来洞阳道界也不过几十年,他手上已经有数百件道君境界的天材地宝了。 就如同清河道君所言,他足不出户,想要什么天材地宝,自有人费心心思搜罗,双手奉于他的面前——这些天材地宝甚至只是他的正规收入,付三归一,他只不过是炼器没有失败过,所以剩下的理所当然的都是他的报酬。 再加上那些点星晶……有一说一,秋意泊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些道君各个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个顶个的出手阔绰,秋意泊真的超喜欢这里的! 不多时,天月道君便到了——本来嘛,道君之言,嘴皮子动动就行了,也不必特意去跑一趟,霜落道君愣是跟着天月道君又进了秋意泊的家门,扯着嗓子就喊:“秋长生,秋长生,我把天月那个老东西给你带来了!” 秋意泊为之侧目,天月道君也不禁看向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点声音:“霜落,你什么意思?” 霜落道君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被天月道君一喊,露出了一点茫然的表情:“天月,怎么了?什么什么意思?” 要不是天月道君见长生道君也在看霜落道君,还真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都气笑了,随即扭过头去,就当是霜落道君不存在,他颔首:“长生道友。” 秋意泊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微笑道:“道友客气,请坐。” 天月道君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他已经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的尴尬之情了——第一次接到长生道君相邀,天月道君还是兴奋的,毕竟长生道君之名已经悄悄流传开了。 说得实在一点,霜落那把凌天弓大家都看到了,什么威力也都清楚,谁不眼馋呢? 本来他们想着这位道君会投入白玉京,没想到这位道君摆明了车马,一心炼器,至于其他的他没有兴趣参与。果然如他所说,只要是道君上门相求,几乎都应了下来——连闻光道君他都应承了下来,更何况无冤无仇的他们? 结果可倒好,他一上门就看见了之前在齐云城和他呛过声的那位道君,他当时还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是不是有病……咳咳……他本来是想掉头就走的,但是实力和面子他还是分得清的。 想到霜落道君有凌天弓,闻天道君有闻天尺,八卦道君有紫金八卦……无一不是极品,他们得了长生道君炼制的法宝后实力更上一层楼。 要知道他们这个境界,想要更上一层楼是怎样的难关?! 天月道君可耻地心动了——总不能大家都有,就他没有吧?闻天道君还差点砸了长生道君的无名阁呢,他不过和长生道君呛过两声,大不了多给点天材地宝嘛! 事关炼器师,如果一件天材地宝哄不好,那就给两件! 秋意泊率先开口道:“道友的事情,霜落已经告知于我了……我手中确实还有不少天青砂,可以让一些给道友。” 天月道君方才已经在霜落道君口中得知了此事,但从长生道君口中说出,他便彻底放下心来——说起来也是丢人,堂堂道君,买不到天青砂。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青砂是什么求之不得的天地奇珍呢! 啧,传出去真丢人。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收集天青砂备着,只是长生道君对天青砂的数量要的越来越多,按照规矩他们还得出三倍,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不够了。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但霜落道君指天发誓天青砂确实是有大用,至于有什么大用……霜落道君贱兮兮地说想知道可以,去拜长生道君为师就行。 当然,既然得知天青砂有大用,又联想到那些极品中的极品,不是没有道君叫门下炼器师去研究,可惜几十年过去了,啥玩意儿都没研究出来。每个炼器师都有不同的手法,这些几乎都是不传之秘,要是长生道君炼器的奥秘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几个炼器师破译了出来,那长生道君这个道君也就白当了。 所幸这位道君是一位极其标准的炼器师,就等着天材地宝炼器悟道呢,别管是谁,要道君境界的法宝,又能给的出来材料,他就排期开工,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对比起本道界中动不动以几十年为期,还极其容易血本无归的炼器师,长生道君可强太多了,说十年就十年,只有早没有晚,件件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众人一时之间都跟掉进了福窝里一样。 “多谢道友。”天月道君也极其爽快,他将一支玉简递给了秋意泊:“长生道友太客气了,这些年我收藏了不少奇珍异宝,这是清单。” 说着,他将一枚纳戒压在了桌上。 霜落道君坐在一旁,顺手就把纳戒给薅走了,他看了一眼,就道:“哎?天月,你不是有几颗极天仙芝吗?藏着掖着的,不够意思啊!” 极天仙芝就是无涯仙芝在洞阳道界的名字。 天月道君眼观鼻鼻观心,“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想着长生道君或许更喜欢其他的。” “不是舍不得你就给吧。”霜落道君砸了砸嘴:“他喜欢的。” 区区几颗极天仙芝,天月道君自然无所谓,这东西论药效还真不如何,只能做做真君境界的丹药,非要说好,也就是种着它能调节调节周围灵气,这一点还是值得称赞的。正当他想取出补上,就听见霜落道君接着道:“上回在长生这里吃了一盘酱爆极天仙芝,怪下饭的,我硬是吃了三碗饭。” 天月道君:“……?” 啥玩意儿?酱爆极天仙芝,下饭? 实话实说,他虽也不在意区区几颗极天仙芝,但用来炒菜……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秋意泊笑着和天月道君解释道:“有一颗极天仙芝没种好,救不活了,干脆就煮着吃了,恰好霜落道友到访……” “原来是这般,那下回我也要寻个好时间来,或许也能尝一尝呢?”天月道君顺过气来,打了个圆场,霜落道君随口道;“他还有极天仙芝酿的酒,里面还加了醉光阴,可好喝了!” 天月道君:“……” 秋意泊想了想,温文有礼地道:“天月道友,还请稍候。” “嗯?” 话音未落,霜落道君就被长生道君扔了出去,以天月道君的眼力,完全可以看清楚这秘境的出入口是这么出现在霜落道君屁股下面的,又看见霜落道君是这么被天道法则排斥,被扔进入口,又是怎么一脸惊诧地消失的。在秘境入口闭合的一瞬间,霜落道君的声音还在空气回荡:“秋长生,你这个过河拆桥的货色——!” 天月道君看着秋意泊,秋意泊也看着天月道君,两人视线相触了一瞬,非常有默契的打算忘记霜落道君这件事,接着谈正事儿。 天月道君想着自己多给点是应该的,给东西也格外大方,既然长生道君爱用极天仙芝炒菜酿酒,想必其他类似的灵药他也喜欢,他又将一枚纳戒送到了秋意泊手边,温和地道:“既然长生道友喜欢,我便成人之美。” 秋意泊微笑着颔首:“待新酒可以喝了,我便请道友尝一尝。” 天月道君:哦,原来是真的啊。 搞炼器的果然都是豪无人性。 交易愉快的达成,秋意泊把玩着两个纳戒,心情格外愉悦——这两个是换天青砂的,四舍五入等于白送他的,真正用来炼器的天材地宝则是额外装了十几个纳戒。 当然,大部分都是天青砂。 好了,也差不多了,材料收到了,价格谈好了,也该去炼器了。 秋意泊起身打开了窗户,窗外不知何时起已经下起了连绵的细雨,秋意泊倚在窗边,看着雨丝如绵,陡然就起了一些倦懒的心思——这样的天气,合该对窗烹茶,下棋看书,或者出去走走也很好,而不是对着寂白的炼器室,凝练那些昂贵无比的材料。 再珍贵的东西看多了也是会腻的。 秋意泊花了一分钟就决定他要出去走走,炼器嘛,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差别,哪有这样凉爽的好天气来得稀罕?话又说回来,他在齐云城住了几十年,除了刚到的那几日,还真没有好好逛一逛。 秋意泊撑开了千机伞,走入了雨幕中,一开小院大门,人间烟火气瞬间冲淡了那一室的清寂,饶是雨天,齐云城依旧是热闹的,有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雨而躲到了一旁,有人顶着雨往家里跑,还有小摊小贩地已经机灵地开始卖起了雨伞,秋意泊站在大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有点想笑。 哎,明明都是修士,这一点小雨别说是什么筑基、金丹,就是对炼气期都造不成什么困扰,但大家依旧像是凡人一样,会为了雨点落到了身上而咒骂,会顶着雨狂奔,会卖着对修士而言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的雨伞。 秋意泊一笑,也走入了这热闹非凡的城中。 这第一站,自然是去书肆搜罗一点话本,找完了书,就去找个酒楼饭馆吃一顿新鲜的,如果能顺路逛到什么商行就进去看一看,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可以回家躺在窗沿下看书吃茶了。 很好,完美的一天。 秋意泊其实想着不大爱去商行了,无他,商行里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这道界有八位道君,好东西根本不愁卖,除非是某一位道君是幕后东家,否则这些道君境界的天材地宝根本就不会流落到商行里,更不会等着他去买。真君境界的天材地宝倒是有,贵是一点,秋意泊用不太到是第二点。 他并不缺真君境界的天材地宝,毕竟除了他本身有的,这些年也这些道君身上薅了不少。天青砂又不能大批量的出手给商行,严格算下来他还真的没什么去商行的必要。 秋意泊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这算什么? 高处不胜寒? 很快他就摸到了书肆,寻常人做生意,那都是客气恭敬,毕竟和气生财,不多时秋意泊就确定了书单,让小二翻找去了,秋意泊则是在窗下坐了,先寻了一本书看着。 这本书非常套路,讲的是一位公主重生怒杀渣男,先婚后爱异国皇太子,奈何皇太子爱江山不爱美人,公主怒杀之,紧接着公主又遇上了当朝最年轻的阁老,可惜阁老只把她当工具人,公主怒杀之……秋意泊往后翻了翻,公主重生后连带前夫哥一共宰了五个,方才小二说公主最后和东厂大太监在一起了——噫,果然很狗血,很老套,他好喜欢。 秋意泊正看到公主把前夫哥拎到城墙打算推下去的时候,忽地一旁的窗户飞进来个人,秋意泊霎时间将画本子收了起来,紧接着那人就重重的摔在了秋意泊面前的矮桌上,应该蛮痛的——毕竟这个矮桌很小,边边角角的搁着很疼。 他本来打算拦的,但想了想关他什么事儿呢?他也不喜欢人人看见他就恭敬万分,背后议论不止的模样。 摔在桌上的人被打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偏偏俊俏地脸上还有几分轻佻的笑,是个化神修士,那人对着秋意泊吹了一声口哨,随即道:“对不住,这就走。” 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而窗外则是出现了几个修士的身影,看着像是个打手。 那人对着窗外几人挑衅地笑了笑:“呦,接着追我啊!” “你——!” 秋意泊忽然道:“顾师兄……?” 那张脸虽然已经有点陌生,但是秋意泊绝没有认错。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叫谁?叫我?我可不认识你。” 秋意泊悠悠地说:“七岁那年我们上宗门试炼,你在山下吃坏了东西,在半路上你叫住了我和温师兄,问我们借……” 那人霎时回头,喝道:“你闭嘴!”:,m.w.,. 557 第 557 章 我师弟柔弱不能自理…… 许久之前秋意泊就告诉自己, 这辈子能少社死就少社死,毕竟这辈子不出什么意外会很长。 七百多年过去了,秋意泊的话应验了。 谁能想到呢, 一晃神, 七百多年过去了, 秋意泊还记得顾真入门试炼时拉肚子,结果硬是把能用的都用完了, 从草丛里幽幽探出了脑袋,问他们借点纸的事儿, 甚至现在他还能乐滋滋地说给本人听。 此人正是顾真。 这张脸秋意泊又不是没见过,上一回见面虽说已经有几百年了, 但大家都已经长成成年人了, 再者至少也都是金丹修为, 只要不是寿元将尽,陷入天人五衰之中,肉身也还是自己的肉身, 哪里会改变容貌? 秋意泊是这样,顾真也是这样。 两人也没易容,更没失忆。 想装不认识那实在是太难了。 不, 严格来说, 也没有装不认识的必要。 “呦呵, 还师兄师弟的聊上了?!”外头的修士阴阳怪气地说:“顾真, 是你自己滚出来,还是我们进去找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我们抓的可不就是你一个了!” 顾真暗道一声坏事,泊师弟也才化神修为,虽然剑练的不错, 但是看他细胳膊细腿的,一身气质跟个春风细雨似的,虽说当年在天榜他不弱,可现在真没有半点剑修的样子,虽说泊师弟平日就喜欢藏一手……可他又赌不起。 顾真还真没信心带着秋意泊一道逃走,毕竟外面这些堵他的全都是化神。 泊师弟怎么这么没眼色,这种情况他瞎喊什么! 自己也是,嘴怎么就那么贱,应什么应!就该让秋意泊那个兔崽子说去,只要他不应,说的就不是他! 秋意泊也看出顾真是陷入麻烦里了,早知道今天出门就伪装个大乘,不伪装成化神了,不然这些人看到他就该掉头就走。他心下摇头,他不是很想在齐云城里动手,便将伪装调整了几分。随着他一身气势攀升,那几个修士的目光逐渐也从轻蔑变成了敬重,最后成了敬畏,秋意泊道:“我与顾师兄失散几百年,今日才得已相见,诸君若无性命攸关之事,不如改日再来寻我师兄叙旧。” 为首之人深深看了一眼秋意泊,随即道:“既然真君您开口了,晚辈等告退。”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顾真看秋意泊那眼神就已经不是敬畏了,而是震惊,他一会儿指着秋意泊,一会儿指着自己,有些混乱地说:“泊师弟,你你你……你怎么就成大乘真君了?!” 秋意泊心道顾真这一走,至少错过了两次天榜外加宗门与血来宫之事,搁游戏里约等于少了一次世界级别主线剧情外加两次经验丰富的限时活动,这境界追不上他是正常的。 秋意泊耸了耸肩,轻飘飘地说:“没怎么,就随便修修啊。” 顾真当即吐出了一口血,秋意泊看见顾真吐血的时候人都傻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顾真的手腕,道:“我操,顾师兄你怎么就吐血了,我、我开玩笑的,中间不少事儿……” 顾真一边摆手一边说:“没事……淤血……” 顾真何尝不知道七百年内晋升真君是何等的凶险,只是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事儿放秋意泊身上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儿,毕竟这家伙小时候也是那种一脸随便修修,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模样,然后境界提升的速度吊打所有同窗。 顾真没忍住,又哇地一下吐出来一口血。 秋意泊捏着他的手腕,灵气不容拒绝地顺着顾真的经脉走了一圈,随即连书都不要了,将钱扔给了小二嘱咐了一句送到无名阁,直接开了秘境口拉着顾真进去了。 顾真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排在了密室,刚想问问怎么了,一张嘴秋意泊就是不由分说一把丹药塞了进来,亏得丹药入口就化做了药液,否则顾真非得被噎死不可。 秋意泊眉宇间有一丝冷意,却不是对着顾真的:“这里是我的秘境,师兄你安心养伤,其余的事情我来解决。” 顾真喝了两口水清了清嗓子:“我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 “问题不大是指马上就要死了?”秋意泊心念一动,指间出现了一根纯白如玉的草药,这是锁光阴,秋意泊自己都只剩三四根,如今却是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他将锁光阴团了团,递给了顾真,顾真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顺手就往嘴里塞了,他嚼吧嚼吧还觉得怪好吃的,自这玩意儿入口,便有一种与丹药截然不同的温和的灵力在修补着他破损的经脉和躯体,顾真道:“死不了……这是什么?还有吗?再来一根。” 秋意泊冷冷地说:“锁光阴,拍出过三亿极品灵石的高价,可续寿五十载。” 要不是顾真的身体太差了,秋意泊也不至于拿锁光阴给他当补品吃。 顾真瞬时僵住了,嘴巴微张,又立刻反应过来把嘴巴闭紧了,免得掉出来那就不太好了——掉出来他恐怕也要捡起来继续吃了。 “……泊师弟,你这是发达了?” 秋意泊道:“我一个炼器的,还差这点东西?别废话,我这儿没人敢打进来,师兄你先闭关,要用的丹药都放在这里了,我就在隔壁炼器,有事你喊我一声就是了。” “炼器?”顾真也不觉得奇怪,秋意泊搞炼器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道:“亏得你大乘了,否则刚刚那几个人怎么办?下回要是来堵我的是真君,你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师兄,省的惹麻烦。” 秋意泊怒瞪了他一眼,干脆也不去炼器了,把顾真往床上一扔,“坐好!我替你疗伤!” 顾真被他一推,顺势就躺在了床上,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脊椎发出的代表着酸痛的杂音,胃部在发热,带着温润平和的灵气,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顾真半阖着眼帘,半是呢喃半是叹息地道:“小师弟,你来了真好……” 话音未落,顾真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秋意泊瞪了他好一会儿,气得翻了个白眼,这才侧身坐在了床沿,抓着顾真的手替他疗伤。 说来秋意泊几百年不见顾真,平时也不曾想念,如今见了却又觉得熟稔得仿佛还在山上那会儿似的,大家一道绕着山门疯跑,哇啦哇啦乱叫。花正当春,人亦年少。 秋意泊想到此处,不由轻轻笑了笑,手下却是毫不留情,五指隔空在顾真腰腹一拂,顾真只觉得周身灵气都被调动了起来,它们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在奇经八脉中燃烧沸腾着,随之向全身扩散而去。 像是剧痛,可痛苦之下着实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仿佛身体内外的杂质尘余都被这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忽然之间,秋意泊重重地一掌打在了他的胸口,顾真陡然惊醒,都来不及叫痛,伏在床沿一口一口吐着黑色的血液,散发着一种惊人的恶臭。 胸口绞痛如潮水汹涌而来,残酷地击碎了顾真体内的一切屏障,让他想要哀嚎痛哭。可随着黑血的吐尽,那种痛苦也逐渐褪去,身体轻飘飘的,是许久未有的轻松。 顾真抬起眼,视线都被汗水模糊了去,他看见秋意泊坐在一侧,气定神闲地整理着袖口,衬着那张不似真人的容貌,有一种点尘不沾的疏淡。 秋意泊将袖口撩上去了,看了一眼地上臭不可闻的污血,连打了好几个清尘咒,处理掉这些污物。他又拉过顾真的手腕把脉,心中定了定。 能吐出这么多杂质来,是一件好事,说明杂质浮于表面,还未深入骨髓——当然,也代表顾真吃了不少苦。 顾真的身体在颤抖,连被秋意泊握住的手腕也抖的厉害。他的牙齿互相碰撞着:“秋意泊,你……不是说让我自己……疗伤吗?!” 秋意泊眉间带着一缕如春风般的笑意,道:“这样快一点。” 说着,一点金色的光芒从顾真的皮肤上钻了出来,凝聚成活泼的一朵小火苗,在秋意泊的指间跳跃着。 顾真:“……” 原来不是错觉,是真他妈有火啊! 顾真:“你就是……故意的!” 杂质罢了,只要有时间闭关,老老实实入定个十年八年也就好了,哪里需要用火烧啊?! 那是普通的火吗?他记得小时候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秋意泊的白金色灵火,毕竟那会儿秋意泊还小啊,那极光金焰厉害无比,万一一个控制不好,沾之即伤触之即死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死在什么对手妖兽手上,反而死在自家同门手里,那真是冤得没话说了。 好家伙,现在不光是碰了,还在他体内溜了个弯儿,可见秋意泊现在控火的能力到底有多么炉火纯青。 秋意泊笑吟吟地颔首:“是,我就是故意的。” 顾真还想骂人,没忍住又伏下去吐了,秋意泊在一旁抱着手臂看,补了一句:“顾师兄,我道号长生。” 啥玩意儿……? 顾真没有听清楚。 顾真还想问什么,就被秋意泊一个手刀给打昏了过去,秋意泊又将一把丹药塞进了顾真嘴里,这才算是忙完了。 接下来身体会自动沉眠,修复肉身。 哎,好累。 秋意泊一手插入了发髻,将发髻打撒了去,满头银发如瀑滚落,秋意泊按摩着头皮,静静地想着顾真的事情。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在齐云城动手,势力不小。下一次是真君来堵人,那么得罪的要么是个很有权势的真君,要么干脆是无意间得罪了一个道君。 这个‘无意间’很微妙,必不可能是直接得罪的,区区一个化神修士罢了,为什么不直接杀呢?派人一波波地追杀抓捕,当是演电视剧呢先给主角刷点经验值是吧? 秋意泊寻思着这倒是好办,问题不是很大,他做个中也就结束了——甚至都不必他做什么中,直接开个传送阵把顾真送回凌云道界就是了。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总不至于寻遍三千道界就为了杀顾真吧? 等顾真醒后问问他吧。 秋意泊又确定了一遍顾真没事后,就进了隔壁的炼器室开工,他这个班上的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 顾真醒来的时候,恰逢秋意泊这一炉法宝出炉,是霜洛道君问他订下来的,毕竟家大业大的,弟子门人也多,霜洛道君知道这些对秋意泊来说不费事儿,就让秋意泊帮忙搞一炉子出来。 顾真一出密室,就见万宝炉轰然大开,五色光华从中迸溅而出,一时间炼器室里气象万千,锦绣灿烂,顾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第一道红光已经化作了一把赤红巨剑,其上睚眦纵横山河,凛凛煞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幻化成一头巨浪,与顾真擦肩而过,直扑秋意泊而去。 只见那狰狞地巨狼几个纵跃就到了秋意泊身前,顾真下意识喊道:“小——!” ‘心’字不必说了,没必要了。 那头杀意凛然的巨狼一个滑步就停在了秋意泊面前,尾巴已经摇得看不清了,凶残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点蠢萌的光,歪着头看着秋意泊,纯纯一只大傻狗。 别说,傻狗子还挺会把握尺度的,刚刚好好停在了秋意泊一臂外,保证秋意泊伸手就能摸到狼脑袋和狼耳朵。 秋意泊已经在揉狼耳朵了,其实手感不太好,毕竟狼太大,狼毛也扎手,但是有的摸总比没得摸来的好。秋意泊和巨狼闻声看向了顾真,秋意泊笑道:“多谢师兄提醒,无妨的,毕竟是我炼成的法宝,器灵初生,总要眷恋我一些。” 顾真麻木地点了点头,再看其他光华,件件都是大乘期的法宝——那什么,虽然当年秋意泊炼器就很厉害,可好歹也是一件一件弄的,现在一炉开三十来件大乘法宝,是不是厉害得有些过分了? 也是,秋意泊如今都是大乘真君了,当然和还是金丹元婴的时候不能一概而论。 哎,他还以为他这一路够惊心动魄了,虽说数十次生死一线,但也是奇遇机缘不断。他有时候会想着凌霄宗如何了,一众师兄弟师姐妹如何了,有好几次都是咬着一口气想着回凌霄宗的那一天,他的境界震惊宗门上下才熬过来的。 顾真在心中跟自己说:没事不要和秋意泊比,他素来就不太正常……他顾真好端端一个人,只和正常人比,不和不正常的人比。 秋意泊手指一动,上一刻还在撒娇的巨狼就化作了赤红巨剑,霎时间冲天而起,又自天空坠落,入地三分,秋意泊道:“这一炉中也就这把重剑还算堪用,师兄你拿着玩儿吧。” 顾真:“……?这是大乘期的兵器。” “说的你这辈子不叩问大乘似的。”秋意泊凉飕飕地说:“师兄,说点吉利的吧!” 顾真顿了顿,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也护不住它。泊师弟,你还是收回去吧。” 秋意泊闻言也坐了下来,侧目看向他:“顾师兄,不打算回凌霄宗了?” “怎么会……”顾真有些黯然地道:“我意外被卷入洞阳道界,这些年了一直在找回去的办法,可惜,需要一位道君帮忙,我又如何能够请得动道君?” “那那些追杀师兄的,也是因为此事?” “一半一半吧,有些确实是我得罪的人太多。”顾真道。 秋意泊笑着挑了挑眉,“师兄这么得罪了人?我还当师兄初来乍到应该各外谨慎才对。” 顾真一摊手:“一开始是,后来没忍住。” 秋意泊露出了理解的眼神,随即道:“如何回去师兄不必担忧,门中业已有道君,否则你当我是如何来的?” 顾真方才也是想说这个,他意识到了既然秋意泊到了,大概率是有回去的办法的——秋意泊是宗门最看好的弟子之一,宗门不会弃他不顾。 他眉间一松,如蒙大赦:“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许久不见师傅,不知道师傅可有念过我……” 他尚未说完,忽地有一人如风一般进了来:“秋长生,我来了!你答应我的那一批法宝呢?我估摸着今天你肯定做好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来人自然是霜洛道君。 秋意泊是开放了一部分秘境权限给霜洛道君的,他这个人风风火火,动不动来了,动不动又走了,有时候一天之内能来回三四次,秋意泊懒得每次给他开门,干脆给他一把钥匙,省得他费事儿。 霜洛道君一进门就看见了那把赤红巨剑,他双眼一亮,正欲上前,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霜洛道君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出现了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与此同时,顾真的脸色愈发苍白,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晚辈拜见道君。” 霜洛道君飘飘然地落在了巨剑的剑柄上,他托着下巴,蹲下-身来注视着顾真,笑道:“唉唉唉?前阵子有人来报,我就猜是你,果然是你把顾真这条狼捡回来了?” 秋意泊淡淡地说:“顾真是我师兄。” “师兄?”霜洛道君笑得异常灿烂:“秋长生,有些人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别怪我没提醒你,闻光险些都叫他捅了一刀。” 秋意泊漠然地道:“捅到了吗?” “自然没有,闻光好歹也是个阳神道君,再看不起他也不是一个化神能伤的吧!” 秋意泊又提醒了一句:“那就没什么好说了……霜洛,顾师兄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对我照顾颇多。” “小时候的事情还能当真啊?”霜洛道君翻了个白眼:“秋长生,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我眼巴巴来提醒你这个师兄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还给我甩脸看?!你知不知道你这位好师兄做过什么事儿?” “我这个人素来帮亲不帮理,我师兄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秋意泊微微一笑:“你想,他一个人忽然被卷入了洞阳道界,人人修为都比他高,他举目四顾,茫然无依,又不能改投别派,其中仓惶,你怎能懂?” 霜落道君怒气冲冲地说:“歪理!今天和你是说不通了,秋长生,跟我出去做过一场!” 霜落道君是真的生气,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认了个兄弟,也没多少年不见,就被个不知道从哪冒出进来的豺狼虎豹师兄说的处处都信,处处都依,秋长生他脑子被狗吃了吧?! 秋意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顾真已然拦在了秋意泊面前,诚恳地道:“道君,此前是晚辈的不是,晚辈愿一力承担!道君是打是杀我绝无二话!可是此事真的与我师弟无关,道君您素来黑白分明,还请道君莫要怪罪我师弟!” “我师弟不过一介器修,平素又娇气得很,若无人相邀,那是连门都懒得出的,实在是与这些事无关……”顾真说了一串话,仔细分辨一下,其中心内容是:秋意泊柔弱不能自理,一人做事一人当,切莫牵扯秋意泊! 霜落道君:“……” 不怪他沉默,连秋意泊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但是,他什么时候柔弱不能自理了?!他也很能打的好吗?! 霜落道君侧目看向了秋意泊,满眼惊奇:“你长生道君一介器修,柔弱无能,一心炼器……闻光那老东西有话想说。” 长生道君之名,在道君耳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再往下……秋意泊就弄了个无名阁卖货,也没人知道这无名阁之主是长生道君,炼器么也是给道君不然就是道君徒弟,道君门下弟子嘴都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然也就无外人知晓了。 顾真:“……?什么长生道君?” 霜落道君大笑了起来,他指着秋意泊道:“长生道君,七百多岁就叩问阳神之境的道君,就是你的好师弟啊!你不是还费尽心思想要在无名阁中求一法宝么?如今你不就在无名阁了吗?”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迅速装成了无辜的模样:“顾师兄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顾真一字一顿地道:“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秋意泊想了想:“你疗伤的时候。” 顾真立刻就想到了他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吐血,然后秋意泊好像说了什么,他当时疼得脑海里一片嗡鸣,只当是劝慰他的话! 长生……道君?! 顾真侧过头去,吐了一口血,突然心中有执念闪过,问道:“所以其他人呢?” 秋意泊认真地看着他,委婉地说:“现在还是不说这个了吧?” 顾真:“……” 558. 第 558 章 我还不如你的花花草草…… 霜落道君在一旁笑的前俯后仰,但他也有些好奇,毕竟秋长生从来不提及他宗门中的情况,但看着顾真那不敢置信的模样,再看秋意泊那满目的怜爱之意,霜落道君忽地生出了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飞窜进了脑门,他打了个寒颤…… 那什么,该不会秋长生他们宗门……到处都是七八百岁的道君吧? 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顾真是个明晃晃的剑修,秋意泊却是个器修,顾真能在洞阳道界恶名累累应是不死,与他实力有些本质性的联系——说穿了,之前当他是个散修,到了他们这把岁数,这点小恶算什么?谁能把这头狼收入门下,那才是有意思的事情。 闻光险些被顾真捅了一刀,主要是因为闻光善变。顾真寻求道君帮忙开启传送阵的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闻光先是应了,又看中顾真的人才,反口想要收入门下做个亲传弟子。顾真深知自己不可能反抗一个道君,先是顺从,在闻光门下待了几十年,当闻光真正信任他打算收入门下之时,顾真才露出獠牙,硬生生毁了当时闻光手下最得力的一方势力,又窃取了不少天材地宝,潇洒离去。 闻光气得半死,却爱惜他的人才,不愿去杀他,自己亲自去抓人又未免有些丢人了,这才使人一路刁难顾真,期待他哪日知难而归。 这种事情,一连发生在三个道君身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绝对能让顾真归入门下,偏偏就没有人成功。至于他自己也被顾真求上门过,没应他,纯粹是顾真被三个道君看中,他和顾真无亲无故的,被道君收入门下当亲传弟子又不是什么坏事,自然不会插手。 话又说回来,秋长生这种既是阳神道君,又是炼器宗师的,宗门没有点实力可培养不出来。他一开始当秋长生出自那等器修门派,他此前游历过不少道界,有些道界中会出现外道门派,传承万年,地位超然。这等外道能开山立派的,无一不是强横异常——他以为秋长生就是出自这等门派。 可顾真是个剑修,这就代表着秋长生不是出自外道门派,或者说他们那个宗门至少有两个无上道统,一个是剑修道统,一个是器修道统。 众所周知,剑修修炼艰难,可一旦忍过了前面的苦,便是强横无比,跃级杀人那是常有的事情,且剑修几乎都不喜借助外力,一人一剑足矣……硬要说,剑修唯一的缺点就是穷。但秋长生那个门派,既然能养出他这般的炼器宗师,那必然还有个师傅教他,既然有师傅,大概率也是有师兄弟的。 这般一算,他们那个宗门竟然是补足了剑修唯一的缺点——剑修不愁天材地宝,愁的是寻一个合适的、靠谱的炼器师,这样的炼器师通常开价很贵,剑修得攒许久才行。但他们那宗门这样一来,剑修只管寻了天材地宝就是了,什么样的炼器师能有自己的师兄弟、师叔师伯来的靠谱? 而器修修炼困难,第一条便是哪里来那么多天材地宝叫他们练手,既然同门中有大量剑修,自然也就有大量的天材地宝,说不定自小剑修们用的兵器,就是出自同门之手。师兄弟一并长大,就如同秋长生和顾真一般,哪日顾真入了真君境界,难道秋长生还会不给自家师兄炼制一柄本命剑不成? 霜落道君一直觉得像秋意泊这般的给道君炼器付三还一的,是因为怕惹事这才没多收,舍出点钱财换人情罢了。 霜落道君严格来说是没猜错,他唯一猜错的一点就是他以为的那个器修道统下,其实就只有秋意泊一个人。 自秋意泊入凌霄宗后,他研发的套剑取代了昂贵的炼器师炼制的宝剑,除了入了大境界后难免要换一把,这一点比不上本命剑,可套剑的性价比远远甩出本命剑八百条街。几百年匆匆一瞬间,凌霄宗上一代弟子淘汰下来的套剑越来越多,逐渐取代了青云剑。如今凌霄宗刚入门的弟子,都能用上飞字套剑了。 霜落道君的目光看向了屹立在不远处的赤红巨剑,另一头万宝炉已经开启,半空中悬浮着不少法宝。这么多法宝,唯有这把剑突兀地立在这里,恐怕就是秋意泊见这柄赤红巨剑不错,随手就送了顾真。 霜落道君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不禁跳脚:“秋长生!你他娘的拿我的法宝做人情送师兄?!” 这一炉法宝明显就是他订了打算给门下大乘真君的!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摇头道:“不是。” 霜落道君恶狠狠地说:“你有种发誓!” 秋意泊从容不迫:“真的不是。” 霜落道君疯狂翻白眼,哎对,不是,他就咬死了不是,但就是不发誓!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秋意泊这句话听得次数太多了,他不禁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侧脸嫣然一笑道:“厨子不偷,五谷不丰。” 霜落道君沉默了一瞬,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天底下怎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秋意泊一手探出,霜落道君就看着他呢,哪里能让他偷袭成功,瞬间往后退了一大步,警惕地道:“都说了你别一天到晚摸我的头,按照年岁算,我当你老祖宗的老祖宗都绰绰有余了!哪有人像你这样一天到晚摸老祖的头的!”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道:“我的老祖可不好当……” 当他家的老祖,祖坟难免是要冒点青烟的。 有一说一,如今他已经是阳神道君,秋怀黎在渡劫期,以他的心性,说不得现在已经是大乘真君了,露姐目前算是合体巅峰,入渡劫也不过是差一个契机罢了,再有秋凝黎,听说也有化神初期了,往下就不算了,再加上他爹和三叔……秋家那祖坟,都不能说是冒青烟了,是青烟冒着冒着就成滚滚黑烟了,遮天蔽日的那种。 霜落道君正好奇着呢,偏偏秋意泊就是不往下说了,他道:“秋长生,你倒是说完啊!你家老祖怎么就不好当了?” 秋意泊但笑不语。 霜落道君气结,忽地就听见一声咳嗽声,转头一看顾真在一旁忍笑忍得面目扭曲,见他望来,顾真拔腿就走,霜落道君道:“你给我站住!” 顾真加快了脚步,霜落道君大喊道:“顾真,你给我站住!” 顾真才不理他,小师弟都成道君了,他怂霜落道君个鬼啊!这还是在小师弟家里,他走就是了! 霜落道君正打算把人抓回来,秋意泊一手探出,端端正正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霜落道君看着只有十三四岁,头发也细软,摸着和缎子似地,秋意泊揉了揉他的头发,低眉浅笑:“好了,师兄重伤在身,还需修养,你且放过他一回。” 霜落道君伸手要拍秋意泊手臂,秋意泊却已经适时地将手收了回去,手腕一翻,便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到一旁坐下,一旁百宝架上的法宝自动飞了过来,那时一套妆匣,从胭脂水粉到发绳钗子一应俱全,替霜落道君重新梳理长发。 霜落道君翻了个白眼:“我的头有什么好摸的!我又不是女子!” 秋意泊想了想:“你要是女子,我摸你的头,那就是轻薄于你。” 霜落道君:“……?那你现在就不算了?”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揉揉你的脑袋,是把你当兄弟疼爱呢。” 霜落道君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么说,我感觉你更有病了……你不是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吧?” 也就是这等人,偏爱精致玲珑的少年郎。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默认了下来,霜落道君双手抱胸:“不是吧?!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随即他打量着秋意泊的脸:“唔……好像也不亏?” 秋意泊心念一动,悬浮在半空的法宝发出一阵阵嗡鸣,化作虹光落入他的掌心,他一件件端详着,慢条斯理地说:“我对小孩儿没兴趣。” 霜落道君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他这个死穴,别人都避讳不及,偏偏秋长生时不时就要戳他一下:“我都说了是受了重伤受了重伤,你他娘的为什么总提这个!你是不是想打架?!” 一道虹光自秋意泊手中扬出,劲风扑面而来,扬起了霜落道君鬓边碎发,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抵在眉心三寸外的短匕,不必真的触碰,已有凛冽的寒意拂面,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与我打架,是一件很憋屈的事情,霜落。” 霜落道君伸手握住了那柄短匕在手中把玩着,眼中带着一点锋锐的光,说不清是战意还是杀意,他舔了舔嘴唇:“怎么个憋屈法?” 秋意泊慢慢地解释道:“我与你同是阳神,便是你拿凌天出来,最多不过一击破我一件法宝……你想打到我,就得先破了我的法宝。” “能抵道君一击的法宝我有许多,你见过的,不是吗?”秋意泊说道此处,悠然而笑:“此外,我还有无数法宝。” 不必秋意泊提醒,霜落道君就想起来了之前看到的那种一百零八子的手串,一颗就能抵御一次他的全力一击,光那一串手串想打完就累得够呛,但当时看秋长生那毫不心疼的又摆出了一排至少二十条的模样…… 那确实是好憋屈。 更何况就秋长生那种炼制道君境界法宝跟吃饭喝水似地样子,能只有防御法宝?说不定嗖的一下摆出一百件带器灵的兵刃,他自己搁法宝保护下吃茶看戏,然后外面的人和器灵打生打死,他半点油皮都破不了。 霜落道君一脸不忍直视,仿佛那张著名的表情包——【地铁老人手机.jpg】。 秋意泊看着他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霜落道君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点了点桌面,那一盘法宝便飞到了霜落道君面前:“一共三十件,你数一数。” 霜落道君扫了一眼就说:“我刚刚看过了是三十四件!……不对,是三十五件!” 算上赤红巨剑就是三十五件。 秋意泊道:“应了你的是二十八件。” 言下之意,多给两件算是看在兄弟情面上了,爱要不要。 霜落道君撇了撇嘴:“那你把好的都挑走是不是有点过分?” 秋意泊:“各抽了一件罢了。” 霜落道君也不是非要追究那些,说穿了是赏赐给门下用,又不是他自己用,秋长生的法宝就没有差的,顶多就是极品中的精品和极品中的极品的区别罢了,只是下意识嘴贱两句,和秋长生扯皮怪有意思的。 门下与弟子,是有本质性的差距的。他的亲传弟子严格来算,只有白羽一人。早年还有一位亲传弟子,如今已经过世,给他留下了不少徒子徒孙,这些也能称得上是他的弟子。至于门下,那是投入他门下愿跟随他的修士,并非是他的弟子。 霜落道君又和秋意泊扯了两句,硬是又要了两件,这才满意离去。 秋意泊倒是没有问他顾真如何,自家师兄弟,想知道什么事情大可以问顾真本人,而不是去问霜落道君。 顾真倒是在密室里打坐,见秋意泊归来,眉宇之间有些犹豫之色,秋意泊见他如此,就知道他不想说,故而他也不问,只是道:“师兄是想现在就回凌霄宗,还是过一阵再说?” 顾真一顿,道:“我还有些事情不曾解决——不如你与我说说宗门如今如何了。” 秋意泊颔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目前宗门中有三位道君,我,凌霄师叔,孤舟师祖。温师兄应该快入大乘了,道号‘夷光’,秋怀黎在渡劫期,道号‘怀黎’,秋露黎合体期,得赐道号‘霜怀’,林月清合体期,得赐道号‘霜吟’,阿浓大乘,道号‘长安’。还有你兄长顾璇玑,目前是合体期,道号‘璇玑’。” “流宵、离安两位师叔已经成功迈入大乘期,春明师叔则还在渡劫期。” “此外,门中还有十数位师兄师姐叩问真君境界,目前大多都在合体期。” 顾真露出了被雷劈了的表情。 “你们……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成了真君?!”顾真不懂,他不明白。 秋意泊笑道:“这中间的事情可就多了,说起来有些复杂,长话短说,大概就是阿浓机缘巧合之下被抓进了个邪道门派,后来发现这邪道门派是与外界有所勾结,巧的是这外界邪道刚好与我们凌霄宗有世仇,我们便想了个法子,花了百来年的功夫将对方道君宰了。” 顾真:“……???” 什么东西? 顾真:“……那、那那会儿你是?” 秋意泊眉间一动,露出一些狡黠之色:“当时我不过大乘,孤舟师祖也不在,门中也并未有道君。血来道君确实不好杀,但我勾结了和这位道君的对头,做了个局,渔翁得利罢了。” 顾真:“……这也行?” “怎么不行?”秋意泊垂眸而笑:“道君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怎么就不能杀呢?只要利用得当,斩尽他的羽翼,夺天之力,也不是不能杀。” 顾真:……震撼他全家一千年,为什么在泊师弟嘴里跨境杀个道君这么简单?! 可就算是秋意泊不说,顾真也明白,这件事儿绝没有秋意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其中步步杀机,重重险境,又岂是一言半语能说尽的? 秋意泊抬眸,见顾真神色复杂,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顿时又变得轻松了起来:“好了,师兄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的意思是师兄你最好先回宗门,好生修养,春明师叔十分挂念你,门中师兄弟也时时去后殿看你的青灯,你在此界,有什么仇怨,交给我就是了。” 这倒不是秋意泊说假话,确实是这样。 况且他在此地与八位道君周旋,又时常闭关炼器,虽说有他发话,几位道君不一定再为难顾真,可他们的门下呢?这世界上可从不缺什么媚上的人,他总不能时时刻刻圈着顾真。 还不如顾真就此回凌霄宗,一来解去门中担忧,二则自己的地盘好做主,凌霄宗在侧,底气总是足那么几分,若有什么生死困境,张嘴喊一声就是了。 顾真犹豫了一瞬:“我确实在此地与人结怨,泊师弟,你认识闻光道君吗?” “认识。”秋意泊道:“还有谁,一口气说了吧。” 顾真说了一连串的名字,除了闻光道君外,还有白玉京系的问天道君、齐若道君,秋意泊挑了挑眉:“齐云城这里没有看上师兄的吗?” 怎么都是白玉京派系的? “呸,什么看上不看上!”顾真啐了一口:“说的好像他们馋我的身子一样……我倒是求过霜落道君,被霜落道君拒绝了,其余道君我还没机会见到。” 秋意泊:“好,我知道了。” 秋意泊说的太轻描淡写,感觉随随便便就要把他们全杀了一样。顾真不禁咋舌:“你想怎么替我报仇?泊师弟,你方入阳神不久,可别太勉强自己。” 秋意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道:“怎么会?看师兄的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生死大仇,我杀他们作甚?” “那你是……” 秋意泊扬眉:“我可是高贵的炼器师,他们总有求上门的时候——到时候替你多要一些天材地宝,算是补偿师兄的了。” 顾真眉间一动,顿时就生出了一点匪气来:“这办法好!那个闻光,多宰他一刀!钱不钱的不重要,我就想看他过得不痛快!” 秋意泊颔首:“简单。” 顾真抚掌而笑:“你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堂堂道君,居然出尔反尔,亏我还真心实意地感谢他,若不是他,我怎会落得现在这般?” 秋意泊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现在这般?这般怎么?师兄,你该不会被骗身骗心了吧?” “……这倒没有。”顾真顿时知道秋意泊想歪了,他干巴巴地说:“我是指东奔西逃,惶惶不可终日那种。” “哦。”秋意泊表示明白了。 顾真又道:“泊师弟,你如今真的专心当器修了?你手下无人,我虽然境界低了些,但还算能打,替你跑跑腿办事还是可以的。” 秋意泊:“没有。” “我的意思是……” 秋意泊一手微抬,一朵清盛到了极致的剑莲自他掌中绽开,密室之中陡然起了一阵无名之风,一如春风,温柔和煦。顾真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察觉不到这温柔之下的层层剑意,他愣了愣,随即摇头笑道:“泊师弟,你这样……我都有些害怕。” 秋意泊侧脸笑道:“害怕什么?害怕也是你师弟,我看你一口一个师弟叫的挺顺,不然师兄你改口按辈分喊吧,春明师叔随着孤舟师祖一道喊我一声小师叔,轮到师兄你嘛,跟着喊一声小师叔祖就行了!” “去你的!”顾真笑骂道。 秋意泊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既然已经敲定送顾真回凌霄宗,择日不如撞日,秋意泊替他收拾了一包从化神一路到大乘的法宝,随即打开了传送阵直接把顾真扔回凌霄宗大殿。 传送阵的光芒消失了,秋意泊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扭头道:“霜落,你看了半天了,还不出来?” 霜落道君从暗处出来,秋意泊眉间微动:“我给你钥匙,可不是让你来我家偷窥的。” 霜落道君一摊手:“我就是想到一件事儿回来问问你,谁知道你在开传送阵啊?” 秋意泊缓步上前,他轻轻笑了笑,丝毫不掩眉间冷意,霜落道君见状眉峰微挑,忽地,秋意泊一手拎起了霜落道君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秋意泊笑道:“你最好是。” “你好像很害怕我知道你老家在哪?”霜落道君目中带着一点玩味儿:“怎么,怕我过去搅局?” 秋意泊笑道:“这倒是不怕,只要你想体验一下几位阳神剑修一道追杀你,你只管去就是了。” “那你紧张什么?”霜落道君问道。 “那毕竟……”秋意泊近乎叹息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坏了花花草草那也不太好啊。” 霜落道君笑道:“我看不止如此吧?” 秋意泊想了想,又放他下来,温柔地在他头上揉了揉:“毕竟我难得认识一个道君当朋友,万一你动了歪心思,那我的朋友就要少一个了。” 霜落道君目光微动,随即撇过脸去:“啧,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难道还馋一个道界了?我有这么眼皮子薄吗?!” 秋意泊笑道:“先小人,后君子。” 霜落道君沉默了许久,突然抬头道:“秋长生,你刚刚是什么意思?我还不如你的花花草草重要?” 秋意泊:“当然,那可是我亲手种的。” “啥天材地宝啊你亲手种?” “紫花地丁。” “那是什么?” “用来治风寒的。” “你娘没了,秋长生!” “我娘确实早就死了。” ……:,m.w.,. 559 第 559 章 该回去的地方 夜色弥弥, 斗转星移,柔和的风中夹杂着浓郁的水汽与灵气,顾真眨了眨眼睛, 神色有些迷茫,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是他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亭台楼阁,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 殿中有几人脚步匆匆, 其中一人正是秋怀黎。 秋怀黎早已察觉到了顾真的到来, 传送阵有波动,与他不过一墙之隔,本还想着是不是秋意泊回来了——毕竟这个传送阵秋意泊用的最多,掌门道君和孤舟道君更偏向于固定于他们寝居外的传送阵。等人出来,却不想居然是一个许久未见之人。 面容未变,身形未变,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秋怀黎眉间微动, 不掩诧异, 更多的却是一点坦然的笑意,像是久久悬着的心脏终于被放了下来一样, 柔和而舒缓:“顾师弟,你回来了?” 秋怀黎站了起来,一旁弟子皆顿足避让一旁,秋怀黎迎了过来,笑道:“师弟一路可好?原想着师弟许久不曾露面, 许是遭遇险境,如今回来就好。” 顾真看着他的面容,眼中一热, 他微微低了低头,掩去了那一点不自在,再抬头时便是言笑自然:“秋师兄,我回来了,这些年劳你们担心了。” 秋怀黎颔首,笑道:“叙旧可以以后再叙,我送师弟回去休息。” “劳烦你了。”顾真应了一声,秋怀黎一手微抬,示意弟子们各行其事,随即便带着顾真往外走,这一片因为是凌霄宗正殿所在,又有祖师爷玉像,不好直接御剑就走,随着两人的步伐,经过了祖师爷玉像,顾真便停了脚步,恭恭敬敬地给祖师爷上了一炷香,秋怀黎在一旁看着,笑意越甚。 嗯……毕竟宗门里真君多了,喜欢往外界跑的也多了,自己一走几百年不算,时不时还要拎个不知底细的弟子回来,总不能每每出现新弟子就去搬出那繁琐的法宝出来验有没有修习什么邪道功法,秋意泊之前想了个主意,直接把那检测的法宝放在了祖师爷玉像后面——反正遇上个时节弟子们都是要来拜的,也方便。 祖师爷玉像只是第一道关口,门中还有无数地方藏着这样的法宝。 没办法,谁让凌霄宗随着三位道君水涨船高了呢?他们入门前,凌霄宗和太虚门还算是差距不算太明显的第一和第二,如今这第一和第二里能塞进去好几个第二了。这弟子一多,自然也难免混入别有用心的,不得不防。 顾真只是觉得路过祖师爷玉像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拜完祖师爷,他侧脸看着秋怀黎,他记得秋怀黎是玄灵根,现下却已经是实打实的渡劫真君——是很羡慕没错! 秋怀黎察觉到他的视线,笑得眼若弦月:“顾师弟在看什么?” 顾真叹道:“之前见了泊师弟,泊师弟说大家都已经叩问了炼神还虚之境,我还当他唬我玩儿,没想到是真的。” 秋怀黎拍了拍他的肩膀:“长生自小嘴里就不把门,师弟别听他胡说,小心乱了心神。” 顾真:“我在知道他是阳神道君的时候已经吐过血了。” 秋怀黎一怔,顾真接着道:“淤血。” 秋怀黎大概能想到秋意泊故意要激出顾真那口淤血,能说出点什么气人的话——比如‘我就是随便修修就阳神了’,‘哎我也不知道境界怎么长得那么快,慢慢来嘛’,‘豁,师兄你这几百年摸鱼玩去了?’之类的……他与顾真对视了一眼,不由相视而笑。 很快秋怀黎就将他送到了苍焰峰上,途中两人说了一点趣事,倒也愉快。虽说顾真失踪了几百年,他的洞府还是好端端的存在着,秋怀黎道:“师弟明日若是无事,还请往春明师叔那儿走一趟。” 秋怀黎接着道:“离安师叔外出游历,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我等,若师弟回来,一定要报信与他知道……璇玑真君现下在望来城,苍焰峰由春明师叔代为掌管。” 顾真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春明师叔挂念他呢,原来是师傅嘱咐过了。 秋怀黎告辞,顾真回了洞府,甚至都来不及给自己用一个清尘咒,就倒在了床榻上一觉睡了过去——真好,再也不用担心洞府不安全,随时都有人会杀进来了。 翌日天还未亮,顾真就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立在窗前欣赏着宗门的云海,心道不愧是自家宗门,果然是一派仙家气象……忽地,一道青影从他窗口一掠而过,径自坠落了下去。 顾真何等人也?他看清那是一个人,且是一个不过筑基的弟子后想也未想便冲出了窗户,疾驰而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将那弟子拉住,那弟子半阖着眼睛,一脸心若死灰的模样,顾真皱眉,道:“谁将你推下来的?” 弟子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顾真,一瞬后便回过神来,随即疯癫地笑道:“谁推我?谁推得我?!……是我推得我!哈哈哈哈!” 顾真:“……?” 那弟子笑完,神色又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面前陌生的化神修士,估摸着是峰上哪位师叔,他拱手道:“多谢师叔,并非有人推我,是我自己跳下来的,惊扰了师叔,万勿见怪。” 这下轮到顾真有些懵了,这年头弟子不太对劲啊,大清早的跳崖玩儿?要知道他住的可是苍焰峰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从这上面往下跳,哪怕是筑基修士……哦,没事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苍焰峰下方山谷上拦着数层禁制,上面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人。言语之间,又有一道青影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那弟子见状,知道这位师叔估计才回宗门不久……化神哎,他们筑基期天天在宗门都想死了,这位师叔外出游历了这么久,肯定不怕没有内容写论文吧? 不过也说不好,或许更加……弟子同情地看了一眼顾真,随即告辞,顾真刚点了头,就看见那弟子纵身一跃,接着往下跳了! 顾真:“……?!” 这年头弟子都是怎么回事啊?! 顾真揉了揉眉心,反正跳不死人,他也不管了,上面的弟子好像察觉到了这里是他的窗口,在这里跳崖会惊扰到他,干脆齐齐换了个方向,不远,但至少不会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顾真的窗口了。 顾真这头则是沐浴更衣,再去千叶峰上拜见春明真君。千叶峰还是老样子,顾真一路行来,见宗门中弟子来去如云,心中便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满足之情。 峰顶春明真君正手持一个阵盘描绘,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地道:“翠衍还是雪休?这么早怎么就来我这儿了?” 顾真不认识这两人是谁,应该是春明师叔新收的亲传弟子,他笑着拱手道:“弟子顾真,拜见师叔。” 春明真君手一抖,阵盘直接报废,他抬头来看,打量着顾真的面容,眉间浮上了喜悦之情,他乐呵呵地道:“顾真?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顾真心中软得没法说,到底师兄弟和师叔这等长辈是不一样的,他低着头道:“弟子久出无音,劳师叔挂念,实属不该。” 春明真君笑道:“这些虚的就别说了,你一走就是几百年,也是不容易……前阵子我还算了一卦呢,说是游子将归,看来我算的不差。” 顾真也笑,春明真君招了招手让他近前说话:“在外面受苦了,回来就好好休息休息,如今你师傅、师叔都出去游历了,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便是。” 说罢,春明真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几百年不见都化神了!” 顾真一顿,随即苦着脸道:“弟子这次回来是要好好闭关闭关了,我看师兄师姐他们都成真君了。” 春明真君大笑了起来:“他们啊……你走的不巧,错过了几桩大事,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顾真有些糊里糊涂,怎么没成真君还焉知非福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无他,他见了几位真君。 这不是他师傅师叔都出门游历了吗?宗门总得有人管,老的溜出去玩了,自然小的要顶上,秋怀黎天天被扣在凌霄宗大殿偏殿,桌子上堆得玉简比山还高,娄师叔的账册眼看着是算不完了,还有什么浣花峰林月清……要不是他跑得快,八成就要被扣着一起处理事情了。 顾真暗自庆幸,他出门在外这么多年,有一个道理他很明白——出头的橼子先烂!他化神期怎么了?只要没修到泊师弟那种境界,还不是留下来打工的命? 他就在宗门里好好地养上几年,问就是渡劫、有心魔,反正就是不能管事儿,安安稳稳叩问真君境界,非常美好。 他还没美完呢,就看见十步阁的弟子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两个元婴弟子,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枚纳戒,另一名弟子却手持一卷玉简,见过礼后,那手持玉简的弟子颇有深意地看着顾真:“顾师兄在外游历多年,着实辛苦了,这些是师兄这些年来未领取的份例,如今替您送来。” 顾真接了纳戒,份例也就是那么几样,弟子服饰、天材地宝、灵石、丹药,他是亲传弟子,份例比一般内门弟子要高出一倍,他翻看了一下,不由有些咋舌——那什么,宗门有钱了? 不是,宗门怎么变得这么有钱?! 要不是东西都是化神期可用的,衣服上还绣着苍焰峰的标记,他都快以为是送错了。十步阁弟子道:“师兄清点无误后请在玉简上留下记号。” 顾真稀里糊涂地留下了记号,原本以为算完了,结果就见那弟子又道:“还请师兄取出蜂令。” 随即那弟子取出了一块玉板,只有巴掌大小,略略比手掌长一些,顾真看见份例里也有这样的东西,便照例取了出来,弟子解释道:“此为蜂令,师兄将蜂令认主后,便可以用神识登录蜂令进行一些操作,如宗门大小事务传达、与在一定距离内的好友传讯、登录秘境游戏、查询资料书籍等。” 顾真:“……?” 这样的东西,顾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秋意泊——这玩意儿八成就是秋意泊做出来的。 弟子带着和煦的微笑给顾真讲解了蜂令的使用方法,随即又道:“师兄久未回归宗门,门中有一些新的规矩,需要师兄补充几分小结、报告与论文,具体格式还请师兄在蜂令上查询——师兄务必要查询蜂令,不可轻忽,一年内若不能及时提交相应的小结、报告、论文,将扣除相应的学分,学分影响师叔的一应供应,还请师叔慎重。” 说罢,那两个弟子就轻飘飘走了。 顾真不明所以,但是他右眼皮在狂跳,这还是小时候秋意泊教他的,说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的不是灾,是封建迷信……不管是不是迷信,他这些年还真靠这右眼跳灾躲过了两三次要命的祸事,这……写个报告是什么意思?这东西也值得他右眼皮狂跳? 顾真用蜂令查询了一下所谓的小结、报告和论文到底是什么东西,又看了一下格式,同时还搜索到了许多同门哀鸿遍野的帖子,什么‘今天在小鹤山上跳了五次崖,依旧没有渡劫的灵感,这报告是没办法写了’,还有‘试图潜入洗剑峰跳崖寻求灵感,险些被夷光真君一剑削成秃子’……之类的。 不就是一篇文章?有这么难写吗? 顾真不屑一顾,并当场书写了一万字论文,内容就是《论不幸卷入其他道界后的生存须知》。修真之人,写论文那也不用笔,神识一动,玉简便刻录下了内容,又是亲身经历,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行云流水,从开头到写完,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罢了,顾真当即在蜂令上选择了提交,只觉志得意满,只等通过。 按照他这个速度,区区四篇论文,十几篇的报告——他学的小神通都不止十几个了,这些东西,洒洒水罢了。 忽地,蜂令跳出了红光,还在不停地闪动,那艳丽的不停闪烁的红光,总给人带出了浓郁的危机感,顾真低头一看,便见蜂令上探出了一个提示:【查重率四成半,请修改论文并重新提交。】 【友情提示1:请将论文查重率保持在二成以下。】 【友情提示2:请勿抄袭。】 顾真:“……?!” 顾真一愣,当即在蜂令上搜索起来了相关内容,好家伙,被卷到外界后如何求生回家的论文都超过十篇了,大多数是真君提交。顾真随便点开一篇来看,发现别人的和他的至少重复了一半。 …… 半月后,苍焰峰之顶,一人青衣落拓,他看着苍茫的云海,疏狂一笑,随即一跃而下。 在山腰路过的弟子仰头去看,低声道:“听说是刚回来的那位化神师叔?” “怎么不是?”另一弟子啧啧有声:“听说这位师叔约有四五百年没回来了……惨啊!” “噫……”弟子也跟着摇头:“好惨,是真的好惨。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据说还是那位的同窗师兄呢,都被逼到这个程度了……都跳了三天了吧?” “啧啧那位真的……这话我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祸害遗千年!” “噫,就是,走,去薅他一把紫花地丁!” “走!今天我非得薅秃一片不可!” “小心被夷光真君发现……” “夷光真君不管这个,我上回还看见他也在薅来着。” “这样啊……” *** 另一头,洞阳道界。 秋意泊正美滋滋地薅着闻光道君的宝库,别问,问就是你懂的,替你升级升级法宝。 闻光道君苦笑连连,却也随他挑去,并且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贫道死了也要拉着道友一起死的心态,告知秋意泊问天道君和齐若道君各有什么珍宝。 问天道君和闻光道君一样,都已经找过秋意泊炼制法宝,也被按上了升级法宝的名义薅了不少。至于齐若道君,刚好,齐若道君来求秋意泊炼制法宝,秋意泊直接把他的清单翻了一倍。 别人都是付三还一,他是付六还一。 齐若道君是个面容清俊的消瘦男子,听闻了顾真乃是长生道君的同门后一笑了之,也不多说什么,按着清单将东西都送来了。 秋意泊快乐的清点着天材地宝,多的打算给顾真当压惊费,算是这些年洞阳道界也不算白来。有这么几份天材地宝在,顾真一路到道君的法宝材料都够了——说起来,顾真还没有本命剑。 又一个十年,秋意泊这头抽空干脆替他炼制了一把,随即趁着时间还够,直接回了一趟凌云道界。 不就是花点灵石买机票嘛,他买得起! “道君……?!”来往的弟子见到秋意泊无不惊讶,随即行礼,秋意泊摆了摆手:“顾真可在?” 一回凌云道界秋意泊就不得不将天道自动提示关闭了大半,没办法,这里光屏蔽真君以下不顶用,光他们凌霄宗同时在骂他的真君都不少与两个。要是不关掉,实在是吵得没办法。 “顾真师叔在苍焰峰。”弟子答道。 秋意泊点了点头,谢了对方后便去了苍焰峰,刚到苍焰峰,就看见一道青色身影从他眼前掠过,这一瞬的擦肩而过,他看见了对方冰冷的眼神,想要拥有这样的眼神,至少要在大润发杀了二十年的鱼,才能有那样的冰冷无情。 秋意泊第一个反应是:哎呦,这眼神的意境到了,是无情道的好苗子,抓回去给温师兄看看!第二个反应是:卧槽,顾真! 顾师兄怎么也跟着跳崖了啊?! 他还没想明白,忽地脚下就传来了一声锐利的剑鸣之声,宏大高昂,宛若鹰击长空,秋意泊不躲不避,剑如弦月,凛然生光,却恰恰好好被秋意泊两指所截。秋意泊指间剑气瞬间溃散,紧接着就是一个苍白如恶鬼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冷笑道:“秋意泊!” 秋意泊:“嘘嘘嘘——师兄,叫秋长生。” 本名可不兴叫啊!这可是他设置的亲友关键词,不带屏蔽的那种。 顾真主要是不习惯众人都有了道号,一时说漏了嘴,他冷冷地道:“秋长生,你做的好事。” 秋意泊一笑:“师兄,十年了,你该不会论文还没写完吧?” 顾真横剑在手,他勾了勾嘴角:“你还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秋意泊勾住了顾真的肩膀:“走走,我有一件好宝贝让你看看。” 秋意泊用了点力,顾真还当真反抗不得,硬是被拉进了洞府里,就见秋意泊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用布匹紧紧缠绕的长剑:“师兄,我看你还没有本命剑,替你炼制一把……我看你也快叩问炼神还虚了,再没有本命剑就不太妥当了。” 顾真确实是没有本命剑。 他当年在山下游历时也如同温夷光他们一般,努力攒着天材地宝等着秋意泊替他铸造本命剑,可不想那一年出门游历,莫名就被卷到了洞阳道界,后来又意外卷进了道君之间的纷争,他的本命剑……他有剑就不错了。 他的剑一般是从别的修士手上抢来的,断了那就换一把,再断就再换。 顾真一顿,接了剑来,秋意泊也不见外,在一旁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了,还翘了个二郎腿,眼神晶亮:“师兄你快打开看看。” 顾真抬眼望去,忽地就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而笑——这个画面……几百年前,秋意泊也是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姿势,说着同样的话。 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还是变了,至少以前不用写论文。 顾真的眼神瞬间就冷漠了下来,他闷不吭声地解着皮条,秋意泊看出他在纠结什么,笑道:“这些论文啊……都是虚的,师兄你写不出来就不要写嘛,区区弟子份例罢了,师兄你还缺这些?” 顾真:“……”对哦,是他没想到。 在外界节俭惯了,他居然没反应过来他还可以不要弟子份例! 忽地,一道银光落入了他的视野,明明应该是刺眼的,却又是柔和的,如同上弦之月,隐隐的散发着它的光辉,时而又耀眼了起来,皎洁如霜如雪,细长的剑身变幻着光芒,让顾真一时之间看痴了去。 秋意泊轻笑着解释道:“剑长二尺七寸三分,还未取名……那日我见月有阴晴圆缺,心有所感,便成此剑,顾师兄,你可喜欢?” “……喜欢。”顾真轻抚剑身:“真的送我?” “这还能有假的不成?”秋意泊点了点桌子,笑得极为矜持:“师兄喜欢就好。” 顾真垂眸看了长剑许久,摇头道:“我不能要。” 秋意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用和我客气什么……铸剑的材料是从闻光、齐若他们身上薅的,大不了我收你点辛苦费,就从闻光他们给的压惊费里扣。” 顾真依旧摇头:“我不能要。” “为何?”秋意泊不禁挑眉,剑修不要本命剑?“难道是师兄已有本命剑?” 那也藏得太好了,他都没看出来。 别说,这把剑他还真的当做本命剑来炼制的,下了血本的,要是顾真有本命剑,他还真不舍得把它给了顾真——明珠蒙尘,何必呢? 顾真笑了笑,他正打算说什么,忽地张口喷出一口血来,秋意泊神色一变,一把抓住了顾真,顾真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晦暗,他想要站起身,秋意泊却按着他,不让他起来。 “顾师兄,你想做什么?” 顾真侧脸看了他一眼,用一种虚浮的语气轻柔地说:“自然是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师弟……” 秋意泊想也未想,直接把人押去了寒牢——别问,这情况要么被人蛊惑要么心魔,有事去寒牢押着再说! 560 第 560 章 三尸之迷 秋意泊是待过寒牢的人, 深知里头是什么模样,为了他久别重逢的顾师兄,他还是愿意冒险一探——开玩笑的,他现在已经不怕鬼了……更不怕祖宗鬼。 因为祖宗鬼看见他不给他几个老怀大慰的目光都说不过去, 毕竟六百岁的道君搁哪里去找, 就算是凌霄老祖在世, 都得高低喝二斤白的。 结果等秋意泊到了寒牢,依旧是没出息地打了个寒噤,寻思着早知道就该拖温夷光一道来。只要有人比自己更怂, 那就显示不出自己的怂来。 来的照旧还是那位清云师姐,一袭艳煞煞的红衣, 在漆黑冰冷的寒牢中游曳着, 衬托出了十八分的鬼气,她还是那般模样,不曾变过,见了秋意泊, 便用红袖掩唇,眉目一弯,幽幽地道:“恭喜……长生师弟……叩问……道君之境……” “多谢清云师姐。”秋意泊很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笑容, 他示意清云师姐看自己肩膀上挂着的顾真:“师姐, 今日来是有要事, 这位是苍焰峰离安师叔座下亲传弟子顾真, 顾师兄似乎是触动了心魔, 言语之间有些奇异, 我想着能不能借寒牢先镇一镇……毕竟师兄历经千般苦难,消磨数百年,这才得以返回宗门, 如今不过十年,他身上的伤还没好。” 清云师姐眉眼一弯,虽不见全容,却有一番俏丽生光,她低声道:“这般的……有许多……” 秋意泊:“……啊?” 秋意泊一顿,又接着说:“师姐就别吓我了,每次听师姐说话,我都觉得师姐还剩最后一口气了。” “随我来。”清云师姐微微一笑,并不与秋意泊解释,将秋意泊带到了倒数第二层,开了一间寒牢的门就示意秋意泊将顾真放进去,秋意泊道了声多谢后刚安置好顾真,便见顾真幽幽醒来,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扫视着周围,最终落在了秋意泊身上,轻轻柔柔地说:“师弟……我该回去了,这是哪里?放我回去可好?” 秋意泊一手按在了顾真肩膀上,按照道理来说,秋意泊不想让顾真站起来,就顾真这个修为不躺下就不错了,偏偏秋意泊感受到了手掌上传来的力道,甚至伴随着几不可见的骨骼摩擦的声音,大有不惜肩骨断裂,也要站起来的意思。 秋意泊只得收手,他皱眉道:“师兄方才说要回去,回哪里?” 顾真温和地笑了笑,他注视着秋意泊,像是有什么人通过他的瞳孔在注视着秋意泊,他低声道:“自然是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秋意泊眉目微动:“凡界动荡,师兄家中后裔……若能幸存,此刻应在春溪城中。” 凌霄宗又不是歪魔邪道,非要弟子断去尘缘不可。凡是拜入凌霄宗的弟子,不管是内外门,一应有负责外务的管事照看其家族,通常是一位管事管一片地方,虽说有时会有疏漏,但决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秋意泊这种几乎全家都在凌霄宗中就不必提了,秋家这等属于特殊情况。但如温夷光、顾真老家那头都有弟子专门盯着,如果没有特意嘱咐过,那就是至少保一个衣食无忧。子息这方面比较复杂,如果是遇到了不孕不育那好救一点,但遇到那种全家都是断袖磨镜不愿生孩子的那也没啥办法,总不能强行摁头生孩子吧?不过要是遇到了类似于战乱这样的事情,凌霄宗弟子也会想办法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继续生活——比如春溪城。 都几百年过去了,顾真他家有没有子息血脉还当真不好说。不过秋意泊先这么提一嘴,又不犯法。 顾真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是那里……泊师弟,我要回洞阳道界。” 秋意泊一顿,清云师姐却是眉目一凝,霎时并指如刀,照着顾真颈后大穴就是重重一击,顾真哼也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清云师姐俯身握住了顾真的脉门,探听片刻后便冷下了脸来,血红的衣袖一挥,层层坚冰顿时将顾真吞没。 “师姐?”秋意泊在听到‘洞阳道界’四个字的时候就心知不好,该不会是哪个道君给顾真下了什么降头吧?这还真是爱得非常扭曲了。 清云师姐说:“他不太好。” 秋意泊颔首,他知道顾真不太好,但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他摸不出来。清云师姐侧脸俏生生地瞪了他一眼:“蠢材,你都是阳神道君了,这你都看不出来?宗门里被你搅得天翻地覆,天天都有弟子因为不愿读书想尽办法来寒牢清修,结果你倒好,是完全不看宗门典籍啊?” 秋意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啊这,他还真的很久没翻什么宗门典籍了。他一到道君就开始下山浪破天际,哪怕是无聊,看话本子不比看宗门典籍有趣? “是我的错,还请师姐指点一二。”秋意泊低着头说。 清云师姐无奈地摇了摇头,下巴微微一抬,“不过此事稀奇,怨不得你也看不出来。” 清云师姐很不讲究的坐在了冰封顾真的坚冰上,一派要开始说古的样子,秋意泊也是个混不吝的人,清云师姐坐了一头,他就坐另一头,甚至还摆出了茶水点心,清云师姐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果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才道:“你应该知道道君可以分出尸吧?” “大概知道一点,没有特别去了解过。”秋意泊想了想道:“之前对付血来宫的时候听血来道君的三尸之一提过一嘴,应该是斩尸证道的门路。” 他没有更深地去了解主要是因为……忘了。 嗐,他自爆杀了血来后先是一百年的重修肉身,随即又忙阿浓的渡劫劫数,再后来忙着他爹和三叔的,谁还记得这个? 他对自己的期望大部分已经满足,这个年纪叩问道君——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太快了,会有根基不稳之嫌。如今他的修为已经凌驾于大部分修士之上,阳神境界寿数过万,他零头都没到呢,有大把的时间去潇洒……不是,是参悟大道,所以他急什么呢? 因为有这种轻松的心态,所以秋意泊最近都很随心所欲。 秋意泊抬头,与清云师姐对视,清云师姐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利剑,将他浮于表面的伪装都一一刺破揭穿,一眼望进了他的心底深处。忽地,清云师姐笑了笑:“你还年轻,这样是好事……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你这样也很好,不必学得你哥哥一般少年老成。” 秋意泊下意识道:“师姐见过我哥?” “我自然见过秋怀黎。”清云师姐答道。 秋意泊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的什么屁话,他哥只要不出什么逆天的意外,铁板钉钉下一任掌门,如今凌霄道君都出门游历了,实际上就是秋怀黎在管事,他和掌门之间其实就差一个继位大典了。 这样的情况下,清云师姐怎么可能没见过秋怀黎? 清云师姐和秋意泊对视了一眼,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话题歪了,两人颇有默契的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还是要与你说一说尸这件事,我听掌门师侄说过,你有一门道统,可分出与你等同的分神来。” “是,确实如此。”秋意泊坦然地道:“门中长安真君便是我的分神,只不过长安是我筑基期时分出来的,天长日久,际遇不同,我的境界比他要高一些。” 清云师姐对秋意泊的坦然相告很是满意,随即说:“如果我要算,我也算是清云道君的尸之一。” 秋意泊:“……?!” 震惊他全家! 哎不是,当年打血来宫的时候凌霄道君就透露过宗门还有后手,他大概也想到可能是能匹敌道君的战力,但估摸着限制极大,所以不可能去外界追杀血来——还真是啊?! 清云师姐看着秋意泊微微瞪大的眼睛轻笑了起来:“尸,不过是寻求合道之境的功法之一罢了,若阳神修士久久不得突破,大多数人便会选择用三尸之法来证己之道,完善心境。我是清云道君的贪念,贪一份宗门永续,故而我便一直留在寒牢之中……可我不大争气,境界虽不止大乘,却也不是阳神。昔日你们与血来宫恩仇,我自知晓,却不是我的念,便得叫你们自己去争了。” 秋意泊懂了,清云师姐是那种‘阳神之下我无敌,阳神之上就白给’的类型。他有些感悟,或许就是因为清云师姐卡在这个修为上,所以才能在道界等级狂降的时候保全自身……唔,或许与她是个鬼修也有关系? “说到底,这尸也无甚稀奇的……与你那《上清红尘渡劫宝录》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应该深有体会。” 红尘诀也是一份靠分出分神来体验不同的际遇从而突破的道统——如果泊意秋能够叩问阳神,秋意泊这头把他一回收,秋意泊的修为少说翻一倍,闹不好直接突破到合道期也有可能。但这他不是不愿意嘛!修为有了,对象没了,谁都知道怎么选。 亏得他坦诚相告,清云师姐连他修的红尘诀大名都知道……秋意泊心道这位清云师姐当真是神通广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连这个都知道,可见她绝不会背叛宗门,否则凌霄道君焉能告知? 秋意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了下方,坚冰之下,顾真紧闭着眉眼,一丝气息都没有,仿佛是一个死人:“师姐的意思是……?” “大概是了。”清云师姐颔首:“顾真,许是尸之一,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投身到了我凌云道界,如今他的本体察觉,他方才说什么来着?……洞阳道界?那或许就是他本体所在了。” 秋意泊皱眉道:“这般说来,那顾师兄的本体已经急着要斩尸了?” 否则这么着急让顾真回去做什么?——不,应该是很早之前就急着要斩尸了,否则哪里就这么巧,莫名其妙就把顾真卷到洞阳道界去了? 这么一算,顾真在洞阳道界一直被追杀却没有死这件事,很值得深究一番啊。 “或许是。”清云师姐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意来:“到底是自己的尸,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一些。” 秋意泊也觉得合理,他皱着眉问道:“师姐,我曾经遇到的血来道君的尸,就不听血来道君的指挥,当时我随口猜了三尸可以抢夺本体之位,血来道君的尸并未反对,可师兄如今?” 他感觉李秀就像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一样,如果非要比喻,那就是血来道君将自己人生的某一段截取了出来,造就了李秀。李秀是曾经的血来道君,血来道君是李秀的未来。要是血来道君能控制李秀,那还夺个屁的主体,回去送死就完了。 清云师姐轻笑道:“本体自然无法控制尸,否则哪里有斩三尸证道一说?但双方境界差距太大,顾真去过洞阳道界,被本体-下几个咒术还不容易?”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突然就生出了一点危机感。 清云师姐都说了,是寻求合道之境不得,才不得不分出三尸来以期证道合道之境——你让他自己分个三尸试试?秋意泊才不干呢!他还年轻,自己感觉都还没摸到阳神中期了,分尸出来干什么?他还没到自己给自己找事儿的时候。 先不提顾真活不活,既然这位道君能把顾真从凌云道界卷回洞阳道界,说明他是知道凌云道界的坐标的,就他们凌云道界这种菜鸡,满打满算五个道君,还都是刚叩问道君之境不过百多年的阳神道君,跟那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阳神巅峰道君怎么打? 秋意泊眉间一动,便听清云师姐幽幽地说:“道君三尸,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长生,如今你为道君,应该知晓。” 秋意泊颔首:“我明白。” 秋意泊修了红尘诀,自然一通百通。还是拿血来道君来举例,李秀是因为血来道君自觉愧对朔云道君才分出来的尸,结果如何呢?被送入了一个无限时间的循环秘境,眼睁睁地看着朔云道君一次次送死,又一次次重生。 血来道君这么做求的是什么? 血来道君求的是磨灭对朔云道君的愧疚之情。 愧疚之情被消磨殆尽后,他再杀李秀——或者换个说法,将‘李秀’收回,这一道关卡上的心境自然就圆满了。 人对自己鲜少会有下不了手的时候,反正是自己的尸,对着自己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如果愧疚,那就关自己几千年上万年去磨砺,如果害怕,那就让自己去重复体验个几千回,上万回……那就是像是个玩具,由着自己的心意去捏。 秋意泊这样的才是例外。 他记得小时候他与顾真他们一道入踏云境的时候,顾真似乎有一些阴影,像是被人杀过全家,又或者是被猛兽扑食……时间太长,他一时之间也回想不起来,但他确实有这个记忆。如今再联系他入洞阳道界后被人一路追杀…… 焉知不是那位道君故意的呢? 秋意泊有些恶心。 不为别的,顾真是别人的三尸也好,是别人的分神也罢,顾真就是他的师兄,就是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哪怕几百年不曾联络,但见面分情,对比之下,顾真是师兄弟,那道君却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当然替自己的师兄弟感觉到愤怒,而不是因为自己能对想要证道之心而觉得顾真合该被捏造一生的颠沛流离,合该在圆满后不复存在。 秋意泊垂下了眼帘:“师姐,你说我掺和这件事……是不是不太好?” 清云师姐道:“这是你的事情。” “长生道君。” 秋意泊猛地抬起头,他凝视着清云师姐,忽地勾唇一笑,璀然生辉:“师姐曾经也有这种时候吗?” “大概。”清云师姐捧着杯盏:“时间太长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 她带着一点飘然的笑意,说:“……我为凌霄宗而活,我要看凌霄宗延续万年,所以我在渡炼虚合道劫失败之时,毫不犹豫地转成了鬼修,这样我就能活得更久,更久,不为本体所牵绊连累。” 她低声道:“你看,我成功了,不是吗?” 她像是对秋意泊说的,又像是对那位早已陨落的清云道君说的,还像是对自己说的。 究竟对谁说的,秋意泊也不明白,但是他却在这话里得到了一些力量,他道:“我知道我修为浅薄,顾师兄一事,若是我不知晓也就罢了,如今我知道了,我就想管一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这辈子会很长很长,我不想等几千年或者几万年后,想到这件事情觉得遗憾,觉得后悔,不管成不成,我且先试一试。”秋意泊坦然地道:“师姐,我想带顾师兄回洞阳道界,劳烦你解开冰牢。” 清云师姐并未说什么,素手一动,顾真身上的寒冰慢慢地消散了,秋意泊将顾真扛上了肩头,谢过她后便告辞了,清云师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有些笑意,又有一些回忆,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人。 ……是了,她是想到了她自己。 清云师姐轻笑了起来,当初她好像也是这么一个人。她看着漫天的劫雷,心知自己此劫必死,便率先一步舍弃了肉身……她的本体没有阻止她,至死都没有想过要斩杀她。 她入寒牢,这一待,便已经是几千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忽地,前面的那个就要消失的背影又变得凝实了起来,清云眨了眨眼睛:“师弟,还有事?” 秋意泊一手扶着顾真的腰,一手一拂,摆了一桌子的东西——因为寒牢没有桌子,所以这桌子也是秋意泊的。 秋意泊笑着说:“师姐,这是我游历时带的土特产,见者有份!师姐先收着!” 他说完就又走了,清云师姐看着一桌子的东西,里头有各色的吃食、布料、药材、香料,甚至还有很好看的钗环衣裙外加一箱子的玉简。 清云师姐随手捞了一枝玉简来看,神识一扫,玉简内的内容尽收眼底,她随即笑了起来——看看这是什么? 是讲一个女人和八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故事的话本,并且图文并茂。 ……还行。 *** 顾真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醒过来的时候他人都有点发懵,看着有点熟悉的帐子,还当是自己在苍焰峰,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秋意泊家的帐子吗? 没错,秋意泊的喜好是那种很俗气的,低调的奢华。哪怕是一顶平平无奇的帐子,至少也会打上个符刻,保持它不用清洗、百年如新的时候还顺带再整一点清心静气或者聚灵之类的功效。上面的绣花也一定是精美得让人不由产生‘自己配睡这种帐子吗?’的疑问。 ……不对啊,他怎么记得泊师弟给他炼了一把本命剑,他还在跟泊师弟说话,打算婉拒本命剑,怎么记忆就直接跳到睡醒了? 忽地,有人撩开了帐子,白发青衣,正是秋意泊。秋意泊见顾真醒了,笑道:“师兄,你醒了啊?” “嗯……”顾真坐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脖子特别痛,他伸手揉了揉,有些迷茫地说:“我怎么睡着了?” 秋意泊一听就知道顾真没记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师兄啊,你入魔了!” 顾真:“……?!” 秋意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一本正经地接着道:“师兄,我知道论文对你来说有些难了,但是我们可以不写啊!都是化神真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为了区区论文,把自己逼到心魔,是不是有些太不值得了?” 顾真瞬间想起了自己第一百零八次被打回重写的第五篇论文,他看着秋意泊的眼神不禁就出现了几分冷意,很有无情道修士(入魔版)的风范,随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觉得脸上烧得慌——那什么,他真就为了这么点破事入心魔了?! 秋意泊感叹道:“我看师兄被逼的太紧,就把你带回洞阳道界了,师兄在洞阳道界成就真君再回也是一样的。有我在,师兄还是安全的。” 言下之意,跟他混。 顾真下意识想拒绝,他还是更想回宗门,可转念一想那可恶的论文,瞬间觉得还是洞阳道界好——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又听秋意泊幽幽地说:“哎,就算是真君境界要写感悟天地法则的论文……反正门中真君比较少,查重会比较容易过关。” 顾真霎时间抬头:“师弟,不如叫师兄我看看你如今的长进?” …… 不久之后,秋意泊神清气爽地摸了摸顾真的狗头,并且将他扛起来扔回房间养伤。 啧,他感觉顾真是真的进真君劫了,不然怎么会想不开跟他打呢? 561 第 561 章 你愿意吗 顾真昏睡了十来天, 等到一睁眼就看见了漫天的劫云,还当是自己前十年的惨痛都是因为劫数产生的问心幻境,正当要飞身过去接劫雷的时候,脚踝叫人一把拽住了。 顾真低头一看, 见是秋意泊, 瞬间那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哦, 原来不是问心幻境,是真的存在啊。 秋意泊的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 ——他承认他就是故意在宗门弄出什么论文啊查重的,反正他已经‘毕业’了, 霍霍不到他头上,但那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凌霄宗弟子拥有扎实完善的基础吗?自从凌霄宗拥有了众多弟子的论文和总结后弟子外游历存活率显著提高, 上当受骗的概率也降低了不少, 否则凌霄道君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霍霍自家弟子啊! 他知道痛苦是痛苦了一点,也不至于让顾师兄痛苦到了想要接阳神境界的劫雷以求灰飞烟灭吧?! 顾真看着秋意泊,秋意泊也在看着他,两人沉默以对, 顾真怕说两句话他就得被秋意泊忽悠的接着去怼那个论文,秋意泊怕说两句就把顾真刺激得不管不顾冲上去硬接劫雷送死。 还好顾真醒来的时候天劫本就要完事儿了,也就剩那么最后两道, 两人一段‘你侬我侬’的对视, 劫云就散去了, 秋意泊松了一口气, 撒开了顾真的腿:“师兄, 你是想吓死我?那可是阳神境界的劫雷, 我轻易都不敢上去接,你一个化神就敢往上冲,是真的牛逼……” 秋意泊说道此处, 缓和了语气:“我都说了,这个论文我们不想写可以不写,多得是办法,实在不行我替你写,犯不上想不开啊师兄。” 顾真:“……” 大写的‘尴尬’在顾真脸上漫延着,他应该怎么告诉秋意泊,他只是睡懵了一时没分清楚状况,不是真的想去送死? 两人互相对视着,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秋意泊大概是看出来顾真睡懵了,但是这种误会确实是有点尴尬,他想着顾真才被他的论文刺激得不清,如今这样肯定尴尬,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说:“师兄……你是想去更衣吗?” 话一出口,秋意泊就心道完蛋,嘴一瓢说错话了!他是想说顾真是不是想要去休息一会儿!他刚想改口,就听顾真暴怒喝道:“秋意泊!你别以为你是道君我就不敢揍你!” 秋意泊自知说错了话,硬是忍住了没怎么还手,硬是挨了顾真几记老拳,偏偏顾真得理不饶人,还要接着打,把秋意泊火气给打出来了,两人也不动真格,就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末了,两人都躺在地上喘气,而刚刚才炼制出来的能让道君折腰的法宝就搁半空中挂着,无人理会。 顾真喘着粗气说:“你他娘的不是天天都在家里炼器,怎么身手还这么好?!” 这不合理啊! 秋意泊也喘着粗气,俗话说得好,一天不练自己知道,十天不练别人知道,他这身手其实真算不上特别好,主要是境界高了,许多事情就看得清楚,所以才显得身手好,秋意泊心道以后还是不能拉下锻炼,毕竟是保命的东西。 法宝总有用完的一天,运气也会有走到低谷的那一日,剑法和身法却是不会背叛他的。 顾真看着天空中那件流光溢彩的法宝,道:“这是你炼制的?” “是啊。”秋意泊勾了勾唇角,侧过脸去看顾真:“总得赚一点钱嘛,不磕碜。” “你还穷?” “当然穷。”秋意泊提起这个就颇有怨言:“我们那边刚恢复了百余年,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就纯靠手艺把威力往上顶……还是这里好,道君境界的材料多得用不完,随随便便炼制一下威力都不错。” 顾真没好气地噫了一声:“你小心回过头那些老妖怪用你炼制的法宝来杀你。” 秋意泊伸了个懒腰,自觉地浑身都痛——那确实是被顾真打了一顿。随着他的动作,微不可闻的骨节舒张声音从他身体深处传来,从骨头的接缝里泛出了酸爽的感觉,秋意泊将双手垫在了脑后,道:“师兄你这话一听就是外行说的……我自己做的东西,我当然知道死穴在哪里。” 秋意泊心中一动,他将秘境封闭了起来,道:“说起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顾真哼了一声,示意他说。秋意泊抿了抿嘴唇,其实这事儿他也想了有几天了,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顾真:“师兄,你不是人。” “……?”顾真当即挑眉怒视秋意泊,他还当秋意泊这么正经八百的是要说点什么,结果就是为了骂他一句?“秋长生,你是不是讨打?” 秋意泊没忍住笑了起来:“不是那个意思……师兄,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是人,你是这洞阳道界某位道君的三尸。” “三尸?”顾真翻坐起来,皱着眉看向了秋意泊:“泊师弟,什么意思?” “类似于分神术的东西。”秋意泊解释了一下:“不过三尸是可以取代本体的……只要你能杀了本体。不过目前看来,有点难度,你的本体最少也是阳神后期或者巅峰。” 顾真没有太多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想法,如果他有,他也活不到今日。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什么修为?阳神初期?还是阳神中期?” 秋意泊:“阳神初期。” “但不难杀。”秋意泊的目光中带着一点从容的笑意,或许是受了秘境中漫山遍野的紫花的映照,叫他眼中也出现了一道瑰丽的紫,他笑着说:“不难杀,只要是阳神期,我就有九分的把握……这个道界的道君手中,除了那两个合道道君,其余道君手中用的都是我的法宝。” 所以他有九分的把握,还有一分留给意外。 顾真沉默了一瞬:“你不是应该劝我努力修行,自己去杀本体证道吗?” “那位在你体内下了点咒术,你在宗门里跟中了邪一样的要回洞阳道界,前面几百年都太太平平过了,非要你这个时候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怎么看都是打算杀了你证道了。时间不多,师兄。” 顾真忽地拍了一下秋意泊的胳膊:“这件事你别管,你刚刚也说了,三尸除了杀也有融合这一道,我不过就是回归本体罢了,你吃饱了撑着多给自己找个道君对手?” 秋意泊挑眉道:“你愿意?” 顾真认真地看看他:“为什么不愿意?你看我累死累活才修到了化神,你都是阳神道君了,只要我和本体一融合,最差也是个阳神道君,白得境界这种好事我为什么不愿意?” 秋意泊也坐了起来,他直视着顾真:“那你可就没有了,我没有分出过三尸,但据我所知,若是融合回去,还是以本体的阅历为主的,届时你就不是顾真了。” 顾真笑着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好?我就是我,哪怕我不是顾真,也会是个阳神道君,既然将我融合回去,说起来那也是半个自家人……小师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事实上我就是这么想的,多谢你的美意。” “说来,既然我那位本体要找我,我也该去找他才是。”顾真伸出手:“之前说好给我的本命剑呢?给我。” 秋意泊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了那把月光般的细长银剑,他深深地看着顾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师兄,你大可不必害怕把我卷进去。” “如果我真的介意,我现在就回宗门禀报一声,既然我的本体能修到道君,说明我也有这个资质,想必孤舟和凌霄两位道君也愿意为了我走这一趟,让这件事情板上钉钉,再无遗祸……小师弟,我们已经数百年未见面了。”顾真握着银剑,笑得轻挑又放肆:“这么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 秋意泊颔首:“……好,既然是师兄的心意,那我就广发请帖,组个局,到时候师兄跟我去,让你家本体把你拎回去……唔!” 顾真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下:“闭嘴!你听不出来我是在说反话啊?!还组个局?你不说话会死是吧?!” 他顿了一顿,深呼吸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我自己先试试,你先别插手。我跟你讲,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你现在这说的,八成全是你自己猜的,线索这么少,你就张口要杀人?你有能耐把这个道街的道君全宰了我看看?” “我归我自己出去游历,他若是想证道,必得再做什么,我现在的心境可算不上圆满,你搁后头给我盯着!看看是哪个瘪犊子!到时候锁定了人,你把孤舟师叔请来,悄悄把人宰了,你和孤舟师叔一块我就不信还打不过一个阳神了!……你要是搁这事儿上为我死了,你是诚心见不得我活的好是吧?” “而且我也该出去游历,既然对方都一个劲的让我回这儿了,一个闹不好最后还是落到我的身上……”顾真嗤笑了一声:“我难道就真的是个废物,只能靠师弟来护我?!” 秋意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当你真看破红尘打算以身证道了呢。” 他舒服了。 要是顾真真的一副今天就找到本体心甘情愿融合的模样,秋意泊觉得自己一口血都能呕出来。 秋意泊笑着说:“唔,既然如此,那我负责把水搅混了,师兄你只管游历就是——只要你死不了,那就是机缘。” 还有半句话:死了,那就是劫难。 这是最好的办法,却不是最稳妥的办法,秋意泊大可以悄悄调查此事,保管他哪怕和那个道君打得脑浆子都出来了顾真都不是那个是他的本体,也可以摇人来群殴那位道君,把他的棺材板钉死了,可凭什么呢? 顾真又不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物,他有权利知道,也该知道这件事。当然,他如果选择躲回宗门以避锋芒,秋意泊也能理解,不过只是感觉意思上总要差上几分——如今他确定,顾师兄还是顾师兄,不曾改变。 秋意泊莫名松了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芥子空间递给了顾真:“里面有一些我这些年收集的道统、神通法门之类,还有一些天材地宝和丹药,出门在外,别亏待了自己……另外齐若、闻光他们给你的天材地宝也在里面。” 顾真没有推辞就接了过来,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笑道:“希望下次见面,我已经是真君了。” 秋意泊想了想,很没有良心地说:“道君面前,真君和真人差别不大。” “秋长生——!” …… 顾真离开了,秋意泊没有太多关注。他是道君,哪怕是个外界来的道君,顾真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呼唤他的道号他也能立刻赶过去,既然如此,也不必时时刻刻盯着。 秋意泊笑了笑,将家里收拾了一下,转而去了飘霜楼。 可能是因为洞阳道界的道君活得比秋意泊长太多的缘故,他们并不喜欢到处乱跑,拿霜落道君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在秋意泊这个年纪,也喜欢到处去看看,道界至少去过几十,什么样的美景美人没见过?可时间一长,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还不如回洞阳道界待着来的舒服。 秋意泊到时,霜落道君正坐在栏杆上看夕阳,他身量不高,坐在高高的栏杆上,双足悬空,映着漫天瑰丽的晚霞,有一种奇异的孤独感,偏偏又是那么融洽,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这里一般。 霜落道君抬起头,颇有些凌厉的眉峰动了动:“哎?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到了这个境界通知一声多简单啊,张嘴说说话就行了。 秋意泊笑道:“来的时候在想事情,给忘了。” “什么事儿?”霜落道君抓住了重点:“先说好,杀人放火我是不干的。” 秋意泊被夕阳披得满身霞衣,他伸手在霜落道君头上拍了一下,又快速收手,霜落道君已经被拍的很习惯了,毫无反应。秋意泊暗叹了一声小孩儿不好玩了,接着道:“我想借你的地方炼器。” “你那秘境不是挺好?”霜落道君皱了皱眉,跑到他的地盘上炼器?秋长生吃错药了吧? 倒不是说他会对秋长生不利,但炼器对于他们器修来说不就等于闭关修炼?闭关修炼哪有在自己的地盘来的舒服?秋长生将无名阁炼到了秘境里面,如今就算是闻光道君亲至,也打不开他的秘境,安全得不得了。 秋意泊欣然道:“找你替我护法。” “嗯?” “要是有个万一,你也好替我掠掠阵。”秋意泊解释道:“毕竟我是个器修,对着劫雷还是有点虚的。” 霜落道君调侃道:“呦,长生道君居然承认自己虚了?” 秋意泊颔首:“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不能强撑。” “行,看你这么诚心诚意求我的份上。”霜落道君道:“我这儿的地火室你估计也看不上,我把我用来闭关的地方给你。” “多谢。”秋意泊在霜落道君身边坐下,学着他一般双足悬空,看着晚霞从辉煌到黯淡,忽然问道:“是不是活得太长了就会觉得很无聊?” “我有个师祖,从我入门开始,就看见他坐在峰顶的老松上,等我成就化神,他还是喜欢坐在那棵老松上,现在我阳神了,上一回见他,他依旧是坐在老松上……每日看着重复的景色,不会腻吗?” “会。”霜落道君歪了歪头:“但是命太长了,不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早晚会被吞噬的。”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抬眼看向了秋意泊:“秋长生,你试过这里被一点点吞噬的滋味吗?那感觉就像是倒数自己的死期。” 秋意泊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怎么听着像是天人五衰?” “应该是吧……”霜落道君做了一个手势,像是烟花炸开,他带着一点笑意看向了即将沉下的金乌:“我在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位道君,今日还与我一道喝酒,我们痛饮到天明,等到天亮了……他没有天人五衰,也没有陷入魔障,就这么平静坦然地看了我一眼,跟我说很抱歉,不该让我看见……然后就炸成了一朵花。” 秋意泊托着腮说:“给你留下了一点阴影?说起来你们这个道界也蛮奇怪的,怎么就你们几个道君?这都几千年过去了,就没什么英才天骄的叩问道君之境?” “没有。”霜落道君道:“谁知道呢?总之就是没有。” 秋意泊总觉得自己捉到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捉到了什么,霜落道君一足踢在了栏杆上,很轻的一下,却引得栏杆震动,他道:“你还年轻呢。” 秋意泊道:“你顶着这个壳子说话,我总是会忍不住想笑。” 霜落道君猛地侧脸看了过来:“……你不提这一折会死是不是?” “是。”秋意泊坦然承认了自己嘴贱的事实:“没找人看过吗?大不了重塑一个肉身呗,缺材料的话我有,我之前还是大乘真君的时候,拼着自爆杀了一个道君,把肉身都炸没了,也就重修了百来年。” “这是神魂上的事情。”霜落道君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有没有一点成为道君的自觉?你现在哪来的肉?厨房里的猪肉贴你身上你要不要?” “哦,对哦。”秋意泊毫无诚意地说:“我给忘了,毕竟我叩问阳神也没多久。” 夕阳终于落幕,深沉的夜色笼罩了这方天地,霜落道君倏地问道:“你是不是开始感觉炼器没意思了?” 否则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些问题? “不,完全相反。”秋意泊道:“我觉得炼器有意思极了……今天我在家炼器,忽然发现阳神境界的法宝随手挥就,这样就显得有点没意思了。” 霜落道君:“……?你真的不是在炫耀?” 秋意泊在他头上重重地揉了一把,把霜落道君的发髻都揉散了,他轻笑着说:“所以我觉得你要是实在无聊,可以学点外道之法,不管是炼器还是炼丹又或者其他,总会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要不要看我炼器?” 霜落道君强调道:“你休想骗我拜你为师。” “不用你拜师。”秋意泊笑道:“就是想在你面前炫耀炫耀,等着出炉的时候看你惊讶崇拜的目光我就很开心了。”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霜落道君用一种一言难尽地表情说:“你让我看有什么用?要不然我把弟子们都叫回来,我保证你炼器成功那一刻,一群人对你露出崇敬的目光,看到你吐为止。” “那不一样,你可是道君,看道君满脸崇敬比较能满足我恶劣的趣味。”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自栏杆上一跃而下,对着霜落道君伸出了一手:“走。” 霜落道君撇了撇嘴,随手搭了一把秋意泊的手臂跳了下来,“万一被我偷学了去,你别跳脚就行。” “不会的,不是我小看你,就你这种炼器能炸炉的人,想要从我这里偷师还是很难的。”秋意泊温和地说:“如果真的学会了,你家祖坟就该冒青烟了。” “秋长生!你闭嘴!” 霜落道君说把自己闭关的地方让给秋意泊还真的就是让给秋意泊,飘霜楼的顶楼上还有一间宽敞的密室,看里面的布置都是霜落道君惯常用的。秋意泊也不与他见外,把万宝炉放了出来,又抬眼看了一眼头顶:“要是来了劫雷,塔顶能打开吗?” 霜落道君摆了摆手:“劈了得了,我又不心疼。” “行。” 秋意泊当着霜落道君的面将无尽的天青砂倾倒入万宝炉——既然要把水搅浑,区区阳神法宝就不那么够用了。 霜落道君坐在一旁看着,看样子是很想说话,秋意泊道:“可以说话,现在没事。” 霜落道君好奇地说:“你这炉子有点意思啊……这么多天青砂倒下去不会撑爆吗?” “不会,进去就成液体了。”秋意泊示意他过来看,霜落道君还当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心中漏跳了一拍,那细弱的、跳动着的火焰,他曾经在凌天弓出世时见过一眼,却远远没有现在让他心惊:“里面……?” “极光金焰。”秋意泊好整以暇地说:“号称无物不焚,无物不熔,不过实际上境界相差太大的话也没有什么用。” “那你现在是道君了……” “所以是真的能烧得你魂飞魄散。” 霜落道君警觉地看向他:“你不是真的打着那我祭炉的想法吧?” 秋意泊低眉浅笑:“要是这是一件合道境界的法宝,你愿意吗?” 562 第 562 章 好事? 哪怕看着还是个青葱少年, 但霜落道君实打实已经是活了几千岁的老怪物了,秋意泊的意思, 他不光能听明白,还能想明白,他眼神微闪,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秋长生……?”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并不否认他的推测:“我不过是想炼制一件合道境界的法宝罢了。” 霜落道君轻哼了一声,用鄙视的眼神看着秋意泊——秋长生是什么人?他会无缘无故的炼制一件合道法宝?他如果没有把握, 他跑到他这里炼器做什么?既然大张旗鼓的来了,那就是有把握的,还想借他的口宣扬出去。 秋长生不知道一件合道法宝代表着什么吗? 那怎么可能? “你可太坏了。”霜落道君道:“小心你自己也脱不了身。” “我倒是想脱身的。”秋意泊打了个响指, 万宝炉中陡然飞出了一道碧青色的涓流,在半空积蓄着,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就成就了一片碧青透彻的汪洋,将密室的上空都占了个满。秋意泊伸手将霜落道君耳边鬓发理到了耳后,俯下-身去,笑着说:“所以,我师兄是你的三尸吗?” 霜落道君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像是一只猫突然受到了惊吓一样, 他没有去看秋意泊:“怎么突然问这个?” 秋意泊直起身,在他脸上拍了拍:“不是你……这样很好。” 霜落道君不耐烦地撇开了脸:“谁惯得你这种动手动脚的臭毛病……当然不是我的, 要是我的,我能让他到现在还是化神?” 秋意泊很开心,毕竟霜落是他为数不多的谈的来的朋友,虽然日常都在互怼,但不可否认是愉快的, 如果顾真是霜落的三尸的话,他会觉得很难办的。 到时候总不能掐着他的脖子要求他和顾真融合,还得保证两人的人格完美融合吧? 秋意泊笑道:“既然不是你,那就是白玉京的那一位了。” 霜落道君跟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难猜吗?”秋意泊一手抬起,漫天的碧翠凝液随着他的动作沸腾了起来,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最后凝聚成一块一握大小的碧翠宝石,秋意泊将宝石塞进了霜落道君的手中:“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 秋意泊拿出了一种霜落道君从未见过的天材地宝,只有拇指大小的纯黑宝石上闪烁着如夜空一般的星光,秋意泊将它扔入了万宝炉,边道:“你说你们活得太久,不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就会死,所以白玉京和齐云城就是你们弄出来的有意思的事情……我师兄不慎流落外界,所以才不得不培养了闻光道君。” “你是真的觉得我年纪小没见识,容易糊弄,还是故意告诉我的?”秋意泊回头看向了他,他眉目间神态极其温柔,像是在幽幽的夜色中,看见昙花盛开的那一刹那:“你都四五千岁了,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四五千年就只有闻光一个道君呢?” “机缘难以掌控,可掌控一个还未长成的天骄,这对我们而言很容易,不是吗?”极光金焰从万宝炉中涌出,包裹住了一具完整的蛟龙尸骸,这是天月道君给他的天材地宝之一。秋意泊道:“只要能完全掌握它,任它生得再如何,它能成就什么,还是我说了算的。” 随着秋意泊的话语,蛟龙尸骸在急速地缩小,那是一种从内部开始的萎缩,让人清晰无比的意识到它的内部在发生什么变化。 空气中凝结出了一颗颗暗红色的血珠,又被秋意泊收入了瓶中,封印了起来。 霜落道君一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秋意泊的动作:“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雪白如脂的液体慢慢爬上了蛟龙的尸骸,一点点填充着它的经脉、它的血肉,本来萎缩得皱巴巴的皮囊充盈了起来,秋意泊道:“那些天骄我也不认识,难道还指望我替他们报仇不成?” “所以……认识的,你就要替他们报仇了?”霜落道君的眼睛有点发酸:“你就不能把火搞得暗一点?刺得我眼睛疼。” “忍着点,温度太低的话容易失败。”秋意泊一手探出,凭空一点,恰恰好好点在了龙目之上,金色近白的火焰在龙目中燃烧,霜落道君在这一刹那间仿佛听到了震破九霄的龙吟之声。他揉了揉眼睛:“你到底在干什么?” “画龙点睛。”秋意泊低笑道:“接下来就要看天随不随人意了。” 忽地,耳边传来巨响,一道霜色劫雷陡然轰碎了飘霜楼的屋顶,携无上之威劈向了那条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蛟龙尸骸,那条蛟龙居然似活物一般,在悠长低沉的龙吟声中骤然飞起,迎着劫雷而上,那道霜色雷电与龙影相撞!只听轰得一声,蛟龙居然将劫雷撞成了千万碎片! 空气中跳跃着银白的电弧,蛟龙长吟之声越发显得畅快肆意,狂风平地生起,卷着蛟龙飞向了天际。与此同时,周围的灵气急速向蛟龙袭去,不过是一瞬间,蛟龙周围就生出了层层叠叠的白色雾气,如浮云端。 霜落道君皱着眉看着这一幕,“云从龙,风从虎,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这蛟龙可是个死的!如今它却自主飞升了天际对抗劫雷……区区外道,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吗? “这一步很简单。”秋意泊双手拢于袖中,举目望着天际:“万物死如万物生,我不过是自它血肉骨骸中提取了一些它残存的神识,以天青砂精魄使其融合,短暂的拥有一些生前的灵性罢了。” “天青砂原来是这么用的?”霜落道君道:“怪不得你要这么多的天青砂,不然我还当你手上囤了天青砂打算奇货可居呢。” “是有这么个打算。”秋意泊坦然地道:“本来是手上有一条天青砂矿脉,你也知道,我区区器修,总是要追求一点外物的,这不研究着怎么才能把天青砂炒出高价来,没想到就发现了有这个妙用。” 霜落道君瞪了秋意泊一眼,总觉得自己被炫了一脸。 乌云深重,半边天际都已经成了夜幕,太阳在层层黑云后挣扎着闪现出一点赤红的光,像是即将落下的血泪。 漆白的劫雷划破了夜幕,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深邃的轨迹,奔流而下,将蛟龙裹挟其中,无数电弧在空气中闪动着,发出了一声声如鸟鸣般的声响,顷刻又连接成了一片电海,蛟龙于其中遨游,银色的鳞甲在此刻焕发出了七彩的华光,流光溢彩,好不美丽。 霜落道君也欣赏着这一幕,他道:“那你不是已经成了吗?这段时间你拿到的天材地宝可不在少数。” “人心总是贪婪的。”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小时候我想我这一世能筑基就足以,等到了筑基,又想着要元婴,等到了元婴,我就想说不定能搏一个真君,等到了真君,又觉得道君才够……谁会嫌弃自己有的太多呢?” 又是一道惨白劫雷迎面而下,蛟龙哀嚎了一声,再也不复之前于电海中的狂妄肆意,痛苦的翻滚了起来。 “你能,是因为你有足够与野心匹配的资质。”霜落道君抱着膝盖看着天空:“你要是没有,那这样的野心就能害死你一千次一万次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秋意泊一手抬起,直指天空,万宝炉中群星闪烁,刹那间飞向了天空,化作了漫天星辰将蛟龙笼罩其中,电海翻腾,蛟龙的身形再度变得优雅而从容。劫雷再下,依旧不能伤它半分! 龙角融化又生长,鳞爪熔毁又萌芽,劫雷之力为万千星辰截获,帮助着蛟龙进行蜕变。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蛟龙已成真龙,它自天空俯冲而下,没入了万宝炉之中。秋意泊侧过脸去看向了霜落道君,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你看……试了,才知道结果。” “秋长生,你是真的嚣张。”霜落道君顿了顿:“修外道,可惜了。” “我就是修了外道,我才有本事这么嚣张。”秋意泊意味深长地说:“我要是个单纯的剑修,单纯的法修……我还能站在这儿?” 霜落道君没有说话,那就是默认。秋意泊道:“好了,最重要的一步过去了,下一步就需要你替我护法了。” “我不干。”霜落道君干脆利落地说:“这劫雷劈下来我至少是个重伤,回头你法宝炼成了,高兴的是,以后你把法宝拿去卖钱,赚的也是你,又不是我。” “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我可以少收你一点钱?”秋意泊道:“这样,拿晶币抵天材地宝,怎么样?够大方了吧?” “你还真的大方。”霜落道君翻了个白眼:“大方的我快哭了。” “至少比什么真龙尸骸容易找不是吗?”秋意泊反问道。 “确实。”霜落道君定定地看着秋意泊:“可是你有没有算过,我或许并不需要一件合道法宝?” 秋意泊眉目微动,带着一点戏谑道:“哦,那你走吧。” 霜落道君:“……?这是我家,凭什么我走?” 秋意泊将七七八八的天材地宝扔入了万宝炉中,随口笑道:“不会吧?这到关头了,你还要赶我走?你对我是真的半点情份都没有?亏我有好事,第一个就想到你。” 霜落道君嘀咕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说:“好吧好吧,好日子到头了。” 秋意泊:“那是你没有过过真的好日子。” “闭嘴吧你秋长生!” 万宝炉中火海翻涌,霜落道君看了一会儿,道:“说起来,你这么告诉我,就不怕我杀你?” “我这么说……”秋意泊带着温和地笑意看着他:“当然就是选择站在你这一边。” “会炼器把你给能的。”霜落道君冷哼了一声,撇开了头:“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你怎么知道我才是?” “哦,我猜的。”秋意泊看着万宝炉,十指牵引着数万灵丝,在万宝炉中构建着绝世的宝物,他笑着说:“我就算猜错了,那我也不亏。” 霜落道君没有再说话,忽地,万宝炉炉鼎大开,还未散去的劫云重新凝聚了起来,低沉的雷吼在天地间扩散,秋意泊道:“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虽然一开始只是一个游戏,但既然已经布下了这么大的阵仗,要是到最后谁没能赢,岂不是太可惜了?” 霜落道君懒得理会他,迎向劫雷而去。 养出秋长生这种人的宗门是祖坟冒了青烟吧?年纪不大,做派却是跟个活了万把年的老狐狸一样,他们这个道界的水算是被他搅混了。 可恶!最可恶的是自己还没办法拒绝。 ——我师兄是你的三尸吗? ——不是。 ——那我该杀的是白玉京的焚月。 ——你师兄的事情和你又没什么关系,掺和合道道君之战,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什么都想要,所以我要保我师兄活着。 ——你不过阳神,小心死了。 ——试试才知道会不会死,况且有你在,我不会死。 ——那你怎么确定我肯帮你?我不需要合道法宝。 ——你不需要,自然有人需要。 ——你有病吧你过得不好就想让所有人都过得不好? ——不然呢? ——我出力帮你打死打活,最后好处你全捞了? ——大家一起合作共赢。 ——我能赢得什么? ——赢得这一场游戏。 *** 又是十年,白玉京中的平和宁静今日却透露出一丝诡异来。 无他,因为白玉京今日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躲在家中的无数双眼睛在悄悄地看着:“道君,居然又是一位道君……” “今日京都之中到底怎么了?怎么道君全来了?” “嘘——许是要商议什么大事,道君言行,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霜落道君不是很爽地看了一眼路边的小院,道:“焚月那个老女人有病吧?大家私人行动,搞成这幅模样来做什么?” 搞得他跟个奇珍异兽似地被人围观,这些人是不是傻的,正当躲屋子里他听不到是不是?能不能有一点常识? 秋意泊是蹭霜落道君的马车来的,他想了想说:“大概就是想要你这样?” 霜落道君嘲笑道:“你难道就很好?” 他们坐的是马车,天气热,只悬挂了一个竹帘,透着竹帘隐隐约约还是能看见车中的景象的——大家都是修士,有这么一点,也够看清楚了。 有了在说:“咦?车中人是谁?不曾听闻这位道君手下还有这般容貌的弟子啊!” “快别看了!道君携美出游,你还敢多看?眼睛不想要了?!” 秋意泊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人这么说,也是赞扬我美貌啊!” 霜落道君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么喜欢别人夸你的相貌?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你不是看见过吗?”秋意泊好整以暇地无声的说了三个字,霜落道君瞬间跳脚:“秋长生,你还要不要脸?” “要啊。”秋意泊道:“这不是你先提的这一茬吗?” 秋意泊忽地扬了扬眉,示意霜落道君来听,很快霜落道君就捕捉到了某些愚蠢的自以为能躲开道君耳目的修士的传音:【不会吧?道君看着这么小……我看是反过来才对。】 【堂堂道君,不可能吧?】 【为啥不可能?如此姿容,谁看了不晕头转向……】 霜落道君那张精致的小脸都在发青,秋意泊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哭,咱们以后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长高。” 【喏喏!我就说,肯定就是啊!不然道君哪里能让人随便摸自己的头?!】 【还真是啊……】 霜落道君一字一顿地道:“秋、长、生。” “哎,在呢。”秋意泊应道。 “你完了,我今天就要杀人夺宝,你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秋意泊想也不想就说:“今日我死,明日你死,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是一对怨偶,少年道君因不满自己外貌心魔顿生,杀害了美貌道侣后再自杀!” “……你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啊!” “过奖。”秋意泊道:“回头你要是去了我那边儿玩儿,我一定要脸。” 言下之意,他就是仗着人生地不熟,没人认识他,所以干脆放飞自我……脸面是怎么东西?它贵吗?能比调戏一位合道道君好玩吗? 仙客来到了。 这间仙客来是秋意泊名下产业,主要是为了办这个小会,他就买下了一座客栈,连名字都不改,直接拿来用。 秋意泊和霜落道君是来得最晚的——虽然明明说好是晚上才开这小会。 齐云城有霜落、八卦、天月、泉溪四位道君。白玉京这一方则是闻光、问天、齐若三位道君。大家都是和秋意泊有过交集的,对于其他人更是共处了几千年的‘老友’,居然还弄出了一点热闹的氛围来。 闻光道君率先道:“长生道友,见你久久未至,路上可还太平?” 秋意泊温和地说:“一路顺遂,就是等霜落道友耽搁了一些时间。” 霜落道君颇有深意地看了秋意泊一眼,随即道:“听他瞎扯,本来之前说好搭我的云车顺路过来,结果我等了半天,一问才知道他睡过头了。” 众人摇头的摇头,轻笑的轻笑,齐若道君道:“本来我还当霜落道友今日不会来。” “过来看个热闹啊。”霜落道君在一旁落座,一腿曲起,姿态随性,他道:“好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我怎么能不来?” 问天道君状似随意地说:“毕竟霜落道友也是困于境界迟迟未有寸进,左右待在家中也是无趣,还不如出来走走。” 霜落道君嗤笑道:“说的好像就我一个人这般似地。” 他盯着问天道君,道:“怎么,难道道友是有所进益了?不如出来叫我们也看看?” 问天道君笑着摇头说:“自然是没有,否则今日我坐在此处作甚?” 八卦道君一手持杯,带着从容不迫地笑意道:“莫要叫长生道友看了笑话。” 秋意泊一摊手:“诸位道友随意,只当我不在就是了。” 众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秋意泊看着此间琳琅,忽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里连他在内八个人,硬是数不出第五条命来。 这个道界真的太有意思了。 秋意泊道:“我备了席面,还望各位道友赏光。” 霜落道君知道秋意泊拿出来的就没有不好吃的,“你上回答应我的迷仙引呢?这次酿够时间了吗?” 秋意泊道:“今日要是喝了迷仙引,那恐怕就不适合做其他事情了。” “哦?为何?”有人问道。 是齐若道君。 齐若道君身形纤细,比秋意泊上一次见他时还要瘦弱,偏偏立的笔直,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脆弱感,偏偏又如同风中劲竹,坚韧不可摧。 八卦道君摇头道:“道友有所不知,迷仙引是用无极仙芝配以锁光阴酿制而成,后劲极大,若今日我们用了……” 霜落道君打断道:“怕一会儿白玉京就没了,到时候焚月不讲道理起来,我们要么被她宰了,要么我们联手把她宰了。” 齐若道君咳嗽了两声,笑着说:“霜落道友言重了。” 闻光道君遇上这种事情照旧是不开口的,问天道君则是笑道:“那也不至于?焚月道君还是讲道理的。” 霜落道君挑眉看了他一眼——哎对对对,讲道理。有一说一,无故砸人家道场,讲道理的做法就是主家把砸自己道场的人给宰了。 秋意泊左右看了看:“今日焚月道君不曾到来吗?” 八卦道君道:“怎么,道友很想见一见焚月道君?” “自然。”秋意泊含笑道:“来洞阳也有百余年,至今不曾见过焚月道君,颇为遗憾。” 霜落道君嗤笑了一声,算是嘲笑秋意泊虚伪。不过他惯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大家只当是他在嘲讽秋意泊。 正当此时,空中忽地成就了一片夜幕,恍惚之间有明月高升,一宫装美人踏月而来,她颔首道:“我来了。” 秋意泊看着这位焚月道君,陷入了沉思之中。 咦?顾师兄的本体是个漂亮女修,那岂不是说明顾真就是个女孩子? 万一这位焚月道君融合了顾师兄,得知了七百年前的事情,啊这……她八成是要道心不稳的,毕竟这辈子可太长了…… 果然,他是在做好事啊! 563 第 563 章 闭嘴 其实焚月道君来不来, 区别都不是很大,还是是满大厅的人愣是凑不出第五条命来。秋意泊寻思着焚月道君今天来,是不是来哄他的呢? 毕竟焚月道君必然知道顾真是他的同门师兄, 而这合道法宝的消息也放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 秋意泊决定配合一下——这尼玛满屋子的道君,三尸和活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真的打起来, 吃亏的肯定还是他。 除了霜落以外的道君纷纷起身, 颔首以示尊敬:“焚月道君。” 秋意泊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焚月道君看着就是个极清冷的美人,等开口时秋意泊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谁能想到这样如月一样的美人张口就是一句:“装什么装, 恶心吐我谁负责?” 霜落道君盘着腿窝在一张椅子上:“呦?有了?谁的?先说好, 可不是我的。” 焚月道君一仰头, 冷笑了一声:“呵,等你长齐了毛再说这话也来得及。” 霜落道君当即翻了个白眼:“哎对对对,你那样的得找个妖修才行,几千岁的老妖婆,口口你口口,口口口……” 焚月道君:“霜落你这个小口口子,你爹没长口口, 你口口就是个口口,生下你这么龟儿子来也是个没口的玩意儿, 你爹那个口口就是个绿毛王八……” 秋意泊都看呆了,他好几百年没见过这种上面了,上上回还是在凡间菜市场里看见两个老阿婆对骂的这就这么个程度了, 什么本人的下三路,他们两个已经对骂到了祖宗十八代乃至子孙十八代的下三路了。 秋意泊环视一周,发现在场的道君低头的低头,咳嗽的咳嗽,装没听见的装没听见,显然很习惯这种场面了。齐若道君见秋意泊眼神有些空洞,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浮出了一抹笑意,低声道:“他们两见面一直都是这样,长生道友莫要在意,等他们吵够了就好了。” 秋意泊一脸‘这场面我是真的没见过’的表情:“……多谢道友。” 今天算是开了个眼界。 秋意泊突然就有些懂为什么霜落和焚月分出来的三尸各个都是道君了——恐怕这几位道君都觉得就本体这吊样,走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还不如自己努力修炼,争取以后取而代之。 看看这些道君,问天道君沉稳,齐若道君斯文,八卦道君优雅,天月道君随性……怎么都比这种随时随地口吐芬芳的本体来的强一点。 过了一刻钟,两人还在对骂。 又过了一刻钟,两人还是在对骂,而且到现在都不带重样的——看来霜落和他互怼的时候还嘴下留情了,没直接怼上他祖宗十八代。 秋意泊捏了捏鼻梁,实在是不想听魔音贯耳了,起身道:“隔壁备了席面,诸君不若随我去用上一些。” 除了还在对骂的焚月和霜落,其他道君都有一瞬露出了‘终于解脱了’的表情,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跟着秋意泊走,直接把两个口吐芬芳的本体扔这儿了——还是让他们两留在这里继续对骂下去吧。 隔壁的席面秋意泊自然准备的妥当,反正他囤的席面不少,直接摆了好几桌,谁爱吃哪个就在吃哪一桌,至于食材方面就次一点了,秋意泊对席面的要求是足够好吃就行了。不想一众道君谁也没动筷子,反而一个个挽袖泡茶,又将窗户都打了开来,招来清风穿堂,也没说话,就光坐着。 秋意泊也懂,毕竟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他选了个凉快的地方,喝了一杯凉茶,又坐了好一阵,脑子里嗡嗡的声音才逐渐消失了去。 这威力可真够大的啊……秋意泊暗暗想着下次把霜落拉到湖边去骂湖水,看看能不能炸出点鱼虾蟹来。 秋意泊暗中打量着几位道君,先前看他们和现在知道他们是三尸后看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秋意泊一边看,一边有点羡慕了起来——哎,分三尸其实也不错哎!虽说本体和三尸是天然对立,但也不一定就是要互相杀戮,能走到血来和李秀那样的还是在少数,如果他分三尸出来,瞬间就有了四个他? 哪怕从头开始修炼也不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花点积蓄。反正他为了重修无悲斋,特意攒了不少天材地宝,哪怕分出了三尸,三座全新的万宝炉他也负担得起。以后真的要遇到什么事,他振臂一呼,瞬间嗖嗖嗖来三个道君,想想其实还挺爽的…… 嗯……要是有三个他,他可以让泊意秋睡一个三尸,反正都是自己也没差,然后他上泊意秋,说实话一直在下面纯粹就是让他,如果真的有这个操作的话他觉得他可以……呸呸呸,什么脏东西,快从他脑子里出去! 这种重口味的玩意儿秋意泊觉得自己还是接受不了,看别人的可以,自己还是算了吧。 要不一会儿有空炼制一个触手玩具拿去玩泊意秋? ……呸。 秋意泊觉得自己是想泊意秋了,他优雅地交叠双腿,低头啜饮了一口凉茶,压了压脑子里的奇怪思想,忽地又生出一点烦躁来——霜落和焚月就不能安静点? 说起来他坐在这里做什么?简直是浪费时间,好想就这样拿万宝大阵把白玉京那一系的道君都杀掉啊……他把他们杀了,霜落总不能阻止他拿一点战利品吧?又能完美解决顾真的事情,又能赚钱,真是两全其美。 秋意泊微微垂下了眼帘,体内却邪剑察觉到了他的心意,铮鸣有声,连隐在千机伞中的疏狂剑都有些躁动了起来——为了不引人注意,自秋意泊正大光明摆出架势来,就把千机伞收入了丹田之中。 毕竟一个器修,没事背着一把剑鞘做什么? 秋意泊这般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一点——霜落和焚月之中,是不是有人会一点音攻? 往日这种东西算什么?入耳不入心,闻之则忘也就是了,今天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还是觉得自己念头杂乱,想一出是一出。 确实听他们对骂后自己有些静不下心来。 闻光道君走了过来,他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秋意泊,秋意泊抬起一手:“闻光道友请坐。” 闻光道君这才坐到了秋意泊对面,他低声道:“道友可是觉得心思紊乱,念头不通?” 秋意泊颔首:“是有一些。” 闻光道君道:“两位道君境界高强,我等万万不及,受一二影响也是常有的事情。” “多谢道友。”秋意泊道了一声谢,闻光道君是来示好的,应该是有什么话想问。果然闻光道君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说来,还不曾恭贺道友……不知今日可有幸见一见那法宝?” 十年前飘霜楼天劫,劫云遮蔽了半片天地,这天地可不是指一地,而是一界。这样的阵仗,在座又有谁察觉不出来呢? 秋意泊笑着应道:“自然,得一至宝,晚辈也想请诸位前辈品鉴一二。” 一众道君心知肚明,这哪里是给他们看的?分明就是给霜落和焚月两位道君看的——不过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若有一日能取而代之,他们的法宝不就是自己的法宝吗? 闻光道君道:“不敢在道友面前称前辈,道友与我等平辈论交便是了。” 秋意泊则是道:“抱歉,我在家中时每每炼制法宝,便要呈送尊长查阅,做的好也就罢了,做不好是要挨骂的,习惯了。” 一众道君皆是笑了起来,八卦道君抬眼看来,含笑道:“没想到如长生道友这般的角色,居然也要受尊长训斥?” 秋意泊耸了耸肩,“谁叫我不争气。” 只论剑道,温夷光和秋露黎能把秋意泊按在地上摩擦到一路火花带闪电——秋意泊也没想到啊,小时候是这样,大了也是这样。 顶多就是没有小时候被摩擦得那么厉害了。 不过秋意泊也没什么怨言,毕竟论炼器他也能把温夷光和秋露黎他们吊起来打,他在剑道上不是没下功夫,只不过和他们两比起来,那就有点不够看了——或者说跟大部分凌霄宗弟子对比起来,秋意泊在剑道上下的功夫都只能算是中游水平,连卷王都算不上,更别提和温夷光、秋露黎那种卷王之王对比了。 至于为什么他的剑法还是很能看的……主要还是因为老天爷赏饭吃。 秋意泊有一段时间很受师兄弟、师姐妹的白眼,连秋怀黎、秋露黎有时候都没忍住瞪他两眼,因为他当时喜欢把那句话挂在嘴上——别人来问他:小师弟你这剑法怎么练的,好生凌厉,颇得几分真意,是不是有什么秘诀?秋意泊答道:随便练练就这样了,没什么秘诀啊…… 大家的茶水喝完了,终于上桌吃饭,一众道君做派都很随意,秋意泊仿佛是他们的老友一般,不拘言笑,居然也有了些安逸的氛围。直到厅门砰的一声从他们中间横飞去了窗外,众人一回头,就见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站在门口,两人脸色都算不上太好。 此时八卦道君看着他们整齐的头发和衣物,悠悠一笑:“还好,没打起来。” 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跟两只乌鸡一样互瞪了一眼,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各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喝茶吃饭,谁也不搭理谁。 秋意泊也是嘴贱:“还打过?” 天月道君挑眉道:“怎么没打过?道友你是来的时间短,他们两之前见一次打一次,就差没把脑子都打出来了。” 秋意泊:“……?这么厉害?也不怕把道界打出问题来?” 齐若道君:“就是怕把道界打出问题来,这才只动口不动手。” 秋意泊竖起了大拇指:“既然如此,那还是让他们两吵着吧。” 一众道君颔首:“是极!是极!” “嗯哼!”焚月道君忽然咳嗽了一声,然后瞪了他们这个方向一眼,秋意泊预想中的静若寒蝉没有发生,大家喝茶的喝茶,打牌的打牌,一点眼神都没给她。 霜落道君也瞪了他们一眼,也没人理他。 秋意泊心道他们可能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道君了。 他总有些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霜落和焚月显然是吵架吵累了,将面前的席面一扫而空,酒水都续了三回,霜落道君还瞥了一眼秋意泊,找茬:“秋长生,今天你好歹算是个东道主,怎么连水酒都不备齐?” 秋意泊:“喝你的。” 霜落道君:“……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焚月道君凉凉地说:“人家长生道君做什么给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面子?” “焚月你这个老妖婆!” “霜落你这个侏儒怎么有脸说我!”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了,一众人非常有默契地起身,得了,这个地方让给他们,他们换地方就是了。反正秋意泊是把客栈都买了下来,也不怕没有地方,干脆带着众人上了三楼。 这客栈虽然他连牌匾都没换,但他还是花了点心思改造一下的,整座三楼都被他打通,与自己的秘境相连,一众真君上得三楼,便见灵气化雾扑面而来,这灵气却不是天生地养,而是来自摆在三楼正中间的那八件法宝。 八件法宝以品字形设于百宝架上,并不显得如何威势逼人,也不显得流光溢彩,气象万千,反而有了一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秋意泊心念一动,忽地百宝架上一块虎皮护腕便化作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寒天白虎一跃而下,紧接着又有法宝化作乌射麒麟、撵月白豹、照夜玉狮等奇兽而落,一时间厅中凤鸣虎啸,威严莫名。 众道君连连惊叹,天月道君眨了眨眼睛:“长生道友,你这是改修御兽了?” 秋意泊自然不是去转修御兽了,只不过他此前说七件法宝是想着他已经给霜落道君炼制了一把弓,那么剩下七位道君刚好一人一件法宝,求个平均。如今他在这五十年里先把除却焚月外的道君的钱都赚了一遍,自然要拿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来,今日才能多赚点啊。 求人炼器,这第一件,基本都是兵器。那么今天算是第二件,还不是量身定做,那秋意泊只能剑走偏锋,一件能当坐骑的法宝,自然要比其他只单纯讲威力的来得诱人。 那头寒天白虎踱着步子到了秋意泊身边,警惕地看了看众人,随即把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凑了上去,硬是把秋意泊的右手顶了起来,强行在他掌心磨蹭了一下。秋意泊随手揪了揪它的耳朵,白虎居然还横了他一眼,大有‘老实点摸,不然给你一口’的意思在里头,十分灵动。 最令众人震惊地在于,这几头异兽都是实打实的阳神境界。不善斗法的闻光道君估算着实力,不禁苦笑——他要是不用禁制,这其中随便挑一头异兽出来,他恐怕都打不过。 齐若道君凝目,他低声问道:“长生道友,这是器灵?” “是。”秋意泊点了点大白老虎粉嫩嫩的鼻子,白虎用不屑地目光瞪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和他计较。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眼中一沉——是器灵? 居然不是妖兽魂魄? 虽说众人都是门外汉,但修行几千年,眼界自然是有的。这将妖兽魂魄炼入法宝和让法宝自主生出器灵那可是两回事,其中差距不能说是天壤之别,但也决不能同日而语——不管是从威力上,还是炼制难度上。 最重要的是他们认得这些异兽——这些异兽,都在长生道君曾经给他们的炼器清单上出现过。 江湖规矩,炼器,付三还一,三份炼器材料就是三次成败机会,炼器师能留下多少,端看自己的本事。 寒天白虎的尸骸是天月道君给的,乌射麒麟是泉溪道君送的,撵月白豹是八卦道君送的,照夜玉狮是…… 这么看来,这位长生道君炼器,每一件至多失败一次? 闻光道君出声打破了寂静,他道:“长生道友,中间那方……” 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七件法宝化作了七头异兽,唯有正中央那一方小印一动不动,浑然一普通印章,可它既然被摆在了最高位,岂能是凡物? 秋意泊掀了掀眼皮子:“那便是我之前在飘霜楼所作,为了它,还毁了霜落道友一座道场。” 众人心中早有猜测,闻此便凑了热闹道:“那日那么大的动静,原来就是为了它?” “不知是何等宝物?威力如何?” 秋意泊是个直接的人,他笑道:“诸君还是稍候吧,这东西威力太大,我这地方搭着不容易,莫要把我这地方也给砸了。” 天月道君好奇地问道:“威力这么大?你是它的铸造者,它也敢违背你?” “桀骜不驯的法宝多得是。”秋意泊笑道:“我有一柄剑,至今出来就要吃我两口血才肯回去。” 齐若道君闻言微笑道:“长生道友也替自己炼剑?” 秋意泊苦笑着说:“我哪里是想炼剑,我是想炼一把算盘,替我盘盘我那些产业的账目,哪知道阴错阳差,莫名引来了劫雷,我还当是要失败了的,结果硬是熬出了一柄剑,那我有什么办法?偏偏那柄剑也算不得是完美,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送……” “阳神境界的宝剑难道还没有人要?”八卦道君笑道:“不若道友出个价,送给我罢!” 秋意泊道:“不行不行,道友拿着不妥。” 众人都好奇了起来:“为何?” 秋意泊坦然地道:“我那宝剑,我为何至今送不出去是因为我不认识什么邪修。” 天月道君想了想:“可是上回见过的那个?” “嗯,就是他。” 天月道君恍然大悟,众人都没见过,不禁看向了他,天月道君比划了一下:“真的是它?我见到都觉得邪性得很……八卦你还是闭嘴吧,你本来长得就有点邪门,还拿着那柄剑,回头谁见了你都想除魔卫道。” 八卦道君容貌俊美,又爱着紫衣,偏生他的容貌也不是那种仙风道骨的俊美,他双目细长 幽深,不经意间便叫人觉得他在打坏主意。 秋意泊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别说,虽然是霜落的三尸,但是还真的看不出来容貌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秋意泊对三尸有些好奇,回头打算问霜落要个法门回家研究研究——用呢不一定要用,但是学一下是可以的。只要不是赤血录那种邪门的道统,多学两个技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外头还没骂完?”秋意泊笑道:“要不我们先开始?” 此言倒是得了一致的赞同,吃也吃过了,感情也联络过了,再不开始他们就真的只能一人抱着一盘瓜子开始唠嗑了,总不能干坐着等楼下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吵完吧?他们两最高记录是对骂了半年有余,最后能停下来主要是因为他们骂得没词了,祖宗十八代都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几千遍了,实在是没意思就停了。 秋意泊摇头,做出一脸无奈的样子。 他也确实有点无奈,这小印还等着勾焚月道君上钩呢,偏偏人就是不进来——他就不信他们到最后还在外面对骂。 就算真的在外面对骂……秋意泊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在座道君——这里,不是还有很多跃跃欲试的人吗? 都是道君,阳神与合道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 秋意泊眉目微动,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变得奇怪了起来,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是错觉吗? ……应该不是错觉,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或者已经发生了,可是他还不知道。 秋意泊有些警惕,忽地闻光道君笑道:“长生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秋意泊闻声侧首望去,便见闻光道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秋意泊倏地警铃大作,道:“罢了,焚月道君和霜落道君不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去唤他们一声便是……想来这些颜面两位道君还是愿意给的。” 闻光道君颔首:“既然如此,那长生道友快去吧。” 齐若道君微笑着说:“他们二人吵起来没完没了,道友不必管他们。道友若是去了,免不了还要吃两句排头。” 八卦道君笑应道:“正是如此,不如我们先开始?” 问天道君抬眼看着他,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闻光道君道:“今日长生道友是东道主,既然长生道友想请两位道君,诸位道友也不妨等上这么一时半会儿。” 八卦道君轻笑着回眸道:“闻光,你算什么东西?” “闭嘴。” 564 第 564 章 小会 八卦道君说得轻描淡写, 闻光道君却是脸色一白,随即八卦道君又是一笑道:“也罢,今日是长生道君东道, 不好太过失礼。”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语出惊人:“闻光道友, 很弱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秋意泊,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左右是在我的秘境中, 也无外人在,闻光道友很弱吗?为何诸君都十分排斥他?” 八卦道君眉眼一弯:“闻光实力如何,长生道友心中自有评断,何须我等多言?” 秋意泊微微颔首, 若有深意地说:“我倒是觉得闻光道友很强呢……我曾听过一个说法,说这天下万物都是有数的,别人得的多了一些, 那其他人就要少一些。” “听闻诸君自叩问炼虚合道之后, 道界中一二千年都不见新人, 可见若这天下钟灵毓秀共有十斗, 诸君占去了八斗,天才英才共分二斗, 闻光道友能再夺得一斗,自然非等闲之辈。”秋意泊神态温和, 说出来的话便也显得温和,他自顾自的言笑晏晏,一众道君也只得含笑以对,点头应是。 不然呢?让他们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做就做了,说出来却是不大好听的。 闻光道君心中微动,道:“长生道友谬赞了, 闻光不敢,不过八卦道君有一言说的很对,今日这一场小会,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不在,又如何能进行下去呢?” 秋意泊笑道:“正是如此,若他二人不来,我这方青玉玺怎么卖的上高价?” 天月道君挑眉道:“长生道友怎么知道我们出不了高价?” “因为天月道友、八卦道友……包括我在内,都不过是阳神境界罢了,合道之境的法宝,自然是要给合道道君,否则我搏命才炼制出来的至宝岂不是要被束之高阁?”秋意泊微微摇头,露出了痛惜之色:“……明珠蒙尘,那也未免太过可惜了。” 众人突然意识到长生道君能和霜落道君玩的好不是没有道理的,长生道君这张嘴,还不如霜落道君那张会骂人祖宗十八代的嘴呢。 至少霜落道君是光明正大骂娘,长生道君却是一句句的软刀子,刀刀戳人心口,只要不想和他翻脸,还不能掀桌子骂他说的不对。 他两要是合到一块,刚好应了那一句话——骂人先骂娘,揭人专揭短。 这比霜落和焚月两人凑到一块儿还让人觉得难受。 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笑笑不说话,秋意泊扔了一句‘稍坐’他就出了门去了二楼,二楼的门一开,霜落和焚月你一句我一句的谩骂声就飘了出来,明明两人语气都还算平和,顶多就是内容不大好听,偏偏钻入脑海中就跟魔音贯耳一样,众人只听见两人先是齐齐把目标转向了长生道君。 焚月道君:“呵,听说长生道君年轻尚轻,我们老一辈的事儿你插什么嘴!看你今天当东道主的份上,出去!我不跟你计较!” “焚月你这个老女人你敢……”霜落道君刚开了个头,长生道君就悠悠地说:“生太多气脸上会长皱纹,就算不长皱纹,也要小心气得风瘫。” 焚月道君:“……?!秋长生,你好大的胆子!” 长生道君:“道君若是再吵下去,那我也只好请你出去了,这等恶客,我一晚辈实在是消受不起。” 霜落道君嚣张的笑声传来,然后就听见长生道君来了一句‘别笑了,小心长不高’,那笑声就嘎然而止,霜落道君暴怒道:“秋长生!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 “你若还是实打实的合道道君或许还可以,就你现在,我让你一个时辰。”长生道君调侃了一句,随即楼下就真的打起来了,整座楼宇都因为三位道君之战而撼动不已,一众道君面面相觑,忽地就见一片青色的衣襟在二楼窗口飘过,紧接着里头的动静就歇了下来,众人定睛一看,长生道君居然安安稳稳的出来了! 长生道君不光是出来了,连一片袖子都完好无损,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巨大的圆形禁制,那禁制以众人的眼力一时之间居然也分辨不出来有多少层,淡淡的禁制因为层数叠加的太多,变成了两个闪烁着灿烂金光的大灯球,而其中……有两个人。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一众道君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什么情况啊?一眨眼焚月道君和霜落道君都被长生道君给困住了? 他不是个阳神吗?!还是个出了名不善斗法的器修啊! 秋意泊缓步上了三楼,在一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露出了异常温柔的笑容:“我将两位道君情上来了,小会可以开始了。” 那确实是‘请’上来了,一步路都不用走的‘请’。 忽地,金球之中出现了一只纤细的手印,眨眼间那灿烂的色彩便消失了些许,里面的人影也变的清晰了一些。众人此时才注意到金球外横竖挂着两条极长的串珠绳索,方才那一击,其中一条串珠绳索上的珠子碎裂了三分之一。 天月道君喃喃道:“……防御类法宝还能这么用?” 不用解释了,他们已经知道长生道君是如何把两人带上来的了——这绳索上的珠子就是防御法宝,至少能抵阳神道君全力一击的那种,本来这东西是为了保护法宝内的人,长生道君把它们反了一下,变成了对付法宝内的人。 霜落和焚月两位道君本来就是见面就对骂,为的就是不动手,再加上知道外面是长生道君,自然不可能用上全力,故而对着这法宝也得破一会儿,有这时间,长生道君这几步路也该走完了。 问题就在于,长生道君可真是豪横啊!这防御法宝本来就是最稀少的法宝之一,制作难度大就不说了,所需的天材地宝也不比同境界所需要的法宝要的差或者少——要知道这等防御法宝就是一次性的,被破了也就没了。 众人不禁看向了那四条能把偌大的禁制围上一圈的珠串,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说他厉害吧,好像也不怎么厉害,但凡有这些法宝,能动动脑子,是个人都能办到。你说他不厉害吧,这几条珠串一般人还真拿不出来,别说一般人,就是他们也拿不出来啊! 谁会把这等能抵御阳神一击的保命至宝捆合道道君玩儿啊?!啊?!他就不心疼吗?! 几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确定了对方的意思。 秋意泊既然把人带来了三楼,自然也就没有再困住霜落和焚月的道理。他指尖一动,四条珠串就如同灵蛇一般向他的手蜿蜒而来,搭住了他的指尖后又顺着他的衣袖向内滑去,最终首尾相连,在秋意泊的手腕上安家落户。 没了珠串,自然禁制也就没了,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刚张嘴,就听见秋意泊笑着说:“都坐吧。” 秋意泊看了他两一眼,大有一种再废话就把他们关进禁制里的意思在里面,霜落道君知道秋长生是玩真的,就这家伙说炼制合道法宝就真能炼制合道法宝的德性,天知道他会不会真弄出个合道期的禁制法宝出来?而且根据他跟秋长生混了好几十年所了解到的,秋长生这个缺德鬼必定是第一个抓自己——因为他知道焚月他不太好困。 霜落道君看着满厅的道君,心道还是不丢这个人了吧,翻了个白眼闭嘴了,焚月道君见状冷哼了一声,居然也没跟他吵下去。 秋意泊一挥袖,大厅中陡然多出了十几张长塌,就围着这百宝架,众人见状各自挑了喜欢的位置坐了,秋意泊被霜落和焚月这么一闹,也没什么装模作样说点开场词的话了,直接道:“客套话我也不说了,老规矩,这几样法宝价高者得。” 霜落道君窝在一张长塌上,他人小,就选了个满是靠枕的,如今舒舒服服地窝着,火气小了不少:“秋长生,你倒也不必如此不客气,至少说一说这法宝有什么功用吧?” 秋意泊想了想:“也无甚好说的,诸君不若自行上前赏玩便是。” 正说着呢,寒天白虎就又幻化而出,迈着张狂霸道的步伐把脑袋硬是塞到秋意泊手心里,伪装自己是一只无害亲人的小猫咪。 他说的随意,可无人能等闲视之,这时候双方倒是泾渭分明,齐云城八卦道君,白玉京中则是问天道君,两人各自捧了一件细细观察,很凑巧的是两人并未选择同一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法宝所使用的天材地宝,与之前长生道君炼制给自己的是同一份,只管选与自己对应的先看了再说。 两人屏息凝神,专注地看着……阳神境界的灵宠,那是多诱人的战力?很快他们就发现和他们对应的法宝的缺陷,比如问天道君的问天规,同样是以照夜玉狮做的,可他若是能选择乌射麒麟才能更好的补足自己的短处。不过片刻,两位道君就同时盯上了乌射麒麟。 “问天道友?”八卦道君眯了眯眼睛:“不若让我先看了?” “是我先看到的,道友何不让我一步?且看看其他?”问天道君也毫不示弱。 秋意泊揉了揉寒天白虎的脑袋,陡然生出了一些无趣之感。他自认是一个恶趣味的人,他此前做这些法宝,就预想过几位道君挥舞着点星晶币争得面红耳赤,头破血流,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发现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其根本原因还在于他的点星晶已经足够多了,并不差这一些,况且这其中还有他未来想杀的,既然要杀,那这法宝卖了也是要被他自己破去的,这么一想,着实是让他有些心生可惜。 问天和八卦道君知道现在还不是争的时候,两人不阴不阳的呛了两句就做出了决定,不一会儿就将七件法宝看了个遍,至于最顶上的那块青玉小印,他们很默契的没有去触碰它。紧接着就是天月和闻光道君上前赏玩,秋意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忽地自己被推了一下,他侧脸看去,就看见了霜落道君在对他挤眉弄眼。 “累了?”要是换作平时霜落道君就说‘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趣’了,今天这种场合,他给秋意泊留了几分颜面,偏偏秋意泊是个不怎么要脸的人,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都是我看熟悉的了,自然少了几分惊喜之感。” 这几个道君很是道君的风范,看了就看了,好就点点头算是赞扬,这种场合基本是不要指望能从他们嘴里听到明确的赞美的词句的。被人认同、赞美是基本的情绪需求,这里没人夸他,秋意泊就更觉得没意思了。 “你和焚月道君是修了音攻之术吗?”秋意泊伸手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霜落道君嗤笑道:“自己修为不过关还要怪别人?反正我没修,焚月那个老女人嗓门已经够大了,她要是搁河东吼一声,河西都能听到,还修什么音攻之术?” 焚月道君冷冷一笑:“大总比小来得好。” 霜落道君最烦听见‘矮’、‘小’、‘短’一类的词汇,当即怒目而视,秋意泊侧了侧身,阻碍了他们两的视野,不让他们视线交汇——再吵下去他可受不了。 “真没修?”秋意泊又打了个呵欠,再看几位道君,他们见了法宝,如今是精神百倍,毫无倦色,实在是没什么好参考的。他心想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毕竟他自小就不爱吵闹,今天就跟被强行拽去夜店被巨大的音响震了两个小时差不多,觉得累也很正常。 或许真的是自己修为太浅了? 哎,有点想泊意秋。 泊意秋要是在就好了,那现在他就负责坐在一旁镇场子就完事儿了,泊意秋绝对能把氛围炒热,他躺着收钱……哎,不能什么事情都想着依赖泊意秋,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干。 也不知道泊意秋怎么样了。 “你在想谁?”霜落道君撇了撇嘴:“怎么一脸淫-笑?” 凭良心讲,秋意泊那满眼的笑意实在是提不上一个‘淫’字,也就是霜落道君嘴贱,换了旁人见了只会觉得长生道君笑得春风如许,吹皱一池春水。 秋意泊微微一笑,坦然道:“想我的道侣。” “这个时候你想你道侣做什么?”霜落道君好奇地问道。 “他在,我就能省点事儿了。”秋意泊顿了顿:“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早知道就在家门口弄个箱子,你们来投标算了。” “美得你的。”霜落道君嗤笑道:“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人人求而不得了?” 秋意泊反问道:“难道不是?” 焚月道君凉凉地说:“霜落,不会说话就闭嘴,没有人当你是哑巴——若长生道君愿入白玉京,我愿以长老之礼待之。” “得了吧,就你那白玉京,谁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霜落道君用下巴指了指焚月道君:“秋长生,你可别听她的鬼话,等真入了白玉京,见了她至少也得行个礼称呼一声‘陛下’。对,这还是给你脸了,没让你跪在墙角跟磕个头!” 焚月道君斥道:“你他娘的再给我胡说一句试试?” “有种你指天发誓说你没有?”霜落道君不甘示弱。 秋意泊抬了抬手,打断了二人,他温和地说:“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谁先开口谁就是傻缺。”秋意泊薄唇微动,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面:“再加上接下来一千年诸事不顺好了。” 霜落道君:“……你还是小孩吗玩这种游戏?” 秋意泊含蓄地说:“谢谢,我还没到八百岁。” 霜落道君:“……”和他们一比,确实是小孩儿。 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自然看出秋意泊的不耐烦来,倒也没有再接着吵,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冷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去,算是给秋意泊一点面子。秋意泊看时间差不多了,一指曲起,在矮几上叩了叩:“霜落道君、焚月道君,可有兴趣看看那一方青玉玺?” 霜落道君早就看过了,他懒得和那老女人争执,他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焚月道君则是当仁不让,她素手一探,那方青玉玺就到了她的掌中,这青玉玺并不大,哪怕在女子手中也不过是一握的大小,一条青玉雕琢而成的苍龙盘踞其上,威然凛视,再看底部,上书‘山河永平’四字。 她掌中灵气一催,倏地一声清远悠长的龙吟之声响彻了整座楼宇,青玉玺绽放出一道清正到了极点的光芒,随即一条硕大青龙自青玉玺中化出,幸亏此处已经被炼制入了秘境中,房屋的高度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高,这才能容纳下那条青龙。 与此同时,一阵阵来自神识的威压令众人暗自颤栗,场中无人说话,只静静地抬着头看着这条庞然大物。 哪怕是修了真,拥有了近乎无限的寿命,龙在众人眼中依旧是不一样的。什么虬龙、蛟龙不过都是妖物罢了,可眼前这条确实完全不同,它头生鹿角,鱼鳞鹰爪,虎掌牛耳,它是真正的龙,是神兽。 青龙就这么垂眸俯视着他们,目中若有慈悲,更多的则是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焚月道君第一个反应是这青玉玺必然是为她量身打造的,霜落那个小口口子他也配?她下意识看向了霜落道君,见霜落道君神色淡淡的,就知道他早已见过了——也是,这方青玉玺似乎还是在飘霜楼炼制的,霜落不可能没见过。 看来他与长生道君的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若真的是知己至交,这等法宝怎么可能拿到她的面前? “诸君,该出价了。”长生道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此刻才回过神来,好几个道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起来,又有些尴尬地坐了下去。唯有焚月道君道:“长生道友,痛快点,我想要这方青玉玺,你只管开个价。” “规矩不好破。”秋意泊微微摇头:“今日我们玩个痛快些的,一句句叫价怪没意思的。” 秋意泊看向了百宝架,百宝架前就有一张小几凭空而出,上面摆了八个广口的花瓶,花瓶里面还插着数根玉简,一个瓶子里刚好是八根,不多不少。秋意泊接着道:“一个花瓶对应一件法宝,诸君只管将能出的价格刻入玉简,放进去便是了,我只取价格最高的那一位。” “玉简里有编号,谁中标了也不必声张,事后我会令人将法宝送至府上。”秋意泊的笑容中已经渗出了几分泠泠的冷意,他却犹然未觉:“……免得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一变——这就是暗拍! 别看它出价是痛快了,一人出一次价格就算是结束了,可若是真的想要,这有且只有一次的竞标价格他们要怎么把握?只能往高了写!尽可能的给出自己能给的最高价格,才有可能胜出! 而且听长生道君的意思是法宝并不设置上限,也就是说若是有人心黑受狠,足够有钱,给的出手,运气又好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一人独得八件法宝! 其他七件也就算了,唯有那方青玉玺……众人扪心自问,谁不想要? 有谁,不想要这方青玉玺? 没有。 焚月道君甚至不舍得放下。 霜落道君倒是无所谓,他就只想要青玉玺,大不了给太多了回头掐着秋长生的脖子让他把钱吐出来,他看向众人,眸光一动,恶劣的笑着:“秋长生,你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秋意泊淡淡地说:“我不强迫任何人买我的法宝。” 他其实是想说爱买买,不买滚,他又不缺买家。 一众道君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道界来去自如,容易得很,他们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在漫长的岁月里走过了上百道界,像长生道君这样高超的炼器宗师,当真没见过。但凡哪日长生道君厌倦了洞阳道界,说走就走,谁能再寻到他? 秋意泊的眼中透露出了几分凉意,他笑道:“可以用天材地宝代替点星晶,若无天材地宝,点星晶亦可。” 众人对视了一眼,依旧是有些犹豫不决,无人上前取玉简。 霜落道君笑了笑,第一个上前取了玉简,他只去青玉玺的那一桶玉简,随即往里头一抛,还耀武扬威的瞪了焚月道君一眼。 秋意泊顿了顿:“快些吧,我已经很累了。” “许是有人给我下了什么药?又或者是什么咒……一刻钟,一刻钟内,诸君若不离开这仙客来,我便请诸君尝一尝……秘境湮灭时的滋味儿。” 565 第 565 章 真相 秋意泊的眼睛眯了眯, 无形之间就带出了几分慵懒之气,他仿佛昏昏欲睡,可他的眼睛清晰明亮, 如同一把被推出了鞘的剑,那一段被展露出来的锋芒,带着泠泠的寒气, 浸润着四周。 霜落道君一屁股坐在了秋意泊身边,抓过了他的手腕诊了诊,狐疑地看着秋意泊:“你……?” 他们这种诊, 一般来说虽然和郎中的诊脉结果是一样的,但实际上中间过程天差地别,郎中是依靠望闻问切来诊断病因,他们靠用灵力在对方经脉里走一圈,真·看一看哪里不对劲。 霜落道君看秋长生连狠话都放出来了,还当他真的中了谁的黑手,这一看,好家伙,屁事没有! 而且秋长生一个器修, 为什么体内的灵气那么冷?倒也不是什么凛然,就是冷, 一种平平淡淡的冷, 器修不都是要修火的吗?之前看他的那朵厉害的要命的极光金焰那也是阳焰, 不是阴焰。话又说回来, 秋长生体内灵气十分平和,比他都平和,这是中了招的表现? 反正他没摸出来。 霜落道君一顿,又觉得会不会是那种平和才是秋长生异样的表现?都说了器修嘛, 器修一辈子和火都分不开,怎么能这么冷淡平和? 秋意泊倒是真的没对霜落道君设防,他想看看就让他看了。 众人看向霜落道君,见霜落道君面有难色,顿时认定此事恐怕假不了。忽地只见长生道君咳嗽了一声,削薄的唇间涌出了一股黑血来,几位道君眉间微动,正想说什么,便见长生道君一手一拂,半截香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别耽搁了。” “这咒术我心中有数,你们速速离开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一众道君也无异议,快速填了自己心仪的价格后就直接告辞,焚月道君还在磨叽,霜落道君不耐烦的催促道:“你快点!” 焚月道君冷笑道:“左右这东西也就是你跟我争,不如你开个价?” 霜落道君翻了个白眼:“长生道君还搁这儿坐着呢,你就想投机取巧?” “难道不行?”焚月道君跟他同步翻了个白眼,霜落道君正想喷回去,忽地肩膀一沉,侧脸一看就看见秋长生虚虚地靠着他,不知何时起,他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半闭着眼睛,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经被那个无名咒术消耗殆尽了一般。 霜落道君一惊,他们是什么人?但凡秋长生还能坚持地住自己坐着,就不会靠到他的身上来。他顿时伸出一手揽住了秋长生,将他扶稳,火急火燎地喝道:“你还不滚?!” “我滚什么?就你那点能耐?”焚月道君居然走了过来,她的眼睛很妩媚,是漂亮的杏仁眼,此刻眼中出现了一点轻蔑之色,也显得摇曳生光。她一屁股在秋意泊另一边坐下,还挤了一下霜落道君,她身形比霜落道君高挑不少,一手揽住了秋意泊的肩膀将他拉了过来,居然还很乐滋滋地说:“边上去点……这么漂亮的一个大美人,你也不早些介绍我认识认识。” 霜落道君气得半死,偏偏焚月道君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擅长这些。秋意泊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看着焚月道君略施粉黛的侧脸,焚月道君正想说什么,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嘶——救你呢!” 抵在她胸口的半把铜钱剑幽幽地缩回了秋意泊的袖中,饶是如此,焚月道君胸前也被刺破了一点,她清晰无比地认知到——自己的血被那把剑给吸走了。 不多,但是确实有。 霜落道君下意识想笑并骂一句活该,忽然又想起来焚月是在替秋长生整治,硬是忍了下来,他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毒。”焚月道君抬头起来,轻声说:“他没忍住,下手了。也就是他的毒,才能做到润物细无声。” 霜落道君沉默了一瞬后骂了一句脏话:“……操,他有病是吧?!秋长生一个器修,碍着他什么了?下毒?他还要不要点逼脸?!” 焚月道君微微一笑:“那自然是有用的……他怕死呀。” 他们让着秋长生,无外乎是因为他是个炼器宗师,又脾气好好说话,纯粹就是贪图点天材地宝拿回去炼器修行,可如今秋长生炼制出了合道法宝……说穿了,他们这个道界,阳神道君不稀罕,合道道君才是稀罕的。 合道法宝,足以撼动天下局势了。 霜落道君瞪了焚月道君一眼:“说到底还是你不争气!” “我是为了保谁?!”焚月道君冷笑道:“某些人心里有点逼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霜落道君不愿意多说:“行了,你赶紧先把人给救了,秋长生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回头让他自己去报仇就完事儿了。” 焚月道君嘴角撇了撇:“你觉得他能活着走出洞阳?他会放他走?” “保霜落?”秋意泊突然出声道。 两人都不禁看向了秋意泊,见他目光清淡,有些虚弱的抬起了双手,霜落道君下意识托住了他的双臂,紧接着那双手就触碰到了霜落道君的颈项……狠狠一扼! 霜落道君霎时间咳嗽了两声,颈骨发出了危险的声音,摇摇欲碎。秋意泊已经从焚月道君怀中坐起,毫不犹豫地将霜落道君拖了过来:“所以,你和焚月才是同一个人的三尸?” 秋意泊总算是明白了之前为什么看焚月和霜落总有些奇怪的感觉了,焚月除了面容体型外性格几乎和霜落道君一模一样。怪不得焚月之前都不来见他,毕竟他和霜落玩的好,见的也是最多,焚月若来,一个忍不住,他们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掐脖子这种招数,其实对道君的作用微乎其微,不过是用来表示秋意泊的愤怒罢了,霜落道君被迫靠在了焚月道君另一边肩上。 霜落道君呼吸有些困难,虽然不致命,但也不好受就是了,他用力掐住了秋意泊的手腕,这时候才发现他虚弱个屁,手腕跟个万年寒铁似地,佁然不动。 “你……快放开我!咳咳!”霜落道君挣扎了一下,面目有些狰狞:“你松开点!不能说话了!” 秋意泊缓缓松开了霜落道君的颈项,他还是一脸苍白,却毫无虚弱之态:“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焚月道君没开口,因为她现在感觉特别古怪——这种奇怪的左手抱着夫君,右手抱着不听话的儿子的错觉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明锐的察觉到随着秋长生的苏醒,秘境的大门闭合了,若无秋长生放行,那就只有强行打破秘境这个方式了。 焚月道君干巴巴地说:“要不我先替你解毒?有事我们解完毒再说……” 然后她就看见秋意泊自己吃了一颗丹药。 焚月道君:“……?” 霜落道君:“……?” 秋意泊好整以暇地说:“来时就发现不对,我干脆自己服了点药性相似的毒,本来想骗那人出现的,没想到倒是钓上了你们两条……”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大、鱼。” 霜落道君浑身一抖,总觉得大事不太妙,他有些干巴巴的解释道:“有话好说……不是,你听我说……” 秋意泊颔首:“好,你说,我听着。” 霜落道君看向焚月道君,焚月道君一摊手,示意关她屁事,霜落道君怒目而视,随即又看见了秋意泊的眼睛,其中隐约可见一点寒意,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就是……你听到的这么回事。” “我和焚月其实是同一个人的三尸,我们两修为都比他高了,本来说好了各修各的,结果他想杀我们证道,背地里对我们两下了毒手,我那时没设防他,着了道,焚月为了保住我,就发下天道誓言永不杀他,我的神魂也是那会儿出的问题。”霜落道君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秋意泊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他嘟哝了一声,只能接着说:“此前你怀疑你师兄是焚月的三尸,打算杀了焚月,我寻思着你也杀不了,我们这里这摊子水太混乱了,让焚月把你打得怀疑人生,你逃了她也不会去追你,你就顺理成章摆脱这个烂摊子了。” “至于你那个师兄,其实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回头我顺手替你杀了就是了。” 秋意泊伸手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没忍住骂了一句:“你们这帮子人,好好地修行不修,弄出那么多三尸来做什么?不觉得很奇怪吗?” 焚月道君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那天赋异禀修行过人也不能怪我们啊!” “你是指近两千岁才修到阳神?”秋意泊淡淡地说:“我不明白,这算是什么浑水?霜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霜落道君心知糊弄不了秋意泊,摇头叹道:“没那么简单,当初我和焚月都已经是合道境界了,杀他难道还要打招呼?他身后有人,所以我们也动不了他。” “什么人?”秋意泊道:“总不能是造化亲至,给他一个阳神道君撑腰吧?再者,造化怎么了?你们总归是同一个人,你们谁活下来,都还不是自己吗?” “倒不是造化,是个很厉害的合道道君。”霜落道君解释道:“总之,我们这样过着也不错,我本意是让你这次小会过后就离开这儿,今日过后,他必然告知那一位……秋长生,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这样的炼器宗师,一旦落入别人手里,你以后就是天天被关在地火室里的命了!” “你又不像是那种已经去过许多道界的,你加起来认识的道君恐怕也不到十个,他在本道界抓了你,我和焚月又受制于人,想要救你困难重重,再加上我们也不认识你亲朋好友,上哪去找他们来救你?” 秋意泊心知是这个道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对——顾真这件事,不对! 要是顾真当真和霜落他们无关,也和焚月无关,当时霜落直接告诉他谁才是本体不就好了吗?他自己也说随手可杀,那为什么默认了是焚月的三尸? 秋意泊在心中算了算,霜落、焚月是同一个人的三尸,那么应该还有一具三尸和一个本体才对。闻光道君那种样子,他应该确实是被强行拉上来补足道君人数的,他是独立的人,那么剩下的八卦、泉溪、问天、天月、齐若五位道君中,应当还有一位本体,三具三尸。 “他是谁?”秋意泊问道:“区区阳神,我去杀了他就是了……你们说的那个合道道君再厉害,我杀了就走,他能奈我何?” 三千道界,哪里是这么容易找到一个人的? 焚月道君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一个器修,掺和这个烂摊子作甚?就你那打法,打到一半那位合道道君就该到了。” 秋意泊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焚月道君道:“你看你辛辛苦苦炼器一百年了快?才赚多少天材地宝?能做出几件法宝来?他修行日久,已经是阳神巅峰,你初入阳神,又是器修,打不过他的。” “你只管说是谁。”秋意泊呼唤了一声:“霜落,你说。” 霜落道君不言。 秋意泊想了想:“八卦?” 两人神情一顿,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秋意泊:“猜的,看着他就不像个好人。” 焚月&霜落:“……” 秋意泊状似不经意间问道:“所以我师兄是你们的本体?” 两人顿时沉默了下来,霜落道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又是猜的?” “嗯。”秋意泊道:“否则说不通你为什么避而不谈。” 霜落道君:“……” 秋意泊侧了侧脸,轻笑了起来:“你们俩当真活了四五千年?” 焚月道君:“为什么这么问?还能有假的不成?” 秋意泊摇了摇头,没有开嘲讽——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么这洞阳道界算什么浑水?充其量就是那个外界的合道道君有些麻烦,可只说洞阳道界,那不就是两个阳神道君分三尸出来半真半假斗法,看看谁能领悟合道机缘,结果其中有一个道君运气比较差(点名顾真),一个不差,养出的三尸比他自己厉害,两个成就合道,一个成就阳神,偏偏成就阳神的那个不太好,勾结其他道界的道君坑了另外两具三尸,顺道坑害自己的本体罢了。 很复杂吗? 也就是人多才看起来混乱了一些。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他伸手轻描淡写地在霜落道君脸上拍了拍:“也就是太信任你了。” 霜落道君愤怒地撇开脸:“秋长生,你有没有一点逼数!我这是在救你好不好?!你才入阳神多久,就敢去挑衅阳神巅峰?!” 秋意泊淡淡地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剑修,就喜欢跃级挑战。” 霜落道君:“……?!” 焚月道君:“……?!” “你说啥?!啥玩意儿?什么你们剑修?!”霜落道君满脸震惊:“你别告诉我你还是个剑修?!你不是器修吗?就是那种……” 焚月道君比划了一下:“柔弱不能自理的器修!” 秋意泊看着同步露出震惊脸的霜落和焚月,不禁摇头,要是他们两早点同时出现,他根本不会到现在才猜出来。 秋意泊笑道:“我还当你早就猜出来了,我师兄是剑修,我与他同出一门,怎么会是器修呢?” 霜落道君:“不是?!你们宗门不是有两个道统的吗?!” “我们宗门至少有六个道统。”秋意泊想了想说。 凌霄宗主修凌霄诀,但宗门中五峰并立,以凌霄峰为首,难道就没有点东西在里头?比如洗剑峰的太上忘情和无情道,无情道脱胎于太上忘情,太上忘情和凌霄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学了十几年二十几年乃至几百年的凌霄诀,讲究的是意气凌霄,忽然就忘情锁爱去学无情道了,还不用自毁境界从头再来,两者怎么可能没点联系? 他和温夷光可不是入门第一天就开始学太上忘情和无情道的。 他能同时修红尘诀、无悲斋说到底是因为这两个一个偏向于修心,和谁都合得来,除非哪天他学一个不能修心的道统才会和红尘诀起冲突,而另一个纯粹就是炼器的道统,和太上忘情、凌霄诀都不冲突。可凌霄诀和太上忘情这两个可都是要占据大部分经脉进行周天的,要二者真的没有联系,他和温夷光早就吐血暴毙了,到现在都不是坟头草三米高,坟头在不在了都还是个问题。 浣花峰、千叶峰……也是一样,五峰各有道统,也不是什么秘密。 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满脸复杂,若有所思,秋意泊也能猜的出来他们在想什么,八成是什么宗门内斗,你死我活之类的,他诚恳地道:“我们宗门很平和的。” 霜落&焚月道君:“……” 你猜我们信不信。 秋意泊轻声说:“也罢,此事你们就当不知道吧……你们出去,我休息几日,就着手此事。” 霜落道君和焚月道君见实在是劝不动,也只得放弃,正当他们要离开之时,秋意泊忽然叫住了霜落道君:“霜落。” “嗯?”霜落道君回过头来:“后悔了?我就说你别管这桩子破事……” “不。”秋意泊的目光近乎温柔,他低声说:“今日你们与我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霜落道君想也没想:“自然是真的。” “好。”秋意泊道:“回去休息吧。” 霜落道君举步,他伸手扶住了门框,忽地回过头来问:“你就不让我发个誓?这么信我?” 秋意泊坦然地看着他,笑着说:“若此事是真,我杀了八卦,你与焚月从此解脱,若此事是假,大不了我回来再杀你就是了……焚月或许不好杀,但杀你还是容易的。” 霜落道君悻悻地回过头去,“……你娘的!” *** 半个月后,秋意泊到了旭峰,将装在匣中的法宝递给了天月道君,天月道君接了盒子也没看,道:“长生道友,你可还好?” “多谢道友。”秋意泊颔首道:“一些小毒,不碍事。” 天月道君也没多说什么,谢过了秋意泊后送了他离开。秋意泊转而又去了闻光道君的道场,闻光道君见秋意泊来到,不禁松了一口气:“长生道友,幸你无恙。” “闻光道友。”秋意泊将匣子递给了他,道:“我是中了一点毒……我前几日都与霜落混在一块,他发了天道誓,这毒就只能是在仙客来染上的了,你无恙否?” 闻光道君心中一顿,有时候明知对方是故意施恩,可活了这么久,他知道什么叫做论迹不论心,不必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只看他怎么做就好。他摇了摇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我无事,倒是道友要小心。” 桌上明晃晃的是一个‘八’字。 秋意泊微微点头,神态从容,闻光道君一看便知道他早已知晓,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取了一个纳戒出来,道:“这些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天材地宝,道友收下吧。” “嗯?道友是还想寻我炼器吗?”秋意泊笑问道。 闻光道君摇头,还想说什么,却见秋意泊已经将纳戒收走了,他亦是点到为止:“洞阳道界太小,我知道一个道界,天材地宝与洞阳道界差异颇大,长生道友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走一趟。” “好,等我这里处理好了,就去那地方看看。”闻光道君的好意他心领了,秋意泊和闻光道君又聊了几句,转而告辞。 闻光道君进了密室后才打开了匣子,便见其中除了那日他看中的乌射麒麟外,还有一方光滑圆润的砚台,散发着幽幽的紫意,这是当时没见过的,他心中一动,知道这是长生道君额外送他的。 看来他早就知道今日会从他这里打听到什么了。 闻光道君摇了摇头,将匣子藏了起来。 秋意泊游走于各位道君的道场,最终还是回到了齐云城——齐云城,便是八卦道君的道场。 他顺着巍峨的城墙慢吞吞地走着,很快就找到了八卦道君所在。 秋意泊轻轻叩了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弟子来应了门,秋意泊道:“只管去通报一声,就说……秋长生来见八卦道友。” 那弟子早被告知过,闻言神色越发恭敬:“长生道君,请。” 秋意泊踏入了门中,华美的宅邸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感受着混杂着花香的晚风……好久没动手了。 “却邪,你开心吗?” 566 第 566 章 道君之战【含48W加…… 自从来了洞阳道界, 他感觉炼器是一日流畅过一日,熟能生巧这话不是虚的,来之前阳神境界的法宝还需要谨慎着试探, 如今信手拈来,相对而言,炼器如行云流水,那他的身体就像是许久未转动过的机械,握住却邪的剑柄的时候,他甚至想叹息。 【嘎!】一声带着怒气的叫声从心中传来,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 心中道:【却邪还小, 让让他。】 疏狂剑:【嘎嘎嘎嘎!】 如果疏狂剑能说人话,那这句话一定很脏, 秋意泊确实能理解它的意思——确实是很脏。 秋意泊劝道:【那一会儿放却邪一个人乱杀,你跟着我总行了吧?】 【嘎!】疏狂剑的声音平缓了下来, 显然是同意了。 秋意泊在心中摇头,并不存在良心有点发痛……傻鸟是真的好骗。 八卦道君一共就一个人,要么就是带着疏狂和却邪一起围殴八卦道君, 要么却邪一个人在那里乱杀,他在旁边和疏狂一道看戏,他家傻鸟想象中的什么一剑光寒十九州估计是不会出现了。 哎, 剑太多了也是个问题。 尤其是其中有几把剑都很喜欢争宠的时候。 秋意泊这般想着, 脚步却越发轻快了起来,便是不看他, 也能感觉到他周遭舒缓的氛围,前方持灯引路的弟子心想这位道君当真是如传说中所言,平易近人得很。 也是呢, 能创立无名阁给他们这些小修士一线生机的道君,又岂能是无情无爱之辈? 秋意泊走了一段路,忽然就停下了脚步,那弟子陪着站了一会儿,实在是时间有些长了,才躬身问道:“长生道君,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秋意泊笑道:“园子打理得不错。” 不是胡话,这园子确实修的好,移步换景,扶疏有致,玲珑幽雅得恰到好处。 弟子顿感与有荣焉,也露出一些笑容来:“这园子是道君一手修建的,听说当年费了不少功夫,改了许多次,才有如今的模样。” “八卦道友也是个风雅人。”秋意泊双手拢于袖中,“走吧。” “是。”弟子躬身应是,带着他一路前行,很快秋意泊就被领到了一处高楼前,他抬头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当道君的通病,好似都喜欢坐在很高的地方,霜落如此,八卦也如此……哦对,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秋意泊低眉浅笑,这楼梯他却是懒得爬了,与那小弟子说了一声后就脚尖一点飞了上去,八卦道君见他来,也不觉得意外,笑道:“听闻道友去了其他几人那儿,我还想着何时能轮到我……请坐。” 秋意泊也笑了起来:“八卦道友消息好生灵通。” “道友说笑了。”八卦道君坐起,沉紫的长袍在月下反射出了如流水一般的清光,他定定地看着秋意泊:“道友,不知我应给道友几何?” 他们只投了标,没有给钱,只等着看自己中了什么标后再行清账——怎么说也是道君,这点钱谁也不好意思没脸没皮的欠着。 “不少。”秋意泊将封闭的匣子推到了他的面前,八卦道君一顿,随即将匣子收入了囊中,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在自己的道场,他也不会看这匣子里到底有什么。八卦道君只道这匣子分量不轻,眉目更是舒缓,他笑问道:“上回走的匆忙,不敢问道友如何,今见道友踏月而来,想必是无碍了。” 秋意泊摇了摇头:“我是中了毒,至今还未拔尽。那毒委实厉害,累得我半数修为都要拿来压制毒素蔓延,霜落说是个奇毒,需要一件天材地宝才能解去,我至多再在洞阳道界留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将启程前往其他道界,寻求机缘,彻底拔除毒素。” “哦?”八卦道君眉间微微动了动,看似是好穷,又像是惊怒:“可查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秋意泊抬眼看向他,带着一种探究的目光道:“听闻洞阳道界,八卦道友毒术独步天下?” 八卦道君低低地笑了一声:“霜落道友素来爱开玩笑,他的话,道友听听便罢了……莫要当真。” “哦?”秋意泊微微侧首:“……也是,他那人,想来想到什么说什么,随口胡诌也不是没有。” 八卦道君颔首,秋意泊又道:“是了,我身上的毒,需要寒天冰玉草才能彻底拔除,道友可有此物?若有,也省得我奔波了。” 八卦道君眉间不动:“寒天冰玉草?确实有此物,只是此物养在我的洞天秘境中,若摘下后不能立刻服用,效果便要减去大半,道友若是信我,不妨与我走一趟?” 秋意泊想也未想就应了下来,八卦道君一挥袖,在道场之外又布置了一层禁制,随即一道漆黑的隧道在他二人面前展开,八卦道君一手微抬:“请。” 说罢,八卦道君便先行一步,入了隧道。秋意泊目光流转,举步入了隧道,他一进入,霎时间天地异换,便见其中神霄绛阙,云阶月地,琪花瑶草无数,端得上是一方人间仙境。 秋意泊看了几眼,便赞叹道:“方才我来时见外头那园子修的巧夺天工,已是赞叹不已,没想到天外有天,竟然还有如此妙处。” 有些东西很难用单纯的天赋去形容,那种由时间酿造出来的醇厚的阅历与经验,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叫人惊艳不已。 哪怕今日秋意泊是来杀八卦道君的,此刻也不吝于赞美。 八卦道君含笑道:“得道友一句,当真如闻仙乐……道友若是喜欢,送你也是无妨。” 秋意泊一顿:“送我?” 他笑道:“虽说谈银钱俗了些,可这漫山遍野的奇花异树,就这么送了我?八卦道友,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可是有所求?” “与道友说话,就是痛快。”八卦道君眯了眯眼睛,那双细长的眼睛中流露出几分莫名的神采:“长生道友这般的技艺,留在我洞阳道界实在是太过屈才,我有一位友人,如今已是合道巅峰,再有一步便能问鼎造化……” “八卦道友。”秋意泊微笑着打断了他:“道友是个明白人,我生性散漫,做不来居于人下这等事。” “怎么会是居于人下呢?”八卦道君带着秋意泊闲庭信步般的走着,他看着秋意泊,显得千般诚恳,万般真挚:“道友之能,谁敢叫道友居于人下?自然是以礼相待,才算是郑重。” “那也不如你们这般郑重。”秋意泊轻描淡写地说着,随手揪了一朵花在指间把玩着:“我心高气傲,素来只有别人请我,没有我眼巴巴地贴上去的,合道巅峰难得,半步造化更是罕见,可与我而言……八卦道友,难道我就没有这个机会?” 秋意泊气定神闲地笑道:“我在洞阳道界耽搁百年,至今也不过七百余岁罢了。” 八卦道君道:“话虽如此,可道友在我洞阳道界停留百年,又是为何呢?” 他仿佛看穿了一切,微笑着说:“说到底,也不过是图我洞阳道界有八位道君,手中自然天材地宝无数,偏偏我洞阳道界炼器一道上并不出色,才使得道友端坐鱼台,省却了寻觅之苦。” “长生道友,我也爱敞开天窗说亮话……道友只管去十方道界,我等自然以客卿之礼待之,道友依旧可以省去寻觅之苦,端坐鱼台,一心一意只管炼器,绝无人能逼迫于你,况且那处天材地宝与我洞阳道界天差地别,若能寻得新物,或许也能为道友带来一二灵思,难道不好?” “然后呢?”秋意泊微微扬了扬下巴:“区区一方秘境,就想叫我心甘情愿落入他人之手,八卦道友,哄我特别好玩么?” 秋意泊行于奇花异草之间,点点灵光在空气中飞舞着,宛若一只只顽皮的萤火虫,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那双眼睛却是清亮的,明亮的星辉倒映在他的眼中,秋意泊轻笑道:“我想要的,是现在这样……只要我稍稍抛出一些饵,就有人心甘情愿将天材地宝奉于我的面前,倾尽所有的讨好我,只求我一顾。” “等到了十方道界,八卦道友,你说的那位友人,也会如此吗?”秋意泊回眸而笑,带着清晰地轻蔑之色:“比如说,跪在我面前?” 八卦道君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幽幽的凉意:“这怕是不能。” “那便是了。”秋意泊轻笑着说:“道友说的十方道界,我会去的,却不是投在谁的门下,我照旧可以开个无名阁,照旧有人会来求见,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寄人篱下?难道我下贱?不寻个主子就不舒服?若我师祖知道了,便是这三千道界广袤无际,也是要寻到我的。” 八卦道友道:“长生道友,此言未免太过偏颇,难道投入我等门下的弟子门人,皆是天性下贱?” 秋意泊答非所问:“哎,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待闻光道友不错吗?” 八卦道君没有问,秋意泊却接着说了下去:“因为闻光道友虽然这境界来路不正,可他却也知道成了道君,就不能卑躬屈膝,叫人说两句骂两声乃至杀两刀算什么?卑躬屈膝,坏了道心,那才是此生无望。” 秋意泊的语气是平和的,带着一点笑意,可听者却是满心的怒火,八卦道君挑眉而笑:“道友非是闻光,怎知闻光?” “我见闻光,非见他,是见我。”秋意泊道:“他如何,我见过了,所以便要提醒自己,莫要哪日落入与他一般的境地。” “我的性格,可不比闻光道友来得能忍。”秋意泊勾了勾嘴唇:“若有人说我两句,骂我两声,乃至杀我两刀,我必是要报的。” “闻光非是能忍,而是他不得不忍。”八卦道君抬眼看向他:“他若不忍,便是死。若是道友,又该如何?” 秋意泊想了想:“那大概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吧?” 八卦道君轻笑了一声:“道友亦是能屈能伸之辈。” 秋意泊却道:“可是我比他强。” 八卦道君颔首道:“如此,再谈下去也只是徒惹道友不快,便罢了。” 他引着秋意泊前行:“寒天冰玉草就在前方。” 秋意泊与他走着,忽地笑问道:“对了,我有一事困惑于心,今日恰好有机会,还想请教道友,望道友不吝赐教。” 八卦道君道:“长生道友请问。” “三尸之间……”秋意泊目光流转:“可能和平共处?” 八卦道君的脚步顿住了,他叹息了一声:“我原本都打算……你又何必问出口?” “哦?” “是霜落与你说了吧。”八卦道君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三尸之法,不过是贪嗔痴,斩尽三尸,便是斩断杂念,可问合道……可实际上,三尸之法,并非如此。” “三尸本是同一人,若堪得破,不斩三尸又如何?若堪不破,斩尽三尸又如何?霜落是贪,焚月是嗔,两千余年前他与焚月方叩问合道,便想联手焚月斩杀我与本尊,是我用了些手段使他跌落至阳神,也令焚月发下誓言此生不得再对我等动手,才有了接下来的两千多年的太平无忧。”八卦道君道:“饶是如此,本尊依旧危在旦夕,我千方百计才将本尊送往外界,转世投胎……我不过是一缕痴念,不如他二人狠绝,故而至今停在阳神境界,不进寸步。” “说来,这一潭浑水,长生道友若不是为了本尊,恐怕也不会来趟。”八卦道君道:“如今本尊已甩脱不得,长生道友莫要再管此事了,他二人做事素来阴邪,今日使道友误会于我,再有几日,恐怕道友就要来杀我。” 秋意泊听到此处,目光有些奇异的看着他:“那这样,你发个天道誓言?” 玩坦白局是吧?来发天道誓啊! 八卦道君沉默了一瞬,反问道:“难道霜落提及此事时,就发了天道誓言?” “没有。”秋意泊坦然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熟。” 言下之意,和八卦道君不熟。 八卦道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他叹息了一声:“长生道友,你为何要提及此事?” “我好奇。”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而且我师兄牵扯其中,我自然要问清楚。” 八卦道君摇头道:“也罢,看来天命如此……出来吧。” “什么样的天命?”秋意泊看着周围突然出现的人……天月、泉溪、齐若、问天,除了闻光外,其余道君都凑齐了。他看向八卦道君:“你想抓我?” “是。”八卦道君怜悯地说:“我本是想请道友前去十方道界,可道友不愿,我也便作罢……可道友为何要提及此事呢?你不提,我也当做不知道,毕竟如道友这般的,我是一心想要交好的,可道友提了,我也不能再装糊涂……道友不愿去当客卿,便去当阶下囚吧。” 他抬起一手:“此间,有五位道君,我知道道友法宝众多,不敢轻忽,故而请了诸位道友前来,虽无合道,但道友也万万不是敌手,不如束手就擒……此前道友也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如随我去吧。” 秋意泊也不禁摇头:“你若是不提此事,或许我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你既然早已请了其他几位道友替你掠阵,想必也没有想过放过我。”秋意泊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算是胡乱杀戮。” 八卦道君微笑着说:“长生道友,你以未满千岁之龄叩问炼虚合道,属实不易,又身中奇毒,莫要负隅顽抗,免得误了卿卿性命。” “霜落给你下毒嫁祸于我时,恐怕也没有想到反而成就了我。”他温和地说:“霜落总是如此,有时候我真的好奇,他本该是我们当中最不该叩问合道之人,偏偏他却是最先叩问的那一个。” 秋意泊心想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就没中过什么毒呢? 他看向周围四位道君,又问道:“诸君今日来此,不免让我有些好奇……替八卦抓我,有什么好处?” 秋意泊顿了顿,露出一点匪夷所思地表情:“总不至于是真的穷到了要逃我法宝的那点天材地宝吧?” 天月道君一个没忍住,道:“才不是!谁差你那点?!长生道君,我先说好,今日我是不想来的,他们逼着我来的,我不来他们就打算杀我了!今日是什么结果,都算我欠你一个天大的因果!——要不回头我把我的身家都给你,你看成不成?” 秋意泊凉凉地说:“你事后给我有什么用?我都要去当人家的阶下囚了,说不定连个纳戒都要被人搜罗去。” 天月道君:“……也是。” 秋意泊道:“做个交易吧,今日你别动手就是了。” 天月道君看向了旁人,齐若道君微微摇头,慢条斯理地道:“天月,你是我们这边的。” 天月道君叹了一口气,对秋意泊露出了爱莫能助的表情。 齐若道君道:“长生道君,在下并无意与你为敌,只是日前欠了八卦道友一个因果,今日便只好来了。” 秋意泊颔首,也认同了下来:“同在一界,少不了交集。” 其实这真是一件容易办的事,甚至是一件美差。如果秋意泊在他们同样的位置,说不定也会选择跟着来——聚众一起抓一个外来的、刚迈入阳神境界的、还是器修的道君,这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相较而言,八卦道君背后有半步造化撑腰,得罪八卦道君,反而比来抓他来的危险得多。 就算没有因果,帮着八卦道君抓了他,那他们之间就有了因果,只不过是八卦道君欠了齐若道君因果罢了。道君的因果,哪里是这么好得的? 秋意泊越发和其他人说话,八卦道君就越是成竹在胸——若是长生道君不惧,何必要劝天月?八卦道君道:“长生道友,可想清楚了?” 秋意泊叹道:“想清楚了。” 他袖中落下了一柄剑,铜钱为身,红线为魂,随着风妖娆地曼舞着,这柄剑一出,原本的人间仙境便生出了一点幽幽的鬼气,叫人心中发寒。 此剑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将目光投注了过去——长生道君善炼器,他日夜带在身边的,当真是一个未完成的废品吗? 通常炼器师对待废品,会是冷漠无情的销毁它,而不是留在身边,日夜蕴养……只看它有这般的威势,怎么会是个废品呢? 天月道君在之前去无名阁时意外见过却邪一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一说一,他不想和这柄剑交锋,太邪门了。 他有一种预感,他要是和这柄剑交锋,说不定落不得什么好。 “若是不试一试,我心中总有不甘。”秋意泊道:“自从入了炼虚合道,我都很久没有动过手了……却邪。” 猩红的灵气自铜钱剑上溢了出来,随即插在地上的铜钱剑被一只惨白修长的手握住了,那只手极为削瘦,再有一分,便是骨瘦嶙峋,偏偏它不是,它是一种带着凌厉的削瘦,骨相完美,明明脆弱得仿佛一折就能断裂,可只要看过这只手的人都不会有所怀疑——这是一双坚不可摧的,天生就用于握剑的手。 什么叫做天生剑骨,众人未曾见过,如今却是知晓了。 天月道君总觉得这只手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天生剑骨的万中无一,是万年无一,而非万人中无一人。 或许是错觉。 秋意泊取出了千机伞,横握于前,很是为难的说:“……来吧。” 八卦道君是第一个出手的,他手中持秋意泊替他炼制的紫金八卦,八卦悬浮于八卦道君掌中,八卦之上浮现出了周天星辰,不过一个瞬间,秋意泊周围就被特殊禁制所笼罩——这紫金八卦,本就是和天地纵横卷类似的空间类法宝。 这由紫金八卦衍生出的空间犹如迷阵,分别对应休、伤、生、杜、景、死、惊、开,入内者如深陷迷阵,遮眼盲耳,而紫金八卦的所有者却能依靠这八门神出鬼没,再加上八门特有的阵势,委实是复杂难辨——其实一个八卦阵而已,只是这样还真够不上阳神境界法宝,但谁让秋意泊把八门伤害都提升到了能对付阳神的实力呢? 秋意泊心道还好自己不讲武德,给所有自己炼制的法宝都留下了后门,否则今日……还真是难办。 饶是如此,还是难办。 用出八卦阵,是怕他用法宝把他们一一锁定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见诸位道君身形皆为八卦所隐没,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忽地,其中一个心音漏跳了一拍,他手中千机伞顿时张开了伞面,伞尖倒挂而起,合成一把长矛,径自往南边去。 与此同时,铜钱轻响,霎若急雨,却邪提着铜钱剑冲入了北方,瞬时隐匿了身形。齐若道君眉间一动,下意识追了上去——他想看看这柄剑到底有多神异。 长生道君不值一提,区区器修罢了,反倒是这些法宝,那才是真的好东西。 等长生道君被俘,那就没有机会了,如今若能夺得…… 与齐若道君一般想的,不在少数,至少八卦道君也到了。两人在对视之间一愣,齐若道君忽地就看见了已经立在八卦道君身后的身影。 那道暗红的身影诡秘而妖异,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再有一瞬,那把看似毫无杀伤力的铜钱剑便悄然无声地递到了八卦道君的颈项,齐若道君想也未想,手中青竹霎时间向八卦道君刺去,八卦道君立即反应过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剑灵是什么时候到他身边的?!他竟然毫无所觉! 他乃是秘境之主,他居然毫无所觉?!这怎么可能?! 竹剑抵在了铜钱剑上,同为秋意泊炼制,一为阳神境界兵器,一为半个废品,竹剑本以柔韧见长,二者相抵之间,竹剑霎时成就弦月之态,随即弹起,铜钱剑顿时被巨力弹起——他施加了多少力道,竹剑便还他多少。 齐若道君目中含笑,见状手腕翻转,竹剑便以一种玄之又玄的角度攻向了却邪,竹剑锋芒如流星划破天际,正当剑尖直指却邪眉心之时,他见到却邪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种笑容甚至不能称之为笑,只是唇角勾起,像是被人强行勾起了嘴角,在那张精致华美的脸上勾勒出了极其危险的弧度,下一瞬间,却邪居然自己撞上了竹剑! 这一剑,刺穿了他的眼睛,他的大脑。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躯,强烈的痛觉让他伸手握住了竹剑,然后缓缓地拔了出来。 好痛啊。 可是他是剑灵,他是剑,他不需要眼睛,也不需要大脑……他只需要能杀人,就够了。 无尽的血在死门漫延了出来,谁也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是谁的。 *** 另一侧,秋意泊轻轻松松地就追到了第一个对手——天月道君。 天月道君见秋意泊犹如神助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神色一僵:“长生道友,要不我们演个戏?你假装被我打败了,狼狈而逃行不行?” “为什么不能是你狼狈而逃?”秋意泊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脸上:“又想得好处,又不想出力?我一个区区器修,你怕什么?” 天月道君长叹了一口气,取出自己的剑来:“这不是剑也是你炼的,我不好意思吗?而且为什么要打架,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反正就是换一个地方炼器,你去不就好了?” 话音未落,天月道君掌中宝剑已经袭来,此刻可不是抓什么剑灵法宝,道君之间,要么不动真格,动了真格,哪有什么余地可言?湛蓝的光划破了空间,揭露出无穷无尽的轨迹,随着每一寸的移动而变幻,秋意泊只觉无穷压力扑面而来,行动之间若有所困,只听叮得一声,他身周一层禁制霎时如水晶般破碎而去,天月道君叹气道:“我就说。” “你身上法宝太多了,我跟你打,要打到什么时候?”天月道君道:“长生道友,总不能因为我和你多说了两句,这种苦差事就要落到我的身上吧?” 不是他们不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一起围攻长生道君,任他身上有再多的法宝,也抵不住他们五人几时,一口气破完了他的法宝,把人抓了就是了。 可八卦道君为什么要抛出这八卦阵来? 还不是因为他有私心。 八卦道君有私心,可他们也有私心。 长生道君乌龟壳难打,可是他的法宝却叫人眼馋,他做个中,他不想要长生道君的法宝,自然也不想打长生道君的乌龟壳。 秋意泊含笑道:“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 “既然要当坏人,那就要坏的彻底,不要犹豫不决,否则会死得很快的。” 叮的一声,秋意泊两指夹住了天月道君的凌月剑,他侧目看着天月道君一眼,目光奇异,随即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响声。 凌月剑,断了。 天月道君不可置信地看着秋意泊手中的断剑,张口喷出一口血来,秋意泊感叹道:“就没有人提醒过你,不要拿着炼器师炼制的法宝去杀炼器师?” 可惜了。 可惜的自然是凌月剑,而非天月道君。 天月道君这样的人,秋意泊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到了道君之境,这样的人依旧存在。秋意泊的目光穿过天月道君看见了深蓝色的天际,虽知这里不过是秘境,与洞阳道界无关,他依旧是在心中问一问,原来在这个道界的道君,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吗? 有这一瞬间的愣怔,已经足够秋意泊做很多,只见他手中千机伞化为长枪,点向了天月道君,天月道君心念一动,面前陡然出现了一只黑色浓雾形成的巨爪,凌空一抓,就要将千机伞抓入掌中,可秋意泊哪里能叫他这般容易得手?千机伞在黑色巨爪之中陡然张开,随即转动了起来,巨爪与伞面陡然相撞,迸溅出无数火花,音若雷霆,震然有声! 巨爪到底是雾气形成,可其中却似乎隐藏血肉,千机伞这一搅,彻底将巨爪搅碎,血肉横飞之间狂风扑面而来,千机伞乘风而起,顺着风飘然地落于秋意泊掌中,替他掩去了随后而来的腥风血雨。 天月道君脸色愈发苍白,口中却道:“好厉害的法宝……长生道君,果然如八卦道友所言,真正炼出来的好东西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给我们呢?都被你藏着呢……” 秋意泊淡淡地说:“你瞎?这是我真君时炼制的。” 天月道君不怒反笑,他甚至有心情眨了眨眼睛,说:“那也是好东西呀,我那只风影爪蕴养了一千多年呢,被你这大乘期法宝给绞碎了,我面子都丢光了。” 秋意泊目光平静,实际上他心若擂鼓,他总觉得天月道君还有一些后招——堂堂活了四五千年的道君,没道理这么简单。 不过一瞬,两人又交手在了一处,这次天月道君手上多了一柄血红短剑,他反手而握,明明是笑着,手中残影如织,道道红影带了一道又一道金色的禁制,他笑着说:“别用禁制了,快出来啊,一只缩在乌龟壳里有什么用?法宝终究有用完的那一天……” “好。”秋意泊指尖推动了一下剑鞘,疏狂剑出鞘之前,已有清光在周围浮现,天月道君恍若未觉。忽地,一道防御禁制破碎后居然下方没有生成新的禁制,天月道君眉间浮上一丝喜色,可一个刹那之间,那柄清雅的伞微微转动,居然在一瞬间幻化成了无数个‘齐若道君’。 齐若道君皱着眉头道:“天月,你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天月道君有一瞬间的愣怔,可高手之间,本就是一念生死。‘齐若道君’如雪消融,天月道君只看见一抹清光温柔地拂过了他的双目,他瞪大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了,有什么随着它进入了他的体内,如同一根根冰棱,刺穿了他的奇经八脉,他的神魂识海。 他下意识想要调动天地法则,看天地法则却佁然不动,清光如柳,暂梳心绪。 天月道君终于想到为什么他见却邪器灵的手有种微妙的熟悉感源自于哪里了,如果那只手再匀称一些,没有那么得嶙峋迫人……不就是长生道君的手吗? “你……居然……”话语尚未说完,天月道君已然气绝,他的体内迸溅出无数的剑气,霎时将他的躯壳绞得粉碎,连齑粉都不留存于世间。 “第一个。”秋意泊淡淡地道。 疏狂剑尚未出鞘,就已经死了一个。 弱的可以。 他的心跳缓缓地平和了下来,经脉中的灵气也恢复到了应有的速度,秋意泊微微皱眉捂住了心口,觉得有些奇怪。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杀道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就如同他在大乘时击杀同境界的真君一般,依旧是轻而易举,依旧是信手拈来。他很强,这毋庸置疑。 他之所以会觉得紧张,主要还是血来道君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他进入阳神境界的时间太短,入阳神境界后又没怎么真正和人动过手,他下意识地将自己和道君分成了两个境界——如今他也是阳神道君,阳神境界不过如此,他怕什么?他为什么要怕?来一个合道期,他紧张一些还差不多。 还剩四个,如果却邪没有杀的太快的话。 他该去找他们了,他应该主动去找他们。 他可是剑修。 剑修,最善斗法,跨阶杀敌,以一当十。 区区四个,他怕什么? 走,去包围他们。 567 第 567 章 却邪断! 赤色天境, 万里血涂,染满了血迹的红袖粘在了却邪的臂上,明明是风清月朗的夜空,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阴邃恐怖, 不知何时起, 周围变得暗沉了下来,唯有他一双殷红的眼睛, 在漆黑的夜色中反射着血色的光, 只消看他一眼,便知道什么叫做不寒而栗。 天地之间,有暗红气浪滚动, 却邪一人独立于浪潮中央, 随着他的步伐而挪动着, 将方圆百尺的天地都吞没了进去。 他走的摇摇晃晃,腿似乎瘸了,眼睛也瞎了一只, 若他是人, 从右肩血洞蔓延入体内的毒早已能叫他魂飞魄散。 可他不是人, 他是一把剑,一把无坚不摧, 柔韧无比的剑, 哪怕是道君,也不能轻易折断了他。 他脸上的笑意是迷茫的, 是冷漠的, 红线在风中曼舞,与他湿漉漉的长发缠在了一块,他低声道:“在哪……在哪里……” 好香啊……明明鲜活的气血就在前方, 他为什么找不到呢? 他伸出手在侧脸上蹭了蹭,看着手背上的血迹,却邪侧脸将它舔舐了去。 味道,更清晰了。 八卦道君神情微微有些凝重,他知道齐若道君就在不远处,两人的目光隔着反复的大阵互相触碰,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糟——本以为拿下长生道君不过是手到擒来,可光是这把却邪剑,就逼得他们不得不暂避锋芒。 那是一把剑吗? 那是一个伪装成器灵的阳神剑修! 方才那却邪剑灵主动撞上了齐若道君的竹剑,若是常人,便是不死也该重伤,它却浑然未觉,顺势逼近齐若道君,迫他与它在近身交锋。那是一把剑,它不畏伤、不畏死,齐若道君怎敢与他以伤换伤? 八卦道君在心中冷笑,他自然是上前了助阵,可那又如何?这把剑便是断得只剩剑格,也要将剑格捅进他人的心脏。若不是有紫金八卦在,现在可就不是一点小伤了。 【只能来真的了。】八卦道君传音道:【这把邪剑越战越勇,想要将它擒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齐若道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道:【我想要这把剑。】 【……好。】八卦道君迟疑了一瞬便应承了下来,因为齐若道君善用剑——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两人到底认识了数千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帮齐若道君一回,长生道君不过是区区器修,想要自保,只能放出下一件法宝,总能遇到他适合的,届时齐若道君也会帮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未动手,忽地就听见了一声诡秘幽冷的笑声:“在这里……” ——来了! 铜钱相击的清脆声响连成了一片,两人心中危机感顿生,自原本的藏身之处离开,不过是一个刹那,如浪潮一般的赤红剑气便吞没了那两个地方,一道红影由远及近而来,齐若道君心中一动,身侧凝聚出数十道剑气,清光凛然。再有一瞬,那道红影果然直扑他而来,与此同时,是比之前跟汹涌的浪潮! “啊……在这里……”却邪低声呢喃着,刹那间已经到齐若道君面前,右目空洞狰狞的窟窿在齐若道君面前一晃而过,紧随而来的便是金红剑雨如织,快得如一阵赤红之风! 这是在此刻,齐若道君身旁剑气如剑,与却邪缠斗了起来,只听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齐若道君看似平静,心却如同擂鼓,若不是他已经是道君,若不是此界为八卦道君的秘境,若不是这剑灵不通天地法则,他早已死于方才那一剑! 却邪笑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高,带着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与齐若道君分寸不让,他知道另一个名唤八卦的也在,可那又如何呢?他若来,就一起杀,若不来,那就晚一些杀。 齐若道君周遭湛蓝剑气不断地在猩红之影中交错着,他全副心神都为却邪所霸占,他喝道:“八卦!” 八卦道君依旧掩藏于八卦阵中,仗着八卦阵的掩护,他手掐法诀,形容肃穆,身周有道道金色波纹缓缓扩散。随着他嘴唇微动,天空中逐渐出现了一丝亮光,灿若烈阳,却邪的煞气叫这金光一冲而破,露出了穹顶之上不断变幻的轨迹。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 九霄风云悸动,金光骤然大亮,将整座天地都映得亮如白昼,金云层叠,浓郁到了极致之时,中央陡然化出了一丝赤红之色,此红与却邪不同,它红到了极致,正到了极致,如同开天辟地之时那日出时的一抹光辉,赤色在空中盘旋,紧接着又化出了明亮的黄,红与黄交缠之下,青气顿生,又生黑白二气。 五色悬空,天地之间顿生一股清正之气,云间再生变化,涌现千百雷光,灿金之空瞬作雷海,五色如龙,奔腾狂啸! 八卦道君看着却邪剑的表情近乎惋惜——这么好的一把剑,今日却要毁在他手中了。 五龙自天际奔涌而来,所过之处一片漆黑,竟然是划破了空间,露出了界域之外的虚空!却邪见此,却依旧视若无睹,依旧锁定齐若道君,五龙威势已至,齐若道君独力难支,霎时间抽身,以身化道,躲避而去!他堪堪抽身那一刹那间,五龙狂扑而来,化作五色囚笼,将却邪锁于其中,雷电狂啸,天中雷海自九天倾泻而下,正入囚笼! 雷海奔腾,在笼中狂舞,如同天道降罚,诛邪灭恶。 “啊啊——!”却邪在五色囚笼中厉声大吼,声音嘶哑无比,两人之间五色囚笼中猩红顿现,左冲右突,仿佛想要挣脱囚笼! 齐若道君叹息道:“你何必要用这么厉害的法门……可惜了!” 任由却邪剑再如何厉害,五色神雷咒之下,焉能有幸理?怕是连它的本体都会化作铁水,再也不见。 八卦道君含笑道:“你若能制住他,我何必用五色神雷咒?” “歪理。”齐若道君淡淡地说:“没有下次。” 八卦道君颔首:“没有下次。” 五色神雷开始消散,龙柱一散,电海向四周扩散而去,引得空气中电蛇跳跃,八卦道君又道:“我还没说可惜我这秘境呢……我养了两千多年的药园,经此一遭,也不知道能留下多少。” 齐若道君看了他一眼:“不如你与我此刻就去捉拿长生道君?” 八卦道君轻笑道:“不急。” 有些人嘴上说得多委屈,实则如何,各人心中自有一把秤,莫要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正在此时,齐若道君忽地吐出一口血来,本就苍白的面色急速灰败了下去,八卦道君一顿,齐若道君一字一顿地道:“天月,陨落了。” “谁杀的?”八卦道君‘啧’了一声,调侃道:“是问天,还是泉溪?总不能是死于长生道君之手吧?” 他见齐若道君不吭声,就明白他自己也不清楚,八卦道君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齐若道君虽然没有明说,可他怎么能看不出来呢?齐若看不起他对已经叩问合道境界的焚月和霜落下手,确实,他们已经叩问合道,是不该杀,可……如今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天月实力可不弱,若非其余两人联手,天月怎么能死得这么无声无息? 远处雷海已然消失,八卦道君仔细一看,果然不见却邪,他正想说什么,忽地就见空中红云乍现,它不如五色神雷咒那般浩然正气,红云在空中翻滚如蛇如丝,诡异异常,还未等他与齐若道君反应过来,天空之中红云骤降,化作一道劈天盖地的猩红剑气向二人斩来! 那猩红剑气所过之处,草木顿死,黄土成灰,竟然是汲取了秘境的生机在壮大自身!八卦道君眉目一沉,手中法印如影,眼中金光大盛,天空之中法则急速转变,却依旧遏制不住那道猩红剑气,他心中惊愕,却不显于人前,沉声大喝道:“天地万物,为我所用,破!” 既然猩红剑气汲取秘境生机,他作为秘境之主,自然可以反其道而破之! 刹那间,那猩红剑气开始瓦解,如花片片凋零。红云深处,出现了一个脆弱修长的影子,它浑身浴血,手中铜钱剑折断了三分之一,正是却邪! 他强吃了五色神雷咒,本就是强弩之末,他见状不怒反笑,反而向八卦扑来,他手中长剑直指八卦,去的毫不犹豫,去的决绝无比。 他是剑,为主人杀人而生,未有退路,也不必有退路。 八卦道君手中金光再起,只听叮的一声,折断的铜钱剑端端正正地抵在了一把看似脆弱无比的扇面上,却如同钢织铁造,纹丝不动,反倒是却邪剑发出了惨烈的哀鸣之声! 齐若道君此刻却已经露出了一丝笑意,天运如此,这把却邪剑合该是他的!只要留有一丝生机,他不怕救不回来了! 正当此时,一只如竹如玉的手握住了却邪的手腕,带着他把手往钱一递,无数灵丝在瞬间拆解了八卦道君手中折扇,只听见噗嗤一声,却邪剑没入了八卦道君的咽喉之中! 八卦道君瞪大了眼睛,来人却已经带着却邪抽出了却邪剑,他揽着却邪满是伤痕的身躯,含笑道:“可怜见的,不该将你一个人放出去的。” 却邪怔怔地看着秋意泊,一滴泪水从他完好的眼中滴落下来,在他满是血的脸上冲出了一条细白的路,秋意泊却没有看他:“愣着做什么?” 八卦道君的喉间并未流血,或者说——为却邪所伤者,皆不见血。 血被却邪吸收了去。 八卦道君一手覆在喉前,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将伤势修复的大致上看不出来了,他与齐若道君匪夷所思地看着秋意泊:“道友,好手段。” “不及两位道友。”秋意泊微笑道:“两位道君联手对付我家一个刚出生还没多少年的器灵,真是不嫌丢人。” 八卦道君的声音有些沙哑:“道友这器灵,可不是出生多少年能盖棺定论的。” “事实如此。”秋意泊手腕一动,却邪不见踪影,他手中却多了一柄吸饱了血的折断的铜钱剑,秋意泊一手在剑上一拂,心疼无比——早知道他该早点来的。没想到却邪这正儿八经的第一战,竟然折断了剑身! 这在秋意泊手上还未发生过。 秋意泊怎么能不心疼? 他抬眼看向八卦道君:“道友做的?” “是。”八卦道君毫不犹豫地说:“长生道友,你的却邪剑已断,就莫要再挣扎了。不如随我去吧!” 秋意泊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怪不得霜落经常说,有些人的逼脸比天还大。” 这里的有些人说的是谁,自然不必特意指出。八卦道君脸色瞬间恐怖无比,秋意泊身形一动,霎时间出现在了齐若道君面前,齐若道君受的是轻伤,根本不惧秋意泊近身,毕竟他也算是半个剑修,与器修近身缠斗,说到底还是他占了优势。 可不想秋意泊不过是在他面前一晃而过,紧接着他就发现手中一紧,再一看,无数近乎透明的丝线缠着他的竹剑,齐若道君心道不好,立即抽剑而出,可那透明丝线依旧纹丝不动,不过是一个呼吸,只听得一声轻轻地碎裂声。 竹剑,断了。 与却邪剑一般,断了三分之一剑身。可与却邪不同的是,这把竹剑的内部已经彻彻底底地被损坏了——虽说到了阳神境界,飞花落叶皆可为剑,然而这竹剑到底是不一样的。 齐若道君脸色大变,却见秋长生立在高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两人,他一手平举,笑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拿我炼制的法宝来杀我?” 话音未落,空气中便有什么东西崩裂了,它本就无形无物,此刻崩裂依旧如此,天空之中像是有斑驳的墙壁滚落,露出了原本的,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天色来。 紫金八卦,碎。 “我这人,素来不怎么讲武德。”秋意泊神情温和,与此前与他们说话谈天之时别无二致,若非他手持邪性异常的却邪,谁也不认为他正在与人斗法。“我亲手炼制的法宝,每一样都是我满怀期待送出去的,我希望他们能在主人手中大放异彩,光耀临身,笑傲九州——可是这异彩、这光耀,是不能用我来成就的。” 随着紫金八卦毁去,也先露出了泉溪、问天两位道君的身影,原来他们一直都在不远处。秋意泊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神色如寒江之水,冰冷阴沉。一为花费了大半天材地宝炼制的法宝居然留着这样的死门,轻易为长生道君所毁。二为今日居然选择来抓捕长生道君而感到悔不当初——若无八卦道君,他们此生应该都不会与长生道君为敌。 这多简单的一件事,一位脾气好人品佳的炼器宗师,为什么要去得罪? 秋意泊眼睛弯了弯:“来战!” 八卦道君和齐若道君毫不犹豫迎上前去,哪怕长生道君是一介器修,但手握却邪便已非常人所能匹敌! 于他们心中,长生道君应该是很容易击杀的——只要能击穿他身上多如牛毛的防御法宝便是!可只是这一瞬间,他们的心态就变了! 有什么在凝聚,在抢夺,天空之中法则已经乱成了一片,在四人的争抢中不断变幻着轨迹,别人或许察觉不出,可八卦却知道那些法则,在为长生道君所夺走! 他对于天地法则的控制力居然如此高超?! 有清风在秋意泊身遭流动,与这秘境中充满了灵气的雾气不同,那清风是温柔的,是温暖的,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就像是天地回春一般。 一抹青芒在风中乍现,落入了秋意泊的指间,青芒见风即涨,最终化作一道飘逸的青色绸带,随风翻飞。 可在场之人都认得出那是什么,那是剑意。 是剑修的剑意。 长生道君……不是器修,他居然是个剑修! 秋意泊微微一笑,指间一松,手中青绸乍然随风飞上了天际,八卦道君刚想拦截,却见那青绸在这一瞬间无限的放大开来,仿佛笼罩了天地,又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去。 问天道君道:“长生道君,我们有四人,你绝无胜理。” “为何?”秋意泊笑着说。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了,像是代表着冬去春来,乍寒还暖,与温柔的春风一道,叫人心神为之一松。 天光破晓,露出了柔和的阳光来,雨却未停,飘逸的云又将阳光掩盖了去,饶是落雨,却也是天色青碧,如同烟雨江南。 可在场所有人神情皆是一沉! 秋长生此人居然能只凭借剑意撼动日月轮转,四季天时?! ——何其恐怖! 568 第 568 章 【485W加更…… 莫说八卦等人感到不解, 连秋意泊都觉得有些惊讶。他的剑意也无甚稀奇,按照孤舟师祖的说法——还不够强。道君之境斗法,勾动天地法则已是本能,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剑意能融入天地, 使天地规则为其改变。 秋意泊从未想过, 如今却意外而得,他心中豁然开朗。 这个逼, 装的舒服。 秋意泊笑若春山,他抱剑而来,每走一步,虚空中便凭空绽放出一朵青莲,稳稳地载着他一路行来, 只剩半截的铜钱剑明明邪气无比, 在他手中却如同月老庙前系满了红绸的祭物,红线飘扬之际, 只叫人想到桃花烂漫。 秋意泊本是想再放两句狠话, 可左右一想,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倒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就这样看着他们,笑问道:“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八卦道君眉目微动, 冷然而笑:“我道长生道友为何如此有底气,道友竟然是个剑修,瞒得我们好苦。” 秋意泊:“多说无益。” 秋意泊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祸首——八卦道君。 有句话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今日事端,皆由八卦道君而起,算计顾真, 抓他献媚,折断却邪,不杀他,杀谁? 八卦道君自然看得出来秋意泊是冲着他来的,他下意识想要掐诀,却见一道青影飘然而至,秋意泊便这样轻飘飘地来,可八卦道君却像是被什么锁定了一般,指若莲花,可这朵莲花只有开时,没有谢时。 ——天道法则?! 这怎么可能?! 八卦道君才是秘境之主,他如今在此,长生道君怎么能争得过他?! 可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问天道君与泉溪道君顿时察觉到了不妙,当即身化风雷,只听雷鸣一动,两人已至秋意泊面前,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剑,不曾使用秋意泊所铸造的兵器,刀剑合璧,携冲天之威横截而来! 秋意泊查知气机变化,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八卦道君而去,和煦的春风陡然夹杂了微妙的凉意,风向忽变,携春雨漫漫,拂向一人。 问天道君危机感大盛,忽地那一蓑烟雨之中迸射出了无边剑气,并无来势,也无去势,只是细雨寒侵骨髓,再下一刻,他只觉胸腑剧痛,他当机立断,以身化道,抛却无用之躯!泉溪道君却不曾有他这般快的反应,只听见他惨叫一声,五脏六腑齐齐破裂,他也学问天道君一般,将身躯抛去! 只听得砰砰两声,那两具无魂躯壳四肢百骸上冒出了无数如冰凌一般的剑气,再有一个刹那,躯壳已毁。两人的身形出现在了百里之外,从无到有,皆是四肢齐全,可面色全苍白如纸! 道君不在乎区区一躯壳,可不代表着躯壳与他们而言可以信手拈来,更何况是这般近乎逃离一样的方式。泉溪道君只觉百剑穿心,疼痛难忍,最令两人绝望的是——此处距离长生道君百里之遥,却依旧是烟雨蒙蒙。 他们,依旧在长生道君的剑意之下! 既然秋意泊的剑意能引动天地呼应,剑在天地间,亦是以天地为剑! 此间春风雨露,草木花枝,皆为他之剑! 去了两个阻碍,秋意泊已至八卦道君面前,他微微一笑,手中半截却邪剑,端端正正地被送入了八卦道君右眼之中,八卦道君左目怒视秋意泊,此刻天地法则终于被他抢夺而回,噗嗤一声,却邪剑带着一颗漂亮的眼珠从他体内冒了出来,很快,那颗眼珠便枯萎了去,化作齑粉飘然而去。 与此同时,却邪断裂之处,幽幽的多出了一枚铜钱,吸饱了道君之血的红线将它缠绕与上。 长生道君居然是在取道君之血的修复却邪剑! 秋意泊也觉得可惜,早知道这么有用,方才泉溪与问天的躯壳他就不浪费了,可他们的血肉,哪有八卦道君的来的畅快? 却邪红线颤动,亦是觉得畅快。 八卦道君那张俊美风流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肉粉色的窟窿,因为没有血,反而显得格外的诡异,残破的美人面没能叫秋意泊欣赏一分,八卦道君冷笑一声道:“好厉害的剑。” 秋意泊轻笑着说:“嘘——这时候,动手就够了。” 怎么说也是顾真的三尸,虽说李秀人不错,也有血来这种本体,但顾真是本体,还是少开尊口,叫秋意泊对顾真留有两分余地吧。 眨眼间两人再度交锋,八卦道君此刻再不受天道法则制约,右手手指翻飞如影,另一手凭空一晃,指间便出现了五道玉符,他屈指一弹,霎那间玉符化作了五道虹光,其中一道化一为三,竟然出现了三位八卦道君的分神,其余四道虹光一化雷龙,一化电蛇,一化冰凤,一化火狮,想秋意泊而来! 这种打法很常见,八卦道君一个法修,顶多再修了点毒术,不与秋意泊拉开一点距离,用法宝缠得秋意泊无暇分-身,难道还与他这个剑修玩近战不成? 雷龙电蛇奔赴速度之快,于空中形成了一道风雷之枪,雷鸣电射如万千厉鬼哀嚎,尖锐刺骨,闻之神摇魄动,与此同时,冰凤鼓翅,火狮长吼,吹出冰凌漫天,也吹斜了一榭风雨,于长空之中为雷枪开出一道寒冰烈焰之路,送雷枪直指秋意泊! 秋意泊眉目不动,身周清光乍现,剑意自柔缓烟雨中析出,见剑意为龙,剑鸣为吟,烟雨为发,青龙长啸一声,迎向雷枪! 在青紫一龙相撞的一瞬间,天地间鸣响之声直冲云霄,众人眼前化作了一片雪白,天摇地动之间,青龙自烟云中一跃而出,盘旋遨游! 齐若道君悄悄向后退去,他想要破界而出,与长生道君为敌,殊为不智!忽地,有一人出现在他的身后,提醒道:“莫退。” 齐若道君低声道:“不敌,不退何如?” 问天道君道:“退,难道就能活?” “卑躬屈膝,许能苟延残喘。”泉溪道君略含讥讽地看着本体:“再者,你想如何破界而出?”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八卦道君作为秘境之主,也不过是与长生道君抢了个五五罢了,天地法则混乱至此,齐若道君如何出去?莫说是齐若道君,便是八卦道君此刻想出去都困难。 齐若一旦强行破界,必然会招来天地反噬,长生道君对自己的身份隐瞒至深,今日展露一一,就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意思。再者,打破道界,也是给八卦道君开了一条生路,长生道君怎能允许? 三人对视了一眼,为今之计,唯有与八卦道君一同击杀长生道君了。 面对三人来势汹汹,秋意泊懒得与他们纠缠,心念微动,天地之间风向突变,暴雨倾泻而下,幽幽的凉意随着雨幕清风而来,三人忽地一僵,一股寒气自五脏六腑内透出,十分熟悉。可这样的招式,他们已经经历了一次,难道还能再中第一次? 只需与这方天地切断联系,长生道君的剑意又能耐他们何?! 秋意泊嗤笑一声,笑道:“剑来!” 只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铮鸣之声传来,犹如鹤唳九霄,一抹凌厉锋锐之极的清光自那柄风雅的纸伞中迸溅而出,在那清光乍泄的瞬间,天地之间风雨骤然停歇,秋意泊道:“去吧。” 却邪能办到的事情,疏狂必不会比他还差。 一只白鹤自天空而落,羽翼修长洁白,还未看清,便又化作了清光一缕,霎时间秋意泊身周青光大盛,数百青莲凭空而开,剑芒吞吐,寒气迫人,青莲又在成型的那一刻凋零了去,无数剑气在空中震荡开来,霎时间将三人包裹其中! 齐若道君脸色大变,却挣扎不出,三人腹背受敌,只得与这漫天的青芒战作一团,可那些剑气如风一般,无处不在。 噗噗噗! 数十道血箭自三人身上喷涌而出!不过是一瞬,三人再度被迫放弃了躯壳,这次秋意泊没有浪费,并没有将躯壳绞成齑粉,而是留着,可以给却邪当补品吃。 天际轨道再变,再度偏到了秋意泊这边。 秋意泊缓步到了八卦道君前方,他问道:“还有什么法宝么?” 他手握着却邪剑,总觉得和道君们打架其实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很厉害吗?有多厉害? 他没有察觉到。 八卦道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随即眯了眯眼睛:“长生道君,你不过占法宝之利罢了。” 秋意泊摇了摇头:“法宝之利是其次……也就是今日,与你们动了手,才发现原来道君之中,也是有很多弱者的。” 他手腕一抖,却邪剑化作了一把残破的算盘。 秋意泊的手指在上面拨弄了一下,铜钱叮咚,清脆动人。他含笑道:“这却邪剑,本就是为了做一把算盘而作的,只是除了一些意外,他的这本账,不大好算……涉及因果。” 秋意泊笑道:“若你强我弱,我若以他算你,我必死无疑。若反之,你断无幸理。” “炼就至今,我还未曾有用他的机会,今日恰逢道友赏光,不如就试一试。” “看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八卦道君,他屈指在算盘上一拨,清脆的响声就像是索命的符咒,寒入骨髓。八卦道君瞪大了双目,死死地盯着秋意泊,他的神魂在一寸寸的被蚕食,被粉碎,奇经八脉在顷刻之间熔毁,在此时,他依旧还没彻底死亡。 秋意泊松开了手,算盘滚落在了他的胸前,秋意泊俯下-身去,对着他笑了笑,随手一拂,大部分铜钱瞬间乱了阵型。 …… 天地间安静了下来,这方世界除了秋意泊外,再无他人。 唯有却邪剑,浸泡在一汪血泊之中,血泊随风,轻轻拍打着剑身。 569 第 569 章 又是美好的一天 秋意泊举目四顾, 这秘境也被毁得差不多了,他心有所感地看向了天空的某一处,那里依旧是深蓝一片, 可在秋意泊的眼中, 那一处却是深邃得恐怖。 整个秘境的灵气正顺着那处泄露出去, 天地法则正在崩溃,他甚至可以明确的感知到这一方天地在降级, 所剩不多的仙草灵木从繁茂至枯萎,风中温润的水汽也逐渐消失了去,再有一刹那,极远的东方迸溅出一抹橙红的光,点亮了这一方天地, 灰蒙蒙的云也被这一抹光染就了一丝暖意, 与灰蓝穹顶相映,如同画师手中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秋意泊抬起一手, 天空之中陡然有星光穿过了浓密的云层, 闪烁不定。天地法则如同被一股不可阻止之力牵引着, 万千银丝垂落, 如银河倒悬。 秋意泊见过这一幕——在他叩问炼虚合道之时,他也曾见过, 只不过那时的天道法则是金色,而此处是银色。 他一手一握,万千银丝的一段汇聚于他的掌中,另一端则绵延向天际,仿佛这方天地是他掌中傀儡,随他拨弄悬丝起舞。秋意泊双目微阖,不多时, 当即就伸手拨弄了一下银丝,天地之间陡然响起了无法言喻之声,如自亘古而来,穿梭了时光,清妙难言。 秋意泊侧耳细听,唇畔若有笑意,一道道金线自他掌中析出,顺着银丝攀爬而上,在天空之上虬结盘绕,凝结成新的天地法则,重新架构着这个世界。 在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万物求存,借他之躯,重现法则罢了。 穹顶之上的缺口消失了,灵气在重新凝聚,炽烈的阳光因为有了灵雾的阻隔,重新变得温柔起来,灰烬中生出了新的草木,枯木亦萌生新芽,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整座秘境焕然新生。 秋意泊手中万千银丝消隐了去,天空之上垂落一滴银泪,端端正正地落入了秋意泊掌中,是秘境之主的令牌,八卦道君已死,秋意泊修复秘境天道法则,这秘境自然是归属到了他的手上。 秋意泊笑了笑,将令牌收起,忽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原本放入纳戒的令牌在进入纳戒之前就被一道清冷月色收去,秋意泊一顿,却见盘踞在他体内的望舒灵脉将令牌抢夺而去,不过一瞬间,令牌便化作了一颗水晶小球,被望舒灵脉那繁茂的触枝所捕获。 望舒灵脉? 秋意泊没有多去研究,此刻还不是时候研究这些,望舒灵脉本就是他的,如今将新得的秘境归纳进去也不妨碍他用,无所谓了。 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入目所及,皆是闪烁着五彩流光的天材地宝以及点星晶币。 他这个‘器修’柔弱不善斗法,八卦、齐若等道君入内之时也没想过自己会生死,当修士的坏毛病——喜欢把大部分身家都贴身携带。 如今不就便宜了他吗? 秋意泊一挥手,无数宝物尽归入他囊中。 秋意泊暗暗地想,怪不得世人常说杀人放火金腰带,那确实是钱来的太容易了……秋意泊坚定地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推出了脑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一出秘境,立刻就感知到了顾真的位置,急速向顾真的方向赶去,一边通过天道感应和霜落道君打了一声招呼:“霜落,八卦死了。” “……我知道。”霜落道君:“啧,你真的把他杀了?” 秋意泊想了想,还是觉得杀的有点太容易了,他道:“他那秘境现在在我手中,躯壳也已被却邪吸收,你说他神魂方面吧……如果他留下残魂,那也是在秘境里,他出不来。非要说他没死……” 秋意泊调侃道:“……那你和焚月确实还活着。” “呸呸呸!”霜落道君连续啐了好几口:“我和他关系不大,少来掰扯我!” 焚月道君懒洋洋地声音也插了进来:“复议。” 霜落道君道:“秋长生,你这是要走了?” “你那好三尸勾结外界,那一位要是发现……据说是个合道巅峰?我一个初入阳神的小修士,杀几个阳神也就算了,面对合道巅峰,我哪里有把握?” 霜落道君:“……几个阳神?” “你们没发现?”秋意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或许是死在秘境里,所以此处天道才没有什么反应吧?” 霜落道君:“……?” 焚月道君:“……?” 秋意泊又道:“不过确实也有可能没死,八卦表现出来的实力不太对劲,霜落你们两个要注意他卷土重来——说不定他早就又分了神识出去?就防着遭遇不测?” 霜落道君:“……他死没死我们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你又不是本体你感觉到什么?”言语之间,顾真所在也就到了——也是运气好,恰好距离秋意泊不远。秋意泊和霜落又聊了两句,略微交代了一下就算是完事儿,都是成年人了,倒也没有必要相送十里亭,掩面泣不停。 顾真本是在打坐疗伤,自从无名阁出去后,追杀他的人有所收敛,随着日久天长,又恢复了原样,今日好不容易甩脱了他们,隐姓埋名在客栈住下,自然要赶紧疗伤。正当他到紧要关头,忽地听见门窗有所响动,他心中一动,正在考虑是否要强行打断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骤然笼罩了他左右。 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明明他与泊师弟也不过就是小时候一道玩过几年,年纪大了就各奔东西,几百年不曾再见,如今他却能明确的分辨出泊师弟的气息——说是气息也不准确,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每次秋意泊在,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安定无比。 顾真循环了一周天后就睁开了眼睛,果然看见了翘着二郎腿在他屋子里吃热锅子看话本的秋意泊,对面还窝着一只仙鹤,而一个裹了好几处绷带的妖异男子正在给仙鹤烫鱼肉吃。 顾真认得,裹了好几处绷带的是却邪剑的剑灵,而仙鹤是疏狂剑的剑灵,他之前搁秋意泊那儿养伤把它们认了个遍。他记得却邪剑素来生人免近,这‘生人’当中也包括了秋意泊的其他剑灵,疏狂剑和却邪剑好几次都差点打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师兄,你醒了?快来吃点。”秋意泊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即注意到了顾真疑惑地目光,耸了耸肩道:“却邪拜疏狂做大哥了。” 顾真:“……啊?” 他自床上下来,三两步就在另一个空位上坐下了,他有些稀奇地看着却邪剑面无表情的塞了一筷子已经不太烫的鱼肉进了疏狂剑的鸟嘴,秋意泊解释道:“我方才去杀了几个人,却邪剑一对二输了,疏狂一打三犹有余力。” 顾真:“……哦,怪不得伤成这样。” 剑灵的世界真好懂,谁强谁就是大哥。 “没事,已经修补过了,过一阵就能好。” 顾真也确实饿了,他低头猛吃了一会儿。他吃东西速度极快,也不怕烫,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锅子的热菜,还硬是喝了半碗火锅汤,仿佛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一样。秋意泊见他吃的差不多了,道:“师兄,对不住。” “怎么?”顾真已经在下第二波肉了,锅子火力足,肉又切得薄的能透光,一下锅涮两下就能吃了。 秋意泊颇为抱歉的说:“你的三尸被我杀了一个。” “噗——!”顾真一口肉直接喷了出来,他连忙侧过头去咳嗽,将呛进气管里的汤汁给咳了出来,秋意泊很是体贴的将帕子递了过去,顾真擦了嘴,才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什么三尸?我才是三尸啊?” 秋意泊简单讲了讲,将顾真是道君本尊,又如何被八卦道君陷害,如何在霜落道君以及焚月道君的帮助下转世重修解释了个清楚,顺道还提了点八卦道君勾结外界道君一事。 顾真虽未参与过凌霄宗与血来宫一事,但是他也算是在秋意泊口中和回师门的十年中了解了不少,实在是听不得有人勾结外界,闻言他便道:“死得活该!” 秋意泊颔首:“嗯,所以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走,说不得那个外界的合道道君就要来了。” 顾真:“……?!” 在顾真心中,都不必秋意泊说,秋意泊入阳神才多久?搁凌云道界他能在问仙榜上名列第一,主要是孤舟道君也没比他快几年,放在洞阳道界那就不一样了,一个个都是活了四五千年的老怪物,秋意泊杀八卦的过程虽然没说,但想必一定是生死一线! 如今还要来个合道,莫说秋意泊刚刚与八卦道君做过一场,就是以逸待劳,那也打不过合道巅峰的老王八啊! 顾真:“那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锅子?!” 秋意泊笑道:“这不是看你修炼至关键处,不好打扰吗?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 顾真立刻放下了筷子:“行了我们赶紧走!有什么不能回去吃的?” 秋意泊当即应下。 只要有道君在侧,穿梭道界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熟悉的气息就包裹了他们二人,凌霄宗好山好水扑面而来,秋意泊含笑道:“师兄先去休息吧,我也要闭关几日。” “好。”顾真也没多说什么,在他眼中秋意泊一定是受了重伤强撑到带他回来的!他看向秋意泊的眼神中隐隐带着几分感激之色,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他对着秋意泊颔首道:“好兄弟!” 秋意泊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了自己的洞府。他今日一回来就知道孤舟道君以及凌霄道君都回来了,也不知道两人那秘境顺利不顺利,不过今日天色已晚,秋意泊也就不去打扰了,他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随即进入了镜湖境之中。 镜湖境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已经是类似于秋意泊与泊意秋专用的集合养伤、闭关、仓储、试验田为一体的一站式需求速通之处了。秋意泊在山上寻到了一间空的大殿,这些大殿全都是他们两个修出来用来堆积攒下的家当的地方。 秋意泊伸手摘下了腕上一条极细的银链,随手抛了出去,那银链在半空急速放大,随即收尾相接,形成了一个圆环。圆环之中忽地出现了一片耀眼的五彩光华,紧接着便是如山海倾覆一般的轰鸣之声骤然响起! 无数点星晶币自圆环之中出现,如银河倒悬一般倾覆而下,空荡荡的黑玉地砖与点星晶相击,似环佩相叩,清鸣不绝,不过一瞬,殿中便多了一座以点星晶堆积而成的小山,小山又变成了大山,逐渐扩大,最终占据了整个地面。 秋意泊现状,心念一动,大殿一侧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挪开,露出了一座新的大殿,点星晶如狂潮一般向内涌入,就这样,一连占据了五座大殿后,点星晶的库存也才去了一半。 这五座大殿的点星晶,是留给泊意秋的。他还自留了一半,那些就随身携带就是了。 这些点星晶看似已经是多得难以言喻,实则相较于整个洞阳道界的流通量来说,还不足百分之一,可这里的极品点星晶的占比要是说出去,恐怕焚月道君也会心惊不已。 毕竟这里是五个道君的大半身家——点星晶也不是灵石,对他们而言点星晶本身毫无用处,只是一个代表‘钱’的玩意儿罢了。所以八卦他们身上的点星晶,其实是一个很少的量,一个平时够用,上个拍卖会不至于拿不出来钱这样的程度罢了。 其实他应该告知焚月道君,这样点星晶以后就不会外流,不过他是个坏人,先不提更换货币对于洞阳道界来说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但若是焚月道君知道点星晶的用途后,他下次再想要点星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当是一场有意思的机缘,这样对谁都好。 秋意泊凝视着闪闪发光的点星晶,露出了悠长的笑容。他打了个响指,极光金焰快速地给这里的点星晶批量的杀了一波细菌,随即他寻了个不错的位置,乐滋滋的躺了下去——秋意泊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又爬了起来。 香归香,咯人归咯人。 秋意泊很没出息地往地上铺了几床被褥,随即往上一趟,顺便再次唾弃一下自己——他这么爱财,往钱堆里一坐都觉得道心通明,他到底是怎么修到阳神的? 左右没人看见,他翻了个身,扒拉了一下被褥,然后把脸往点星晶堆里一摁。 啊——是金钱的香气啊! 一夜过后,秋意泊神清气爽的爬了起来,这被褥就扔这儿了,反正泊意秋发现了肯定会跟他有一样的操作,收起来做什么呢。秋意泊又把那根细细的手链系回了手上,今天,他就干一波大的! 他一个人吃肉,也要让同门一道喝汤嘛! 他出了秘境,回到洞府后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凌霄宗标配制服,转而就到峰顶去拜见孤舟师祖。秋意泊一上峰顶,便见孤舟道君就如同从未离开过一样,盘坐于老松之上,衣袂随风。 “长生拜见师祖。”秋意泊拱了拱手,他仔细地看着老松,之前被他折断的那一处已经看不大出来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孤舟道君神色依旧是平淡如水,淡淡地应了一声就算是完。秋意泊也不见外,他往松下石桌旁一坐,笑眯眯地问道:“师祖,这次秘境可顺遂?” “嗯。”孤舟道君道。 秋意泊掏出了茶具,又点上了小陶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已经有淡淡的茶香气在漫延了,他笑道:“那可要我替您保养一下孤舟剑?这次我去了一个好地方,弄到了不少天材地宝,锋锐堪比无定辰星,我替您修一修?”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便钉在了秋意泊面前,秋意泊眨了眨眼睛,事情是这么回事——他知道孤舟剑被孤舟道君扔来了,他也能推算出孤舟剑的会在什么时候钉在哪里,但问题是他硬是没看清孤舟剑的残影。 秋意泊本来还想着回来找机会和孤舟道君打一架,试试到底阳神道君势力到底如何,是他自己超模,还是血来道君超模,还是洞阳道界的道君战力实在是太低。就算都不是,和孤舟师祖打一架,也有利于戒骄戒躁。 至于现在嘛……秋意泊决定决口不提自己和人斗法,还一个包围了四个的壮举。 开玩笑,谁要让这种他连出剑轨迹都看不清的人来指点他啊!这是指点吗?这是来挨打的! 秋意泊,你飘了啊!都敢找孤舟师祖来指点剑道了!你也配? 秋意泊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随即拔出了孤舟剑,孤舟剑发出了一声轻鸣,似乎是在与秋意泊打招呼一般。秋意泊欣赏着孤舟剑,一边道:“师祖,温师兄如何了?他入大乘了吗?” “三年前渡的劫。”孤舟道君终于完整的说了一句话,秋意泊顿觉今天已经圆满了。他笑道:“这样啊,那我岂不是回来得正巧?好家伙,刚好与他切磋切磋……” 秋意泊一个不经意,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孤舟道君闻言抬眸,那双眼睛黑白分明,越是平淡,就越是显得深不可测,他淡淡地说:“为何?” 眼下之意,秋意泊为什么不找他来切磋。 秋意泊能怎么办?他只能装傻当没听懂啊!他低着头啃吃啃吃的擦剑,边道:“温师兄于剑一道素来比我高出不知道多少,我能和温师兄切磋切磋就很好了……顺道再找温师兄吃饭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剑也该修了吧?” “师祖,不是我说,你说咱们凌霄宗是不是也应该专门开一座山峰让弟子修行炼器?这样其他弟子也好有个自小认识的炼器师,也不必辛辛苦苦攒了材料全便宜了其他人……” 秋意泊正说着呢,忽地见孤舟道君自老松飘然而下,落在他的身边。孤舟道君拾起了桌上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热茶,垂眸轻吹,随即一饮而尽:“你做这个峰主?” 秋意泊:“……” 做峰主,是要留在宗门打工的! 他才不干呢! 孤舟道君看着僵硬的秋意泊,眼中不禁有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削薄的嘴唇动了动:“好了?” 秋意泊连忙将孤舟剑还给了孤舟道君,“好了好了。” 孤舟道君握住了长剑,目光在剑身上一掠而过,随即道:“起来。” 秋意泊:“……嘎?” 孤舟道君手中长剑一抖,发出了一声极为清越的长鸣之声,他抬起剑,剑身搭在了秋意泊肩头,他道:“问仙榜第一?” 秋意泊:“……” 秋意泊转身就跑!夭寿啊,他怎么就忘记这回事了——! 救…… 这一天,以长生道君拖着伤躯亲自修缮了半座洗剑峰为结尾,又是十分美好的一天。 570 第 570 章 山上日常 【凌霄宗论坛:有没有同门被孤舟道君指点过?求问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匿名人士答曰:【销魂。】 在这条回复出现后, 许多拿着蜂令的凌霄宗弟子一失手就把自己金贵的蜂令给摔在了地上,亏得这蜂令外壳是用上品寒铁制造的,砸不坏, 连个漆都没刮花。 【3L:???】 【4L:??!】 【5L:楼上的同门怕是得了癔症了吧?】 【6L:……???】 秋意泊扔开了蜂令, 忧郁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他记得上一次,孤舟师祖也砍的是这个地方。他是不是对人的右腿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为什么只砍右大腿?! 要不是修士,还真玩不起。 洞府的大门被敲响了, 秋意泊恹恹地喊道:“进,禁制没开。” 秋意泊抬眼望去看,就见是温夷光来了, 也是巧。他昨天被打温夷光昨天出关, 拖着像条死狗的他回了洞府, 不然他可能就没什么机会拖着伤躯修什么洗剑峰——人都要被打死了,谁他妈还修园子! 温夷光眉间一片平静无波,他举目看来:“可好?” 别说,温夷光与孤舟道君越发相似了起来,那种相似不是容貌, 而是气质、行为、习惯,他那抬眼间的风韵与孤舟道君一般无二。 秋意泊撇了撇嘴, 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帐子:“温师兄, 你来。” “嗯?”温夷光依言走了过来, 紧接着就看见秋意泊大咧咧地踹了被子,里头只着了一件宽大的浴衣, 他示意温夷光看他缠满了绷带的腿——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是切磋,伤口不留剑气的纯粹的皮肉伤,但这不捆两天, 他怕孤舟道君再把他拎回去打到他有事。 孤舟道君用非常简单的词汇解释了一下,秋意泊是这么理解的:打温夷光放水是因为他不过是个真君,打秋意泊不留手是因为秋意泊与他一般都是阳神道君,而且问仙谱上他长生道君比他孤舟要强,就这,还留什么手?而且重点是秋意泊简直就是菜逼,走出去真鸡儿丢人,不多教一教,说出去让人知道这么菜的玩意儿居然是出自凌霄宗洗剑峰,凌霄宗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秋意泊纳闷地说:“你们无情道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喜欢砍别人的右腿?” 温夷光的目光在秋意泊修长的腿上扫了一眼,好好的美人腿,愣是叫他的眼神衬托成了带皮的猪肉:“没有。” 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哦哦~!我懂了!”秋意泊煞有介事地说:“那就是师祖喜欢砍别人的腿……啧啧……” 温夷光:“……” 然后他瞥见了秋意泊还没关掉的蜂令,以及标题下面清晰地两个大字——‘销魂’。 温夷光沉默了下去,这座山上敢这么光明正大编排孤舟道君的,恐怕也就只有他秋意泊了。 问起来就是小师叔调侃两句怎么了? 秋意泊把伤腿往另一条腿上一搁,悠悠哉哉地晃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温夷光,温夷光沉默地与他对视,秋意泊下巴抬了抬,温夷光又沉默了一会儿,把桌上的葡萄拿了,放在了秋意泊的手边上。 秋意泊拈了一串葡萄咬了一颗下来,感谢凌霄宗论文逼死人,终于把部分对种田有天赋的弟子给逼得开始改良瓜果蔬菜了,啧啧这清甜爽脆的果肉,还没有籽儿,皮也薄得几乎等于没有,外加浓郁灵气,活生生就是修仙版本的阳光玫瑰。 秋意泊一边啃葡萄一边道:“师兄啊,你今天没别的事情吗?” 言下之意,怎么还在这儿不走? 温夷光干脆利落地道:“无事。” 秋意泊号称无情道剑修解码器,立刻就领悟了温夷光的意思:没事,但不想去峰顶讨打,所以在他这边坐一会儿。 “你看我这腿,是不好折腾了。”秋意泊唉声叹气地说:“我本来还想替你把参商剑重新提升一下,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别说炼器了。” 温夷光微微挑眉,意思是你接着编,然后他将两根玉简摆在了秋意泊面前。 秋意泊:“……?” 温夷光眼观鼻,鼻观心,很自然地拿过了果盘里的橘子开始剥皮,他那双手何等的细致,连经络都被剥得干干净净,秋意泊顺手就想拿,然后就看见温夷光把玉简往前推了推。 秋意泊拿起玉简一看,直接仰倒,“不是吧?师兄?你到大乘话更少了不说,怎么人都变得不老实了!” 温夷光给他的是两个只有标题的玉简,这标题还是填空题,是让秋意泊给他写两篇论文的意思。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不过这事儿对他而言轻松,随便扯材料分析就行了,反正他这次去洞阳道界摸了不少天材地宝。秋意泊没好气地说:“你这橘子可真够金贵的啊!” 温夷光眼中溢出了一点笑意,将橘子递到了秋意泊嘴边,秋意泊侧首咬了一口,刚好就是两瓣肉被他咬了下来,这橘子也好吃,肉都不带化渣的,纯甜,而且橘子味道非常浓厚,连皮都很好闻。 温夷光是真的不擅长写什么论文报告,还好他渡劫期没耽搁多久,五十年一篇论文,他自己能凑一篇,秋意泊帮他凑两篇也就糊弄过去了。秋意泊晃悠着腿写论文,温夷光就从橘子一路到苹果再到各种莓果,秋意泊写起东西来就会变得很专注,别人给他什么都张嘴。 温夷光嘴角微微向上扬去,有点想起刚上山的时候了。 当时也是大家都在赶作业,偏偏有个术法就秋意泊能施展出来远远超出其他同窗的效果,结果当然是大家都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随即秋意泊在那儿给大家画灵力走势和呼应天地的时机,其他人就显得很狗腿子的捶腿捏肩喂水果,一边认真地看他写的条目来参考。 当孤舟道君走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公认的凌霄宗最有出息的道君和公认下一任洗剑峰峰主宛若富家少爷和他的贴身侍卫,一个张嘴吃一个负责喂,其纨绔程度孤舟道君看了都觉得手中孤舟剑蠢蠢欲动。 温夷光:“……”急,找师弟作弊写论文被师傅当场抓住,请问要怎么解释?在线等! 秋意泊根本没发现,一意的组织语言帮忙写论文呢。 孤舟道君淡淡地唤了一声:“秋长生。” 秋意泊:九窍玲珑玉性温,以火炙烤,研磨成粉,有温经止血之功效……九窍玲珑玉珍惜难得,有传言将其至于风处,可从中悟得天地真理…… “秋长生。”孤舟道君又道。 “别吵,还差一点……草莓!”秋意泊闭着眼睛想也没想就这么说了,孤舟道君一顿,便见温夷光拿着颗巴掌大的野树莓递到了秋意泊嘴边上,秋意泊张口咬掉了树莓尖尖,温夷光居然还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孤舟道君看向了温夷光,温夷光沉默地站在一旁,师徒两个都沉默地看着对方。 正在此时,秋意泊总算是把论文写完了,他有管理员权限,直接用温夷光的账号一键查重,查重率在20%以下,一气呵成直接发表。一抬头,就看见温夷光和孤舟道君大眼瞪着小眼,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 秋意泊:“……?师祖,恕我直言,你们在比谁先忍不住眨眼睛吗?” 孤舟道君和温夷光都默默地看向了秋意泊。 秋意泊眉间一动,瞬间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妙,他当机立断哎呦一声抱住了自己的腿,在床上翻了个身的同时还把被子也带上了,再用上一点点微妙的灵力操控,把自己面色变得苍白无比:“腿……好疼……” 温夷光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见孤舟道君没有看过来,他就又退了一小步。 果然在秋意泊委屈巴巴地看着孤舟道君,说了一句‘师祖你好狠’的时候,孤舟道君大步向前,一手钳着秋意泊的脚踝就把他拖出了被窝,手中剑气一副,大腿上的绷带零落而下,孤舟道君看着光滑细腻半点伤痕都没有的腿,问:“伤?” 秋意泊干巴巴地解释道:“……是骨头疼……师祖你那一剑把我腿骨都削断了!” 他说着说着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这骨头八成要长歪了呜呜呜我以后肯定要不良于行了……嗷——!”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后,秋意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嘴唇微张,呆愣的看着孤舟道君。孤舟道君一手握住他的膝弯,至于再往上,大腿就呈现出了一个扭曲的弧度——是孤舟道君震断的。孤舟道君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腿骨接歪了,那就打断。” “我替你重接便是。” 秋意泊:“……” 温夷光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571. 第 571 章 蚀骨 “温夷光,你娘的,你背恩忘义!你吃里爬外!恩将仇报!”秋意泊气若游丝地骂道。 温夷光木着一张脸,把秋意泊扔进了浴池里,他一入水,周围便溢出了无数红晕,那都是他的血,他顶着一身的伤,挣扎着将衣服脱了,然后指挥温夷光:“把旁边第三个药瓶……对对就是那个青色的拿过来,倒池子里!” 温夷光照做,正当要倾倒药液的时候,秋意泊又连忙叫停:“不对,你先别倒!” 温夷光霎时间僵住,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秋意泊,秋意泊龇牙咧嘴地说:“都一百年了吧?这玩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草!”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见温夷光面无表情地一翻手把那一瓶药水都给倒池子里了,秋意泊看着池子在一秒种内变得碧绿清透如同一块上好的水晶,并散发出了一股草药特有的浓郁香气后就哼唧了两声,示意不跟温夷光计较。 秋意泊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孤舟道君那是真的不留手,他身上没有泥沙,那不是孤舟道君给面子,而是衣服上有清尘的咒印!下水之前身上的泥沙就被消干净了! 秋意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这药液是辅助疗伤的,虽说他这些都是皮外伤,但是他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疗伤了,还是靠外力吧。温夷光俯下-身摸了摸池水,却发现池水已经变成了一种很稀薄的凝胶一样的东西,带着微微的吸力,摸上去温热光滑。他随手戳了一下,发现池水中就留下了一个明显无比的指引,又随着他抽身离去而慢慢地闭合。 温夷光:“……”不知为何,但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秋意泊眉间微动,温夷光顿时心生警觉,通常这个表情后都代表秋意泊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而且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坏主意。他下意识就想走,忽地就见秋意泊对着他扬了扬下巴,刹那间温夷光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中那古怪的药液凝聚成了树根粗细不一的触枝,向他缓缓探来。 有一说一,这要是换作一个现代人,恐怕脑内车门都已经锁死了,直接往两百码以上狂飙,幸亏温夷光是个土生土长的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秋意泊要把他拉下水,总之算起来也是自己不对,于是坦然地被如绿水晶一般的触枝卷住了腰,拖进了池中。 饶是如此,温夷光还是微微皱眉:“松开。” 这种滑腻软乎的玩意儿的触感有点像是虫子或者蛇,怪恶心的。 秋意泊屈指一弹,触肢就卷上了温夷光的手腕,并且一路往上攀爬着,陡然之间温夷光发现自己能动弹了,立刻就扯断了右手上的触枝,紧接着那断裂的触枝又分裂出了无数条,将他双腿都缠绕了起来。 “秋长生!” 秋意泊笑得乐不可支:“师兄,挣扎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快下来!” “我没受伤。” “伤在我身,痛在你心。”秋意泊意味深长地道:“师兄,不必解释了,我都明白。” “……”温夷光只得被拉入了池子。几根触枝顿时拆了他的腰带,剥去了外衣,把他往池子里一摁,温夷光的脑袋被摁在了温热滑腻的池水上,触肢在他手臂上滑动着,随即把他摆弄成一个趴着的姿势,随即探入了他的衣内……灵巧的开始帮他捶肩捏背。 温夷光不啃声了,享受似地闭上了眼睛。 挨打的又不是秋意泊一个,只不过秋意泊伤的比较重而已。他自己纯属是擦着了个边,但也难逃和孤舟道君‘切磋’了一下。 秋意泊支着脸,药液轻盈而又体贴地承载着他的重量,将他半托于水面,秋意泊叹息了一声,温夷光霎时睁开眼睛看了过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皆是心有余悸。 待这一池子药液重新变成无色的温泉水的时候,两人的外伤也好的差不多了,秋意泊在自己大腿上比划了一下,喃喃道:“还好没留疤。” 秋意泊自小就很注重外貌,温夷光也懒得理会他,自顾自的合上了衣襟,精神饱满地走了。秋意泊啧了一声,感觉温夷光就跟个拔吊无情的渣男一样,他打了个呵欠喊道:“师兄啊,下回游历要不要一道出门?” 温夷光:“为何?” 秋意泊道:“给我当护卫啊!” 温夷淡淡的看了秋意泊一眼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这种看在温夷光这儿可以理解为瞪。秋意泊还叫了两声,硬是没能把温夷光叫回来。 这是怎么了?秋意打了个响指,毛巾自动飞了过来替拧头发,他低头玩了一会儿蜂令,这才回过神来——哎不对,温夷光才叩问大乘,给他一个阳神道君当什么保镖?反过来那还能说的过去! 回到了凌霄宗这个快乐老家,秋意泊是懒得披挂的,又不用出门见客,堆得一身锦绣灿烂也不嫌累得慌。他想了想,左右无事,他去给洗剑峰的山路补种一些花吧?听闻那些弟子常常来薅着玩儿,也不知道他那片紫花地丁怎么样了。 哦,没事,他们打架一般是上半个峰头和下半座山的链接断开,和山脚的紫花地丁关系不大,影响不了什么。 见今日天气恰到好处,秋意泊也不曾登云御剑,自个儿顺着山道慢吞吞地走,先上着沿路的风景。忽然之间,秋意泊听加了什么响动,顺势望向那处。远处草丛中,有一男一女两个筑基修士猫在草堆里,心跳如擂。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洗剑峰没有人的吗?!】 【师姐,这可不能怪我啊!我怎么知道今天洗剑峰有人在?】 【嘶——白发青衣,救命,该不是长生道君回来了吧?!】 【……?!别瞎说,门中白发的又不只长生道君一人!】 自从凌霄宗某位白发天骄以六百稚龄蹭上炼虚合道之后,宗门里就出现了很多白发修士,莫要说宗门,就是修真界中也多了许多白发修士。 【你瞎!这般风姿除却长生道君外还有能有谁?!】 两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猫在草丛里就更不敢说话了。 秋意泊早已察觉到了两人,不光如此,他们的传音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就是个坏蛋,完全不知道要给人个台阶下,人干脆往路边的亭子一坐,开始煮茶焚香——料想那两个弟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跑路。 秋意泊行云流水地摆弄完这一套,抽了一丝神识去蜂令里刷了刷,果然就看见论坛首页飘了一个帖子:【救命!去采紫花地丁被长生道君堵了个正着怎么办?!】 【1L:长生道君回宗门了?】 【2L:继续编,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接下来一连串都是在骂发帖的弟子异想天开,很快发帖的弟子就撑不住发了一张留影石记录下的内容,秋意泊点开一看,便见那弟子先是拍了自己脚下的紫花地丁,紧接着镜头一抬,就是远处亭中喝茶的他。 此图一出,同门弟子直接高呼太巧了太巧了,接下来就开始五花八门了。 【89L:我的建议是大大方方直接走出去,长生道君难道还会计较两把紫花地丁?】 【90L:楼上师兄说得对,不过我的建议是大大方方走出去,并且给长生道君一个流星锤!】 【91L:那为什么不准备一个麻袋呢?往长生道君头上一套,把他绑了!告诉他这辈子不改论文查重这辈子都别想回你凌霄宗!】 【92L:……?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91L师兄有点奇怪?你凌霄宗?不管了,先举报了。楼主师弟别冲动,大大方方走出去认个错就行了!】 【93L:同举报了……听楼上的,千万别套什么麻袋,你只是想和心爱的师姐采一束花,有些人却想让你提前投胎!】 【94L:啧,这么一说我觉得楼主也很奇怪,我们凌霄宗居然还有给心爱的师姐采花的?楼主要么是探子,要么是道心不纯,选吧!】 【95L:别那么上纲上线,有没有一种可能,楼主是被师姐拿剑架在脖子上逼来的?】 …… 秋意泊轻笑了起来,心中念头一动,那个帖子就又多了一个回复:【107L:微笑,别慌,今日来采花的不止你们两个。】 秋意泊没用马甲,就顶着鲜红的管理员长生道君的字样回的贴,瞬间帖子里就炸了,有求情的有骂秋意泊的,还有单纯就是来膜拜蹭一下学霸之气的,还有当事人出现开始哭求秋意泊放一条生路的。秋意泊笑眯眯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帖子里哀鸿遍野,秋意泊放下蜂令,愉悦地扬声道:“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们出来?” 但凡是有点脑子,也知道秋意泊这个‘请’字绝不是表面上那么客气,不多时紫花地丁丛中就走出来了七八号弟子,修为基本是在筑基——这个阶段恰好卡在刚毕业,还没考及格,但又要开始写论文的境界。 秋意泊见面前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弟子,悠悠然然地喝了一口茶:“前两日与孤舟道君切磋了一番,一时没有收住手,叫这花田受创,今日你们便负责重新播种吧!” 那一日,洗剑峰突然就被斜断了过去是众人都看在眼中的,想当然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切磋才有这等威势。众人也松了一口气,种点花嘛,又不是什么难事,他们还以为长生道君要如何刁难他们——比如罚劳役罚练剑背书? 还好,都不是。 几人乖巧地领了种子去了,他们本来就大多是两两一组来的,如今自然也两两一组走,忽地,有个人喃喃了一遍:“长生道君和孤舟道君切磋?” “怎么了?”一旁弟子问道。 那人摸了摸鼻梁,然后掏出了蜂令,翻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帖子——‘销魂’二字,堪称是触目惊心。 秋意泊还不知道此事,他抓了几个免费劳工心情正好着呢。 几日后,凌霄宗传出了一条小道消息: ——和孤舟道君切磋,销魂蚀骨。 而且疑似是长生道君说的。:,,. 572. 第 572 章 谣言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善于造谣的那也是能把谣言传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偏偏只有当事人不知道。秋意泊被孤舟道君第三次打成死狗的时候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他有伤在身,明明温师兄也出关了,为什么师祖不打温师兄,反而盯着他一个人打?! 这不公平! 孤舟道君看着奄奄一息的秋意泊,孤舟剑抵住了他的的咽喉:“起来。” “……我不起来!”秋意泊两眼往上一翻,满脸都写着‘你爱咋咋’,“师祖,我知道我剑道差,但也没必要每天抓着我打吧?!你看看我,你再看温师兄!温师兄七百多岁了才大乘,你就不担心他一下吗?!” “不急。”孤舟道君淡淡地道。 秋意泊指着自己说:“那你这么关照我做什么?我更不急啊!” 孤舟道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日光浅浅的映在他的目中,让他那双沉黑的眼睛染上了如同琉璃一般的质感。他没有说话,但是秋意泊已经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温夷光再好也不过大乘,不急。】 【你都已经是阳神了,这么弱,才急。】 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孤舟剑又往前送了送,在秋意泊喉间刺出一滴血珠来,摇摇欲坠,秋意泊微微侧了侧脸,那滴血珠便顺着他的颈项滑入了衣襟内:“疼……” 孤舟道君轻嗤了一声,“起来。” 秋意泊气若游丝地喊道:“救命啊……有没有人管一管啦,孤舟道君要谋杀亲师叔了……” 孤舟道君:“……” “救命啊……”秋意泊抬手揪住了孤舟道君的衣摆,哭丧着脸说:“师祖,你就不能管一管你的弟子吗?一天天盯着我这个小师叔算怎么回事?” 孤舟道君垂眸,低声道:“师叔自然比弟子重要。” 秋意泊听见孤舟道君一口气说了一句话,就知道今天这第二顿打是逃不掉的了,只能心如死灰地爬了起来,又被吊打了一顿后,跟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到了老松下——一会儿温夷光来峰顶的时候会顺道把他捡回洞府。 秋意泊趴在地上玩蜂令,太快爬起来会被孤舟道君认为还想再切磋一次,从而被迫遭受第三顿毒打,但是趴在地上玩蜂令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认作还想再来一次,只要不发出什么声音故意吵到孤舟就行——也算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秋意泊点开了凌霄宗内部论坛,想也不想就发了一个帖子:【师祖嗜战如命,每次和师祖见面都会被打一顿,请问该如何避免这件事?】 他在帖子里沉痛地批判了一下把自己每天被殴打到爬都爬不起来,隔天还要被拎去毒打一度的师祖,并表达了自己的无辜委屈伤心难过之情,没一会儿就有了回帖。 【1L:虽然但是,这种师祖宗门里不是很多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吗?】 【2L:才怪了,这种人虽然多,但是一般都是有分寸的好吗?楼主惨的,今天被打断腿,明天还要被打断腿,还是同一条腿……啧啧,有一说一,已经是可以举报到十步阁审查的地步了。】 【3L:楼上不是蠢就是坏,楼主每次都伤在同一个地方,说明楼主的弱点就在这里啊!师祖明明就是在帮楼主克服弱点!】 【4L:3哥一语中的!对啊,明明就是帮楼主克服弱点啊!】 【5L:……】 哎?是这么一回事吗?秋意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头向上看去,淡青色的丝织物如云翻飞,再往上便是孤舟道君沉静的脸庞,秋意泊有心想问一问是不是自己的弱点就在右腿上,刚张了张嘴,又心想不能问——这万一一问,孤舟道君给他讲两句是不大可能的,大概率是让他起来再比划比划,撑死了放慢了速度打他的腿,但别怀疑,再慢,这一剑也绝对会削上他的腿,四舍五入就等于再被打一顿! 虽然秋意泊已经是阳神道君了,说起来也是凌云道界数一数二的角色,但他依旧不争气的想着,万一这条腿再断几次,会不会养成习惯性骨折这种毛病? 此时老松上的孤舟道君若有所觉,睁开了眼睛,秋意泊与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恰好对视,孤舟道君的意思很明显:你有事? 秋意泊没出息地讨好的笑了笑:没事,师祖您接着打坐。 正巧这个时候温夷光到了,秋意泊见到他的身影就松了一口气,他举起一臂向他挥舞着:“师兄——!” 温夷光见状,在那一瞬间,脚步有了一些迟疑。 秋意泊:“……”尼玛,白养了。 温夷光上前来,对着老松拱手道:“弟子拜见师傅。” “嗯。”孤舟道君淡淡的应了一声,就没下文了。秋意泊正拼命使眼色让温夷光赶紧把自己带走,忽地就听见一声软了吧唧的猫叫声,温夷光的袖口处露出了一只黑色猫猫头,翠绿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秋意泊。“喵……?” 秋意泊:“……?” 温夷光抬了抬手,放了小黑猫下来,小黑猫先是对老松低低地叫了一声,算是行礼,随即疑惑地看着地上的秋意泊,秋意泊僵硬了一下,收回了高举的手臂,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弟子面前,他这个当师傅的还是要点脸的,哪怕是曾经的师傅! 翠衍:“喵喵喵?!” 温夷光:“没死。” 翠衍:“喵。” 听着还颇有安心的意味在里面。 然后他就听见几声轻巧地纵跃,翠衍上树玩去了。 秋意泊:孽徒! 随即他被温夷光抗了起来,温夷光和孤舟道君告了一声退,就把他给拎走了。秋意泊人都麻了,歪歪唧唧地说:“换个姿势。” 温夷光:“……?” “刚刚被师祖一剑柄捅在了胃上。”秋意泊道:“你再扛着我,我应该会吐在你身上。” 温夷光听罢,很自然地换了个姿势,背着他继续往洞府的方向走,正走着呢,温夷光道:“泊师弟。” “嗯?” “你在蜂令上写的东西不太好,尽快删掉吧。” 秋意泊闭着眼睛,行走之间温夷光的肩膀顶到了他的肩膀,那边应该有一大片淤青外加一道剑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道:“我写啥了?我在蜂令上写的东西多了去了。” “最近那个。”温夷光言简意骇地说。 秋意泊闻言张开眼睛,感觉很是神奇地看了温夷光一眼,他以为温夷光这辈子除了写论文的时候其他时间宁愿再练一百遍剑都不会刷蜂令玩呢!“你看见了?” “嗯。”温夷光道。 有这么一句话,秋意泊也就掏出蜂令来把帖子删了,他看了一眼,他这个帖子一共才十几条回复,现在都已经掉到第三页去了……孤舟道君一天到晚打坐,呃?难道他也悄悄刷论坛? 算了算了,连温夷光都看见了,那说不定师祖也会看见,还是删了比较好。 这一路回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有人代步,秋意泊也懒得下来走,他一边刷着蜂令,一边道:“对了,师兄,你真不跟我一道去游历啊?” “何时走?”温夷光道。 “什么时候都可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说:“不行了,再待在山上我觉得我要被师祖弄死了……” 温夷光还未答话,就有另外一道声音惊讶地说道:“什么?秋长生你再说一遍?” “张雪休?” 因为是在宗门,来去弟子比较多,秋意泊将自己的感知关掉了不少,否则一会儿有个扫洒弟子嗖的一下过去了,再过一会儿又有个弟子御剑嗖的一下过去了,这还有完没完?故而张雪休来他还真没发现。 张雪休如今已有化神巅峰境界,再有一步便是真君,秋意泊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说:“这有什么好说的?我被我师祖弄死又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张雪休联想到那个帖子脸都快绿了,他张口结舌地说:“你……你……你道侣不是长安真君吗?” “是啊。”秋意泊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甚?难道我师祖打我还要看我道侣是谁?” 就算泊意秋在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抓过去一样的打? 张雪休沉默了一瞬,又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狰狞地道:“是这个弄啊?!那你在蜂令上发的什么鬼东西?!” 秋意泊:“我在蜂令上发什么了我?蜂令都是我主持修的,上面我发了无数东西好吗!” “就最近的那个啊!”张雪休道:“我师傅都看见了,在问这事儿呢!” 秋意泊:“……?这么明显?” “当然!”张雪休说的斩钉截铁,秋意泊也不禁怀疑起来难道是自己透露了什么信息?他明明是匿名开贴的,怎么一个两个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温师兄已经提醒我了,已经删掉了。”他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着急什么?” 张雪休看着他满身的血迹,又看了看温夷光,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你们洗剑峰玩的可真花!走了!” 张雪休来的快去的也快,秋意泊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问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张雪休怪怪的……?” 温夷光:“没有。” 秋意泊哦了一声,没再计较。 *** 洗剑峰峰顶,老松。 翠衍窝在树干上玩蜂令,忽地看见一个帖子,不禁瞳孔巨震。 【最近那个传闻,长生道君说与孤舟道君切磋是销魂蚀骨,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只修长匀称地手捡起了蜂令。 翠衍:“……!”:,,. 573 第 573 章 无人生还 翠衍心虚地猫猫头都抵在了树干上, 小心翼翼地说:“师傅……不、不是,师祖……师叔祖……” 秋意泊两指捏着小猫咪肥厚的后颈皮将他举起,与他平时, 他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我们翠衍原来还记得师叔祖呀……” 翠衍的毛都炸了起来:“喵……我错了……” 秋意泊将翠衍往怀里一塞,顺便薅了两把猫猫头, 啧, 这小怂猫在宗门可见是吃好喝好的, 浑身上下那毛跟个缎子似地, 油光水滑, 一根浮毛都没有, 连肉爪垫都是粉粉嫩嫩, 一点灰都没有。 亏得他觉得张雪休和温夷光的态度太奇怪了,见他们二人都是提孤舟道君,料想此事是事关他和孤舟道君,一刷蜂令就看见了飘在首页的帖子,他心道被孤舟道君看见他这就不是被揍一顿两顿的事情了,连忙折返回来想着先回去再挨一顿打拖住孤舟道君, 路上就开始检索相关帖子顺带封号, 没想到相关帖子是真他妈多, 一路走到峰顶才封到了最后一个。 也就是翠衍正在看的这个。 秋意泊心想亏得孤舟道君不在,这一顿打是可以逃掉了……正这么想着,偏见一道青影翩然而至, 点尘不沾地落在了树梢上,秋意泊抬眼望去,随即躬身行礼:“师祖。” “嗯。”孤舟道君盘腿坐下,与秋意泊一色的青衣随风而飞,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绝尘离世之感,秋意泊心道若孤舟不能,恐怕这天底下无人能够成就仙途。 他也不能。 秋意泊微笑着说:“师祖,我欲与温师兄结伴游历,不知师祖是否应允?” 孤舟道君双目微阖,平静地说:“不必问我。” 秋意泊想了想:“那还是要问的,我把师兄带走了,洗剑峰上不就又没人了吗?” 五峰总要有五位峰主坐镇那才像话。 “应真不日即归。”孤舟道君回答道。 秋意泊应了一声,又道:“这些日子,多谢师祖指点。” 孤舟道君:“嗯。” 孤舟道君不想接话,说明后面无话想对他说,秋意泊笑眯眯地提着翠衍溜了,温夷光在山下凉亭里候着,见秋意泊回来得快,也有些诧异——这居然没被再揪着教训一顿?不应该啊…… 秋意泊揣着翠衍,一路上已经把小猫咪薅了个遍,翠衍软趴趴地伏在他的臂弯中,半点脾气都没有,秋意泊到了凉亭里坐下,抬眼笑道:“师兄,我已经和师祖说过了,回头咱们一道去游历。” 温夷光:“……好。” 秋意泊微微挑眉:“你怎么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难道你是在外面有了……” “没有。”温夷光迅疾如风般的打断了他,根据他对秋意泊的了解,就他那张破嘴,接下来那半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依你所言。” 秋意泊满意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走!” 温夷光:“……?” 秋意泊凉飕飕地说:“我爹马上要回来了,如果你再不走……到时候走不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温夷光:“我回去收拾东西。” 秋意泊差点笑出声,他就说,温夷光怎么可能喜欢一直待在山上?要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事玩玩秘境看看话本那叫在家享福,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对着一家子的活计动不动还要去凌霄峰开个会,时不时再出个差那叫在家打工。 孤舟道君不管事,再者目前除非凌云道界有外界入侵亦或者突然冒出来个邪道道君要灭凌霄宗满门,否则哪有值得劳动他去办的事情?秋意泊同理,凌霄道君也同理。他们洗剑峰本来弟子就少,要知道自他和温夷光之后洗剑峰半个弟子都没有,温夷光不做谁做? 论理,七百多年了,洗剑峰也该有新的弟子了。但问题在于他爹和三叔之前忙于渡劫,温夷光也是如此,秋意泊是收了有缘‘弟子’快半打,奈何全替他人作了嫁衣,总不能指望孤舟道君突然再收个弟子回来吧?再者,就孤舟道君这种没事就喜欢蹲老松树的人,不恭敬的说法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望他收弟子?除非天上掉一个下来。 哎,大家都卷得自己都忙不过来,谁有功夫带徒弟哦。 所幸宗门这些年威势愈大,回回春宴收到的弟子都能断崖第二,还是指望着量变出质变吧。 秋意泊有一瞬间有点想去关心一下自己的那些‘有缘弟子’,但左右想了想——噫,有什么好关心的,嘴上说的再漂亮,不如给点实际的,当即打包了一些法宝丹药等物,着十步阁的弟子帮忙送一下得了。 秋意泊将翠衍送回了千叶峰,还顺道嘲笑了一下张雪休,末了挥挥衣袖就走了。或许是长久不见的原因,也没有太多好聊的。张雪休也在劫期,秋意泊说话还得小心着,随意聊上个几句就算了,累得慌。 温夷光很快就收拾好了,秋意泊临走之前将论文查重率下调了五个百分点,从原本的20%过关变成了25%过关,毕竟也是有二三百年过去了,凌霄宗的文献数据有了显著提升,放宽一点大家也好过。 “走了。”秋意泊打了个响指,将自己调整成元婴修为,经过洞阳道界的锤炼,他这一手压制境界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就算是道君当面,不玩命也绝对看不出来,温夷光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眼光看着他:“……” “看什么?”秋意泊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锦绣灿烂,虽然说还是凌霄宗标配青底,却绣了一整幅同色的蝶穿牡丹,深深浅浅的青色随着光线流照,映出了如水一般的质感来。他豁的一下打开了折扇,正面是水墨牡丹图,背面写着‘千岁风流’四个大字,字迹嚣张狂狷到了极点:“没见过吗?漂亮吧?在洞阳道界叫天衣坊的八个绣娘绣了半年才绣好了这一身!” 温夷光平淡地说:“我看三字多余。” “不如叫‘太岁’。” 秋意泊一顿,顿时收了折扇就往温夷光肩上一敲,嗤笑道:“哟呵,夷光真君,你莫忘了,你只不过是我爹请的护卫,居然还敢调侃起本少爷来了?” 温夷光默默地看秋意泊一眼,意思是:你高兴就好。 扇子在秋意泊手中打了个花儿,两人目前无灾无劫的,说话自然随意,秋意泊随口道:“说起来师兄,我还没问过,你渡劫期的劫数是什么?” 温夷光沉默了一瞬:“你。” 秋意泊瞬间往后退了一步,警觉地道:“别乱来啊!我可是有道侣的人,被长安听见了可不得了啊!” 温夷光:“……想胜你。” “噫,有些话不能喘大气。”秋意泊说罢,又好奇地问道:“那最后是想开了?” 温夷光道:“问仙谱一出,师傅日日与我切磋,直言他若与你生死一战,他输你胜。” 秋意泊:“……?那不是更难破劫?” “随即师傅令我去与长安切磋。”温夷光侧脸看向他,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微妙的话:“我方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秋意泊唏嘘了一声:“你就直接说我剑道不如你得了!” “……”温夷光眼中有了一点笑意。 两人说着说着就已经到了苍雾内海——往下跳就是。秋意泊本来的意思是很久没吃点海鲜了,来炸点鱼再走,没想到今日苍雾海风浪滔天,秋意泊刚想问问温夷光是什么情况,就见风浪中有一叶孤舟,艰难地在风浪中沉浮,舟上有一人,端坐如山,而在波涛之下,则是有一化神海妖,正在拨弄浪潮。 秋意泊费解地回头看了一眼凌霄宗的山头,问道:“师兄,你在宗门待的比较久……苍雾海一直是这么乱来的吗?” 苍雾内海紧靠凌霄宗,从洗剑峰的背面就能海钓,可见有多近。这么近的距离,凌霄宗怎么可能任由海中妖修乱来?苍雾内海与凌霄宗一直是划区而治,这一条海岸线与海内五十里都是凌霄宗的地盘。 “没有。”温夷光道。 秋意泊的扇子大咧咧地在他手臂上敲了敲:“既然如此,温侍卫,你还在等什么?本少爷路见不平,你快拔刀相助!” 温夷光一言不发的拔剑就去了,一剑就把那化神妖修杀了,然后把小舟上的人提了回来,秋意泊一见居然还是个熟人——刚刚风浪太大,他也没注意看就是了。 “呦!如明和尚?怎么是你?!”秋意泊比划了一下:“别告诉我快两百年过去了,你终于到凌霄宗了?” 如明和尚抬眼,那也是一派的古井无波,他看了秋意泊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长生师兄……师兄可是遭了劫难?” 秋意泊:“为什么这么说?” 如明和尚用一种果真如此的语气道:“师兄果然是转世重修了。”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没认出我来?故意试探我呢?来,温侍卫,给他一剑,让他知道他没走错门去了太虚门!” 温夷光:“……真的?” 秋意泊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温夷光也是故意应下,开他玩笑的,如明和尚双手合十:“贫僧一路而来,今日终得业果。” 秋意泊和温夷光对视了一眼,然后秋意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如明和尚往秘境里一扔,然后齐齐松了一口气——开玩笑啊,哪有人说渡劫雷下一秒就要劈下来的?这要是周围没人也就算了,这秋意泊在,直接把天劫拉到阳神境界,不远处还有个孤舟道君,天劫威力翻百倍都不止! 这天劫真要落下来,主打的就是一个无人生还! 574 第 574 章 南无加特林菩萨 温夷光和秋意泊也没想到这次下山游历就真是只是下了山。到底是大光明寺的佛子, 还他妈苦行了近两百年才摸到他们凌霄宗,他们两也不能把人揣着就跑了吧?总得给宗门交代一声,于是乎,两人对视了一眼, 只能又回了山上。 凌霄道君在闭关, 此等事物一应都是交由秋怀黎安排, 他们两入内的时候秋怀黎正端着茶听弟子报告,茶碗在茶盏边缘慢慢地摩挲着,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见他们两到了, 秋怀黎的嘴唇动了动:“罢了, 退下吧, 回去再算两遍。” 那弟子如蒙大赦, 连声应是, 抱着一堆玉简就跑, 走到半路还对着他们两感激的行了个礼, 这才出去。 秋意泊笑道:“哇哦,大哥你这威势很足啊!” 秋怀黎懒懒散散地看了他一眼, 垂眸喝了一口微烫的茶:“你来坐啊, 我保证你不止是威势很足, 一天不跳起来三回揍人我就跟你姓。” 秋意泊:“我们两本来就是一个姓,谢谢。” 秋怀黎轻嗤了一声,或许是进了渡劫期的关系,他像是一把藏了许久的剑, 忽然尽数出了鞘,如流萤的光自刃口划过,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他道:“你与温师兄不是说要下山游历?怎么匆匆忙忙的回来了?” “这不是想你了么?大哥,你也忒无情了些……” 温夷光本来是懒得进来的, 因为实在是不想听兄弟两个斗嘴,但不进来又怕他们两斗嘴个没完,毕竟其中一个在渡劫期,打起来也不是没可能。他打断道:“大光明寺的佛子到了,在秘境渡劫。” 秋怀黎眉目一动,随即浅笑道:“原来是他……总算是到了。” 这事儿其实最着急的就是秋怀黎,如明和尚要来,结果愣是走了接近两百年都没有到的迹象,他连打探的人都派出去二三十次了,如今人总算是到了,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秋意泊道:“嗯,那现在怎么说?” 秋怀黎慢条斯理地说:“什么怎么说?静山早就已经整理出来了,送他过去就是……一事不烦二主,长生,交给你了。” 秋意泊耸了耸肩,又听秋怀黎侧脸吩咐弟子去十步阁将如明和尚的名字加进去,弟子份例一应按照亲传弟子的份额来,又请住在静山旁的一位真君师兄照顾一二,这事儿就算是了结了。秋意泊见状就带着温夷光走了,温夷光道:“我先回洗剑峰。” “嗯。”秋意泊感知了一下秘境内的情况,倏地有些惊讶:“估计要三两日才能了结。” 他们渡劫那又是法宝又是挥剑破天,秋意泊目前见过最长的渡劫也就是渡了一天,他自己则是更短,一般一个时辰内就能完事儿。但如明和尚不一样,他的雷劫和秋意泊他们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儿。如果秋意泊他们那种雷劫形容为赶场子,如明和尚的雷劫可以形容为老大爷吃饺子,吃完一颗歇会儿再来一颗。 秋意泊大概有点能够理解为什么如明和尚的天雷是这样的,他刚刚感知秘境情况的那一刹那,如明和尚这个狠人正在以肉身抗天劫,而且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给雷劈的,纯靠肉身来炼化天劫……反正秋意泊自问他是做不到。 是有点体修那味儿了。 根据秋意泊对秘境天道的掌控,这劫雷在如明和尚顺利的情况下,也至少要一天半,极限是三天,三天内不管如明和尚炼化没有,九道天雷都会劈完。 温夷光没有多说什么,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转身走了,秋意泊认命地抓了个弟子带着他去了静山。静山是早就整修好了预备给如明和尚来住的,如今一看果然是亭台清雅,颇有禅意,看着这个建筑群的规模,估摸着以后大光明寺要是来拜访也就住这儿了。 秋意泊顺手掐了个清尘咒把周围又打扫了一遍,这时候十步阁的弟子也到了,除了份例之外还送了一些经书经典之类的,秋意泊看了一眼,如明和尚大概是用不到的,这些他都能倒背如流了,不过送来主打的是一个宾至如归,客人到底看不看也不太打紧。 等到十步阁的弟子走后,这里便显得清冷了起来,静山不愧是静山,连鸟鸣都不大听得见。秋意泊走到了庭院中,见中央种着一棵偌大的菩提树,顿时有些心动,三两下就翻了上去,待坐在了菩提树粗壮的枝干上,入目是辽阔的凌霄山脉,倏地便有了一些开阔之感。 秋意泊盘坐其上,欣赏着远处的景色,逐渐便有了一些忘我之感,偏偏此刻又下起雨来,秋意泊被那伶仃的雨声吸引回了心神,他垂眼看着前方,雨势逐渐变大了起来,菩提树茂密的枝叶被打得乱颤,秋意泊仔细看着,见雨滴自天坠落,触碰到树叶的时候又会做天女散花状的弹起,再落下时便如同一层细密的雾。 秋意泊不是没见过,可他今日却觉得极有意趣。 不知不觉中,秋意泊手中也多了一朵水莲,此物并非真正的水,而是火,是之前从霜落手里得来的阴火,其中有一朵名为玄阴灵火,其火若水,神妙非常,秋意泊没舍得将它塞进法宝里,也不舍得让极光金焰吞吃了,就一直养在身边。 秋意泊也不知道做点什么,就揪了一块目前他身上最多也是最不值钱的提纯后的天青石,天青石如同一块硕大的青绿色的宝石,半点杂质也无,它被玄阴灵火所吞噬,又缓缓融化成了液体,与玄阴灵火搅在一处,却又泾渭分明。 自天空坠落的雨滴落在其上,并未瞬间蒸发,反而凝聚其上,颤颤巍巍的晃动着,不算是太明亮的光映照其上,却是映射出了七色虹光,瑰丽莫名。 秋意泊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了想做点什么。 他轻轻笑了笑,伸手攀折了一枝菩提树枝来,细密的白色灵丝从秋意泊掌中溢出,旋绕在菩提树枝左右,而玄阴灵火也在此时加入其中,灵丝在这一瞬间被染上了青碧之色,它们灵巧的围绕着菩提树枝动作着,摘除他需要的,保留他想要的。 不多时,这根菩提树变得越来越像是一根法杵,秋意泊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给它增加了一些小小的变数…… 三日后,如明和尚的雷劫结束了,秋意泊也恰好在此时完成了他的大作,他将如明和尚放了出来,将那根法杵递给了他,笑道:“算我第一个恭贺你的,如明真君。” 如明和尚见着那黑漆漆的法杵一时有些怔忪,随即眉间有了一些喜色,随即那点喜色又收了回去,变得平静无波。秋意泊随即将那法杵扔进了他的怀里,扬了扬下巴:“快点认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如明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是长生道君替我亲自炼制的法宝。” 秋意泊噗嗤一声笑了出声:“哎对,我这样的炼器宗师,又是道君之尊,论理,你至少得给我磕几个才像话。” 如明和尚唇边露出了一点笑意,秋意泊没急着催着他去闭关修养,事实上如明和尚这个状态根本就不是需要修养的样子,他气息稳健的赤手空拳举八十台装满水泥的泥头车都没问题。他应秋意泊所言将法杵滴血认主,忽地就见那法杵变幻成了一根禅杖,那禅杖长五尺四分,恰好与如明和尚平齐,秋意泊解释道:“前些日子见你在船上对着海底下那些海鲜念经,这也忒为难人了,刚好等你渡劫的时候有些灵感,就做了这法宝出来,以后你随身带着,都成真的大师了,也该看开点。” 如明和尚微微侧脸看向秋意泊,“长生师兄为何如此说?” 秋意泊嘴唇一动,似笑非笑地说:“如明和尚,你可听过一句话?” “师兄请说。”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秋意泊陡然伸出一手,握住了如明和尚的右手,那禅杖也随之被举起,却非是平常见的用来当头棒喝之流,只见那禅杖光华流转,转念间就成了一把纯黑色的兵器,那模样古怪,如明和尚一顿,疑惑地道:“似是见师兄用过。” 秋意泊:“亏你还记得……是在天榜上用过,这都快六百多年了吧?” “我改良了一下。”秋意泊带着一点笑意,握住了他的手,指向了远方:“这法宝可以远程攻击,对你来说也方便一些……” 说罢,秋意泊的手指按在了如明和尚的手指上,扳机被扣下,陡然之间,枪口绽放出一朵灵光所化的银莲,紧接着便是一枚佛珠似的弹药发射了出去。 巨大的声响在同一时间迸发,只听得砰的一声,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中央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孔洞,紧接着那棵树便慢慢地倒了下去。 秋意泊微笑道:“满意吗?” 如明和尚:“……” 秋意泊:“别急,我跟你讲,还能再换一换,比如这个形态,我叫它巴特雷,里面的弹药会在平时用你的灵力来补充,你用的时候要小心,它的力道很大,连发的时候难免伤到自己……” 随着他的话语,禅杖变化成了另一种枪械,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美感,随着枪口银莲绽放,无数子弹被发射了出去,远处如山崩地裂,硝烟四起。如明和尚只听得秋意泊在耳边低声笑道:“南无加特林菩萨,六根清净贫铀弹,一息三千六百转,大慈大悲渡世人……这一息之间,便是三千六百发,如明和尚,你可要小心……别被抽干了。” 575. 第 575 章 小公鸡 静山如名,十分安静,却不是之前那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安静,而是一种弥漫着 硝烟与毁灭的寂静,满地狼藉,唯有山风乱卷,呼啸有声。 如明和尚:“……” 他很坚定地把手中造型古怪的枪械送到了秋意泊手中:“小僧恐怕是用不上了……” 秋意泊眉眼含笑:“用的上用的上……” “用不上!”如明和尚诚恳又坚定地看着秋意泊:“道君的心意小僧心领了。” 秋意泊长眉微动,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了一丝威胁之色:“哦?如明你这小和尚,没听说过一句话吗?——长者赐,不可辞。” 如明和尚眼中溢出了一点无奈之色,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比我还小’,又听秋意泊道:“还是说,你大光明寺看不上我送的法宝?” 如明和尚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与秋意泊四目相对之间,秋意泊挑了挑眉,满脸写着‘你先开始的’,如明和尚看了好半晌,这才双手合十,躬身口呼佛号:“阿弥……” 剩下两个字还没出口,那把充满了机械暴力美学的枪就被秋意泊搁在了他的手臂上,刚好托住。沉甸甸的重量背后是充斥于鼻尖的硝烟,秋意泊好整以暇地摸了一把如明和尚的光头——他想摸很久了,道:“你要是嫌弃不太文雅,要不我替你改一改?下次开枪的时候自动播放佛乐如何?或者发射时的声音改成六字真言?这转一圈就念一遍?还能再加点佛光,那保证用的时候那叫一个普度众生!” “还是你嫌弃这个味道太难闻了?这也好办,你喜欢什么味道?檀香怎么样?就你们大光明寺正殿供着的那种香味儿,不过你们那个香料应该是秘制的,我回头给你开个口子,你回去后自己拿点香料往里头灌就行了……我也能做,就是做不到十成十,不过做个九成相似还是不难的。” 如明和尚不禁想起了到时候他用这法宝的场景,一弹出则莲花开,并且随着他攻击对手不断冒出佛光和佛乐,斗法之后,整座天地都是浓厚的檀香气…… 如明和尚知道这场景很符合大光明寺的标准,但是实际上他毫不犹豫地道:“不必了!” 果然,他听见秋意泊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如明和尚:“……” ——他到底在遗憾什么?! 秋意泊是知道人不能太过分的,如明和尚能收下这法宝,不必着急他用不用,既然收下了,总有用的那一天——秋意泊也不是很想亲眼看如明和尚用它,因为他会忍不住笑场。 秋意泊看着如明和尚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替它取个名字吧,好好养,日后便能当你的本命法宝。” 如明和尚:“……”那就是不能送人的意思。 “戒嗔。” 秋意泊一顿,随即扬眉:“……嗯?” 如明和尚叹息道:“此宝杀戮过盛,有此宝在手,便如时时刻刻提醒小僧戒嗔,莫要妄造杀孽。” 秋意泊:“……”好有道理,但是如明和尚有没有考虑过一个能送人物理上西天的法宝名字叫做戒嗔,很有嘲讽对手的意思——别生气了,我送你去西方极乐吧! 高端洋气一点:此去西方,再无嗔念。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如明和尚的肩,神采飞扬:“随你的意思!” “和尚,我为你耽搁了三日,如今要走了,你且好好修行,来日待你叩问大乘,再与你同程!”说罢,秋意泊凌空而起,一只仙鹤不知从何处而来,他轻点鹤背,端坐其上,驾鹤而去。 如明和尚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一抹青影一闪而逝,不禁微笑摇首,戒嗔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柄九环禅杖,他一手持握,向院中菩提而去,他于树下盘膝而坐,禅杖置于膝头,双手合十,闭目而唱: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 *** “如何?”温夷光见秋意泊神采飞扬,想是应当有好事发生,而且不是一般的好事,才叫他如此愉悦。哪想到秋意泊上前来一手就拉开了禁制,紧接着掏出阵盘,打开穿梭道界的法阵,可谓是一气呵成:“走走走,我总觉得再不走又得有事儿!” 温夷光不知为何居然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与秋意泊一道踏入了法阵之中,只见天旋地转,日月易换,有秋意泊的护持,这法阵变得格外的迅捷,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便有截然不同的灵气涌入了四肢百骸。 灵气虽然都是灵气,但温夷光总觉得道界与道界之间的灵气是不同的,就算它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浓度都相差无几,但是在这一瞬间,他依旧感受到了与凌云道界迥然的气息。 秋意泊一手握着温夷光的手臂,双目微阖。他在探知这个世界,他庞大的神识犹如一阵轻巧的水雾,无声无息地介入这个世界,探索着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奥秘。 不多时,秋意泊便睁开了眼睛,也松开了温夷光的手,他笑问道:“温侍卫,这道界里头可是有十数位道君的,你怕不怕?” 温夷光淡淡地说:“少爷满意即可。” 秋意泊抚掌而笑,他颔首道:“不错不错,温侍卫很有眼光,好好护着本少爷,日后少不了你吃香喝辣!” 温夷光:“……”有点接不上了。 秋意泊手中折扇一翻,就往温夷光头上敲,温夷光哪里能叫他真的敲到脑袋上,身形微微一侧,哪想到秋意泊手腕随他一转,横劈而来,温夷光霎时间抬手去抓秋意泊的手臂,两人的手在空中交手了十几招,秋意泊被温夷光一个小动作骗了,瞬间手腕被他抓住了,他手掌吐力,折扇瞬间跌落——却落在了温夷光的肩头。 温夷光无奈地松开了手腕,落下的折扇恰好被得了自由的秋意泊抓住,他哗得一下展开了折扇,得意的摇了摇——只要敲中了就算他赢。他笑道:“这时候应该说‘多谢少爷!’。” 温夷光用冷漠得仿佛在大润发杀了一百年鱼的目光看着秋意泊:“……” 秋意泊看着他的眼睛:“不能。” 温夷光:“……我还没问。” “不能就是不能。”秋意泊摇着折扇,一派的春风得意:“你不就是想问为什么要当什么少爷和护卫——因为大乘的又不是我!” 秋意泊甚至对着温夷光扮了个鬼脸。 温夷光握住了参商剑,不知为何,杀心蠢蠢欲动。 “少爷我不过是个化神罢了,想要在这一界行走得逍遥惬意,还要靠温侍卫鼎力相助呢!万一真有个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看上了本少爷的美貌,要强抢本少爷回去结亲,那本少爷岂不是平白辜负在这道界了?”秋意泊就差没明摆着说:我要给你找事了。 温夷光眉头一皱,参商剑如虹,他直指前方,淡淡地道:“道友还不现身?” 秋意泊很贴心地往温夷光身后退了一步,折扇一合,跟着温夷光所指的方向道:“哎呦,谁敢窥伺本少爷,滚出来!” 温夷光用一种一言难尽地目光看了秋意泊一眼。 他就是故意的吧? 来人至少是个大乘。 秋意泊就是故意的,这个道界是他精心挑选的,情报则来自于霜落道君。这个道界可谓是化神多如狗,真君遍地走的类型,不管是丹药、符箓、法宝、阵法都有了完整的体系,但有一个好处——地方大,天材地宝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能养出十几位道君的道界,称得上是首屈一指了——他特意问过了,这里的道君是扎扎实实的真货,不是像霜落他们那边玩奇怪的游戏搞出来的。而且这个道界还顺带了一个天然的对手——八卦道君的那个密友,就是这个道界的。 秋意泊选在这里作为无悲斋的起始点,虽然没有一个没有道君的道界来的方便建立宗门,可能够历练人,也有足够的资源来供他培养弟子。问虚道界体系与凌云道界颇为类似,秋意泊要是直接出现在问虚道界,立刻就会获得一票道君对手,不如换个体系不同的重新开始,也是给无悲斋披上一层天然的伪装。 这个道界磨练人。 磨砺他,也磨砺温夷光。 被秋意泊这么一呼喝,远处青山之上,便有一人嗤笑道:“本座还是第一次听男子自得美貌至此的,倒叫本座看一看,究竟是如何的美貌!” 青山上有一彩练横飘而过,随即便是漫天的花雨,一白衣人自彩练上一滑而落,飘然落在了秋意泊与温夷光面前。 那白衣人墨发朱唇,腰若裹素,翩然若蝶,先前彩练化作他腰间束带,华美异常。若非之前说话的声音是个男子,温夷光和秋意泊恐怕都要认错。 秋意泊摇了摇扇子,道:“你怎么有这个脸说本少爷的?看你穿的比本少爷还花里胡哨,跟个小公鸡似地。” 白衣人有些愣怔:“你……!” 秋意泊扮了个鬼脸,生生白瞎了他一张美人面:“你什么你?长的丑就不要出来乱作怪!温侍卫,把他弄走!看的本少爷眼睛疼!” 白衣人气急败坏地道:“你怎敢如此对本座说话!你可知本座是谁!” 秋意泊:“少爷又不是你爹,管你是谁?” “放肆!” “温侍卫,你愣着做什么!弄走他!”秋意泊不满地用扇子敲着温夷光的肩膀,也就是温夷光基本功扎实无比,被他这么敲着右肩,手中剑愣是动也不动一下。 温夷光:“……” 他也不知当说不说——好想给他们一人一剑,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576 第 576 章 温夷光区区一介侍卫 当然了, 温夷光还是有一点基本素养在的,秋意泊既然发了话,他自然也就目光一转, 冷睇向了五彩斑斓的白衣人:“既然……还请离开。” 他本来想说‘既然少爷有令’如何如何, 但是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温夷光有一瞬间心想还好这个道界没有人认识他——有没有人认识秋意泊已经他无所谓了,不认识他就行了。 白衣人说到底也是个大乘初期修士, 根本不将同为大乘初期的温夷光放在眼中,他小脸一台,“呸, 这是我家,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豁, 你家?你说你家就你家?有地契吗?有凭证吗?”秋意泊站在温夷光背后, 主打的就是一个仗着前面有人嚣张:“这样好了,你要是能从山上挖个你祖宗的坟出来, 我也认了!” “挖就挖!我家老祖就埋在山顶,你跟我上山, 我挖给你……”白衣人下意识回嘴, 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 他气得跳脚:“我凭什么要挖我老祖的坟给你看?!” “哦那就不是你家了。”秋意泊扯了扯温夷光的袖角:“温侍卫,赶他走!” 温夷光默默地抬起了参商剑,说实话区区大乘不在话下, 他渡劫期的时候就追着大乘邪修杀, 眼前这个也不至于就得死,意思意思,让对方知道厉害, 走了就是了……正在此时,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喝道:“休伤吾儿!” 眨眼间便有一道虹光自天际一掠而过,数十道剑气骤然如菊花一般千丝万缕绽开,以围剿之势攻向温夷光,温夷光眉目一凛,刹那间拔地而起,只听剑声如暴雨骤来,顷刻之间轰然而下,银光乍泄,占尽霜色! 那虹光化作了一个容貌约三十出头的青年,与方才那花里胡哨的白衣少年一般,他亦是身着一袭白衣,腰系五彩华练,与那少年面容相似,可气质却极为迥异,显得沉稳而干练,饶是面若好女也断不会有人认错。 那青年微微皱眉:“阁下来我白岐山,伤我孩儿,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温夷光……温夷光没说话,他不太好意思说话,太丢人了,只是目光平淡地看着眼前青年。 在那青年眼中便是这青衣剑修冷漠至极,他平视望来之时竟有种万事不在眼中的孤高绝傲,仿佛在嘲笑眼前之人。 青年在这一眼望来的时候便知道此战并非误会,右手轻抚左掌,只见他左掌中华光一闪,便自自己的左掌中抽出一柄羽剑,羽剑一出,天地间狂风突起,重云激荡不休,仿佛天地也为之呼应,尚未出剑,剑势已成! 这羽剑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兵器,秋意泊也曾做过几柄来玩,择鸟类妖兽的尾羽炼制而成,取其轻、巧、柔、锐,剑轨刁钻难测——通常这种是妖修喜欢用的款式,别问,问就是拿自己几根自然掉落的尾巴毛随便练练就行了,自己的尾巴毛自己用起来还更得心应手。 温夷光淡淡地看着那青年,这位真君道行深厚,在剑道上也别有见解,是一位问剑的好对手。秋意泊却不禁微微挑眉,这表现……这位大乘巅峰真君,是半步阳神。 若非浸润天道法则,没那么容易使天地呼应,既有呼应,便是这位真君的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表现。 温师兄这一场可不好打。 那青年冷声道:“这位道友,若就此罢手,此事便也算了结!” 温夷光道:“温夷光前来问……” ‘剑’这个字还没出口呢,就听秋意泊打断道:“了结什么了结?别仗着你境界高深就乱欺负人!怎么?这山你家的啊?!啊?!” 空中两人瞬时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折扇:“看什么看?温侍卫,揍他!” 青年顿了顿,又看向了温夷光:“……” 温夷光:“……” 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双方战作了一团。羽剑刁钻诡异,其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了数道轨迹,乍一眼望去仿佛他们为斑斓的鸟羽所聚拢,期间又有点点红炎自羽剑上滚落,转瞬火焰凤凰已成,鼓翅而起,滔天蔽日。 周围的温度在这一刻上升至了顶端,只听见噗噗两声,秋意泊和白衣少年周围各自蹦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禁制来,将两人各自圈入其中。白衣少年听见动静看了一眼秋意泊,发现秋意泊也在看他,不约而同地对着对方嗤笑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看天上的打架。 饶是周围都被这火焰凤凰染成了赤红之色,温夷光依旧是平淡如初,他一剑横来,淡淡的寒气也随着他的剑意铺展而开,他剑光扫过之处,宛若盘古开天,混沌初开,清浊分明,随着他这一剑,漫天赤火骤然消失殆尽! 任你有什么炽火重焰,温夷光只有一剑,也只需一剑。 那青年眉间流露出了慎重之色,这样凛然的剑意,这样凛然的剑气,此人到底是谁?! 温夷光向前踏了一步,寒意以他为锋,陡然撞入了青年的剑意之中,温夷光横剑于胸,平静地道:“温夷光前来问剑。” 青年抿着唇角,周围倏地升起了无数火焰,那火焰从赤红一路升为宵蓝,他道:“请——!” 温夷光的剑意与那青年的火焰相撞,虚空在热浪中翻滚扭曲,转而又被寒彻骨髓的剑意所冻结,就这样野蛮地、毫无道理的互相厮杀! 秋意泊抬眼看去,见长空半壁霜色,半壁赤焰,不禁道:“哇哦——” 那白衣少年露出一副‘你这个土包子’的表情,却也不禁抬头去看,随即感叹道:“哇哦——” 白衣少年立刻收声,有些尴尬地看向了一旁的秋意泊,秋意泊抖落了一下扇子,白底洒金的扇面上‘千岁风流’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扎人的眼,秋意泊挑眉道:“说起来,你不是张口一个本座闭口一个本君吗?本少爷家的侍卫和你爹打生打死呢,你堂堂大乘修士,怎么不干脆将本少爷抓起来呢?” “呵!”白衣少年冷笑了一声,又翻了个白眼:“你休想骗我出去送死!” 就现在外面这个情况,他要是赶踏出禁制一步,他爹今天就能吃蘑菇烤小鸡了。 秋意泊挑了挑眉:“哇哦,没想到你还是有脑子的!”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颇为遗憾地说。 说起来这少年也不过是化神期罢了,可能是这地盘确实是他家的山头,他那老父亲用了什么法子,叫这少年看起来像个大乘罢了。秋意泊暗道一声罪过罪过,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是他太粗心大意了——丢人啊! 不过他是不会在温夷光面前表现出来的,他就装作早就看出来了,特意给温夷光一个历练的机会呢! “你到底有什么病?!”白衣少年道:“冲到我家来!骂我!骗我去挖我家祖坟!你家有你这种崽子,祖坟都冒黑烟了吧!” 秋意泊悠悠地道:“我家有我,那青烟滚滚的,叫人看成黑烟也是有的。” 白衣少年:“……你好不要脸。” 秋意泊一抖折扇,掩住下半面容,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过奖。” 忽地只听一声巨响,滔天剑气骤然破开宵蓝火海,将火海一分为二,凌厉难当。空中出现了两人的身形,两人眼中皆是煌煌战意,青年道:“阁下有如此战意,何苦为人走狗?……着实可惜了!” 温夷光:“……”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青年见温夷光如古井一般,森寒无波,不由道:“也罢,万事自有缘法!” 霎时间两人再度战作一团,白衣少年挥舞着拳头:“爹!打得他满地找牙!别放过他——!” 秋意泊寻思了一下,也跟着臭不要脸的喊了起来:“姓温的!拔了这老妖精的尾巴毛,少爷让你吃香喝辣!” 云上温夷光的长剑不由自主的一颤,也就是这一瞬的破绽,青年羽剑已至面前,温夷光手腕翻转,只听叮得一声,羽剑触及参商,青年微笑着说:“道友,你的剑,要断了。” 金玉之声骤起,温夷光目光不动,面前有断成了十几截的剑身如雨而落,可他掌中却又稳稳地持着一把剑,这一把剑比起上一把更为削薄、修长,只是看着,便觉寒气慑人。温夷光目光平和,淡淡地说:“此剑为‘商’,道友还请小心。” 剑气在温夷光周围凝聚成型,如同一柄一柄小剑一般在他空中游移着,秋意泊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习凌寒道君的随形剑诀,应该是孤舟道君教的,用的还怪顺手的。 白衣少年‘哇’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好厉害的剑法……” 秋意泊摇了摇扇子:“确实厉害,不过不是我说,这剑法,我这侍卫练得可没有我好……” 他可是习得此中真意的,没办法,这剑诀天生与他脾性相符,温夷光性格还是比较板正的,学这种剑诀就要难一些。 白衣少年道:“噫,你少唬人,就你?你那侍卫好歹是个大乘,你呢?” “你懂个屁。”秋意泊道:“这剑诀讲究的是意境不是境界好不好?你有没有一点眼光?” 秋意泊说着,一指伸出,他周围便有一道剑气凝聚显形,成就一柄细长宝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游走,少年瞅了两眼:“没有你家侍卫的好!” 秋意泊大怒:“你是不是瞎?!” 白衣少年:“我是不是瞎还用你说?!” “你就是不懂剑你直说了吧!我又不会笑你!”秋意泊轻哼了一声。 “你才不懂剑!装的二五八万的,你能有大乘真君懂得多?你倒是说说此中真意是什么?”少年嘲讽道。 秋意泊张口就来了一句:“无既有,有既无,剑随心动,动……” 少年:“……?” 温夷光:“……?” 青年:“……?” 少年:“不是,你就这么把你家剑诀的口诀说出来了?” 秋意泊:“不就是一个小剑诀?我家不知道有多少!温夷光区区一介侍卫,怎配学我家真传?” 温夷光:“……” 577. 第 577 章 小少爷很厉害! 秋意泊还真就不怕了,一个随形剑诀,他就说了个总纲。要是这花里胡哨的父子两能当场学会,他立刻招呼凌寒道君来收徒,大的那个有点过分了,小的那个才化神,收个弟子稳稳当当,凌寒道君还得谢谢他替他找了个好大徒弟并欠他一个天大的因果。 ——连秋意泊都是看过了全篇,又配合天和地利人时这才无师自通直指其中三味,要是这两父子听个总纲这也能学会,那简直就是不世奇才,说句天生剑骨都是侮辱了人家(毕竟天生剑骨·温夷光就没学好),这凌寒道君不屁颠屁颠过来,还等着琵琶别抱啊? 可能是秋意泊那表情太过神气活现,白衣少年硬是指着秋意泊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秋意泊头一抬,趾高气昂地道:“不就这么点东西,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子……哼哼……” 白衣少年就像是炸了毛的鸡:“不就是个剑诀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的谁没有似地!我家法诀多的铺天盖地的,谁稀罕你这些……” “本少爷这剑诀可是道君创的。”秋意泊轻蔑地眼神在白衣少年的脸上掠了过去,摆明了瞧不上他。 白衣少年怒道:“道君创的了不起啊!我家法诀也都是道君创的!” 秋意泊满脸写着‘我就看着你继续编’,懒得搭理他。白衣少年气得指着秋意泊的手都颤得不停,所幸他还有点理智:“你不用激我,我是不会把法诀背出来的。” “好好好,你家真的有。”秋意泊理解地点了点头:“那就不用说了……搞得谁稀罕你们家那点破东西似地。” 白衣少年只觉得脑子被怒气冲的一片空白,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背自家的法诀了,“智起生于境,火发生于缘……” 白衣青年听到,人在天上都愣了一下,要不是温夷光收放自如,硬生生撇开了那一剑,这白衣青年恐怕心口就要被开个大洞。 白衣青年顿了顿,再看温夷光,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这位真君性格冷淡,却不一定是什么冷心冷肺之人,否则方才那一剑完全能要了他的命去。 他心中立刻就明悟了,这位真君绝对是一位一诺千金之人!怕是这位真君年轻时受了人家长辈的恩惠,如今修行至大乘境,恰逢故人所托,这才不惜以护卫之名随侍这纨绔左右!那纨绔着实恶劣,动辄打杀,可这位真君从头到尾说的是什么?是‘问剑’! 问剑,请教之意! 恐怕就是碍于情面,不好不管,随意糊弄糊弄那纨绔罢了。 这般一向,白衣青年神情越发温和,他对着温夷光颔首:“多谢道友。” 温夷光已然收剑,神色冷淡,白衣青年却已经冲下了云端:“住口——!” 白衣少年背了一半就被他爹揪住了后领,还没怎么呢,那少年就成了一只白毛鸡——大概是鸡? 秋意泊看了半天,也只能得出是鸡的结论——大概是山鸡的一种吧?无论是体态还是体型长得都很像鸡,通体应该算是雪白,唯有一把怪长的尾羽上长了几根偏光色的羽毛,看着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 这要是说凤凰秋意泊是不认同的——重点是这鸡吃的太圆乎了,当羽毛炸开后就跟个雪球一样,毫无半点优雅之态,那什么就算是看柱子上雕的凤凰也没有跟个球一样的吧? 温夷光自天空落下,立于秋意泊身后,也跟着看了一眼,硬是没认出来是什么品种,他用眼神暗示秋意泊,并传音:【凤凰?】 秋意泊:【是鸡。】 温夷光:【……山鸡?】 秋意泊:【大概是……糟糕有点想吃个烤鸡翅膀了。】 温夷光明白秋意泊是因为提到了鸡,突然就有点嘴馋想吃鸡翅,此鸡翅绝非彼鸡翅,也不是暗示他把这两只山鸡杀了给他烤来吃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没忍住看向了被羽毛包裹的肥呼呼的鸡翅。 应该怪好吃的,就是油有点多,烤的时候要注意别让火燎上来,会烤焦的。 白衣少年变成了白毛山鸡那还是会说人话的,他在他爹手上扑腾了一阵,边哀嚎道:“爹!你放开我!好丢人的!你快放开我!” 白衣青年面色如冰:“你也知道丢人?!” 家里世代相传的道统都快给他当着外人的面背一半了!要不是这是亲生的,他一剑送他归西! 秋意泊往后一靠,把温夷光当成柱子靠着,折扇摇了摇,道:“不就是半篇道统,说了也就说了,弄得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不也听了本少爷一篇剑诀吗?算扯平了好了!” 白衣少年:“就是!半篇道统而已!爹你这么小家子气做什么?!快快快——放我下来!” 白衣青年下意识看向了温夷光,见温夷光随着他家少爷的话,不禁闭了闭眼,再看自家还在扑腾的蠢儿子,也不禁闭了闭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眼,白衣青年上前一步,道:“白岐山白渊飞。” 温夷光:“散修温夷光。” 渊飞真君含笑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道友可愿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温夷光:“多谢。” 然后温夷光就握住了秋意泊的手臂,拉着他就要往山上走,秋意泊一顿,怒道:“本少爷不去!温夷光你好大的胆子,都敢替少爷我做主了?!你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吧?!” 白衣少年:“不行!!凭什么!爹!你做什么请他们上山!你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吧?!不行,我不同意!爹——!” 然后白衣少年的鸟嘴就被掐住了,渊飞真君显然早有准备,那是一根五彩绳,里头似乎还混了金银线,瞧着锦绣灿烂的,这根五彩绳自觉地飞到了白山鸡的鸟嘴上一圈圈捆死了,白山鸡疯狂扑腾试图反抗,但两只翅膀被他爹倒提着,他根本用不上力。 至于秋意泊这头,温夷光的神情淡淡的,但是秋意泊很明显的读出了一句话:你想自己走上去还是被我打昏背上去? 可见温夷光是耐心到了极限了,都忘记自己打不过秋意泊了。 秋意泊眉目一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温夷光,你明白的!” 温夷光沉默了一瞬:“……还请少爷上山歇息。” “嗯哼。”秋意泊道:“今天站累了,走不动了。” 温夷光额头崩出了一根青筋,虽然很快就隐没了,但还是被秋意泊看在眼里,秋意泊眉目一动,意思也很明白:要么背我上去要么交出用参商剑给我当代步。 温夷光松开了秋意泊的手臂,然后背对着他蹲了上去,秋意泊欢呼一声,直接就挂到了温夷光背上,刚坐稳呢,忽地身后劲风袭来,带着剑鞘的参商剑毫不留情地砍在了秋意泊的后颈,秋意泊侧脸看着温夷光:“……?” 温夷光也在看着他。 秋意泊:……好吧。 秋意泊很配合的闭上了眼睛当自己晕过去了。 渊飞真君见秋意泊晕过去了,这才提着山鸡儿子过来了,心有戚戚地说:“夷光道友,辛苦了。” 温夷光那眼神就跟一个死人一样,渊飞真君见了,再也没觉得这是要让自己死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温夷光的肩头,他道:“我有一法宝,道友若是不弃的话就把小少爷放上去吧。” 温夷光想也未想便道:“多谢美意。” 渊飞真君也不觉得奇怪,既然温夷光不要,他也不好自己坐着法宝,提着山鸡与温夷光步行上山。两人也无甚好说的,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打听来历反而像是心怀不轨,干脆渊飞真君就着方才打得那一架聊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这位夷光真君果然是个妙人,虽说少言寡语,于剑道上的见解却极为精辟,更难得的是说的通俗易懂,他心中一动,便知道是在讲给他的蠢儿子听,八成是对方才的事情做补偿。 有这样的剑道大能传授心得,渊飞真君不禁用力抖了抖自己快睡着了的蠢儿子,指望他能多听进去几句。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蠢儿子,却发现山鸡两只小眼睛目光放空,显然是神游天外了。 渊飞真君摇头道:“哎……罢了,道友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这儿子实在是不争气,亏得也算是有点祖上遗泽,否则我真要为他愁死。” 温夷光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趴在他背上的秋意泊。 ——亏得秋意泊能耐,他那张嘴,他听见都想打人,别说是外人了。秋意泊要是不争气,恐怕他也要跟着发愁。 温夷光淡淡地想着……或许也没有发愁的机会? 如果秋意泊不争气,他早就应该死了,哪里能成就长生真君,又如何能成长生道君? 他似乎总是这样。 当年大家还在寒山书院念书,秋意泊看着是最得过且过的那个,能练一万剑,绝不练到一万零一剑,下了课就回家,天天挂在嘴上的不是今天吃什么就是抱怨又苦又累。 似乎他这般说着,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其实也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他记得他有许多次送秋意泊回洗剑峰,秋意泊总是在朱鹮上的时候就挨着他睡着了,他总能听见他在说梦话,要么是在背心法,要么就是在背各色天材地宝的功用。 “夷光道友,你家这小少爷,还是要多催促他修行,若他能早日叩问真君,想必你也能自由……” 温夷光颠了颠秋意泊,打断道:“小少爷很厉害。” 渊飞真君:“……?” 哪里厉害? 气人很厉害吗?:,m..,. 578. 第 578 章 我爹敢吃屎! 等两人到了山上,渊飞真君很利落地把自家气死人的东西往屋子里头一扔,又看向了温夷光,温夷光闻弦音而知雅意,颔首道:“多谢。” 渊飞真君便带着他到了另一处宫宇,温夷光将秋意泊同样扔上了床,随手套了两个禁制就跟着渊飞真君走了。渊飞真君见状对温夷光好感大增——虽说这小少爷纨绔是真的纨绔,麻烦也是真的麻烦,但对夷光真君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夷光真君就这么轻易地将小少爷扔在他家里,这是信他磊落啊! 渊飞真君陡然就生出了一丝倾盖如故之感,当即道:“夷光道友,前面备了些水酒,请!” “好。” 温夷光缓缓出了一口长气,有一说一,他其实不太想和这位渊飞真君去喝酒,他现在只想静一静,但既然想摆脱秋意泊,那总得付出一点代价——相较而言,和渊飞真君喝点酒也不算什么太难接受的事情。 …… ***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紧枕头舒舒服服地入了梦乡。他本是闭目小憩,但别说,温夷光脚步稳健,这一摇一晃地真给他弄出来点睡意,装昏也成了真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意泊被一丝动静给惊醒了,他的意识也懒洋洋的,差点顺手就把不请自来者叉出去,转瞬间他的理智又回来了,这才想起来他和温夷光在十方道界的白岐山做客呢,来人是那个白毛山鸡,总不好把人从人家家里扔出去,这客人当得就未免有些过分了。 秋意泊抱着枕头,带着一丝倦怠道:“擅闯本少爷寝居,小鸡崽子,你想做什么?” 白衣少年那跟做贼似地脚步顿时一僵,随即怒道:“这是我家!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你管得着么你!” 秋意泊翻身坐起,习惯性的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下,自然是捞了个空,他从纳戒中取了一枝烟杆出来,侧脸抽了一口薄荷,薄薄的烟雾自他唇中溢出,在这殿内渲染出了几分朦胧之色,他目光微抬,有些沙哑地道:“这话你敢对着你爹说么?” 白衣少年呼吸一滞,他确实不敢将这话对着他爹说,他爹非打死他不可,不管他同不同意,这两人就是在他家做客,待客之礼是怎么样的他还是懂的。可他这一瞬间的愣怔,却是因为眼前人的姿仪。 不得不说,这个人说话又讨厌,做事又招人烦,可论起容貌仪态确实是无可挑剔,可称得上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话又说回来,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长了那么一张嘴呢!简直是叫人感慨不已! 白衣少年轻哼了一声:“我是不敢对我爹说,那又怎么样?” 秋意泊悠悠地道:“可是我敢对我家侍卫说啊……你说,我要是告诉他趁着我睡觉的时候你偷偷溜进我的寝居欲行不轨之事,你猜结果如何?” “啧。”白衣少年冷嗤了一声:“反正我又没做过喽,你尽管去说,我爹又不是土捏的,谁来都能踩一脚,他可是大乘真君好吗!” “我家侍卫也是大乘真君。”秋意泊侧首又含了一口烟,让冰凉酷爽的薄荷醒醒他的脑子,别脾气上来了把人家小孩打出个好歹就不好了——就不说打,但凡剑意漏出来一丝,这小孩儿都得成秃毛鸡。 白衣少年强调道:“我爹是大乘巅峰!” 秋意泊:“我家侍卫能打大乘巅峰。” “我爹会很多厉害的法诀!” “我家侍卫有一剑就够了!”秋意泊神色淡淡地,忍不住说起了真话。 “啧,我爹能浴火重生你家侍卫能吗?!”白衣少年跟被人踩了痛脚一样道。 秋意泊则是有点惊奇地挑眉:“只要不死,为什么要浴火重生?” 白衣少年:“……我爹不会输!” “我家侍卫也不会输。” 白衣少年气急败坏地道:“我爹能以一当十!” “我家侍卫也能以一当十,还能以一当百。”秋意泊抬眼笑道:“你爹能吗?” “我爹能以一当千!”白衣少年想也不想道:“我爹还能打道君!” “我家侍卫也能打道君。”刚刚夷光真君还给了道君一记闷棍,并且让道君摄于他的淫威闭目装昏倒。白衣少年气得半死,脑子里一片空白,随意想了个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指着秋意泊张口就来:“我爹敢吃屎!你家侍卫敢吗?” “我家侍卫……”秋意泊顿了顿:“他不敢。” 他诚心诚意地道:“你爹赢了。” 白衣少爷这一口气才顺了下去,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点啥,就见到了门口一脸冷凝的老父亲,和同样一脸冷凝的夷光真君。 渊飞真君与温夷光本来是一起喝着酒,顺道一起琢磨一下他许久之前偶尔所获得的剑诀残谱,这一来一去之间温夷光都快把剑谱补完了,忽地渊飞真君就察觉到自己家那个蠢儿子跑去了小少爷的寝殿,自家那个蠢儿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渊飞真君想着夷光真君这一腔信任他总不好辜负了,这才连忙带着夷光真君一道回来,哪里想到两人一到,就听见自己家的蠢儿子蛮横的说‘我爹敢吃屎!’。 渊飞真君冷然地道:“我不敢。” ——打一顿吧? ——不,打一顿好像都不足以教训这个小畜生,必须关他禁闭,让他读书明礼,让他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说的!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渊飞真君,渊飞真君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看他眉宇间的神情真的恨不得原地晕过去。秋意泊双足悬于床沿,微微抬起了下巴:“温侍卫,你的酒吃好了?” “嗯。”温夷光心平气和地走了过去,期间与渊飞真君对视了一眼,渊飞真君如蒙大赦,说了一声抱歉拎着自家鸡崽子就走,走的可谓是迅疾如风,活似身后又八头老虎在追他一样。秋意泊闷笑了一声,一足随意地踢了踢温夷光:“怎么样?温侍卫,你是不是该谢一谢你家少爷?” 温夷光面不改色,那确实是很感谢秋意泊没随口说他敢吃屎,他很自然的俯身捡了鞋子挂在了秋意泊的脚上,突然之间又想到一件事——秋意泊没说他敢吃屎他为什么要谢秋意泊?谢他没造谣? 温夷光不吭声了,秋意泊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反应过来了,不由大笑了起来。他起身,烟杆子随手在温夷光臂上敲了敲,走到了桌边倒茶喝,他喝的是自己带来的果茶,又随口问道:“要不要吃一点?” 但凡是秋意泊出门都是那一套老规矩,与秋意泊玩的好都知道——吃穿用住,他一应准备妥当。当时秋露黎还笑骂过就算秋意泊是个凡人,只要他还能用纳戒,哪怕把他扔到那等什么都没有的沙漠荒野里,他都能靠着纳戒里的东西吃穿不愁到入土为安,说不定连棺材他都备好了。 温夷光方才在席上只顾着看剑谱了,确实没有吃几口,他方才与那渊飞真君战过一场,确实是需要一些补充。秋意泊颔首,目光一扫,便寻了个宽敞的露台与温夷光一道出去了。 这露台三面临着悬崖,难得的是风却不是很大,反而轻柔舒缓,带着清爽的凉气,秋意泊道:“懒得弄了,吃个锅子吧……温侍卫?” 温夷光吃人嘴短,很自觉地过去把露台本有的桌椅调整到了秋意泊最喜欢的角度。等锅子摆好,秋意泊用极光金焰来热汤,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问道:“温侍卫,百多年前少爷我赏下的那朵琉璃焰你用的可好?” 不提这一茬还好,提了温夷光就横了一眼过来,目光冷锐冰冷,不熟悉的人见了恐怕要当下一刻温夷光就要出剑了。 也确实如此。 秋意泊两指叩桌,笑得十分含蓄——他叩桌的意思是不太好笑得太大声,用叩桌代替他在狂笑,温夷光能理解就行了。 温夷光白了他一眼,夹着肉闷头苦吃,秋意泊随意用了两口,喝了一碗热汤,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他捏着一根筷子,道:“方才见你用随形剑诀,形到了,意思就差得太远了。” “何解?”温夷光这才抬头来看。 “不是说了?随形剑诀无招,只有意,师祖应当也是这么教你的……他估计是把玉简扔给你让你自行领悟了吧?”秋意泊轻笑着说,边松开了手指,那根筷子却未曾落地,反而在低空以一种极为随性的轨迹飞舞了起来,如同孩童嬉戏。与温夷光白日里展现出的随形剑诀相较失之凌锐,却多了一份悠游自在之感。 秋意泊想了想,微微侧脸道:“非要我说,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么说,你就当你喝醉了,剑意四溢,然后你一拍桌子反应过来‘哎对!杀的就是你!’……这味儿就对了。” 随着他的话语,那根筷子轨迹忽变,以一种极其不合理的角度与方向刺向了火锅里的肉块,只听得噗的一声,肉被筷子扎了个通透。 这一剑或许不是威力最大的,也不是最好的角度,伤的更不是什么命门,却在那一瞬间展露出了凌厉之态,更有一往无前之感。 温夷光:“……” 明明是他的威力更大!但为什么就觉得秋意泊这样才是对的?! 秋意泊伸手把筷子提了起来,见肉没有被带上来,连忙道:“哎,肉熟透了!快吃快吃!” 温夷光跟着一道夹肉吃,没有自取其辱追根究底问下去这份真意到底如何领悟,他懂的,再问下去秋意泊的答案就是‘这还有为什么吗?不都是这么学的吗?’或者‘看的时候自然而然不就懂了吗?还要特意领悟吗?’。 秋意泊吃了一块熟烂的肉,浓郁的肉香让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忽地,他叼着筷子看向了悬崖下方。 “温侍卫,少爷既然指点了你,刚好你也练一练手。”秋意泊笑道:“喏,好像有个阳神杀来了,想是与那渊飞真君有仇,你既然承了人家的情,就帮他一回……想必渊飞真君此时此刻也脱不出身来,你去试试。” 温夷光:“……?” 秋意泊扬眉:“怎么的,不听话了?有本少爷兜底,你怕什么?” 末了还补了一句:“丢人!” 温夷光:“……” 他认命的放下了筷子。 在这一瞬间,星光大盛,天地之间有无数银色轨道随着温夷光的心意变化,他却只取一条,他也只需要一条。:,m..,. 579 第 579 章 阳神只配倒酒 云影道君今天就是来找渊飞那只傻鸟麻烦来的。 不为什么, 双方刚好都觉得对方不怎么顺眼,刚好有点不大不小的仇,平时不怎么见着也就算了, 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今天他刚好路过白岐山,刚好心情不大愉悦,所以顺路上来寻渊飞那傻鸟点晦气让自己开心一下。 云影道君上山上的正大光明, 从正门口上山而不是直接杀到山顶主要是因为他要脸, 不好直接翻脸打渊飞那个大乘真君。 “老祖,天色晚了, 您小心脚下。”一旁一个眉目俊秀的弟子提醒道。 云影道君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一旁跟着二三十弟子。前方有四位弟子各提一盏极尽奢华的宝石灯引路, 身后跟着的是近来最喜欢的族中的晚辈,灵根不错还会来事儿,再后面还有两个大乘期的正儿八经亲传弟子, 最后就是徒子徒孙了。 “嗯。”云影道君轻哼了一声,给了对方一个赞赏的眼神, 道:“前几日教你的那剑诀练的怎么样了?” “练会了。”弟子下意识笑了起来,又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就是有些地方不明白,等回过头孙儿还想再听老祖讲一讲要义。” “少放点心思在歪门左道上。”云影道君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还是很满意的——徒弟一教就会,哪又有什么意思?他是当人师傅呢,又不是当人家的机缘。“莫要仗着先祖遗泽, 就不思进取, 那与白岐山这一家子有什么区别?” 渊飞那傻鸟不就是仗着自己凤凰遗族,破壳就有化神境界,天天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一样吗?他也不想想, 他破壳至今四千多年,连孩子都出生了,他也不过大乘!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大乘算是个什么东西! 云影道君正想着,想到后头自己两个亲传也卡在大乘巅峰有千把年了,本来就不如何的心情就更糟糕了——虽然他也只有阳神,但这不一样! 正当此时,云影道君忽地抬眼看向了天空,众人随之一并望去,便见漫天星河灿烂夺目,竟然是要比平时还要亮上几分!其中几名真君神色微变,这哪里是什么美景,分明就是有道行高深之辈在操控天地法则! 云影道君看了几息,心道渊飞那傻鸟怎么几年不见水平长进了这么多?眼见着周围灵气颤动,凝出了一道又一道剑气,在空中漫游,像是一个剑阵,又像是随心放了剑气出来玩耍罢了。云影道君勾了勾嘴角,侧脸吩咐道:“照英,既然你渊飞师叔给了你这机会,你便试试。” “是,师傅。”照英真君乃是云影道君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方过千岁就已经是大乘巅峰,也就是从他开始,云影道君偏爱找点有成就感的弟子,而不是找照英真君这种一教就会,一问都通,师傅是有意义的但是作用不大的类型。 照英真君也是一名剑修,他容貌不过清秀,可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在意他的容貌,只会注意到他身上那股锋锐得如同一柄刚出鞘的宝剑般的气势。既然云影道君说是会,那他也就会一会,他握紧了手中剑,拇指顶住了剑格,一抹清凉的光自那一截出鞘的剑刃上流照而过。 只听一声极其清越的剑鸣声,利剑出鞘,以他为中心划出了一道弦月,清光未散,便真如弦月一般迅疾的飞上了天际,冲入了那剑气所化的剑阵之中! 空中剑气游曳,那弦月看似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霎时间门,剑阵杀气四溢,锋芒乍泄,与那弦月所抗,没有什么刀光剑影,连带着方才那点清光也散了个干净,剑气与剑气在空中野蛮的抗衡。 温夷光立在露台的边缘,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秋意泊拎着一根筷子,随意地在杯口敲打着:“方才不是与你说了?要随意,要随性!” 温夷光侧目望来,“时机已到。” 温夷光的意思是他认为已经到了‘哎对,杀的就是你’的时机,所以锋芒毕露是应该的。秋意泊气笑了,道:“那也太早了一些!” 温夷光不动如初,这次干脆连看都不看秋意泊了,意思是‘你闭嘴’。 一道猩红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秋意泊身旁,苍白修长的手还未碰到秋意泊呢,秋意泊就吩咐道:“却邪,倒酒。” 却邪乖巧地改变了双臂的角度,执壶引酒,这一次倒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如果子露一样的果酒了,而是泛出了一阵浓郁到了极点的酒香,可又在一瞬间门那酒香又散去了,只教人以为是错觉。秋意泊抬眼看向了温夷光,下巴微扬:“去,给温侍卫喝了。” 却邪不是很懂‘温侍卫’是谁,但是他知道侍卫是干嘛的,且在场就只有一个人,虽然他很奇怪为什么夷光真君从主人的师兄变成了主人的侍卫,但不妨碍他送过去。 温夷光也不能算是第一次见到却邪,毕竟洗剑峰上没几个人,秋意泊回到洗剑峰就会把剑灵都放到外面来晒晒太阳,美名其曰免得生锈。他接了酒盏,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扬眉道:“喝了它。” 温夷光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随即皱眉怒瞪秋意泊——这东西秋意泊跟他炫耀过,半壶能让漱玉真君醉上七天七夜的迷仙引!他们这几个人算真实酒量也就是一般水平,他现在正在与人斗法,体内灵气运行速度比平时快了不知道多少,这一杯下去不出十个呼吸他就要上头!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别吐,要的就是微醺。” 秋意泊不太擅长教人理论,但是他歪门邪道的法子很多,他大可以通过其他办法让温夷光达到理论中的那个状态。 秋意泊又接着道:“怕什么?我在呢。” 温夷光微微眯了眯眼睛,干脆放任了这一杯迷仙引,迷仙引性温,温夷光只觉得有一股暖意自肚腑一路向四肢百骸漫延,如同泡在了温水里一般。 与此同时,天上那正在与弦月抗衡的剑气陡然一松,弦月失去了拦路的剑气,如风一般自剑阵中穿了过去,见状照英真君眉目微顿,觉得似乎是自己赢了。 秋意泊看着摇头,他晃晃悠悠走到了温夷光身边,捉着他的手腕轻笑道:“跟着我的感觉走……” 秋意泊与温夷光的道统一脉同源,如水一般温润的灵气牵引着温夷光的灵气,一并钻入了秋意泊的指尖,然后随着剑意被送入了青空。秋意泊握了握一下温夷光的腕骨:“什么都别想,做不好就当自己在入定。” 温夷光明了,神思缓缓放空了去,他随着秋意泊的灵气,敏锐的察觉到了山下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那个存在正在与秋意泊争抢着这片青空。这时他才意识到整座青空之上都已经为一股无名之力所掌控,它看似温温吞吞,却坚定地蚕食着每一寸可见之地。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对方也没有发现秋意泊的存在。 秋意泊太温和了,就像是一缕春风,一道秋鸿一样的自然。 忽然之间门,他的神识为另一道神识所触碰,秋意泊懒洋洋地说:“别多看,不太适合,你家少爷可是有主的,若是叫我未婚夫见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温夷光沉默了一瞬,随即专注地跟着秋意泊在天空中游走着。 山下众人只见空中剑气越发悠游自在,想是一条条池中锦鲤一般在天空中游曳着,剑阵愈发松散,毫无战意,照英真君见状,又出一道剑气去试探那剑阵,却见弦月横断剑气,随即那散了的剑气又缓缓凝聚了起来,如云如雾。 云影道君发出了一个疑惑地音节,调侃道:“你渊飞师叔指不定是喝醉了。” 照英真君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他师傅的意思他很明白,不就是趁着渊飞真君醉了,打他一顿么? 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但是师命难违,也只好干了。 他手臂一阵,数道弦月般的剑气在他周围成型,如飞鸟投林一般扑向了空中剑气,其实事情好办,不必理会这些剑气,直接追根溯源打击本人即可。照英真君心念一动,弦月剑气在空中折出了一个直角,正欲攻向剑气主人,忽地那剑气在一刹那间门由虚化实,也是此时,云影道君神色一变,一手将照英真君扯到一旁,扬袖而起,一股看不见的禁制随即直扑天际,只听得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竟然有数道剑气突破了云影道君的防御,轻描淡写地插-入了众人身造。 那剑气,入土自散,柔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可云影道君的禁制却已经零落成了碎片。 好厉害的剑气! 不,厉害的是他的剑意! 云影道君啧了一声,渊飞那傻鸟有什么奇遇?居然习得了这样的剑意?! 另一头,渊飞真君打儿子归打儿子,他又不是死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自然也发现了。他为山主,对山中掌控非凡,那剑气一是来自山下,一则是来则山巅。 山巅今日住的是夷光真君与他家的小少爷。 他上到露台下方,却见温夷光站在露台一侧,他家小少爷则是坐在几上喝酒,一旁还有一个美艳煞气的男子替他斟酒。秋意泊注意到渊飞真君的到来,抬手招呼了一声:“渊飞真君既然来了,不如上来说话。” 渊飞真君已经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点什么了。 怪不得夷光真君这么厉害,却只能给小少爷当个侍卫。原来在小少爷这里,阳神道君也只配当个倒酒的。 哪怕是器灵,那也是道君级别的器灵啊! 这小少爷是什么来历?! 580. 第 580 章 你秋少爷就是这么个人…… 渊飞真君上了露台,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秋意泊屈指一叩案几,轻描淡写地道:“坐。” 渊飞真君心中一顿,心道小少爷说的好生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白岐山之主,而自己是今日上门来的客人一般。 但他居然还真的就坐了下来,甚至还想和小少爷道声谢!——不为何!就看侍立在旁的阳神器灵,尤其是那双血红的眼睛扫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甚至有些坐立难安。他在心中默念三遍不能少见多怪丢人,这才放松了下来。再看小少爷,却发现小少爷已经无比放纵的躺在了椅子上,就着这个姿势欣赏着天空中的美景。 渊飞真君也不禁抬头望去,这一看便有些讶异——居然是云影那老王八亲自动了手! 那老王八仗着自己是道君,偏偏又好脸面,三天两头到他白岐山来挑事,就等着他哪日忍无可忍与他动手,那老王八才好明目张胆的削他一顿。既然是要找由头合情合理的削他,那老王八才不会亲自动手,否则传出去怎么说都是老王八不要脸,以强欺弱,以大凌小,堂堂道君居然直降身份对着个真君率先动手,丢人。 故而那老王八来,也就是摆摆龙门阵,没想到今日真的动了手? 夷光真君的剑诀,他是领教过的。无论是放在何处,也能算得上的首屈一指的功法,当得一宗一门不传之秘,可就算如此,也还没到要那老王八亲自动手的地步……忽地,渊飞真君骇然道:“夷光道友,可是有所机缘?” 方才粗粗一看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端倪,如今再看,却见这剑气与白日里所见已经大不相同,他也说不上不同在何处,只观剑气,便生出了一种轻松愉悦之感,仿佛游者漫步,兴致来时便踏歌而行,兴致去时便甩袖离去。 小少爷白日说的那几句总纲,他是听到了而且也记下来的。虽说只有那几句总纲也修不出什么来,可总是对这剑诀有了几分认知,夷光真君白日用这剑诀还浮于表面,到了晚上便有了几分真意,这可不是有所机缘?! 温夷光微微侧脸来看,他的眼神素来平淡,如今更是带着一点幽然的飘忽之感。恰有风来,吹得他鬓角碎发狂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爷见我用的不好,指点了我两句。” 此话一出,秋意泊就知道温夷光至少也是个半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半醉哪里能一口气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来? 话又说回来,这什么毛病?好歹也是大乘真君,一杯迷仙引就半醉,丢人不丢人?!现在有他在身边还算好,万一哪天被骗出去不小心着了什么男妖精女妖精的道儿,哭都没地方哭去。 秋意泊漫漫地想到——那就把这一条记下来,和秋怀黎商量商量以后宗门能不能定时开个谈会,把弟子们的酒量练出来。虽说大家都是修士,有心防备之下是很难醉的,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自己的酒量好了,不管有心无心,都方便得很。 小少爷还有这能耐? 渊飞真君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了秋意泊,只见秋意泊微微侧过头去,那煞气腾腾的阳神剑灵便将酒壶口送到了他的唇畔,清澈的酒液自壶口流出,淡色的唇瓣被酒水一沾染,便显出了几分湿润的红意,有一种不动声色之间的咄咄艳色。 渊飞真君一愣,不由多看了几眼,便见小少爷抬眼望来,烛火在他眼下投下了细碎清淡的阴影,便衬得那双眼睛越发得深邃,如雪夜月光般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呼吸一滞。 月下见美人。 好几个呼吸之后,渊飞真君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拱手道:“小少爷好生厉害。” 美则美矣,不过是皮囊尘蛻,喜欢的多看两眼也就是了。渊飞真君注意到他那副平淡的目光,与夷光真君有几分相似。他心中一惊,小少爷那等好整以暇地看着漫天剑气,那等司空见惯的神态是装不出来的……或许真的是见多识广,便是境界不够,眼力也足?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渊飞真君突然就觉得小少爷仿佛从一个跋扈嚣张的世家少爷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深邃恐怖起来。 秋意泊随口道:“称不上,不过是好的见得多了,就见不得差的而已。” 渊飞真君苦笑了起来,却又听小少爷接着道:“是了,我姓秋,莫要小少爷小少爷的叫,我不缺侍卫了。” 渊飞真君:“……”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好气人哦,什么深不可测,神秘难言绝对是他的错觉! 渊飞真君清了清嗓子,闻道:“原来小友姓秋,秋小友……” 秋意泊又打断道:“不要叫我秋小友,怪难听的。” 渊飞真君努力‘含笑’道:“那小友想要我如何称呼呢?” 秋意泊想了想:“……秋少爷。” 渊飞真君深吸了两口气,决定不和这小少爷计较,他要是计较起来,回过头夷光真君那板正的性子必然先和他翻脸。他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夷光真君实乃君子,错过未免可惜’,这才强行忍了下来。 渊飞真君正想聊一聊山下云影那老王八的事儿,就见天空中绽放出一阵溢彩,夷光真君顿时收手,有一道呼喝声响穿了整座白岐山:“渊飞,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话音未落,便有一队车马凌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弟子环绕,形容肃穆。车帘掀开,里头是一个身穿棕色长袍的青年,服冠珠玉琳琅,华美异常,他也未曾想便道:“渊飞道友,你我相识多年,我的弟子也是称你一声师叔的,你这样为难师侄,不太好吧?” 说罢,他才意识到此处有客人在——他还以为是门下弟子一流,可门下弟子万万没有自己歪着喝酒,让渊飞在一旁正襟危坐的道理,更何况此间居然还有一名阳神道君……是个器灵? 那艳煞到了极点的器灵正在伺候那个化神修士喝酒,一旁还有个衣着简朴的青衣大乘真君,面容俊美,怀中抱剑,一身剑意隐而不发,却是个极其厉害的……这个看上去有点像是渊飞的朋友,渊飞那只傻鸟的剑意突然就有了进步,难道就是这个大乘真君的指点? 哪里不对? 云影道君:“……?” 这小伙子啥来头啊,阳神器灵伺候喝酒这么厉害的吗? 要知道阳神境界的带有器灵的法宝都几乎不会认比自己境界低的修士为主,又不是写话本子,什么练气修士拿着一把阳神、合道的宝刀宝剑什么的,走哪都只需要一刀……这一刀确实可以用,但更有可能用出来第一刀后这练气修士就已经力竭而死了,更有可能连这一刀都没涌出来,人就已经死了。 故而,为了保证主人不死,又想配合主人使用,器灵只能自封境界,硬生生将威力压制到相应的境界。但这对于器灵而言,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若主人半途陨落,法宝的境界也会停止在主人的境界,直到下一任主人的到来。 可就算如此,这阳神器灵的境界还在啊!说明他就不是这小修士的法宝啊!不是说器灵都是很高傲的吗?这端茶倒酒的,让旁边那个抱着剑的大乘修士来干都没有这么违和! 别说,这两个长得都不错,那剑修已经是少见的美色了,年轻的那个……嗯,是渊飞那傻鸟喜欢的,怪不得眼巴巴把人请到这灵天峰上来喝酒。 秋意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好威风的仪仗……” 云影道君刚想说什么,就听那小修士接着道:“既有客至,何不同坐?……来人,上酒!” 然后云影道君就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冷的剑修走了过来,顶着一张俊美的脸,神情冷漠地给他倒酒。 云影道君不禁看向了渊飞真君。 渊飞真君抬手遮住了酒盏:“夷光道友,我自便就是。” 温夷光默默地放下了酒壶,搁秋意泊身后站着去了——侧面有却邪剑灵在,没他的位置。 这时温夷光品出了一点好处,他是秋意泊的侍卫,所以这种场合,他不用说话,别人为表礼貌,也不会搭理他。 挺好的。 云影道君:“……” 哦,看来那大乘真君是这化神修士的护卫啊……这小伙子到底什么来头?!排场比他这个道君还要大! 渊飞真君神情淡淡的:“云影道君莅临,我白岐山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君漏夜而来,可是遇上了什么危难事?” 云影道君刚想不阴不阳地骂回去,就听那化神修士轻笑了一声,目光淡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一点玩味,似乎是在看他哪里倒了霉。云影道君暗骂了一声谁家的崽子这么没规矩,偏偏人家摆出了一副‘老子家里有人’的模样,云影道君也不好真的就怪他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渊飞道友,只是路过你这白岐山,便见紫气绕山,可见是有贵客至……渊飞道君,不替我介绍一下?” 秋意泊漫漫地道:“我姓秋,秋长生。” 云影道君已经开始想哪个道君俗家姓秋了,嘴上却道:“小友此名,好生霸道。” 修士一生碌碌,所求无非‘长生’二字,今日却有人以此为名,怎敢说一声不霸道? 秋意泊:“哦。” 云影道君:“……?” 秋意泊一手微抬,扶着却邪的手臂坐了起来,他一腿曲起,一腿盘坐,端的是一派潇洒不羁——说难听点就是没有坐相。秋意泊笑道:“方才在山下,是道君放出来的剑意?” “如何?”云影道君挑眉道。 说起来也是奇怪,换作旁人他早就发怒了,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半点都不生气。 秋意泊颔首:“能与我那侍卫比肩,不错。” 云影道君的目光落到了后方抱剑而立的温夷光身上。 他收回之前那句话——他鼻子都要气歪了!:,,. 581 第 581 章 风雷引 云影道君似笑非笑地说:“难道在小友眼中, 我的剑气不过如此?” 秋意泊懒懒散散地看了他一眼:“分明是夸你,怎么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言语之间,多有嫌弃之意, 他甚至还看向了渊飞真君, 就差没把‘你怎么放了个蠢货上山’的意思写在脸上了。 秋意泊微微侧过脸, 却邪送上了美酒一盏,他叼着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启唇,任由酒盏滚落余地, 看上去那是一千个理直气壮,一万个真心实意。 那秋意泊觉得自己确实是在夸云影道君,温夷光那剑意是孤舟道君亲口夸过的, 温夷光在凌霄宗那就是代表了两个字——牛逼。搁宗门里说谁的剑意能与温夷光比肩,那是极大的赞扬了。 当然了,云影道君也不是他们凌霄宗的人, 甚至也不认识温夷光,说起来那确实是自己没礼貌, 不能怪他不知道,但是他现在不是在当纨绔, 他干嘛要体谅别人?哎嘿, 就算是自己错了, 那也得让别人觉得是自己目光短浅。 云影道君直接气笑了, “这般说来, 小友这位侍卫在剑道上还是一奇才了?” “不过平……”秋意泊说了三个字, 又觉得这话有点太亏心了,便道:“尚可。” 云影道君挑眉道:“既然如此,我是否有幸……请教一二?”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 道:“不妥。” “小友的意思是我连与小友比试一场的资格都没有?”云影道君眼中闪过了一道流光,颇有些不怒自威之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然不悦。 若换了旁人,此刻恐怕早已心惊胆战,偏偏对面四个人,一个是他老对头,打小就打架斗殴互骂一直到大,只当是稀松平常。那剑修老神在在的抱剑站着,眼睑低垂,看他的角度应该是在看地砖上的花儿,那器灵更是连个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全心全意地看着那小朋友,至于那小朋友倒是在看他,可那表情,但凡能沾上一个‘怕’字,云影道君自己都觉得那是胡说。 简直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云影道君一哂,便见那小朋友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接着道:“道君既有此意,不如指点我这侍卫一二便是……只是辜负了今日良辰美景……” 他薄唇亲启,吐出了两个字:“俗了。” 云影道君的脸都青了,他意识到了有一点不太对,他刚刚说的是‘请教’,别管他是不是在说反话,别人较真了那就是他在说‘请教’——一般人也不会有胆子较这个真啊! 反正传出去就是他云影堂堂一介道君,要向个大乘初期请教了! 渊飞真君没忍住笑出了声,小少爷怼自己那确实是生气,可是怼到云影那老王八头上怎么看怎么乐呵。他这一笑,云影道君霎时看了过来,渊飞真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笑着解释道:“正是如此,如此良辰美景,不该辜负了才是……今日道君来我白岐山,不也是如此?” 渊飞真君顿了顿:“若不是……难道道君特意来寻我麻烦来的?” 云影道君的脸更青了,他几乎一字一顿地道:“怎会呢?” 秋意泊‘哦’了一声:“不是,那就同乐。” 云影道君真想说一声‘你别说话!’,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温夷光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他本来想倒酒,但是渊飞真君说了不用他管,秋意泊有却邪管,刚刚给云影道君倒得酒他也没喝,没他啥事儿,他就继续站着了。 渊飞真君给自己斟满了酒,举杯道:“秋少爷所说极是,云影道君,请!” 云影道君脸色极其难看,闻言还是取了酒盏一饮而尽……唔?!好酒! 这酒他从未喝过,应该是由数种顶级天材地宝所酿造,味道醇厚,酒香浓郁,灵气充裕至极,跟难得是这灵气极为温和,入口酒意徐徐,转而如身置温泉,四肢百骸通达无比,更有一种飘然之意,如登仙境。 云影道君感受着酒液缓缓进入经脉的感觉,心中暗暗分析着酒中的天材地宝,极天仙芝是肯定的了,否则哪来这样的灵气。再有无相奇草、飘霜甘霖等物……还有一种他分析不出来,他不曾见过,应该是类似于延年益寿的宝物,亦或者用来疗伤的圣物,他感觉到他体内的暗伤隐隐有治愈的意思……他抬眼道:“渊飞道友,没想到你还私藏了如此好酒。” 渊飞真君眉间也有些惊艳之色,他摇头道:“不是我的,是秋少爷的。” 这样的东西别说是真君,就是道君都是要私藏的,这小少爷就这么大大咧咧搁在桌上,任人取用? “哦?”云影道君挑眉:“这酒……小友能用?” 这样的酒,就算是大乘喝多了都会不适,更何况区区一个化神?不该入口就爆体而亡吗? 秋意泊漫漫地道:“喝惯了就还好。” 假的,迷仙引是他现在手上最好的了,更好的还在酿,短期内是出不来了。而且锁光阴他已经用的差不多了,除非再有奇遇,得到大量锁光阴,否则他也不可能再做出用锁光阴来酿酒这种奢侈的事情来了。 这一批迷仙引也就这么几坛子了,要不是打算把温夷光弄迷糊,他也不会拿出来,不过既然拿了出来,也不在乎别人也喝上几口。总不至于开了封的酒再收回去吧?多磕碜啊!他穷归穷,态度还是要有的。 在云影道君和渊飞真君耳中,秋意泊自小就是喝习惯了这酒——这种酒随便喝?这什么家庭啊?! 秋意泊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又喝了两杯,起身道:“我尽兴了,诸君自便。” 说罢,他就走了。 哎对,就是把一个道君一个大乘巅峰真君扔在了身后,打了个招呼说走就走。云影道君和渊飞真君也有些目瞪口呆,不是不认识没有礼数的人,但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真正面对这种人了。云影道君刚想将他拦下,却见那小朋友身后不知道何时站着一只洁白优雅的仙鹤,那仙鹤冷眼注视着他们,反倒是那小朋友,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被那器灵扶着,慢悠悠地往回走。 又是一只阳神境界的器灵?! 这小少爷到底什么来历啊?! 啪嗒一声,房门关了起来。那仙鹤这才踱着优雅的步子到了温夷光身侧,低低地鸣叫了一声,化作了一柄青蓝色的长剑落入了他的怀中,宝剑剑穗上的几颗宝石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臂上,叮咚作响。 温夷光见怀中疏狂,不禁眼中有了一点笑意——秋意泊率先离去,是因为他懒得和人说话了。没叫他一道走,是因为看出来他想请教云影道君,故而留下了疏狂剑,若请教时有什么不测……疏狂剑之前的剑穗可不是能抵道君一击的法宝珠子。 渊飞真君有点瞠目结舌,那什么……一柄道君境界的神兵利器,就这么塞到夷光真君怀里了?他有些奇特地问道:“夷光道友,这是……?” 温夷光平淡地说:“我为少爷捧剑。” 渊飞真君:“……” 渊飞真君有时候也想骂温夷光两声,让他不要这么卑微行吗? 还捧剑?当自己是侍剑童子呢?! 温夷光看向了云影道君,颔首道:“温夷光前来问剑。” …… 秋意泊听着外面剑气嗖嗖的,躺在长塌上半眯着,他一个没注意喝的有点多了,也没到醉的地步,但已经懒得说话了,他未曾开窗,却能得知外界一举一动,知道温夷光没事他就放心了。 唔……接下来去哪里呢?听说十方道界天材地宝极为特殊,要不去扫荡商行吧? 哎,真正的好东西商行还是少——秋意泊突然就发现自己这么做有什么缺点了。他要是顶着道君境界出行,商行开什么罕见品的拍卖会,只要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多多少少会让他知道,最简单的比如请一位道君引动天道法则广发请帖就是了。现在他是化神,温夷光是大乘,这道君境界的拍卖会啊他们是没资格参加喽。 也不是,只要够有钱……秋意泊倏地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虽然有钱会招惹一些事非,但是温夷光就差一点事儿呢,有他兜底,怕什么?大不了嘴角一歪,三年之期已到,有请道君回归是吧? 他轻笑了起来,伸手在却邪的脸颊上碰了碰:“却邪,奏个乐吧。” 却邪鲜红的眼睛盯着秋意泊,没吭声:“……” 秋意泊想了想:“哦对,你不会……早知道不给你炼什么算盘了,炼个乐器多好……” 他怔了怔,陡然笑得乐不可支,“却邪,下次我教你用算盘珠子奏乐!” 算盘也能当乐器啊!一把钢尺都能弹个金蛇狂舞出来,算盘珠子怎么就不能了? 却邪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沙哑地说:“好。” 窗外风雷引动,秋意泊摸出一把青玉琴来搁在了膝头,轻轻地拨弄着琴弦。缥缈的琴音在殿内回荡着,伴着风雷,宛若在于窗外之人伴奏。 他为什么要带温夷光出来? 因为他想走的很远很远,若温夷光能成就阳神,他就放心许多了——不带泊意秋,是因为泊意秋要与他一起去很远很远地方,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秋意泊侧脸而笑,发冠自他头上滑落,长发散落而下,雪色的长发落在琴弦上,一时竟然难以区分哪根是琴弦,哪根是他的头发。秋意泊也无曲谱,随手漫弹着,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想去,走过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 永远还有下一场。 582 第 582 章 没钱要被扣下洗碗 翌日醒来, 秋意泊是被吵醒的,不知道怎么的,他耳边一直有啄木鸟的声音, 咄咄咄的吵得很。他懒洋洋地了个呵欠, 清风柔和地推开了窗户,让明媚的日光撒了进来, 秋意泊一手掩住了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和煦的阳光。 一旁温夷光抱剑而坐, 见他醒来,也幽幽睁开了双目。 秋意泊看去时, 他眼中尚有还未褪尽的战意,有点像是参商剑刃上那一道锋芒,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而在他身旁, 疏狂那只鸟正盯着盘子猛啄, 盘子里还剩下几条金灿灿的小鱼干, 看着像是刚炸出来没多久的——哦,破案了。 怪不得梦里不光吵,还香。 秋意泊翻身坐起,毫不犹豫就抢了一条小鱼干叼在嘴里, 小鱼干炸得骨酥肉烂, 咬着嘎吱作响, 又鲜又香,他问温夷光:“如何?” “很强。”温夷光淡淡的说。 “那不是废话?”秋意泊微微摇头:“我是问你输得很惨呢还是输得虽败犹荣?” 温夷光道:“输。” 温夷光可不像秋意泊这样不要脸,他不会以剑道方面论输赢,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像秋意泊, 每次输了还要找个借口说自己综合能力天下无敌,某一方面不如特长生很正常。 秋意泊闷笑了一声,道:“那下次再给你找机会。” 温夷光如今差什么?自然是差很多契机,不管是与阳神切磋的契机,还是叩问阳神的契机,他都缺。 有一说一,本来他们是可以不缺的,毕竟宗门里也不差阳神道君。偏偏他们直系的长辈孤舟道君那就不能算是一个普通道君,他根本就不是普通阳神的水准。如果当年与血来宫一战时,但凡孤舟道君能叩问阳神境界,哪怕今天上午渡劫下午就去找血来道君的麻烦,秋意泊都觉得孤舟道君未必会输。 请教这事儿,放在剑修里有个好听的雅称,叫做‘问剑’。所谓问剑,就是问一问对方的剑,再问一问自己的剑。可换在他们凌霄宗,孤舟道君摆在那儿,问什么剑?还问?别问了!主打一个打到你怀疑人生,觉得自己与剑之一道大概是有缘无分,不如早日改修其他,说不定还有机会叩问大道。 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永远让人难望其项背。 连温夷光和秋意泊都是如此,就别说其他人了——比如秋露黎,她就很乖觉,自从入了真君后向孤舟道君问了三回剑,三回之后大彻大悟,还是找温夷光切磋来得进步大一点,如果觉得自己心浮气躁,那就再去向孤舟道君问一问剑,保准问完之后再也不心浮气躁了。 所以秋意泊才要带温夷光出来,总是在宗门里待着,前有血来道君,后有孤舟道君,哦对,还有秋意泊自己。温夷光见的多了,不知不觉中就会将阳神恐怖这个概念植入心底,恐惧一生,问道便要再难一些——他自己便是如此,初入道君之境,出门畏手畏脚,还当人人都和血来、孤舟一个水平,等真的打过了才知道他能一个打五个! 如今有他托底,温夷光只管出去打就完事儿,打得多了,也就知道阳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不是人人都像他师弟师傅这么厉害的,久而久之什么炼虚合道,不过区区一个境界,上就完了。 “好。”温夷光应了一声,伸手将装着小鱼干的盘子往外拖了拖,保证秋意泊伸手拿不到,疏狂剑趾高气昂地抬着头嘎了一声,继续狂啄小鱼干。秋意泊都看笑了,指着它骂道:“好家伙,平时差你一口吃的了?” 温夷光平淡地说:“特意炸给它的。” 秋意泊愕然:“我在你眼里还比不过一只肥鸟?!” 温夷光这会儿手里多了一个食盒,一看就是给秋意泊的,闻言将食盒塞回了纳戒,秋意泊立刻低头认错,吃人嘴短,好说歹说这才将食盒捞了回来。他确实是个不讲究的,食盒到手,就抱在怀里掀了盖子挑着吃,温夷光和秋意泊混了这么久,大清早的知道他吃不下什么太浓油赤酱的东西,多是一些鲜香清甜的,秋意泊拈了个红豆饼塞嘴里,快乐地眯了眯眼睛,含糊着说:“差不多今日就走吧,找座城去玩儿。” 温夷光没什么意见,出门在外的,他去不去哪里都无所谓,但是秋意泊没去成他想去的地方,这一路就没法走了——他会念,还会想尽办法去成。 温夷光道:“我去寻渊飞道友。” 秋意泊想了想:“也好,我懒得说场面话,昨天把人损得挺够的,今天见面再欺负人家不太好。” 温夷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他的良心什么时候长出来了,点了点头就去了。 等温夷光回来的时候,秋意泊正坐在窗沿偷……光明正大听山腰的弟子的唠嗑,说是今天早上云影道君走的时候顶着一张臭脸,秋意泊怀疑是和温夷光切磋得怀疑人生了,在寝居里笑得乐不可支,他见温夷光回来了就跳下了窗沿,道:“走了。” “南五百里,有一城。”温夷光应了一声,将从渊飞真君那边捞来的地图给了秋意泊,秋意泊扫了一眼就塞进了纳戒。随即他将一件阳神法宝放在了桌上,算是谢昨日招待之情,顺便立一立自己败家纨绔的人设——这不上回在洞阳道界宰了好几个阳神道君,他的那些法宝都回来了不算,还缴获了一波那几个道君原有的法宝,他现在可阔气着呢。 两人当即出发,顺利抵达了南明城。南明城出入不收取入城费,也无人守卫,秋意泊走在前面,看见个规模比较大的商行就眼睛一亮,大摇大摆地就带着温夷光进去了。 这等商行,店小二的眼睛那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火眼金睛,一看秋意泊就知道是有钱的主儿,当即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这位前辈!楼上雅座请!” 秋意泊给了对方一个‘算你有眼光’的眼神,跟着上了二楼的雅座,小二笑容满面的请了个管事过来招呼秋意泊,那掌事的进了门行了礼,笑容可掬地问道:“前辈今日来我悦来商行,是想买还是卖?亦或者……” 秋意泊打断道:“随便看看。” 掌事的算是吃了个软钉子,他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拿着一个玉简就递了过来:“您请随意,看中什么吩咐晚辈一声就好。” 秋意泊‘嗯’了一声,望向那玉简眼神就多了一分嫌弃之色,忽地玉简上就多了一层金色近白的细碎火星,那掌事手一抖,玉简就落在了桌上,那火星子顺着桌子漫延下去,却没有伤及桌子一分一毫。温夷光已经很适应秋意泊这个做派了,他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拿着块帕子把玉简拾了起来,递到了秋意泊手边:“少爷。” 秋意泊那只矜贵的手这才接了玉简,随意扫了一眼后心中也就大概。十方道界既然和洞阳道界有贸易往来,货币应该也比较特殊,否则洞阳道界的大乘真君也不会因为灵石的出现而态惊讶,这地方的货币类似于一种宝石,同样也是除了坚固一无是处的类型——通常这种商行会提供一些货币兑换的服务,玉简里都明码标价了。 “都是俗物。”秋意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就没有有意思一点的么?” 掌事搓着手道:“这……可是不合您的心意?” 秋意泊把玩着玉简,嗤笑道:“好好一个商行,就拿这点破东西来糊弄本少爷?” “不敢不敢。”掌事连忙打圆场,又从袖中摸了一支玉简出来,双手奉在了桌上,满脸堆笑地说:“方才晚辈不小心取错了单子,这才是给前辈您的单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晚辈这一回吧!” “还算是有眼力。”秋意泊随手扔了一件元婴境界的天材地宝过去,掌事接了就是一顿,以他的眼力居然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宝物,虽有相似,却绝非是同一种。可不管是什么,这是元婴期能用的天材地宝,他绝对没有认错! 这是哪里来的世家子弟,好生阔绰啊! 管事的腰弯的更低了——这一件天材地宝,够他几十年的俸禄了。 秋意泊在这支玉简里挑了挑,这支玉简就是供给真君境界的了,应该还有专门供给道君的玉简,但是他们两个现在是没办法拿到了。这支玉简中已经出现了不少秋意泊好奇的天材地宝,秋意泊想了想,指尖一点玉简:“……里面的东西一式来三份。”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路边买个包子一样的随意。 温夷光:“……?” 管事:“……?” 秋意泊挑眉:“怎么,不行?” 管事猛然回神:“行行行!当然行!少爷您稍等,这样的大额单子小的做不了主,这就给您请示大掌柜去!” 秋意泊矜贵地点了点头,管事就飞一样的跑了,温夷光这才看向了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后,问道:“……你有钱吗?” 秋意泊:“我能没钱?” 温夷光:“货币不同。”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他笑道:“你等着。” 秋意泊推开了窗户,眯着眼睛在楼下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目标,他将一个阳神法宝砸了过去,那正欲进悦来商行的黄衣人一惊,抬手就接了,刚低头一看,便看见楼上有人笑吟吟地道:“喂,阳神法宝,要吗?” 黄衣人抬头看着秋意泊,又低头仔细看了手里的东西半晌,再抬头看秋意泊,确定真的有人当街用阳神法宝砸他,没认主的那种。秋意泊又道:“不要?不要就还我!” 黄衣人问道:“小友想要什么?” “给点钱吧。”秋意泊随口道:“再无银抄结账,本少爷就要被扣在这里洗碗了。” 黄衣人:“……” 见了鬼了,谁敢把阳神法宝随便扔的人扣在楼里洗碗啊?!而且他家开的商行,又不是饭馆!洗什么碗! 583 第 583 章 钱不是问题! “好, 还请小友稍候。”黄衣人眉目含笑,“必得让小友满意。” 秋意泊摆了摆手:“人别上来了,银抄送上来就是。” 黄衣人半点脾气也没有, 笑着又应了一声好,他有一张极俊秀的脸, 叫他笑意一衬,便是水一般的温柔, 然后回应他的就是啪的一声, 窗户阖上了。 黄衣人目光深远, 见状低笑摇头, 举步入了悦来商行。 不多时, 房门便被敲响了, 秋意泊喊了一声进, 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便入了内, 他相貌和气,大腹便便, 一看就是财主的模样, 却又叫人心生好感,那总管的一拱手:“两位前辈,这是我们东家吩咐了小的送来了,您请收好。” 秋意泊随意抬了抬手, 总管就弓着身从身后小厮手上接了托盘来, 放在了桌上, 随即告退。 秋意泊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温夷光上前看一看,温夷光揭开了托盘上的红绸,便见下方摆了三样东西, 一块令牌,一个纳戒以及一块玉佩。 温夷光犹豫了一瞬,随即拿了纳戒一看,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个纳戒,分明就是芥子空间,里头堆满了这个道界的货币——虽然这些钱加起来可能都买不起一个芥子空间。 随即他又拿起了令牌看了一眼,眉间微微皱起:“秘境。” 秋意泊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那最后一样就是这悦来商行的贵宾凭证了。” 温夷光:“……?” 秋意泊饮了一口茶水,看温夷光的样子就知道他搞不清,颇为耐心地与他解释道:“我给出一件阳神法宝,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它是什么价,我这样随便的扔出去,别人自然当我有靠山,不怕别人抢了东西就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又说了要钱,难道堂堂道君还差点钱不成?” “你也别问我为什么随手扔一个人就是悦来商行的东家。”秋意泊耸了耸肩,笑道:“我想着这么大一座城,以四方为名,怎么也不可能是个边陲小城,有道君出没也不稀奇。” 温夷光颔首,看着秋意泊,意思是然后呢? 秋意泊接着道:“我就是察觉到了那位道君来,才开的窗,不然你当我傻?随便抓个人就扔法宝?” 温夷光:“……哦。” 秋意泊捡了那令牌扫了一眼,又看了看纳戒里的钱财数量,钱分了十分之一给温夷光,够他日常用了,剩下的就归了自己,悦来商行的那贵宾玉佩他也收了,毕竟他用的比较多。至于令牌……秋意泊随手就把它扔给了温夷光。 温夷光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秋意泊痛心疾首般的摇了摇头:“温侍卫,你虽然是修无情道的,这辈子注定是个孤家寡人,不用攒养道侣和孩子的钱,但多少也是个大乘真君吧?一把年纪了,身无余财的,真是不怕给少爷我丢人。” 温夷光:“……倒也不是没有。” “就你那点。”秋意泊耻笑了一声:“但凡没有我,你拿着你身家去求人给你炼个大乘期的法宝试试?” 温夷光木着脸说:“我不需要法宝。” 言下之意,所以不用求人。 秋意泊啪的一下就把千机伞拍在桌上了,“这是我给疏狂剑打造的,除了本身是一件兵器外,自带一个小秘境,可供数十剑灵在里面生活,伞柄就是剑鞘,因为有秘境的关系,伞柄里自带保养套装,只要收剑入鞘,短时间内不用手动保养。” 秋意泊又豁的一下把千机伞撑开了,指着伞骨道:“看见没有?无定真竹做的。” 他又指着伞尖儿:“纯无定辰星手工打磨!” “还有这个,无相琉璃骨……我给你用过的,和无定辰星一个水平的天材地宝。” …… 秋意泊一口气说完,笑问他道:“你再说一遍你不要法宝?” 温夷光诚实地道:“要的。” “那不就完了。”秋意泊道:“秘境拿着,无事在里头放放东西种种灵草,实在是懒得打理,作为一个单纯的闭关之处也不错,我方才替你看过了,这里头灵气丰沛,就算你不管,长出点灵草也正常,日后拿去换什么都方便,要是遇到什么事儿,把它送出去,论谁都欠你一份人情。” 和秋意泊算的差不多,如果这个道界器修强横,也不会出现八卦道君奉命要将他逮到这儿来的事情。既然阳神法宝珍贵,对方不想欠他人情,自然会给出相应的钱财来——但光给钱那就是离大谱,算出来的钱堆满七八个芥子空间或许都不够。 但搭上一个灵气丰沛盛产灵草的秘境就差不多了。 秋意泊怕麻烦,别人当然也怕麻烦。秋意泊对自己装出来的什么样子有点逼数,那黄衣道君一看他就估摸着他是拿了自家长辈的东西出来随便祸祸的。黄衣道君要么不收,直接奉还,但既然眼馋法宝,那必然得给出等额的钱财来,否则回过头秋意泊家的长辈过来找麻烦怎么办?钱给够了,秋意泊家的长辈就是来了也没什么话可说。 温夷光也知道秘境的好处,他问道:“你不要?” 秋意泊想了想,勾了勾食指,温夷光凑了过去,便听秋意泊低声道:“我的秘境令牌多得能用来推牌九。” 温夷光用在欧尚杀了一百年鱼的眼神看了一眼秋意泊,没再推辞,然后将秘境令牌收入囊中,等有机会再炼化。 秋意泊食指勾着玉佩的穗子,让玉佩在指尖打转,那冰莹莹的玉几乎在空中留下一道圆形的弧光,“好了,等东西到手了,少爷带你去买其他的。” *** 总管刚出秋意泊的包间,就迎面撞上了请示大管事回来的管事,管事惊讶道:“周总管,您怎么在这儿?” 周总管是何等水晶玲珑心,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吩咐道:“老何,里面的是贵客,仔细招呼着,万勿待慢了!” “这还用您吩咐……”何管事笑着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周总管意味深长,连忙一拱手:“……您的意思是?” 周总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重重地按了一下:“这位可是道君亲口吩咐了的!” 何管事大惊失色,连连点头,周总管这才转身离开。何管事看着周总管的背影愣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想要进门去招待,手指还没碰到门上呢,他又收了回来,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角袖口,这才敲响了包间的门。 “进。” 何管事咬了一下舌尖定了定神,这才扬起了殷切的笑容举步入内。刚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在秋意泊手中打转的玉佩,好悬歹悬一句‘小心’就要冒了出来,他额上渗出了一点冷汗——这可是他们悦来客栈代表着贵宾的玉佩啊!只有道君他老人家才能送,这么些年,加上这位少爷手中的这一块,一共才送出去了十块! 而且除了这位少爷手中的这一块,其他九块都是赠了道君他老人家的好友亲眷。有此玉佩,便是悦来商行上上之宾,购买所有东西一律一分不赚,若是有人手持玉佩而来,还能调动商行中部分人手和钱财……这位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头?道君居然将此物赠给了他?! 何管事不断地回忆着方才自己的一言一语,确定自己没有得罪过这位少爷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少爷,您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准备妥当了,您请看看有没有什么瞧得上的,小的再替您去取些。” 秋意泊向来不为难社畜,微微抬手,温夷光很自觉地上前捡了纳戒擦拭干净了再给秋意泊,秋意泊扫了一眼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做的很仔细。” 何管事心下大定,又满脸堆笑道:“此前不知少爷是贵客,实在是怠慢了,方才小的去请示,见仓库里到了几样天材地宝,颇为罕见,不知少爷有没有兴趣……” “今天就算了,本少爷还有事。”秋意泊斜睨了他一眼,何管事不敢再言语,恭送着秋意泊结账走人。 等出了悦来商行,秋意泊伸了个懒腰,手中换了一把折扇,这回扇面是全黄金打造的,在大街上一打开,迎着日光,金灿灿得耀得别人都睁不开眼睛。秋意泊却自诩风流地扇了扇:“走,跟我去买东西。” 温夷光一脸寒霜:“是,少爷。” 秋意泊看了一眼远处角落,意有所指地说:“本少爷先走?” “不必了,少爷。”温夷光道:“谅他们也不敢上来。” 有人盯上他们了。 秋意泊不怕有人盯,他就怕没人盯——他在悦来商行看似买的挺少,实则已经是很惊人的一笔数字了,每种天材地宝三件,那是下从练气期用的丹砂石,上到大乘用的天材地宝各三件。 那位道君给他的钱他基本都没动,最后是用法宝结的账——因为那些钱根本不够付账,哪怕是成本价都不够。 秋意泊张望了一圈,然后带着温夷光就进了一间牙行,那牙行的人迎上来还没说话呢,就见秋意泊一挥手:“你们这儿,哪条街的宅子好?最好前头能带商铺的,要热闹!” 牙人立刻道:“论住,那是松风巷的风水最好,论铺子,自然是咱们这一条松涛街,这位前辈,您看……?” 秋意泊道:“哦,既然如此,那就一样来一条街吧。” 牙人:“前辈真是好阔气!一样来一条……” 牙人卡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意泊:“前辈……您说什么?一样来……一条街?” 秋意泊摇着扇子,笑得极为含蓄:“怎么?不好卖?” 牙人看向了明显修为很高的温夷光,希望这位大能能说句准话。 温夷光:“……” 算了,习惯了。 温夷光淡淡地说:“少爷怎么吩咐的,你怎么办就好。” 他又顿了顿:“……钱不是问题。” 温夷光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说出这句话来。 584 第 584 章 能不能卖? 牙人腿都快软了, 他连连欠身,又苦笑着说:“看您二位说的……什么钱不钱的?这哪里是钱的问题?两位前辈,您说这……您二位要是想要一两间的, 那是有的,您说您想要一条街……您别为难小的呀!咱们这儿又不是土匪,这其他铺子宅子都是有主的, 咱们总不好上门强买强卖不是?” 秋意泊那金灿灿的扇子晃得牙人眼睛都疼,就听那位矜贵的少爷说道:“本少爷还管你这事儿?就说办不办的成吧!” 牙人这头还想说什么, 就见管事拼命朝他摆手, 还没反应过来呢,管事就上前一把拉开了牙人,弓着身赔笑:“少爷, 这事儿挺大, 小的们做不了主,要不您请里头先坐着,晚辈替您去请示一下我们东家。” 秋意泊自然应好,带着温夷光大摇大摆的进去了,管事将牙行后堂的花厅清了出来, 请他们进去歇息。等秋意泊坐定,抱着茶盏吃着点心, 温夷光才问道:“要两条街做什么?” 温夷光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秋意泊要两条街到底用来干嘛, 这两条街虽然热闹,但是有一说一都是些小铺子,最多也就开个小吃铺子之类的。至于另一条住宅也小, 通常是一家几口人住的那等一进的院落。秋意泊要来作甚?他肯定嫌弃小啊! 秋意泊打小就爱宽敞通透,自己又是炼器的,虽然炼器他现在有专门的阵盘作为炼器之用, 但小时候留下的习惯,家中必然还是要像模像样的摆弄那么一间屋子出来的,地方太小,秋意泊那些矿物都没地方摆! 而且哪怕是打算在十方道界久居,那不该去寻个山清水秀风水绝佳之地作为道场吗?不然在城里正正经经买个大宅——哎对,就是秋意泊喜欢的那种雕梁画栋人间富贵的那种大宅不好吗? 那两条街秋意泊买了能做什么?收租吗?! 秋意泊诧异地道:“收租啊!” 温夷光:“……?” 秋意泊嫌弃地说:“你别看这租子少,寻了专人来打理,也不废什么事儿,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再者,自家有了宅子,折腾起来也方便,还省了客栈的钱……退一万步,哪日要是遇到点事儿,不也多个地方躲一躲?” 温夷光:“……”话是有道理的,所以谁帮秋意泊跨界打理这么个两条街?走一次转送阵都不知道要多少灵石,这能赚得回来? 再者,住宅那条街就不说了,商铺那条街他们来时是看见了的,几乎各个商铺招牌上都有特殊标志,想也知道是某些宗门的产业,秋意泊买了赚不赚两说,光心思都要折腾一把。 秋意泊看出来了温夷光的疑惑,怜爱地对着温夷光招了招手。温夷光本就是侍立在秋意泊左右,见状便俯身而来,秋意泊在他头上拍了拍,愣是把他拍的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听秋意泊道:“可怜的。” 其实不光秋意泊能听懂他们洗剑峰特供沉默寡言无情道修士沉默下的含义,温夷光大部分时间也是能听懂秋意泊的话外音的,秋意泊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太笨了,真可怜,懒得跟你解释了。 温夷光面无表情的直起了腰,并且往后退了一步,表示不想搭理秋意泊了。 秋意泊手中金灿灿的扇子连扇了好几下,笑得乐不可支的模样。温夷光默默地看着秋意泊额边那两缕碎发随着风飘了起来,手指蠢蠢欲动,差点就拔剑削了这两簇白毛。 不多时,牙行的管事就带着个陌生的真君来了,那修士年逾四十,大乘修为,相貌沉稳,那位真君对着温夷光与秋意泊的方向颔首:“在下云啸,是二位道友说要买松风和松涛二街?”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是啊,不能卖吗?” 温夷光抱剑而立,满脸都是冷漠无情,仿佛这一切与他关系不大,将自己的地位展示的非常明显——和他无关,但是他家少爷遇到事情他会负责摆平。 云啸真君见状目光便落在了秋意泊身上:“敢问这位小友尊姓大名?” “免贵姓秋。”秋意泊把玩着扇子上精巧反复到了极点的雕花:“少爷我没空与你打什么机锋,只说能不能卖。” 云啸真君道:“这或许……” 秋意泊将一件法宝放在了桌上:“能不能卖?” 云啸真君看了一眼那件大乘期的法宝,非常沉着地说:“秋小友,这不是钱的问题,松涛街上的铺子大多是各大宗门的产业……” 秋意泊又将一件大乘法宝压在了桌上:“能不能卖?” 云啸真君一顿,这两件大乘期法宝价值不菲,松涛街的铺子再贵,这两件法宝也足够了,但难就难在了这是各大宗门的产业。若是拿着一件大乘法宝,发了拜帖上人家宗门,说愿意用一件大乘法宝换一间铺子,那必是能成,但现在可是一条街,不是一间! 云啸真君下意识看向了温夷光,见这个大乘剑修老神在在,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显然是习惯了这小少爷的做派——亦或者说他真做不了这个主。 云啸真君苦笑道:“小友,这真的不是……” 秋意泊眉目含笑,又将一把寒光四溢的短匕放在桌上:“能不能卖?” 云啸真君沉默了一瞬,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只要不说话,这位小少爷迟早会拿出与铺子相应的大乘期法宝。不想这时候那小少爷手腕一动,将桌上三件法宝都收了回去,转而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小金剑来,放在手中似笑非笑地把玩着。 那小金剑通体灿金,如黄金打造,看似玩物,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之感,云啸真君在看到小金剑的一瞬间就一些失态——绝非玩物!而是阳神法宝! 秋意泊桀骜地扬起了下巴:“你该不会……还是说不是钱的问题吧?” 忽地有人轻笑了一声,道:“确实,不该说了。” 有一黄衣人凭空出现在了室内,正是之前在悦来商行见过的那一位道君,那位道君颔首道:“我乃玄机,悦来商行之主,不请自来,望勿见怪。” 云啸真君微微躬身,退到一旁侍立——他本就不是牙行的人,而是玄机道君门下弟子。 秋意泊眉眼不动,半点没有行礼的意思,略一点头就算是见过了:“原来是玄机道君……道君不是早就来了?” 玄机道君笑吟吟地说:“小友神机妙算,我确实来了许久了——听闻小友想要买松风、松涛二街,这两条街牵涉各大门阀世家,麻烦得很,不如我做一个中,城南有一座宅子风水极好,又大,宅子外头那条街也是我的产业,小友换到那儿可好?” “本少爷要买的东西,还没有买不到的。”秋意泊抛着那枚小金剑,笑问道:“道君,您就说能不能办吧?” 玄机道君看着那枚金灿灿的小东西,迟疑了一瞬就颔首道:“……自然。” 秋意泊随手将小金剑抛给了他:“那就去办吧。” 玄机道君很没出息地接了这小金剑,唾弃了自己一声眼皮子浅,然后转头出去了。 道君出马,这事儿自然办的快,管他是什么门派,玄机道君顶着长袖善舞,腆着脸去卖人情,等到下午的时候两个木匣就送到了秋意泊手上,秋意泊满意地点了点头,笑意盈然于眉:“道君办事果然不同凡响,下回本少爷还找道君。” 玄机道君:“……” 他好像成人家手下的跑腿了。 玄机道君不光没有生气,甚至有点感动,他今年怕是流年大吉,这种好事都能落到他身上。 ——这到底是哪家的少爷?他怎么感觉他们道界没有谁家能养得起这起这种败家子啊?! 他正打算离开这个丢人的地方,却听那小少爷又叫住了他,他还未转头,就听见有破风声袭来,他顺势抬手一接,就见又是一把小剑,这一把小剑却是通体灿银,若说金剑为羲和,那这把银剑便为望舒。 “这是……?” 秋意泊悠悠地道:“此前道君不是说了?城南有一处宅子风水极好,门外那条街也是道君的产业……这剑本就是雌雄双剑,分则天下无双,合则双剑合璧,不如一道凑给了本少爷。” 有一说一,玄机道君很想答应下来,但是答应下来明显会有大麻烦——任谁知道他用两条街的铺面宅子换了个阳神法宝都得啐他一口骂他一句不要脸骗小孩儿,要是知道他一口气拿了两个,还是一对兵器,那他名声就别要了。 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做生意嘛,要讲诚信。 玄机道君潇洒地将银剑抛了回去:“小友既然喜欢,城南那宅子便赠予小友吧!” 秋意泊挑眉:“当真不要?” 玄机道君笑道:“小友未免太看不起在下了!” “哦。”秋意泊当真就把小剑收了起来——也挺好的,下次拿着银剑去招呼玄机道君办事,他肯定乐意。 玄机道君洒然而去。 ——心在滴血。 等玄机道君离开,温夷光才问道:“有必要?” 本来买铺子就很离谱了,最后发展到了阳神兵器来换三条街并一座宅子,这南明城房价破天去了吧?他们这里的道君是不是也得努力个几百年,才能在南明城买个一进的院子? 秋意泊屈指叩了叩桌面:“你懂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道君推磨。”秋意泊轻笑道:“温侍卫,接下来你可有的忙了。” 温夷光眼皮子狂跳,总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不过温夷光觉得秋意泊花大钱买了几条街,什么产业不产业的全是他胡诌,他应该就是单纯想买而已。 585 第 585 章 救命啊 夜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还残余几点温度的血自冰冷的剑刃上滚落,之后剑刃依旧清亮如霜,那一滴热血却为黄土所吞噬,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修长的五指扣着淡金色的剑柄, 柔韧的手腕一挽一挥, 伴随着清越的嗡鸣归剑入鞘, 地上却多了一条飒然的血线。 秋意泊推开窗户, 酒意朦胧地向温夷光笑了一笑, 一手微抬,晃荡着手中的酒壶:“温侍卫,来喝酒呀……” 最近秋意泊迷上了酿酒,说是不喝遍天下好酒,怎么知道该如何去酿, 一波又一波的美酒送到了南明城, 乃至道君珍藏都被秋意泊换了来, 每日都喝的半醉, 真不怕有人趁机抓了他去。 他当然不怕,因为有温夷光在。 距离秋意泊买下长街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他真应了温夷光的猜测, 买回来就是玩儿, 照旧租给那些门派世家,收的租金也便宜的可以, 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至于城南的宅子他倒是住了进去,甚至还大兴土木了一番,搬进去那日挂了六百六十六串万响的鞭炮,又散了八千八百八十八个喜钱红包,问就是六六八八, 又顺又发。 那日满城炮仗连天,震耳欲聋,漫天都是红色的纸屑飞舞,硝烟成就了黄色的烟云,遮天蔽日,秋意泊拢着袖子看了,说这叫贵上添喜,大吉大利。 温夷光有时候很想问问秋意泊到底为什么这么迷信,毕竟好歹也是个阳神道君,还是一个能力压孤舟道君的天下第一,怎么就搞得跟个人间土财主一样? 不过可能是真的应了秋意泊的又顺又发,贵上添喜,那日倒真的收到了不少贺礼,大多是某某道君、某某门派派遣弟子送来的,基本上来送礼的都是大乘真君,也没什么意外,那天温夷光打了个擂,就是那种他当擂主,别人来车轮战的那种擂。 此后安静了一个月,接着麻烦又来了。 财帛动人心,总有不少真君来‘拜会’他们——或许是道君不好意思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化神修士,哪怕他有个大乘期的剑修护卫那也太丢人了,所以才总是派大乘真君来。 不过很可惜,温夷光只要不是对上当年如秋意泊这样的大乘,就还没带输的,谁来都是白搭。 温夷光觉得自己的参商剑的刃都快卷了。 温夷光走到了窗边,接了秋意泊手中的酒,将壶中剩下的一饮而尽,眉目间也有几分酣畅淋漓,他淡淡地问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秋意泊微笑道:“再等等呗。” 一个大乘不够就来两个,两个不够就来三个,如果到了一次性来个八-九个温夷光都能吃得下,就该有道君蠢蠢欲动了。 怎么能不蠢蠢欲动呢? 谁知道他这个败家子带了多少法宝出来?如今还剩多少?先到先得,慢到的以他这个挥霍的手法,或许就没有了。 “咄咄咄。”宅子的门被敲响了,温夷光侧目望去,手中霜锋能出剑鞘,锐利的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秋意泊一手微抬,阻止了他:“唉——进来。” 一个披着白毛大斗篷的人推开了角门,探头探脑的来看,见到温夷光的那一刹那,他哎呀了一声,伸手捂住了眼睛,秋意泊轻慢地笑了笑,在温夷光臂上拍了拍:“温侍卫,收了你的剑意,可别误伤了娇客。” 那披着白毛大斗篷的人豁的一下摘了厚实的兜帽,骂骂咧咧地:“嘶——我的眼睛,不公平!都是化神,凭什么扎我不扎你?!” 秋意泊晃荡着酒瓶笑道:“多看看,或许就习惯了。” “你有病吧!谁想多看这个!嫌自己眼睛太亮想弄瞎是不是?!”兜帽落下,露出了一张姣若好女的脸庞来,尖尖的下巴,水汪汪的眼睛,再配上殷红的嘴唇,正是白岐山小少爷白若绯。 白若绯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也不再进来,嘟哝着说:“要不是我爹……哼,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夷光真君,你再不管管你家少爷,或许就要大难临头了!” 秋意泊伏在窗口,笑得没心没肺:“你爹来么?有的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你爹。” 白若绯瞪大了眼睛,随即怒骂道:“姓秋的,你要不要脸!我爹是那种人吗?!” 白若绯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此前秋意泊搬家,渊飞真君就带着白若绯来道贺,似乎是渊飞真君有事在身,他们两人便留在了南明城。渊飞真君若有空闲,便会来寻温夷光论道,白若绯自然而然也是一道来做客,只不过一个月前说是回去了,不知怎么的今日又来了。 “人心隔肚皮。”秋意泊痴痴地笑着:“你又不是你爹,你怎知道你爹不会?本少爷这样的人见多了,不若将心挖出来叫本少爷看一看,尝一尝,到底是什么颜色,又是什么味道。” 白若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一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示意秋意泊再废话就是找死。虽然知道秋长生是喝多了,但是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了一分厌恶之情——这人怎么看怎么讨厌:“反正话已经传到了,我走了……夷光真君,你想是还想要命,不如现在就走,至于你家少爷……你管他死活做什么?” 温夷光平淡地说:“多谢告知。” 白若绯冷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忽地就听见秋长生道:“温夷光,抓了他。” 在听见话语的一瞬间,白若绯就感觉到肩膀一沉,一只修长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只手素来握剑,杀伐如常,但凡他敢挣扎一下,他这肩膀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本少爷还缺个狐朋狗友……”秋意泊细细地打了个呵欠:“把他压过来,陪本少爷饮酒作乐!” 温夷光面容平静,闻言便道:“请。” 白若绯:“……?!” “夷光真君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白若绯指着秋意泊:“他的话你也听?!” 秋意泊笑着说:“温夷光是本少爷的护卫,不听少爷我的,难道还听你的?” 话音未落,白若绯就被扭送到了秋意泊对面——温夷光办事素来直接,秋意泊要求把人押过去陪他喝酒,温夷光就拖着人到了窗口,隔着窗户把人扔到了秋意泊对面。 “放开……嗷——!”白若绯被砸的一懵,还好秋意泊这罗汉床软和,也不算太痛,白若绯刚想骂秋意泊有病,忽地就听见窗外风声骤起,温夷光的踪影已然消失,也是在此时,屋顶上出现了一道奇异的禁制,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但秋意泊和白若绯倒是看得出来的——这是一个为了防止斗法时对周围破坏过大的禁制。 有人来了。 白若绯嘟哝了一声:“你知道有人来跟我说一声会死啊?!” 禁制中刀光剑影乍起,却看不清人影,白若绯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咔擦一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 秋意泊面前摆着一盘瓜子,倒不是白若绯没吃过瓜子,他们家就是鸟,就是爱吃这一口,什么品级的瓜子他没吃过?就是……就是没吃过这么大的。 秋意泊这瓜子有拇指长,皮薄肉厚,一磕开来就有一股浓郁的坚果油香漫延开来,白若绯也不是第一次来,很没出息地探身过去抓了一把,磕了一颗进嘴一嚼,果然如想象中那样油润脆香,他眯了眯眼睛:“你哪来这么多好吃的……” 秋意泊那一颗磕开了就咬一口,太油了,他不习惯,但是搭配上新酿的清爽酸甜的果酒就是一绝,他目光漫漫,轻笑着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本少爷想吃什么,自然有人替本少爷去寻,寻不到,那就从头开始种,总能有的。” 白若绯脸上表现的不屑一顾,心中则是不禁咋舌,心道卧槽还能这么玩儿?他家虽然门人众多,但是他要是敢悄悄跟指使门下为了他一口零嘴从头开始弄,他爹非扒了他的毛裹了泥巴烤了吃不可。 哎对,这个吃法也是秋长生告诉他爹的,别说,叫花鸡这个吃法真的又香又嫩,汁水四溢,他和他爹生性就爱吃点鲜果、坚果之类的,不怎么爱吃肉,结果最后拿了叫花鸡的方子回家连吃了半个月,厨房里都堆满了用来裹叫花鸡的黄泥和花雕。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今日来的还算是有点本事……” 倏地,有一老者道:“这是自然,秋小友的这位夷光真君很是厉害,不来几个有本事的,如何缠得住他呢?” 白若绯一惊,秋意泊确实慢慢地侧过头去看,随即嗤笑了一声:“呦,居然是一位道君——道君亲自来抓我,真不要脸啊……” 那老者笑容和蔼,他摇首道:“非也,老夫不是来抓小友的,只是想与小友家的长辈见上一面,可惜了,小友家的长辈太过神秘,老夫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白若绯实在是没忍住:“……好不要脸,说的好听,不就是想抓了秋长生威胁他家老祖赎人吗?!” 老者看向了白若绯,“这位……?” 秋意泊笑道:“道君,不如一掌杀了他,他不过是白岐山一只鸟崽子罢了,白岐山家底也就那样,赎不起的。” 白若绯:“秋长生你他娘的嘴真贱啊!谁说我家赎不起人了?!我家好歹也是凤凰遗族,又不是没有道君,怎么就赎不起了?!” 秋意泊:“哦,我还当你家穷得就只剩一个山头呢。” 正当此时,温夷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老者桀桀一笑:“夷光小友甚为不凡,老夫元酒,还请小友回去通传一声,秋小友在老夫道场做客。” 秋意泊有气无力地对着温夷光挥了挥手,“靠你了。” 温夷光冰冷地看着元酒道君。 秋意泊想了想,干巴巴地说:“救命啊。” “温夷光你快救我。” 秋意泊犹豫了一下,加了一点感情色彩:“什么下三滥道君也敢来抓本少爷!” 586 第 586 章 问道 闻言, 元酒道君颇为稀奇的看着秋意泊,居然不觉得恼怒:“早听闻秋小友言笑无忌,没想到是真的。” 其实江湖中是这么传言的——秋长生这个败家子有礼貌, 但不多, 对着道君能称呼一声‘道君’, 就是他最大的礼貌了。 他这个人其实很是神奇。有一说一, 一般道君真养不起这种败家子,玄机道君算是与他接触的最多的, 那江湖传言也是从他那儿传出去的, 但他却不曾说过秋长生什么恶言。如玄机道君这般以商为道的, 素来冷血狡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是常有的。他不说秋长生什么恶言,甚至有意无意阻止其他道君下手,那就说明秋长生虽然无礼, 却十分能把握人心,才叫玄机道君护着他。 不管玄机道君是从利益方面被打动还是从交情方面被打动, 秋长生能办到, 那就是他的能耐。 话又说回来, 一般道君更不会将夷光真君这等天之骄子派给自家不成器的崽子当侍卫, 成天被呼来喝去,真当夷光真君这水平的天骄随处可见是吧? 这几个月与夷光真君交手的人不在少数,该摸出来的点也都摸出来了。温夷光, 大乘初期, 剑修,自称散修,然而他一言一行之间,那等出身于名门大派的气度学识是掩盖不了的, 实际年龄不超过千岁,极可能身负天灵根亦或者特殊体质。 不超过千岁的大乘真君啊!这不该认真培养培养,以期夷光真君早日叩问炼虚合道之境吗?这放在谁家不是妥妥的下一代掌门?不,当掌门都是委屈他了,就应该当个不问世事,一心修炼,享受宗门最高待遇的太上长老!结果把夷光真君扔过来陪着秋长生那个败家子?! 一众道君砸了咂嘴,下等徒弟找师傅,上等徒弟师傅找,他们自问是做不出这么奢侈的事情的。 反之而言,夷光真君应该极受秋长生那位长辈信任。以秋长生的做派,在家中应该极为受宠才对,所以才将夷光真君派给了秋长生,护他平安。 那什么人才能养出化神期就对道君司空见惯,随手扔出阳神法宝,身边又有阳神器灵毕恭毕敬服侍着,大乘真君呼来喝去着的败家子? 听闻云影道君询问过碧珑道君,碧珑道君以商为道,合道之尊,身为玄机、璐琳两位道君之师,掌控悦来商行、会满商行,论富庶,天下恐怕无人能比得上碧珑道君,听闻那时碧珑道君笑说了一句话:恐怕只有造化才能养的出秋长生那般的纨绔。 就因为这句话,还真没有哪位道君想不开了特意来寻秋家小少爷的麻烦,至于今日的元酒道君——若是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在乎其他呢? 温夷光冷冰冰地说:“元酒道君,还请离开泉园。” 元酒道君笑道:“我可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为难你家少爷,只想见一见你家小少爷家中尊长罢了,你怎么又知道不是一件好事呢?” 温夷光还没说话,就听见白若绯嗷了一声,元酒道君与他都不禁去看,便见秋意泊指间把玩着一根漂亮的白色羽毛——一看就知道刚从白若绯身上拔下来。 白若绯那张漂亮的小脸都痛扭曲了:“秋长生你他娘的吃了耗子药发疯是吧?手怎么这么贱呢!” 秋意泊拔的是他的鬓发,换作原形那就是翎羽,他最漂亮的翎羽居然被硬生生拔下来一根!最重要的是……那是长在脑袋上的啊!他一共才六根! “本少爷又不是畜生,吃什么畜生药。”秋意泊笑吟吟地怼了白若绯一句,转而道:“想见本少爷家中师祖,这容易呀。” 元酒道君眉间一动,却见秋意泊一手指向了温夷光:“喏,师祖特别喜欢他,你要能杀了他,少爷的师祖一定欣赏你。”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其中的含义却让人心中发寒,元酒道君笑眯眯地问:“竟然令祖师对夷光真君青眼有加,我若杀了他,小友家祖师怎么会欣赏我呢?” 那根漂亮的白色羽毛在秋意泊修长的指间旋转,带出了一道绚丽的虹影,他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呵欠,这才慢慢地说:“因为温夷光这样的,够强。” 元酒道君顿了顿:“那小友你呢?” “本少爷不一样。”秋意泊想也未想便说。 “怎么不一样?” “本少爷是亲生的。”秋意泊鄙夷地看了一眼元酒道君:“他是捡来的,这也能一样?” 元酒道君一时居然无言以对,因为他觉得秋长生这话说得怪有道理的——莫说道君、造化,就算是真君,能延绵子嗣的都是少之又少,要他有个如秋长生这般生得俊秀到了极点的孙儿,他也喜欢啊! 别管他修为如何,他这个年纪看着就不大,能修到化神也很不错了!真算不上什么废物。况且自家的废一点、纨绔一点又怎么了?这还不是他们这些当老祖的有能耐,才能养的出来? 元酒道君见秋意泊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几乎立刻确认了秋长生说的是真话。秋意泊轻笑了一声,抬手在桌上扔出了几件法宝,他虽是坐着,看着温夷光的眼神却堪称是居高临下,他近乎恶意地笑了一笑:“温夷光,这些……你拿好了。” 他带着这般的笑意看向了元酒道君:“看见那把小银剑了么?它叫望舒,你若拿着它去寻玄机,他必能护你一命——今日你若能杀了温夷光,望舒在内,这些全归你……今日之事,少爷也不与你计较。” 元酒道君近乎贪婪地看着桌上的法宝,“当真?”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意思却很明显——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少爷特意说谎做弄你? 温夷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抬手收了桌上法宝,其中有一枚令牌,是一个秘境的令牌,秋意泊给他看过,他当时说的是如果遇到了道君级别的对手,就让他们到秘境里去打。 温夷光随手抛出令牌,秘境入口由此展现,他沉目道:“元酒道君,请。” 元酒道君眯了眯眼睛,随即颔首,与温夷光一并踏入了秘境——这秘境是谁的有什么打紧?便是夷光真君的,他堂堂阳神道君,难道还打不过夷光真君不成? 随着秘境入口的关闭,白若绯瞠目结舌,指着秋意泊的手不断在抖:“秋长生,你、你疯了?!你就这样送夷光真君去死?!” 他话还未说完,就要从塌上爬起来:“不行!这事儿我必须要告诉我爹!你疯了,你是真的疯了,夷光真君与你再有什么仇怨,你也是靠着他才能活到现在!”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你怎么知道死的是温夷光?” 白若绯:“……?为什么死的不是他?那可是道君哎!就算元酒道君在道君里头不算是强的,那也是阳神道君!你不是见多识广吗?!这里面的差距你都不懂?!” “呦,你还怪有见识的。”秋意泊微笑着说,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但那与本少爷有什么关系?温夷光死了,还有顾夷光,还有南夷光,本少爷急什么?” 白若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秋意泊一指轻叩小几:“来,喝酒。” “谁他娘的要与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喝酒!”白若绯说罢拂袖快步离去,到最后甚至用上了跑的,秋意泊见状也不恼怒,反而笑得烂漫。 他捏着壶颈晃了晃,将残余的那些酒液都灌入了喉中,带着笑意抬眼看着窗外月色。 今日月色正好。 温夷光是必胜的。 过程可能会有些纠结,人也大概率不可能完好无损,但他是必胜的——他的秘境,如果温夷光要死,他大不了捉了温夷光出来,然后反手杀了元酒就是。 急什么呢? 他轻轻地哼着几个音节,调不成调,曲不成曲,慢慢地连成了一片。一滴残存的酒液自桌上飞了起来,在低空慢慢地飞着,又分成了许多滴,散漫的舞动着,若温夷光在此,便能认出来这是随形剑诀。 月上中天时,渊飞真君赶到,他无心敲门,一进门就见到了倚在窗台上看月亮的秋意泊,月光如水,流淌在他浅青色的衣摆上,美得几乎不像是个真人,渊飞真君却无心欣赏此时此刻,喝道:“夷光道友呢?!” 窗台上的人恍若未闻。 渊飞真君大步上前:“秋少爷!夷光道友呢?!” 秋意泊轻笑道:“渊飞真君来了?温夷光在秘境里呢,现在么……还没被杀。” 渊飞真君勃然大怒,语气冰冷:“秋长生,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本少爷过分什么?”秋意泊看着月亮笑着说:“他是本少爷的护卫,合该为本少爷而死,今日就算他死,也是死得其所。” 渊飞真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强迫他正视他:“把夷光道友放出来!” 秋意泊手指微动:“不可能。” “这秘境可是师祖给本少爷保命的宝贝。”秋意泊道:“进了去,不出胜负,谁也别想出来。” “你——!” “你什么你?”秋意泊拂开了渊飞真君的手:“渊飞真君,你放肆了。” 渊飞真君气得直笑:“好好好,你不过区区化神,竟然……” 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有一把铜钱剑幽幽地架在了他的颈项上,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将剑悄无声息的架在了他的颈上。 秋意泊微笑道:“今日倒是不好容你继续了……” 谁也别想阻拦温夷光问道。 587 第 587 章 吓醒 一只鹤优雅地落在了池边, 满池的锦鲤因为它的到来而散作了一团,它侧颈梳理着羽毛,丰沛的羽毛被它拱起, 像是一只毛茸茸的毽子, 却是说不上来的闲雅悠然。 渊飞真君却知道是秋长生在警告他——若是再有异动, 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见是它来,秋意泊一笑, 随即便吹了一声口哨, 那只仙鹤便翩然飞起,落入了窗户,轻盈地落在了秋意泊的身边,修长的颈项曲下, 亲昵地在秋意泊抬起的手指上蹭了蹭。秋意泊轻轻笑了笑,指尖探入了羽毛的深处, 轻轻抓挠着。 仙鹤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秋意泊抱怨道:“还知道回来?你再不回来呀……本少爷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疏狂剑请低鸣了一声, 仿佛是在道歉一般——实则它也就出去了两个时辰左右, 纯属是外出放个风, 实在是谈不上什么野在外面不回家。奈何秋意泊惯常会哄剑, 主打就是一个反差,平日里不是薅疏狂的毛就是KTV它几句, 如今一个示弱,疏狂就从内心发出了疑惑:它是不是真的离开太久了? 疏狂扭头看向了被却邪抵着脖子的渊飞真君,它歪了歪头, 二话不说双翅一股,就要去啄死这个欺负秋意泊的孽障,哪想到鸟还没飞出去半个身位, 硬是被秋意泊拽着脚给拖了回去。疏狂剑:“嘎?!” 秋意泊把它团吧团吧揽在了怀里,轮廓优美的下巴抵着疏狂轻软厚实的羽毛,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蠢鸟,本少爷让你去你还真的去?真宰了他,本少爷只能从温夷光的烤肉架子上把捞你了。” 疏狂剑不懂,疏狂剑不理解,但不妨碍疏狂剑很乖巧地窝在了秋意泊怀中,随便他怎么揉搓。 秋意泊把脸埋在了疏狂厚实的背毛里,用他的羽毛给自己洗了把脸,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唇轻启:“再等等。” 一夕雨歇天清,风微月明,瑶兔无烟,又至金乌东飞,霞光万丈,秋意泊才从朦胧的酒意中苏醒,他侧目看向了某一处,也在此时,一道幽深的隧道凭空而现,有一人自其中缓步而出。 凌霄宗中有弟子曾说过,温夷光这等人,哪怕是死,怕也是要站着死的。 温夷光出现在了秋意泊的面前,他浑身浴血,长发披散,青衫染红,他目光平静,平静到了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就这样淡淡地看着秋意泊。 秋意泊璀然一笑,举杯相贺,温夷光缓缓地抬起一手,有一滴血顺着他的姿势自他的指尖滚落,点在了地上,轻轻巧巧的一声,却似是响在了每个人的耳边。 温夷光的手指搭在了酒盏上,随即又无力地覆在了秋意泊的手上,秋意泊顺着他的力道,抬手将酒盏送到了他的唇边,温夷光将其一饮而尽。 沙哑地声音在厅中响起:“幸不辱命。” 秋意泊轻笑:“本少爷知道,温侍卫,你可以去休息了。” 温夷光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他每走一步,便在光洁的白玉砖上留下一汪小小的血泊,秋意泊倚在罗汉床上,眯了眯眼睛,道:“渊飞真君,不送。” 下一瞬间,渊飞真君被扔出了泉园,太过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反抗那股诡异的力道,只在那一瞬间,似乎周围就被换了一个景象。与此同时,秋意泊接住了倒下的温夷光。 温夷光没有胜。 但同样的,他也没有败。 算是与元酒道君打了个平手。 温夷光从来不是个迂腐的人,相反,他其实相当灵机应变,只不过此前是不需要,所以他没有。如今有了需要,他自然也会跟着变。 秋意泊把人一把扛了起来,直接带温夷光进另一个秘境修养,嘴上调侃道:“现在知道法宝好用了吧?” 温夷光并未失去意识,他是重伤脱力。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秋意泊给温夷光法宝难道就是为了让元酒道君去抢的?那当然不是。那些法宝是秋意泊给温夷光保命用的——一旦察觉到自己力有不逮,确实不得转圜,那就用法宝脱身。 秋意泊没有救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没到真的要死呢。 秋意泊笑吟吟地说:“所以你能理解我到底是怎么排到问仙谱第一了吧?” 温夷光罕见有了一点笑意,带着一种莫名的畅快,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秘境里的那个你想怎么处理?”秋意泊轻描淡写地道:“留给你?还是我直接处理了?” “留给我。”温夷光毫不犹豫地说。 “行。”秋意泊应了一声,将人扔到了床上,这么重的伤势不是光打坐就能好的了,他走到一旁将万宝炉放了出来,灵活地将一些灵草放入了炉中,不多时就从炉中取出了还冒着热气的丹药。 秋意泊丹道只能说是平平,显得还算不错纯粹是因为境界和炼器经验加持,医术也只能说是一般,他给温夷光整了一把丹药,什么补灵气的治伤的祛除杂气的一堆,他还想跟温夷光解释一下每一颗是做什么用的,却见温夷光已经微微张开了口,就等着吃了。 秋意泊也没跟他客气,一颗颗塞进了他的嘴里,温夷光本来就苍白的面色此时就更不好看了,连本来放松的眉宇都皱了起来——丹药嘛,主打一个入口即化,是噎不死人的,味道也不会太差,要么是无色无味,要么是甜味儿,很少有那种很奇葩的味道。 因为味道很奇葩的丹药一般会特意做成不入口即化的那种,直接吞服了事。 秋意泊这一把丹药下去,温夷光就跟被强行灌了一杯甜到腻死人的蜂蜜水一样,这颗是草木甜香,那颗就是水果甜香,混杂在一起,味道别提多古怪了。 秋意泊看得直笑,正无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是温夷光吃又不是他吃,他就很没心没肺了。不过这一把丹药吃下去,温夷光的脸色开始好了起来,秋意泊把了把他的脉象,随即侧身坐到了床沿,闭目运气替温夷光疗伤。 元酒道君于他而言是随手可杀的角色,可对于温夷光而言,哪怕元酒道君从技术层面远远弱于他,可却扎扎实实差了一个大境界,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掉对方的。 哪怕是大乘期的秋意泊拿此刻的元酒道君,大概也就是和温夷光一个结果——暂时杀不掉,但也输不了,保命没什么压力。 是一块上好的磨剑石。 秋意泊带着温夷光的灵力在经脉里游走了几个周天,待温夷光能自主运行灵力修复肉身后秋意泊就离开了,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干。 他在泉园的花厅中等着,他刚站定不过几个呼吸,花厅中便多了一道特殊的气息,不多时就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红衣黑发,言笑晏晏,另一个一身雪白袈裟,手持禅杖佛珠,眉目慈悲。 “呦,我来了,想我了没有?”来人率先打了个招呼。 秋意泊眉目一动,便有笑意浮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泊意秋还有谁? “这不是听说你想要请如明和尚来么?我顺道送他过来。”泊意秋并未上前,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就如同普通的兄弟一般——可他的眼睛正放肆地盯着秋意泊。 秋意泊第一次意识到‘目光灼灼’是这般的模样。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侧脸对如明和尚道:“如明和尚,一路辛苦,院子已经替你备好了,不如先行休息,我与长生/长安还有话说。” 说罢,两人皆是微笑摇头。 如明和尚眉眼低垂,自然是应好。在他看来,秋长生与秋长安又是兄弟又是同门,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有些话哪怕是好友,有时候也是不大适合听的。 如明刚一转身,秋意泊就上前一步,拉住了泊意秋的手,他道:“温夷光受伤了。” 泊意秋眉间一动,调侃道:“他也会受伤?” 话是这么说,脚下却不迟疑,跟着秋意泊去了秘境看温夷光,待见到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温夷光,泊意秋就吹了一声口哨:“哇哦,是谁把我们温师兄搞成这样的?” “一个阳神道君。”秋意泊道:“不过对方也快死了。” 温夷光以为自己与对方打了个平手,秋意泊却知道坚持不住的绝不是温夷光一个人。不必秋意泊明说,泊意秋便笑道:“你真过分啊!” 秋意泊耸了耸肩,强调道:“我这也算是送机缘好不好?这天下哪有这么多机缘又能让你和高一境界的对手切磋,还不会死的?” 泊意秋悠悠地说:“那怎么不见你给我整两个?” 话音未落,泊意秋的衣襟就被秋意泊一把抓住,将他拽了过去,两人自然而然地吻在了一处,唇齿相依,鼻翼厮磨,两人眼中满是笑意。 许久,两人才松开了对方,泊意秋挑眉道:“这算什么?宗门潜规则?” 秋意泊:“那当然,今天要是长安真君不识抬举,就休想在凌霄宗有一席之地了。” 泊意秋含蓄地说:“长生道君,这样不太好吧?晚辈可是个正经人……” 随着低低地话语,两人越来越近,唇瓣若有若无地摩擦着。忽然之间,温夷光咳嗽了一声,两人一惊,霎时侧脸看去,便见温夷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秋意泊呀然道:“师兄,你醒了?” 温夷光:“我又没死。” 言下之意,就是死人也该被他们吓醒了。 温夷光不是害怕他们两在一起,他比较害怕他们两在他面前演春宫。 588. 第 588 章 甜,吃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秋意泊在泊意秋颊上亲了亲,眨了眨眼睛:“师兄吃醋了啊?” 泊意秋恶从心头起,对着温夷光伸出了手:“来来,师兄别吃醋,我们也亲亲你……” 温夷光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两人一顿,当真还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脸,温夷光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撇过头去闷笑。 “我们真是太缺德了哈哈哈……居然把温师兄给吓晕了…………”泊意秋实在是没憋住,笑得直捶栏杆:“……温师兄没事吧?哈哈……快看看别一口气没上来……” 秋意泊看着天花板在笑,尽力想让自己笑得没有那么夸张,偏偏已经笑出了鹅叫:“我来看看……” 泊意秋这会儿已经一边颤着肩膀一边摸温夷光的脉搏了,“没事。” 两人互相拉着对方往外走,站在门外没心没肺地笑了半天,末了两人笑意渐止,泊意秋抬眼看向天空,见明月高悬,清风依依,不禁道:“今天月色真美。” 秋意泊微微挑眉:“懂了。” 泊意秋:“……?你懂了什么?” “你可以直接说的,不用拐弯抹角暗示我。”秋意泊粘了吧唧的亲了上去,泊意秋唔了一声,秋意泊摁着人的方式很有技巧,至少泊意秋就有一种动弹不得的感觉,他像是撞上蛛网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 偏偏蝴蝶就是极漂亮的,泊意秋也是。 秋意泊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的侧脸,最终掐着他的下巴不许他挣扎,泊意秋却不需要他的强制,已经张开了唇舌,亲昵地与他交缠在一处,唇舌相依之间,泊意秋低笑着说:“道君,我真的是个正经人。” “哎对对对,正经人。”秋意泊道:“那你的手在摸哪儿呢?” 泊意秋脸不红气不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是我走火入魔了。” 秋意泊一笑,当即松手:“行,那你去入定静心吧。” 泊意秋:“……???哎不是,你这个人不讲武德!” 秋意泊挑了挑眉:“你想清楚,到底是想被我哄一哄,还是哄一哄我?” …… 今夜月色正美。 *** 泊意秋来得快,走得也快,第十日就离开了。毕竟秋意泊在这个道界还有要事要办,泊意秋与他面目如出一辙,十方道界有合道道君,秋意泊自己都不能保证不翻车,更何况他只有大乘? 而他也有一些要事,中途停留十天半月于他而言也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他能来,纯粹是因为秋意泊回了凌云道界嘱咐了一声问问如明和尚愿不愿意跟他去游历,愿意就把人给他送过来,而他回凌霄宗时如明和尚恰好也到了凌霄宗,所以他就送一送如明和尚,顺道见一见秋意泊。 不,见一见秋意泊才是主要的,送如明和尚是顺便的。 泊意秋回到了洗剑峰,见了孤舟道君。 “师祖,我回来了。”泊意秋垂目拱手:“此次劳烦师祖了。” 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事情,他在其他道界得罪了一个阳神道君,自己杀了那个阳神,却也是重伤濒死,实在是很难应付那等杀了儿子来了老子的情节,关键时刻捏破了孤舟道君赠予他们的剑符,这剑符斩了一剑,同时也让孤舟道君得到了消息,立刻穿梭道界来捞了他回来——也亏得秋意泊爱到处跑,洗剑峰上留了传送阵,这才能让孤舟道君及时赶到。 孤舟道君依旧端坐于老松之上,神情平淡:“长安,不可急躁。” 与道君对战磨砺自己没有错,但错就错在了此事如同行走于高山索桥,一个不慎便要跌入深渊。 泊意秋笑道:“是啊,我也觉得有那么一些太急躁了……师祖,我自觉这趟进益不小,打算闭关一阵,也顺道平一平心。” 孤舟道君应了一声,又听泊意秋问道:“师祖,你最近有出门游历的打算吗?” “暂无。” “那我能来向您问剑吗?” 孤舟道君颔首:“可。” 泊意秋笑得眯起了眼睛:“师祖你真是太好了!师祖,来,我替你保养保养孤舟剑吧!最近我又做了不少莓果酥酪味儿的油膏,孤舟剑一定喜欢。” 他说着,非常自来熟的爬上了老松,就坐在了孤舟道君身旁,看着已经伸到面前的手,孤舟道君顿了顿,还是将孤舟剑递了过去,顺势握住了泊意秋的手腕,一触既放,他微微皱眉,疑惑地说:“伤势?” 泊意秋去十方道界之前只能说堪堪能行动,怎么一回来又活蹦乱跳了? 泊意秋低头侍弄着孤舟剑,随口道:“哦,采补了一下长生。” 他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连忙描补:“不,不是采补,是双修。” 孤舟道君:“……” 泊意秋握紧了孤舟剑,有人(剑)质在手,师祖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吧? *** 风清月明,温夷光总算是脱离了昏迷状态,可见他这次伤的是真的不轻。秋意泊察觉到后第一时间进了秘境,无他,关心关心自家师兄。 温夷光双目沉黑,静静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在心中缓缓打了个问号,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温夷光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秋意泊懂了——睡太久了,睡懵头了。 秋意泊替他把了把脉,确定接下来再修养个把月就能活蹦乱跳了,他摸着下巴:“看来我炼丹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嘛……又好吃效果又好,我简直就是个神医啊!” 忽地,他感觉到一股锐利之气扑面而来,秋意泊微微侧脸避开了那道剑气,笑道:“师兄,克制克制。” 温夷光人能坐起来,说明他的丹药是真的有效果……那看来是很难吃了,不然也不至于气得没控制好剑意。 温夷光默默地撇开了头。 秋意泊把参商剑还了温夷光,打了声招呼:“剑给你修好了,之前那些法宝就是特意为你炼的,以后还能用到,不用急着还我,我先出去了。” 温夷光淡淡地说:“可有要事?” “有啊。”秋意泊眨了眨眼睛:“现在外面都传你已经死了。” 温夷光:“……” “哎,我这个可怜的化神真人,身怀巨资,风姿绝世,身旁又无大乘真君护身保命……”秋意泊拖着调子,调侃地看着温夷光:“温侍卫不在了,不知道多了多少狂蜂浪蝶呢!” 温夷光忽地看向了秋意泊,一字一顿地道:“你、活、该。”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给温夷光抛了个媚眼,挥挥手走了。他一出秘境,便看见如明和尚迎风而立,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他就如同大雄宝殿端坐的佛陀那般垂视人间,眉目尽是慈悲。 当然,如果不看他身边的那门冒着硝烟的大炮,那就更慈悲了。 秋意泊从屋内出来,张口就来:“和尚,不就是几个人,你还没解决?” 如明和尚刚想说什么,就听秋意泊不屑地道:“还不快点解决了!少爷我还等着你剥橘子呢!” 如明和尚很是斯文地应了一声:“是。” 泉园确实不大太平,温夷光这尊杀神消失了,不少人胆子都大了,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留言,说是秋少爷这泉园里五步一法宝,三步一灵花,连假山用的都是极品的万合玉,随便捡块碎石出门都能吃一年,搞得秋意泊烦不胜烦。 当然,主要烦的还是如明和尚。 秋意泊去和那些人厮杀有什么好处?他又不是真的喜欢玩什么满级战神屠杀新手村,杀鸡都是一刀9999,让如明和尚打去吧,反正他也刚好多打打架,学习一下真君的打架方法。 大光明寺对于此事只能说感恩戴德,毕竟有道君兜底,安全无比,这等好事就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 秋意泊懒洋洋地歪在了躺椅上,把如明和尚与人斗法当放烟花看,一旁却邪乖巧地出现给他剥橘子,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吃了一口橘子:“好甜,你尝一口。” 却邪将下一瓣橘子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沉默了一瞬,换了一个橘子继续剥。 秋意泊心道也差不多该走下一步了。 天天这么个放烟花的方法,他不嫌看得厌,还嫌弃空气质量太差呢。 秋意泊张口道:“玄机道君。” 没过多久,一身黄衣的玄机道君到了,秋意泊一见他就笑:“道君这衣裳是哪里做的,眼光不错!” 玄机道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坐到了另外一张躺椅上,笑得十分含蓄:“是吧?偏偏我师傅他们都说不好看,真是没眼光。” 玄机道君那衣服是鹅黄底,他人品俊秀,也撑得起来这个颜色,重点是这衣服上绣满了同色的铜钱纹,招财进宝那四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实在是富贵非常。 秋意泊想起自己好像也有一件类似的,不过不是铜钱,是什么他给忘了——他衣服也确实有点多。 玄机道君道:“回头我让绣娘也给你做几身……秋少爷,今日怎么想到了要寻我?” 他说着,那双细长如狐的眼睛闪了闪,秋意泊只当做没看见,问道:“道君手中有没有什么好山头?我是懒得自己寻了……我师祖是真的烦的要命,这点事还要我亲自出手。” 玄机道君眉目微动:“哦?令祖的意思是……?” 秋意泊耸了耸肩:“本少爷的事儿道君也都知道……我师祖有一门道统,机缘得来的,如今要将道统传下去,选来选去就把本少爷给送来了。” 玄机道君正要说话,却见一旁递来了个橘子,他侧头一看,是却邪器灵。玄机道君顿时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之感,要知道这器灵无比凶煞,上回他手贱摸了一把却邪的发梢,结果就被割了条口子出来,被抽走了不少血,今日没想到居然主动给他递橘子了!还是剥好的! 却邪:“……甜,吃。” 玄机道君晕乎乎地塞了一口进嘴里。 “……” 玄机道君酸得面目扭曲。:,,. 589 第 589 章 天品灵脉! 秋意泊含蓄地笑了一笑, “甜么?” 玄机道君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却邪,道:“要找到这么甜的可真不容易……” 冤孽啊! 玄机道君至今还记得那一日,他也是如今日一般来找秋长生, 结果就看见秋长生在拨弄一把以铜钱为珠的算盘,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还当是今日交易的筹码就是它了, 哪想到秋长生长袖一拂,算盘又化作了一把铜钱剑, 紧接着就成了他见过的那位器灵。当时他就知道没戏了, 这把却邪剑已经有了主人,恐怕还是秋长生家的老祖,秋长生就是有心相赠,也送不出去。 以玄机道君的眼力自然发现了但凡是长得美貌的, 在秋长生这儿总有那么几分优待。听说前阵子渊飞真君连带他那个漂亮蠢货儿子强闯了泉园, 居然全须全尾的回去了,这秋少爷可不是什么善人, 相反,他极其记仇, 甚至干过让夷光真君一个人千里追杀七名大乘真君的事情,就为了人家闯了他的园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说明了秋长生背后势力不小。普通修士要是叫大乘真君闯了家门,对方又认了怂道了歉离开,或许也就握手言和了, 哪里能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叫自家侍卫千里追杀过去? 玄机道君眼睑微垂, 眼中流转过一道暗光。也不知道夷光真君是死是活……但,元酒那个老东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是死了?谁杀的?夷光真君?亦或者是……他看向了张口衔住了那个漂亮得跟个神仙下凡似地和尚递上的葡萄, 倚在摇椅上享受着却邪打扇的秋长生。 啧,秋少爷必然是有点保命的东西在身上的,但说他能杀元酒那个老东西就未免有些离谱了,元酒再弱,也是阳神道君,秋长生再强,也不过化神真人——甚至不是一个真君。 或许是夷光真君吧,以他之能,说不定……不是,秋长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夷光真君本就已非池中物了,非要论起来,老祖把最有出息的弟子派给心爱的晚辈当护卫出门办事那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可现在夷光真君失踪了,秋长生这头又多了个美貌和尚,用了一把奇特的法宝,硬是将来找茬的渡劫真君打得灰飞烟灭——他家是真的不缺人才啊! 玄机道君摇头而笑,道:“这么说来,秋小少爷是有心开宗立派了?” “也算不上。”秋意泊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只要能交差就行了……总要有个地方,不然说不过去,少爷我若是把这泉园做了宗门,回去一顿训是跑不掉了。” “也是。”玄机道君表示理解:“我手中倒是有几座不错的道场,小少爷看中了哪一座?” 秋意泊甩出了自己的根本需求——和玄机道君不必太客气,只要价钱给到位,他一点都不怕麻烦。“灵气不必说,山上景致好一些,能开出几片灵田,种植些灵草灵花的就不错……最好要离南明城近一些的。” 其他都属于基本需求,唯有最后一条倒是不太好办。一般而言,宗门都得选在空旷一些的地方,左右最好没有其他宗门,这般就少了摩擦。再者,人烟稀少的地方才好出好风好水,同一片地方修行的人多了,共用着一条灵脉,多少会有些不太舒服。 这南明城周围光传承万年的宗门就有两家,更别提这每日人来人往的了。况且这人一多,宵小也多。等宗门里有了弟子,山下就是花花世界,也不大利于修行。玄机道君有些好奇地道:“为何要选在南明城附近?” 秋意泊诧异地瞟了他一眼:“难道还叫少爷我陪他们去住穷山恶水?” 那就是打着坐镇泉园,遥控宗门的主意……也不是,玄机道君觉得这秋小少爷纯粹就是骄矜,讲究一个贵足不踏贱地,这弄了个山门不得倒腾倒腾,哪有这被他倒腾得已经舒服到了极点的泉园住的开心?有了宗门总得有弟子,说不得还嫌弟子吵闹。 玄机道君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理解了秋意泊:“倒是有,就是小了点。” “说说看。”秋意泊问道。 “南明城南方百里,有一座小山,名唤麓云山,风水不错,临近青云山脉,不过青云剑宗还算是好说话,恰好我与卓丰道君熟识,不难办。”玄机道君微微一笑,言下之意这事儿得靠他卖脸,得加钱。 秋意泊漫漫地道:“寻道君来,就是贪图道君万事周全。” 言下之意,要不是看中玄机道君出去卖人情,他才不找玄机道君来办事。他要不是自己懒得周旋,直接送个拜帖去青云剑宗,态度好一些,客气一些,用法宝问他们换个山头出来也不难。 玄机道君一哂,倒也没继续要求加钱,无商不奸,但是要是被看出来了,那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毕竟奸过了头,下回人家可就不找他了。 “确实,小少爷慧眼如炬。”玄机道君言笑晏晏地伸出一手,秋意泊随手握了上去,长袖掩下,不过几个呼吸,玄机道君抬眼看向了秋意泊:“那就这么定下了?” 秋意泊抽回了手,那美貌和尚半点遮掩都没有的抽了张帕子替他擦手。玄机道君一阵牙疼,又听他嗤笑道:“难道本少爷还能亏待了道君?非要走这么一个流程。” 玄机道君但笑不语——他就喜欢和人谈谈价格怎么了?谈不谈是一回事,落地是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能省! 往浅显了说这是习惯,往深了说这是他的道心!道心怎么能辜负呢?不能! 两人相识一笑,击掌为约。秋意泊将那枚望舒小剑令加一件能当做坐骑的妖兽法宝给了玄机道君,玄机道君则是取了令牌来。秋意泊做事爽快,玄机道君也不吝啬,这令牌给了秋意泊,他再吩咐一声,山上的门人撤去,其他的就一概送了秋意泊。 两人各自觉得谈了一笔不错的生意,玄机道君甚至笑眯眯地表示要带秋意泊去麓云山,秋意泊想了想自然是可以,他也该露两手镇一镇这十方道界了。过去也不太远,玄机道君顺道体验了一下秋意泊给他的法宝坐骑,满意得人一路都是笑着的。 不过是百里路程,片刻即到,玄机道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秋意泊——这小少爷是真的敢,带着一身用不了的阳神法宝也敢说跟他出来就跟他出来了,真不怕他杀人夺宝。 可这种感觉是极其舒服的,因为玄机道君知道秋意泊赌的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会’,故而就这样坦坦荡荡地与他一并出来了。 “这就是麓云山。”玄机道君指着远处道。 玄机道君所说的‘小山’,那真是委屈了这座麓云山,这一片山脉共有八座山峰,成就七星拱月之势,中间那座麓云主峰,挺拔俊秀,如一把孤剑直插云端,气势非凡。 秋意泊也不禁颔首:“是片好地方。” “做生意嘛,以诚为本。”玄机道君饶有兴致地道:“打算怎么修整?可要我搭一把手?” 紧接着他就听到秋意泊道:“就是有点可惜了……道君,不如你再卖一座道场予我。” 玄机道君:“……?” 秋意泊笑道:“这样好的风水,给别人住可惜了,不如留着做少爷我的道场,回头在里头修个园子,闲暇无事来住两日也是极好的。” 话是这么个道理,玄机道君之前费心把麓云山脉弄到手也是这么做的,但是放到秋意泊身上,他就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愤慨之情——他也是到了道君境界才有资格弄这么一座道场来享受的! 啧,偏偏就有人这投胎技术冠绝天下……真是比不过!比不过! 他正想答应,又听秋意泊道:“算了,省得麻烦了。” 玄机道君:“……也行。” 秋意泊盘算了一下,估摸着也差不多,他笑着叫玄机道君带着他在周围游览了一圈麓云山脉美景,在这一段时间里也把早就准备好的半成品法宝修改了一下,使得它能够最大程度保留麓云山脉的景色。 这不是以前一直说着要做一座百炼山一样的法宝山头,秋意泊还真的就弄出来了,不过当时想着就是为了给无悲斋准备的,所以做的是个半成品——大概就是找一座山峰,然后把半成品往上头一扔,自动与山峰结合成就法宝。不过秋意泊当时已经构思好了外观,如今见这里景色别致,直接炼成套路化的青山绿水有些可惜了,所以需要改一改。 问题不大,分个心思过去半个时辰就能搞定。 待这一圈观光结束,玄机道君道:“小少爷,可要随我去青云剑派打个招呼?” “稍后再去吧。”秋意泊说罢,示意玄机道君退后一些,玄机道君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秋意泊往后退了几里路,忽地就见秋意泊扔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铁匣子,不过巴掌大小。 那铁匣一路飞上天际,骤然成了遮天蔽日的模样,铁匣中有无数金色近白的流火倾泻而出,玄机道君神色一变,他感知到了那火焰的威力,却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秋长生也没有反应,想来是他家老祖的手段。 流火成就了一片白色的火海,将整片麓云山脉包裹其中,铁匣中又飞出了无数天材地宝与已经炼制好的阵盘、法宝等物,玄机道君眼睁睁看着麓云山脉被熔炼成灰,紧接着铁匣中就飞出了一条莹白细长之物…… 玄机道君骇然道:“天品灵脉?!” 秋意泊含蓄地说:“道君好眼力。” 590 第 590 章 卓丰道君 天品灵脉, 当今世上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纵贯整个十方道界的清云灵脉,在此灵脉主脉之上的门派, 无一不是能够撼动一方的势力,十方道界□□有一十三位道君,其中有一十位都是出自这条主脉上的宗门, 可见一条天品灵脉之能! 这就是举世罕见之宝啊! 玄机道君本以为秋长生接下来好歹要说一说这天品灵脉的珍贵,再讲一讲它的来之不易, 结果没想到小少爷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吭声了。他侧脸一看, 发现小少爷神态淡淡的, 司空见惯一般,仿佛小少爷夸了那么一句‘道君好眼力’主要是因为他先开了口,所以小少爷才不得不基于合作的基础上恭维了他一句。 “小少爷果然深藏不漏。”玄机道君赞了一句,狭长的丹凤眼看着远处堪称壮观的景色,将自己尴尬之情掩盖的滴水不漏——还好小少爷给面子, 没蹦出来一句‘大惊小怪’之类的话来, 更没有用那种眼光看他。 玄机道君自觉自己能让秋小少爷嘴下留情那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实话是秋意泊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半成品法宝炼山头, 到底也是花了大钱搞的, 天品灵根他也就那么一条,还是从望舒灵脉上嘎下来的……哦不是,是望舒灵脉主动送他的, 真没有什么试错机会, 他仔细盯着, 万一有什么问题他也好当场就修了,谁有功夫和玄机道君打那劳什子的嘴炮? 和他打嘴炮能赚回半条天品灵脉的钱吗? 那明显是不能的,而且怎么看都是回头还得收他钱的类型。 远处麓云山脉已然灰飞烟灭,那条莹白的, 仿佛蕴藏了世界无数美好的灵脉在空中逐渐延展,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它便宛若一条纯白的巨龙一般,在空中张牙舞爪。有风自远方来,带动了烟云流转……那是灵气所化! 玄机道君耳旁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的龙吟,那雪白巨龙头颅微垂,仿佛是看了他们一眼似地,紧接着便一头撞入了大地之中! 天地巨震! 可那头巨龙却没有彻底沉浸坤泽,在它接触到大地的一瞬间,那平平无奇的铁匣中虹芒突显,飓风倏然而来,吹散了天地之间这一汪纯澈灵气。秋意泊抬起一手,掩住了风沙,狂风吹得他衣衫猎猎,玄机道君陡然看向了秋意泊:“小少爷?” “何事?”秋意泊眯着眼睛看向他,他左手指尖有一点清芒闪烁不定,却掩盖在了衣袖之下,如今灵气狂暴,玄机道君就算察觉恐怕也会忽略过去——就算被知道了又如何呢?秋家‘老祖’亲手炼制的法宝,秋家的‘子孙’会用一用有什么问题呢? 玄机道君一手微抬,便有一道屏障生出,他看着眼前宏壮的景象,道:“风沙太大,小心些。” “逆天改命,总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就过去了。”秋意泊这话说得讽刺,也不知道在说谁,玄机道君听了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在此时陡然失声! 眼前化作齑粉的麓云山脉居然又回来了——它在风中一点一滴的复原着之前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 这怎么可能?! 忽地,又有上千稀奇古怪的东西飞入了山中,再被泥土覆盖,玄机道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么一幕,直到秋意泊老神在在地问道:“如何?” 玄机道君沉默了许久,直到麓云山脉被修复地差不多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低笑摇头:“险些就被唬住了。” 他以为麓云山脉是经由大能之手调动天地法则,使麓云山脉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这等神迹,恐怕只有造化之主才能办到。可看到后面才看出来不是什么时间倒流,而是这山上草木皆为那铁匣所摹写,看着是草木,实则已经是被炼制的一部分了。 虽然将一座山炼制成一件法宝也很骇人听闻,但也并非做不到,端看出手的人是谁罢了,绝没有之前误以为是时间倒流来得惊讶。 秋意泊豁的一下打开了白底洒金的折扇,嗤笑道:“自然,不过是一个不大紧要的传承,给一个天灵脉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还要如何?” 玄机道君颔首道:“也是。” 这种事情其实莫说是道君,就是真君也很理解。能修行到真君的,无一不是大机缘者,谁人身上没遇到过几个奇遇,几个机缘?只不过究竟遇到了什么还有待考究罢了。话又说回来,既然拿了别人的传承,只要自己还活着,那都是要还的。 有闲心的自己去寻个合适的弟子,将道统传下去,正儿八经在自己的地盘里开宗立派,一路关照直到成器。懒得理会的也就如秋家老祖一样,派个喜欢的晚辈出来,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把事情办了,灵脉有了,山门有了,再意思意思收点弟子,扶持一下,也算是圆了这一门因果。 对于某些人而言,一条山脉、一条灵脉、一些天材地宝根本算不上什么,扔点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操劳自己费心费神?意思到了就行了。 玄机道君默默地想:就是这钱也扔得太多了,为什么不交给他来办呢?他只要天品灵脉的一半价就够了! 他心痛! 玄机道君突然道:“这样大动干戈,可是瞒不住的。” 秋意泊摇着扇子道:“少爷我做什么要瞒?难道开宗立派见不得人?” 玄机道君挑眉,刚想说什么,却见秋意泊扇子一收,指了指远方:“不是说要去见卓丰道君?” 玄机道君看了看天空,笑道:“也罢,还是上门,才算是全了礼数。” 胯-下赤焰青鸾振翅,绮丽的焰尾在空中旖旎而过,带过了一道温暖的风。两人身后,仙云缭绕,雾海翻涌,隐隐约约可见璇霄丹台、云阶月地,端的是一片仙家景象。 如月光一般的禁制缓慢升起,最终将整座麓云山脉包裹其中——是护山大阵。 玄机道君收回了目光,心中暗暗计算着这样品阶的护山大阵一年要花费多少钱才能维持,等算出来一个天文数字后又不禁摇头。 问题不大,心在滴血罢了。 青云剑宗转瞬即至,秋意泊方才称呼一声,卓丰道君早有感应,两人落在一悬崖之上时,早有弟子在此等候,见一人便稽首道:“弟子见过玄机道君,秋真人。老祖已在青霄台等候一位,请。” 玄机道君见人总有三分笑,哪怕是见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化神弟子也是如此,他温和地说:“劳烦带个路。” 那弟子又一行礼,这才折身引一人前行。 秋意泊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跟在后面走,也没有要道谢的意思,更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玄机道君习以为常,只道:“卓丰道友性格爽快,嫉恶如仇,小少爷切勿开口。” 言下之意,秋意泊一开口,把人惹毛了,那卓丰道君谁的面子也不给就难办了。 秋意泊随口应了一声,随即一本正经的说:“少爷我对着道君还是很有礼貌的。” 玄机道君实在是没忍住:“……是吗?” 他也是道君,但对于秋小少爷的礼貌他真没感受到多少。不过他是看中了小少爷的法宝,确实有点拿人手短的意思。 “怎么不是?”折扇在秋意泊掌心中敲了敲:“平素你见我跟在谁的后面走过路?” 玄机道君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交给我就是。” 他又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秋长生不就该走在他后面吗?怎么?他一个化神真人还想走在他这个道君前面?那他成什么了?跟班?还是护卫? 不过要是给够法宝他也不是不行……玄机道君一晃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点什么鬼东西。师傅说了,行商也要有底线,这等事情……得了,人家也不缺阳神跟班。 这恐怕还竞争不上,看看人家的跟班护卫都是什么人?——要么是他家老祖施过恩的,要么是他家的弟子,或者干脆就是他老祖的法宝器灵,他这个外人想当人家的护卫,指不定人家还嫌弃他靠不住。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一座高大巍峨的宝殿前,所谓物似主人,如他喜欢清贵的,他住的地方就多以清贵优雅为主,如漱玉真君喜欢人间富贵,那么他住的地方就是堆金积玉,连柱子都要用金线描了才像话,而眼前这大殿巍峨中又带着一点粗犷之风,可见其主八成也是这风格的。 果然一进宝殿,就见到上首有个年约四十的高大威武的男人大刀金马的坐着,冷硬的下颌下是半敞的衣襟,露出了一片壮实的肌肉,一头黑发随意抓了一把,其中又夹杂着一些白发,平白了就多了几分沧桑之情。 “坐。”卓丰道君一挥手,微微有些凌厉的眼睛眯了眯:“这就是秋小友吧?玄机,你没事儿折腾那么大动静作甚?我还当是有人不长眼来攻山了。” 他嘴上第一句问的是秋意泊,看的却是玄机道君。 玄机道君也不与他客气,直接就坐了,他歪在椅子上笑道:“这不是做了一笔生意,麓云山以后就归秋小友了,特意来与你打个招呼。” 卓丰道君随口道:“你得好处,要我出力?你这算盘打得太响,我都听见了。” 玄机道君笑道:“你不是一直看中我那两坛风炉吗?送你就是!就要你一句话,这买卖你可赚大发了。” “行!”卓丰道君答应了下来,突然觉得殿里头好像有点安静过头了,侧脸一看,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家少爷已经自顾自的坐了,甚至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丝毫没有因为受了冷待而感觉不自在。 不,应该是第一杯。 卓丰道君确实是看不太上秋长生这等人的,纨绔一个,听闻又没什么礼数,他能活到现在不过是仗着家中老祖罢了。今日看的第一眼,他更看不上了——漂亮得跟朵花似地小崽子,能成什么气候? 如今一看,倒是有点改观了。 别说,其他怎么的暂时看不太出来,但是胆子是真的够大。 也是真的有恃无恐。 591 第 591 章 温水和青蛙 卓丰道君的眼神并不做掩饰, 玄机道君自然也看见了,他心道千万别让小少爷嘴里蹦出来两句不好听的,把事儿给坏了,刚张嘴想要打个岔, 就听见小少爷张嘴就来:“卓丰道君看我作甚?好看么?” 玄机道君眼前一黑, 心想要完, 还好小少爷神通广大,已经把麓云山脉炼成了一整个法宝, 今天这事儿要是没谈成,他这张脸没卖出去, 小少爷还能搬着山脉就走, 大不了他另外寻个风水宝地给小少爷就是……应该不至于让他退钱。 玄机道君嘴唇动了动, 却见卓丰道君一手抬了抬,目光冷锐:“怎么?还看不得了?” 小少爷手捧茶盏,姿态优雅地交叠着双腿,若不是他坐着客位,任谁都要当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自然看得。”秋意泊此话一出,玄机道君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少爷今天服软了?好稀奇啊!紧接着就听见秋意泊接着说:“青云剑宗与我麓云山毗邻而居, 道君多瞧我几眼,免得以后认错了人……此事也不算错。” 玄机道君:“……???” 这和直接骂卓丰道君是不是瞎有什么区别?! 玄机道君刚想救人, 免得卓丰道君不大爱讲道理的剑修抬手就把人给劈到姥姥家去,却听小少爷毫无烟火气地往前一伸手, 便有一柄清气四溢的宝剑如电一般径自插入卓丰道君脚前三寸,那剑长四尺三寸一分,既宽且厚,剑身纂有铭文, 上书‘泽灵’二字,颇有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感,可任谁都不会怀疑它的威力,更难得的是此剑看似朴素,观之却隐隐有玄妙之感,其中必有奥秘。 是一把不输羲和、望舒的宝剑,玄机道君咽了口口水,不争气的想明明是他出力比较多,怎么这么好的剑也不透露他点消息,回头他到了手,往卓丰道君面前这么一炫耀,别说平日里照顾照顾麓云山,就是让卓丰道君住麓云山都成啊! 秋意泊微笑着说:“相争不如相合,道君意下如何?” 卓丰道君面色沉沉,他的目光自泽灵剑转到了秋意泊身上,他道:“倒是个痛快人。” 秋意泊道:“今日折腾了一个上午,累极了,若是无事,便告辞了。” 玄机道君起身道:“我送……” “不必了。”秋意泊洒然而去,头也不回地道:“道君再坐会儿。” 玄机道君又很顺畅地坐了回去,心道也好,礼物送到位了,小少爷一走,他也好和卓丰道君拉拉关系攀一攀交情。卓丰道君面沉如水,玄机道君心中一动,劝道:“嗐,一大把年纪了,和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卓丰道君屈指一弹泽灵剑,剑鸣厚重,如钟如磐,两人皆未说话,等剑鸣声渐隐,玄机道君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这样的礼,是真的重。” 这把剑的铸造者,必然是一个剑修,否则怎能铸出这般的剑来。阳神境界的宝剑,隐含一位剑修道君的心得,若有缘者,观此剑便如同名师点拨,怎么能说不贵重? 卓丰道君冷然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玄机道君:“怎么叫无事献殷勤?小少爷要在你家隔壁开宗立派,要是青云剑宗三不五时过去找麻烦,难道他那个宗门还能有好?” 卓丰道君冷眼看着玄机道君:“难道没有此剑,我便要派人寻他的晦气?难道我青云剑宗是山大王不成?” 玄机道君:“不是这么个意思,人家来示好你还……” 卓丰道君打断道:“不必再说!此剑你替我送回去!” “不是,你不要?”玄机道君比划了一下:“这么好的剑,你不要?!” 卓丰道君冷冷地说:“不要。” “当真不要?” “不要。”卓丰道君道:“你若不愿意跑这一趟,我亲自送。” 玄机道君头皮发麻,“别别别,人家小少爷才化神修为,哪里接得住你一剑?他那麓云山……你要真的削了他半个山头,问题就大了。” “怎么?”卓丰道君冷笑了一声:“区区一座麓云山……” “你削不起。”玄机道君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上午小少爷把麓云山脉给炼制成了一座法宝山,耗费天材地宝无数,更有天品灵脉镇守,你这一剑下去,削坏了他那麓云山,你要不赔,你青云剑宗就真成了山大王,名声是别想要了……你要是赔钱,至少这个数。” 玄机道君比划了一下,卓丰道君看着他比划出来的数字道:“区区……” “再往前推三位数。”玄机道君接着道:“话又说回来,要是削不掉他家的山头,你就丢人丢到家了。” 卓丰道君:“……” 削了秋家小少爷那麓云山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还能有人问他要理由?他无所谓自己的脸面,但是毕竟还有宗门在,他家宗门是正道大派……退一万步说,以后还是要收弟子的。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真不能说削了就不赔了——问题来了,真的赔不起! 卓丰道君看向了玄机道君,怒道:“你做什么把麓云山卖给他?!” 玄机道君理直气壮地说:“他给钱了啊!” 他笑了起来,狐狸眼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隙:“一个我拒绝不了的价格。” 羲和望舒双剑他先自己玩几年,玩腻了高价卖给剑修——比如卓丰道君,他就不信他不行动!对比起他付出的,那简直就是白赚来的钱! 他又不傻,为什么不卖?!这种天上掉馅饼……掉出手大方办事爽快信誉又高的纨绔的好事又不是每天都有的!他活了这么久,都没遇到过这么大方的纨绔! 卓丰道君:“……算了。” “嗯。”玄机道君微笑道:“你想开就好,这把剑多稀……” “你给我滚。”卓丰道君打断道:“趁着我找你出气之前,滚远点。” 玄机道君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刚走出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拔出了地上的泽灵剑,抱在怀里摸了好几把,跟刚吃了鸡的黄鼠狼一样耀武扬威的走了。 *** 玄机道君这头将泽灵剑还回了麓云山,他也没胆子拿了就跑,而且在他眼中这剑早晚是他的钱,就卓丰道君那样子,说不得小少爷没几天就不耐烦了,让他另外找个风水宝地,到时候他办的漂亮点,这把剑不愁不落到他的手里,犯不上拿着自己的信誉去换这一把剑。 秋意泊见了没说什么,三两句把玄机道君打发了,他还另有要事要处理——也没什么事儿,这不是之前在百炼山和凌霄宗都布置了无悲斋专属机缘考核,如今也筛选出七个弟子来,不多是不多,但是重点是靠谱。 毕竟就无悲斋那个心法,入门就要花费巨额天材地宝用于铸造万宝炉,这几个人除了学了无悲斋心法,更是自己人,哪怕只是来帮他一阵儿——啊不是,是跟着他学习一阵,他这个钱出的也不算太心疼,反正最后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传送阵打开,有几个人影出现在了传送阵内,见到了笑意盈然的秋意泊,第一时间门齐齐一礼:“弟子等拜见长生师叔。” 来之前都已经叮嘱过了,包括秋长生的身份来历,他们这几个人也不会对外交际,大约就上跟着他学习炼器,下帮忙当个书院先生管教管教新入门的弟子,问题不大。 秋意泊颔首道:“俗礼免了,一路劳累,各自挑了山峰去安置吧。” 刚好麓云山有八座山峰,除却主峰秋意泊要留着慢慢折腾,其他地方刚好一人一座。 众人颔首,行过礼后各自离去,都是搞炼器的,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唯有一人留了下来——秋意泊的便宜徒弟,好几百年没见过的那个,宁瑾。 宁瑾如今已有元婴巅峰修为,看着十分瘦弱,偏偏他的气质不错,犹如一杆青竹,宁折不弯,他垂首道:“弟子宁瑾拜见师傅。” 九阴绝脉这毛病,到了化神重塑肉身就没事了,他如今距离没事还差那么一步,秋意泊待他是不算好,基本上除了给钱给东西就没操心过——不过这家伙不愧是原著里凌云道界修士哭着求着让他别死的炼器宗师,在炼器上还真有那么一手。此前他去百炼山修行,顽石道君就很是欣赏他,要不是他自己说与秋意泊算是师徒,如今就要和秋意泊互称师兄弟了。 秋意泊自觉自己当师傅不算是好,但是当他是个机缘,那就是一等一的好。宁瑾一个搞炼器的,钱到位,东西到位,借着他的关系在百炼山什么藏书阁那都是对宁瑾敞开了的,时不时各种和秋意泊关系不错的前辈来指点指点,还有什么好求的?要是真的心生不满……那也给他憋着。 反正秋意泊也没要求宁瑾称他为师傅。 秋意泊道:“如今距离化神还有多久?” 宁瑾恭敬地道:“心中已有一二明悟,还请师傅勿忧。” “好。”秋意泊淡淡地说:“当年收你入门,也不曾说要你拜我为师,只当我是个机缘便是。你如今随我历练,做好自己的事情,若炼器上有所困惑可以来问我。” 宁瑾越发恭敬:“是。” “下去吧。”秋意泊吩咐了一声,宁瑾便告退了。秋意泊把玩着腰间门玉佩,嗯……接下来该开始发布任务了。 一个宗门需要什么? 需要良好的经济循环,需要良好的修炼环境,需要足够的生源迭代……当然了,作为一个炼器门派,还需要整个靠谱的盟友,比如百炼山和凌霄宗一样的,互利互惠。 青云剑宗……人嘛,不错的。 …… 五年后,卓丰道君看着弟子送上来的东西,神情奇异。 东西倒是简单,一块鹿皮绒,两罐子油膏,一套磨剑石。 这东西只卖十块上品紫晶,如今青云剑宗门下弟子,人手一套……起步。 592 第 592 章 项上狗头 满堂寂静。 弟子看了一眼平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各位老祖、长老, 乃至卓丰道君,战战兢兢地讲解着:“将这罐磨砂油脂涂在剑身上,第一次用的话推荐先用丁字磨剑石, 依次用丙、乙、甲字磨剑石……” 弟子一边说,一边将其中一个罐子里的透明油脂涂抹到剑上,明明只有掌心大拇指长的一罐,却很是耐用, 涂满一柄长剑只需要用五分之一罐, 整柄剑就闪烁着一种温润的油光,丁字号磨剑石最为粗糙,也只有巴掌大小, 上面悬着一根细红绳, 恰好开在中指上,让手指能够很好的握住它,轻轻地在剑上一打磨,便发出了恰到好处的沙沙声, 明明不怎么悦耳, 却叫人从心底里放松起来。 透明的油脂在几个来回后就被打成了奶白色, 如霜如雪一般的顺着磨剑石的角度堆出了漂亮细腻的纹理, 弟子又依次用丙字、乙字、甲字磨剑石打磨, 随着磨剑石越来越细, 剑身上的油脂也变得越来越蓬松柔软, 看起来像是一朵雪白的云一样。 “接下来用鹿皮绒, 先擦拭一遍。”弟子擦拭着长剑:“第二遍可以换上喜欢的布料,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衣角也行……” 擦干净了油脂的剑身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弟子又取出了第一罐油脂, 这一罐油脂一打开,就飘出了一股清淡的甜香,在场众人都忍不住仔细闻了闻,好像是春天林子里长的甜树莓的气味儿。 这树莓是青云山脉特产,大的有巴掌大,再小也有拇指大,红艳艳的,吃起来汁水丰盈,甜美喜人,除了难找一点外,几乎没有什么不好。许多弟子到了春天都会专门去林子里采集,这东西矜贵,摘了当天吃是最好的,倒是可以放进纳戒,但是放进纳戒后总觉得这树莓有点怪味儿,像是窜了味道一样,除非是专门腾出一个纳戒来放,否则的话还不太好保存。 众人的眼神一时间都有些诡异。 虽然但是树莓确实很好吃,但是这弟子身高九尺,面若金刚,魁梧无比,怎么看都和这个甜甜的气味不太契合。众人本觉得那弟子应该羞愧,哪里想到那弟子昂头顶胸,半点没有因为自己堂堂一男子汉用这么甜腻腻的气味而感到羞愧,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树莓味的油膏可是有市无价好吗?!要不是他在麓云山有人脉,怎么可能买得到这个限定款油膏! 卓丰道君沉声道:“继续。” 那弟子才又继续,那淡粉色的膏脂挖出来后,空气中的树莓甜香越发浓郁,仿佛置身树莓林中,到处都是清香酸甜的气息,令人口舌生津,等到涂抹开来,那股香味反而淡了下去,直至无味,像是被剑完全吸收了一般,鹿皮绒被翻了个面,细腻的绒毛在剑身上摩挲,长剑也如同擦去灰尘的宝珠,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在场都是剑修,何尝看不出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是……保养佩剑而已。 不过是比起自己胡乱寻求什么膏脂、丝料擦拭要好上一些的、比起专程花了大价格去寻炼器师好上几分的保养。 十块上品紫晶,不便宜,但是确实不能算是贵,毕竟请一次炼器师做完这一套流程,至少也是一百上品紫晶。 你说这有多大用,确实没有,不过是对佩剑的爱惜。一个寻常的保养流程,去哪里找炼器师都是这么做的,不寻炼器师,自己配一点膏脂,去厨房拿一块猪油也不是不可以。 可你说没有什么用,也不尽然。 高手过招,一丝之差便是生死之别,这一丝到底差在何处,端看个人,有时候是平日里多练的那一剑,有时候是比旁人对自己的剑更如臂指使,有时候是自己的剑比别人的剑更锋锐一分,有时候是多的那一丝感悟,有时候不过是一份剑心。 可不论如何,这都是有益的。哪怕退一万步来说,能不必四处求人,自己完成基础的保养工作,对剑修而言已经是极其省心省力省事儿的了,是肉眼可见的实惠。 怨不得门下弟子人手好几套这东西。 本来这样的事情,还用不上卓丰道君亲自过问,只不过已经涉及到了门中绝大部分弟子,那就是大事,他不得不问一句。他一手抬起,那两罐油膏瞬时飞入了他的掌中,他端倪着这两罐膏脂,两指探入其中,微微一搅,蘸取了部分膏脂,闭目思索起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两罐膏脂才是重中之重。什么鹿皮绒,磨剑石,不过是搭着这两罐膏脂的玩意儿罢了。 卓丰道君指尖碾动,那股甜甜的香气越发浓厚了起来——对比起方才在剑上使用时,好像这膏脂有灵性一样,他不是剑,所以无法吸收它的精华。 事实也是如此。 ……居然也是浑然一体,分辨不出其中内容来。卓丰道君微微皱眉,是动物的油脂?还是草木油脂?亦或者来自什么灵兽灵草? 卓丰道君凝眉,就算是灵兽灵草,也不会是品阶太高的,此物只在化神境界及以下弟子中流传,可见此物并不足以用于保养太高品阶的灵剑…… 他抽了张帕子将手擦干净了,转而吩咐道:“东西留下,退下。” 众人齐齐应是,唯有那弟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步一回头,最后叫他师傅瞪了一眼,这才欲哭无泪的走了——他的限定甜树莓香味油膏! 师祖为什么要扣下他的甜树莓油膏! 他花了好多心思才拿到的啊! 卓丰道君的意思很简单,左右就是麓云山秋长生那长得比花都好看的崽子弄出来的,直接去问他就是了。他亲自上门,也算是给足了脸面。 *** 亭中小月述怀,清风畅然,端的是一片风月无边。 秋意泊闲坐于亭中,此前说麓云山不太好,他懒得常住,如今修缮的不错,再加上事忙,他反而是懒得下山住那庄子去了。 他慢慢地吞下杯中酒,璀然一笑:“谁来了?闯我山门,这可不太好。” 卓丰道君的身影在亭中显现,秋意泊眯着眼睛打量了着他,悠悠地道:“……原来是道君来了。” 卓丰道君一派冷然:“大阵未开,我当你是在迎我。” 秋意泊想了想,笑道:“……确实。” 他并未起身,反而抬起一手,示意卓丰道君自便:“我还道道君怎么迟迟不来呢……” 卓丰道君未动,甩手将那两罐油膏扔给了秋意泊,秋意泊也不接,随它碎了一地。透明的膏脂在白玉砖上缓缓漫延开来,清新的甜香随着风溢散而开,卓丰道君淡淡地问道:“此为何物。” “不过是做些小生意罢了。”秋意泊眉目不动,华美的衣袖自手臂上滑落下去,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他拎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道君这么问可真是没意思。” “那我该如何问?”卓丰道君冷睨着秋意泊道。 “如何问?”秋意泊侧脸看去,漂亮到了极点的眼睛眯了眯,他似是半梦半醒,道:“我想想……哦,你就不该来找我,我麓云山在你青云剑宗旁,还要有劳你们多多照顾,怎么会害你们呢?你应当去找玄机那只老狐狸,给他点银子打发了他,叫他来与我谈才对。” 卓丰道君不禁笑了起来,目中有冷意流动,带着一种无声的锋锐之感:“秋长生,你仿佛胜券在握?” “道君过誉了。”秋意泊翻身坐起,光-裸的一足踩在了地上那摊膏脂上碾动了一下,清透的膏脂在细微的水声后化做了细腻湿滑的乳白液体。他毫不在意足底沾满了这种膏脂,反而步步紧逼向了卓丰道君:“我麓云山已经让了一步,道君……不要不识抬举。” 卓丰道君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青年,被三两句话激得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他清楚的知道麓云山确实已经退了一步,甚至是一大步。麓云山与青云剑宗不过一山之隔,麓云山大可以按照老规矩,放青云剑宗弟子上山炼器,不管是修复、保养、重铸……哪怕麓云山依靠青云剑宗赚得盆满钵满,他都不会过问一句。 无他,炼器门派,替剑修修一修剑,何须多问?又有什么好问?麓云山距离青云剑宗这么近,又无道君坐镇,难道还敢做出什么不利于青云剑宗的事情来不成? 相反,这膏脂,闻所未闻,便宜得连练气弟子凑一凑也能买上一套,就因为涉及的弟子太多,所以他才不得不过问。 卓丰道君沉默了一瞬,话是正理,可说的让他想一剑削了这崽子项上人头。 秋意泊一手微抬,卓丰道君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他拿起了一壶新酒,酒液落杯,凛然生寒,细碎的冰晶在其中凝结,不必多说,就知道是好酒。 而且是难得的好酒。 秋意泊斟满了两杯酒,随手拿起其中一杯,抬头饮尽,随即指间一松,那碧莹莹的酒杯就从他的指间滚落,落在地上,清脆动人。 环佩相鸣,自然动听。 卓丰道君冷着脸,拾起另一杯一饮而尽,“秋长生,你能活到今日,全赖你家中老祖。” 秋意泊闻言挑眉来看,风月无边,他笑道:“道君,你错了,我若是无能,今日道君喝的就不是我的酒,是拿我的人头祭酒。” “明日,着人来青云剑宗签订契书。”卓丰道君道。 秋意泊笑道:“知道了。” 卓丰道君转身欲走,却听秋意泊慢吞吞地说:“道君,留步。” 他顿足,忽地一道流光径自钉入了他的足边,是泽灵剑。 秋意泊目光悠悠,“本少爷要送的礼,还没有送不出去的。” 卓丰道君顿了顿,他一手一拂,取走了泽灵剑,甩袖就走。 他怕他再多留一息,就一剑取了这崽子的项上狗头! 593 第 593 章 滚啊! “宁瑾, 此事你去办。”秋意泊吩咐了一声,宁瑾恭敬应喏,秋意泊摆了摆手, 他便退下了。 宁瑾确实是个好苗子, 炼器上拿得出手, 办事也稳妥,秋意泊寻思着是不是应该给人提一提档, 安心教几年,回头直接把麓云山扔给他来管,他落得一个轻松。 创业容易守成难,自古皆是如此, 秋意泊自己是吃够了守成的苦,他也更偏爱当创业的主——这话怎么说……什么都不管, 往前冲就完了, 回头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自然有人帮你收拾的感觉太爽了。 “师叔, 此事可否让弟子出面?”有人道。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 看向了亭中另一人——此前自异界被他带到凌霄宗修行的周琪然。此子进境不错,当年地榜打完原地成就金丹,当时宗门里还想等等秋意泊,奈何当时他人不在,于是秋怀黎辣手无情直接下手抢人, 周琪然也就成了秋怀黎的大徒弟。 如今周琪然已有元婴修为, 再有几十年应该就能叩问化神之境,是随着这一批弟子一道来的。 听说是他自己要求来的。 他本就是秋意泊带入山门的弟子, 秋怀黎左手听了他的请求,右手就开条子把他划入了名单中,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异界宗门养成游戏玩家。毕竟秋意泊要运营一个宗门, 虽说他喜欢人贵精不贵多,要的都是修习无悲斋道统的弟子,但是宗门总要有人管,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秋怀黎欣然把徒弟扔过来给弟弟当劳动力。 周琪然确实想追求至强之路,可与他想当凌霄宗掌门并没有什么冲突,况且他本人就是有先天的优势,本身就是出身世家,掌惯了家里,他做管理这一块可谓是得心应手。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秋意泊吩咐道:“时机也差不多了,该开山门收徒了。” 周琪然一怔,眉间反而涌上了几分担忧之色:“外界对我麓云山虎视眈眈,师叔,弟子恐怕此后门中再无清静之日。” 淡淡的月色拢在了秋意泊身上,如烟如纱,映得他的眉目都朦胧了起来。周琪然低眉敛目,只看见了一片淡青色的衣角——他真的很好奇,这位差点就要成了他师傅的道君会如何回答,只听他坦然地道:“这难道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吗?若你怕了,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弟子知错。”周琪然垂首道。 “记着。”秋意泊忽地笑了起来:“有我在,你只管放心大胆做。” 周琪然顿了顿:“若弟子办砸了差事……” “那我就寻你师傅算账。”秋意泊掸了掸衣袖,轻笑着解释道:“你还年轻,真办砸了差事,那一定是你师傅的问题,我当然是寻他算账。” 言下之意:你办不了的,你师傅总能办,你砸出来多大的烂摊子,你师傅就替你收拾多大的烂摊子。 周琪然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分不清这是戏言还是当真的话,他便只当是认真说的,他愈发恭敬的行了一礼:“师叔,弟子一定不负师叔所望。” “那就去吧。”秋意泊吩咐了一声,周琪然应声告退。 待亭中终于只剩下秋意泊一人了,秋意泊才长舒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四肢,听得自己的筋骨发出一声声脆响——可见亭子里还是要摆个舒服点的椅子的,横坐在栏杆是看着潇洒,但坐个一盏茶半柱香的也就算了,坐的久了那是真的腰酸背痛。 秋意泊陡然生出了一点‘哎,人老了,经不起折腾’的想法。 麓云山走到这一步,几乎已经稳住了基本盘,前前后后接近十年毗邻而居,青云剑宗不说值得弄个通家之好,做个盟友却是足够了的。如今和青云剑宗有了实打实的利益往来,那么接下来也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对内对外都能开张混口饭吃了。 接下来就该收徒了。 秋意泊托着腮想着,也不知道周琪然懂不懂他的意思——他无意扩张,他这麓云山走的就是精品路线,与百炼山是截然不同的路子。无悲斋收一个亲传弟子的成本太高了,他想要的弟子是那等具有炼器天赋的、品行兼优到足以托付无悲斋道统的弟子,而非乌泱泱塞一堆人进宗门,再挨个遴选。 当然,百炼山那样的广开山门确实也是有好处的,人多势众,确实不容易出现如同之前无悲斋那般轻易被人灭了门的惨案,但坏处自然也是有的——比如现在的麓云山是支撑不起来那么偌大的宗门的。 哪怕有秋意泊在也不行,不是财力与人力的问题,而是大势所趋。 此界亦有春宴,只不过他们是在秋季,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寄叶节。凡间满六岁的孩童就会在寄叶节中刺血滴叶,送入庙宇亦或者河流中祈福,这些树叶就会被各大仙门的人所收集,从而检测出有灵根的孩子送入修仙界中寻仙问道。 再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十方道界根基深厚,道君都有二十三四之多,凡间亦是崇道,凡人明确知晓世上有修士,有飞天遁地、呼风唤雨、长生不老之能。 可不管凡间如何,寄叶节十年一次,有灵根的孩童永远都在那个数左右,这个宗门多收了些弟子,那另一个宗门乃至其他几个宗门就要少收几个,这本就是根源上的问题。秋意泊如果广开山门,看似人丁兴旺,实则危机重重。 秋意泊又不急,能走简单的路线,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往深渊的难度上折腾?他天生就不是什么以斗为乐,以争为美的性子,又不赶时间,吃饱了撑着给自己找事儿? 翌日,周琪然与宁瑾这一对师兄弟一道下山,各自去办事,青云剑宗那处无风无浪,不再多提,反倒是周琪然下山路上深思着秋意泊的意思,直接越过了热闹繁华的南明城,专往周围的小镇去。 周琪然聪明,将秋意泊的意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如四大主城这等地方乃至周围国家都城历来都是要被人盯着的,毕竟人口多,出现有灵根的小孩儿的概率也大。此外那些小村小乡,或许一个村一个乡加起来适龄的孩子也只有十来个,人人都是亲戚,这种也不容易被错过,那什么地方最容易被错过呢? 那等几百户上千户人口的小镇,人不多不少,有富有穷,还能容纳一些乞丐……不过他也不打算全靠着这份概率,什么地方小孩儿最多,来去又自由方便呢? …… 三个月后,天气逐渐有了点凉意,秋意泊也总算是有了点精气神。他正歪在廊下看闲书,忽地心有所感,随即侧脸望去,笑道:“温侍卫,出关了?” 数年不见,温夷光气质越发凛然,他看来之时,几乎像是一把剑刺破了虚空一般,锐利得不可直视。秋意泊一手抬起,“来。” 温夷光本就在秋意泊面前,闻言便再近前一步,微微屈膝,与秋意泊平视,秋意泊指尖微动,一指向温夷光眉心靠拢。温夷光目若凝冰,他看着那根手指,没有阻拦,却也没有迎合,秋意泊含笑未语,温夷光的气势在瞬间攀升,无数凝冰之剑骤然撕裂了虚空,白玉砖寸寸碎裂,袭向秋意泊! 秋意泊视若未见,指尖依旧缓缓向温夷光眉心靠近,温夷光的剑意恍若实质,秋意泊的指尖却如同春风化冰,湖面冰层于此寸寸碎裂,又化春水随风轻漾。 终于,指尖抵在了眉心,清风倏来,吹散了一满廊寒意,带来了轻薄的暖意,冰剑消融,温夷光周围锋锐之意也随着风一并远去。 温夷光甚至能感觉到微微有些尖锐的指甲抵住了自己的皮肤,他静静地看着秋意泊,他忽然生出了一些好奇,太上忘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无情道出自太上忘情,可秋意泊与他之间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应该相类才是。 等温夷光回过神来时,发现眉心有些刺痛,然后就发现秋意泊用指甲在他眉心掐了朵十字花出来——就小时候被山上毒蚊子咬了,他们就在包上掐十字,然后绕着十字再掐一圈,仿佛这样就能把又痛又痒的蚊子包给封印住一样的那种十字花。 “秋长生。”温夷光淡淡地道。 秋意泊掐完最后一个花边,在温夷光侧脸上拍了拍,笑眯眯地道:“……真好看,跟个小仙男似地。” 温夷光再好的涵养都觉得自己太阳穴直跳,但很明显,能打,但打不过。 君子不能欺之以方,秋意泊不想杀他所以必然让着他,让着他就被他揍,这样是不对的,真男人就该真刀真枪打一架,不能仗着秋意泊不想杀他就占他的便宜…… 况且秋意泊是在帮他,半年前他杀了元酒道君后就察觉道心微微有些动摇,闭关半年,此时出关本就是觉得恐怕自己一人难渡,来请秋意泊帮忙。 啪叽一声,一本闲书被扔到了温夷光怀里,是秋意泊方才在看的那本。秋意泊倚在美人靠上,抬着头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翘了个二郎腿,手上折扇打着圈儿:“念给我听吧,眼睛累得慌。” 温夷光深呼吸了一下,书页并未合拢,他目光一扫,顿时将闲书拍到了秋意泊身上,转头就走。 秋意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书从他身上滑落也不见他去捡,反听他悠悠地道:“不就是个艳情话本,你怎么就不敢念了,温夷光,你都快八百岁的人了,你跑什么?别害羞啊……” 温夷光背影决绝,扔出来了一个冰冷的字:“……滚。” 594 第 594 章 妖僧? 寄叶节的时间很快就到来了, 秋意泊看门中一切如常,他干脆也下山去晃悠两圈,他都好久没下山作威作福了,说不得修仙界都要忘记他这号人物了! 温夷光和如明和尚一左一右亦步亦趋地跟在秋意泊身后, 那叫一个眼观鼻, 鼻观心, 一个满脸写着冷漠, 一个满脸写着我佛慈悲,看着跟个黑白双煞似地, 中间那穿了一身大红洒金的秋意泊便越发灼灼逼人, 折扇一开, 同样洒满了碎金并闪烁着星光的纸面上写着‘得过且过’四个大字,端的就是一个鼻孔朝天,谁也不爱。 如明和尚瞅了两眼秋意泊,道:“秋师兄,今日下山……” 秋意泊知道他想问什么, 笑吟吟地打断道:“去花点钱!” “搁青云剑宗身上赚了不少钱,钱这东西, 就是要流通才有价值, 放仓库里有什么意思?”折扇在如明和尚貌美如花的下巴上勾了勾:“和尚,今天少爷带你去试试什么叫做人间烟火!” 温夷光:“……” 如明和尚听罢不禁垂首而笑,看他那模样似乎也很乐意尝试尝试。 反倒是有人冷哼了一声, 秋意泊三人霎时抬眼望去, 便见不远处小亭有一人独座, 本以为是哪个弟子坐这儿小歇,三人也没在意,仔细一看, 居然是卓丰道君。 秋意泊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呦,今天出门的时候就见喜鹊在叫,原还当是什么喜事,没想到是道君到了。” 此处是麓云山角,严格来算已经不算是麓云山脉了,而是青云山脉,但此处是下山必经之路,卓丰道君在此,想必是在等什么人。秋意泊那是不会跟人客气的,这是送过礼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张嘴就来:“本少爷这麓云山也不是什么禁地,道君既然来了,何苦在外头坐着,凄风苦雨的,看着就叫人怪心疼的……” 此言一出,卓丰道君更是眉目含霜,他侧目望来,那一眼锐利得犹如实质,若此刻在这里的是个真化神,恐怕就要叫这一眼刺伤,正在此时,有一人将秋意泊拉直身后,那一眼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秋长生这纨绔身边有个绝顶大乘剑修不是什么秘密,但都说此人已经死了,卓丰道君也未曾见过,那人一步迈出,便将自己的剑意消弭于无形——虽说是有心算无心,可炼虚合道与炼神还虚之间是何等差距?在这一瞬间卓丰道君就知道,此人恐怕即将叩问道君之境! 不光卓丰道君在看温夷光,温夷光也在看他——此间剑修之巅,青云剑宗,卓丰道君。 愿与一战。 忽地,秋意泊从温夷光后头探了个脑袋出来,一脸十分不齿地微微摇头,喃喃两个字:“……丢人。” 卓丰道君听得此言,脸色更是冰雕雪塑,秋长生这崽子是在骂他阳神境界还控制不出剑意丢人,还是自己的剑意居然被大乘真君所消融丢人不得而知,但卓丰道君觉得他应该是一口气都骂了。 卓丰道君修炼数千年,论理,他早已心境圆融,平静无波,偏偏每回见着秋长生这崽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太阳穴都狂跳,有时候恨不得一剑宰了他图一个念头通达,可再一想实在是犯不上,与一个化神计较,着实丢人。 他垂眸轻啜了一口茶水,不再言语——或许是他陷入了劫数也说不定。 卓丰道君未曾开口,秋意泊早就习惯了沉默寡言那一挂的剑修,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一般要紧事不用问自己也张嘴了,毕竟不爱说话不等于不会说话。他也不是能被别人晾着的人,又不是沾亲带故的他活该赔笑,当即招呼了一声温夷光和如明就走。 温夷光和如明都有一个很神奇的点,出门在外,但凡秋意泊做出了决定,再离谱他们两也会照办不误,别说是晾着一个道君,再离谱的事情他们也都干过了。听秋意泊招呼,两人毫不犹豫,跟着就走。 卓丰道君见三人远去的身影,还传来了说说笑笑的声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口仿佛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又抓又挠,恨不得能一剑劈死对方。 直至三人彻底消失,卓丰道君依然未动,忽地,他想起什么来,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些许,甩袖走了。 *** 秋意泊三人很是顺畅的到了南明城,寄叶节即将开启,南明城也是四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热闹极了。秋意泊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指使着如明和温夷光买这买那,某个卖酱香肉的摊子看见是个和尚来买肉,还是个漂亮到了极点的和尚,当即心中警惕三分,生怕这是个邪道花和尚,他这营生是混口饭吃,可要小心些,万一对方一言不合就杀人怎么办? 不光是摊主看,与如明一道排队的人也忍不住看。寄叶节一过,总有不少孩童要离家远游求学,家里大人总要比平时放松一些,这酱香肉摊子后头还有好几个小孩儿,见状道:“爹,吃肉的和尚是不是就是妖僧?” 那汉子连忙一把把孩子的嘴给捂住了,对着如明和尚尴尬地笑了笑,立刻抱起孩子就跑,生怕慢上一步小命就保不住了。 如明和尚接了摊主小心翼翼递过来三斤肉,这肉炖得酥烂,连脆骨都是一抿就化,他捧在掌中回到了茶摊,将肉给了秋意泊。秋意泊接了过来,还哎呦了一声,他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还怪烫的。” 这肉在桌上一碰,肉就沿着骨头脱落了下来,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恰好这会儿温夷光也提着果子露回来了,刚刚进城的时候看见个荔枝,偏秋意泊非要喝荔枝香露,摊主都没听说过,秋意泊给了方子和钱,包圆了摊子,摊主也只好捏着鼻子给他做。这东西不难,就是繁琐,摊主在那儿给秋意泊现学现做,他也懒得等,就把温夷光扔在那儿了。 “行了,都坐吧。”秋意泊说了这一句,两人这才坐了。秋意泊收了扇子往旁边一搁,直接伸手拈了一块肉送进了口中,这酱香肉的火候到了,筋皮肉都被炖成了一团,入口即化也不过如此了,他含糊着说:“这肉不错,试试。” 温夷光挑了一点尝了尝,颔首:“不错。” 如明和尚手拨佛珠,并未有动作。 秋意泊之前说的叫如明尝尝人间烟火气那纯粹是玩笑话,如明是正规受了戒的和尚,和他们这种虽然是属于道家但严格来算不能算是道士的不大一样。秋意泊他们吃牛肉,宗门不会让他们去跪经,但如明吃了肉,是要正儿八经吃教训的。 不过秋意泊是觉得都是修士了,吃不吃肉纯粹是看自己,这要是觉得愿意,尝一尝那就是无伤大雅。要是不愿意,那也不勉强——就比如秋意泊不爱吃辣,谁要是来摁着他头非要逼他吃地狱辣,还一脸‘你怎么没吃过辣好可怜哦快来尝尝’,他铁定是要翻白眼的。 如明的手指顿了顿,随即他将佛珠放在了桌上,拾起了筷子挑了一根肉丝起来,在秋意泊和温夷光略微有些震惊的目光下送入了口中,还未说话呢,就听旁边一小孩子道:“哎呀!爹爹!吃肉的妖僧在这里!” 秋意泊侧脸去看,笑道:“谁告诉你吃肉的就是妖僧的?你爹?” 他一出声发难,本来热闹的茶摊里就安静了起来,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三人不简单。 一旁的汉子连声道歉:“各位前辈对不住,孩子还小,这口无遮拦的……” 说着,那汉子就想跑。 “哎,那不行。”秋意泊一手支颐,将人拦下:“我的侍卫,也是你想说就想说?一句道歉就完了?坏了我侍卫的道心怎么办?你们赔得起吗?” 小孩儿不过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倒是粉雕玉琢的,趴在他爹怀里无辜地看着秋意泊,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灵动非常,他张嘴就是:“哥哥好漂亮啊!比妖僧还漂亮!” 秋意泊微微一笑:“夸我也没用。” 有些失策,秋意泊心道果然不该逗如明和尚的。如他所说,吃肉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明本就是一辈子清规戒律过来的,今日他吃肉,多少是有一些试探的意思在里头,要是被这小孩儿三言两语的坏了如明的道心,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或许如明不会,但秋意泊是必然要替他争上一争的。 “还有,不许叫妖僧,要叫大师。”秋意泊道。 那小孩儿的爹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前辈,您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就是这孩子太小了,不懂事,您饶他一回吧!” “松开他的嘴,让他说。”秋意泊看着那个小孩儿,悠悠地道:“听到没有,就因为你一句话说的不好,你爹的命就在我的手中了。” 小孩儿的脸终于垮了下来:“我错了,前辈。” 秋意泊颔首:“既然如此,那你说吃肉的和尚叫什么?” 小孩儿想了想,迷茫地说:“……圣僧?” 如明和尚垂下头去,这话说得他险些没把自己呛死。 秋意泊招了招手,示意那小孩儿过来,小孩儿转头看了一眼他爹,他爹咬了咬牙,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过去,那小孩儿这才走了过来。哪想到人一到秋意泊面前,就挨了秋意泊一扇子,秋意泊笑道:“是极,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区区荤腥,何足挂齿?佛门有六道轮回,圣僧见这些落入畜生道的可怜,便以身相渡,以求来世这些畜生可修得天、人道,此乃大善之举!” 如明和尚咳嗽了起来,忽地,一个茶摊里头全是咳嗽的声音,连温夷光都没忍住别开了视线——秋意泊太能扯了。 小孩儿满脸都写着问号。 扇子在秋意泊手中划出了一个华丽的弧度,他笑问道:“也罢,一而再,也算是有缘……小孩儿,你可有红叶?” 此言一出,满座骇然。 红叶?那就是要收入门下的意思了! 眼前这漂亮的不可思议的青年已经是化神修为,另两个当侍卫的压根就看不出修为,少说也是真君,哪怕是邪道,那也是泼天的机缘了! 秋意泊抓过小孩儿的手,从他袖中摸出了一片红叶,随手就塞给了如明:“收着,今日你言语无状,罚你入我门中做个烧火童子,若是勤勉得体,再收入门中吧!” “我乃麓云山之主,秋长生。” 595. 第 595 章 缘分收徒 经过了一瞬间的静默后,有人轻声问了一句:“那什么……麓云山是哪个门派?怎么没听说过?” “秋长生又是何人?” 当然,这些话很快就隐没了下去,当着人面说人寂寂无名,又不是真的想找死。不过此时众人看向那对父子的眼神基本可以用同情和怜悯来形容了——他们也不是真的蠢,但凡有人听说过麓云山,此时就该宣扬了,可现在无人应声,可见这麓云山多半是某个潜伏在犄角疙瘩里的邪修门派没错了。 虽然说眼前两位真君一位真人,一个无名小童连灵根都不曾测过,就被收入门下,哪怕是个写到,那也确实是泼天的机缘……不过确实是这泼天的机缘中最差的一种了。 秋意泊摇扇子的手僵了一僵,几不可见的又潇洒肆意地摇了起来,引得香风阵阵,再看温夷光,温夷光目光平淡,秋意泊却看得出来他是在忍笑,再看如明和尚,好家伙,他连装都不装一下,就是在笑! 他就是在笑! 秋意泊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群没眼光的货色!” 其实按照套路,他现在应该来一句‘现在没听说过麓云山没关系,迟早有一天少爷要让你们听到麓云山的赫赫威名’,但是秋意泊实在是有些说不要出口,偏偏身边带的一个两个都是哑巴,没人捧他的哏,实在是让他大为遗憾。 秋意泊折扇一合,又敲了敲小孩儿的脑袋:“别想着要跑,时间到了乖乖上山来报道。” 汉子面露为难之色:“这……这……前辈……” 秋意泊眉目一动,便有些锋锐之色:“嗯?” 汉子立刻道:“前辈,我等绝不敢逃,就是……就是……敢问麓云山在何处?” 秋意泊:“……” 如明和尚闻弦音而知雅意,含笑道:“在青云剑宗旁,届时只管到青云山脉脚下,自有人来接。” 汉子一听,如蒙大赦——青云剑宗旁! 青云剑宗乃是天下第一的名门正道,门规森严,做派再正也没有了!这麓云山居然在青云剑宗旁?那绝对是个正经门派! 祖宗保佑,自家这兔崽子没给拐进邪门歪道!居然是个正道门派! 汉子或许是太过激动,一时之间喜极而泣,秋意泊豁的一下站起身来:“没意思,走了。” 如明和尚和温夷光自然是随他走了,等出了茶摊,秋意泊才恨恨地说:“早晚有一天把你们两的嘴都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如明和尚笑问:“何处才是该用的地方?” 温夷光淡淡地说:“总不是好地方。” 秋意泊指着温夷光:“总有一天,先缝了你的嘴!” 温夷光:“那就用不到该用的地方了。” “啧。”秋意泊翻了个白眼:“不是挺会说话的吗?” 温夷光懒得搭理他,秋意泊也不以为意,如明和尚笑意盎然地听着,总觉得很有意思。秋意泊是个财大气粗的,这南明城因为寄叶节物价飞涨,他也浑不在意,明明城南就有一处大宅,他非不去,硬是大手笔买下了城中央最繁华的地段的客栈。 对,不是包,是买。 青云剑宗的弟子到了才知道自家寄叶节惯常来的客栈叫人买了,抬头一看就看见隔壁麓云山的山主搁二楼坐着喝茶,本来许多人还不敢确认,但是谁叫如明大师在一盘侍候着呢? 如明大师他们可熟了! 这位大师时常在山中打坐,脾气又好,手上功夫也漂亮,他们有时遇到了什么瓶颈,这位大师也愿意指点他们一二,除了不大记人外什么都好。至于麓云山主那也是比较好认的,根据麓云山弟子言道他们山主绝世无双,但凡见过肯定能认出来——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是这个绝世无双法。 据说这位山主还曾来过他们青云剑宗,只不过在场无人有缘得见罢了。 如明和尚还是老规矩,看腰牌以及门派服侍认人,又有人先出声与他行礼问安,他也就认出来了——大概是之前见过的。青云剑宗上来了个化神真人,上来请示秋意泊可否让他们租用客栈,秋意泊自无不可,随他们去……甚至很好心不收他们住宿费。 南明城一天比一天热闹,到了寄叶节当天,满城都是牵着孩童的父母亲长,青云剑宗作为正道第一,那是想当有排面,客栈里外都站满了人,全是冲着青云剑宗来的。麓云山也有弟子按规矩到了客栈,可惜只有小猫两三只,但居然一片红叶都没收下。 反倒是青云剑宗的弟子看不过去了,上前主动和麓云山的弟子招呼:“这几日也见到了几个有灵性的,怎么你们一个都不收啊?” 那弟子本就是凌霄宗的,对青云剑宗那是大有好感,闻言小声道:“山主在呢,山主没看上,那自然就不收了。” “那总不能连点外门弟子都不要吧?”青云剑宗弟子奇异地说。 “嗐,我们麓云山小门小户的,不分外门内门。”弟子解释了一下:“不过我当山主这次下山是有意要收一些弟子的,也没想到……”还是不收。 青云剑宗弟子低声道:“那你们山主到底要收什么样的?我帮忙注意一下?” 弟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山主说了,要看缘分的。” 话音未落,客栈中就有个孩子哭闹了起来,客栈中人连忙去阻止,两人就见在二楼临窗倚着的身影动了动,心道难道这就是缘分?结果就听到秋意泊吩咐道:“扔出去。” 两人:“……” 那小孩儿连同父母自然是被扔出去了,别说麓云山门下,就是青云剑宗门下都没敢吱声。 好家伙,麓云山山主亲自开口说要扔出去,大乘期的剑修真君亲自扔的人,谁敢去捡回来啊?! 到了晚上,街上人烟也少了起来,众人忙了一天,虽不关门,却也坐下吃饭休息。正当此时,来个两个小乞丐,手中捏了两片枯黄的叶子,眼巴巴地站在门外。青云剑宗门下弟子当即放下碗筷来问,温声细语道:“两位小友可是想投入我们青云剑宗?” 两人都点了点头,将手中叶子递了过去。 那弟子接了一看,随即有些遗憾——两个黄品灵根。 他们青云剑宗不收黄品灵根,亦或者说黄品灵根只能做个外门杂役,倒也不是灵根决定了一切,而是他们青云剑宗的道统特殊,若无玄品以上灵根,想要修炼会异常困难,哪怕强行修炼,日后也极为艰辛,几乎可以称作是毫无寸进。 再者,这两个小孩儿手指粗短,看着也不是练剑的料子。 弟子便劝道:“两位小友,不若去其他门派再观望一二?” 去其他门派,若勤勉刻苦,或许还能有出路。 没想到那两个小乞丐倒是坚毅,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仙长,我们想当剑修!” “剑修门派还有许多,比如斜对面东来阁中便是紫云山,再往西走,还有凌天剑派、飞梦宗……都是剑修的门派。”弟子一口气报了四五家宗门,都算是不错的宗门。其中一个小乞丐摇头道:“他们都不要我们……” 弟子有些为难,确实黄品灵根不大招人稀罕,两个小孩儿看起来生活都不大容易,实在不行收入宗门做个杂役,也算是有口饭吃。正犹豫着呢,忽地就见那两个小乞丐眼睛瞪大了,直勾勾地往上看,他下意识的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便见麓云山那位极尽风流的山主立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只听他道:“为何非要做剑修?” 两个小乞丐似乎是被镇住了,许久才有一个小乞丐怯生生地说:“剑修……剑修很厉害!” “其他修士一样很厉害。”那位金尊玉贵的山主轻轻笑了笑,随即扔下了两样小东西,他道:“一刻钟为限,解开试试,若能解开,便入我麓云山。” 那两个小乞丐各自接了一个,青云剑宗弟子看了看,是两个平平无奇的小方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关,严丝合缝的,以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出有几条缝隙,那两个小孩儿就更别提了,只能看运气了。 其中一个小乞丐没有急着动手,反而问道:“麓云山也厉害吗?” “至少不差钱。”那山主笑道。 青云剑宗一众弟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两个小乞丐这才动起手来,两人都急急忙忙去拆,可惜方块仍旧是一个整块,又过了一盏茶,才有一人将方块按出了一点缝隙来,可惜等到一刻钟后,那方块还是方块,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缝隙。 “时间到了。”麓云山主的声音清凌凌的,明明是带着笑意,却又莫名有种凉意,那两个小乞丐浑身一颤,眼中出现了一点泪光,手中却不肯放弃。麓云山主见了,也不再催促,转身就走。 青云剑宗弟子见状劝道:“两位小友,你们还是去别的门派试试吧?” 那两个小乞丐含着泪光出了门,青云剑宗弟子也跟着松了口气——这种他确实看不得,可偏偏他也做不了什么主。 要是明日他们还是没有找到门派,就让他们跟着回宗门当个杂役吧……他这般想着。 翌日,客栈大门一开,便见两个小乞丐抱着已经拆开的各色小零件在门外席地而眠。麓云山弟子连忙上去禀报秋意泊,秋意泊被惊扰了一场好梦,却不见怒色,反而笑吟吟地问:“都拆开了?” “都拆开了。”弟子禀报道。 秋意泊颔首:“去,收下他们的叶子,带回山门吧。” 青云剑宗弟子得知后满头雾水——这个就是……缘分?:,,. 596 第 596 章 哪里不太对 寄叶节也就这么几日,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修士也从各大城池中撤离,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入门试炼——越是庞大的宗门, 越是严格。弟子灵根好就闭着眼睛收入门下这种事情只有急需人才的小宗门才做得出来,想要入名门大派,灵根与品性缺一不可。 青云剑宗这里盘算着这次寄叶节收获颇丰,反观隔壁麓云山那是一点都不着急,除了前两日那两个小乞丐外,再有零零星星几个主动来投的, 加起来都不满十根手指头的数。这几日他们也算是看出来了,麓云山小归小, 可那筛选的标准可真不比那些延绵千年万年的宗门要差。 就眼下收下的这七八张红叶,也就那两个小乞丐是黄品灵根,差了一些, 其他基本都是玄灵根及以上,而且心性坚毅, 神思敏捷,青云剑宗的弟子都觉得麓云山这红叶一收下来, 恐怕就没什么入门试炼了,哪想到麓云山弟子透露他们家山主今年就打算收两个弟子,剩下的如果不愿走,那就只能当烧火童子。 青云剑宗门下心有戚戚,十分怀疑要是麓云山早出现几百年, 自己这等人上麓云山,可能也只能是当个烧火童子的份。 秋意泊等人收拾收拾也打算回去了,正出了门,有个抱着小孩的妇人紧赶慢赶地跑过来了, 见了为首的秋意泊,二话不说就给跪下了:“仙长!仙长留步!这是我家闺女,六岁了,地灵根,这是她的红叶,求您收下吧!” 秋意泊一手持扇,笑而不语,一旁的弟子提醒道:“这位娘子,我等乃是麓云山门下!” 地灵根的孩子怎么会特意来他们麓云山?恐怕是认错了。 这妇人见人就跪,又说自家女儿是地灵根,周围修士都不禁看了过来——地灵根哎!地灵根多少见啊! 闻言,也有人跟着喊道:“这位娘子怕不是寻的青云剑宗吧!莫要拜错了神仙!” 经过这几日,众人也都知道了麓云山这个小门派——主要是因为麓云山和青云剑宗在同一个客栈里,打探青云剑宗的自然也会顺道了解一下麓云山。 没想到那妇人连连点头:“没错,就是麓云山!没找错!” 如明和尚双手合十,先施一礼:“这位娘子,我麓云山乃是外道宗门,恐怕委屈了令嫒。” “不委屈不委屈。”那妇人一迭声地说着,一边就将闺女往秋意泊这头推,秋意泊见了似笑非笑地说:“地灵根,也算是不错了,收下吧。” 弟子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是秋意泊开了口,他也只管听命办事。那妇人见麓云山这边收下了红叶,松了一大口气,又哄了哄怀中的女儿。那女孩儿年岁虽小,却已经能看出几分惊人的美貌来,想必日后定然是倾城绝色。 青云剑宗是跟在后面出来的,见状打趣道:“地灵根?恭喜秋山主。” 秋意泊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不想一旁围观之人当中有一人嗤笑一声:“我听闻麓云山收徒极为严苛,这几日想投入山门的孩童都要先过机关一试,还当是个有规矩的门派,没想到也是馋好灵根的!” 又有一人接着道:“徐兄差矣,那女童美貌,说不得日后养出来好去送给哪位大能做个侍妾炉鼎……你当这麓云山怎么就成了那秋长生手中之物?又怎么得了青云剑宗的庇护?玄机道君难道是好相与的?只是没想到啊……卓丰道君何等人物?竟也过不去美人关!” 这话说得诛心至极。 两人声音虽然不大,可在场无不是修士,谁听不清这话?温夷光手中参商露出一抹霜锋,只等秋意泊首肯,秋意泊却是一笑,问道:“本少爷美貌,人尽皆知。” 青云剑宗弟子一哽,听起来秋山主是不打算管这事儿了。他不管,但是他们青云剑宗得管,毕竟事涉卓丰道君……正在此时,那两个人忽地从人群中高高飞起,带着一声巨响滚落于地,两人口吐鲜血,生死不知。人群豁的一下分了开来,露出一个提剑女修来。 那女修眉目如画,偏偏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锋锐之色,她冷冷地斥了一声,却不是冲着那两个人去的:“都是死的吗?有人这般辱及山主,竟然也不言不动?!” 那女修第一个看的就是温夷光。 温夷光默默地避开了视线,秋意泊笑道:“姐姐来了?” 来人正是秋露黎! 秋露黎是上回跟着周琪然他们一道来的,不过她却没有在麓云山停留,径自去了外头游历,连和秋意泊见上一面都不曾。当修士的么,谁没点莫名其妙心情不痛快的时候?秋意泊还当秋露黎游历渡劫去了,没想到今日却回来了,仔细算来,也没几年。 秋露黎微微抬头,半点都不与秋意泊客气:“你这山主,当的丢人。” “区区几句话罢了,任他们说去。”秋意泊微笑道:“他们又不是什么铁口神算,今日说了,明日卓丰道君就拜倒在我裤腿下了?听着就怪吓人的” 青云剑宗弟子:“……” 他们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每次卓丰道君听人提起秋山主神色都不大好。 秋意泊一手揽住了秋露黎的肩头:“莫生气了。” 秋露黎抿了抿嘴唇,未曾多言,跟着秋意泊回去了。 人群中有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又垂下了头走了。 *** 麓云山。 温夷光和秋露黎端坐在一旁,等着秋意泊给他两泡茶,秋意泊随口问道:“姐夫没来?” 秋露黎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揪着一团尾巴把小狐狸跟个萝卜似地拔了出来,银白色的狐狸显得油光水滑,毛尖儿都在泛着银光,小狐狸抬起一只爪子挥了挥,算是打过了招呼。秋露黎松开了手指,小狐狸便化作了人形坐在了一旁。 秋意泊颔首:“姐夫。” 温夷光也颔首示意。 银华真君如今已是大乘真君,眼眶微微有点红,往秋露黎身旁一挨,一派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在场众人也就温夷光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过他素来寡言少语,银华真君愿意挨着秋露黎,秋露黎愿意给他挨着,他一个当师兄的凑什么人热闹? 温夷光有一件事想提醒秋意泊:“……太顺了。” 无论是秋意泊到十方道界,到交好几位道君,再到建起麓云山,直到现在收徒,都太顺了。凡事太顺遂,其中必然有诡。 秋露黎颔首:“是,我这次回来也是想提醒你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吗?” “放心。”秋意泊伸了个懒腰:“我麓云山只有那么点东西罢了。” 麓云山至今能有什么好图的?法宝?道统?还是人?亦或者三者皆有?这一笔账,秋意泊还是算的清楚的。他低眉浅笑:“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露黎淡淡地道:“马有失蹄。” 秋意泊拿起茶杯把玩着,扬眉道:“姐,我知道渡劫期会让人不大愉快,不过这样开口咒我可不太好。” 秋露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与渡劫期无关,我只是觉得你好端端的不修行,跑出来做这些事儿,有些因小失大。” 如果秋意泊得以叩问合道之境,秋露黎也不说他什么,可不过阳神,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他可知道但凡他出事,便是举世皆敌? 哪怕是孤舟、凌霄两位师叔,也不可能瞬间来十方道界救他。 秋意泊坦然地笑了笑:“……现在这个时机很好,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做一做,也算是一种游历。” 秋露黎知道自己说不过秋意泊,将茶杯在桌上一拍,起身就走,连狐萝卜都不要了。秋意泊眸光一动,看向了一旁怯生生地银华真君,银华真君心中一寒,小声道:“露黎……” 秋意泊抬了抬手示意不必解释,他微笑着说:“姐夫,我这麓云山又将有新弟子,给他们练手的材料有些……” 银华真君:“……?” 秋意泊殷切地看着他:“嗯?” 银华真君脸色难看了一瞬间,转而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纳戒,然后就追着秋露黎去了。 秋意泊将纳戒扔给了温夷光,温夷光一看,里头全是银白色的毛绒团子,还有指甲等物,不禁也有些笑意。他收好了匣子,刚想说话,却听秋意泊道:“走一步看一步,想太多了没什么好处。” 温夷光不禁反问:“是我?” 秋意泊含笑道:“反正不是我。” …… 入门试炼那一日,周琪然总算是回来了,此外带回来的还有约三十孩童,这些孩童有些不过六七岁,有些却已经是十二三的少年,但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很瘦,非常瘦。 秋意泊是什么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小孩儿的来历,他很是满意,他赞许道:“办的漂亮。” 周琪然拱手:“弟子幸不辱命。” 周琪然先行一步去了各大县城、乡里,寻找手段不怎么干净的人蛇,解救下来孩童后还帮忙寻亲。实在是寻求不到的,有些是家中遭了难,有些是被父母卖出来的,有的干脆记不得了,他又将这些孩童好生安置,再从其中选择灵秀的带回山中。 有父母的,送归家中后因着有了这一份因果,被周琪然选上后大部分都欢欢喜喜地应了他,也不管麓云山是个没根底的小门小派。没有父母的,就问本人,大部分也都愿意来麓云山。 六七岁,记事了,这样挑选出来的弟子且不论其他,论起忠心那自然是一等一的。 秋意泊也需要这样的弟子,只要处置的好,无论适不适合无悲斋的道统,到底是一份善缘——就算是有品性败坏到了实在教不好的,处置起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既然周琪然能想到这一步,秋意泊也放心把入门试炼的事情交给他主管,这加起来约四十孩童一道上山试炼,由宁瑾等人主考,最后择出了两名入门弟子,其余的一律就先在山上顶了个烧火童子的名头先学着。 当然,他们才入门,也不会真的让他们去烧火,秋意泊照旧在山上按照凌霄宗的规矩办了个书院,新弟子一概先上学,天大地大,上学最大,十二年制义务教育谁也跑不了。堂堂修士,难道还差这么十来年上学? 秋意泊偶尔也会去上两堂课,今日上的是烧火……咳咳,炼器课。秋意泊当年是怎么学的,就怎么教他们,一堂课下来学院就成了宠物小精灵擂台,到处都是泥巴炼的小动物在互殴,小孩子们笑得前俯后仰,整个山头都是笑闹声。 秋意泊也随他们去,别说,可能是真的上了点年纪,看小孩儿这么热闹他居然又不嫌弃吵了。 上完了炼器课,接下来就是剑法课,还是从最简单的三才剑法学起,一众小孩儿提着木剑跟着先生一道练,秋意泊远远地看着,忽然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 好像……哪里不太对? 597 第 597 章 剑道的天才?【含49…… 秋意泊不太确定, 又看了两眼,随即就觉得有些牙疼, 他用蜂令把温夷光叫了来。温夷光还当是有什么要事,顺着秋意泊的目光往小弟子们练剑的地方一看,一时之间也被震惊了一下,然后他看向了秋意泊,眉间一片平淡,却问道:“特意寻来的?”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秋意泊又看了两眼,就不光是牙疼了, 甚至是有点头疼了:“我这麓云山可真是……振兴不易啊!” 远处那四十来个小弟子, 年龄不一, 一个个把木剑挥舞得有模有样, 其中还有七八个十岁上的, 已有了一些锋锐之势, 仔细调-教,日后成就定是不凡。方才秋意泊还想他们炼器上虽然天赋一般,但是这炼器多的还是要靠练习,小时平平, 大了未必不佳,但和练剑比起来, 那就没办法看了! 虽说现在这帮小孩颇为稚嫩, 可那是今天他们第一次学剑, 想当年秋意泊他们第一次跟着先生练剑的时候,平均水平也就这样了。 但是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可是通过层层考核才筛选出来的内门弟子!温夷光是天生剑骨,秋露黎也能算半个,秋意泊天赋不逞多让,输在没有他两那么能死磕一道。如今这些小孩儿能有这表现, 就算是以他们两如今的眼光来看,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了。 问题在于秋意泊这麓云山,是个炼器门派,修习的是无悲斋的道统,跟剑修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 秋意泊如鲠在喉,他不是不喜欢门下弟子练剑有天赋,但是他更希望他们炼器有天赋啊!他知道炼器这些外道门派前期耗费大武力值又低,他千方百计和青云剑宗拉关系不就是为了给自家这些崽子当保镖吗?! 温夷光眼中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学着秋意泊的口气,似笑非笑地说:“……我信。” 秋意泊直接推了他一把,温夷光被推的一个踉跄,却也不恼,反而笑意越甚——看秋意泊吃瘪,可太不容易了。 人的天赋,通常不会顾及方方面面。这群小孩儿学剑的天赋不错,那再指望他们炼器上也有灵性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秋意泊自小受宗门看重,长辈关照……无他,秋意泊悟性、灵根、气运都是顶尖,气运滔天,走两步就能遇上机缘,随随便便练练剑,也要比许多人勤修苦练来得强上许多,炼器就更不必说了——这样的人往往容易夭折。 有个词便是专门形容这种情况的——‘天妒英才’。 像秋意泊这样还算是顺遂一路修到阳神道君的翻遍凌云道界的史书都没见过几个。 那总不能指望前面四十来个小孩儿全是这样的天妒英才吧?要真是,莫说温夷光,秋意泊都觉得老天爷不给他这麓云山当场给他劈几个山那么粗的雷下来都说不过去。 秋意泊也是想到了这个关键,所以才如鲠在喉。温夷光在一旁坐下,目光向远方投去,问道:“如何?” 秋意泊轻哼了一声,拾起了茶盏抵在唇边,嘴角微微翘起:“走一步看一步,我就不信一个都教不出来。” 温夷光不置可否,这种事情还是让秋意泊操心去吧。 *** 十年一晃而过,当年的小弟子们如今都成了人,个顶个的品貌俊秀,不过此时他们还是书院的学生,只是课程也变得愈发艰难了。 秋意泊坐在亭中,低眉垂目替自己泡了一杯工序极为繁琐的茶,尝着厚苦的茶水,面无表情看着园子景致。 亭中除了秋意泊,还有秋露黎。秋露黎倚在美人靠上,整个背脊都软了下去,脑袋后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空,秋意泊递过来的茶,她看也不看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差不多了吧?”秋露黎面无表情地说:“该你去了。” “不急,喝完这这一杯茶再去。”秋意泊一口口的喝着茶,这一小杯茶水他恨不得分成一百口来喝。 他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就想过,等以后也不用很有出息,修到个元婴期,当个书院的教书先生,没事教教小弟子,闲下来就去游历游历……现在才知道,当书院的先生,那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吗? 没有点大毅力,能当几十个兔崽子的先生?! 他十年前怎么就不动脑子,张嘴就来,说要带着温夷光他们带出一届徒弟呢?什么教书育人是难得的体验,又可积攒功业善缘……去他妈的善缘!去他妈的功业!秋意泊宁愿选择再打一次血来宫! 偏偏这十年来,麓云山太平得不能更太平,只能说秋意泊把青云剑宗拉拢得太好了,好几回有人来找事,还没到麓云山呢,青云剑宗的弟子就提溜着被五花大绑的人过来知会了一声,说瞧见这人怎么怎么,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已经把人抓了,怎么处置麓云山说个话!次数一多,青云剑宗干脆放出话去,花里胡哨的就不提了,大概意思就是麓云山是青云剑宗罩着的,想找事的人自己掂量掂量。 秋意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一点逃课的理由都没有,只能捏着鼻子继续教书。 他侧脸看了一眼秋露黎,这还是在这群兔崽子剑道天赋个顶个的情况下还教的满脸看穿尘世……他已经在心里盘算今天要炸几个炉子了。 有天赋和没有天赋的区别异常明显。有些人就是再努力,把流程背的滚瓜烂熟,该炸炉还是炸炉,顶多就是从每次炼器都必然炸炉变成十天半月炸一次而已,也就是麓云山有钱,否则这帮子弟子估计连买炼器炉的钱都攒不出来。 不过好歹是学会了怎么制作保养套装——这要是都学不会,秋意泊能被气出心魔来。想到今日要教怎么炼制虹字套件,秋意泊就很想原地渡劫,然后被迫闭关个百来年再说。 再是慢,这一杯茶还是喝完了,秋意泊认命起身去了书院,还在天上就听到里面尖笑打闹声响成一片,他在心中默念了道: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等做足了心理准备,又听见上课的钟声响起,里头笑闹声渐歇,秋意泊落在了书院门口,正打算进去,就见一个弟子急急而来,将拜帖呈送到了秋意泊面前:“山主,是青云剑宗的拜帖。” 秋意泊伸手接了,微微一笑,端的是一片斯文儒雅:“恐有要事,今日这课怕是上不成了……你替我吧。” “是,山主。” 秋意泊这麓云山上除了课堂里的四十来号人,其余都是他从凌霄宗和百炼山带来的,手上没点功夫,也到不了他这里,那弟子自无不可,见秋意泊转身而走,心道道君风华愈盛,转而进去代课了。 秋意泊那脚步看似慢实则快得就差跑起来了!他捏着帖子就回了自己的院子,秋露黎见状微微挑眉:“怎么?” 秋意泊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拜帖:“有事,让人代课了。” 秋露黎笑着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豁,过河拆桥是吧?”秋意泊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秋露黎进了渡劫期,按照老规矩估计得疯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教书育人硬是让她有了个发泄渠道——别问,问就是有气当场就出了,把那群小弟子们揍得哭爹喊娘,揍完之后个顶个的乖巧听话,那效果堪称是立竿见影。 她现在还是渡劫期,看起来却比十年前来的平和多了,到这里只能说一声教书育人实在是磨练心境的上佳途径。 秋露黎也有样学样,给了他一个白眼,姐弟两相视一笑,秋意泊很自觉地坐到了秋露黎身旁,和她一道看拜帖,帖子里说明日卓丰道君将来拜访麓云山,有要事相商。 秋露黎没见过卓丰道君,她看向秋意泊:“看来是件大事。” 秋意泊对外不过是化神真人,哪怕是一派之主,不是什么惊天大事,也不至于劳动卓丰道君亲自跑这么一趟——她不太能想象凌霄道君在没有私交的情况下亲自跑到隔壁某小门派去谈个不太要紧的事。哪怕这个门派是太虚门这样的大派,只要不是去商议什么类似于凌云道界要覆灭了之类的事情,还真不用劳动凌霄道君去。 秋意泊老神在在的说:“鱼咬钩了。” 秋露黎:“……?” “之前我特意叫人放了两把飞字剑去。”秋意泊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了秋露黎,道:“换了你,你不心动?” 飞字套剑算是秋意泊正儿八经做出来的第一套制式化套剑,优点在于便宜、皮实、锋利,当初他一做出来就风靡了这个凌霄宗,一剑难求自不必多说,最后这一套制式剑的图纸以分成的方式卖给了百炼山,现在还动不动给他结一批分成款呢。 这也是他赚的第二桶金——第一桶是保养套装。 如今的飞字剑当然不是当年菜的小菜鸟秋意泊做出来的了,经过调整后,飞字剑新版比老版本更加便宜、皮实、锋利,实在是剑修宗门必备之良品。 “不过为了这么点东西,也不至于让卓丰道君亲自上门。”秋意泊眯了眯眼睛,迎着清风而笑:“等明日就知道了。” 秋露黎懒得与他说话,起身就走,秋意泊伏在栏杆上,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明天把课推了啊,明天来的那个剑法不错,机会难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秋露黎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你当是买菜呢!” 道君是这么让他随意使唤的吗?! *** 翌日里,小风和煦,卓丰道君在午间落在了秋意泊的庭院里,秋意泊招待人次次都喜欢把人往这个小亭子里带,卓丰道君自然而然就来了此处。 他第一个想法是:麓云山的护山大阵就这么放他进来了?对他毫不设防?也不怕他随手劈了麓云山? 第二个想法是:人呢? 别说亭子里空空荡荡,就是整个院子里都没什么人在。卓丰道君微微皱眉,耐着性子在亭子里坐了,哪想到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此时他已有些愠怒,起身往最近的有人的方向去,等到了门口,就见秋长生自门中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真君,两人显然是要去办点事,秋长生见了他还有些惊讶,张口便是:“我还当道君送了拜帖是逗着我玩儿呢。” 卓丰道君有一瞬间的沉默,却听秋长生笑吟吟地接着说:“道君该不会是去花园里等我了吧?” 卓丰道君:“……” 秋长生摇了摇头:“道君既然与我麓云山送了拜帖,还说有要事相商,我自然是要开了正殿迎接道君才算是全了礼数。” 卓丰道君一想也觉得是自己有点问题,忽地又看见了秋长生眼中的揶揄之色,本如古井一般的心境平地起波,他气得笑了起来:“这般说来,还是我不对。” “岂敢。”秋意泊一手抬起:“请。” 卓丰道君喉结滚了滚,他料想以秋长生这兔崽子的嘴必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结果他居然服了软,服软也就算了,偏偏又把服软的两个字说的跟挑衅一样,就差没把‘给你点面子不说你’写在脸上了! 秋意泊见他不动,也不接着请,收了手自己往里头走,边走边说:“也是我不好,顺手给道君开了个门,否则道君来了我也该知晓才对。” 言下之意,是觉得卓丰道君霁月光风,这才不对卓丰道君设防。 卓丰道君淡淡地说:“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他跟着秋意泊进了正殿,又接着说:“秋山主能平安活到现在不容易。” 秋意泊想也不想随口道:“有我老祖在,我怕什么?” 卓丰道君一哽,他知道秋长生这人骄纵肆意得没边,可观他行事,除了傲慢胡闹了一些,不论是哪一步都走得绝妙,再怎么想也是一个胸有锦绣之人。但今日真的从他口中听出这等言论来的时候,卓丰道君居然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秋长生这兔崽子就是没得救了。 秋意泊还笑着接着说:“我家老祖常说,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样的事儿,他踏平万千磨难修炼至此,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子孙后代也一道受苦的吗?道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露黎本是抱剑跟在秋意泊身后,等他说完已经忍不住盯着秋意泊……他这样说自己,难道不会脸红吗?! 卓丰道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一瞬后才道:“诡辩。” 不让子孙后代受苦,就不代表就要让子孙后代成了废物,如今养出个秋长生这般的,难道就是好?靠人不如靠己,若有一日秋家老祖山倾玉碎,被他养出来的一堆废物子孙又该如何苟活? 秋意泊自顾自的在上首坐下,看向卓丰道君的眼神里仿佛写满了‘你怎么还站着’这句话,卓丰道君顿了顿,自然而然的右侧坐下。一旁弟子送上茶来,秋意泊道:“道君今日来所为何事?” 卓丰道君闻到了一股甜香味儿,仔细一看他这手里是热茶,秋长生手里的那是冰果子露,他心道他与秋长生计较什么,一个小崽子罢了,便道:“三百年后万界大比,你麓云山可愿与我青云剑宗结盟?” 秋意泊一顿:“万界大比?倒是未曾听说过。” 卓丰道君不觉得奇怪,这世界何止上万道界?不知道也是正常,他解释道:“界中有道君过十者,可入万界大比,胜者可得机缘。” “什么机缘?”秋意泊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地问:“造化机缘?” 卓丰道君颔首,秋意泊想了想,调侃道:“……嗯?如此说来,倒是弟子争气,老祖享福了?” 卓丰道君神色冷凝,并不反驳,可见是没猜错。 这个逻辑很简单,造化机缘那想当然是给不是造化的人准备的,可总不好给一个练气期、筑基期的弟子一个造化机缘吧?那自然是给道君准备的机缘。话又说回来,麓云山明面上可没有道君,秋意泊试探了一句,说明不是卓丰道君知道了他的身份,那既然是冲着麓云山来的,估计这万界大比重点还是落在弟子的身上。 卓丰道君这头是在想秋长生在家时又是如何的?对着他家老祖,他也是这样说话的? “这容易。”秋意泊一口就应了下来,卓丰道君心中一松,却听秋意泊冷不丁的说:“青云剑宗与我麓云山结盟,自然是欢迎之至,只是不知道道君是想与我麓云山结盟吗?还是与我结盟?亦或者两者都有?” 青云剑宗与麓云山结盟对麓云山有利无害,犯不上让卓丰道君亲自跑一趟,既然他亲自来了,那就说明他所图不止这些。 卓丰道君闻言抬首看向了秋意泊:“都有。” 秋意泊微笑道:“到时候再说。” 那就是要回去请示的意思。 卓丰道君颔首,将茶水一饮而尽,举步就走,秋意泊唤道:“道君还请留步。” 卓丰道君顿足,见他眉目含笑,只觉得有些不妙,秋意泊示意一旁抱剑而立的秋露黎:“家姐霜怀,醉心剑道,听闻道君前来,特来问剑。” 卓丰道君根本懒得搭理秋意泊,他此刻心境波动,还问什么剑,打算直接走人。正当此时,又听他悠悠地说:“都要结盟了,道君何必吝啬这些?” 卓丰道君转身,咬牙道:“……好。” 秋露黎此刻看秋意泊的眼神宛若在看什么奇葩。 不就是问剑吗?问! *** 既然卓丰道君首肯,地方就换到了外头的演武场,驱散了门下,任他们两喂招。秋意泊弄了个八仙桌远远地坐着,桌上甚至还摆了瓜子花生,跟个看戏似地。 因着是指点,双方只问剑道,不问修为,秋意泊也不曾见过卓丰道君动手,此刻看得也算是认真。 卓丰道君此人本就算不上亲和,此时剑意弥漫,如寒九冽风,秋露黎一手持剑,眉目微垂,薄薄的霜花自她周围浮现,随风摇曳,她低声道:“秋霜怀前来问剑。” 卓丰道君冷然地看着她,“来!” 这个剑修他来时便注意到了,此人如剑,孤傲难折,便是剑意隐而不露,也能感受到那种难以掩盖的气息,他本以为此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夷光真君,却发现境界对不上。秋长生身边多剑修,前有大乘期的夷光真君,再来一个霜怀真君,也不算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个霜怀真君是秋长生这纨绔的姐姐。 这看起来可比秋长生有出息多了,也不知道秋家老祖怎么想的,叫秋长生这纨绔来主事。 秋露黎也不与卓丰道君客气,随着那一声‘来’,她周围狂风突起,霜花摇曳飘零之势骤然化得狂暴无比,那哪里是霜花,分明就是她的剑意凝结。她一手持剑,以最朴素的青云剑法攻向了卓丰道君——此青云剑法非青云剑宗的青云,而是凌霄宗入门所学的剑法,取登云凌霄之意,故名为青云剑法。 场中清光暴起,双方已经战作一团,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秋意泊眉目一动,心中也跟着点头,卓丰道君的剑意与他相似,已经到了化入天地的境界,别看秋露黎的剑意狂暴锋锐,实则她所乘之风皆是卓丰道君的剑意。 这就是道君与真君的区别。 秋意泊站起了身,这种比试他不适合坐着看,卓丰道君现在如果想要秋露黎的命那是轻而易举,他要准备着随时下场救人。虽说只差一念,可秋意泊也不敢说自己能在卓丰道君这里抢到这一念,而这一念之间于秋露黎而言,便是生死之差。 卓丰道君并未出招,他只格挡,秋露黎见状剑光来得越发迅疾,霜花狂舞,极近成瀑,日光映照其上,满目星流,灿烂无比,随着她一声低斥便扑向了卓丰道君,譬如白虹贯日,锐不可当。 卓丰道君手中长剑一动,秋露黎只觉得目中一炫,只听一声悠长凛冽的剑鸣之声,一片素白之中有一人破瀑而出,带着一点凌冽至极的剑芒已至秋露黎眉间。秋露黎自然不会就此认输,她身躯一旋,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削去,这一剑迅猛刚烈无比,偏偏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轻盈灵巧之感,双剑相击,只听轰的一声,周围爆开了一场风雪。 秋意泊甩袖挡去了迎面而来的雪粒,他也不免全神贯注,他速来觉得看惯了孤舟师祖的剑,再看别人的剑,总觉得弱了几分。可卓丰道君不同,他那一剑,也叫秋意泊惊艳。 干净,利落,是惊世的一剑。 秋意泊心念一动,给温夷光传讯:【演武场速来速来速来!】 哪想到秋意泊立刻回了一个点,人就已经出现在了秋意泊身边——他方才就察觉到了演武场的动静,只是为了遵守基本的礼仪,故而不再近前罢了。如今秋意泊叫他,他自然也想近一些看。 卓丰道君本以为秋露黎避不开这一剑,没想到秋露黎这反手的一剑如丝如蛇,柔婉至极,竟然三两拨千斤,硬是躲过了这一剑。他先赞了一声好,随即皱眉道:“这一剑与你不符。” 秋露黎颔首道:“习自外子,让道君见笑了。” 言语之间两人剑光不停,正在此时,秋意泊忽地身形一动,随即就站在另一个十几岁的弟子身后,他一手遮着弟子的眼睛,淡淡地道:“不是叫你们不许来么?” “我……弟子……”那弟子话都快说不清了,他两手抓着秋意泊遮着他眼睛的手臂,只觉得双目剧痛无比:“眼睛……” 两道鲜血自弟子眼中流下,秋意泊道:“疼着,瞎不了。” 他没有离去,而是继续看着这一场比试,等到比试结束,秋露黎被打趴下了,这才扔了一句‘失陪’后带着秋露黎一并走了。他这一走,就只留下温夷光与卓丰道君面面相觑,温夷光微微低头,以示敬意:“多谢道君指点。” 卓丰道君坐在散乱的碎石上,一手拄剑,目光锋锐,他低嗤了一声:“你就是温夷光?” 温夷光道:“是。” “来。”卓丰道君道:“刚刚那个不错,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是。”温夷光取出了参商剑,他低声道:“温夷光前来问剑。” …… 秋露黎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她被扛回来的时候,银华真君还搁那儿给秋露黎绣衣服上的花呢,见到秋露黎被扛着,心神巨震,连绣花棚子都来不及扔就冲了过来:“露黎?!秋长生,你姐姐……” “没事,和道君切磋了一场。”秋意泊将秋露黎给了银华真君,也不用吃什么丹药,这点伤势打个坐休养几日也就好了,不过看情况秋露黎可能要闭关一段时日,来琢磨今日之战。 卓丰道君和凌霄宗的道统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他看了也有所感悟,别说秋露黎了。秋意泊解决了自家姐姐,还有个小兔崽子等着他治伤,他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此时那小弟子已经昏过去了,秋意泊替他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势,问题不大,就是得瞎几个月。 秋意泊半点不心疼,当他的命令是假的?吃点教训,该! 秋意泊去了外面歇着,一直到了翌日清晨,少年才醒了过来,他摸摸索索地坐起身,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日发生了什么。 他忽地大叫了一声,愣是把秋意泊给惊醒了。 秋意泊自主屋出来,一手拉起被子把少年的嘴给堵住了,止住了大叫声,秋意泊这才觉得好受些,他没好气地说:“没瞎。” 少年唔了一声,下意识抬眼看向秋意泊的方向,秋意泊看他满脸仓惶的样子也柔和了语气:“昨日卓丰道君与霜怀真君比剑,你擅闯其中,双目为剑意所伤,要养上半年才能复明。” 少年这才点了点头,又唔唔叫了两声,秋意泊把手放了下来,那弟子咳嗽了两声,平复了呼吸后说:“多谢山主……是弟子无状,擅闯演武场,才招惹祸事,请山主责罚。” “罢了。”秋意泊道:“瞎几个月也算是对你的惩罚了,不再另罚你了。” 少年小声应了一声,秋意泊摆了摆手示意人可以走了,少年虽然眼瞎,却也是练气修为,听到风声,再联想秋意泊平时的习惯,也就明白了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他起身向秋意泊行了一礼,这才摸索着往外走。 秋意泊看得可怜,随手探出了一道灵气,少年漆黑的世界里就突然亮起了一条明亮的路,少年的步伐重新变得平稳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出了屋子。 秋意泊打了个呵欠,突然发现卓丰道君还未离去,他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就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等到了演武场,这才发现周围竖起了几道禁制,而禁制中央,卓丰道君与温夷光打得有来有往,而周围则是围了一圈早起晨练的小弟子,这场面热闹极了。 这几层禁制是秋意泊埋在演武场下的,如今被温夷光升了起来,倒也能阻隔剑意,弟子们看个热闹不会伤了眼睛——就是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就他们二人的速度,弟子们眼中恐怕就是剑光咻——的一下过来了,又咻——的一下过去了。 他在心下点头,温夷光是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话,你看这不是也给自己挣来了一场指点吗?他把卓丰道君扔给温夷光,也是这么个意思。 温夷光的剑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他天生就是为剑而生,自小勤修不辍,天赋犹在秋露黎之上。卓丰道君显然很看得上温夷光,许多剑招中都在引导温夷光。 秋意泊看得出来,突然又觉得有些郁闷,他算错了——倒也不是卓丰道君看不上秋露黎,而是昨天被他激了两句,心气不顺,出手自然不留情面。等与秋露黎战过一场,意犹未尽,再遇温夷光,温夷光熬过了开始的那一半,卓丰道君心气顺了,自然有心情来指点。 秋意泊抱臂看了起来,又看了一阵,见太阳上了枝头,便出声道:“要打换个地方打,弟子们要晨练了。” 温夷光瞬时收手,卓丰道君自然也不会做出偷袭的举动来,他正在兴头上,不由侧脸斥道:“你麓云山只有这一座演武场吗?!” 秋意泊和温夷光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是。” 麓云山就这么大,秋意泊修建的时候本就是作为炼器的本派修建的,这地火室肯定不止这几间,但演武场还真就这么一个了。其他山头上平台倒是有,就是没这么大的,而且也不是作为演武来用的,与其让弟子们过去,不如让他们两换个地方来得方便。 秋意泊眉间一动:“也罢,今日早课暂休一日。” 弟子们欢呼了起来,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衣襟往回走,竟然是真的不管了,弟子们还在七嘴八舌谢秋意泊,忽地又听他说:“既然喜欢看比剑,回头一人交一篇心得上来。” 周围顿时又哀嚎声一片。 被秋意泊打搅了兴致,卓丰道君也无意在与温夷光继续比较下去,但是,温夷光这个人他确实是看得上,他颔首道:“你比秋长生强。” 温夷光牢牢记得自己的人设:“不敢与少爷比肩。” 卓丰道君沉默了一瞬,顿觉不值,他怒道:“你这般的剑修,到底是欠了什么恩情,才与那等纨绔做侍卫?!你且说说看!若是能还,我替你还了就是!” 不光是一个绝世的剑修,更是一个即将突破炼虚合道境界的剑修! 温夷光很是含蓄地说:“多谢道君……教养之恩,不可不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还不了的意思,卓丰道君冷哼了一声,斥道:“迂腐!” 温夷光沉默不语,卓丰道君越看越是可惜,想到这等人才与人为仆,自己还奈何不得,顿时甩袖而走,眼不见为净。 临走时,温夷光听到了一句话:“你可来寻我切磋。” 温夷光颔首,道:“多谢道君。” 又是半月过去,天气也正式入了冬。 一群小弟子磨磨蹭蹭的交了心得,一个个哀鸿遍野,秋意泊说收心得,那是真的会认真看,他一篇篇看过去,还真被他看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他把那些玉简给温夷光看,温夷光扫了一眼,又看秋意泊,果然见秋意泊在那儿哀叹人间不值得。 “我辛辛苦苦教了十年,要是写炼器心得有这一半,我都觉得我能死而瞑目了!”秋意泊随手将剩下的玉简一扔,向后仰去,他抬腿踩在了桌沿,椅腿一晃一晃地点着地面:“难道真是天不让我如意?” “如何?”温夷光从中挑起一枚玉简。 这一枚玉简写得最有真意。 秋意泊想了想:“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温夷光颔首,两人随着玉简上留下的灵力便去寻人,此时正值午夜,满目清雪皎光,美不胜收,而在雪地上有一个少年人,他一手拿着一根树枝,随着飞雪练习着剑招。 他一招一式皆是平稳柔缓,随着他的舞动,周围飞雪渐起,围绕着他飞舞,一开始轻盈若蝶,转而飞雪成瀑,灿光流溢,如银河倾泻,美不胜收。 秋意泊与温夷光皆不作声,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看了许久,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霜怀的剑意。” “露黎的剑意。” 少年回过身来,面上有一白绸掩目,正是那日为剑意所伤的弟子! 598 第 598 章 你家拿天才当烧火童子…… 秋意泊知道他这一波弟子天赋点都有点歪,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能歪到这个地步啊!只不过是看了两眼,还被剑意刺伤了眼睛,就能依靠记忆模仿出秋露黎的剑意一分真意……好家伙。 真要论起来, 这天赋虽然不能说和温夷光、秋露黎本人相提并论, 但也不能算是差很多了——这弟子放在麓云山烧火, 秋意泊这个山主都打心里替他觉得委屈。 这还是个练气期呢! 秋意泊与温夷光对视了一眼, 谁都没有说话, 转身离开。待回了寝居,秋意泊翻出来了录有弟子姓名来历的名册, 还没翻几页, 秋意泊就道:“原来是他。” “嗯?”温夷光俯身来看,目光顺着秋意泊修长的手指扫了下去, 又应了一声:“原来是他。” 其实两人对这个弟子记忆还是颇深的,毕竟秋意泊是不会忘记弟子当中炸炉炸得最厉害的那个,温夷光也不会忘记剑法练得最好的那个,但没想到原来他是这个来历。 秋意泊掸了掸名册, 笑着说:“你说这要是叫青云剑宗知道当年他们不收的黄品灵根, 其实是剑道的天才,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十年前寄叶节,秋意泊收下了两个黄品灵根的小乞丐, 此人便是其中之一。因其不记得父母姓氏,便与其他同样不记得父母姓氏的弟子一道由宗门统一赐下道号。麓云山的道号是按照凌霄宗的辈分来的,到他们这一代, 刚好‘闻’字打头, 便赐道号‘闻机’。 温夷光眉目清冷,却又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他反问道:“你当时见他端恒机敏, 便是无甚天赋也不算庸才,上课时他炸炼器炉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去你的!”秋意泊指着他笑骂道:“温夷光,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温夷光微微一笑,知道秋意泊恐怕气得不轻——可不是吗?当时收入门下的时候是因为这小弟子有毅力,有恒心,又不算太笨,结果人家也不是不用功,但上一堂课就炸一次炼器炉,反而是随意看了两眼剑修比斗,就能学出个一分真意来,秋意泊不说要气死了,但哽得慌是必然的了。 秋意泊的指节在桌上轻轻扣了一下,温夷光见状便知道他心中有了成算,秋意泊做事温夷光向来不多过问,就如同许多年前望来城,他叫他来与他演断袖,最后望来城被收归凌霄宗所有,几十年前有叫他演护卫,麓云山便顺顺利利的建成了一样,结果总不会差。 秋意泊也不再提闻机这个弟子具体如何安排,他的目光落在了温夷光身上,温夷光眉目一动,便听秋意泊道:“师兄,你明日带着露姐一道回宗门,你也该去游历游历了。” “嗯?”温夷光等着下文,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万界大比。” 对比起弟子这种小事,还不如想想近在眼前的事情——那就是万界大比。 如卓丰道君所言,需要道界中有十位以上的道君,才会被邀请去参加万界大比……凌云道界至今也只有四个道君,除非在两百年内出现六位道君,否则是没资格参与的。可是这样好的机缘,若是错过了,那多可惜啊? 且不提获胜了能得到一个造化机缘,哪怕不胜,能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这就跟去进修一样,学到多少另说,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是真的。 秋意泊在打定主意要重修麓云山之时就已经知道这绝对不是一时之功,本就做好了耗费几百到一千年的时间,如今却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还真有点意外之喜……反正还有两百年,如果凌云道界没能攒够人数,那刚好,一个两个全算是麓云山的大长老,麓云山建在十方道界,四舍五入那就是本土宗门,一道去看看风景怎么了? 他一个炼器门派,有几个关系好的剑修啊符修啊有什么奇怪的? 温夷光听到这几个字便明白了,此事秋意泊提了一嘴,却没有多说,原来是等在这里。温夷光又问道:“如明?” “如明也跟你们一道回去。”秋意泊道:“在我这里你们也历练的差不多了,你们几个太显眼了,我一个人在反而方便。” 剩下的弟子最高也就化神,以他的交际圈来看,不至于有人去刁难他们。但是温夷光等人就不同了,他们几个代表的是战力,而且是不弱的战力,秋意泊需要一个理由,让孤舟师祖他们来得合情合理,所以温夷光他们还是离开比较好。 “知道了。”温夷光没有多说什么,颔首应是,两人又随意说了两句,各自散去。 翌日里,温夷光携秋露黎等人回凌云道界,秋意泊也留下了两个阳神境界的器灵看家,自己则是悄悄出了门。 别提了,他都被困在麓云山好多年了,反正大家都走了,麓云山近期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干脆下山玩一阵——刚好得知北风城附近琅嬛灵崖有异宝出世,他也去探一探。 *** 半年后。 卓丰道君刚忙完了一段时间,忽然想起来似乎许久没听到麓云山的消息。麓云山没消息也很好,他关注的却是温夷光。 他是剑修,平素爱剑,更惜才,温夷光是万一挑一的天赋卓绝之辈,以剑会友,妙不可言。此前没想到也便罢了,现在想到了就想见一见这位小友,他侧脸吩咐了一声门下弟子,叫他们去打听打听温夷光。 左右麓云山就在青云剑宗隔壁,两门互不设防,两门弟子去隔壁就等于是去邻居家窜门,方便得很。 不多时弟子就回来禀报说秋山主闭关,暂不见客。卓丰道君剑眉微挑:“我问的是夷光真君。” 弟子为难地说:“道君,弟子不曾打探到夷光真君的消息,麓云山那头只说是山主闭关了,近日山中无人,暂不见客。” 卓丰道君轻哼了一声,“也罢。” 估计是秋长生那兔崽子又在折腾什么事儿……他素来就看不上秋意泊,转而心念一动,秋长生不愿意见他,可他又不是想见他秋长生!他自己去便是了! 卓丰道君挥退了弟子,径自前往了麓云山。就麓云山这点子距离,卓丰道君转瞬即至,他隐去身形,在山上搜索着温夷光的踪影,不想人还未找到,便见庭中有一人独座,他看背影还当是秋长生,不想回过头来时却是个温婉端方的女人。那女人也有阳神境界,是个器灵。 那器灵见了卓丰道君便起身微微一礼,并不近前,微笑着说:“山主闭关,暂不见客。” 果然是那一句。 卓丰道君问道:“夷光真君可在?” 器灵柔和地说:“夷光真君不在,道君见谅。” 卓丰道君刚想近前问个仔细,脚方抬起,就察觉有凌锐之势在脚下一划而过,器灵手持一枝华美长钗,她温和地说:“前方禁地,请勿近前。” 卓丰道君是来寻温夷光的,不是为了闯人家禁地来的。他啧了一声,转身便走,麓云山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但看他衣着,也知道是青云剑宗哪位前辈大能,众人甚是恭敬有礼,卓丰道君看了两眼,不禁有些疑惑——秋长生这等人,弄个门派出来里面的弟子倒是个个文质彬彬,落落大方,他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在麓云山中随意漫步着,走着走着便到了山中一片清潭,潭水青绿,又有一条瀑布,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银练,端的是清雅幽然。 这清潭他有记忆,这山还是玄机道君的时,玄机道君独爱这一方清潭,若是来寻玄机道君,只管往这清潭来便是了。他再看,便见潭边巨石上有一少年人独坐,怀中抱剑,似是在冥想参悟。 他不禁驻足,忽地就见那少年一跃而起,持剑冲入瀑布中,霎时剑出如龙,清光乍起之间,瀑布自从中截断,猛地化作了一捧细密的水雾向四周弥漫而开! 卓丰道君目中精光一闪,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将瀑布斩断,而是这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连出上千剑,每一剑都恰恰好好地斩在了水流上,将水花击散,才有这般成效! 惊人!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的剑法,这般凌厉的剑气,怎么能说不惊人呢? 卓丰道君静静地看着少年继续,忽然意识到少年使的不是什么绝世剑法,而是修真界中随意在哪里花上几枚钱就可以买一本的三才剑法! 区区三才剑法,竟然被使出了这般的威力?! 卓丰道君爱才之心顿起,忽地又看少年收剑上岸,在篝火上烤衣服,一边又拿出了一个炼器炉,那表情,很是凝重。仔细一听,就听见少年在喃喃自语:“小火温炉,以油脂润之,待炉鼎温热,转大火……” 卓丰道君:“……?” 少年不光说,还这么做,很快那炼器炉就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冒出了一股浓密的黑烟,少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连忙把炉子下面的灵火给扑灭了,人都蹿到了好几丈外,卓丰道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少年小心翼翼地盯着炉子,等了好一会儿,等炼器炉的颜色又恢复成了黄铜色,这才又回到了炼器炉旁边。 少年伸手摸了一下炼器炉,被烫得龇牙咧嘴,托着腮在一旁坐着,愁眉苦脸地又开始背那什么烧火秘诀,等到炉子彻底冷却后,又使出了他那半生不熟的灵火,打算热炉子。 这次他那炼器炉很不给面子的直接炸了。 饶是卓丰道君看的都有些目瞪口呆——不就是热一下炉子,这都能炸?哪怕他不是器修,也知道这烧火不就是点把火控制一下温度的事儿吗? 巨石很是坚硬,除了被熏黑了一点外一块碎石都没崩出来,少年又爬上了巨石,唉声叹气地将炼器炉碎片清扫了一下,又拿出了一个新炉子来。 卓丰道君耐着性子看着这少年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毁了三只炼器炉。那炼器炉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用来炼器的,但也差不离太多,等少年取出第四只炼器炉的时候,卓丰道君是真的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你灵火升温的速度太快了,要放缓灵力,慢慢地输进去。” 少年一惊,连忙起身左右张望着,卓丰道君现出身形,少年见了卓丰道君,眼中闪现出了几分迷茫之色,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再看衣着,原来是青云剑宗的前辈。 少年率先行礼:“晚辈麓云山闻机,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在此,晚辈造次了。” 卓丰道君颔首:“无妨,你且试试。” 闻机说实话,那是不太相信这位青云剑宗的前辈的——就他和青云剑宗的弟子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恕他直言,剑修懂个屁的炼器! 不过对方好歹是一位前辈大能,他也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怎么也是元婴真人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他在心中为价格不菲的专门拿来练习烧火炉子哀叹了一声……算了,浪费一个就浪费一个吧,大不了他多扫两天地。 闻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尽量以平稳舒缓的方式将灵力输入进去,灵火的温度也在缓缓提升,炉子通体也成了漂亮灿烂的红色,卓丰道君见状颔首:“不错。” 闻机瞅了一眼卓丰道君,没忍住说了句真话:“前辈,这是失败了。” 卓丰道君:“……?” “先生说了,如果这炉子烘烤均匀,应当呈现出正红色,如今红中带橙,算是失败了。”闻机看着这位前辈,心道果然剑修懂个屁的炼器! 卓丰道君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即道:“那便再试试。” 闻机点头,又输入了一阵灵力,那炉子终于成了真真正正的大红色,就像是一轮落日一样,美得令人心颤。那炉子一到这个颜色后,又迅速黯淡下去,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黄铜色。 只要能烧成功,那下一次烧火就不用再等冷却了,片刻就能恢复如初,这炉子就是有这样特殊的功效。 闻机又尝试了一次,炉子依旧是橙红色,卓丰道君皱眉,问道:“你们先生是怎么说的?” 闻机想了想,烧火秘诀这个山门也没说不能传出去,就直接说了,另外还详细说了先生的指点:“在炉子温热后,在三息之间转为大火,火焰均匀包裹炼器炉,将炉子烘烤彻底……” 卓丰道君从头听完,他对麓云山有些了解,看这少年年纪,应该是上一届寄叶节收入门中的弟子,这些弟子已经开始学炼器了才对,怎么这教的全是怎么烧炉子?而且其中步骤繁琐得连他都不禁皱眉,他不由问道:“这般繁琐?那等到炼器又如何?” 闻机很直白的说:“前辈有所不知,晚辈不能学习炼器。” 卓丰道君:“为何?因为你烧火烧得不好?” 闻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晚辈乃是烧火童子,日常自然只能学烧火,尚未有资格学习炼器。” 卓丰道君一顿,什么东西?烧火童子? 烧火童子应该就是杂役。 闻机见这位青云剑宗的前辈似是不解,解释道:“前辈不必替晚辈忧心,我们这一辈,多是烧火童子,目前只有两位师兄得以拜入山门呢。” 还真是杂役。 卓丰道君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闻机未曾察觉,接着解释道:“想要拜入山门,还得经历许多考验,两位师兄天赋异禀,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此前先生也说了,待我们再烧个五十年火,熟能生巧,也可拜入山门了!” 闻机说到最后还显得怪高兴的。 卓丰道君不禁道:“麓云山竟然如此严苛?” “是呀,山主说过,贵精不贵多。”闻机说罢还点了点头,一副十分认可的模样:“山主说的,总是没错的。” 就秋长生那兔崽子说的? 卓丰道君心中一动,淡淡地说:“……我看你的剑法不错,跟谁学的?” 闻机笑道:“此前晚辈曾经见过两位绝世高手过招,可惜晚辈修为太低,只看到了一眼,可那凌厉锋锐之感一直留在晚辈心中,难以忘怀,便偶尔练上一练,叫前辈见笑了。” 卓丰道君立刻回想了起来,约大半年前他曾与霜怀真君一战,当时似乎是闯入了一个小弟子,眼睛还被剑意所伤,若不是秋长生那小崽子救得快,恐怕有生死之忧——原来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只一眼?就一直记在心中,还练到了这个地步? 卓丰道君问道:“不必我赞你,你也当知道自己的剑法不错,当年为何不拜入青云剑宗门下?” 闻机顿了顿,有些沮丧地说:“晚辈当年也想拜入青云剑宗的,只是晚辈只有黄品灵根,连叶子都没有送出去。” 若十年前负责寄叶节的弟子在卓丰道君面前,恐怕就要被骂到地里头去了。卓丰道君也知道宗门规矩如此,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样一个奇才放在面前还把人推出去了,这不该骂吗?! 他道:“我观你于剑一道颇有天赋,不如我与秋长……秋山主商量一一,叫你改投入我青云剑宗,如何?” 闻机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前辈抬爱,恕晚辈不能去,晚辈在麓云山做个烧火童子都做不好,怎么能去青云剑宗这等名门大派呢?前辈说晚辈剑道有天赋,可晚辈却知道晚辈天赋不过尔尔,与诸位师兄弟、师姐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最后,先生教了晚辈,君子当从一而终,岂可行朝三暮四小人之径?” 不得不说,这少年说的很对。 卓丰道君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可这样一个剑道奇才,留在麓云山烧火?!甚至都不算是麓云山的弟子,只是个杂役,还得一烧五十年,才能开始正经学炼器?!估摸着到时候还是个外门弟子?! 卓丰道君只觉得胸中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自从他认识秋长生那兔崽子后就一直出现的感觉——哽得慌! 秋长生他做什么孽!这样的弟子哪怕不送给青云剑宗,送到其他正经剑修门派,哪个不当他是个宝?!把人扣在山里当个烧火杂役,亏他办的出来! 别说秋长生他不知情,麓云山只在十年前那一届寄叶节收了四十来个弟子,这一届寄叶节他们就当是无事发生,一点动静都没有,半点下山收徒的意思都没表露出来。就这么四十来个人,秋长生他这个当掌门的能不知情?! 不,不对,说不定他还真不知情。 那个纨绔,天天不是吟风弄月就是赏花听雨,怎么会关心门下这些弟子呢?恐怕他对他寝居门口那一池子锦鲤的了解都要比对这一群小弟子来得多! 要是秋意泊在,那肯定会理所当然的应一声‘是啊!’。毕竟他院子里养的那一池子锦鲤是他一条条挑了放进去的,每天还喂食,看生病没有,闲下来还要给它们弹点什么渡真诀,倒也不指望它们就此踏入仙途,但好歹活得长点不是? 卓丰道君的脸色都快黑了,闻机见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位青云剑宗的前辈了,一手在背后悄悄扣着自己的蜂令,疯狂发消息希望先生看见了赶紧来捞一捞他。 卓丰道君一挥袖,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 他将一个玉佩扔到了闻机怀里:“若你于剑道上有疑惑,可来清潭催动玉佩唤我。” 他是不忍心见到这么个奇才被秋长生埋没了! 闻机七手八脚的接了,下意识地说:“多谢前辈。” 他顿了顿:“前辈,晚辈有一事……” “说。” 闻机犹豫了一瞬:“晚辈唐突……晚辈有几位师兄师姐,他们也喜欢练剑,晚辈能不能……” 说到这里,闻机自己脸都红了,连忙道:“前辈能指点晚辈一一已经是晚辈三生有幸,晚辈不敢再求!” 卓丰道君沉默了一瞬:“你还有几位师兄师姐,也喜欢练剑?” 闻机小声道:“……是。” “与你相比如何?” 闻机毫不犹豫地说:“比晚辈强。” 卓丰道君听到此处甩袖就走,他现在就想找两个人——第一个人是秋长生,问一问他做了什么,埋没这么多人才他怎么好意思!第一个人是十年前负责寄叶节的弟子,这么多剑道奇才被送入了麓云山,看样子大多还是先被青云剑宗拒绝的,他们两家在一家客栈收徒,这都看不出来,干什么吃的! 闻机还当这位前辈生气了,看着空无一人的清潭不禁跺了跺脚,嘟囔了一句‘笨死了’,结果就听见那位前辈的声音飘了过来:“可。” 闻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笑了起来,他拿着玉佩对着阳光看了好一会儿,高兴地将玉佩郑重地戴在了颈上——他会好好学烧火的!所以偶尔来学一下剑法也不算错是不是? 哦对,他还要禀告一下先生,这事儿要过了明路才行!不然他大半夜的带着师兄弟们出来还当是他们偷溜来后山打猎吃野食呢!要知道山主在后山放了不少漂亮的小动物,门中严禁弟子来后山偷猎!抓到可是要挨板子还要关禁闭的! *** 另一头,秋意泊正在北风城买房子。 是的,在山上闷太久了,如今麓云山运营也算是得当,靠吃青云剑宗这个狗大户,除了弟子入门的万宝炉外,日常开销不必他担心太多,没了这么个烧钱的玩意儿,秋意泊又开始大手大脚起来。 哎,好不容易下一趟山,材料家里太多了,就买点铺面宅子什么的开心一下吧! 反正日后麓云山也是要下山做生意的,毕竟弟子那么多,不可能个个都适合修习无悲斋的道统,五十年的时间,也是秋意泊给他们这一帮子小弟子定下的目标——五十年内如果不能展现出相应的炼器天赋,那还是别浪费他一座万宝炉的钱了。他也不缺道统,到时候再另外传个道统,爱学炼器的继续学,也不用再留在山上了,下山游历给人炼器积攒一下经验,这么一来铺子就是很好的落脚地了。 所以他这么个买法也不算是乱花钱。 秋意泊也不曾改头换面,他这样的容貌,自然是万众瞩目。有时候无关色-欲,看见好看的多看两眼是人之常情,这好看的也可以是一朵花,一朵云,一片日光,一点星芒,也不必非得是个人。 秋意泊是被人看习惯了,他自管他去了牙行,也是他来得巧,北风城最热闹的暖来街上刚好有个酒楼要出售,本来这么好的地段根本就沦落不到牙行,据说是本来谈好了某个门派来接手,结果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儿,那门派又不要了,但这铺子价格又贵,而原本的东家又急着出手,一边找关系问,一边挂在了牙行叫人帮着卖。 秋意泊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酒楼,他这段时间闲来无事也酿了不少酒,刚好需要一个地窖……好吧,秋意泊就是眼馋这个中心商区罢了。此时买卖那都是买卖地皮,秋意泊想着这地段不错,到时候把楼拆了重建,弄个像百炼塔那样的地方作为麓云山北方根据地也很好。 就算现在还没有那么多弟子,但是他可以先建着嘛,万一哪天就用到了呢? “我要了,现在就签契。”秋意泊话一出口,牙人就愣了一下,要知道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好让客人知道这地方他买不起,转而发现他现在推荐的也不错……他又问了一遍:“前辈,您是说暖来街的端日酒楼?您真的要?” “自然,还能与你开玩笑不成?”秋意泊抬眼看去,牙人有些狼狈的垂下头去,不与他对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可不能被忽悠着让太多价啊! “这么好的地方,我也不还价,就一条,现在就把东家寻来,我与他签订契约,发下天道誓言。”秋意泊道。 “这……这容易!”牙人连连点头:“那东家就在不远,小人现在就去请!” “好,去吧。”秋意泊含笑在雅间里落座,牙人立刻就跑了出去——这一单要是成了,他这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那东家确实来得很快,秋意泊一杯茶还没喝完,对方就已经到了。那是个略有福相的中年女修,风姿绰约,见人先笑,秋意泊抬了抬手,率先开口:“快人快语,先订契约。” 那女修团扇掩面而笑:“呦,这位前辈这么心急作什么?莫不是怕被人截胡?” “确实。”秋意泊颔首:“这样好的地段,流出来不容易。再者,我这人容易招惹事非,说不得再晚一步,就要有人冒出来抢了。” 这女修有些奇怪,境界看似是元婴期,实际上却如花隔雾,有些看不清楚——应该是个大能。 不过秋意泊也无所谓啊,反正他成功买下来就是他的。 “前辈好生风趣。”女修眨了眨眼睛:“只是前辈放心,今日我除了前辈,谁也不卖。” 秋意泊笑意盈然于眉:“那就多谢夫人。” 那女修见秋意泊确实痛快,一话不说就和秋意泊签订契约,发下了天道誓言,钱货两清,修真界也不是凡间,也不必过县衙这一遭,这酒楼就是秋意泊的了。秋意泊谈妥了这一单,见无风无浪,也是舒心极了,笑言道:“听说夫人之前是开酒楼的?我这里有美酒,赠夫人一坛,只当是全了你我一人今日缘分。” “那可好。”女修接了秋意泊递来的小酒坛,直接拍开了封口,低头一嗅,便讶然摇头,道:“前辈这酒……可当真金贵。” 秋意泊一手支颐:“那可不是吗?手艺不如何,料子好,做出来也能勉强称得上美。” 女修抬头痛饮了一口酒,随即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她晃了晃脑袋:“真辣……前辈人真好,我也不害前辈,前辈拿着地契且去战狂崖投个诚,这酒楼也好安生做生意。” 说罢,女修就摇摇晃晃地提着酒走了,她曼声唱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有暗香盈袖!……哈!” 她一边唱一边笑了起来,显得极高兴,踉踉跄跄走出了牙行。秋意泊笑着摇了摇头,刚想离去,推开门,便见一紫衣人在门前,略微有些惊讶:“秋少爷?” 秋意泊也有些诧异,随即笑道:“玄机道君,你来晚一步。” 紫衣人正是玄机道君,他轻笑着说:“见到秋少爷,我就知道是来晚了。” 别人他或许还能商量一一,但买的人是秋长生……秋长生这人就是属貔貅的,入了他手的东西就没有出来的。 哦,也不是。秋少爷为人阔气,他也是可以送的。 秋意泊见状也不走了,与玄机道君一人一边坐下了,他有些好奇地说:“这端日楼有什么好处?居然让道君亲自前来?” “战狂崖要的东西。”玄机道君看秋意泊的样子就知道他不知情:“秋少爷不知道吗?” “知道一些,刚刚那东家与我说让我去战狂崖交个保护费。”秋意泊随口道:“我还当是个地痞流氓的地方。” 秋意泊也没打算亲自去,到时候派人去送个东西就完了,又不是他亲自经营。 玄机道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话可不能叫他们听到,否则有的麻烦。” “怎么说?”秋意泊问道。 玄机道君想了想,随即打了个响指,将周围敷上了禁制,秋意泊心中一动,感知到附近的天道法则都被玄机道君控制住了,这时候玄机道君这才对着他挤了挤眼睛,低声道:“我就是说说,你可千万别外传啊……” 秋意泊秒懂,立刻乖巧点了点头。 玄机道君的手指搓了搓:“这端日楼以前就是战云那老东西的私产,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给了之前那个东家。我听说是战云那老东西年轻时候干了缺德事儿……” 秋意泊下意识道:“杀妻证道?” 玄机道君那双狐狸眼都被瞪成了小汤圆:“你怎么知道?!” 秋意泊摊手:“话本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某某大能下凡历劫,通常都是什么记忆全失,然后当自己是个凡人还是小修士什么的娶妻生子,哪天突然顿悟了,记起来自己是个大能,发现劫数应在了情劫上,然后果断杀妻证道……” 玄机道君听罢满脸都是意味深长:“你这什么话本,借我看看?” 秋意泊还真就掏出来了,这是他在十方道界买的,玄机道君翻了两页,顿时笑声如雷,“好损!谁写的!对,前前后后就是这个事儿!” “就是后面没猜对,就是端日楼的东家也是个修士,也是下凡来历劫的,战云那老东西以为自己一剑把自己的凡人老婆给杀了,回去当他的阳神道君,结果他那老婆是个道君,就是水云天境的焰梦……过了快一千年吧,两人终于相见了,反正他两没打起来,最后焰梦也没走,就把端日楼给盘下了。” 秋意泊灵机一动:“该不会是战云道君一直没勘破,反倒是焰梦道君勘破了,相认后折腾得战云道君半死不活,最近焰梦道君彻底勘破,于是甩甩袖子就走了?” 玄机道君颇有深意地说:“那我可就不好说了……不过呢,我觉得八成就这么回事了,我跟你说,战云那老东西长着一张六亲不认的脸,却是个痴情种,也罢,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正当此时,房门忽地被人一脚踹开,进来了个男子,男子身形高挑健壮,肌肉分明,衣襟大开,悬挂着一条繁复华美的宝石链,各色的宝石倒映出了绚丽的光,映在了他麦色的皮肤上,那男子怒道:“玄机,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599. 第 599 章 林间小烧烤【含50W…… 秋意泊看向了玄机道君,玄机道君目中也闪过一抹错愕的情绪,显然也在意料之外,随即那一抹错愕就成了狡猾的笑意:“叫什么叫?又不是在说你!” “你这随便踹人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玄机道君一手微抬,介绍道:“这位是截云道君。” 截云道君也长了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是那等俊美与冷硬的结合,刀刻斧凿般的容貌,一看就是个克六亲的天煞孤星,这辈子都不会与人有什么恩怨情仇的人。若不是玄机道君称他作‘截云’,秋意泊还当这位就是战狂崖那位杀妻证道的战云道君呢。 秋意泊随意地点了点头,正要打一声招呼,就听截云道君冷哼了一声:“那你又在说谁?” “真不是在说你。”玄机道君招呼了一声:“赶紧关门!” 截云道君一派慵懒缓步近前,身后房门无风自动,缓缓闭合,周围又升起了几道禁制,天道法则在缓缓的变换着,秋意泊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股力量掺入其中,天道法则在二者之间逐渐平衡,将这雅间防范得滴水不漏。 秋意泊的手指无意识地动弹了一下,方才玄机道君有意识掩盖天机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源于情感,而是感知在这一瞬间发出了警告——你已经陷入了弱势。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动手,秋意泊吃亏得很。 如今又来一个,秋意泊下意识的在蠢蠢欲动。 截云道君坐了下来,玄机道君这才勾了勾手指,继续说:“这不是在说你师兄的事情吗?你这么冲进来差点吓死我,我还当你师兄来了呢!” 截云道君顶着一张标准霸道冰山脸,闻言居然压低了嗓子:“你居然在说我师兄,你不要命了啊?我平时都不敢提半个字……这个小朋友是谁?靠得住吗?” “这位是麓云山的山主,秋长生。”玄机道君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就差没明说他是不是瞎,“你这话就多余!” 截云道君一想也是,靠不住的话玄机道君也不能在北风城里跟他讲这事儿啊!截云道君颔首,打了一声招呼,算是对一门之尊表达了一点基本的礼貌,随即接着道:“你们方才说到哪里了?我跟你说,这事儿最近可千万不能提,焰梦师姐前几天才说要走,我师兄就跟个火药桶一样,看谁都不顺眼。” 玄机道君豁了一声:“居然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截云道君话刚出口,就看见桌上摆着的书,他抓起来随手翻了几页,瞬间那脸色就跟个调色盘一样,摆明了想笑又不敢笑,硬是从第一页看到了最后一页,亏得是个道君,这么一翻东西基本也到了脑子里,也不花多少时间,他啧啧有声:“……这谁写的?胆子可真大啊!” 秋意泊说:“我在南明城里买的,好像是几十年前?当时好像是说这几本卖得最好。” 截云道君屈指快速敲了两下桌子,像是在发泄什么,玄机道君连声催促道:“你别光顾着笑啊,你就说这本书中了多少?” 截云道君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说:“这书十有八九是知情人写的……不然不可能这么清楚。” 玄机道君:“……?不是,那知情人晚上还跟着听墙角?也没听说焰梦道君养了什么宠物踏入道门了啊,你师兄养了吗?” 截云道君沉默了一瞬:“没有……大概?” 秋意泊咳嗽了一声:“这一部分明显是为了情节合理编的,男欢女爱都差不多,只要不是玩得太花,总是差不多的。” 这一句话才把两人的脑子从下三流里挖了出来,玄机道君又催促起截云道君赶紧说一下实情,截云道君这才把前前后后都说清楚了:“事情是这样的,我师兄不是心悦焰梦师姐许久了嘛,千把年前他觉得这事儿没指望,寻思着总是求不得也妨碍道心,干脆就自封修为历劫去了,哪里想到他和焰梦师姐确实是有缘,两人都下凡历劫……” “中间那一段就和书里写的差不多,就是我师兄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突然恢复了记忆与修为……正常人这会儿都该清楚这劫数已经过了,带着老婆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偏偏他脑子不太清醒,一门心思要摆脱情劫,这才对着焰梦师姐痛下杀手。” “离谱的事情在于,焰梦师姐本来也喜欢我师兄。你也知道水云天境修的是有些偏门的,焰梦师姐为情所困,这才想着历劫,本来两个人缘分天定,都成夫妻了,孩子都有了,哪想到我师兄那个愣头青,想杀焰梦师姐也就算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居然一剑把我大侄子都杀了,焰梦师姐是实打实的阳神道君,吃一剑濒死那好歹也活下来了,算下来也能说是我师兄入了魔,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我那个大侄子才一岁多,哪来的修为能从他爹手里活下来?” “哇……”玄机道君和秋意泊不约而同地感叹了一声:“这也太狠了!” “怎么不是?”秋意泊摇头:“这都不能算是天意弄人了!” “就是啊!”截云道君一拍桌子:“我师傅一开始还不知道,纳闷我师兄怎么不太对劲……这不,知道后就把我师兄关进水牢了,要不是焰梦师姐上门寻仇,他都出不来!” 秋意泊好奇地问:“那焰梦道君没替孩子报仇吗?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哪能!”截云道君接着道:“焰梦师姐上了战狂崖,我师兄这才知道他那个凡人老婆就是焰梦师姐,还一剑杀了他们两的孩子,本来他在水牢里就有些疯疯癫癫了,知道真相后直接吐了血,还要剜自己心去救人……我大侄子骨灰都成渣了,还救什么救!焰梦师姐那也是恨毒了我师兄,也不说要杀要剐,就在北风城里住着,就让我师兄时时能见她,时时能听见她的消息,好让我师兄身陷地狱,心如刀绞……你没见我师兄这些年都不敢下山来了吗?” “什么意思?”玄机道君疑惑地问道:“听你的意思,难道你师兄杀了他老婆孩子后回了山上才反应过来自己爱的其实是凡间的那个老婆?” “不然呢?”截云道君摇着头举了举那本书:“哎,都是自己作孽!这本书估计也是焰梦师姐那头着人写的,打定主意不让我师兄过这一关呢!” 秋意泊唏嘘地说:“我要是焰梦道君,我手段比她更狠。” 玄机道君也连连点头:“我也是,就这么轻飘飘地写本书?做梦吧!我怎么着都要把儿子骨灰给他寄过去,十年寄点渣滓,百年寄根大的!” 截云道君神色有些古怪,但显然很是赞同。 秋意泊不禁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道君,你师傅都知道你师兄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了,这都不逐出师门?” 截云道君:“啊?为何要逐出师门?我师兄是入魔啊!他本心不是如此啊!” “危难见人心嘛。”秋意泊微微有些出神,他道:“你想,他为情字下凡历练,却能在渡劫之后狠心杀妻杀子,这是为什么?” “入魔……啊?”截云道君不禁道。 玄机道君目中闪过一抹晦暗地光,“入魔,什么样的魔?” 秋意泊侧脸想了想,道:“确实,入魔,那是什么样的魔,才叫他立刻就要杀妻杀子?哪怕是觉得女人如衣服,那也有一句虎毒不食子呢……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让他毫不犹豫的杀妻杀子?” “许是他觉得对不起焰梦师姐?”截云道君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清白叫其他女人给坏了?” 玄机道君和秋意泊都不禁笑了起来。 截云道君也觉得自己说的离谱,都这把岁数这个境界了,区区男欢女爱,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又不是被强迫得喽!这可是正儿八经拜了天地成亲的夫妻啊! 秋意泊张嘴主打就是一个杀人诛心:“清白倒是不至于,或者是真的觉得自己深陷情劫……可一个人为了渡劫,连自己老婆孩子都能杀,这样的人要是在我麓云山,我是睡不着的。” 玄机道君幽幽地说:“今日为渡劫能杀妻杀子,明日为证道,岂知不能欺师灭祖?” 截云道君有一种被雷劈了的震惊,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玄机道君,又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秋意泊,满脑子都是那句‘今日为渡劫能杀妻杀子,明日为证道岂知不能欺师灭祖’,他有些磕绊地说:“……不、不至于吧?” 他起身,有些匆忙地说:“今日先说到这里,我师傅还交代了我有事要办,我先走一步!告辞!” 他一走,室内的氛围又变得轻松了起来,秋意泊向后仰去,随意地道:“道君是与战狂崖那位有仇?” 玄机道君狡猾地笑了笑:“有一点。” “怎么,道君也爱慕焰梦道君?” “话不能这么说。”玄机道君有些唏嘘地说:“我也算是与焰梦有旧,看不惯他罢了……话虽如此,若不是战云那老东西确实是恶心,你又怎么会张口说这么诛心的话来?想要从秋少爷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真是难。” 玄机道君早就看出来了,秋长生这人绝不是没有城府,他做派是骄狂了些,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放纵,可回想起来秋长生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难道真的就因为他身边有几个阳神器灵,有两个大乘剑修啊? 秋长生这人做事通常都留了三分余地,将所有的因果都算得死死的。他看似没把人放在眼里过,可真要算起来,他确实只是不够恭敬罢了——除此之外,他够大方,够有背景,相处得久了,还会察觉到他总是在微妙的地方显得特别知情识趣。他说的话是不太好听,可却从没说过什么恶言恶语。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在杀了他出口气和忍忍算了之间选择后者。 秋意泊了然地说:“哦,原来是心里的白月光。” 玄机道君:“……?” 秋意泊煞有介事地说:“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放书里一般都是男配,一心为了女主角,刁难男主角,最后你就成了他们爱情的垫脚石,用悲惨的余生来歌颂他们光明的未来。” 玄机道君:“……秋少爷,你就不能捡点好听的说?” “不能。”秋意泊笑道:“道君与我说这些,不就是想听我说些不太好听的话来吗?” 华美的折扇在秋意泊的掌中一格一格的收起:“年少只恨道缘浅,如今唯恐道源深。” 这句话的下一句是:缘浅尚能凭修得,缘深进退岂由人? “……”玄机道君心中似有所动,他若有深思地看着秋意泊:“秋少爷,你当真是个化神?” “不然?”秋意泊笑着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悠悠哉哉地说:“我倒是想叫老祖给我来个醍醐灌顶……对,就是那种往我头上拍一下,我瞬时就叩问合道再问造化……” 玄机道君看着秋意泊:“然后?” “有什么然后?”秋意泊摇头笑道:“我家老祖让我滚蛋呗,还能有什么然后?他骂我人蠢笨七八百岁都还摸不到真君也就算了,但是还挺敢想的,都敢要造化了,不如早点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 玄机道君笑了起来,也跟着摇头:“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可惜我是没那么个老祖。” 秋意泊挑眉道:“道君也好歹是个阳神,不如您给我来个醍醐灌顶?” “那价格可要贵了。”玄机道君那双狐狸眼眯了起来:“我这条命,是无价之宝,秋少爷恐怕出不起。” 秋意泊折扇在手中一拍,起身道:“世上哪有什么无价之宝?只不过是价不够高罢了……走了。” 玄机道君并未起身,笑道:“不送了。” “嗯。”秋意泊随口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牙行。 玄机道君坐于原处,似是在想什么,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起身离开。 *** 秋意泊则是已经连夜出了城,他刚刚得到消息,今日北风城南方琅嬛灵崖有所异动,恐怕异宝出世不远,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虽然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宝物。 哎,没办法,劳苦命。 秋意泊乐淘淘地想。 其实他还怪开心的,他好久都没为了什么宝物奔波了,想他修行至此,到了阳神境界后反而没怎么动过手,难得活动一下筋骨也蛮不错的——其实是甩脱了麓云山,干啥都怪开心的。 那麓云山对于他来说,就等于是上班打工还债。要命,这年头还有正常人会喜欢上班的吗?没有!秋意泊自然也不喜欢。 他也不忘改头换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麓云山初初建立,人脉不显,又没有明面上的道君,在消息方面还是有些吃亏的,这要是个普通的宝物,他直接去就是了,那万一里头是个道君都眼馋的宝贝,他要么眼睁睁看着宝物与他有缘无分被人捞走,要么伪装了几十年的化神真人身份不保。 那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化神真人这个身份的,他还没玩够呢! 老规矩,斗篷一披,兜帽一戴,端的就是谁都不认。 夜空中划过了一道七彩霞光,秋意泊好声好气地跟霞影打商量:“能不能黯淡一点?” 霞影早已知情识趣地将光芒调到了最低,但没办法,它这个外观就是这么一回事,飞起来就是又是霞光又是星光,再暗也有限。秋意泊是懒得自己飞,在十方道界道君众多的情况下,他御剑的时候流露出的一点剑意很有可能被人记住,所以还是只能选择飞行法宝——奈何最好用的霞影不太适合做贼啊! 真的太不低调了! 秋意泊心念一动,干脆将斗篷去了,然后易容成了个白胡子老头,就是那种身披道袍,手持拂尘,眉须垂地的老头,看着就跟个老神仙降世一样。这么一来,就和灿烂的霞影很相配了。 秋意泊按照之前买的地图一路往琅嬛灵崖飞,其实也不用地图,他应该距离琅嬛灵崖不远,在这个距离下他已经能感知到因为异宝出世而产生的灵气异动了。 这是很明显的东西,相当于今天全天下吹得都是西风,突然感觉到某个方向飘来了东风一样。 不远处亦有异动,不过那边的灵气是呈现一个集中的漩涡,是一个同样在赶路的修士,渡劫期的修为。秋意泊见状就让霞影提高了高度,顺道隐藏了身形,有时候看同样赶去的人,就知道大概是什么品阶的宝物了。 大概是真君境界的? 秋意泊撇了撇嘴,真君就真君,来都来了,他还能无功而返不成?就是他一个阳神道君跟人真君抢东西有点子丢人。正当此时,他闻到了一缕香气,以秋意泊这种老饕瞬间就闻出来是用酒撒在了滚烫的肉上才能激发出这么霸道的香气,他低头一看,就发现山中有一点红光,应该是有歇脚的旅人在烤肉。 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吃到美味那也不算是白来一趟不是? 秋意泊瞬间就决定了先不管那什么灵崖,下去吃顿好的才是真的。 霞影载着秋意泊落下,秋意泊并未直接靠近火堆,而是率先放出了一道气息去试探,对方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亦或者发出警告,秋意泊就明白估计对方修为不低,也不怂有人来。既然如此,秋意泊也就大大方方上前打扰人家。 霞影载着秋意泊在林子里慢吞吞地飞着,这深山老林的,好东西也多,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秋意泊怀里就多了几个果子,菌子之类的东西。有没有毒秋意泊不知道,但绝对是好吃的,反正有毒吃不死修士。 那修士依旧一动不动。 待秋意泊看清对方的侧影时,对方依旧没有来看他,反倒是秋意泊顿了顿。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有些纳闷地想着:难道注定了森林里就出异域美人? 白日见过的那位截云道君虽然不太聪明的样子,但确实是个俊美非凡的男人,眼前这个,可以说是截云道君的上位替代,同样是一身不怎么严谨的长袍,同样半敞着衣襟,同样悬挂着华美的宝石链,同样是蜜色的皮肤,却硬生生出了些妖异之感,宛若一只蛰伏的巨兽,随时都能一跃而起,择人而噬。 秋意泊感觉自己背上的寒毛有些炸起,这修为何止是不低?简直是高得吓人——至少是阳神以上。 因为同为阳神的话,对方绝对没办法给他这样的压迫感。 孤舟虽然也给他压迫感,但那是因为是师祖的关系,从小到大养出来的,和眼前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不过秋意泊主打的就是一个来都来了。 “道友,有了野味,没有山珍,岂不是可惜?”秋意泊走出了林间,对方终于赏了秋意泊一个眼神,随即又慵懒地撤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翻烤着架子上的兔子。行动之间,搁在锁骨上的宝石顺着他的肌理滑下,落入了衣襟之间,秋意泊顿了顿,有种想要打个视频给泊意秋,让他一起来看美人的冲动。 可惜这个道界只有麓云山通了网,普及道界都还有点难度,别说跨界打视频电话了。 对方不理他,秋意泊也不生气,人家修为比他牛逼,就是有资格不理他。他搁一旁也升起了个火堆,自己吃了起来。论烧烤,这天下恐怕没有人装备比他还齐全,等到自动烤肉法宝出现,挥舞着两个大铁臂帮秋意泊烤肉的时候,那男人终于将视线转了过来,倒不是先看的烤肉法宝,而是看了一眼秋意泊面前铁丝网上明显就香过了头的鹿肉。 狂林鹿嘛,秋意泊从小吃到大的美味——就是吃太多了,有点吃厌了,不过实在饿的时候填填肚子也不错,就是没有刚开始吃那么惊艳而已。 “你这肉不错。”男人道。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要不我们换一换?” “可以。”男人颔首,正打算让烤兔子飞过去,就见秋意泊已经起身,而那个古怪的法宝唰的一下抄起了装了满满当当烤肉的铁丝网盘和无数调料一道过来了。 某些特定的时间,秋意泊是有社交牛逼症的。他在男人身边坐下,指挥着法宝把铁丝网架上,很自觉地拿了个匕首削了条兔腿下来,当即先啃了一口,吃着了满嘴干香有嚼劲的兔肉,见男人不动,他道:“吃啊!别客气!” 秋意泊甚至还说了一句:“筷子要伐?” 男人沉默了一瞬:“……谢谢。” 烤肉机器人非常灵动地冲到了男人面前,并且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法宝的一侧,露出了里头还冒着热气的碗筷勺子,干净得蹭亮,是一种很熟悉的被热水烫过的感觉。男人取了一双碗筷,夹了一片狂林鹿肉尝了一口,随即道:“确实是好。” “是吧!好吃吧!”秋意泊打开了话匣子:“你这个兔腿也好吃啊!我刚刚在天上就闻到了,你是不是用酒烤了?啧,就是烤过头了有点硬……不过野兔子都这个味儿,又干又香的也很好吃。” 秋意泊又啃了一口兔腿,摇头晃脑地说:“冰片、麝香、桂皮、龙脑……吃不出来了,酒味儿就这么点了!你试试我这个!” 话音落下,烤肉机器人就端出来一排调料瓶,男人看了一眼,为首那个里头是灰褐色的粉末,感觉混合了不少东西,他皱了皱眉,但还是取了之后撒了一点在肉上,一口下去,狂林鹿那种原本的油腻感被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热腾腾地油脂反而激发了肉的香气,他不禁在心中颔首,又吃了一片。这时候旁边伸了一双筷子过来,夹走了一片肉,让法宝给他均匀地撒上了不太多也不太少的调料,跟着塞进了嘴里,眼睛眯了起来,十分满意地模样。 男人道:“这是什么?” “十三香。”秋意泊随口道:“十三种香料磨成粉,拌在一起,不是我说,只要是烧的烤的这东西撒进去就没有不好吃的。” 秋意泊说着,又掏出了一个法宝,那法宝一落地就展开了一张桌子,紧接着又从内部掏出了一整块狂林鹿肉,秋意泊道:“别客气啊!你这兔子被我吃了,你就吃吃我的吧!” 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听着,只管吃饭,并不答话。秋意泊也不需要他回答,饭搭子罢了,他说这么多,主要是因为吃了人家的兔子不好意思,况且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顺口聊两句纯粹是习惯罢了。 等到秋意泊一边逼逼一边把人家的烤兔子吃得只剩下了个骨架的时候,男人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秋意泊打了个嗝,无比惬意地歪在一旁喝点果汁解腻,见男人看了过来,招呼着也给他来了一杯。 男人喝了一口橙红色的果汁,皱眉道:“……太甜了。” 秋意泊顺口说:“人老了,就爱吃点甜的。” 男人看了一眼秋意泊那沾了油的胡子,不置可否,转而又问道:“可是为了琅嬛灵崖而来?” 秋意泊点了点头:“本来是,只不过路上看见个真君去了,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也不好和晚辈们抢东西,丢人啊……亏得有你在这儿烤兔子,不然白来了这么一趟。” 男人突然道:“是阳神法宝。” “哎?”秋意泊道:“是法宝?不是灵材?” “是。”男人侧脸看了过来:“你可想要?” “不要。”秋意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别说他如今吃饱了那是更加懒得动,你说那是原材料,他说不定还心动一下,你说那是法宝,那他就完全不心动了——什么玩意儿啊,撑死了也是个阳神期的东西,他手里一大把,为了个也不知道炼制的怎么样的法宝跟人家抢破头?他吃饱了撑着是吧?!你说这要是无上之宝,精妙绝伦,他抢了也就抢了,要是抢回来发现就是个垃圾,那他怎么办?送人都嫌掉档次! 秋意泊警觉地说:“哎等等,你不是想送我吧?我可不想要,烫手玩意儿。” 男人嗤笑了一声,秋意泊疑惑地看着他,“那是?” 男人道:“你若想要,也不必去。” “因为已经在我手上了。” “哦。”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正大光明打量了对方一番:“没看错的话,你……哦不对,应该叫前辈,前辈应该有合道期吧?要一个阳神法宝作甚啊?赏赐弟子?” 男人没有多犹豫便点了点头:“有两个不成器的弟子。” 秋意泊随口道:“送徒弟?看起来那个法宝不错?” 男人随手就将一物抛了过来,秋意泊也懒得接,就任它落在了自己膝头,甚至还压在了他变出来的很长的胡须上,秋意泊低头看了一眼:“哦,还是别送了,万一徒弟背地里骂你又抠又穷的怎么办啊?” 男人:“……这很差吗?” 秋意泊用下巴指了指一旁正在收拾残局的自动烤肉机,“喏,它头顶上那个小铃铛都比这玩意儿好。” 男人下意识顺着秋意泊的视线望了过去,他本以为这个老道在开玩笑,没想到那奇怪的法宝顶上还真有个小铃铛,只不过那铃铛很小,与其他花纹混杂在一起,显得毫无存在感,也没有响声,这才忽略了过去。 秋意泊招了招手,烤肉机就飞了过来,秋意泊把铃铛扒拉了下来,扔到了男人手里:“喏。” 男人翻看着手中的铃铛,见铃铛中并无响球,随手用灵力一激,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声自这个不足拇指大小的铃铛中荡了出来,这声音显得极为悠缓,如环佩相击,清脆悦耳,闻之只觉有沁凉之感当头淋下,神思在瞬间通透空明起来,居然是一个极为少见的安抚神魂,荡除杂念的宝物。 其实每个阶段都有这样的法宝,只是随着境界越高,这样的宝物也越来越稀有。 男人缓缓收紧了五指:“确实是个好东西。” “噫,不是这么用的。”秋意泊贱了吧唧地说:“虽然是有这个用途,不过我一般都是拿它澎水果的……但是它最重要的功能还是录灵,有它在,就可以记录平时所见一景一物,就是随意翻阅过的书,它都能记下来。”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向秋意泊,不是很明白这种能力要了干什么……毕竟以道君之境,几乎都是过目不忘。“何用?” 秋意泊道:“你当我这个法宝是怎么弄的?” 男人:“……?” 秋意泊特别自豪:“我前些日子无聊,特意弄了它出来,叫弟子带着它潜入了凡间皇宫,搁御膳房待了半年,又放在各大名厨那儿偷师,前前后后四五年才采集齐全了各大名厨的手艺,想吃什么招呼一声,它连切菜的刀法都学过了!” 令人尴尬地沉默在空气中漫延,男人忽地笑了起来:“你是在引我杀你?” “嗯?”秋意泊顿了顿,有些愕然地道:“……不是吧?你要是喜欢个法宝我送你就是了,倒也不必为了个炒菜的来杀我吧?” 秋意泊的目光又落在了男人颈项,那一串华美的宝石链在火光下跃动着绚烂的光,美得妖异惑人:“还没这个宝石链子值钱呢……” 秋意泊闭了闭眼睛:“算了算了,铃铛送你可以,但是里面的菜谱你先让我录一份下来,这个采集起来太麻烦了。” 末了,他还补了一句:“我看你也不像是差钱的样子,怎么连个炒菜的法宝都想要……” 男人沉默了一瞬,随即将铃铛扔了回来,他目中带着一点笑意,但是秋意泊看着更像是恼羞成怒:“开玩笑的。” 秋意泊还真不稀得这么一个破铃铛,反正是万宝炉用废料随机出来的,真不怎么值钱,当即掏出了另一颗铃铛,将菜谱复制了一份,将铃铛送了他。“别客气,拿去拿去。” 男人捏着那颗还没拇指大的铃铛有些沉默,秋意泊笑道:“哎,说起来,这铃铛你最好清一清,这铃铛跟着我看了不少话本子,你要是送给徒弟,小心被徒弟当是你看的,那可有嘴都说不清了。” 男人颔首:“多谢,我确实需要。” 秋意泊一手搭在膝上,随意地敲击着膝盖:“人生像是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②,莫说太多,下回见着,别要打要杀就行了,我修为一般,你这样的我害怕。” 男人道:“有人杀你,我替你杀他。” 秋意泊一口应下:“那敢情好。” 男人离开了,一顿饭吃完也没报姓名,秋意泊也无所谓,施施然回城里去了。今日吃了一顿好吃的,又与人聊了好一会儿,如今安静了下来,披着星月,吹吹夜风,散步消食,难得的尽兴而归。 另一侧,又进了水牢的战云道君收到了他师傅戮天道君的法宝,只言此宝可明心静气,叫他好生使用。 战云道君素来敬仰师尊,自然好生使用。 很快他就发现了法宝中装满了各种话本子,他心想或许是师傅怕在他在水牢中胡思乱想,特意寻了来排解他的忧思。 他虽沉痛难言,却不好拂逆师傅的心意,当即阅览了起来。 不多时,他就看到了一本叫做《难忘怀》的话本,其中讲了一个高高在上的道君,为破情劫自封修为与记忆,下凡历劫的故事……:,,. 600. 第 600 章 吃早饭【含50.5W…… 战狂崖如何秋意泊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到了临时落脚的宅子,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倚在窗口吹着凉风晾头发,头发还没干,他就沉沉睡去了。 今日有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水珠沿着屋角的水引滚落,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清音。秋意泊便是在此刻醒的,他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清透,似是做了个好梦,但究竟梦到了什么他给忘了,只记得开心极了。 唔……好像是孤舟师祖来了,然后还配合他演戏,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往孤舟师祖后面一躲,还要哭唧唧地说‘师祖有人打我嘤嘤~’,然后孤舟师祖就冲出去帮他揍人了。 秋意泊想着想着就轻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还早,刚好出去寻摸点早饭来吃。 或许是天还太早,又是下雨,街上也空落落地,秋意泊支着千机伞,瞧着两侧店铺里飘出来的热气,伴随着些许的米面香气,又快速地被雨冲淡了去,他找了一家来来往往的人最多的,收了伞进门一看,里头确实是一派热闹景象,堂里头坐满了不说,还有不少人提着锅碗瓢盆的在排队。 秋意泊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见前面都是打一碗小馄饨再来两客汤包,他也就这么买了,巧的是他买完刚好有一桌空了个位置出来,他就上前坐了。这吃的东西大多还是刚出炉的好吃,小馄饨鲜美,汤包的皮薄得和纸一样,用筷子一碰,就能看见里面褐色的汤汁在流动着,咬破一个小角,浓郁鲜甜的汤汁就流了出来,这时候吹一下,一口送进嘴里,就是顶尖的美味。 起初与秋意泊拼桌的客人还有些战战兢兢,一看他便是个修为高深的修士,后来见他吃地认真,也放松下来,自顾自吃着,聊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儿。还好秋意泊出门之前易了容,否则估计人家拿起东西就走了,不会和他拼一桌。 “说起来,最近城外不太平啊,我起初还不信,昨个儿夜里差点被吓死。”同桌的一个筑基修士与同伴说道,另一人也是个筑基,不过这个筑基快摸到金丹了,他略微有些好奇:“怎么?难道是有什么大妖兽出没?不是说琅嬛灵崖开了吗?出结果了没?” “嗐,别提了。”筑基修士道:“琅嬛灵崖就是个空家伙,本来异宝出世,谁能得去各凭本事,谁想到那异宝突然就消失了——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呢!” 另一人想了想说:“那估计是有什么大能先下手为强了吧!” “估计是吧。”筑基修士哀叹道:“你说说这……哪怕让我看一眼知道是什么也好啊!白跑一趟!” “得了吧,你想想,在场那么多人,什么修为都有,要是谁都没看清楚,那得是什么样的大能?这种东西就不是咱们这种境界该知道的,看不到最好!免得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另一人吃了一只汤包,含糊地接着说:“我早劝你别去,动静闹得那么大,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 筑基修士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另一人又问道:“说起来你说城外闹什么了?真是有妖兽?昨天外面那么大的动静,估计真出来也死了。” “啧,要是妖兽就好了。”筑基摇了摇头,眼中闪现出几缕惊骇之色,“……是闹鬼!这也太吓人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当时同行的好多人呢!那嚎得跟个什么似地,起初大家也当是妖兽,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妖兽……我看他们一个个都开始头疼了,我立刻堵了耳朵往回走,硬生生在城门口挨到了天亮才进城。” “听鬼哭听到头疼?这么邪门?”另一人道:“也没听说有什么出了名的鬼修啊!也不至于突然就冒出来个厉鬼吧!” 鬼修么大家都懂,阴魂。虽然修为高深的也能在白天出行,但人死后本就是虚无,纵使有再大的怨气,能成鬼修的还得是有些机缘,天时地利人和总要占去一两样,才能留下神智来,不然那就是个只知道杀人的厉鬼,不是算是鬼修。这鬼修要是能留下理智,其实就相当于修士又有了一条命,若不是有大机缘,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所以这鬼,还是少见得很的。 秋意泊在一旁听着,背后不禁起了一点寒意——不对!他现在不怕鬼了!不能怂!不能因为很久遇见过鬼就开始害怕!什么鬼修啊厉鬼啊,真出现别说扑到他面前了,还没沾边就能被他的剑气杀了,他怂个屁啊!他可是阳神道君哎! 秋意泊喝了两口馄饨汤,热腾腾的汤水入了肚腑,驱散了那点莫名的寒意。 他夹了个汤包继续听,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汤包没的好快,难道是因为太好吃了导致他感觉没吃两口就吃完了? 那筑基修士看了一眼秋意泊,继续说道:“嗐,谁知道呢……反正最近外面不太平,还是尽量少去吧!” 说着,筑基修士又夹了一个汤包,秋意泊一顿,发现对方是在夹他的那一笼。可能是秋意泊的目光太明显,亦或者对方一直在关注秋意泊,那两人很快就看向了秋意泊,见秋意泊垂眼看向了筷子,那两人顺着看了过去,也是一愣,连忙道歉:“哎?!对不住对不住!前辈这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说着话呢也没注意,吃了您的那一笼!您稍等,我们这就给您补两笼来!” 秋意泊也不介意,笑道:“没事儿,我也是听你们说话听入神了,还想着是不是我今天太饿了,怎么吃了两笼也不见饱。” 听罢,那两个筑基修士也笑了起来,此时店里的客人也少了,其中一个修士立刻跑到前头要了四笼汤包端了过来,几笼汤包算什么,闹出血案来才是大问题。他将汤包放在了桌上,秋意泊说话客气,两人也就跟着继续坐了,秋意泊问道:“我是外地来的,此前听你们说城外闹鬼,要不要紧啊?” “还是最好少在半夜出门比较好。”筑基修士道:“不过这事儿闹得这么厉害,附近的宗门应该会出手,我们这种虾兵蟹将的,就等着消息传出来就行了……哎,前辈这不是说您,您别介意。” 秋意泊笑着说:“这样啊……那确实是要小心点。” 他话锋一转:“怎么,你们这儿经常闹鬼?” 另一人有些迟疑,转而道:“也不能算吧?就这些年时不时有点消息,说是听见了有鬼又哭又笑,但也没听说过谁真撞见了……” 秋意泊想了想:“要真是厉害的,撞见了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回来报信。” 两人听了这话就有些后怕,是这个道理,要是那鬼真的很厉害,撞见的人哪里有命回来报信?其中一人惶惶道:“不会吧?要真是这么厉害,周围的宗门不会不管的。” “也是。”秋意泊颔首:“我看城外崇山峻岭,山风弄出点怪声来也是有的。” 此言得了两人的赞同,正当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了一人,目光在堂中一扫,就走到了秋意泊面前:“秋少爷,原来你在这儿?我就想去你家怎么找不到人。” 来人一身锦绣,顶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见人分笑,正是玄机道君。秋意泊笑道:“道君寻我作甚?吃早点呢!这里的汤包味道不错。” “是吗?那我也吃点。”玄机道君在最后一个空位子上坐了,从筷筒里抽了两支筷子,问道:“哪一份是你的?” “道君你随便吃,我们吃的差不多了。” “行。”玄机道君也不客气,筷子灵敏的一挑,就完好无损地夹住了一只小汤包送进了口中,反倒是另外两个筑基修士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结结巴巴地说:“道、道君?!” 还不等秋意泊介绍,那两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们、我们吃完了,两位前辈慢、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说罢两人跟撞了鬼一样的拔腿就走,秋意泊说话也没压低声音,这满屋子的修士谁听不清啊?!剩下的客人也是不约而同地有了点事要走,出了门就跟后头有老虎在追一样,一个个的跑得贼快。 秋意泊哭笑不得地说:“怎么都走了?道君你这么吓人的吗?” 玄机道君已经不声不响地干掉了一笼:“确实好吃……这事儿总不能怪我吧?” 秋意泊笑吟吟地看向因为店铺是他的所以跑不了的店家,扬声道:“再给道君来一碗小馄饨!” 店家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如蒙大赦般的立刻往锅子里头下了一大勺小馄饨,玄机道君也笑,秋意泊一手支颐,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你说店家这碗馄饨敢不敢收钱?” 玄机道君也笑:“秋少爷付不起的话,我也不差这么一碗馄饨钱。” 秋意泊颔首:“那回头记得给钱……怎么特意来寻我?” “啧,有信消息,特意来告诉你的。”玄机道君侧脸喊了一声:“店家,小馄饨好了没?” 店家立刻加大了火,都用上灵力催了,这小馄饨皮薄肉少,本来就熟得快,这样一来立刻就可以捞出来了,店家端着小馄饨战战兢兢地送了上来,玄机道君说了一声多谢,先喝了两口鲜美清淡的馄饨汤,这才将周围封闭起来,掩盖了天机后才说:“我跟你说,昨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战狂崖上闹了一夜,好像是战云那老东西心魔发作起来了,嚎得跟个什么似地!” 秋意泊看他掩盖天机就知道他要说八卦,他是吃的差不多了,但是这种情况他还能多吃两口。他一边吃馄饨一边说:“哇,那刚刚人家在传的城外闹鬼,原来传的就是他啊?” “啊?有人在传?”玄机道君一顿,秋意泊就把刚刚听见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玄机道君那就是标准的吃瓜姿势,抱着碗嘴上不停地吃,眼睛却盯着秋意泊,抽出空子发出‘嗯嗯嗯然后呢?’之类的话语,末了他拿着帕子抹了抹嘴,确定地说:“那肯定是战云,闹什么鬼啊!北风城外闹鬼闹了千把年,战狂崖这都不管,吃干饭的么?……当初下手无情得很,有本事别后悔啊!” 秋意泊也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搞得这么夸张,估计战狂崖也会管一管的吧?那个小朋友刚刚说听久了那啸声头晕恶心……” 秋意泊说到此处,调侃的问玄机道君:“道君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见过那么多道君,你不知道?”玄机道君笑着说。 秋意泊耸了耸肩:“一般没人能这么不要脸。” 玄机道君听罢抚掌而笑,他大为赞同地说:“那确实,一般没人能这么不要脸。” 玄机道君把最后两个汤包吃了,然后一个不注意打了个饱嗝,他以手掩唇,摇头叹道:“好久没吃得这么撑了……跟你说话不小心吃多了。” 一般如他们这等人吃饭,食物一入肚腑就化作了灵气,除非是灵气太多,否则很难有饱这个说法,吃和不吃其实只是一个口舌上享受,和真正的进食关系不大。今日许是在说话,注意力不在这上头,身体居然也没有下意识的去消化,反而是难得的饱了。 “这些事儿还是要吃点东西顺嘴说一说比较有意思。”秋意泊一边笑一边站起了身,其实他也有点撑,抬了抬下巴:“去付钱,这要是不给钱,回头传出去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你说这几千年后人家一见你,就来一句‘是那个吃早点不给钱的道君’……” 玄机道君一手微抬:“我没有吃早饭不给钱!” 秋意泊这才住了嘴,两人路过柜台的时候玄机道君就把钱放在了柜台上,屋外小雨还在下,玄机道君来时不曾撑伞,一点小雨罢了,就是倾盆大雨,只要他不想也别想淋湿他,此刻见秋意泊撑起了伞,不禁调侃道:“你也好端端是个化神,怎么跟个凡人似地?还撑伞?” “这话说出来不太好听。”秋意泊顿了顿,接着道:“你懂什么?这叫风雅……没瞧见我这把伞多风雅么?况且,这雨这不算小了,你不打伞走在路上,别人会觉得你这里有点问题。” 秋意泊说着指了指太阳穴,玄机道君摇头,有些悔不当初地说:“……我就不该多嘴。” 别说,是有那么一点。 别人都打伞,要不就是披着斗笠蓑衣,就他不打,确实有点像是不太正常的样子——现下天太早,来往的多是一些为生计奔波的,要么是个凡人,要么是些小修士,对比起撑把伞的便捷,耗费灵气去遮掩雨水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玄机道君瞅了一眼千机伞:“这样的好东西你真拿来当伞用?……还挺眼熟的。” “这是疏狂的剑鞘。”秋意泊握着伞柄的指尖动了动,伞面的边缘便生出了半幅羽翅,玄机道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它的剑鞘,怪不得,也就它与却邪配得上。” “却邪最近可好?”玄机道君笑眯眯地说:“我倒是怪想他的……秋少爷,你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我替你办了,你把却邪送我好不好?” “不好。”秋意泊干脆地拒绝了他:“却邪认人,他只喜欢我,我要是送了他,他半夜偷偷地哭怎么办?” 玄机道君噗嗤一声笑了出声,侧过头去笑,听秋少爷损自己觉得有苦说不出,听秋少爷损别人倒是有意思极了。他道:“行了,我差不多要走了,要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老规矩,去悦来商行给我递个消息就是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知道了,不送。” 玄机道君转身走了,这次他就不是跟秋意泊那样走路了,身形直接消失,秋意泊转身又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去了卖点心的铺子打包了不少,又去了书斋淘了些话本子,这才悠悠哉哉地回家了。 秋意泊向来喜欢悠闲的生活,手上的事情挺多,包括想一想有谁能尽快进阳神,能不能拉一把;昨日买的铺子归他了,他的麓云山据点塔不也得修一修,他不耐烦麻烦,就想一步到位,所以还得着手画图纸炼器,弄一座移动要塞出来……事情有点多,所以秋意泊决定写话本。 听了这么大一个瓜,那本《难忘怀》的结局实在是太憋屈了,就这最后还能在一起简直是恶心透了,虽然他也知道就这么个套路……所以他决定写个BE版本。 修仙的就是这点好,写话本也不用写字,捏了一支空白的玉简,脑子里想好,自然而然就能刻录到玉简里,秋意泊看了快一千年的话本,什么套路他不懂?轻轻松松就写了一本杀妻证道渣男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话本,前面有多爱,后面就有多恨,前面有多么唾手可得,后面就有多少求而不得,最后把骨灰一扬,这才是标准的火葬场! 写完了他自己先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笑完了转而一顿,又取了一枝空白玉简,认认真真地就杀妻证道这事儿的误导性写了一篇论文出来,切入无情道与太上忘情道的,这修修改改,等到写完就已经是十天后了。 秋意泊捏着玉简,心道回头可以和温夷光一起讨论讨论。他两虽然是同窗,又自小一块长大,修得还分别是无情道和太上忘情道,但是他们两个极少论道,其中自然有两人专注点不同的关系,但也有一些更深层的关系——比如秋意泊修得太快了,有时候就是开悟得莫名其妙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念头才是对的,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乱说容易误导温夷光。 其实有时候秋意泊觉得无情道对于温夷光和孤舟道君而言更像是一种辅助,是那种修行多少要有个道统,洗剑峰又刚好是无情道道统,所以他们顺手修一修。其实秋意泊觉得他们两的道更像是单纯的剑道,他们眼中、心中只有那么一柄剑,也只有那么一柄剑。 或许自己这一支玉简对于他们两来说反而是负累也说不定? 此时恰好是月夜,秋意泊坐在窗沿上,月光沿着他的衣摆一路蜿蜒入了室内,映得满屋生辉。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又是谁规定修道就一定是有道统的呢?如果必须有道统,那怎么确定它就是正确的呢? 有人能以这个道统证道,就算是正确吗? 秋意泊懒洋洋地想着,体内的太上忘情道依旧平静无波,遵循着百年来的路径一丝不苟的在经脉中游曳着,他想,或许就是懒吧。 有现成的作业能抄,干嘛要去自己创造呢? 秋意泊想到这里忽地笑了笑,他突然很想出门,想去走走,想去看一看,他被麓云山困得太久,突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这样走出去,也不拘去哪里,去哪里都好,或者就这样在北风城中隐居,就每日在家中看书烹茶,赏花弄月,这样也很好。 可似乎与现在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或许他想要的是更刺激的生活? 他突然有些怀念以前动不动进一些秘境,遇到一些机缘,遇到好多人,他们有好有坏,要争夺,要厮杀,有时候也不知道秘境里到底有些什么鬼东西,就因为各种原因在里面打得脑浆子都出来…… 唔,算了,想想就算了,还是别了吧。 秋意泊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突然之间,秋意泊一拍大腿,哀嚎了一声:“亏了——!” 无悲斋又不是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为什么忘记了飞花秘境里还有个景岳奇抄在?!他可是清河道君亲手所铸造出来的法宝,为的就是无悲斋的传承!现在他弄了个麓云山,就该把景岳奇抄弄出来干活才对啊!白白浪费了近百年的劳动力!血亏! 秋意泊说干就干,当即打开了传送阵,去苍雾道界找飞花秘境拉人出来干活了! 翌日,端日楼外来了人,那是几个穿着黑衣的修士,他们见端日楼人去楼空,又精准的找到了秋意泊的府邸,那府邸被禁制层层包裹,几人居然毫无办法。 “去叫门。”为首的黑衣修士道。 叫门并无回音,其中一个黑衣修士离开了,又很快回来,禀报道:“师叔,左右相邻都说十来日不见这家主人出门了。” 为首之人皱眉,修士不出门是常事,十来日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如今奉命前来,连人都见不到就有些烦躁。“这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查出来了吗?” “应该快找到了,容貌这般出色的,全天下也没几个。”另一个修士道:“许是等我们回山门,就能有消息了……” “罢了,那也算有交代了,先回去再说吧。”黑衣修士流露出了些许不耐烦,转而带着人离去。 几个黑衣修士也无反对之色——说到底,这件事他们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门中道君有令,捉拿买下端日楼的那个化神修士。 根据牙行的交代,那化神修士容貌极甚,焰梦道君甚至还收了人家的酒,颇为喜欢的样子。 这不就是道君让他们来抓前妻的新欢吗! 要不是道君有令确实不好违背,真当他们想干这种事吗?!呸! *** 秋意泊许久不来苍雾道界,似乎是血来宫一事后再也没来过,如今再来,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当年他们为了对付血来宫创建的聚金商行还好端端的做着生意,依旧在给凌霄宗日进斗金,又背靠青莲剑派,算是凌霄宗弟子历练镀金的好地方。 秋意泊随意找了一家聚金商行进了去,里面的布置一如当年,他谢绝了迎客的小厮,自己去了后院,直接找主事。 后院忙碌的弟子分两种,第一种是凌霄宗与百炼山的弟子,第二种是从外头聘请回来的炼器师,秋意泊一露面,便有弟子认了出来,飞快地迎了上来:“弟子等拜见长生道君!” 秋意泊颔首,笑道:“里面说话。” 其他弟子也纷纷反应过来,见秋意泊言笑晏晏,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秋意泊许久不在凌云道界行走,待在宗门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猫着过日子,许多人都未曾见过他本人,如今一见,只觉这位道君名副其实——那什么,自二十来岁第一次在天榜扬名就一直蝉联兰芝榜第一至今的美男子……咳咳。 不过道君当面,谁也不敢多看两眼,大多恭敬垂首而立——更何况这还不止是道君,还是自家长辈,真论起辈分来,这位的辈分高得吓死人,真要乱看乱瞟,一不小心露出点不太好的意味来,光一个不敬尊长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当然,那还是有例外的。 比如某些被考试和论文逼得要死要活的弟子。 等进了会客厅,秋意泊关心了几句在这儿的弟子的情况,这里的弟子虽然也是来历练的,但是毕竟在外界,宗门的手就算能伸过来也要耗费一点时间,别有什么哑巴亏只能硬生生打落牙齿和血吞。 “多谢道君,弟子等在此处不曾受委屈。”为首的弟子答道。 秋意泊点了点头,问道:“如今与青莲剑派……” 弟子很是机灵:“如今是照影真君在统管苍雾道界一事。” “原来是舒师姐。”秋意泊笑着应了:“最近照影师姐如何?可在忙?” “照影真君前些日子前往北域了,那处开了个拍卖会,听闻有无相琉璃骨现世,照影真君得知后便赶去了。”弟子说罢补了一句:“最近一月恐怕是赶不回来了。” 真到了以门派为单位的级别,就不是秋意泊那种想去,一个人带着钱啥也不用准备到时间就出门过去的了。舒照影是代表聚金商行去的,拍卖会既然宣扬开来,只要上了级别,自然有无数门派前往,提早去也好用些手段。比如说提前与某些世家、门派谈妥大批量的订单,提前拦截下要上拍卖会的交易品一流,算是个借着拍卖会名头的金融峰会。 这种是真的忙,秋意泊也无意去打扰,他也不好离开十方道界太久,万一被人偷家了那他可就欲哭无泪了,还是快去快回来得好。 秋意泊关照完了在此间历练的弟子,就出门寻了个足够空旷的高山,落在了峰顶。这座山峰很有意思,它的顶端只有那么步见方,这步之内,还长着一颗遒劲的老松,姿态舒展,极为有意境。 秋意泊就落在了这棵老松上,他拍了拍树干,瞅了两眼,觉得自己应该挖走它,种回洗剑峰上。孤舟师祖不是喜欢在老松树上打坐嘛?总是坐在同一棵,看同样的风景也怪没意思的,不如挖回去种在临海的那一面,看山景看腻了还能看看海景嘛。 人家好端端地长在这儿,他把它挖走回家和另一棵松树争宠是不是有点缺德?……唔,也不失为一种强取豪夺,挖了! 秋意泊很不讲道德的把老松挖了送回了秘境里先养着,末了看了看地上那个大坑,略微有些心虚地把大坑填平——换了一块长得也很有意境的石头。末了他看了看,觉得毫无遮掩痕迹,和环境融入十分完美,这才开始搜索飞花秘境。 以秋意泊的生命长度来看,他已经不是初入阳神了,对天道法则的规则的理解也更上了一层楼。飞花秘境作为一个有主又是无主的秘境,它会以一种既定的概率打开秘境入口,这其实是一种规则的自应性,秘境无主,规则需要它有主。 而其他时候,飞花秘境的入口虽然不打开,它却依旧是在苍雾道界中的。 清风扬起了秋意泊的衣角,他抬眼看向天空,银白的长发悠扬地在空中起舞,苍山云海倏地震了一震,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自秋意泊起,升上了天际。 秋意泊的感知穿越了高天,触碰到了那玄妙难言的规则,肉眼可不见得轨迹因为他的存在而发生了变动,轨道易转,他一点点地掌控着此方天地,直至在高天之上与他人擦肩而过。 有两位,一位是他熟悉的人,一位是他不曾遇见的人。 ——青莲剑派玉清道君,清光寺昧光大师。 昧光大师很快就销声匿迹,而玉清道君的意识则与他触碰一二,有一道带着惊讶地声音出现在了秋意泊的识海之中:【原来是小友!】 【玉清师叔,许久不见。】秋意泊回应着他。 玉清道君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原来是去闭关了,恭喜道友。】 【师叔这般,是见外了。】秋意泊道:【原来我成了道君,师叔就不当我是师侄了!】 玉清道君笑了起来,随即又问道:【师侄在作甚?】 【我在寻飞花秘境。】秋意泊简单交代了一下,玉清道君得知后也不再打扰他,两人的意识自高天之上再度分离,玉清道君甚至退出了许多距离,让秋意泊对天道法则的掌控更加轻松。 很快,秋意泊的意识就笼罩了大半苍雾道界,万事万物自他眼中一掠而过,他或许是在看的,又或许没有再看,意随心动,意念所达,皆入其掌。 秋意泊的身形在山巅之上以一种融入天地的姿态,失去了踪影。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但是秋意泊就很煞风景,感觉现在这个状态非要形容就是他变成了gamemaster,获取了道界大部分权限,意念就是键盘,给苍雾道界输个指令,苍雾道界就给他反馈。因为意念不够专注,无意识给苍雾道界输入了很多指令,所以就会出现快速调动出很多画面的情况。 秋意泊觉得自己这么解释非常清晰明了。 玄学亦是一种科学! 不多时,秋意泊就寻找到了隐藏在虚无之中的飞花秘境,飞花秘境与他有因果,在这等情况下寻找起来就如同有个大箭头一路开导航一样,找起来非常容易。秋意泊的意识在转瞬间将飞花秘境包裹,他清晰地知道他可以毁灭飞花秘境,也可以强行进入飞花秘境,只是这样会对飞花秘境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或许他已经超越了曾经的血来道君。 他伸出了虚无的手,轻轻地触碰着代表飞花秘境的那一个光点,若是血来道君当年如他这般,他根本就不可能用自爆带走血来道君。 有时候这种认知真的让人容易自满。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他屈指,以叩击的方式轻轻点了点飞花秘境。 而此刻的飞花秘境…… 明光殿中,宸光道君正在午睡,突然感觉自己的秘境一阵摇晃,就听见一个熟悉地声音自天际传了过来:【宸光,你在家吗?!开门!我来了——!】 这声音宸光道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毕竟拆了他的宸光宫的人这辈子都没几个! 宸光道君笑道:【你还敢来?】 秋意泊:【宸光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我能在这儿敲你的门,代表着什么?】 宸光道君:【……?】 对哦!现在又不是飞花秘境开启的时候,秋长生那人是怎么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 宸光道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随即脸色开始发青——这怎么可能啊?!这才多久啊?!秋长生就迈入炼虚合道了?!这正常吗?!这真的正常吗?!他秋长生是老天爷的私生子都不带这么快的吧?!啊?! 而且这么熟练地运用天地法则…… 秋长生那可恶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我来走亲戚的!快开门!别逼我再拆你家哦!】:,,. 601. 第 601 章 绯闻!【含51W加更…… 天知道秋意泊是忍了多久,才没让‘你爹来了,快开门’这句话脱口而出,毕竟这年头修士之间不怎么兴互相当爹,哪怕这里头的人换做是温夷光,秋意泊都不好意思开口,这话说出口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辱及尊长不死不休的意味。 秋意泊内心十分惋惜。 宸光道君依旧是无动于衷,秋意泊恶意地触碰了一下飞花秘境,而在飞花秘境之中,四时天候也在此刻混乱了一瞬,宸光道君看着上一刻飞雪漫天就变成了春雨连绵,那种湿乎乎又冷不丁冻得要死的劲儿,莫名与秋长生那家伙重合。 上一次见他似乎还是个渡劫期? 宸光道君的脸色青青紫紫,终究还是开放了秘境,霎那间有春风拂面而来,裹挟着伶仃的水珠,击冰碎玉般的扬了过来,天光乍晓,有一青色的身影自天空而落,衣袂翻飞,银发缱绻,抬眉之间便不动神色的占尽了这十方天华。 还真是秋长生,这张脸宸光道君是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怀了。 不过相较于那时的秋长生,他似乎变得愈发从容了,举止之间带着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风姿,仿佛万事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是掌心之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确实也是如此。 宸光道君是一个不怎么够得上格的阳神道君,但曾几何时他也曾亲叩天阶,他也曾是惊才绝艳,怎么又分辨不出来秋长生如今如何呢? 他曾经化出分神就已经是输了秋长生一筹,今日本体相见,亦是再输一筹。 宸光道君心中自嘲的笑了笑,却也不觉得后悔,忽地他又咬牙——虽然他也知道渡劫期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不正常的,可……老天无眼啊!怎么就让秋长生这种飞鸟路过都要被拔两根毛的货色修成了道君啊! 秋意泊施施然地入了飞花秘境,清爽的风拂在他的身上,叫他舒适地眯了眯眼睛,他看着殿前负手而立,一身玄黑龙袍的宸光道君,想也不想就来了一句:“你还真是个皇帝?我还当你是自己封的!” 宸光道君:“……” 秋意泊见他不说话,立刻秒懂了:“哦还真是自己封的。” 他一派哥两好的拍了拍宸光道君的肩膀:“修到这个境界不容易,自封个皇帝当当也不丢人哈!” 宸光道君额边蹦出两根青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当是此生无缘再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秋意泊悠哉哉地说:“我记得上回有人说下次再放我进来就是狗?” “来,阿光啊!叫两声听听。” 宸光道君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 秋意泊:“豁,我就是欺人太甚,有种你打我呀!” 秋意泊笑得肆意,意有所指道:“要不要试试?” 宸光道君没有说话,秋意泊眉峰微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用一种极其温柔地口气说:“我就喜欢你这种看不惯我还干不掉我的样子。” 宸光道君:“……” 宸光道君都要被气死了!要不是真的打不过,要不是他还有一家子老小要养活,他今日干脆就和秋长生这个嘴贱的货色斗一场——虽然大概率是要死的。 他冷哼了一声:“之前当你是渡劫期所致,没想到你原本说话就是这么一副死德行……你是怎么好端端活到道君这个境界的?莫不是靠长辈吧?” “那必然,我这般惊才绝艳之辈,我爹我叔我师傅我师祖谁不把我当个宝一样?”秋意泊打量着他的面容,颔首道:“你虽也算是俊美不凡,但与我相比还是差那么一些的,我家能生出我这般占尽风流的,祖坟都冒了青烟,我家中怎能不爱我?” 宸光道君沉默了好一会:“这话你敢当着你爹你叔你师傅你师祖的面说?” 秋意泊一手微抬,衣袖半掩面容,活脱脱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绝世美人模样,接着听他说:“我不敢。” 那是十分理直气壮。 “那你怎么有脸与我说这些?” “反正你又出不去,我爹我叔叔在管宗门,一时半会儿的不可能碰到你。”秋意泊笑若春山:“我师傅我师祖都是道君了,除了我,谁稀得来你这个破地方?” 宸光道君无言以对,因为秋长生说的是大实话。 秋意泊见把人逗得差不多了,生怕自己逗顺嘴了真张口就是‘你爹我’,他将一物抛入了宸光道君怀中:“好了,不逗你了,真的是来走亲戚的……这些年去了不少地方,与你带了些土仪……莫要与我客气,拿着去哄一哄嫂夫人们也好呀。” 宸光道君甩袖,但还是收下了,嘟哝了一句:“算你还有点良知。” 天可怜见,都已经不是良心了,是良知了。 宸光道君又接着说:“可是来寻景岳奇抄?” “是啊。”秋意泊解释了两句:“机缘太多也不好,我本来寻思着等我道君少说还能玩个两三千年,哪想到一个不小心就到了阳神?这不就得还债了么!光是买山头弄灵脉就花了我大半家当,这不,楼宇还没修呢……” 他说着,目光在已经修复了大半的晗光宫一扫,宸光道君当即警觉了起来:“你别想打我晗光宫的主意!” “没,哪里能贪图你这些呢?你也不容易……”秋意泊话锋一转:“就是有没有锁光阴分我点?我拿法宝跟你换呗。” 这么多年来,锁光阴还真就只在飞花秘境出现过,这种出现指的是长在飞花秘境里头,秋意泊走了这么多道界,就没见过其他道界有——在其他道界这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神药,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反正不是地里头长出来的。 宸光道君就知道这土仪收的烫手,当即低咒了一声:“没有太多。” 秋意泊也不介意:“来个五六百根就行,多了也用不上。” “五六百根?!”宸光道君大怒:“秋长生,你也好意思张这个嘴!你要那么多干嘛?你那破门派是被人灭门了不成!就等着你拿着锁光阴回去救命啊?!” 秋意泊无所谓地说:“那倒没有,就是锁光阴酿酒挺好喝的。” 宸光道君这辈子都没把锁光阴和酿酒联系到一起过! 他怒视秋意泊,秋意泊笑道:“反正你这宫里又没人用得上,给我点怎么了?你要是不给,那我就只好去找嫂夫人们了……” “你还要不要脸!我不给你就打算拿我妻小来威胁我?!秋长生,你堂堂一个道君,也好意思杀女人?!” 秋意泊:“谁说要打要杀的了?说来也是巧,我给我家姐姐们准备了不少珠宝首饰,你这个地方好是好,就是忒小,什么时兴的丝绸,外域的宝石啊恐怕是没有的……我想也知道外面修士带进来的哪里能有我的好,你不给,我就去找嫂夫人们换呗。” 秋意泊微微俯身,他比宸光道君要高一些,如今俯首来看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轻轻笑了起来,确实是占尽风流,他低声道:“……你说好不好?” 宸光道君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他怒道:“不许去后宫!我给你就是了。” 秋意泊直起身,含笑道:“你给我……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宸光道君立刻扔过来一个纳戒,指着门外道:“赶紧带着景岳奇抄给我滚!” 秋意泊接了,转而留下了丝绸宝石。倒不是他坑宸光道君,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江南丝料最便宜的时候一两银子就能买一匹,可若是运到西域那就是千两黄金一匹。他搜罗了好几个道界最好的胭脂水粉、钗环法衣,真论起来那也不便宜,需知有时候也是美丽的东西就是越是珍贵,最珍贵的天材地宝往往也美得叫人见之忘俗。 秋意泊捏着纳戒,对脸色发青的宸光道君道:“所以说,有时候道侣太多了也不太好,是不是?” 宸光道君:“你最好赶紧滚,免得我心魔发作起来杀了你。” “哇哦,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死,这心魔是怪厉害的。”秋意泊对着宸光道君摆了摆手,“走了,我那头一山头的弟子等我看顾,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待我闲了,再来寻你喝酒。” 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未落下,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了,宸光道君狼狈地骂了一声:“谁要和你喝酒!下次再放你进来我就是……” 狗这个字,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大概率下次秋长生这个人想要进来的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最终他还是能进来的。 *** 秋意泊许久未来,但还是记得去天工坊的路怎么走,无他,这满皇宫都被他拆了一便,这么大的工程他这辈子也就干了这么一次,实在是叫他难以忘怀。 晗光宫也是老样子,只不过这一次来不同上次,周围的宫人见了他无有躲避的,大多是恭敬地行个礼,再迈着轻盈的步伐从他身边路边,瞧着像是正正经经的待客之礼。 天工坊也不曾改变,那巍峨的宫宇静得像是没有人生活在这里一样,秋意泊到了宫殿前叩了叩门,里头传来了一把苍老的声音:“进来。” 秋意泊拉开殿门,就跟有先见之明一样往一侧避了一步,只见殿门一开,里头就如同流水一般落下来不少东西,叮叮咚咚响成了一片,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满地便都是法宝,秋意泊探出个头来:“师叔可在?” 殿中老者眯了眯眼睛,随即惊讶地道:“宗主?!” 秋意泊连连摇头:“师叔使不得,怎么又叫上了宗主?还是叫我道号吧!” “……”景岳奇抄犹豫了一瞬,还是道:“长生。” 秋意泊应了一声,便从法宝的缝隙里选了个落脚地慢慢走了进去,景岳奇抄下意识站起身来迎,等秋意泊再行两步,他眼中惊讶之情愈盛,他骇然道:“长生,你居然已有阳神之境?!” “嗯,机缘巧合罢了。”秋意泊笑眯眯地选了块精铁矿原石坐了下来。景岳奇抄在看见秋意泊已经叩问阳神之境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今日秋意泊所来为何——既然已有炼虚合道之境,就该为宗门做打算了! 秋意泊也不作掩饰:“今日我来,是请师叔出山的。” 景岳奇抄沉声问道:“宗主可寻得灵地,建得宗门,又有良才美玉?” “自然。”秋意泊认真地说:“十方道界,麓云山脉为我宗门之灵地,天品灵脉为我宗门延续之根基,又有美玉过百,只等师叔归来。” 就是这个良才美玉剑道天赋比炼器天赋强,不过那也不能算不是对吧? 炼器嘛,玩的就是烧钱,咱们一个炉子不够炸就上十个,十个不够就上一百个,秋意泊就不信教不出个人样来。 景岳奇抄闻言,静静地看了秋意泊许久,眼中复杂莫名,不知道是在哀悼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亦或者在为无悲斋的重建而欣慰,亦或者二者都有。 人心复杂,黑与白的界限往往没有那么清楚,秋意泊素来论迹不论心,真要算起来,他自己也不算多光伟正大。 秋意泊来这里请景岳奇抄,确实也是到时机了。秋意泊自认不是个吃里扒外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万界大比在前,他总不能为了无悲斋弃了凌霄宗。再者,麓云山中除开那些才入门十年的小弟子,其他弟子中亦是有正正经经修习无悲斋道统者。他自己是清楚自己的,他这个人炼器,一半是天赋,一半是源自没穿越之前的他所汲取的阅历,拿来教这些弟子,其实是不合适的。 这一批弟子他们虽说不是全全归属于无悲斋,可日后也是无悲斋的栋梁之材,也担了传承之责,他们是需要一个有阅历有经验的老前辈带着的。他不适合,自然也就只剩下景岳奇抄了。 最后,无悲斋想要在问虚道界中重建,还有个合道道君仇家等着他去对付。说得难听些,他是不大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的,只不过是责任使然,这才耐着性子搁那儿经营麓云山。问他内心,他是想早点完成这个任务,所以对他而言,与其天天在麓云山里过家家,耗费的时间还不如闭关修炼,早日合道杀回去得了。 许久,景岳奇抄才道:“宗主受累。” 秋意泊嘴角微微上扬:“师叔客气。” 景岳奇抄颔首,两袖无风自动,满殿法宝凭空而起,组成钢铁洪流没入他袖,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天工坊便空无一物,光亮如新。他道:“走吧。” 秋意泊起身,与他一并离去。 景岳奇抄推开了殿门,一扇又一扇厚实沉重的木门敞开,光如贯虹而入,驱散了所有暗沉阴霾。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秋意泊寻思着要不以后就给景岳奇抄赐个道号,以示一切重新开始——就叫熹,熹贵妃的那个熹。 *** 不过一日不到的时间,秋意泊就又回到了十方道界,将景岳奇抄安排下去后,他坐于亭中,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要如何才能让凌云道界进入万界大比?当然,是可以来他这麓云山当个长老供奉,借着十方道界的名头过去,可说到底,十方道界本土就有道君二三十,真落到他们凌云道界头上又能有多少好处?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区区五个道君算什么?造化机缘可不是其他。 手中的清茶袅袅白烟悠悠而起,模糊了他的容貌。 其实说到底,他对造化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确实没有什么概念。他也没什么荣幸得见造化,他的弱势在于他的阅历实在是太浅了,不过千岁不到,只走过那么多路,只见过那么多人,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让凌云道界参加这什么万界大比,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的机缘能不错过就不要错过。 可事实上他对万界大比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具体的比试规则,也不知道是谁在举办,放眼当前,不过是一亩三分地,他似乎很强,可放眼望万界,谁知道有多少老怪物?他虽自得于年轻便叩问道君,却也不会自满到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真走出了这方天地,遇上什么造化老怪来刁难,他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无,还想要保道界……那可真可谓是痴人说梦。 然而固步自封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走到哪里都不可能有什么万全的选项,大部分时间都是利益与凶险并存,亦或者只有凶险,没有利益。 修行至此,这一点还是看得穿的。 他垂眼看着杯中清茶,低头啜饮了一口——或许这件事,他就不该参与,道法自然,不如一切随缘。 茶水在口中过了一遍,滤去了苦涩后唯留清香满口,秋意泊放下了茶盏。 罢了,他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就随缘吧。 秋意泊在麓云山歇息了几日,正想着将课表调整一下,好让小弟子们开始熟悉飞字剑等制式剑的流程,秋意泊明面上说他们都是烧火童子,实际上他们除了没有万宝炉外与正式弟子没有什么区别,炼器材料一律都是供应的,他这边将理论教了,如何发展就看他们自己了。 也是在此时,卓丰道君来访了。 秋意泊挑眉,卓丰道君不会随意来,更不会没有拜帖就来,除非真的是大事。 其实前几日卓丰道君就感觉到了麓云山的不对劲,麓云山中有了新的道君——不过以麓云山的先例来看,应该是一位器灵。但这位器灵与之前秋长生的那些有所不同,秋长生那些器灵都是十分低调的,若不是到了跟前,几乎不会发现这里存在着一位道君境界的器灵,而现在这一位则是一出现就在光明正大的宣告自己的存在。 秋意泊请了卓丰道君就坐,还未等开口,卓丰道君便问道:“你可是招惹了战狂崖?” 秋意泊反问:“在北风城盘了个酒楼算吗?” “酒楼?”卓丰道君皱眉,然后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战狂崖的人怎么说是来抓焰梦仙子养的小白脸的?” 秋意泊一愣,随即指了指自己:“道君,你看我像吗?” 卓丰道君凝视着秋意泊,别说,以秋长生的为人那确实是干得出来——他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不过焰梦与战云那笔烂账他也有所听闻,今日特意来一趟,全赖打算与秋意泊合作之故,不想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战云此人绝非善与之辈,你与他之间若有恩怨,趁早了结了好。” “他的女人,你少碰。” 秋意泊本来顺手给卓丰道君倒茶,闻言倒了半杯就懒得再倒了,他道:“他的女人,是说焰梦道君?卓丰道君,今日你未免有些唐突了。” 要是没分手,这句谁的女人也只能算是勉强,今日双方都已经到了生死不见的地步了,距离真的你死我活也差不了太多,就这,还‘他的女人’? 秋意泊那日见过焰梦道君,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几句话的功夫,但毕竟吃了……听了对方的事迹,就有些听不得这种恶心人的形容。 卓丰道君皱眉,他没有理解到秋意泊的意思:“战云对焰梦之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秋意泊淡淡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道君来提醒我战狂崖一事我心领了,可还有其他事?” 那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卓丰道君也只觉得秋意泊不可理喻,冷然道:“倒是没看出来秋山主居然是个情种,我青云剑宗不曾有对不住你麓云山之处,你还要如何?” 秋意泊也惊觉自己有些迁怒了,他道:“不是这么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说话不大好听。” 卓丰道君:“我说话如何不好听?难道我特意来你麓云山,就是为了与你说两句不大好听的话?” “焰梦道君一事,玄机与我提过。”秋意泊放缓了语气:“我与焰梦道君并无私情,只是听了一嘴闲话,为她不值罢了。今日你来,张口闭口‘他的女人’,多少觉得刺耳,仿佛一步踏错,焰梦道君此事便甩脱不得这个渣滓了。” 卓丰道君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他神色有些奇怪,看向秋意泊的眼神更奇怪——秋长生这兔崽子能有这么好心? ——其实秋长生年纪不大,有些急公好义之心也是正常。 ——所以为了这么点事儿直接下他的脸?这真没点私情? 秋意泊看向了卓丰道君:“你不必疑虑,叫我与焰梦道君有私情,还不如叫我与你有私情。” 卓丰道君:“……” 他察觉到秋意泊在看什么,默默地把有些敞开的衣襟拢了一下。秋意泊反而笑了起来:“倒也不必这般,本少爷要什么人没有?要一个冷硬无趣的剑修?忒没意思。” 秋意泊接着道:“此事我知晓了,我会处理的,多谢你今日特来告诉我。” 卓丰道君扭头就走,步履之间还能看出一点狼狈之色,秋意泊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也没调戏他啊,卓丰道君怕什么?他身边谁不比卓丰道君好看啊?而且他要真的有心睡个把剑修,他周围不全都是?竞品太多,谁稀罕他卓丰啊? 白送给他睡都不睡。 不过此事确实是个机会……挑起战狂崖与麓云山之战?也不必,战狂崖据说有一位戮天道君,合道境界,他要打恐怕艰难,总不能为了这件事请孤舟师祖来替他拼命吧?能不能赢两说,但问起来原因他怎么说?因为战狂崖的道君觉得他和他前道侣有私情? 战云是个蠢货,争风吃醋弄得连卓丰道君都知晓了——或者说,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难道还能是个聪明人不成? 他麓云山确实差一个扬名立万的时机,可是拿战狂崖来,这代价有些大了,不值得。所以这事儿还是要缓和着来办……怎么办? 秋意泊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点在了青石桌上。 唔……似乎有句话,叫做——如果一件事如果让你为难,那就把这件事闹大,那么自然有能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出现。 秋意泊想到了什么,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甚至还修改了起来,他一边写一边笑,一边哀叹果然来十方道界之前就不该用真名,这还真的怪丢人的。 …… *** 半月后,十方道界炸了。 不为其他,只因南明城旁一个小小的炼器门派麓云山居然向十大门派之一的战狂崖发了斥责信,斥责战狂崖战云道君行为不端,战狂崖管束不力,实不可忍。 这信只写了这么点,可外面传得却不是这些了。外面传得是麓云山掌门不过是在北风城买了一座客栈,就为战云道君记恨,数度派出门下弟子刁难,甚至一路从北风城追到了麓云山,惊动了青云剑宗卓丰道君出面,才得知是战云道君觉得麓云山山主与自己心爱的某位修士有过一面之缘,故而觉得麓云山之主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至于为什么只是一面之缘,麓云山之主就抢了自己的心上人是因为麓云山之主品貌风流,而战云道君爱而不得,故而恼恨一切与自己心上人有关之人。 问题来了,这战云道君的心上人是谁?都爱而不得了,那说明也没在一处,追杀人家麓云山的掌门作甚?他有啥资格追杀啊? 况且这事儿私下里了结也就算了,这麓云山没发个帖子诚惶诚恐道歉求谅解就已经很离奇了,怎么还闹得这么大……这人丢的可真是…… 整个道界的修士都觉得离谱,太离谱了,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战云道君成名数千年,堂堂阳神巅峰一道君,怎么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如今十方道界各大城市酒楼茶馆,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假的吧?这怎么可能呢?!”一修士拍案道:“据说那麓云山之主才只有化神,战云道君堂堂一阳神道君,真要为难他,他还能活到现在?什么心上人求而不得,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传言!污蔑,肯定是污蔑!” 另一修士持相反意见:“那你说,人家麓云山怎么就有胆子把信都送到战狂崖了!况且这还不是只有信到了,还有人呢!那几个被抓的真君怎么解释?麓云山区区一个炼器门派,依附青云剑宗,门主才化神,怎么抓的大乘真君?难道是卓丰道君昏了头,没事儿就帮麓云山之主抓两个战狂崖的真君去找事儿?” “这怎么不可能?!”修士道:“不是传言说这麓云山之主品貌风流?万一卓丰道君也是色令智昏呢?!” “啧,你说这话可想好了再开口!道君在上,你这般妄加猜测,可要小心了!” “呸!你就没有妄加猜测了?!我看就是麓云山在找事儿!亦或者青云剑宗借此生事!” “青云剑宗好端端的找战狂崖的麻烦作甚?!据说卓丰道君与戮天道君颇有些交情,何必做这等事?” “我估摸着就是麓云山做出来的,你想想,卓丰道君何等人物?这等丑闻不论是真是假,哪里能这么闹得人尽皆知?多少还是私下解决吧!卓丰道君可能就是替麓云山抓了几个不轨之徒,然后麓云山见状就闹了起来!” “麓云山凭什么?!他们不怕死吗?!他们一个门派,恐怕都不抵战云道君一根手指吧!” 一众修士纷纷摇头,只觉得想不明白。突然有人说:“不是说麓云山依附青云剑宗么?难道是吃准了青云剑宗会帮他们?”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情,战狂崖若不出手,这污名可就背定了啊!青云剑宗怎么会贸然行事?” 有时候就是这样,麓云山发斥责信斥责战狂崖管束不力,但怎么说战云道君也是道君,是战狂崖的崖主亲传,他若有了污点,就是整个战狂崖都有了污点,战云道君若只是个散修,这污名背了也就背了,大不了叫人说两句爱吃醋,可战云道君是有宗门的,宗门清誉怎可轻易损毁?! 这等宗门大事,青云剑宗怎能插手?他们一插手,两家很难善了。 “怎么不会?”有人幽幽地说了一句:“不是说了嘛,据说,这位麓云山之主品貌风流……这到底是多风流,战云道君因为这位山主见了他心上人一面就要追杀,卓丰道君为了他抗衡战狂崖……” 本来就不是什么光伟正大的事儿,众人叫这人一提,也不禁好奇了起来。众所周知,都是修士,怎么也不可能丑到哪里去,战狂崖功法也不是叫人变丑的功法,而且江湖传闻战云道君容貌俊美,气质冷峻,实在不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步。这位麓云山之主到底得多好看,多俊俏,才能因为只是见了一面战云道君的心上人,这还没私情呢,就要叫战云道君派出真君追杀对方啊?! 而茶楼的二楼,玄机道君笑得俯仰不得,而卓丰道君则是面色铁青,待玄机道君笑够了,一遍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问道:“老友,难道真如楼下所猜测一般?你是色令智昏了?” 卓丰道君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这事儿哪怕外面闹得满天飞,那也没人敢传到卓丰道君耳朵里啊!这不是摆明了当面骂色令智昏?尤其是青云剑宗不少弟子觉得这事儿肯定是战狂崖那边有问题,他们见过秋山主,秋山主那么俊美的一个人,错的肯定是战狂崖!谁能把这么不好的言论传给卓丰道君? 卓丰道君更是冤得不得了,他只是告诉了秋长生战狂崖要对他有动作而已,谁知道秋长生不声不响把人抓了,连人带斥责信一并送去了战狂崖?!还把这事儿闹得天下皆知?! 玄机道君笑得连续打了个几个嗝,他摇头道:“你肯定是得罪秋少爷了,不然他不可能把你拖下水。” 卓丰道君咬牙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秋长生拖青云剑宗下水的目的太简单了——若没有青云剑宗,他区区麓云山怎么能抵挡得住战狂崖那等庞然大物?! 玄机道君摇头,他知道卓丰道君在想什么,他道:“亏你还与他毗邻而居,还不如我了解他来得多……老友,你仔细想一想,麓云山当真弱吗?” 卓丰道君寒声道:“除去他那个不知深浅的老祖,还有什么?” 玄机道君笑而不答。 麓云山除了有秋长生那个不知深浅的老祖,还有许多、许多阳神器灵。一位阳神器灵或许弱于一位正经阳神道君,可麓云山止一位器灵吗?光他这些年所见,就已经不止一手之数了。 麓云山可不是什么小宗门,那是一个拥有至少三位阳神道君实力的宗门啊…… 另一侧,战狂崖。 戮天道君将斥责信甩到了于水中的战云道君,声音有说不出的寒意:“你自己看。” 战云道君扫了一眼,冷笑道:“区区一个麓云山,也敢如此狂妄!师尊且放弟子出去了结此事!” 戮天道君问道:“你想如何了结?” “自然是灭了麓云山那个跳梁小丑!”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响起,战云道君的脸偏了过去,戮天道君立于原地,一动未动。他淡淡地说:“哦?” “战云,我对你很失望。”戮天道君说罢,转身出了寒牢。 战云道君怔怔地看着水面,许久不曾动弹。:,n..,. 602. 第 602 章 哭诉【含51.5W加…… 这传言发酵了七八日,战狂崖一直没有反应,也就逐渐淡了下去。秋意泊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再加一把火的时候,却出现了令一桩事情——传闻中的那个因为见了麓云山山主一面,就让战云道君去追杀对方的那位梦中神女出现了! 是水云天境的焰梦道君。 其实战云道君和焰梦道君相好过后来又分开了这件事在道君里头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不清楚具体里头是什么样的纠葛,但总共就这么二十来号人,千百年的日复一日,有点什么消息也瞒不太住。可这事儿放在道界里知道的人就少了,那两位是什么人?来无影去无踪高高在上的道君,普通修士哪里知道他们的事情? 焰梦道君倒也不是亲自发出什么公告,而是门下弟子将此事当做乐子说与她听,焰梦道君随口就将两人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瞧着也没有封口的意思,门下弟子听了自然愤恨至极,恨不能提剑杀上战狂崖,水云天境弟子向来爱慕者众多,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传扬出去了。 “什么?本来都已经在凡间成亲了?结果战云道君杀妻杀子证道?!”茶馆里的修士们听得瞠目结舌,花了一些时间消化了其中的含义:“那岂不是焰梦道君险些陨落?!” “怎么不是?”另一个修士啧啧有声:“要我说,某些人就是活该,都做出这等事情了,怎么还有脸敢去再纠缠焰梦道君?焰梦道君与他可是有杀子之仇的啊!” “听说这还杀了才一岁半的孩子?”其中一个女修不住地摇头,“这怎么下得去手的!我与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想要个孩子都不成!这两个道君还能有个孩子,这怕是这辈子的气运换来的吧!这说杀就杀?一点都没留手?!” 一众修士皆是悻悻然,要说这当修士有哪里不好,那就是子女缘薄,收个徒弟倒是容易,想要个亲生的那就是千难万难,就是好不容易有了,那也不一定有仙缘,过了百十年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个与水云天境交好的修士一脸心痛:“这我听得真真的,确有此事!战云道君那是一点都没留手,焰梦道君那时也未曾恢复记忆与修为,但好歹修为高深,侥幸逃得一命,就一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焰梦道君说当时她重伤濒死,这才恢复了记忆与修为,挣扎着开门去寻,见在园子里晒太阳的儿子已经没了命,气得她当场就昏过去了,等再醒过来,孩子就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竟然连安葬都没有安葬?” “不是人啊!孩子总是自己亲生的!连三尺草席都不舍得吗?!” “畜生!道侣与亲子都下得去手!这修的是什么道?!便是真的无情,就不能与焰梦道君好好和离吗?!难道以焰梦道君之尊,还会纠缠他不成!” “不配为人!” “犯下这等罪孽,战狂崖当真是半点都不管?!”这世间聪明人从不止秋意泊一人:“连日夜相处的妻小都能辣手无情,说杀就杀,焉知他日不能弑师灭宗?!” …… 麓云山上的秋意泊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些讶然,这些事情说的难听些就是把焰梦道君的伤口撕开再撒一把盐,焰梦道君居然真的放任门下将事情流传出来,可见她已经彻底看开了,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中。 这倒是秋意泊没想到的,由己度人,他确实做不到——要真是他和谁相好了,还有个孩子,回过头道侣给了他一剑不说,还把孩子给杀了,这一关他绝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放过去了,万人唾骂算什么,只能算是报复中的一环,至少也要用这人的命来填才算是了结。 尤其是他是个男的生不出孩子来,可焰梦道君那孩子可是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感情自然更不一样。 弟子前来禀报:“山主,门外有一女修求见山主……” 这段时间因为这个谣言,多的是修士来麓云山拜访,别管理由是什么,但大多目的是看看麓云山的这个山主到底是多风流俊俏,才让战云道君如临大敌,弟子们也见惯了,也不至于放修士入宗门,至于今日这个:“那女修称是山主故人,来问山主要酒,弟子等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山主定夺。” “酒?”秋意泊知道是谁了,“请进来。” 弟子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有个女修来了,相较于那日在北风城所见的妇人,今日焰梦道君不曾掩饰修为与容貌,锦裙霞帔,灿烂夺目,一头长发挽了个慵懒的坠马髻,一举一动之间风情无限。 秋意泊自然是起身相迎:“前辈可是焰梦道君?” 焰梦道君微微一笑,“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倒不如那日见的爽快了!” “这不是吃不准道君来是来做什么的。”秋意泊笑道:“坐吧,喝点酒还是喝点茶?” “我是来讨酒的,自然喝酒——吃不准我是来做什么的,秋山主能将我放进来?”焰梦道君朱唇微动,手中团扇轻轻摇晃,送来香风阵阵。秋意泊颔首道:“本来是觉得道君应该乐见其成,可现在是真的吃不准了。” 他发帖子斥责战云道君,战云道君但凡还有一分想要挽回的意思,就不会攀扯焰梦道君,外面的留言传归传,大不了就是挨人骂一阵,说到底不过就是些风流韵事,日后大不了叫人提起时说一声不稳重。等众人见了战云道君,自然又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道君’,难道谁还敢在他面前提此事不成? 而战狂崖或许会因此对麓云山发难,亦或者什么都不会做,直接无视他的帖子,总之都是和焰梦道君无关的。 可这几日焰梦道君传出消息来,无异于帮着秋意泊斥责战云道君行事不端,帮秋意泊,就相当于也在斥责战狂崖管束门下不力,还污了自己的名声,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她被战云道君杀妻证道了……不在意是一回事,可这事儿确实是实打实落在了身上,待眼下这一批活着的修士死得差不多前,这个名头就得一直挂在她头上了。 其他不说,就是恶心呗,谁愿意与人渣的名字并列啊! 秋意泊摆出酒来,抬手为焰梦道君斟酒,焰梦道君举杯便饮,她喝酒的模样极其爽快,秋意泊这酒不是凡品,烈得很,她却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一饮而尽,赞道:“果然,想喝点好的,还是要寻到你家中来。” “那就再来一杯,虽然不多,但一醉还是管够的。”秋意泊挥了挥衣袖,一名女性阳神器灵出现在了一侧,低眉垂目地替他们二人斟酒。焰梦道君看了两眼:“玄机说你这儿器灵多,还真是。” 秋意泊含笑道:“道君第一次上门,我总要摆点排场。” 焰梦道君不置可否,一杯接着一杯,硬生生将秋意泊那一壶酒给喝干了——下酒菜那是一筷子都没动。秋意泊调侃道:“我这酒这么好?叫道君喝起闷酒来了。” 焰梦道君抬眼,冷冷地注视着他,忽地将手中杯盏拍在了桌上,她是什么人?这一下下去,手中杯盏就成了齑粉,她起身,在秋意泊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了秋意泊的领口,笑道:“你说请我喝酒,就这么一杯杯给我上?懂不懂规矩?” 秋意泊被拽着领口,却也不慌,还有心情笑着问她:“和道君没什么交情,什么规矩?” 秋意泊想了想,接着道:“总之,是不可能坐在道君膝头给你喂的,其他好说。” 焰梦道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玄机说你有意思——给我上酒!别磨磨叽叽的,鸟嘴大的酒杯我喝到什么时候去!给我上碗!” 秋意泊往后微微仰了仰,衣襟从焰梦道君指间滑出,他道:“多大点事?直说不就行了……道君,我可先提醒你一句,我这酒醉人,喝多了客房尽有,别发酒疯。” 焰梦道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就你这点?” 秋意泊颔首:“真的醉人。” 话虽如此,秋意泊当真取出了一连排的酒坛,这酒坛个个有臂长,连碗都懒得给她了。焰梦道君随手抓了一坛,拍开封泥就往口中灌——不过她虽然姿势狂放,却喝的不豪放,一口一口的酒没有一滴是撒出来的。 一旁器灵看向了秋意泊,这是他新炼制的,本体是一柄剑钗,名唤涂朱。她眼中若有深意,秋意泊却笑着摇了摇头。 焰梦道君今日来就是来图一醉的,因为两人不是很熟,她估摸着是觉得他这事儿给他出了一口恶气,她痛快了,就来找他撑撑场子,但也不好跑来就说自己这么深的事儿,所以才先要酒,喝完了借着醉意也好说话。 或许玄机道君其中也发挥了一点作用,焰梦道君知道了,来麓云山也算是给战云道君一个警告。 果然,等到焰梦道君喝完了第三坛,不必秋意泊劝,她自己也缓了下来,借着三分醉意问道:“你这事儿……是听了玄机说的来给我出口气,还是战云那老王八折腾的你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才闹的?” 秋意泊笑了笑:“都有一些。” 他也是个混不吝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买了姐姐的一个铺子,战云道君就来纠缠不休,还一路派人追到我麓云山来,我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我也害怕呢。” “你倒是嘴甜!可惜我是怕了,你这媚眼就是抛给瞎子看!”焰梦道君冷哼道:“那就是坨狗屎,黏在鞋底甩也甩不掉,怎么都恶心。” “谁说不是呢?”秋意泊话锋一转,冷不丁地问:“既然有意,何不下战帖,与他决一生死?也算是了断了一份孽缘。” 秋意泊这话是有心而问,哪想到焰梦道君听了,立刻就呸了一声:“你当我傻?!” “怎么说?” “你当我没试过吗?我要是打得过他,我在这儿跟你说这些?!”提及战云道君,焰梦道君满脸都是厌恶之情:“我跟他不共戴天!我就是打不过他,我恶心也要恶心死他!奈何他就是个老王八!脸皮堪比铜墙铁壁,我在北风城,他每天跟个没事人一样来寻我,反而把我恶心得够呛!” “我当时也是听了别人的蠢话,非要封了修为与记忆去历劫,生阿鹿的时候修为亏损都没补回来,就又吃了那老王八一剑,我要杀他……可以,同归于尽!但是我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难道就是为了拉着那老王八一道去死的吗?我呸!他也配!” 秋意泊不禁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你就没用过其他手段?不是说战云道君的师傅健在,没问过他吗?” “怎么没问过?!”焰梦道君也是满心的苦水:“问了能怎么样?戮天道君就这么两个徒弟,打是打了,罚也罚了,打了个半死,我还能说什么?我再说什么,他也不会亲自杀了自己的徒弟给我家阿鹿赔命吧?” 秋意泊抬手替焰梦道君斟酒,自己也喝了半杯,酒盏抵在唇上,他也道:“确实,好不容易养出来个徒弟叩问了道君境界,哪里能为了个没见面的徒孙亲自杀了?你若能杀,他要是还算公正,恐怕也不会管,你叫他亲自杀,那是不可能的。” 焰梦道君笑了起来:“怎么不是呢?换了我是戮天道君,我也不肯!可是这事儿落在自己身上,就他娘的恶心透了!” 秋意泊看向焰梦道君:“那道君今日来,是什么意思呢?” 他换了称呼,焰梦道君也听出来了。她半伏在桌上,抬眼看着秋意泊,目光清晰凌厉,蕴含着十分的恨意,反而让她变得如同烈火一般,灼灼难言:“你聪明,替我讨回一些,我自然要来谢谢你。” “我聪明,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秋意泊的意思很明显,他做这一件事,主要是为了甩脱战云道君,还有一件事就是替麓云山扬扬名,虽然这个名声是靠他这个山主一张俊俏脸扬的,可这同样是一个机会。 战狂崖至今没有回应,是因为他们首先就是理亏,第二,他们也无需屈尊降贵来回应麓云山这等小门小户。就是因为理亏,所以至今不曾再有战狂崖的人来麓云山寻衅挑事。 秋意泊见好就收也就罢了,再进一步,那战狂崖必然要回应了,秋意泊不是应付不了战狂崖,但伤筋动骨的又何必? 修真界到底还是实力为尊,众口铄金只有对方爱惜名声,惧怕流言蜚语的情况下才能成立。说难听些,这事要是易地而处,落在秋意泊身上,秋意泊才懒得理会外界说他如何如何,反正他不在乎,别说这是真的,就是假的,他认了又如何?他道心稳如老狗,论旁人再怎么说,他自己不放在心上,他人又能如何?看不惯他的,有种上来替焰梦道君报仇啊?! 他要是战狂崖的那位戮天道君,要保门派声誉,他第一件事情就是针对麓云山,逼得麓云山主出来认罪,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要真的气不过,等事情没人在乎了,再灭了麓云山都不迟。 谁会在乎一个小门派的生死? 若非此事,麓云山是什么地方恐怕都没多少人知道。 或许青云剑宗在乎,可青云剑宗自然也好办,戮天道君与卓丰道君打个招呼就是了。戮天道君可以只杀祸首,剩下的弟子让青云剑宗吸纳入门中就是了。 “你还能有更进一步?”焰梦道君直起身来,她痴痴地笑了起来:“也不必你动手,你给我支支招呀!我自然有好东西谢你。” 秋意泊笑道:“什么好东西?” 焰梦道君嘟哝了一声:“怪不得你与玄机交情不错……我这么个道君,还不算好?” 秋意泊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涂朱身上:“道君觉得我缺吗?” “小朋友,不要这么狂妄。”焰梦道君道:“你初来乍到,你那老祖再好,那也远在外界,你身边就这么几个器灵在,县官可不如现管的。” “你麓云山不是要扬名吗?”焰梦道君目光流转之间出现了一点厉色,却不是对着秋意泊去的:“我替你扬名就是了呀。” 秋意泊心中一动,摇头苦笑:“你这般的扬名我可不要。” 焰梦道君纯粹就是思想没有秋意泊这么灵活多变,在秋意泊搞出谣言之前,她没有意识到还能把事情办的这么无耻,现在她知道了,回头要真是打上门,不管不顾往战狂崖一闹,张嘴就说秋意泊就是她的新道侣,她这辈子就是跟个化神真人都不会跟战云道君,请战云道君别再纠缠不休,主打就是要战云道君丢人……那秋意泊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要是焰梦道君真这么干,麓云山这辈子都甩不脱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名头不算,还有甩不干净的麻烦——毕竟现在流言只是说战云道君是个人渣而已,和麓云山关系还是不大的。 焰梦道君痴痴地说:“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嘛就说不要?” 秋意泊头皮发麻,人不分男女,疯起来那是真的害怕,尤其是秋意泊又不能直接杀了焰梦道君——但他也不能直接帮焰梦道君杀了战云道君吧? 呃……这倒是个好办法。 秋意泊笑道:“我麓云山还是要清清白白的,毕竟是我家老祖交代我办的事儿,若是办不好,我回去也要挨训斥,不能借你乱玩……不过我可以借你几个人,替你揍他几顿,先出出气?” 焰梦道君:“……?什么人?你该不会说你打算把你家的器灵都借我,然后六个打一个?” 秋意泊含笑点了点头:“也不用几个,两个就够了。” 焰梦道君‘啧’了一声,“你当我没试过?戮天道君可不会不管。” 秋意泊不动声色地道:“他总有一天会来麓云山的。” 秋意泊觉得他自己可以上门要个公道,大不了让却邪和疏狂一起打一顿战云道君就是了,但这样一来,戮天道君不会干看着是一个道理,还要防备戮天道君一劳永逸,确实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过要是战云道君悄悄来了麓云山……都不必他来麓云山,只要他不在戮天道君眼皮底下,这事儿就好办,他直接杀了战云道君也就是了。 “他来个屁的麓云山,你是不知道戮天道君那个人老谋深算得很,又明里暗里护短,战云那老王八来北风城都是化了个分神偷溜下来的,平素都是被关在水牢里反省的,你就算是杀了个分神,那有什么意思?”焰梦道君喃喃道。 秋意泊随口道:“那让戮天道君不管他不就行了?” “如何不管?”焰梦道君似哭又似笑:“他要是不管就好了……可恨我师傅去的早,否则焉能看我受这般的委屈!” 说罢,焰梦道君落下两滴泪来,“也是我无能,否则阿鹿的仇我怎么到现在都报不了……报不了……!” 秋意泊见她哭得心酸,心中亦有淡淡怜惜之情,他伸手递了张帕子过去:“道君,莫要伤心……” “你滚!”焰梦道君一把推开的手,“我的阿鹿!孩子是无辜的啊!那个贱人杀我不够还要杀阿鹿!你知不知道他多可爱!都会叫人了!就被他一剑杀了!阿鹿……我的阿鹿……” 秋意泊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伤心也是无济于事,这样的事情,我也很是心痛……” “你既然怜惜我,你就替我出个主意啊!”焰梦道君哭诉道:“玄机都说了,你主意多……”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很干脆的说:“那我也不可能拿我麓云山陪你玩儿啊。” 焰梦道君猛地抬头,秋意泊含笑道:“说到底你又不是我道侣,我不可能拿着麓云山去见义勇为。” 焰梦道君:“那我可以……” “你不可以。”秋意泊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不好女色。” “我把玄机介绍给你!他长得好看!嘴又甜!还有钱!”焰梦道君捏着帕子说罢,忽地又接了一句:“其实戮天道君也生的美得很!” 秋意泊缓缓打了个问号,确定焰梦道君是真的醉了,他道:“那你怎么不自己努力一下成为戮天道君的道侣,从此成为战云道君的师娘,到时候吹吹枕头风,战云要死要活还不是你几句话的事儿?” “你当我没想过?!戮天道君他几千年都不近女色,我怀疑他有断袖之癖!要不然他就是不行!”焰梦道君笃定地说。 秋意泊喃喃道:“那也可能是修童子功或者就是清心寡欲啊……” “不,他肯定不行!” 秋意泊刚想说什么,焰梦道君啪的一下倒在了石桌上,把花生米都打翻了,秋意泊缓缓舒了一口气,摇头道:“终于醉了……涂朱,喝多了的女人都是这么难缠的吗?” 这要是再不醉,可能就要抓着他纠缠于戮天道君到底行不行这个问题了,万一一个激动起来,焰梦道君冲到战狂崖问本人怎么办? 认不认识是其次,想想秋意泊都尴尬得能用脚趾挖出一个七星鲁王宫。 秋意泊叹了口气,侧脸道:“出来吧,听了半晌了,腿蹲麻了没有?” 玄机道君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秋意泊调侃道:“道君听见了吗?方才焰梦道君说你生的俊美,嘴甜又有钱,要把你介绍给我当道侣……不过我先告诉你,我可是有道侣的,你最多给我当个露水情缘,还得看我要不要。” 玄机道君苦笑道:“她喝多了,秋少爷别当真……她心中苦。” “我也苦啊。”秋意泊很不要脸的说:“果然没有一个八卦是白听的,我不过是听了个故事,现下麻烦事儿一堆一堆,道君也怜惜怜惜我?” 玄机道君上前来解了披风盖在了焰梦道君身上,秋意泊道:“你待她好,也得叫她知道才行。” 焰梦道君怎么会突然就上门来,其中恐怕玄机道君出力不少。秋意泊一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人家柔情无限,轻声道:“既然有心为佳人讨得公道,也要自己出力才行,借着别人的……怎么,你想她念我的好?” 玄机道君淡淡地说:“这笔生意太麻烦,这滩浑水浑浊难辨,只能借你之势一探虚实。” 秋意泊忽地笑了起来,他目光清冷,带着一丝笑意,却有一种清凌凌的寒意,看得人通体生寒:“别人的命不是命?” 玄机道君叹息了一声:“……是我对不住你。” 秋意泊屈指叩了叩桌子:“你就是个蠢材。” 玄机道君一愣,却听秋意泊道:“你既然有心借此事一探虚实,何不如实告知与我?你与我虽算不得生死至交,但也算是个朋友,你若如实相告,何需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觉得下不来台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还要借她的口来问我,你就说,你是不是个蠢材!这件事你有办的聪明的地方吗?除了让焰梦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还有什么好处?戮天道君之前不曾杀战云,如今就会?” “叫她往事化作淫-资艳事,风闻于市井之口,难道这就是你怜惜佳人的法子?”焰梦道君看穿是看穿了,可说到底她之前也只是叫人化名写了话本,怎么会突然就想通了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去呢? 玄机道君苦笑道:“也就你敢当着面骂我是蠢材……你就真不怕我恼羞成怒?” “你站在麓云山的地方也敢跟我这么说话?”秋意泊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抓了你敲锣打鼓送到你师傅门上,好让你也跟着战云一道丢丢人?” 玄机道君心中一顿,别说,秋长生真做得出来,更可怕的是他做得到! 玄机道君服软:“是我不好,秋少爷,你可有什么法子?” “哪有什么办法。”秋意泊的指尖一下一下的落在石桌上,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敲击声,他道:“最好的法子,是你直接一封战帖送上战狂崖,约战云生死一战……你没有,可见你与战云的实力相差太大,你心知必死无疑,故而不做。” “是。”玄机道君颔首:“正是如此。” “所以才说你蠢,他有师傅等着救他,你就没有?你当年若干脆利落下了战帖,你输就输了,这条命却能保得住,焰梦焉能不对你有好感?”秋意泊道。 此时,披风里的人动了动,闷声道:“……能不能别当我死了?” 秋意泊瞥了她一眼:“你也是个蠢的,就不能忍着恶心委以虚蛇,早晚有机会毁了他的道心,让他入魔,还不必自己动手。你若拉不下这个脸,你就放出消息说你心魔深种,决定封锁记忆修为再度入凡间历练,你猜他跟不跟你一道?只要他自己封锁了记忆修为,你杀他还不容易吗?再不济,你自己潜心闭关修炼,他杀妻杀子有心魔,你有吗?忍个千八百年,杀上战狂崖不好吗?玄机一说你就做,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焰梦道君委屈地说:“……这不是忍不住吗?” 玄机道君苦笑道:“秋少爷,你就指点指点迷津吧。” 玄机道君再次确定了,这位秋少爷在家估计也是个吆五喝六的主,寻常化神别说把两个道君当面骂的像条狗了,就是说句话都战战兢兢。 秋意泊也头疼,想说实在不行自己去把战云杀了得了,屁事搞了一箩筐,说白了就是这两人实力不够,脑子还拎不清,都是同境界,哪怕他们两人合力伏击战云道君呢?戮天道君不可能时时盯着战云道君,到时候等戮天道君赶到,反正人已经杀了,这两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只要利益给到位,戮天道君还能如何?更何况是战云道君理亏在先。 不过被这两人一搅合,将战云道君的视线引到了他的身上,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机会——之前还在想这件事从哪里找出契机,如今倒是合情合理来。 果然,他凌霄宗还是与万界大比有些缘分的,事情都推到了这一步,秋意泊自然不会放过。 秋意泊道:“也罢,你们两且住在我麓云山吧,我出门一趟。” 玄机道君显得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你该不会真的要带着器灵去战狂崖讨公道吧?”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玄机道君自觉闭嘴,不敢再问下去——他有点慌,万一真把这少爷逼急了,把他捆了一路敲锣打鼓送到他师傅面前怎么办?这种丢人的事儿要真做出来了,他感觉他就可以去游历了,这辈子都不回十方道界的那种。 亏得他没问,他要是再敢说蠢话,秋意泊都想问一句是不是他玄机道君卖屁股给他了?敢要他顶着合道之威去战狂崖? 秋意泊甩了甩袖子,带着涂朱走了,玄机道君摇了摇头,他拍了拍焰梦道君:“好了,起来吧。” 焰梦道君道:“你当我不想起来?喝多了,腿都是软的。” “你自己开了千年的酒楼,还能喝醉?” “那我也喝过拿极品天材地宝酿的酒啊!” …… 秋意泊自然是回了凌霄宗,一回去他就看孤舟和凌霄两位道君在不在家,得知凌霄道君出门了,唯有孤舟道君在,他二话不说就上了洗剑峰:“师祖——!” 孤舟道君听见熟悉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头。 秋意泊上回用这样的语调叫他的时候,还是被他一剑断了腿,来他这儿叫屈逼他道歉的。 找孤舟道君直接看老松上有没有人就是了,见果然有一青影独座,秋意泊到了树下,张口就是:“师祖——!我被人欺负了!你要为我做主啊!” 孤舟道君淡淡地道:“能欺负长生道君的人,我又如何做主?” 秋意泊嘶了一声,不是,他师祖这是怎么了!才百年没见感觉他师祖心境有所突破!而且是大大的突破,你看这都会阴阳怪气人了!这不是突破是什么! 可秋意泊是谁?他混起来是不管不顾的,当即飞了起来,这飞的很有讲究,比孤舟道君坐的地方要矮一些,然后他就揪住了孤舟道君的衣摆,很用力的扯了一下:“师祖!你不能不管我啊!我可是你心爱的徒孙啊!” 孤舟道君缓缓皱起了眉头,他斥道:“松手!” “我不!”秋意泊委屈巴巴地说:“师祖你都不知道,我一人孤身在外,还要替无悲斋重建宗门,过得是多难!他们那边有二十来道君,根本看不起我!他们都欺负我!” 孤舟道君睁开了眼睛,他平静地看着秋意泊:“夷光说,你在外界,夷光、如明等皆为你侍卫,还需称你一声‘少爷’,秋少爷在外,出手阔绰,引得道君为你所用,逍遥自在得很。” 秋意泊:“……那不一样!那是我们说好了演戏玩的!师祖,温师兄肯定不是跟你告状,他就是说给你听我们在外界干嘛而已!你误会了!” 孤舟道君闭上了眼睛:“嗯。” 秋意泊又扯了一下孤舟道君的衣摆:“师祖,你真不管我?” “嗯。”孤舟道君淡淡地应了一声。 秋意泊委屈巴巴地说:“师祖你怎么这般狠心!” 这回孤舟道君干脆懒得理他了,秋意泊手动的比脑子快,这就要伸手去抱孤舟道君的大腿,手还未碰到呢,就感觉到一道剑意从头而降,秋意泊一个闪身避开了剑意,扬长而去,孤舟道君甚至还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要去告诉凌霄师叔——!” 孤舟道君:“……” 为何秋意泊去了一趟外界,人都好像不太正常了?:,,. 603. 第 603 章 赠我的弟子【含52W…… 秋意泊走了好一会儿就跟个在婆家受了气的小媳妇似地委屈巴巴地回来了,走到树下抬眼望着孤舟道君,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孤舟道君未曾睁眼看他,只是喉中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不是去告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秋意泊撇了撇嘴:“师祖你要笑就笑吧!凌霄师叔不在!” 秋意泊也是背过身走了才想起来凌霄道君不在宗门这一茬,但他也不好立刻就回去,干脆回了自己的洞府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才又上来的,本来还想吃一顿的,但他怕一会儿孤舟师祖动手揍他,断胳膊断腿的也就算了,万一吐出来怎么办?那可多脏啊! 想想那场面!他被削成了个二分之一人棍,手脚在外面躺着,他万一还吐了,就顶着一身脏东西捡自己的手脚,你说他先把自己搞干净比较好,还是先接手脚比较好? 这问题可太严重了。 所以还是不吃了吧。 秋意泊突然由衷生出了一点难过之情,想他修行至今,能喘口气的日子都少,大多是忙里偷闲喝杯茶,不是在为这个秘境奋斗,就是在为那个宗门努力,好不容易到了道君,算是个天下无敌了吧?等闲不会有人来招惹他了吧?结果还得还小时候欠下来的债——他当年是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是够不上还债这个等级了,谁知道这才多少钱?他就得还债了! 这也就算了,到了外界谁都要欺负他一下,十方道界如此,洞阳道界如此,再往前几个道界也大差不离的,怎么的,看他品性温顺与人为善,就觉得好欺负所以就顺手欺负一下? 秋意泊越想越难过,抿着嘴唇靠着老松坐了。 他一回来,孤舟道君是做好了魔音穿耳的准备的,秋长生到了大场面上很是拿得出手,论天赋悟性气运智谋实力那都是一等一的,可私下里他就有点胡来了,仗着全是亲朋好友,闹腾得不得了。 其是在洗剑峰上的时候,就算没人应他,他一个人都能说半天,偏偏又善猜人心,就是不理他,他都能从人头发丝的弧度上看出来答案,最后逼得人去应他不可。 偏偏今日他不说话了,还一脸委屈地坐在树下。 孤舟道君都怀疑自己入了心魔幻境了! 或许是衣物摩挲地声音惊动了秋意泊,秋意泊也不抬头,就靠在树上望着天空,半点都不去看孤舟道君,只是低声道:“师祖,我好累啊……论起来,我这人也不算差劲,怎么每每我用真心去换,就得了这个下场。” 孤舟道君淡淡地道:“嗯,知道就好。” 秋意泊几不可见的顿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愈发轻微:“……是我的错。” “是我轻信于人,是我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孤舟道君睁开了眼睛,为什么听起来长生是在外面被负心人给欺负了一般?他问道:“究竟何事?” 秋意泊一手微抬,半张袖子掩住了美人面,这一垂眸之间风华难言,可惜孤舟道君基本等于瞎的,他微微皱眉,就听秋意泊道:“就……也没什么,就是交了个朋友,虽然是以利相交,我却当还有三分真情在,哪想到他反手就将我扔到了进退维谷之间……” “师祖,不然我先留下遗嘱,万一我这一去回不来,我第三百八十二号纳戒里给你存了几棵好看的老松,还有第三百八十三号纳戒是给你准备的一些法宝丹药,你届时记得取走,算是我一片心意了,你用的好,也不算我白来这一场。” 孤舟道君平淡地说:“莫要胡言。” 秋意泊哀伤欲绝,刚想哭两声,忽地身体一轻,就被孤舟道君提溜到了老松上,坐在了他身旁,孤舟道君看着他袖底下还带笑的薄唇,一点气都生不起来——早知如此,何必生气? “你打定主意叫我去,所谓何事?” 秋意泊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袖子,低声道:“有个造化机缘,师祖你真不去啊?” 孤舟道君:“嗯。” 孤舟道君这个‘嗯’就是然后的意思,秋意泊撇了撇嘴,掸了一下自己皱了吧唧的袖子,转而揪住了孤舟道君的袖子,眼巴巴地说:“然后就是真的有道君要取我狗命,师祖你就帮帮我呗,我在外界真的要被人欺负死了。” “嗯。”孤舟道君自然是个聪明人,他又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呢?秋意泊在这儿缠着他,死活要他去,那个造化机缘自然是占了大头。 听温夷光说,秋意泊在外装作化神真人,此时有道君盯上他,他自己估计是不方便出手——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很重要?”——替他出这个头很重要吗? 秋意泊想了想,点了点头:“对,很重要!” 孤舟道君淡淡地道:“嗯。” 这就是应下了的意思,秋意泊当即乐开了花,方才还死命揪在手里不肯放的袖子嗖得一下就被扔开了,他乐淘淘地跳下了树,摆出了桌椅板凳,仰头唤道:“师祖,下来吃锅子呀!好歹活动活动啊!别一天到晚坐在树上,小心生褥疮!” 孤舟道君平静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霎时间带着桌椅换了个地方避开了那一道剑气,硬是能叫锅子里的汤都没撒出来一滴,孤舟道君已然飘然而下,无痕的剑意不知何时起已经占据了整座洗剑峰,他看向秋意泊:“打一场。” 秋意泊:“……对不起师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锅子您自个儿吃吧右边那个红汤是辣的再见!” 孤舟道君无意让他离去,哪知道秋意泊蹿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之间,天地间的剑意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柔和地推开,人就已经消失了。 孤舟道君看着空无一人的洗剑峰,眼中有一丝笑意一闪而逝。 据说他出去是吃喝玩乐的,吃个果子都要叫夷光削了皮切成一块一块的才肯吃,没想到实力却又进步了几分。 正在此时,秋意泊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师祖咱们明天出发你收拾收拾行囊哦!别忘了!忘了也没关系我有带……” 还未说完,随着孤舟道君侧目,一道剑气悄然无声地划过了草丛,自草丛中滚落出了一颗圆滚滚的留声珠,孤舟道君微微摇头,碾碎了那颗留声珠,在桌旁坐下了。 *** 秋意泊这一逃那是至少动用了八成的实力才给逃了出来,为了避免断手断脚他硬是连肉身都不要了,直接借着天道法则开溜,他重新化出肉身,又磕了两颗丹药快速补足灵气,免得把周围的灵气给抽干,他松了一口气,心中哀叹了一声他师祖真是越来越恐怖了。 都不能用牛逼来形容了! 秋意泊抬眼看了一眼问天榜,隐匿于法则之内的问天榜也很给他面子叫他看了一眼,他依旧是排在第一——有一说一,他真的很怀疑他要是和师祖有个生死局,他真的能胜吗? 他怀疑他比孤舟师祖实力强就是孤舟师祖前脚咽气他后脚嗝屁的那种强。 他叹了一口气,再看周围,好像他一不小心已经出了凌霄宗的范围,如今是在春溪城周围。他也许久没来春溪城了,刚刚摆的锅子给孤舟道君吃了,他就受点委屈,在城里最好的酒楼里吃一顿吧!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水韵楼还开不开? 秋意泊按着记忆摸索过去,水韵楼还在,当然门面陈设早已重新装潢过了,与他记忆中的除了那块匾额外毫无一致。就是这匾额,他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匾额还是全新的呢,又是描金又是点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今朱砂褪色,金字斑驳,也不是记忆中那一块了。 这个点是吃饭的点儿,秋意泊看了一会儿,见进去的人不少,寻思着总不能太难吃,也就在隔壁弄堂里现出身形转而进去了。因着是自家地头附近,秋意泊怕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少不得寒暄,故而将容貌掩盖了去,头发倒是懒得弄了,他看大街上白头发的人怪多的。 店小二那是十分的有眼力,见秋意泊入内,便知道那绝对是个大能,当即摆出十二分的热情,也不必秋意泊说,张口就是:“贵客一位,雅间请——!” “前辈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水韵楼可是春溪城里首屈一指的地儿!论起味道我们这儿说第二都没人敢称第一!”店小二口若悬河,连打带唱,显得极有精神:“我们这店里头最有名的就是道君宴,当年长生道君经常在我们家用饭,回回来都要带二三十席才走呢!” 秋意泊笑道:“长生道君常来?” 店小二笑道:“嗐,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我们东家是那么说的,您且听一嘴就是了!反正我来的这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位道君就是了!不过或许来了我也不知道,您想那道君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是我这些晚辈能发现的不是?” 秋意泊又问道:“这么实诚,也不怕我转身就走?” “我们东家常说,做生意就是要诚信!”店小二将秋意泊带到了雅间,殷勤地擦了桌椅,又请秋意泊坐下,秋意泊道:“有没有什么招牌菜?” “这自然是有的,像那香酥德蹄,乱炖老鸭煲,苍雾鱼脍……”店小二报了一连串的菜名,见秋意泊并未出声,就道:“您要是不知道吃什么,就先来一桌道君宴?这一桌可确实是咱们店里头最招牌的菜了,不敢说道道合您的口味,但也不会差的!” 秋意泊颔首,店小二立刻笑开了花,正要唱名,却听秋意泊道:“不要那道君宴,来点新菜,我爱吃些鱼虾蟹贝,捡个八菜一汤,只管选好的上。” 要命了他才不要吃那什么道君宴,几百年前打包的席面到现在还有剩,就在他纳戒里躺着——每次都觉得扔掉有点可惜,但是吃的话又嫌弃放在纳戒里的时间太长,送人也觉得有些送不出手,所以就这么一直躺着。 秋意泊的习惯就是那么刁钻古怪。纳戒具有特殊的时间规则,进入纳戒的物品的时间将会被暂停,同样的,活物是不能放进纳戒的。话虽如此,就算有这么一个规则在,熟食进了纳戒摆了一段时间,秋意泊就会觉得时间太长了肯定没法吃了,但一块生肉摆在纳戒里,无论摆多长时间,秋意泊觉得煮熟了那还是能吃的。 大概就类似于同样一斤豆角,抽干空气摆在冷冻柜里摆半年一样能吃,但是炒熟的豆角放在冷冻柜里冻起来,三天后就算能吃他也觉得不能吃了一样。 ——问就是致癌。 秋意泊不禁微微笑了笑,都快一千年了,这种习惯还留着呢。 店小二听着先是垂头丧气,紧接着又高兴起来,这些东西也贵,他也好多拿些提成:“好嘞,您稍等,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一溜烟的下了楼,和掌柜的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哎?刚刚那位客人不是新客人啊?他怎么知道道君宴上都是些老菜式啊? 而且还打扮得跟长生道君似地……一般这种人都是十分神往长生道君的,他推荐的道君宴几乎没有卖不出去的,今日却撞了个铁板。 算了算了,不管了,对方多多点菜对他来说就是大好事! 店小二一出门,雅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秋意泊喜欢这种独自一人的氛围,可待久了他也嫌冷清,便把窗户推了开来,他记得对面应当是春风楼还是春意楼,总之是合欢宗门下的产业,听听歌舞也是好的。 窗户一打开,果然有丝竹之声飘了过来,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宛若也有那么一个人,嫌这时光漫漫,随手拨弄琴弦。秋意泊听了一会儿,突然摇头笑了笑——哎,忘记了,合欢楼名下产业大白天的不开门,至少也要等到傍晚点灯才开始开门做生意。 无人弹奏,他便自己弹奏,恰好雅间里为了凑那么一份意境,墙上悬着一把琵琶,秋意泊是不会的,但一通百通,他抱在怀里一格格试过去,记下了几个音阶,他现在有足够的反应能力和记忆能力来控制手指按到最正确的位置,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秋意泊就已经能弹出一小段儿曲子了。 虽然是强行弹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技艺可言,秋意泊却已经很满足了,正当放下之际,忽地对面窗户砰的一下被推开了,从里头传出来个大汉的声音:“谁他娘的在弹琵琶,不会弹就不要弹!” 紧接着从窗户里头探出来的却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眉若春山,眼若点星,一张菱形小嘴点着大红的胭脂,娇美万分。秋意泊的位置有些特殊,对方一眼也没见着秋意泊,那头窗里头有人道:“吟月哥哥莫要生气,许是楼里哪个小弟子弹着玩罢!” 那美人操着那充斥着大汉意味的口音骂道:“别他娘的吵老子睡觉!” “是是是,哥哥先休息吧!奴奴这就去叫人别弹了!” 对面的窗户又啪的一下关了,可见对面那位吟月真人怨气之重。秋意泊轻轻笑了笑,原来是个故人——他却没有什么要见面的意思,哪怕是隔着街聊上那么几句,他也不想。 不为什么,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吃饭,看看话本,是个熟人也就罢了,只是故人的话,那就接着当个故人吧,他们今日无缘,改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这一段小插曲后,饭菜便送了上来,秋意泊挥退了侍人,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甚至还在雅间里歇息了半个时辰,这才结了账离开。天空此时下起了淅淅沥沥地小雨,秋意泊支着伞,沿着长街慢慢地走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就是什么都没想。 或许是他太久没回来了,倦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方才睡了一会儿却没有半点起色,反而更显得困倦了,弄得他也没什么兴致,懒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就这样慢吞吞地走一会儿也很好。 毕竟今天很凉爽,带着水珠的风打在脸上也叫他很舒服。 阴郁的天色没有带给他压抑的心情,反而因为这样阴郁的天色导致的路上行人的稀寥叫他感觉很是自由。 这么看着,都有点害怕明天的到来了呢。 带着孤舟师祖去十方道界,事情就摆在眼前,立刻就要去解决,后头还有个万界大比等着他们,末了他还得马不停蹄得去问虚道界一探虚实,着手麓云山转向问虚道界一事,这么一想,着实是累人。 秋意泊走着走着,身形缓缓地溶解在了天地间。他脚步缓慢而从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周围的异样,直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幅天地。 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另一幅天地,而是他体内的望舒灵脉所在的那一片特殊的空间。那一条庞大的,苍虬的灵脉就在这片空间里蜿蜒生长,无数触枝的末端都衔接着一个个小世界,秋意泊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两条灵脉的分枝向他探了过来,翘起了一端,摆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在等着他有所动作一样。 秋意泊低低地笑了一声:“还有事情呢。” 那两条灵脉分枝一动不动。 那就忙里偷闲一下? 秋意泊这般想着,握住了其中一条灵脉分枝,另一条灵脉分枝便乖巧地退了下去,他所握着的那条灵脉带着他飞起,以一种悠缓地速度引领着他,直到停在了一条分枝之下。 那条分枝很细小,只有头发丝粗细,末端衔接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球体,与其说是球体,不如说是水滴,它就挂在枝头,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落地一样。 秋意泊伸手触碰了一下水滴,霎时间他的身形就被吸纳了进去,甫一进入,秋意泊就掌握了这个极小极小的秘境——它小到什么程度呢?只有这一方庭院罢了。 带着一丛梅林,一湖荷花的庭院,再往外看,是虚拟出来的青山,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 这里依旧是四季轮转,可相对于外面的时间而言,这里的时间慢到了不可思议。秋意泊哪怕在这里待上十年,待出去之时,也就只过去了一息而已。这一息与十年之差,是因为天道法则所造成的差异,而非是因为其他。 “还真是让我来休息的?”秋意泊喃喃了一句,他走进了庭院,在对着荷花池的窗下的软榻上躺下了,本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却在他躺下之际变得阴郁起来,随即便是连绵春雨悠然而下,带着水汽的风吹进了窗户,引得帘幔轻晃,秋意泊打了个呵欠,扯了一床薄毯来,顺着微凉的风拿着话本翻看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用提醒自己什么时候就要醒,也不用害怕睡过了头耽误了事情,秋意泊沉沉地睡着,一连睡了快十个时辰才醒了过来。过长的睡眠让他浑身泛着一种慵懒而餍足的意味,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摆出了茶点,吃得甜了,就拿茶水解一解腻,喝得苦了,就再吃一口甜的压一压苦味儿。 这就是一天。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秋意泊也是这么过去的,第三天、第四天……一直过了一个月,秋意泊总算是有了些精气神,心情也调整得不错了,这才出了去。 带他一出这秘境,那滴水珠便自枝头落下了,滚落于无尽的迷雾中,再也不见踪影。秋意泊有些好奇,他一手随意地搭在了枝头,看着脚下淡淡的雾气,却没有探索出来什么。 他大乘期的时候觉得望舒灵脉至少也要等到他阳神后才能触碰,如今到了阳神后,又觉得这不是阳神期就可以触碰的东西,或许要等到合道的时候他才有把握完全掌控它。 不得不说,它很迷人,就这样漂亮优雅地舒展着四肢,平素在他体内的时候缠着他的脊柱……那也只是一种显形,大概的意思就是提示他它还在一样,在秋意泊无视它的时候,它也没有为秋意泊提供过什么帮助。 仿佛就是个借他身体住上一段日子的室友一样。 当然,望舒灵脉也时不时和他示好,告知他哪个秘境里长了他需要的东西,哪个秘境里又有好玩的又有好吃的,但秋意泊一直都在拒绝它——其实如果有法子的话,秋意泊想把望舒灵脉从他的体内弄出去。 一个没办法掌控的东西长在他的身体里,换了谁不慌?秋意泊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也会担心一下。 他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对方又是想给天材地宝,又是想给功德机缘,偏生他自己不要,方才还特意寻了个秘境让他休息了一个月,他却没什么良心,怀疑对方要害他。 那是自然。 他这条命还是很珍贵的,至少他还没活腻歪呢。 秋意泊握了握手中的灵脉分枝,心想待十方道界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来好好研究研究这望舒灵脉,一直放在体内也不是一回事儿,总要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比较好。 到时候有用就留下,没用就扔出去得了,省得挂心。 虽然秋意泊也没怎么挂心就是了。 望舒灵脉的触枝柔缓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随即将秋意泊送了出去,一眨眼之间,秋意泊手中一沉,便感觉手中握着什么,这个重量这个形状他早已经熟悉至极,千机伞的伞柄。 也是休息得够了,秋意泊此刻心情大好,又有力气来折腾了。他望了望周围,有些想去找点朋友什么的聊聊天,逗逗乐子,他也不是很想回山上对着孤舟道君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就算不是孤舟道君,那也是温夷光,反正没啥差别,顶多就是一个井面上还能起点波澜,一个是下面全是冰的区别。 要不去寻凝黎?也是许久未与她见面了。 秋意泊想着他左右都在春溪城,往左走就是回凌霄宗,往右走就是太虚门,路都一样长,也没啥区别,他确实也该关照关照姐妹,干脆就往太虚门去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无甚发生——秋意泊还特意没飞高,想看看有没有打劫什么的乐子,结果一路上别说打劫了,连人都少。这条路算是太虚门弟子回太虚门必经之路,他记得往日里总有不少人才对,今日却是小猫两三只。 懂的都懂,在山上修炼无趣,别说太虚门,凌霄宗也有弟子偷偷溜下山来玩,总不能是今天太虚门开大会,把所有弟子都扣在山上了吧? 秋意泊纳闷地想着,没过多久就到了太虚门的山门前,秋意泊才想说自己来找秋凝黎,那两个守门弟子却先一步开口:“啧!那个白头发的!你可知罪?” 秋意泊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挂腰牌,当即从袖中摸出了自己凌霄宗的腰牌给对方看了一下,两门毗邻而居,哪有不认识凌霄宗纹样的说法,那两人一看到背面的花纹立刻闷头道歉:“原来是凌霄宗的前辈,对不住对不住!” 秋意泊好奇地道:“方才喝住我,是在闹什么呢?怎么就有罪了?” 守门弟子见他随和,再加上这些年来凌霄宗与太虚门的关系越发和睦,也不介意与他吐一吐苦水:“前辈有所不知吧?这不前些年掌门真君觉得凌霄宗的法子好,也照例给我们来了一套,这一段日子正在查作业呢,许多弟子偷溜下山逃避检查……” 秋意泊:“……” 原来闹了半天是因为他啊? 秋意泊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其实心里已经盘算着要不还是说个假名吧!他堂堂道君,在自己门派里挨弟子骂两句也就算了,出门在外得还要挨瞪他就不太开心了,也怪尴尬的,那弟子又道:“我修行之前是觉得凌霄宗修行太苦,这才拜入了太虚门,哪想到啊!现在比在凌霄宗还苦!” 秋意泊问道:“为何这般说?难道是因为凌霄宗是苦日子过惯了,所以就不觉得苦了?” 守门弟子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前些日子我们还遇上凌霄宗弟子过来办差,听我们诉苦还嘲笑了我们一顿,说这算什么苦……” 秋意泊笑着听着,心道他已经给宗门减压了,难道作业还是太多了?不过听别人吐槽这些也觉得怪有意思的,那两个弟子难得遇到这么一个肯听他们诉苦的,过了好一阵那两个弟子才反应过来:“说来前辈是凌霄宗哪位前辈?前来我太虚门有何贵干?” 秋意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乃凌霄宗秋辟琉,前来求见贵派秋凝黎。” “姓秋?秋师叔是你什么人?” 秋意泊想了想道:“算辈分我当称老祖。” 两守门弟子放下心来,确实听过秋师叔在凌霄宗有晚辈——秋师叔在凌霄宗不光有晚辈,还有长辈呢!两人也不疑有他,道:“你还请前辈在此稍候片刻,弟子等这就去通传一声。” 其中一个守门弟子进去通传了,另一个守门弟子则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秋意泊。这青衣白发的就别提了,自从长生道君叩问道君后,这道界中青衣白发的修士就陡然多了起来,不过这秋师叔家族可真是厉害啊……不光有道君,有真君,眼前这个晚了秋师叔不知道多少辈分的都已经是真君了…… 不对,他有真君修为?! 守门弟子又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对方的境界来!自己有元婴境界,看不出修为至少也是渡劫期以上,可对方又说他当称呼秋师叔为老祖,那就是已经差出了至少九代,秋师叔才八百余岁,与她差了九代人,少说也要一百多年,这天下除了当年的长生道君外哪来的六百多岁的大乘真君?! 不过秋家多怪才,他也有点数,他心里慌了一瞬后心道估计又是凌霄宗特意培养出来的天骄,说不得就是长生道君亲传,用不着大惊小怪。 那弟子通传还未回来,门中便又走出来了几人,显然一队伍是客人,一队伍是太虚门的弟子,太虚门弟子道:“门中正在考核,招待不周,秋真人见谅!” “客气,秋某也只是照例来跑一趟,谈不上什么招待不招待的。”那两队人都近了,其中一队人居然穿着凌霄宗的青衣,为首之人更是让秋意泊有点眼熟。秋意泊还没来得及用眼神示意一下这位可能是自己亲戚的人,守门的弟子就扬声道:“巧了,秋真人,我这边刚好也来了一位凌霄宗的秋前辈,是来寻秋师叔的,您方才有见着秋师叔吗?” 此言一出,那两队人马就都望了过来,秋飞渊大步走来,不禁皱眉道:“秋师叔不在……你是……嗯?” 秋飞渊顿住了,他本以为是哪位本家的兄弟,此时却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说是陌生也不尽然,眼角眉梢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可他可以确定这绝不是他们秋家的人! 再看对方穿着一袭凌霄宗再普通不过的青衣,腰上悬着的令牌却是倒扣着的,门规有明令,出门在外时这宗门令牌可以不戴,但若戴了,无事不能倒扣。如今就在太虚门门前,想也没有什么大事,秋飞渊当即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冒充我凌霄宗门下?!” 秋意泊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拱手道:“师叔,我是辟琉啊!” 秋飞渊大怒:“凌霄宗何时有秋辟琉此人!” 秋意泊眼睛都快眨烂了,对方都视而不见。秋飞渊倒也不是没看见,他高声道:“你冲我眨眼睛作甚!来人,拿下!带回去门规处置!” 秋意泊:“……” 他深深地怀疑秋飞渊不是他们老秋家的人,他们老秋家怎么可能养出这么没眼力界的东西来?! 眼看着就要被自家门派弟子当成贼人给拿下了,现在亮明身份也丢人,不亮也丢人,要不他干脆直接走了得了吧? 正在此时,有一人自太虚门中而出,他拾阶而下,扬眉之间,满目灿烂:“他是谁?” 在场众人皆是一怔:“晚辈/弟子等拜见真君。” 金虹真君眉目含笑,他在场中一扫,笑问道:“在闹什么呢?” 他一开口,便有一种温和之气,周围紧张的气氛都缓和了下来。秋意泊许久不见故人,下意识便想笑,记起来刚刚自己冒充自家人,还当众叫秋飞渊师叔试图攀关系,立刻收敛起了笑意,他朗声道:“秋家秋辟琉拜见真君。” 他对着金虹真君眨了眨眼睛,张嘴就来:“真君的眼睛真好看。” 金虹真君眼睛眯了眯,笑得越发温和了,他抬了抬手,刚想说话的弟子们便不敢再开口,他笑道:“过来。” 秋意泊很乖巧地走了过去,直到金虹真君面前这才停了下来。金虹真君抬手拂了拂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想说话,秋飞渊此时打断道:“金虹真君,还请听晚辈一眼,此人绝非我秋家弟子,真君切莫信他!” 金虹真君侧目看向他,笑吟吟地道:“你没有见过他也是正常。” 秋飞渊:“……?” 金虹真君咬了咬唇,轻轻地笑开了:“他是你家长生道君赠我的弟子,少时总在我左右,你们不曾见过他是应当的。” 众人:“……?” 不是,什么叫做‘赠我的弟子’?这要是把‘弟子’换成‘炉鼎’这两个字还能说得过去,这年头弟子还带送的吗?!:,n..,. 604. 第 604 章 金虹渡劫【含52.5…… 秋意泊是什么人?他要是顶着自己的那张脸可能还要有些顾忌,这顶着张假脸他还顾忌个锤子,那是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他目光在金虹真君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流转之间微微垂下了眼睑,清俊的眉目中流露出一点薄薄的光,像是在阴暗中待久的蝼蚁,仰望着阳光的模样。 “师叔……”他脸颊微红,略有些狼狈地低声道:“师叔莫要与我开玩笑。” 话虽如此,人却很自然地走到了金虹真君身边,金虹真君微微一笑,一手搭在了他的腰上,温柔得跟能掐出水来一样:“是我的错。” 看到这里,弟子们还看个什么啊!这都不跑,留着看尊长的风流韵事是等着挨削吗?!太虚门的弟子咳嗽声一片,一个两个都是有事,拱手告辞,至于凌霄宗的弟子,尤其是秋飞渊,他不敢置信地剜了一眼秋意泊,低声吩咐了一声:“走。” 金虹真君浑不在意弟子们的离去,只侧着脸一意与他说话:“辟琉好狠的心,一走便是百多年,许是忘记师叔了。” 秋意泊一手微抬,也学着他的语气温温柔柔地说:“辟琉怎敢忘记师叔呢?师叔对辟琉的好,辟琉永世难忘。” 金虹真君的手腕一动,便勾住了秋意泊的腰,将他拖了过来,他一手触碰了一下秋意泊的脸颊:“真是如此?外面乱花迷人眼,我还当辟琉被迷了去。” 秋意泊那是半点都不慌,现在已经不是怎么把两门弟子糊弄过去的时候了,而是看谁先演不下去的时候,他干脆靠在金虹真君,那脸是生生地用灵力给逼红的,他仰头看着金虹真君,那双眼睛浮光跃金,灿烂难言,看得久了,不免就有些目眩神迷,他握着金虹真君的手,指尖在他腕骨上蹭了蹭,干脆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师叔莫要生气。” “辟琉虽有道侣,师叔只能屈居一侧,可辟琉心中是爱师叔的。”秋意泊轻声道。 因为要守门实在是没办法离开,只能目不斜视的两个守门弟子:“……???” 啥玩意儿,他家金虹真君只能当人家的相好?! 一时没注意,身体颤了一下,人也悄悄往这里看。 他们的动作哪里能瞒住金虹真君与秋意泊,秋意泊更来劲了,一副要献吻的模样凑近了金虹真君,还没碰到呢,就感觉自己脸颊一疼,霎时间被金虹真君带到了他那一醉宫中,金虹真君还未说话,秋意泊已经笑疯了,他挨着金虹真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把自己被金虹真君一时失态捏红的脸给他看:“师叔,哎呦喂师叔您可真的捏啊?脸是假的,肉是真的啊!你瞧瞧,都捏红了呢!” 金虹真君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他的脸:“不对称,长生,来,师叔帮你打得对称一点。” 第一下是秋意泊猝不及防,第二下哪里肯接着挨?秋意泊往后仰着去躲,金虹真君一手摁着他的腰,一手跟着他的脸,秋意泊大笑着扭头:“不行不行,我这张脸多金贵啊我师祖打我都不打脸!师叔你赶紧收了你的玉手!” 金虹真君也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松开了秋意泊,就见秋意泊灵活得一个转身,就已经坐在了他常坐的那张长塌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这地方是金虹真君惯常独处的地方,只准备了一张长塌,上回秋意泊来是挤着他坐的,今日干脆直接先一步坐下。他乐淘淘地盯着金虹真君直笑,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很是高贵优雅地说:“真君,失礼了。” 金虹真君轻笑道:“今日在下不曾拜见长生道君,确实失礼。” “师叔怎么赔礼?”秋意泊翻身坐上了塌,顺脚把鞋子给踹了:“我要喝师叔的茶!” 金虹真君自无不可,伸手很不客气地把秋意泊往旁边推了推,让出了一片地方来,摆下了一只矮几,自己则是坐在了另一侧,笑问道:“今日怎么想到来见我?” 秋意泊也没有遮掩地意思:“这不是在春溪城吃了饭,寻思着离明天还早,就过来看看我阿姐在不在。” “原来看我只是顺带的。”金虹真君道。 “那不是。”秋意泊故作认真地道:“要不是师叔刚好下来,我应该也不会来看师叔。” 金虹真君挑眉,抬手就给了秋意泊一下:“没良心的东西。” 秋意泊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接了金虹真君的茶,刚一入手就嘶了一声,那杯滚烫的茶水霎时间变得温吞吞的,恰好入口。金虹真君见状道:“浪费了我的好茶。” 秋意泊仰首就把茶给喝了个干净,又把空了的茶盏递了过去,示意添水,自己怪声怪气地说:“哪个好人家喝滚水啊?” 金虹真君也不与他争辩,垂首泡茶,下午慵懒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温柔到了极致的错觉。 秋意泊今日来确实没想到金虹真君,毕竟上回在天榜见的时候,金虹真君已是大乘圆满,距离突破炼虚合道也就是一步之遥。他寻思着这才百年,金虹真君要么已经成就道君在闭关了,要么就还在外出游历寻找那一点‘心动’,这关键头上的他打扰人家作甚?又没什么要紧事喽。毕竟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闭关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就出关了的,说不定金虹一个关闭上百多年呢? 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见,金虹真君依旧在大乘巅峰,依旧没有突破炼虚合道。以秋意泊之能,大概能看出一点,他可能已经在关头了,但这关头是卡他一瞬间,还是卡他一百年一千年的不好说,毕竟金虹真君不是温夷光,温夷光醉心剑道,剑道突破便是他境界突破,金虹真君与他一般,还是偏向于正常类型的修士。 秋意泊眯着眼睛看着他,“师叔怎么还没叩问炼虚合道?” “你急什么?”金虹真君含笑道:“难道是遇到了谁欺负你了?等着叫我替你报仇?” 说道此处,金虹真君目光微动,调侃道:“便是如此,能欺负你长生道君的人,师叔我也是爱莫能助呀……” 秋意泊撇了撇嘴,“师叔你怎么和我师祖一样都变坏了!” “孤舟道君?”金虹真君侧脸:“孤舟道君难道还会与你计较?” 秋意泊轻哼了一声,点头说:“你不知道,我师祖现在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我上午跟他讲我交了个两面三刀的货色,差点被捅了一刀,你说这正常人不该安慰我两句吗?我师祖他可倒好!” 秋意泊做出一脸平静如水状态,眼眸微沉,学着孤舟道君的口气淡淡地说:“嗯,你知道就好。” 他说罢,忍不住一拍大腿,吐槽道:“你知道吗我听到的时候差点不知道下一句怎么接了!” 金虹真君不禁笑了起来:“怎会……”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秋意泊火烧火燎地跳了起来,骂了一句‘要完’,紧接着就见秋意泊闭上了眼睛,金虹真君霎时间沉默了下去,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变动,无形之间有一种淡淡地几不可见的威势将他笼罩了去,紧接着便是他这一醉宫。 这就像是突然被人用袖子遮了起来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居然还有几分愉悦。 秋意泊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人却跟个小白菜似地蔫了吧唧的歪了下来:“要命,一个没注意……” “叫孤舟道君听去了?”金虹真君笑问道。 秋意泊心有余悸地点头,他已经想到自己回洗剑峰可能要被砍两剑的惨状了,如果孤舟师祖心情好,说不定能容许他提着自己的断腿蹦跶着回洞府。他哀叹道:“之前习惯了,一个没注意……” 道君叫人提了名字道号就会有所感应,这玩意儿就跟某些聊天软件的@功能一样。秋意泊素来是屏蔽所有道君以下的,然后再单独将亲朋好友设置为重点关注——大部分人应该与他一样,不然天天听别人逼逼自己,谁耐烦啊! 等去了十方道界也是如此,不过十方道界道君太多,动不动就会提到,秋意泊是借着麓云山有阳神器灵的名头直接把整个麓云山的天机都掩盖了去,相当于直接屏蔽道君们对麓云山这范围的感知。这方式也不难,毕竟归根究底就是姓名触动了天道法则而已,只需要让某处的天道法则掌控在自己手里就行了,大家也都是这么干的。在十方道界出门在外的时候,他平素也不会提及道君,除非是遇到了道君——这种情况他明面上是化神,对方有话要说自然会主动屏蔽天机,轮不到他动手。 只不过回到了凌云道界,秋意泊下意识忘记这一茬,没有主动屏蔽天机。这不,在这儿吐槽孤舟道君基本等于在当面跟孤舟道君吐槽差不多了。 见状,金虹真君笑道:“那今日长生回去可就要危险了,不如留在我这里?” “不行啊,我倒是想……”秋意泊委屈巴巴地说:“这不要带着师祖去十方道界替我报仇,说好了明天出发,你猜我要是明天不见人,我师祖能砍我几条腿?” 金虹真君的目光在秋意泊腿上扫了一眼:“唔……最多三条。” 秋意泊:“……?倒也不至于?!” 金虹真君轻笑出声:“不逗你了……在外界当真受了人家欺负?” “怎么不是?”和金虹真君说话就不比孤舟道君了,和孤舟道君说,秋意泊是不敢详详细细地说的,要是孤舟道君知道他因为听了人家的八卦才顺手恶心了一下对方,顺道还自污清名,被人欺负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对方以为他是前妻的小白脸,他自己也在往这个方向误导……孤舟道君别说帮他出头,能不当场打两顿秋意泊就算孤舟道君涵养出众。 和金虹道君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秋意泊甚至还把战云道君杀妻证道那个瓜跟他详详细细地分享了一下,末了又把自己的事情一说,这才委屈巴巴地说:“哎,早知道就不掺和这种事情了,一个地皮罢了,大不了我转手卖了……还不是要怪玄机?我把他当朋友,他居然背后捅我两刀,他可真是有兽性没人性,为了讨好心上人,还就真不顾别人死活了!” “他不是有兽性没人性。”金虹真君将一碟子红豆奶酥饼推到了秋意泊面前:“试试这个,不大甜……只不过是没把你放在心上罢了。” 他眼中有一点皎然之色,与那双灿若金阳的眼睛相对比,那点灿烂的颜色也变得冷沉了下来,有一种无机质的肃杀感,偏偏他还是笑着的,温和极了,这二者相映在一处,不禁叫人毛骨悚然。“区区一个化神,连我都不放在心上,他与你才相交多久,为何要将你放在心上?” 秋意泊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现下不与玄机计较,不过是他还有用罢了,再者,这么一点小事,大动干戈去计较,反而就显得没意思了,知道这个人不能深交就行了。他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哎?不是,那师叔当初也没把我放在眼中了?” 金虹真君挑眉道:“不然呢?” “那我是什么?”秋意泊捡了一个奶酥饼吃了起来,边好奇地问道。 金虹真君沉吟一瞬:“一个有意思的小东西?” “豁,那是连人都不算了。”秋意泊笑着说罢,忽地想起了自己那个极有意思的幻境来:“师叔,说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成就阳神的吗?我似乎没有与你说过。” “似乎没有?”金虹真君想了想:“难道是那个我杀了你许多次的梦?” “是啊。”秋意泊点破了其中关键:“你当时训我看不穿,我回去后冥思苦想,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一个幻境,幻境中我剥去了我的天灵根,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弟子,我这般懒淡的性子,小时候其实也不是很想来凌霄宗的,你叫我在累死累活的剑修和高贵优雅的法修当中选我肯定选法修!” “只是我三叔当时给我做了些手脚,叫外人都以为我只是玄灵根,我也当如此,后来我三叔一个劲的给我吹他和我爹在凌霄宗有地位,宗门有人好办事,又有他们罩着我,我才觉得去凌霄宗也不错。” 秋意泊抬眼看向了金虹真君,笑道:“在幻境里,我实打实是一个玄灵根,我要是真想来太虚门,我三叔也没有太劝着我非要我去凌霄宗,我记得我入门后就当了个普通的内门弟子,有一次……哎对,就是在山下那个台子上练习法诀呢,你来了,我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金虹真君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他与秋意泊第一次见面,秋意泊莽撞地就来寻他要与他交朋友,还夸他身上的香气好闻。秋意泊接着道:“你自然发现了,你夸了我两句,我小时候嘛,比我现在嘴还要甜,三两句把你哄开心了,你就要把你家一个弟子的法衣送给我,我当时想着这我可不能要啊,这弟子可是我的先生,我要了法衣岂不是得罪了我的先生?那我还有好日子过?” 金虹真君听得入神:“然后呢?” “没然后了,我虽然没要,但是你家那弟子被你惯坏了,当天晚上跑到我房间里给我当胸一剑——夭寿,我记得我当时才七岁还是八岁?”秋意泊笑道:“我醒了之后我想你肯定是故意的,当时你才渡劫期,成天里想找点事儿,我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就是故意想挑起我爹和三叔跟你之间的仇怨,你才故意说要把先生的法衣送我……你要是真心送我,你就不能给我一件新的?难道你还差这一件法衣不成?” 金虹真君笑着点头:“是我能做出的事情。” “还有呢,后来第二次幻境里,我好端端地在家里忙活,修为也上不去,自然也没跟你结交,你某天突然跑到我家来说什么我爹杀了你家某个子孙,所以你就来灭我们家满门了。”秋意泊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我就死了。” 秋意泊撇了一眼金虹真君:“原来当时你是真的很想跟我爹还有三叔做做对啊?师叔,你怎么想的,你一个积年的渡劫期去为难他们一个合体期?” 金虹真君悠悠地道:“你父亲与三叔乃是剑修,又师从孤舟道君,厉害一些也是正常,我若挑衅他们,若是一个不好,我也好及时抽身,免得送出命去。我若是挑衅孤舟道君,孤舟道君前来杀我,我断无幸理。” “与你相交,此前多多少少是有些想要挑衅你父亲与三叔的原因在的。”金虹真君看着秋意泊唇下一点饼屑:“长生委屈了?” 秋意泊也没太计较这个事儿,凡事论迹不论心,金虹真君只是这般想了,又没这么做,他计较个什么?不过态度还要摆出来的:“哎对,我不开心了,我难受了,你看着怎么办吧!” 金虹真君笑道:“你想如何?” 秋意泊眼中一动,将最后一口红豆奶酥饼送入口中:“这个,多来点,我要带走!” “可以。”金虹真君笑道:“还有其他吗?” 秋意泊:“还要其他干嘛?” 他忽地有些警觉,狐疑地看着金虹真君,双手抱胸:“有一说一,我现在是有道侣的人了,虽然师叔你距离道君只差半步,采补我虽然有用但那也是不行的……你如果想走这条路,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师祖?你采补他,他刚好顺势修炼一下道心!你两爱恨情缠一下双双历情劫!” 金虹真君闷笑出声:“你这是为我好还是要我死?” 秋意泊想了想:“也是,万一我师祖一个不好也疯魔了要杀妻证道呢?虽然你们俩也生不出孩子来,但杀院子里养了三年的猫猫狗狗也不太好。” 金虹真君拍了他一下:“莫要胡说,否则你师祖杀来了我可护不住你……炼虚合道,我不急。” “为何不急?”秋意泊也认真了下来:“师叔,炼虚合道和炼神还虚还是有本质性差距的。” “我为何要急?”金虹真君反问道:“如今道界太平,又无事压我心头,我只观你,瞧你一入道君便没了踪影,如今在外界忙碌于经营麓云山,每日没个喘气的功夫……我当时便说了,长生,你太急了。” “我至今偶尔也会想起你当时,明明无人逼迫,你也不过五六百的年纪,你在着急什么?非要迈入道君之境?”金虹真君在秋意泊头顶上碰了碰,“后悔么?”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师叔,你怎么知道我后悔?” “我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秋意泊平静地说:“我就算不是道君,我也爱出门玩一玩,届时见世间之大,生死皆于他人之掌,叫我战战兢兢地过?恐怕不能。” “我这人你也是知道的。”秋意泊笑道:“你看,我年轻那会儿你不也很喜欢我?我与你越是脾性相合,你应该越是想杀我才对。你最终没杀我,是因为望来城的巧合,阴错阳差罢了,若那次你不能渡劫入大乘,恐怕是越来越疯的,早晚是要轮到我的。” “我不介意,是因为我如今与你相交莫逆,哪日师叔真要杀我才能渡劫,我也愿意千方百计的想出一个法子,要你能杀我,我还能保下命来。”秋意泊说到此处,笑意转淡了去,他嗤笑了一声:“我这人就是护短,没法子……可其他人凭什么?” “一个与我不熟的玩意儿,他想把我当个玩具,当个乐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秋意泊笑道:“我不愿将他人当个玩意儿,也不愿他人将我当个乐子……师叔,我们已经修行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能去,也就罢了,强求无益,可既然能去,那何不去更高的地方看一看呢?” 金虹真君呼吸一窒,他凝视着秋意泊:“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秋意泊忙不迭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点心茶水,拔腿就溜:“师叔你慢慢渡劫哈,我去外头吃!” 金虹真君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起来,云顶之上,有劫云凭空而现。 那是满目的暗沉,于他眼中却是灿若烈阳。 此前不渡道君劫,是不心动。如今心动了,自然要渡劫。 *** 如此浩大的阵仗,太虚门弟子自然有所感应,连在闭关的太虚真君都被惊动了,他出门一看,便知道是金虹真君渡劫,不由扬起了掩都掩不下去的笑容。 比他快一步,这很好。 随即他便开始吩咐弟子们忙碌起来,道君劫数自然非同凡响,不论高低阶的弟子都要避开,尤其是真君更是要远远的避开,免得被天劫以为是来助阵的一并清算了。 秋凝黎自然也被惊动了,她走出洞府,与相邻的同门聊了两句,得知是金虹真君的道君劫,正打算好好看一看之时,忽地身体腾空而起,有一手挽着她的手臂,她下意识僵硬了一瞬,手中法诀还未出手,她便已经站稳了。 她人已经在天劫范围边缘了,而揽着她的人么…… 秋凝黎想也没想就拧了一下秋意泊的手臂:“你要死了你!” 秋意泊故作吃痛:“哎哎哎,凝黎姐你别掐我,痛!” “你想吓死我是吧?”秋凝黎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来了?” “早就来了。”秋意泊寻得地方不错,高山的巅峰,刚好天劫的范围之外,他也不能真的进去跟金虹真君一道挨劈,但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能甩袖子就走了,万一有那么个乌鸦嘴真中了,他也好捞一捞人。 哪怕天劫下面人不太好抢,秋意泊就算能把金虹抢下来至少是个重伤濒死,但秋意泊觉得也不是不行。金虹真君与麓云山相比,他还是愿意为了金虹真君不要麓云山的。 他摆下了桌椅,秋凝黎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秋意泊也没想到自己三两句把金虹真君说的心动了,他叹了一口气:“这年头真的是说渡劫就渡劫啊……我点心都没吃完呢。” 秋凝黎是听出来了,再看桌上那一碟只有三块的酥饼——其他都有四块:“方才与你金虹师叔在一处?” “对啊。”秋意泊道:“本来是想来寻你的,结果先遇到了师叔就去了他的一醉宫聊了几句……姐,不提这个了,你先尝尝这个奶酥饼,我从他那边抢出来的,确实好吃。” 秋凝黎微微摇头:“要是被师叔知道他渡劫你还想着饼……” “那我可是当着他的面拿的。”秋意泊笑着说:“师叔人可好了,哪里会跟我计较几碟子点心?而且我人不是都在这里给他护法了吗?我不过去是因为我不能再过去了,我再过去一步我也得挨雷劈。” “这么远?”秋凝黎下意识地说了一声,随即道:“对,忘记你已经是道君了……可恶,你怎么修得这么快?!” 秋意泊给秋凝黎抛了一个俏生生地媚眼:“没办法,谁叫我天赋异禀,悟性高超,天下难寻,姐姐你羡慕不来的。” 秋凝黎看了他一阵,然后给了他一个爆栗,秋意泊抱着脑袋抽冷气,秋凝黎却很坦然地说:“你就是成造化了,我该打还是打,你有本事还手试试?” 秋意泊疯狂摇头:“我不敢,我不敢。” 家人就是这样,哪怕几百年不曾见面,可见了面,家人就是家人,再不联系,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份。别说秋凝黎敢打他,哪怕是回到当年,和他从小一块玩的兄弟姐妹们还活着,身为凡人照样揍他,一点都不带手软的。 哪怕是女孩子们被凡间礼仪束缚,没有修仙界那么放得开,背地里那绫罗扇子劈头盖脸就来了,秋意泊也没少挨。 劫云越发浓重,秋意泊瞧着还不到时间,心中一动,与孤舟道君的神识在高天之上进行了一个短暂的交流。这次他走,虽说是把玄机和焰梦留在了麓云山,但说实话也防备着他们,留下的器灵不少,再者,他们暂时有求于他,也不会对麓云山不利,他先替金虹师叔护法,等他成功渡了劫再说。 孤舟道君本就知道秋意泊与金虹真君混在一处,也不意外,表示知道了之后就撤去了对此处天道法则的掌控,秋意泊则是代替他,高调的宣扬着他的存在——同时也是在警告明处暗处的人,此处有道君护法,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凌云道界既然已经能容下道君,自然也就对其他道界的道君开放了,就如同秋意泊能够去其他道界一样,自然也有道君能到本界来。已经相熟的譬如他师傅奇石道君,归元山的归元道君,再有凌霄宗的两位,他们和太虚门又没仇,和金虹真君也没仇,但其他人可就说不定了。 秋意泊自觉金虹师叔的仇家是不会少的。 不多时,有几个真君出现在了太虚门周围,只一瞬间,又调头走了,来不奇怪,但调头就走就很奇怪了。来可以说是来围观渡劫看看是否有所触动,来了不看就走,大概率是金虹真君的仇家。 秋意泊没有和他们计较,金虹真君他懂,别人恨他真不一定是别人的错。他护好金虹真君就是了,仇家什么的他插手不如不插手。 忽地,秋意泊眉间一动,将一个真君制住了,以他现在之能,寻常大乘亦不过蝼蚁,这么说不太好听但确实是,杀他们和杀一只蚂蚁也差不去太多,这人他记得,好像就是给金虹真君炼制美人剑的那一位,应该是,但不确定,所以他不杀,只困着,回头交给金虹真君辨认一二就是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秋凝黎叫了一声秋意泊,秋意泊侧脸一看,好家伙,桌上点心盘子都空了,秋凝黎十分矜持地捧着茶盏一口口喝:“还有吗?之前在闭关,好久没吃东西了,饿得慌。” 秋意泊含笑道:“有的,我这边好多吃的呢,凝黎姐你慢慢吃……” 两人谈笑之间,劫云终于积攒到了极致,漫天沉黑,不见一丝光晕,秋意泊点了一盏琉璃灯,秋凝黎见了翻了个白眼,开了个禁制把漫天的小飞虫给隔绝在外,却没有说秋意泊——雷劫就要开始了,以他们两的交情,秋意泊也分不出什么神来。 她来就是了。 第一道劫雷落下之时,天色倏地亮了起来,却不是白,而是如血般的浓稠暗沉的红,秋凝黎眯了眯眼睛,挡去了过去刺眼的光,饶是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感知到太虚门中那等令人无法呼吸的威势。 她喃喃道:“师叔的一醉宫怕是保不住了……” “师叔的一醉宫怕是保不住了……” 秋意泊与她异口同声,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又专注地去看劫雷。第一道劫雷应该是平安过了,第二道劫雷来得极快,又是一道血红劫雷,秋凝黎不禁问道:“师叔因果这般浓重吗?” 一般劫雷多为青、白、紫、金四色,其他颜色秋凝黎不清楚,但这样一看就充斥着不祥之感的血红,多是为积攒下的罪业因果。 秋意泊喝着茶,眼神紧紧地盯着那边,他担心金虹真君渡劫失败,就是因为这一点——不怕因果的前提是够强,他不知道金虹真君到底强不强,毕竟如果拿大乘期的孤舟和他自己来比较的话,天下大乘没一个能打的:“大概是吧……不过阿浓之前也挨过,问题不大。” 秋凝黎摇头道:“这样一看,好生可怕。” “既然怕,那就少积攒些罪业。”秋意泊道:“平时乐善好施,多做好事……” 秋凝黎疑惑地说:“这样有用?” 秋意泊表示:“这样死的比较快。” 秋凝黎恼怒地推了一把秋意泊,秋意泊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秋凝黎身上,其实秋凝黎修行不算慢,如今是化神巅峰,再有一步就是真君。 秋意泊道:“姐,其实因果这个东西,是肯定会攒下来的,注意不要欠个大的就行了……真的欠了大的也没关系,只要你够强,劫雷下来也就是洒洒水。” 秋凝黎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你?劫雷都不带怕的?” “不能这么说。”秋意泊目光又看向了天劫,“实话说,怀黎哥和露姐修行的快,是因为凌霄宗出了一件大事,我们从那件事里活下来,才有今日。这件事我们宗门捂得还算严实,外界的人应该知道的不多。” “我之前算过,跨入真君境界的平均年龄在一千二百岁左右,你如今八百余岁,已有化神巅峰,而你只是个玄灵根。”秋意泊道:“我不是说玄灵根不好的意思,但你应该要明白,你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秋凝黎顿了顿:“我知道。” “你知道就行,别慌啊。”秋意泊调侃道:“我说的难听些,现在你可是上面有人,你要是渡真君劫,我算一算啊……你至少能失败个十次吧!大哥和露姐各救你一次,我爹和三叔至少能救你两次,我至少能捞你三四次,还有我们的亲朋好友……这么一算都不止十次了。” 秋凝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你这么说的。” “专心为金虹师叔护法吧!” “噫,你弟弟我现在可是道君,要那么专心做什么!” “那你别看了,有种回凌霄宗。” “我不回。” ……:,n..,. 605. 第 605 章 诛心【含53W加更】…… 天劫过后,便是一场瓢泼大雨,这雨大到了秋意泊怀疑是把隔壁苍雾内海的水给卷了过来,秋凝黎还要撑伞。豁,那秋意泊可就抓紧了机会,二话不说一手抢伞一手推人,秋凝黎也没想到自己在堂堂道君亲弟弟身边还能被偷袭,一个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雨淋了个通透,再看秋意泊,秋意泊躲在他那把漂亮又优雅的千机伞下面,一片衣角都没被打湿,笑得可恶到了极点。 “是甘霖呢,多淋淋,有好处。”秋意泊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千般万般都是为秋凝黎好的模样,秋凝黎不禁咬牙:“那你怎么不出来?!” 秋意泊耸了耸肩:“我道君了啊,这点雨对我来说就那样了吧。”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秋凝黎就成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她恶狠狠地瞪了秋意泊一眼,秋意泊微微扬起了下巴:“看什么看?你道君了你也行。” 秋凝黎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伞里,一手抓住了伞面的边缘就要来一场活灵活现的撕伞行动,秋意泊大笑了起来,把伞远远的支开了,大雨瞬间将两人都淋了个透,秋凝黎这才满意了,秋意泊将伞收了起来,笑道:“阿姐,你在这里等雨停,在宗门里想也没有什么危险,我先走一步。” 秋凝黎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秋意泊也不含糊,将给秋凝黎准备的一些修炼物资的纳戒塞进了她手里,还向她抛了个媚眼:“给姐姐的脂粉钱……走了。” 秋意泊一离开秋凝黎的视线范围,一手微抬,有一人就落到了他的手中,那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秋意泊反手就把人打昏了,转而去到了金虹真君左右。 不,现在应该称一声金虹道君。 他去了易容,甫一现身便引得四方瞩目,太虚真君见状也了然——他也知道自家师弟是个什么德性,想着总要有人趁着渡劫来报仇,这次渡劫却是太太平平,半个不该出现的人都没有,如今一见秋意泊,就明白过来了。 太虚真君含笑拱手道:“多谢长生道君为金虹护法。” 秋意泊与太虚真君无甚交情,但因着金虹道君的关系,也称呼一声‘师叔’,当即道:“师叔折煞我了,哪里要这么客气的?我想着我也没少来太虚门,师叔怎么这般见外?” 秋意泊确实没少来太虚门,他甚至还在太虚门闭过关呢,当然,这是跟他去其他门派相比的,不过这也确实是来的很多次了。太虚真君早知道金虹道君与秋意泊关系不错,时常会见一见,也不见外:“那就多谢长生师侄。” 秋意泊还想说什么,却见金虹道君从天而降,他看起来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模样,法衣那飘的弧度都透着仙气(劫雷气),唯有发冠失去了踪影,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唇畔依旧噙着一抹温柔笑意,那双眼睛却藏不住,无机质的金芒之中现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来。 “长生。”金虹道君含笑唤了一声。 秋意泊没忍住,嘴一秃噜:“师叔,这次天劫没把眼珠子抠出来再炼一炼吧?” 太虚真君:“……” 太虚真君那一瞬间的神情仿佛是在犹豫应该骂自己师弟这等事情都告诉别人,还是应该开个玩笑打个圆场,却听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说:“忘记了,下次渡劫我会记得的。” 太虚真君意味深长地瞪了金虹道君一眼,就见秋意泊把手中昏迷的人往金虹道君面前一扔:“师叔,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金虹道君只看了一眼,便抬手把人杀了,鲜血溅在了他的衣摆上,纯白的外衫上仿佛看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他笑道:“是呢,多谢你……要我怎么谢你?” 秋意泊道:“那要不要随我去游历一阵?” 太虚真君道:“长生师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师弟才渡劫,闭关几日……” 话还没说完,就听金虹道君道:“好啊……师兄,我去长生那边闭关,你莫要担心我。” 说着就笑吟吟往秋意泊这边走了,太虚真君:“……?” 金虹道君拉着秋意泊就跑,秋意泊当然知道此时不跑那是没机会了,两个道君打定主意要开溜,那里是太虚真君拦得住的,一个眨眼眼前就没人了,太虚真君一手还抬着,随即又默默地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哎……” 他就是一辈子给太虚门操劳的命! 他认了! 指望金虹来当门主,还不如重新培养个弟子来传承衣钵比较快! 还想着办个道君大典呢……人都跑了,还办什么办! 算了算了,隔壁凌霄宗三位道君也没说要办一次道君大典,他们太虚门就一个道君,有什么好办的,别人说起来还显得他们太虚门骄狂似地。 哎——!命苦啊——! 另一头,秋意泊那也是美滋滋的,他也懒得再带金虹道君走大门了,直接就带到了洗剑峰上,孤舟道君不惧风雨,依旧高居老松,秋意泊上前,是有那么亿点点小心翼翼的:“师祖,我回来了。” “嗯。”孤舟道君淡淡的应了一声,就听秋意泊接着往下说:“金虹真君成功叩问炼虚合道,如今已是阳神道君了。” “好。”孤舟道君又应了一声,周围的风向就不对了,秋意泊当即道:“师叔,既然来了,也来见一见我师祖。” 金虹道君现身,他一身劫雷气息未散,也不知道秋意泊用什么法子掩盖了天机,至少孤舟道君就没有察觉到他,他一出现,满庭清风忽地一顿,无形之间便有什么消失了,孤舟道君看向秋意泊,便见秋意泊满脸得意,仿佛吃准了他不可能在外人面前给他一剑。 金虹道君轻笑了一声,也发现了这个未曾隐瞒的秘密,他拱手道:“金虹见过孤舟道君。” 孤舟道君默默地看向了秋意泊,挑眉示意,秋意泊笑嘻嘻地说:“明天金虹师叔跟我们一块去哈,这不刚成道君,有些事情不太熟悉,太虚真君也托我教一教师叔呢。” 孤舟道君:“……” 所以一去太虚山,就把金虹真君点拨到境界突破,然后劫雷气息未散,连关都没让人闭一下,连夜就又把人拖来了凌霄宗,打定主意让人给他出头? 秋意泊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孤舟道君平静地说:“滚。” “好嘞,这就滚!”秋意泊拉起金虹道君就走,人都消失了,孤舟道君还听见秋意泊在跟金虹道君说:“别介意啊,我师祖就这么个性子,他平生就不爱说话,你也知道他的……” 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说:“长生素日都是这么和孤舟道君相处的?” “那可不,全靠我猜……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主打一个日常揣测上意,动不动还要削我两剑……” 孤舟道君心念一动,远处剑意骤起,只听一声丝帛撕裂之声,秋意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哎对,就是这样,啧啧,真不太好躲……” 金虹道君也是一副后怕的语气:“怨不得你们洗剑峰上英才辈出……” 言下之意,孤舟堂堂一个道君,动不动就对着晚辈动刀动剑,怎么能不养出点英才来呢?这不是英才,怕不是都活不了三日。 孤舟道君轻嗤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兔崽子。 *** 翌日里,孤舟道君硬是到了下午,才看见秋意泊的人影,见他脸上的红痕,一看就知道是枕头压出来的,八成是睡过头了。秋意泊见到了孤舟道君,第一句是请安问好,第二句就是:“师祖,你吃了吗?” 这等话孤舟道君是懒得理他的,秋意泊自顾自的说下去:“没吃吧?要不要吃一顿再换一件衣服啊?” 孤舟道君这才发现今日秋意泊穿得格外的锦绣灿烂,他在山门中时穿得就已经不算是寡淡,今日干脆是连青色都不穿了,反而换了一身暗红拢金的法衣,暗金色的纱袍上绣完了一副完整的千里江山图,他手里还提着一把折扇,亦是镶珠嵌玉,也不知道打开是何等模样。什么道君不道君,说他是个凡间的王公贵族都有人信。 孤舟道君淡淡地说:“不必。” “哦。”秋意泊道:“金虹师叔进我的秘境里闭关去了,师祖没其他的事情的话我们可以走了。” 孤舟道君应了一声,秋意泊便已经自顾自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与孤舟道君那等盘膝而坐不同,他就坐的格外随意,两条腿在半空中晃悠,他挨近了孤舟道君,一手握住了孤舟道君的手腕:“失礼了,师祖。” 孤舟道君并未有什么反应,秋意泊只见一点,便有个白玉小盘凭空而现,金色的虚影形成了一个繁复的阵法,将二人笼罩了进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已是天地易换,他们依旧在一棵老松上,周围的景物却是不同。 秋意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师祖要来,昨天晚上临时回来布置了一番,后面的院子是麓云山最清静的了,无事无人敢上来打扰,师祖就住这里。还有这棵老松我从苍雾道界挖来的,一直好好地养着,栽在这儿,坐在这里刚好可以欣赏云海落日。” 秋意泊一直觉得他家师祖孤舟道君是个很好养活的道君,他平时也没啥爱好,有一片地方练剑,有一棵树让他打坐,灵气充盈点别弄得干了吧唧的,再清静一点就行了。这么简单的需求秋意泊自然要满足——说实话,他之前也没想到孤舟师祖会真的来替他出这个头。 秋意泊觉得他是会来的,但可能是在万界大比的前几年到,说什么特意跑到这里来替他砍人,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别说他不敢想,就问温夷光、他爹、他三叔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他也算是洗剑峰头一份的恩宠了吧! 秋意泊乐滋滋的想着。 孤舟道君并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道:“人在何处?”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不急?师祖您先在这里休息,那些人应该会打上门,到时候我再来请师祖。” 孤舟道君平静地道:“那些狐朋狗友,你还想留?” 秋意泊道:“还有用,就留一留……师祖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孤舟道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秋意泊莫名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要等又要留,叫他来作甚? 秋意泊没敢多嘴,他昨天回来当然不止是给孤舟道君安排住处,还有将门中弟子的嘴都管了一管,可千万不能说漏了嘴,否则孤舟道君砍得就不是别人了,绝壁是他秋意泊! 别说,秋意泊当真还有些后悔把孤舟道君请来了。 另一侧,玄机道君和焰梦道君却明显的察觉到了孤舟道君的到来。这一位道君的存在极其嚣张,并非说他一来便肆无忌惮的抢占天道法则,而是他的出现让两人都不自觉地退避三舍,那种隐隐之间的锋锐无匹之感,若不是明确的感知到卓丰道君还在青云剑宗,玄机道君还当是卓丰道君来了。 可他又明确的能感知出不是卓丰道君,虽说卓丰道君已是当今第一剑修,即将叩问合道之境,可玄机道君却觉得远远不及此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必知道境界,不必清楚剑意,就已经能够明确的感觉到对方的强横。 上一个让他有这般感觉的人,还是战狂崖那位戮天道君。 而焰梦道君则是与玄机道君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道:“该不会是戮天道君亲至了吧?” “不是戮天道君。”玄机道君道:“若是他来,能这般平和的留在后山?” 是的,那位道君一到,就没有换过位置,也无一丝战意。玄机道君迟疑了一瞬:“应当是秋少爷家的那位老祖?” “或许是吧。”焰梦道君起身:“我去拜见一下那位老祖?” 忽然之间,两人皆是一顿,那位道君动了?方向是往……山顶去了? 山顶便是秋长生这位山主的住处,他不在时便有器灵守候,旁人不得擅入。 玄机道君眼中流光一动:“去拜见一番也无妨。” 两人联袂出门,刚经过那片花园,便见华庭中总是在烹茶调香抚琴的那位剑钗器灵如今已经站了起来,侍立在一旁,亭中有两人,一人着红,一人着青,红色那位很明显只有化神境界,是秋长生,而另一位应当就是他的那位老祖了。 走进了,玄机道君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只有阳神境界?他没看错吧?亦或者是伪装出来的?秋长生仪仗的那位老祖,居然只有阳神境界? 这般令人恐惧的威势,居然只是一个阳神道君? 那位剑钗器灵见他们来到,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依旧垂袖俯首立于一侧,秋意泊正在和孤舟道君介绍一下他住的地方——来都来了,总不能认不清他麓云山的组成构建吧?至少要知道他住在哪里,金虹住在哪里,有事也能及时找人。 他见玄机与焰梦两位道君联袂而来,他对玄机道君起了点嫌隙,如今自然是懒得起身相迎,左右他平日里迎不迎也看心情,玄机道君并未察觉出异样来,秋意泊率先开口道:“这位是玄机道君,焰梦道君。” “嗯。”孤舟道君淡淡地应了一声,秋意泊不以为意,随口道:“两位道君,坐。” 玄机道君素来是见面三分笑,他问道:“秋少爷,这位便是你家老祖么?” 他拱了拱手道:“在下玄机,久闻道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 “在下焰梦,见过道君。”焰梦道君也跟着行了一礼。 秋意泊正想承认了孤舟道君就是他家老祖,却听孤舟道君平淡地说:“不敢当,我非老祖,只是老祖座下一弟子尔。” 秋意泊一顿,那就叫师叔吧,反正他平素就喊凌霄道君叫师叔,称孤舟道君师祖主要是跟着他爹那边的辈分,“师……” 他话刚出口,就被孤舟道君打断了:“小师叔,我还有事,暂且告退。” 说罢,孤舟道君起身离开了。 秋意泊:“……?” 玄机道君和焰梦道君更是沉默了下去,待目送了孤舟道君离去,这才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那尴尬的神色不过一瞬,自然不为他二人所见,只见他一手持杯,轻描淡写地吹去了面上浮叶,浅饮一口,道:“两位道君看我作甚?” 玄机道君只觉得喉中有些发干:“那位是……?” 秋意泊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道:“这是我师侄啊。” 玄机道君:“你……师侄?” 这是实话,秋意泊当着孤舟道君的面都敢叫师侄,别说现在。凌霄宗的侧殿里也清清楚楚列着辈分,秋意泊就是朔云道君的弟子,就是梨萧道君的师弟,就是孤舟道君的师叔。这是实打实的,根本狡辩不得,除非朔云道君现在活过来说把秋意泊扔出门墙——众所周知,朔云道君现在死得不能再死了,已经魂飞魄散了,朔云道君再出现,那九成九是有贼人生事。 他刚才有一瞬间的愣怔主要是没反应过来——他到现在还怀疑孤舟道君身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对劲啊,师祖怎么就跟他打起配合来了? 这怎么就开演了?! 秋意泊垂眸,掩去了眸中异样,淡淡地说:“可是觉得他眼熟?说起来,也算是有些缘分,温夷光就是他座下一弟子。玄机你见惯了温夷光,自然看他眼熟。” “夷光真君是他的弟子?”玄机道君干巴巴地说:“这真是你……师侄啊?” “嗯,也不算正经收入门下的弟子……不然呢?”秋意泊笑道:“难道我还有本事硬摁着一个道君的脑袋让他唤我‘师叔’不成?” 那温夷光确实没啥名分,他正经师傅是离安真君,孤舟道君只是‘顺手’教一教他,也不算是正经师徒。温夷光到现在还管孤舟道君叫师叔呢,真正要改口,还得名正言顺改了一堆东西才行……比如侧殿里头的青灯要改,玉牒要改,麻烦得很,反正孤舟道君、离安真君乃至温夷光本人都无所谓,也就导致到现在温夷光到现在也没改口。 玄机道君一想也是,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不是,夷光真君还是个外门弟子?连个记名都不是?” “非要说,那就是外门弟子。”秋意泊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其实是我的护卫,你不是知道吗?今天你是怎么了?” 焰梦道君不曾见过温夷光,只是听玄机道君提过两嘴,知道那是个极其厉害的大乘剑修,甚至就快叩问道君之境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提的,奇怪就奇怪在他是秋长生的护卫,秋长生吃个果子,温夷光都要毕恭毕敬替他削了切好插上签子的那种。 能得玄机道君特意提上一嘴,可见温夷光的实力,可这样的人在秋长生这里不过是个护卫。 焰梦道君突然领悟到为什么玄机道君在听闻麓云山发了个斥责信去战狂崖后,就上门来劝说她来麓云山卖惨了……这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势力啊。 这位秋少爷是真的有些东西在身上的,怨不得他从不畏惧道君,带着一个大乘剑修就敢来十方道界开宗立派,还与几位道君交好。 玄机道君等那一点骇然过去,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夷光真君与你那位……咳咳……师侄,脾性相似,居然不是你师侄的真传。” 秋意泊随口道:“师侄门下有两位真传了,他性格冷淡,没有再收徒的意思,应该是轮不到温夷光了。” 玄机道君颔首,秋意泊此刻又问涂朱:“我离开这两日,山中可有异样?” 涂朱垂首恭敬地道:“山主,未有异样,只是坊间传闻极是难听,想必战狂崖就快有动作了。” 战狂崖不是自个儿想,而是到了这么个难听法,就不得不有动作了。 需知众口铄金,假话说上一千遍,一万遍,或许它仍旧是假的,但不妨碍不知内情的人当他是真的。造谣一时爽,辟谣跑断腿,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 十方道界又不像是凌云道界一样通了网,今日的消息能传到,明日的消息谁知道能不能传到? “什么样的传闻?说来听听。”秋意泊道。 涂朱迟疑一瞬,焰梦道君干脆利索地开了口:“坊间传闻,秋山主是我新道侣,为我讨回公道这才以卵击石……战狂崖无德,掩盖战云道君入魔一事,放任战云道君为祸修仙界。” “关于战云道君入魔一事,众人皆传,乃是秋山主放出去的消息。”说罢,焰梦道君殷切地看着秋意泊,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哦?”秋意泊轻轻笑了笑,他抬眼看向玄机道君:“玄机,你放出去的?” 玄机道君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瞬,摇头道:“怎会?我做这些事做什么?” “那是谁放出去的?”秋意泊笑着端起了茶盏:“这么心急做什么?我既然答应了你替你解决此事,何必这么急切?生怕我不入局似地。” 他喝了一口茶:“后悔了吗?” 玄机道君心知遮掩不下去,颔首道:“后悔。” 秋意泊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心中却是淡淡的。若非今日带着孤舟师祖回来,玄机道君恐怕也不会这么干脆的说出口。说到底,玄机道君能将这类似于道歉的两个字说出口,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背后的势力。 他也心知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同伴月道君等人一般,不论修为高低,论一个脾性相合,便能引为至交。可他还是那句话,他自认行为做事虽然提不上恭敬,可与玄机相交,从没有差过他什么,哪怕是以利相交,经年累日下来,也该有三分真情在。 如今可见是没有的。 秋意泊:“也罢。” 玄机道君与焰梦道君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焰梦道君或许还好,玄机道君却觉得秋长生仿佛哪里变了,可恍惚之间又觉得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可能是有那位师侄撑腰,变得更有底气了吧? 秋意泊看着玄机道君,含笑道:“玄机道君,今日此事,你想用什么来换?” 玄机道君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秋意泊温和地说:“战狂崖,一位合道两位阳神,我麓云山总不能凭白替你担了这事儿,也不能凭白替你解决了这事儿,你想用什么来换战云道君的命?” 玄机道君苦笑道:“秋少爷,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们……” “我掺手此事,不过顺手而为,其根本在于为焰梦道君不平罢了。”秋意泊看向了焰梦道君:“此后,非我所为。” 玄机道君很清楚秋意泊在说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怜惜焰梦道君,所以发出了一分问责贴,斥责战狂崖。此后的事情,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他做的,他不问焰梦道君要什么报酬,是因为此事与焰梦道君无关,但……与他有关。 所以秋少爷在问,他能出什么报酬,让麓云山出面替他杀了战云道君。 麓云山与战云道君,与战狂崖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冲突。 玄机道君丝毫不怀疑他今日若说不出什么满意地答案来,秋长生会毫不犹豫的翻脸,以他心计,完全有能力将此事撇清——比如亲上战狂崖,面见戮天道君,与他说清楚这一切都是他逼迫所致。 他甚至能以此事发下天道誓言,只要话术足够,完全可以在天道誓言里做下文章——他可以的,秋长生此人,口舌如簧,这些东西他会的很。 甚至他都不必上战狂崖,简单传出消息就是了——对比起一个小小的无名无望的麓云山,一个刚建成二三十年的炼器门派,凭什么去挑衅战狂崖?说是道君之间的博弈更能取信众人不是吗? 大不了再送上两件法宝,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焰梦道君张口道:“秋少爷,你是什么意思?!” 秋意泊一指抵唇:“嘘——焰梦道君,你是苦主,与你为难,有趁火打劫之嫌。你既有痴心人,亦有为你不平者,你只管端坐钓鱼台便是了。” 焰梦道君一顿,她不是个不聪明的人,相反,她很聪明,只不过是局限于某些规则,非她之过。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战云道君,这些年强忍杀子之仇留在北风城只为了吊起战云道君心魔,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引得众人不平,至今未报大仇,其根本就在于戮天道君。 戮天道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战云于焰梦有亏,若焰梦亲杀战云,他绝不插手。但其他人,不行。哪怕是焰梦新找了个道侣,那也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无关,焰梦想报仇,可以,只要她自己有能耐,有实力,至于怎么杀成,戮天道君无所谓。 秋意泊不信焰梦道君没有真的杀上过战狂崖与战云生死一战,应该有,但输了,否则她不会那么肯定自己打不过战云,那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道君之战,可不是一方关键时候收手那么简单,生死一线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十有八九是戮天道君救的她。 这就是戮天道君的规则,他就是这么强横的拦在其中,他公正,他也护短,就是这么简单,若焰梦道君要寻其他人来联手,那就先过了他这一关。 玄机道君不把秋意泊当朋友,秋意泊自然也可以不用以朋友之谊对待他。既然是利用,那就大大方方互相利用,不要用玄机道君肮脏的情谊去玷污了高贵的利益。 秋意泊微笑起来,他平静地看着玄机道君:“所以,玄机道君,你愿意给出多少为焰梦道君复仇呢?” 玄机道君心中已过千般念头,如今此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了秋长生,只要他已死,此事就此了解。战狂崖也不会再追究……但不成,光是他身边的涂朱剑灵与跟随在秋意泊身边的却邪、疏狂都够捉下他了,更别提还有一个没有走远的师侄。 玄机道君侧脸看向焰梦道君。 ……焰梦会帮他杀秋长生吗? 不会,焰梦想复仇想的都快走火入魔,她连来麓云山哭求一个化神真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复仇的机会。 当年她的根基本身就因为产子而变得摇摇欲坠,又生生受了战云一剑,玉台碎裂,后来恢复记忆后又追上了战狂崖与战云一战,更是受了重伤,她的修为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存进了……或许,她现在连维持道君之境都很勉强。 中间又有戮天道君横栏其中,如今已经是她距离报仇雪恨最近的一次了,她是不会放弃的。 那么……就此罢手? 不可能,秋长生不会放任他就此脱身事外。 此前玄机道君见秋长生发出问罪贴,就赞他是个把握人心的好手,事涉桃色绯闻,又涉及道君,以弱凌强,实在是一招妙棋。如今他坐在此处,听着秋长生的话,才知道原来秋长生把握人心的恐怖。 他看似在问他愿意出多少,实则在问,他对焰梦的情谊有多少。当着焰梦的面……他若拒绝,他此生与焰梦再无缘分。 焰梦道君目光灼灼,她看着玄机道君,等待着他的答案。 玄机道君抿了抿嘴唇:“我愿以我半生积蓄来换。” 秋意泊摇了摇头:“不够。” 秋意泊笑道:“我不差钱。” 玄机道君垂下了眼眸,隐去了眼中的暗沉:“明人不说暗话,秋少爷,你想要什么?” “悦来商行。”秋意泊笑道:“我想要悦来商行。” “不可能。”玄机道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悦来商行非我一人所有,就算我愿意将它给你,我师傅也绝不会同意。” “那是你与你师傅的事情。”秋意泊目光赞许地看着他,似乎在夸赞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的理由。“如何说服你师傅,是你的事情……玄机,一个商行换一个阳神道君的命……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合道和一个阳神的命,这样的事情,若你拿不出来像样的东西,我也很难与我家老祖交代。” “我难道回家了跟老祖说,我找了我师侄来十方道界,拼着他重伤陨落也要叫他杀个合道道君,说不定老祖交代我的麓云山还会尸骨无存,就为了与人争风吃醋?”秋意泊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起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到时候焰梦道君非嫁我不可了。” “你不能叫我难交代,是不是?”秋意泊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一手置于膝上,另一手却去攀折了一朵盛开的牡丹来,他轻轻一掷,牡丹便簪在了焰梦道君的发上。 乌发如云如瀑,衬得那朵牡丹越发鲜妍娇艳,美不胜收。 焰梦道君低声问道:“我知道这有些过了,但是……玄机,当真不成吗?” 玄机道君在这一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回去与师傅商议。” 他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焰梦道君,他怕再看一眼,他冷硬的道心就会阻止他。 秋意泊微笑着看着焰梦道君:“我是男人,我懂男人。” “看一个男人,不能看他待你有多好,要看他对你能付出多少。”秋意泊眉目含笑,譬如春山:“嘴上说的情比金坚,爱若痴狂,可他不愿意的为你付出,那还是不要再看了为好。” 焰梦道君低声说:“战云也曾为我付出一切。” “那又是两说。”秋意泊道:“你若是忘记你那个儿子,左右他杀你、杀儿子都是为了你,你们还是能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是人,不是个怪物。”焰梦道君凄然道:“可是我现在却觉得我是个怪物……我明明知道你在逼他,却根本不想拦你。” “那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交易。”秋意泊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我与他做交易,怎么替你杀了战云,你与他做交易,拿的是什么,你心中应当清楚。如今做出这般可怜的模样,与我看作什么?”:,,. 606. 第 606 章 想太多了?【含53.…… 十方道界有两大商行,掌控着此界的经济命脉,一为悦来商行,其主为玄机道君,一为会满商行,其主璐琳道君,两位道君皆为合道境界碧珑道君的真传。 秋意泊要的就是悦来商行。 当然,在他看来,一个悦来商行拿来换情敌一条命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只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反正他是得利的那个,也没必要去深究其中如何如何。 玄机道君离去后,焰梦道君也不曾多留,将人送出去后,周琪然入内回禀,末了迟疑了一瞬,道:“师叔,此事会不会太过莽撞,我麓云山本就不必参与此事。” “为何?”秋意泊心情不错,笑问道。 周琪然道:“其一,战狂崖与我麓云山并无冤仇,又有三位道君,其中更有一位合道道君,其二,玄机、焰梦二位道君与您似乎也并无什么交情。其三,我麓云山初建,百业待兴,实在是不宜参与此事。” “说得好,可惜说晚了。”秋意泊颔首道:“坊间传闻你可听了?” “听说了。”周琪然也不必秋意泊问‘如果是你怎么办’,拱手道:“弟子以为,将玄机道君为焰梦道君筹谋一事放出去即可。” 秋意泊赞赏地点了点头,弹指再度布下一层禁制,确保二人谈话不会落入第三人耳中,他问道:“如果按照你说的办,你觉得我麓云山会如何?” 周琪然思索了一阵,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起来,如果真的向战狂崖投诚,那么麓云山这个门派的声誉在不在不知道,总归是不太好听就是了,多少要落下一个软弱可欺的名头。寻常门派有这样的名头就已经要让世人看不起了,更别说他们是一个外道门派,以炼器为主,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事儿寻上门来。 秋意泊笑吟吟地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麓云山要是真如你所说,不过是个没有底蕴的小门派,这般做了确实不算有错,一切当以保住自身实力为主。可若真是如此,我来这十方道界又岂会那般大张旗鼓的来?” 秋意泊说道此处,含蓄地笑了笑:“世间万事,不会事事如你所愿,走到这一步,要学会因势利导,我麓云山应该如何在这狗屁倒灶的道君们的爱恨情缠里头获取更多的利益,偶尔以进为退,也是不错的选择。” “琪然,你心思灵活机敏,善于谋略,却少了些许底气……我就是麓云山的底气——合道道君,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周琪然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却听秋意泊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对方有合道道君,我们却没有,你下意识想要避其锋芒是人之常情。” 周琪然沉吟片刻,问道:“师叔,那玄机道君付出了什么?” “悦来商行。”秋意泊道:“我要他手中的命脉。” 周琪然皱眉道:“悦来商行庞大无比,积年累月之下的人脉非我等一时能够掌控,师叔要悦来商行可是有什么深意?” 秋意泊一手支颐,好整以暇地说:“笨,谁说我拿了悦来商行我就一定经营他?我就不能半卖半送给玄机道君?拿一些分红难道不好?他失而复得之下,便是知道我有意施恩,那又如何?若他德行有亏,实在不愿与他共事,不还有一位璐琳道君么?” 周琪然心中一动:“师叔是说……” “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话太难听,就不必说出口了。”秋意泊拂了拂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同一个师傅的两个真传弟子,师兄弟之间,哪怕像是他爹和三叔这样的双生子,彼此互为一体,实在是无意争斗,有时也忍不住有些互相较劲的,这是人之常情。比如他与温夷光,关系已经算是好的了,从小穿一条裤子到大的,温夷光不也暗中藏着一口气想与他较较劲?所以每次温夷光一段时间不见秋意泊,一扭头发现丫又突破了,就暗中气得跟个河豚一样(bushi)。 周琪然也是如此。 宁瑾才是正经的无悲斋接班人,可实际上周琪然已经将整个麓云山运营的足够好了,秋意泊平时有什么事情交代,也更爱找周琪然去办。他们两都不算是一个师傅,周琪然也很明确知道日后麓云山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撑死了当个长老客卿一流的,甚至为了无悲斋的和谐,秋意泊都不会把他留下,那他为什么要事事卖力? 不就是想叫秋意泊多欣赏他几分,多夸他两句? 晚辈想要在长辈面前表现表现,多得两句赞赏……说白了,这种心思哪怕光明正大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碧珑道君有两位弟子,玄机与璐琳,两人各自掌管一个商行。虽然俩人已经是道君了,但两人有没有一点师姐弟情谊?两人之间有没有一点竞争关系? 秋意泊赌:有。 既然如此,秋意泊为何不赌?反正赌输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他们两个加一起可能都打不过他一个。 周琪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师叔来此界为何要以化神修为示人,此事弟子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明白。哪怕是为了不令其余道君瞩目,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周琪然委实是想不明白这一步棋的作用。就算要掩盖身份,师叔的身份本就好隐藏,他只要自称是个炼器师,以十方道界现有道君而言,多一位道君境界的炼器师对众人有利无害,师叔不光不会被打压,还会获得各位道君有意无意的示好,这样不好吗? 秋意泊微微一笑:“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回去再想想吧。若实在是想不出来,也不必挂在心头,不是什么大事。”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周琪然也不好再问,行过礼后便告退了。 ——可能周琪然想破头都不会想到,秋意泊以化神境界示人纯属是个人爱好,想享受享受当一个纨绔是什么滋味儿罢了。 秋意泊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下一步就是等了,他本来还想做点什么事儿,但玄机那风声一放出去,他是不用再做了,只是近期也不好离开麓云山了。 总不能跟孤舟师祖说‘你在这儿给我当个护山神兽,我自个儿出去玩去了’吧? 哎,希望战狂崖的速度快一点,再不反应过来,他们身上的脏水可就洗不掉了。 一个袒护入魔道君的名头,这可真不太好听,毕竟这天下又不是只有战狂崖一个门派有道君。 秋意泊没有等太久,不过三日,便有战狂崖的帖子送达,秋意泊收了帖子,看了一眼就笑着扔进了火盆,帖子上的语气接近于命令,大概的意思就是要麓云山公开为战狂崖正名,若做不到,麓云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卓丰道君是在当日下午来的,他应该是从其他途径得知了帖子的事情,他一到麓云山见到了秋意泊,劈头盖脸就问:“你打算如何处置战狂崖这件事?” 秋意泊彼时刚起身,一件大红牡丹的外袍慵懒地披在了肩头,他眉目含笑:“呦,我还以为卓丰道君要避嫌,是不会来见我这个小情人了。” 卓丰道君的脸都黑了:“你若不会好好说话,那就这辈子都别开口了。” 珍馐美食如同流水一般的被送了上来,秋意泊却没有邀请卓丰道君坐下的意思,他自个儿也知道是等不到秋意泊一声‘请’了,自顾自的就打算坐下来慢慢说话,秋意泊道:“别……我这儿地贱,怕是要污了道君高贵的法衣。” 卓丰道君:“秋长生,你不要不识好歹!” 秋意泊挑眉看向他:“若是为了玄机来的,你可以走了,日后也别来了。” “你怎知……”卓丰道君一顿,转而道:“玄机托我与你说,你要的东西他实在是办不到。” “他自己怎么不来?”秋意泊眉宇间不见半点愠怒之色,依旧是笑吟吟的,若是只看两人,还当是好友之间在谈些什么。秋意泊道:“他若是敢背信弃义,就不要怪我绑了他去,敲锣打鼓送到他师傅面前。” 卓丰道君一听便知秋意泊不是在说笑,他皱眉道:“你与玄机之间怎么闹成这样?” “不如你问问你的好兄弟?”秋意泊微微笑了笑,他本来想提醒卓丰道君一句玄机道君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又想到卓丰道君实力在这儿,只要卓丰道君实力在一日,玄机道君与他交情就在一日,实在是不必他多嘴多舌。 秋意泊无意再与他说什么,自然而然地享用起了自己的早午一体式午餐,还笑吟吟地与身边的涂朱道:“这道菜不错,清爽解腻。” 涂朱微笑道:“我在后院里种的,只选最嫩的菜心,抄了水去涩,再加上一点点鱼露与酱油,连盐都不必放,我就知道山主会喜欢的。” 秋意泊温和地说:“这般麻烦,日后别弄了。” 涂朱朱唇含笑:“一个甘霖咒的事儿,能有多麻烦?山主吃的好就好。” 卓丰道君看着,怒气确实一层叠着一层,他沉声道:“秋长生,我今日来是为你,不是为了玄机!” 秋意泊侧脸看向他:“长生不过区区化神,实在是担不起道君们的情真意切,还是免了吧。” 卓丰道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袖就走,涂朱见他走了,悄声问道:“山主何必激怒卓丰道君呀?” 秋意泊微笑道:“他既然说是为我来的,那我也心软一回。” 卓丰道君自然看出来他与玄机之间出现了问题,秋意泊不说,他当然要去问玄机道君,至于问出点什么,又看出点什么,就看卓丰道君自己了。秋意泊吩咐道:“吩咐下去,给青云剑宗的货拖上几天再说。” 涂朱颔首应了,施施然去转达了。 秋意泊也没想到这一拖,就拖了半个月。契约在,发下天道誓言的,秋意泊自然也不会有意去违背,还是叫人送去了。反倒是另一件事让秋意泊很奇怪——谁在中间说了什么话?战狂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另一侧,战狂崖上。 云影道君与卓丰道君皆在,还凑上了一个渊飞真君,一个截云道君,戮天道君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不过是区区一个麓云山,你们人倒是凑得齐。” 豁,看起来对麓云山怨气很大啊!要不是渊飞真君花了大价格求他,他才不来贴戮天道君这张冷脸。 云影道君给了渊飞真君一个眼神,笑道:“道君,何必与一个麓云山计较?他们家门主不过是个化神,还没满千岁呢,人我见过,一个被家里宠惯了的小崽子,你说他发问罪函来我信,你说他放出消息说战云道友入魔,却是不至于,其中必然有所隐情。” 戮天道君的目光落在了卓丰道君身上,道:“卓丰,你也是为此事而来?” 卓丰道君面色有些尴尬,他素来也是一张冷脸,如今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点尴尬之情那是真的不容易。他道:“有些事想与道君私下商议。” 截云道君知道下一个问的就是他,赶忙道:“师傅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来请安的!” “那你请过安了。”戮天道君道。 言下之意可以滚了。 截云道君很没骨气地抬起脚就走,走的却很慢,只听戮天道君先对云影道君平淡地说:“总是他闹出来的事情,总要他收尾。” 云影道君理直气壮地说:“明人不说暗话,道君,此事秋长生那小崽子也就是买了一块地皮,是战云先不讲武德,堂堂一个道君也好意思去为难人家,人气不过了才发了封信来问他的罪,他小小的一个化神,哪怕背靠个不知深浅的老祖,那也是远在天边的角色,他也就做到这一步了,真说他敢把此事传出去?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那小崽子是骄纵了点,但也没到自寻死路上。道君说谁开的头,就要谁来收尾,谁都知道这中间有鬼,是不是太为难他了?”云影道君顿了顿:“我今日来不是逼问道君的,只是这小崽子与我也算是认识,知道他一些底细,道君若想就此抹平,可他也不是什么没有背景的角色。” “一个麓云山弹指可灭,可他背后的老祖却是不好招惹,而真正的祸首却是独善其身,他若死,他那老祖必定是要来寻仇的,说不定那挑拨之人就在等道君与那位不死不休,他才好渔翁得利。” 云影道君小小地得意地看了一眼渊飞真君,戮天道君敏锐地发现了:“渊飞也参与此事?” 渊飞真君拱手道:“不瞒道君,我与秋山主手下的夷光真君有些交情,他临行之前托我看顾秋山主几分。若是尽是秋山主一手挑起,渊飞不敢来战狂崖求道君宽宥,可中间却有令人深究之处,还请道君见他年幼,宽宥他几分。我必令他亲来战狂崖请罪。” 戮天道君道:“此事我会考虑,你们可以走了。” 渊飞真君与云影道君自然是大喜,没有当场拒绝就等于同意,这点他们是明白的,当即告退。戮天道君又问道:“卓丰,你可还有事?” 卓丰道君心中沉郁,思及玄机道君,他有些沙哑地说:“……并无。” 戮天道君颔首,淡淡地说:“我知你为难。” 卓丰道君一顿,却听他道:“我不是不知麓云山无辜,只是我需摆出一个态度来。玄机他们喜欢胡闹,我任他们闹去,总是战云的错,他们若有本事闹得战云自裁谢罪,也是他们的本事,我不干预。” 戮天道君微微垂眸:“战狂崖万年声誉,岂容他们肆意诋毁?有人为焰梦不平,也要看一看他够不够格。” 卓丰道君听出了戮天道君的意思——他知道此事是玄机道君在暗处推波助澜,他却要与麓云山为难,不过是要以麓云山为戒,警告天下诸人罢了。 为人利刃,就要有被折断的准备。 是不会放过麓云山的意思。 卓丰道君拱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不是什么善于言辞之人,他怎么说?是玄机的错?放过麓云山?玄机不可能宣告天下此事是他所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也不会这么做。放过玄机?可秋长生又怎么办? 他问道:“道君,卓丰莽撞,可有两全之法?” 戮天道君微微挑眉,他有些讶异:“你与麓云山关系倒是真的不错。” 卓丰道君苦笑了一声,依旧躬身不动,戮天道君道:“叫他认了此事,我便不与他为难。” “还请道君宽宥几日。” “半月。” “多谢道君。” 卓丰道君离去,戮天道君才道:“你也听够了,滚出来。” 截云道君不好意思地从门外小步跑了进来,狗腿得不得了,那神情摆在他那张六亲不认的脸上居然一点都不违和,也是很有能耐了。“师傅~你都让我听了,你就当我不在,让我走了就是了嘛。” 戮天道君问道:“说,今日来究竟为什么?” 截云道君小声说:“那个……师傅,秋长生我应该见过一回,他是真的冤枉啊……” “说实话。”戮天道君打断道。 截云道君从小被戮天道君打到大,一听这个语气他浑身一个激灵,想也不想道:“他长得漂亮!死了太可惜了!” 戮天道君沉默了一瞬,他盯着截云道君,看样子仿佛有种想挖开他脑子看一看的冲动,截云道君也怂,呐呐的说:“……师傅,是你让我说的。” 戮天道君道:“滚,莫要惹我心烦。” 截云道君:“那师傅你同不同意啊?我说师兄现在那样子,或许让他多听听,清楚他与焰梦师姐缘尽了或许要好一些。” 戮天道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截云道君笑道:“这秋长生……不是我看不上焰梦师姐,十个焰梦师姐加起来都没有他漂亮,说不定师兄见了就忘了焰梦师姐了呢?” 截云道君最后是逃窜出大殿的,无他,再不逃就躲不过他师傅的那一剑了。他微微摇头,看来那秋长生是真的逃不过了…… 那日他听玄机与秋长生讲他师兄与焰梦师姐一事,只当是凑个乐子,哪想到玄机心机如此深沉,竟然是要利用那个秋长生?确实,秋长生也是有点能耐的,能把他师傅招惹成这样的人确实不多见了。 罢了罢了,他也尽力了,也算是尽了那一面之缘的情谊。秋长生是死是活,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卓丰道君还没有来得及去麓云山,就收到了另一条消息。今日坊间流传的风向一变,已经不是麓云山主诬告战狂崖袒护已经入魔的战云道君了,而是战云道君入魔一事乃是其他道君有意透露,只是战狂崖有戮天道君这位大能在,他们只好借着此事将战云道君入魔一事揭露罢了。 他心中一顿,知道是秋长生出的手,等再去麓云山,却发现秋长生正在写帖子,待他看清楚帖子上的内容,不禁道:“你还嫌你死得不够快?!” 秋意泊手中的笔被剑气削成了三段,他平淡的松开了手指,任由笔杆落下,污了那一张帖子,秋意泊笑道:“我是死是活,与道君何干?” 卓丰道君咬着牙说:“你若还想保你麓云山,就速速把此事平息了,若不然,你带着麓云山走吧!换个道界,你照样好端端的过!” “凭什么?”秋意泊微微一笑,他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一派的闲适从容,丝毫没有火烧眉毛的急切之感:“我只是将战云道君所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就是我的错?凭什么是我走?只因为我不是道君?” “我知道你家中底蕴深厚……”卓丰道君顿了顿:“后山那位确实非同凡响,可以他之能,与戮天道君一战也不一定能胜,你说着他是你的师侄,可若不是真的得力,怎么会在这关头跟着你过来?你是随时能走的是,何必在这儿耗费了实力!” 秋意泊看着他,忽地温和地说:“卓丰,我知道你人不错,你也是好意……此事你只管作壁上观,左右都有交情,你帮谁都不好,不如不帮。”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秋意泊掸了掸衣袖:“可惜,我就不是那么隐忍的人,玄机若是识趣,那就老老实实的完成我与他的交易,他若不识趣,那也怪不得我。” “你看,这件事情本就是我与玄机的交易,你掺和进来做什么呢?” 卓丰道君道:“你们二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他给我悦来商行,我替他杀战云道君。”秋意泊干脆地说。 “你疯了。”卓丰道君甩袖道:“戮天道君不会坐视不管。”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秋意泊微微仰首,眼中平静莫名:“我与他做的交易,他若能守信,我自然也守信,他若不守信,我自然也有办法全身而退……战狂崖奈何不得我麓云山,退一千步一万步,如你所说,我麓云山大不了换一个道界罢了。” “你为何不能直接走?”卓丰道君问道。 秋意泊笑开了:“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走?难道此事是我的错?你既然帮我,也该知道此事我一点错都没有,我只是从焰梦道君手上买了一座铺子,只是往战狂崖发了一封问罪函罢了。” 秋意泊随手将一个纳戒扔了过去:“喏,这是与你青云剑宗订下的契约中所有的货,你拿去,回了宗门记得派人来付另一半的钱。” “你——!”卓丰道君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就非要你死我亡吗?” “嘘——”秋意泊一指抵唇,温和地说:“这话,你要问玄机。” “今日你与我已经说的够多了,我也是不爱啰嗦的人,多说无益。”秋意泊笑道:“这一世,能叫我委曲求全的人不多……玄机,可不在里头。” 卓丰道君还是离开了,秋意泊重新抽出一封空白的帖子,重新写下了一封帖子,交予了周琪然:“送去战狂崖……不过琪然,你要小心些,别死了。” 周琪然见秋意泊默认,便打开帖子看了一眼,秋意泊道:“想明白了再开口。” 周琪然又垂眸细细地读了,这封帖子的意思很简单,是说上次送了问罪函去了战狂崖,战狂崖为何迟迟未有回复?麓云山山主为战云道君所迫害,为何战狂崖迟迟未给麓云山一个交代? 平心而论,这封帖子的语气十分平和,可再平和的修辞,也掩饰不下去其中咄咄逼人之态。周琪然想了又想:“师叔的意思是,激战狂崖派人来?” 只要师叔上回说的是真,对上戮天道君也有一战之力,那么只要战狂崖派人来,把人捆了公之于众,麓云山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无论战狂崖再如何辩解,上回麓云山送回去的人是真,这次也是真,战狂崖不论如何都要给一个说法——如果麓云山轻易被灭了门,那自然无人敢多说一句,噤若寒蝉自不必多说。 可若麓云山能将派来的人捉起来再送回去,这天下人当然也敢开这个口——毕竟战狂崖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亦或者说麓云山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任何宗门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地赞它十全十美,有战云道君这号人物在,总有人受了冤屈无处可说,麓云山如今确实无辜,帮着问一问战狂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能如何?难道就因为是道君犯错,所以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说灭门就灭门了吗? 如此行径,又与邪道何异?! 周琪然想通了这一关节,目光灼灼,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下心情。 只要战狂崖能派人来! 麓云山必定能借着战狂崖扬名天下! 周琪然低声问道:“可是师叔,悦来商行那边……” 秋意泊将笔随意一扔,他交叠双腿,轻笑着说:“悦来商行如何?他不给,我自然有办法去要……其实走到这一步,他给不给,这么好的机会,我麓云山都不会错过。” 没有这么大的名声,麓云山的道君怎么正正经经地入那万界大比?二十来个道君,总不可能全都去吧?能去十个都算是很多了。此界共有两个合道道君,这两个总要去的。剩下的二十几号人呢?虽说孤舟道君不惧,可秋意泊却没有让他一个个打过去的意思,搅得腥风血雨的,那看着就不太好,所以在之前能奠定一个名额是一个。 战狂崖,来得好! 接下来就看战狂崖够不够聪明了。 以战折人之兵,终归下策。虽说孤舟道君是很想和人打一架了,这法子也是最方便快捷的,但是秋意泊想要的是——兵不血刃。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 “道君,麓云山送来了帖子。”弟子恭敬地将帖子送上了戮天道君的案头。若是平素的帖子自然不必戮天道君亲自过问,但是既然是从麓云山送来的,还是让戮天道君亲自处理比较好。 毕竟上一封麓云山的帖子没有送到戮天道君案头,最后闹得现在满城风雨,他们战狂崖的弟子下山,都要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还要指指点点,实在是令人难受。 戮天道君应了一声,取了帖子来看,只扫了一眼,便嗤笑了一声将帖子扔进了火盆中,“倒是聪明。” 何止聪明,是聪明至极。 无论市井如何传闻,麓云山只当不知,揪着之前送回来的几个真君继续追究战云为难麓云山山主一事,战狂崖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这秋长生若是个普通人,便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技不如人,无甚好说。可他既然是个门派的掌门,以掌门之名追责战狂崖……战狂崖虽大,这天下终究也不是战狂崖一门独大,况且,需知蚁多咬死象。 若战狂崖再不有所回复,那战狂崖放任门下弟子肆意迫害他宗掌门……连对一宗掌门都是如此,对普通修士岂不是更甚,那与邪道何异? 麓云山的底气在哪里? 与青云剑宗联盟? 恐怕不是……秋长生虽然与卓丰有交情,却没有到要叫卓丰拿青云剑宗来填的地步,那他的底气在哪里? 听说他身边有许多阳神器灵?这就是他的底气? 不,也不是,若器灵真的那么堪用,他何必当时要送那几个真君回来?直接杀了就是了。 他一直觉得,麓云山在此事中并不算清白,若他们无意与战狂崖为难,何必发出问责函来?抓了人悄悄送回来就是了,再带一封简单的书函,他自然会谢他们麓云山。弄得这般地步,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秋长生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明知此事已经不可回转,依旧强硬的发出第二封问责函来,难道只是垂死挣扎? 区区一个化神真人,能与几位道君交好,其心智必然非凡,连和他只见过一面的自己的那个蠢徒弟都变着法子来求情,戮天道君不介意再往深处想一想。 总不至于他美貌,众人便都喜欢他吧? 如战云那般已至道君还耽于情-爱的蠢材,戮天道君觉得这天下应该没有第二个了。 或者反过来想一想,若是他不多思多虑,他应该有什么反应,麓云山又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 最简单的当然是灭了麓云山,只要麓云山没了,他的目的完成了,舆论也就平息了。派谁去?自然是苦主战云。 焰梦在麓云山? 不,他知道焰梦已经回到了水云天境,那日她与玄机似乎与麓云山之主不欢而散。 麓云山是有阳神器灵的,除却战云,那就只有截云,否则就是他亲去。截云去,或许还打不过五六阳神器灵,那么只有他去……? 他去,难道麓云山有必定能说服他的法子?否则如何从他手中活下来?又如何能从中得益?益?什么益处?活下来也算是益处吗? 自然不能算是益处。 他敢发出第二封问责函,就绝不是只图一个苟活……还能有什么益处? 细思整件事,麓云山参与其中,除了叫人知道他们山主美貌,还有什么好处?刚直不阿? ……是名声。 戮天道君淡淡的想,是名声。 他久居高位,忘记了,一个初初建立的门派,是需要扬名的。他麓云山是个炼器的外道宗门,既然要炼器,就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宝,炼出来的法宝堆积在宗门,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若它们流通不出去,就是一个死物,早晚要压垮麓云山。 可偌大宗门,只靠那个秋长生的积蓄?秋长生如果真的是某位道君的爱子,怎么都不可能永远留在十方道界,他想脱手,麓云山就得能实现自我运营不可。 所以他需要名望,这样麓云山才能‘活’起来。 戮天道君神色有些奇异,所以,他们要如何从他身上扬名? 难道是他们有底气击败他吗? 他侧目看向了火盆,却发现那封早该化为灰烬的问责函依旧完好无损的躺在火盆里,纸张雪白,一点焦黄之色都不曾出现。 戮天道君微微扬手,那封帖子就又飞回了他的手中,入手冰凉如丝,半点不沾凡尘烟火。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认出了这是什么——天蚕石丝,而且是极品的天蚕石丝。 天蚕石丝并非是天蚕所吐出的丝,而是一种从天蚕石中抽取的丝线,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可做出来的布料除了水火不侵,四季冰凉外一点用处都没有,只因它的繁琐而显得贵重。 用这玩意儿来写帖子? 戮天道君陷入了沉思。 他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该不会真的就是……嘴硬吧?:,,. 607. 第 607 章 本少爷不敢当【含54…… 戮天道君五指微动,那一寸百万金的天蚕石丝就化为了齑粉,消散在了天地间,他轻慢地眨了眨眼睛,任他秋长生贪图什么,他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这一日,秋意泊在山里整了点小烧烤,他不好走得太远,在护山大阵外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却是无虞的——要死了他是真的要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任由秋怀黎安排了一堆凌霄峰的弟子来帮他打理宗门,一个两个都悄悄来问他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他说的烦了来一句‘自己回去领悟’,好家伙,他们还真的揣着自己领悟出来的写了个论述来交作业! 哪个好人喜欢批改作业啊?!啊?! 反正秋意泊是不喜欢的,他把早年那个以成为寒山书院教书先生为目标的自己痛批了八百遍,只怪自己当年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就敢胡乱开口。真以为修士没有高血压就不会被气死是吧?! 秋意泊叹了口气,坐在河边拿了小匕首把石头插的乱七八糟,转眼一看,发现自己放着已经处理好的野兔子的盆子已经随着溪流远远地飘走了,想也未想就踩着溪水去追,等把兔子追回来,生好的火又灭了。 秋意泊当场气成了河豚。 他出门在外弄吃的只要不是急着吃,一概都是生点凡火,什么天灵火地灵火好用是好用,就是太仙气飘飘了,烤出来的吃的少了点烟火气。秋意泊有个纳戒里专门装木炭,什么果木炭、松木炭一应俱全,专门用于野外吃烧烤。 别说,那么烟熏火燎的来一下,就是比没有的来得香! 好不容易把火重新生起来,等着木炭燃起来了,秋意泊这才串了兔子肉开始烤,顺道把湿了的鞋袜都给踹了,反正这一块地方自己收拾过,平整的岩石走起来一点都不割脚,不穿也没什么。 秋意泊寻思着前几年放养在这里的鱼应该也养的差不多了,是该网来吃了,结果秋意泊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网子随手一抄,就抄来了一条大鱼,秋意泊还没来得及开心呢,网兜里那条大黑鲤鱼一个灵活的鲤鱼摆尾,自网兜冲一跃而起,阳光在它的背脊上映出了一条灿烂的金线,只听得噗通一声,鱼又跑了。 秋意泊小声骂了那条鱼两句,忽地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男子立在他的身后,玄黑与暗金的长袍翻飞,一身麦色的皮肤映得那条华美到了极点的宝石链越发的夺目难言,若不是秋意泊见过此人,都想张嘴来一句‘卧槽鱼成精了!’。 “道友怎在此处啊?”秋意泊笑问道:“也是巧,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了你。” 秋意泊为了躲避弟子,今日易容成了白胡子神仙老头,恰好与那日遇见这位道君类似。那位道君也显得有些惊讶,挑眉道:“道友竟在此处?” 秋意泊刚想回答,忽地闻到了一股焦香之气,他喊了一声‘哎呦坏了!’,三步并做两步奔向了自己的篝火堆,连忙捡着自己的兔肉给它们翻面,这一翻,果然中心那两串兔腿肉已经焦了,他头也不抬地道:“哎,道友听说了坊间传闻没有?” 秋意泊那演起来是半点不讲人情,那日当时他是没想太多,等回去他就琢磨出一点味儿来,这位大兄弟穿的衣服与截云道君极为类似,他要么是他那个糟心的杀妻证道的师兄战云道君,要么就是他们两的师傅戮天道君。 再加上他的修为明显就是阳神以上,秋意泊自认自己在阳神境界没什么对手,但也不能撇掉战云道君就是一个和孤舟一样的厉害人物可能性——那什么,杀妻证道这种事儿一听就像是小说男主角,厉害得非比寻常……说实话秋意泊觉得意外的很合理。 不过应该还是戮天道君吧,毕竟他说过他有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没听说过战云道君有徒弟。 但不管是谁,都不妨碍秋意泊在这里内涵对方两句——他身后就是麓云山,就有孤舟师祖,他怕个屁啊! 一提坊间传闻,戮天道君就想到了自己那个糟心徒弟,他颔首道:“听过一些。” “听过就好,我就是来看看这麓云山之主到底长成什么模样的。”秋意泊怪笑了一声,用小刀割掉了烤焦的那一部分,见里面的还有救,十分满意的摇头晃脑了起来:“这流言霏霏,听着怪有意思的,道友,来坐!我这兔子也差不多了!” 戮天道君略微有些迟疑,就见秋意泊又掏出了个小马扎,往旁边一摆,他虽未说出口,那种‘别客气啊’的感觉已经跃然而出,戮天道君在小马扎上坐了,秋意泊就将兔腿分了他一只,戮天道君犹豫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秋意泊没急着吃,在旁边又摆了一张矮几,摆了两个碟子和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打着旋儿,戮天道君一闻这香气,就知道必然是难得的好酒。 戮天道君咬了一口兔腿,缓缓咀嚼咽下:“只是如此?” “那肯定不止这样啊!”秋意泊乐呵呵地说:“听说麓云山是个炼器门派,老夫刚好来交流一番!” 戮天道君又问道:“那道友为何在此?” 秋意泊闻言一拍大腿:“别提了,你是不知道这个麓云山多过份!” 戮天道君:“……怎么?” 秋意泊一脸郁闷地说:“门派小成这样,行事还怪讲究的,那两个守门的小孩儿说什么我一没拜帖,二无知会,三无亲朋好友引路,庭院未扫,房屋未清的,实在是不敢做主放我进去……啧,话是真漂亮,谁听不出来他们当我是战狂崖来的打手?” 戮天道君低头吃了一口肉,秋意泊也拈起了拇指大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还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来:“这酒够味儿了!道友你尝尝!那我能怎么办?只好当场写了张拜帖,等着麓云山放我进去喽。” 戮天道君淡淡地道:“为何不硬闯?” “我硬闯作甚啊?”秋意泊捧着兔腿,一边还繁忙地给肉串翻面:“我又不真是战狂崖的打手,硬闯人家护山大阵,我是来见识见识他们炼出来的法宝的,又不是来抢他们道统的。弄的我跟个邪道似地,听说这麓云山主交友广泛,真要引来一二道友追杀我,我这身老骨头可吃不消!” 戮天道君平静地说:“恐怕不会。” “怎么不会?到时候真有人来追杀我,我怎么办?”秋意泊笑道:“道友神出鬼没的,到哪里去寻你?” 戮天道君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戮天道君垂眸饮尽杯中酒,世上巧合太多了,那就是必然。一个善于炼器的道君,第一次在北风城外遇见应是巧合,第二次在麓云山遇见,却不见得真的是巧合。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道君境界的炼器宗师?麓云山起得太快,其山主大手笔赠送阳神法宝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稍微一联想,眼前这位还算是符他脾性的老道,大概就是麓云山幕后之人。 喝完这杯酒,也就差不多该有动作了。 秋意泊:“嗯?” 秋意泊忽地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觉得道友接下来不是什么好话,你且莫出声,莫要浪费了我这么好的酒和肉!” 戮天道君微微一顿,当真没有出声,低头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秋意泊也不与他客气,慢条斯理地该吃吃该喝喝。两个大男人吃一只不算太肥的兔子,再慢也有限度,很快架子上就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了,秋意泊满意地理了理自己有点碍事的胡须,打了个饱嗝,这才道:“怎么,道友真是战狂崖的戮天道君?今日来杀人来了?” 戮天道君平静地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秋意泊眉间一动,转而叹息了一声:“这……这可真是啊……太巧了!哎!” “可有什么转圜之地么?”秋意泊苦着脸问他。 “我之前,还欠你一个承诺。”戮天道君道:“就拿来换你的命吧。” 言下之意,他不插手,他就安然无恙。 秋意泊摇头道:“那不行,麓云山好不容易才建起来,我若真撒手不管,回头我师祖知晓了非劈死我不可。” 秋意泊今日嘴里没什么实话,这一句话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他费劲心思把孤舟师祖请过来,如今戮天道君来了,他啥也不管,两手一摊,任由戮天道君把麓云山毁了,孤舟道君非劈死他不可。 戮天道君微微皱眉:“那你换一个。” 秋意泊忽地古怪地笑了笑:“要不这般,道友要灭麓云山,大家立场不同,我也不为难你,不管今日麓云山最后如何,你把战云给我杀了,如何?” 戮天道君抬眼看向了秋意泊,眼若利刃,锋锐无匹,仿佛在问他为何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这还是‘大家立场不同,我也不为难你’? 他若把战云杀了,今日为何还要灭麓云山? 戮天道君道:“不可能。” 秋意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甚至还顺手帮戮天道君倒了一杯,随即一饮而尽:“你说说看,这事儿平心而论,你徒弟错了没!” “是他有错。”戮天道君平静地道:“可这世上并非只论对与错。” “怪只怪秋长生识人不清,为他人手中利刃。”戮天道君接着道:“今日我折他,也是应当。” 秋意泊道:“那就是没得谈?” 戮天道君沉默不语,秋意泊叹息了一声,又笑道:“所以,我家小师叔费尽心思让你亲来,你就没有一点点疑惑吗?” 紧接着,麓云山飞了。 是的,在戮天道君的面前,近在咫尺的麓云山倏地腾空而起,飞起来了! 一圈又一圈的光晕点亮了整座麓云山脉,连带秋意泊此处也有光晕亮起,秋意泊慢悠悠地抬手斟酒,细细地品味着,他微笑道:“既然请你来,自然是有拿下你的把握。” 果然戮天道君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总算也不是太蠢,他从所有可能性中选择了一种最稳妥的办法——他亲自来。 毕竟是合道道君,还有比他亲自来更稳妥的法子吗? 可惜了,秋意泊本想兵不血刃,今日怕是不能了。 一件又一件的法宝在整座山脉中隐现,一只仙鹤从秋意泊袖中飞出,绕着他在空中盘旋了一周,随即落在了他的左右,亲昵地蹭着他的长袖,秋意泊一抚长须,笑道:“我麓云山乃是外道门派,不善斗法,这真刀真枪的,还是叫它们替了我们吧!” “戮天道友,你先闯过了我这万宝大阵,再想后面的事情吧!” 戮天道君仰头看着高高悬浮于天际的麓云山,再看周围光华万千,或飞禽走兽,或才子佳人,在阵中现身,阳神境界者,细细一数,居然有十位之多! 戮天道君缓缓地道:“就凭它们?” “就凭他们。”秋意泊端坐在了远处,一派的闲适:“道友也不必想着先杀了我,这大阵才是麓云山真正的护山大阵,与我关系是不大的。” 戮天道君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奔袭而来,秋意泊不动如初,两人本就只有几步之遥,可这几步此时却已经成了天堑地壑,戮天道君的身影在这一刹那便消失了去,再有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极远极远的山脉边角处,长风一起,便有一红影杀到,那剑灵一身血色,双目亦是猩红难言,手持一柄铜钱长剑,丝丝缕缕地红线缠裹剑上,妖异翻飞。 有一把沙哑的嗓子似乎呢喃了什么,但根本不成字句,以戮天道君的耳力根本不必他特意去听,已经将那声音听了仔细,忽地他脑海之中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声铜钱脆响,化作一柄无形之剑,直攻他的神识而去! 戮天道君舌尖一痛,霎时间清醒了过来,识海之内波涛翻滚,他冷哼了一声,不得不赞一声这器灵确实是有些能耐在身上,怨不得麓云山浑然不惧! ——他算是吃下了这个暗亏。 正当此时,那血色虹光已然杀到,猩红的剑意驱使了天象,浓密的黑云遮天蔽日,天地间仿佛唯有此处煌煌,戮天道君手中金光一闪,一柄纯金之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只听叮叮叮几声,金戈交鸣之声若金风急雨而来,他近乎气定神闲地应付着却邪。 忽然之间,他骤然看向了秋意泊的方向。 秋意泊依旧坐在原处,见状举杯相和。 戮天道君淡淡的撇开了目光——果然来麓云山,吃的亏不止这一个! 也是应当的,毕竟也是有道君的门派,怎么令天机落入他人之手?麓云山少说在此盘踞近百年……他看,却并非是因为此事,而是他看,麓云山居然当真有道君能在天机上胜他一筹! 秋意泊老神在在,笑死,这是他的地方,戮天道君抢不过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他如何敢与战狂崖做对?! “你在看谁?”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将戮天道君的目光吸引了回来,那猩红剑气刁钻诡异,威力着实惊人,戮天道君平静地与那双血红的双目对视着:“在看你。” “可惜。”戮天道君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倏地起了一道灿灿金芒,所过之处,连天地亦为之变色,至刚至烈之气疯狂地吞噬着那乌云腥风,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弦月残日,所向披靡一般的向却邪而去! 然而这堪称无可抵挡的一击,却落了空。 却邪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山峰之上,猩红的人影隐没在金光熠熠的铜钱剑之内,正当此时,那弦月残日忽地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戮天道君身后,戮天道君此时再想躲避,已是为时太晚,那金光横扫之下,只见血芒横飞于天际,戮天道君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块巨石之上。 他的肩头,已经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似乎与秋意泊离得极近,近到了哪怕是个普通人,一低头,都能看见秋意泊桌上摆了点什么——一盘葡萄,一盘石榴,三碟子茶点,甚至一旁还有个美艳的剑灵正跪坐在一旁,将葡萄一颗颗剥干净了,放置在华美的小碟中,供他取用。 戮天道君也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他怎么能这么悠然闲适? 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尊重吗? 秋意泊吃了一颗葡萄,摇头道:“道友,我麓云山这大阵,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摆上一万个法宝一起打你啊……” 哪有这么简单粗暴的大阵啊!那是秋意泊小时候才玩的东西。 毕竟小时候哪里来的时间学什么大阵。 如今他都是道君了,一通百通,阵法自然不会跟当年一样了。 无悲斋为数位道君一同覆灭,秋意泊建这麓云山,怎么可能一点后手都不留下?他这个人,连泊意秋的几把都懒得吃,别说吃亏了。 天边倏地再变,乌云为青、赤、白、黑、黄五色光华所破,那五色光华在空中一旋,霎时间天地为之一划为五,青为东方青龙,赤为南方朱雀,白为西方白虎,黑为北方玄武,黄为中央麒麟,五神兽在同时间破云而出,身形之浩大,甚至将此方天空盘踞的分毫不剩! 戮天道君向来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慎重之色!这五方神兽不同凡响,应是五位阳神器灵,若是普通五个阳神道君,或许戮天道君还不放在眼中,可这五方神兽不知为何,让他心中莫名警惕万分! 秋意泊唇畔笑意不减,瞧着还是一副饮酒作乐的老者模样,若不是他目光深邃,旁人还当是遇上了什么乐善好施的仙人。他也看着那五方神兽——其实嘛,是看着怪唬人的。 戮天道君真正需要防备的是他,是他在操控这五神兽。 秋意泊不想再拖下去了,抓戮天道君一事,一定要快——打多了,打坏了他们家的花花草草那可太难受了。毕竟当时他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来构建了不少风景,总不能说麓云山宗门里是钟灵毓秀、璇霄丹阙,到了外面就穷山恶水了吧? 再者,秋意泊还是想跟戮天道君谈一谈,他无意将战狂崖收入囊下,他麓云山人手都不够了,哪有功夫去管战狂崖?总不能说‘走,灭了战狂崖’吧?那他麓云山成什么了?邪道份子啊? 所以最好还是能怎么来的就怎么把人送回去。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一滴酒水自盏中飞出,在朴素的小几上陡然拉伸,错落纵横于矮几之上,秋意泊一指落,五兽霎时成阵,以五方之势将戮天道君围剿其中,只听龙吟之声传来,龙首含剑,向戮天道君横扫而去! 戮天道君自然不惧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剑,可在这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不妙,高天之上法则异轨,重重加覆于他之身,这本是一个纵跃之间便可避开的剑,可他每一寸都变得异常艰难,犹如深陷泥潭,越是挣扎,就也是动弹不得。 一滴酒液落在了矮几之上,化作白子,也正在此时,戮天道君周身气势一变,剑意冲天而起,居然硬生生将天道法则劈了个粉碎,他本人也借此从中甩脱而出,长剑一甩,剑气便要直取龙首! 秋意泊有些讶异,随即又转化成了更深的笑意——原来,天道法则不光能掌控,还能破去。 这就是合道之力吗? 合道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境界呢? 秋意泊甚至还有功夫想着这些——算啦,不如先抓下了他,再慢慢想。 极远之处,有人淡淡的看了过来,秋意泊知道那是谁,双方的神识在高天之上互相触碰了一瞬,秋意泊的意思是:师祖,放心,我能搞得定。 孤舟道君的意思是:小心,别死了。 孤舟道君的神识与秋意泊一错而过,转而涤荡四方,麓云山被秋意泊掌握的水泼不进,却不代表着周围就没有人了。 麓云山动用万宝大阵,这样大的威势,这样大的阵仗,又有戮天道君在此,别人或许太远了不知道,但又怎么瞒得住本界道君? 孤舟道君甫一出现,周围的天道法则就松动了许多。孤舟道君在警告他们,看可以,若想趁机做些什么,便要掂量着来。 青云剑宗中,有一名温柔如水的白衣道君有些愕然地看向了卓丰道君,随即笑道:“卓丰,若非你在我面前,我还当是你。” 卓丰道君微微垂首:“师叔过誉了。” 这白衣道君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道君,男的便是玄机道君,能叫他站在身后执弟子礼的,这白衣道君的身份也不必多猜了,正是本界第二位合道道君,碧珑道君。 而另一位道君自然就是璐琳道君了。 碧珑道君道:“不可太过自谦。” 碧珑道君与卓丰道君之师有旧,故而卓丰道君亦是执晚辈礼。他认真地说:“此人我虽未与他交过手,这半月来也算是接触过一番,此人剑意犹在我之上,若非麓云山有事,我早已寻他切磋去了。” 碧珑道君笑道:“麓云山的事,也不见他插手。” 卓丰道君想到了什么,黑着脸说:“就是他肯,秋山主恐怕也不愿意。” “怎么,难道秋山主还能挟制这位道友不成?”碧珑道君问道。 卓丰道君:“……那是他师侄。” 碧珑道君那张微笑如水的面孔愣了一下:“……啊?” 玄机道君低声道:“那位据说就是夷光真君的师傅,也是秋长生的师侄。” 碧珑道君弄明白了其中关键,笑着摇头道:“哎,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弄的这般宝贝。” 一个化神给阳神道君,而且是这般举世无双的剑修做师叔,亏那位老祖做得出来。卓丰道君没说太多,他觉得关于夷光真君给秋少爷削果子这种事还是别说了比较好。 不然很容易给碧珑道君造成一些震撼。 *** 麓云山。 有了孤舟师祖帮忙,秋意泊压力大减,能更专注地对付戮天道君了。戮天道君忽地只觉得方才还破碎了一地的天地法则此刻又如同蛛网一般层层叠叠的铺展而开,将他困得犹如网上蝴蝶,只能垂死挣扎。 秋意泊一手微抬:“疏狂,去试试。” 疏狂剑啼鸣一声,化作一道白影飞入了云端,秋意泊还跟个老妈子一样提醒道:“小心点,别折了回来。” 云丛之中,有一声啼鸣传来,似乎是在回应他。 但仔细一听,好像是‘你烦死了!’的意思。 秋意泊唇畔笑意愈甚,好吧好吧,他也知道他自叩问炼虚合道之后鲜有动手的机会,疏狂剑、却邪剑都跟着他一道吃吃喝喝玩玩,要不是秋意泊还有点讲究,不然它们几个剑灵可能触碰的最多的是什么兔子血、鹿血之流的。 疏狂剑一出,五大神兽自觉让出了一方天地,戮天道君正被那五大神兽纠缠得压力不清——哪怕因为他们只有阳神境界,对他而言伤害没有那么大,但就算是细如发丝的伤口多了,也是要烂的,更何况并不止细如发丝。 此时压力骤然减轻,抬眸便见方才见过的那只仙鹤于天际遨游,他眯了眯眼睛,此剑灵能常伴于那人的身边,定然不凡。忽地只听一声铮鸣之音,天地之间风云突变,云海繁星骤起,那五色光华在这一瞬间被吞噬殆尽,而远比那五色光华更为绚烂的剑芒如群星闪烁而起,繁星之间似乎也为剑芒所链接,组成了一张玄妙无极的剑网,自九天之上笼罩而下! 戮天道君神色骤变,他周身陡然出现了无数剑轨,无数有形无形的剑轨凝聚如潮,向天而去狂扑而去! 秋意泊仔细地看着那些剑轨,当这些剑轨终于凝结在一处的时候,秋意泊才看清那是无数无形之剑!那剑许是剑气,许是剑意,亦或者是天机,它们变幻莫测,它们势不可挡,冲向天空之时,横扫了目之所及,目之不可及的一切! 乃至每一缕灵气,每一寸空间! 天地间金白二色对撞在了一处,光耀灿灿,煌煌难言,秋意泊眼中的这无比绚烂的一幕已然令一切都退去了颜色,这一剑,演尽了无穷奥妙! 他面前矮几白子骤然自动,成合围之势,将其中黑子绞杀! 秋意泊目中有青光一闪而过,他很难清楚的告诉别人,他学会了什么,只是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掌握了一些什么,酒盏之中又有一滴酒水凭空飞起,落于矮几之上,化作一颗黑子,黑子与黑子之间连成了一条长龙,也在此时,笼罩于整座麓云山的万宝大阵也动了起来,它们各自绽放出了光华,这些光华笼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戮天道君一剑为之破去的、毁去的,皆为秋意泊所填充、所掌控! 金白浪潮发出轰然巨响,剑意横飞之下,激起了无数水汽,白雾随狂风在麓云山脉中盘旋着,秋意泊低眉浅笑——论剑意,那他确实打不过戮天道君,但他为什么身在主场,高居万宝大阵之中,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去攻戮天道君的长处。 应当反过来才是! 整座麓云山在这一瞬间为法宝的华光所吞噬了去! …… 玄机道君等人此刻看向麓云山,只能看见一片迷雾与偶尔隐现的华光,就如同一只巨大的碗,倒扣在了整座麓云山脉之上。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碧珑道君见此,叹道:“麓云山,有高手在。” “戮天道友,输了。” …… 光华散去,秋意泊笑眯眯地走上前,拿了跟绳子将戮天道君五花大绑了起来——仪式感,总要有,虽然通常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提着戮天道君回了麓云山主峰,将戮天道君扔在了椅子里,并拱手道:“师祖……” 孤舟道君这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秋意泊又哭又闹的要他来替他出头,结果他自己就把人给收拾了,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是做什么。不过秋意泊一届阳神,若不是他无意,今日便能将戮天道君当场击杀,也不算是不能夸了。 幸好凌霄师兄不在此处。 孤舟道君淡淡地想着,正想着能听一句幸不辱命,就见秋意泊扑了上来,满脸难过的说:“师祖,他欺负我!” 孤舟道君平淡地说:“一剑杀了他。” 孤舟道君可不像是秋意泊这样光嚎不做的人,言语之间剑气已经到了,秋意泊立刻拽了一把戮天道君,戮天道君好歹是避开了致命一剑,但大腿上被开了个血洞。 秋意泊看了一眼,幽幽地道:“师祖,你是不是对砍人大腿有什么爱好?” 说罢,还未等孤舟道君有什么回应,秋意泊已经拽着戮天道君跑了——笑死,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被砍吗? 他就是想,也没那么个福气——看了这么久,也该上门了吧? 远处群山若隐若现,淡青色的雾气在山间萦绕,犹如流动的烟,如慢跑的马,如长着翅膀的精灵。阳光此时照耀大地,雾气却没有散去,反而随着水汽的蒸腾一直翻滚不休。 云海之中,群山露出了个半圆的头颅,一座又一座,像是广茂大海中的浮岛,又像是云中的仙府,随云而流,随风而走。 溪水淙淙,山草莽莽,从群山之中钻出的溪流们逐渐汇聚成一条小河,小河又蜿蜿蜒蜒地一边滋润着土地一边奔向更远的远方。 耀眼的金光落在河面上,整个河面都在闪闪发光。无人知道河流经过了哪里,又见到了什么样的风景,最后才变成这般令人赞叹的模样。 众人一进这麓云山,才发现麓云山居然在方才一战中分毫未损,甚至灵气充裕,更胜以往。麓云山山门处,有一剑灵含笑道:“涂朱恭迎各位道君,山主在内等候,还请移步。” 众人随着剑灵入内,见其中移步换景,神霄绛阙,譬如人间仙境,来往弟子虽不多,却举步从容,怡然自得,见了他们也不过是行礼问安,毫无怯色。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这麓云山的主峰,山主所住之处,泉园。 玄机道君看着这两个字,神色复杂。 剑灵道:“请。” 众人这才入内,一入大堂,便见戮天道君倚在椅中,人事不知,而那位大名鼎鼎地秋山主,如今正懒懒散散地坐在主座,一旁器灵来往侍候,皆是阳神境界,一眼望去,竟然有七八位之多! 秋意泊懒散地说:“不知各位道君陡然造访,所为何事?” 碧珑道君微笑道:“你就是传闻中的秋长生?果然是一副好相貌,不怪战……” 他话还未说完,一旁涂朱喝止:“还请道君慎言!” 碧珑道君果然不再继续,只是道:“是在下失礼。” 碧珑道君身后的玄机道君与璐琳道君都露出了不忿之色,却无人敢动手——戮天道君堪称是本界战力第一,却在半个时辰内‘好好的’坐在了这里,又有谁敢再动手? 卓丰道君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云影道君小声道:“我能坐伐?” 秋意泊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想了想,没敢坐。 秋意泊也跟着笑了起来,带着一点慵懒地不在意,“无妨。” 他一指轻轻叩了叩桌子,转而看向涂朱:“哎,你看,果然做什么都要有些实力,前些日子玄机还在对我大呼小叫,如今他师傅对我却十分有礼。这人呢,就不能装,还是摊牌吧。” 他接着道:“这一声‘在下’,本少爷可不敢当。” 他抬眸看向了碧珑道君,眼中尽是轻蔑之色。:,n..,. 608. 第 608 章 你们哪来的逼脸【含5…… 今日来的人也算是将秋意泊在十方道界中认识的凑了个齐全。卓丰、渊飞、云影、玄机,他们四人能来秋意泊一点都不奇怪,碧珑与璐琳两位道君来也算是理所当然——若没有一点事情,碧珑道君与他素未相识,此时来未免有趁火打劫之嫌。 但话又说回来,今日若无碧珑道君,玄机道君恐怕也不敢踏进他的门。 碧珑道君微笑道:“秋山主客气了。” 涂朱送上了茶水,却只有秋意泊一人的,碧青色的茶盏薄得能透出温润的光,落在他的手上,更衬得那只手骨骼修长,皮肤莹润,如同上好的玉器一般,令人瞩目。秋意泊掀了茶碗,撇去了上面的茶沫,袅袅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垂眸浅啜了一口,道:“今日我麓云山事忙,若几位道君无事,就不多留了。” 识趣的客人,早该在秋意泊端起茶盏的时候就识相点告辞,这几位却还要秋意泊亲口赶客,厅中器灵皆露出一些鄙夷之色,仿佛在说如此粗俗之人岂可登大雅之堂。 碧珑道君道:“今日麓云山事忙,若非有要事相商,我等也不敢随意登门打扰。” 不等秋意泊回应,他接着道:“不知秋山主要如何处置戮天道友?” “戮天?”秋意泊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谁是戮天?道君恐怕寻错了地方……说来,道君又是何人,与所提及的那位戮天道君又是什么关系?” 玄机道君怒视秋意泊,却有一个清脆女声道:“秋山主,家师乃是碧珑道君。家师与秋山主素未蒙面,不识得家师也是正理。” 那女道君神色平静,略带三分气定神闲的笑意:“我道号璐琳,秋山主应当听过我的名字,毕竟秋山主可是我会满商行的大主顾,你我神交已久,也算是半个朋友。家师与戮天道君乃是好友,今日得知戮天道君莽撞前来,这才急急赶来,不想来慢了一步,未能拦住戮天道君,还望山主见谅。” 璐琳道君一句话,清清楚楚就把事情讲开了,氛围也和缓了不少,不愧是会满商行之首。 “原来是璐琳道君与碧珑道君。”秋意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在昏迷的戮天道君上一扫而过:“原来这位就是戮天道君,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宵小之辈。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古人诚不欺我。” 这就是在骂战云道君了。 璐琳道君眉间一动,却依旧是笑意盈然,正想说话,便听秋意泊又道:“众位道君怎生还站着?我一区区化神,陡然见了众位道君,一时为众位道君风华所摄,竟叫忘了此时,还望诸位道君见谅。” 谁不知道这是一个下马威?可谁又敢当面揭破呢?戮天道君还生死不知的躺着呢! 修仙界说到底依旧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任你有再好的名头,也抵不过手中三尺青锋。 众人落座,云影道君率先道:“我和渊飞在卓丰那儿做客,听见秋少爷你家动静不小,这不护山大阵开着我们也不好随意过来……” 秋意泊笑意越甚,侧脸对他眨了眨眼睛:“热闹好看吗?” “咳咳……”云影道君垂下眼睑就是一通咳嗽,不与秋意泊对视。 秋意泊倒是无意与他们计较,毕竟是萍水相逢,他也没有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了见过一面的人能为了自己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地步,喜欢来看个热闹就看个热闹,他这儿也不缺他们一杯茶、一碟瓜子。 碧珑道君开口道:“秋山主,戮天道友莽撞行事,此间必有些误会,山主莫要轻信小人挑唆。” “碧珑道君说的是。”秋意泊看了一眼玄机道君,含笑道:“这年头小人确实很多。” 云影道君这头已经不咳嗽了,这么精彩的事情可是难得一见。他听得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正想看看碧珑道君如何应答,就察觉身后有所异动。侧脸一看便看见身后那个阳神器灵给他送上了一杯茶,一个三色食盒,里头是瓜子、话梅和花生,别问,问就是戏院里头的同款配置。 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有玄机道君身侧什么都没有。 豁,这态度很明显啊! 云影道君和渊飞真君对视了一眼,看样子玄机道君拿这位秋少爷当枪使是实情了,这一声‘小人’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云影道君自觉虽然和秋少爷只见过一面,但他对自己的识人功夫还是很有自信的,秋少爷看似桀骜骄纵,实则很是知情识趣,又明显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弟子,规矩礼仪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对着玄机道君连个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没有,可见秋少爷对玄机道君实在是憎恶至极。 他就说,秋少爷是来替他们家老祖办事的,怎么会搅合进战云与焰梦那档子事情里,吃力不讨好的,原来真的是玄机作怪——当然,只要清楚玄机对焰梦有那一份心的,谁猜不出来此次的幕后黑手就是玄机? 云影道君对着渊飞真君挤眉弄眼,不想却和秋意泊对上了视线,他连忙低头,咳咳,秋少爷这种能不动声色解决合道道君的,他是招惹不起。 秋意泊笑问道:“碧珑道君年岁长于我数倍,道君既然说是小人作祟,不知这小人道君可有眉目?道君若是知情,不妨教一教晚辈。” 云影道君差点都想鼓掌了,好家伙,直接就把问题扔回给了碧珑道君,玄机道君可是他的大弟子,不知道碧珑道君如何应对?难道为了戮天道君,碧珑道君能把自家大徒弟送给秋少爷?戮天道君和碧珑道君之间也没听说关系就怎么好了啊! 或者说碧珑道君与哪位道君的关系都不错。 一位掌控商脉的道君,交好总比交恶来得强。 “秋山主见谅,此事暂无眉目。”碧珑道君微笑道:“但万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秋山主何必心急呢?” 云影道君以为秋少爷必然大怒,哪想到听他说:“道君说的是。” 秋意泊看这越发客气起来:“晚辈才疏学浅,那以道君所见,不知道君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呢?” “我也想着其中必然有些误会……”碧珑道君温和地说:“方才见了麓云山护山大阵,这才明白了关键之处。麓云山护山大阵威力非凡,其中又藏有无数神兵利器,戮天道友醉心剑道,听得此等至强之阵总是心痒难耐,特意前来一试,不料叫麓云山误会了……所幸也未造成什么恶果,待戮天道友清醒了,叫他与山主赔个罪,山主说可好?” “好。”秋意泊轻描淡写地道。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这秋长生居然这么爽快地就应了下来,连碧珑道君都有些奇异,他眨了眨眼睛,就见那位秋山主微微一笑,“怎么?诸君来此,不就是想要这一句么?我应了下来,诸君怎得仿佛又有些不悦?” 秋长生此人确实如同传言中一般,却有松形鹤骨,霜凝雪塑之姿,他一笑,便是满室生辉。 云影道君抓了一把瓜子,目不转睛地往嘴里塞了一颗——他感觉戏肉要来了! 今天秋少爷要是就这么认了,别说瓜子,连骨碟他都给生吞了! 且听秋长生叹息一声:“我麓云山不过是个初成的宗门,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怎好与战狂崖那等庞然大物相争呢?既然有碧珑道君说合,此事也就此揭过,日后战狂崖不为难我麓云山就算是好的了。” 云影道君眨了眨眼睛,不是,他不是真的很想吞骨碟! 碧珑道君笑得极为舒缓,他安慰道:“秋山主何必自谦?麓云山虽建成不过百年,却已有灿阳之姿,想必再过千年,这天下必有麓云山一席之地。” “千年?”秋意泊言笑晏晏地道:“哪来的千年?今日我麓云山已经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随便来两个鸡零狗碎的东西就敢来我麓云山叫唤,脸面都叫人踩到地上去了,还要什么千年?我还想着,今日过后我就将麓云山送给道君呢,免得哪日道君瞧着我这个山主不够乖顺,转而再来试一试我这护山大阵,那可怎生是好?” 堂中有一瞬间的静默,谁也没想到秋长生就这么把话说穿了,‘鸡零狗碎的东西’……啧,听着就怪吓人的。云影道君嘴唇微张,瓜子皮都掉在了衣服上他都没察觉到。 玄机道君面色极为难看,正要说话,却见碧珑道君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出面。碧珑道君温和地说:“山主此言有些过了。” 他声音虽平和,却已有警告之意。 秋意泊直视于他,“道君不如同我说一说,哪里过了?” 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是了,当时也不该忘记了道君才是——我那帖子怎么能只送给战狂崖一家呢?也该送一份给道君,问一问道君约束门下不力之罪。道君说,我这法子可对?……哦是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没送,是因为没寻到道君家的门户。” 云影道君很不道德地偷笑了一声,他与渊飞真君有祖业,卓丰道君有青云剑宗,严格来算,在座没有门派一说的还真就碧珑道君师徒。 璐琳道君不禁斥道:“秋山主,还请慎言!” “我为何要慎言?”秋意泊反问道:“我以礼相待之时,叫我认罪。如今我说实话了,又叫我慎言,这规矩为何总是变来变去的?璐琳道君,你也说我们算是半个朋友,我初来乍到,实在是不懂你们十方道界的规矩,还敢请问一句,到底是礼数为先呢?还是实力为尊呢?总要划出一条道来才是。” “可我今日想,我麓云山好端端在家中,莫名叫个道君打上门来,毁坏我护山大阵不说,所幸老祖庇佑,这才险胜一着,将人活捉,保得门中上下太平。无论是从礼数上,还是从实力上,我麓云山应当都是无可挑剔了,不知诸君今日是借了谁的脸面来我麓云山说这等话的?” 秋意泊嗤笑一声:“若说戮天是觉得我麓云山护山大阵奇货可居,那我家门下也有弟子觉得诸君门下护山大阵奇货可居,也去试一试可好?届时还请诸君也看在他醉心剑道的份上,放他一放。” “秋长生,你——!”玄机道君拍案而起:“你不要太过分!” “到底是谁过分?”秋意泊居高临下地看着玄机道君:“玄机,你言而无信的帐,我还没有跟你算,容你今日坐在此处,是看在你师傅的脸面,你若识相,趁早闭嘴。” 玄机道君还想说话,忽地面色骤然一变,不由自主地侧脸望去,便见有一人缓步入内。堂中都是些什么人?最低的恐怕就是渊飞真君这个大乘真君,他们只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之感从心而发,带着一种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危机感,令他们如芒在背。 来人一身青衣素袍,长发束于脑后,一柄玄黑长剑负于身后,神情平淡如水,他平静得近乎冷漠地扫了众人一眼,随即向秋长生而去。 众人不由屏息凝神,听他颔首道:“小师叔。” 反观那位从方才起言辞凌厉的近乎嚣张的秋山主此刻却撇了撇嘴,道:“师侄,他们都欺负我。” 听着,还怪委屈的。 云影道君的话梅在嘴里,嘴唇微张,差点没收住口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把自己的口水收住了,没出现什么狼狈模样。 那什么,为什么一个刚刚把碧珑道君师徒三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人,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说自己委屈,被人欺负了啊?啊?!他就差没直接骂碧珑道君和玄机道君他们怎么有胆子腆着个逼脸来求他放人了! 哎,不对不对,秋少爷确实委屈啊!依今日之见,他和渊飞猜测的事情基本都是猜中了的,秋少爷买个铺面被战云追杀,发了斥责贴去了战狂崖,又被玄机推波助澜,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的呢,就惹上了战狂崖不说,与玄机还与虎谋皮了!今日被戮天道君杀上门来,若不是秋少爷自家撑得起来,那还能等到现在?碧珑道君此刻上门还想把此事轻飘飘揭过……换了他,他也委屈死了! 简直委屈得都快哭了! 秋意泊确实是委屈得双目微红——强行逼出来的。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孤舟道君的袖角,刚想说什么,却听一人笑道:“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欺负我家长生了?” 有一人自堂后而出,神态自若地行来,见着诸人还微笑颔首,那人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俊俏,尤其是那双眼睛,灿若金阳,委实叫人一见难忘。 只一眼,众人又确定这又是一位不简单的人物。 又是一位道君?! 云影道君扫了一眼厅中诸器灵,又看了看前面危险至极的那位师侄,再看看这个一看也是不太招惹的道君……不是,他们麓云山到底有几个道君啊?!有这么多道君在手,干嘛不直接打上战狂崖?!这实力,当着戮天道君的面把战云从水牢里揪出来捅个几十剑的戮天道君恐怕都无能为力吧?! 不是他瞎吹,但凡他家有这实力,还能忍到戮天道君打上门来?! 那人上前,十分亲昵地站在了秋长生身边,转而接了器灵手中茶盏,转而递给了秋长生,目若暖阳:“长生,莫生气,喝一口茶缓一缓,谁欺负了你?我替你去出气可好?” 秋意泊顺势握住了金虹道君的手:“金虹,还是你好。” 金虹道君温柔得都快能掐出水来了,“素日里你就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也是,谁有敢对你不敬?哪里不快?与我说一说,总不能叫你伤心。” 孤舟道君眼中有一抹莫名的光闪过,看的出来他很错愕。 也不能怪他,秋意泊都差点没崩住。 金虹道君可不是孤舟道君那等只知道拔剑的,他含笑看向厅中诸人:“诸位道友莫怪,此前我在堂后也听了一些,此事无论放到何处,也无人能说我麓云山做错了半点,诸位道友,莫要见我家山主年幼不经世故,就这般欺负他。” 玄机道君怒道:“你又是何人?!” 金虹道君淡淡地一眼从他面上扫过,却并未答他,那等轻蔑之气但凡有双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依旧温和地笑着:“今日我麓云山遭逢大劫,侥幸逃脱,山中兵荒马乱,实在是不宜招呼贵客。诸位道友若是来关心我麓云山的,金虹在此处谢过诸君,若是为罪首而来,那便请回吧。” “公道自在人心,诸君今日为天下首,他日莫要为天下耻笑为好。” 金虹道君此言不可为不重,他的态度摆得比秋意泊还要凶,已经上升到了道德层面了——他在警告他们,有些事情做可以做,却不能说,也不能宣扬。今日战狂崖棋输一着,实力上输了,公道上也输了,麓云山绝不会轻飘飘就此放过,若在纠缠下去,便叫天下修士瞧一瞧他们的嘴脸。 碧珑道君道:“道友何须这般?我等皆为同道中人……” “道君还请慎言。”金虹道君漫漫地道:“见道君有合道境界,到底算是个长辈,这才客气三分……谁与你是同道中人?我麓云山可无福消受。” 金虹道君微微仰首:“道君若是不服,不若叫你那弟子出来,你那弟子言而无信,也不必多说什么,以我麓云山的规矩,杀了便是。” 孤舟道君本来是站在秋意泊身边看着金虹道君骂人,忽地感觉自己袖子被小小的动了一下,当即明白过来,目光落在了碧珑道君身上。 有时候,身体的本能是很难阻止的。修到了合道境界,这天下能给碧珑道君这般危机感的人少之又少,碧珑道君下意识退了一步,便听金虹道君道:“送客。” 厅中诸器灵皆是上前一步,低眉垂目地道:“请。”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碧珑道君若不想与那孤舟道君动手,只得离去。云影道君与渊飞真君对视一眼,很识相的告辞了,唯有卓丰道君还留着。 “……”卓丰道君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一眼在主位一脸冷漠的秋意泊,转身离去。 秋长生这个人,他是不会懂的了。 等人一走,秋意泊就绷不住笑出了声,他给金虹道君竖起了大拇指,又给孤舟道君竖了竖,调侃道:“我还当师侄要反应不过来呢……” 孤舟道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他一走,秋意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和金虹道君道:“要命,我还当我的大腿又保不住了呢!我好怕我的好师侄一剑就削了过来。” 他伸手轻浮地挑起了金虹道君的下巴:“美人儿,你今日怎么突然出来了?” 金虹道君本是在秋意泊的小秘境中修养,这一息十年的,他也便捷一点。不过他到了十方道界后没多久就出来了,说是一个人在里头闭关也差不多了,就换了个山水好的地方打坐静心。 金虹道君也笑:“我察觉到你在唤孤舟道君,我便也来瞧一瞧。” 听了两句就知道秋意泊在演什么了。 这种戏码,他从小就很喜欢,仿佛就指着谁听了他爹、他师傅、师祖的名头就退避三舍,偏偏就没几次成功的——一般人听他自己的名头就已经很害怕了。 秋意泊撇了一眼还在昏迷的戮天道君,道:“我给你的那两本册子,吃透了再出来……快回去吧。” 金虹道君挑眉道:“不过是出来散个心罢了,难道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秋意泊道:“那我不是怕你吃亏吗?美人儿,莫要不识好人心。” “你把那等秘卷给了我看,就不怕吃罪?”金虹道君笑问道。 秋意泊翻了个白眼:“我给你的秘卷讲的是如何掌控天机,不是春宫秘卷,也不是宗门秘卷,那是我自己写的,吃什么罪啊?谁给我定这个罪?” 金虹道君轻笑了一声,他给秋意泊抛了一个俏生生的媚眼:“那我回去了,郎君。” “去吧去吧。”秋意泊挥了挥手,随即心中一动,察觉到那几个道君都已经离开了麓云山,他便将麓云山的护山大阵彻底封闭了起来,顺便将玄机留下的几个小东西都扔了出去。 滚吧,什么傻逼。 *** 一杯凉茶被泼到了戮天道君的脸上,冰凉的茶水染透了衣襟,浓郁的蜜色自雪白的里衣中透出,那宝石链子沾了水,便越发的璀璨闪耀,夺人眼球。 秋意泊随手捞了那条宝石链子来细看,应该不是纯粹的装饰品吧?讲道理,他身上的鸡零狗碎那都是大有用处才会作为饰品待在身上,这要是纯粹的装饰品,那戮天道君每天早上起床,穿了衣服然后搁镜子前面给戴这么大一串项链啊? 那画面太美,秋意泊都觉得不太敢想。 是那种忽然就从西域猛1变成了西域凶0的程度。 戮天道君的睫毛颤了颤,没有那等如电视剧里头缓慢地睁开眼睛,而是倏地一下睁开了双目,目光清醒而锐利,秋意泊正立在一旁倒水,见他醒了,干脆自己喝了。 “醒了?”秋意泊笑问道。 戮天道君眉间一动,毫不犹豫地道:“秋长生?” “是我。”秋意泊颔首:“与道君神交已久,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情状。” 戮天道君平淡的问道:“为何不杀我?” “我杀你作甚?”秋意泊行至他的面前,俯下-身来,温和地问道:“要喝水吗?” 戮天道君被捆得极为讲究,标准的囚犯式捆绑,人也随意,之前在大堂还有个椅子可以靠着,现在就直接躺在地上。 戮天道君没有说话,秋意泊却拍了拍他的脸颊,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了嘴,将凉水都灌了进去,他恶意地笑着:“道君莫要嫌弃,这可是为你好,为了暂时封锁道君的修为,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这药若不多喝些水,道君这辈子恐怕就只能做个凡人了呢。” 戮天道君当然是想反抗的,可确实如同秋长生所言,他现下四肢疲乏无力,体内灵气凝滞闭塞,比起凡人还不如,根本无法反抗一个化神修士的力道,只能被强行捏开了嘴。 冰凉的茶水灌入了喉咙,喉结微微一动,便顺遂的滑入胃部。确实很好的抚慰了如同火烧一般的干涸的口腔与食道,忽地,他呛了一声,茶水灌入了气管,他瞬时咳嗽了起来,便见秋长生那长着极美的一张皮却笑得万分可恶的将他的嘴堵了起来,任凭他闷声咳得撕心裂肺。他甚至还在笑,说:“道君莫要怪我,这深更半夜的,扰了他人清静可不太好。” 问题是这里是牢房,四周都是墙壁,说话都能有回声,他就算惨叫痛呼,又能打扰到谁? 戮天道君的脸都因为呼吸受阻而显得微红,反而看起来健康了许多。他的声音却是很平稳的,丝毫不见惧怕之意:“要杀便杀。” “我不杀。”秋意泊拿了张干净帕子擦着手:“你有种就咬舌自尽,你相信我,你不光死不了,还会变成一个健康的哑巴。” 秋意泊顿了顿,又微笑道:“不过死了也好,到时候就敲锣打鼓的将你送回战狂崖,就说,你问心有愧,为了掩盖战云道君入魔一事杀害诸多无辜,如今心魔发作,干脆自尽以谢天下。” “我到时候我就派人杀了你那个好徒弟,除魔卫道,名正言顺得很。”秋意泊随手将帕子扔到了他的脸上:“来,别怕,英雄好汉,咬一下舌头罢了,怕什么?以你现在的身体……虽然修为被封,到底也是道君之身,最多撑个两个时辰,也该憋死了。” 戮天道君脸微微侧了侧,帕子一动,便从他的脸上落在了肩头,他那双眼睛就如同飞翔于高空的猛禽,锐利无比:“秋长生,你想要什么?” “聪明。”秋意泊满意地道:“痛快点,答应我两个要求,我就放你走……你知道的,我也不想凭白杀了你,杀了你,麻烦事儿会比较多。” 杀了戮天道君,那么灭了战狂崖一事就要提上日程,对方好歹有两个道君,门下不知繁几。秋意泊杀了戮天道君那就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不管战云和截云这两师兄弟怎么想的,杀师之仇不可不报——反观麓云山,门人寥寥,还都是只善于炼器的外道。器修么,到了元婴以后还好一些,仗着法宝多跃级杀人不难,可对方要是弄出个人海战术,那麓云山门下怎么办?总不能和人家比吧?又不是每个器修都跟他一样,随手弄个万宝大阵也不带心疼的。 更何况如今麓云山门下元婴的都少,甚至可以这么说,目前麓云山上修为还算可以的,基本都是凌霄宗和百炼山的弟子,麓云山真正的弟子才入门十年出头,筑基的都没几个。 若是秋意泊出手,一口气灭了战狂崖也容易。可还是那句话,宗门规模到了这个地步,又不是所有弟子都在宗门等着他一口气杀个精光,总能有不少恰好逃过一劫的,回过头再让他们找麓云山那些小弟子的麻烦? 秋意泊总不能盯着所有弟子不让出门游历吧?等杀完了再放麓云山门下游历?那还有战狂崖弟子的亲朋好友呢?怎么办,全杀了吗?那要杀到猴年马月去? 况且,灭门这事儿,凶煞太过,就算是正道追杀邪道,只要对方功法不是如同血雾宗那等一旦学了就跟跗骨之蛆似的道统,大多也是不会真的尽数杀死的。哪怕是当年的血雾宗,其实也没真的全部灭口。 戮天道君眯了眯眼睛,他打量着秋意泊,道:“说。” 秋意泊靠在了那张不算是太旧的八仙桌旁,没办法,麓云山太新,哪来的破椅子烂板凳放在牢里?况且他搞出这个牢房的本意是给弟子反省用的,也不会刻意去亏待自家弟子。 秋意泊竖起一指:“第一,你欠我一次,不涉宗门。” 戮天道君毫不犹豫地道:“可。” 秋意泊讶然而笑:“这么爽快?你就不怕我让你亲手杀了战云?” 戮天道君平静地说:“你不会。” 既然麓云山连他都能击败,何必纠结于一个战云?他们大可以自己去杀——况且,这秋长生当真与战云有生死之仇吗? ——没有。 战云虽然找人刁难秋长生,最终却也未成形,反而是派去的人被抓了,灰溜溜地送回了战狂崖。这等事,也值得秋长生记在心中从而花费掉一个承诺吗? 不会的。 秋意泊颔首:“我是不会,我与你那徒弟,说穿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不了我去踹他两脚,也就了结了。” ……踹他两脚? 戮天道君一顿,他以为至少是捅他两刀。 秋意泊似是心情极好的模样:“第二,我要你诚实的告诉我一件事。” 戮天道君看向了秋意泊,却听秋意泊好整以暇地说:“战云道君……到底,入魔没有?” 戮天道君深深地看了秋意泊一眼,随即颔首:“……有。” “……我就知道。”秋意泊从戮天道君口中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不禁轻笑了起来——他当然关注了。他是真的很好奇,如同战云道君这样杀妻杀子来证道的到底会不会入魔……众所周知,这一般是他们无情道的操作。 他就觉得会入魔,果然是入魔了,那么他心头一事便可以解了。 有确切案例佐证,他又可以写一篇关于无情道的论文了。他有一种感觉,在他有生之年,他能给无情道寻出一条出路来。 至于太上忘情……这道统又不像是无情道那样动不动搞事,多笑一下都能道心不稳,要什么自行车,先修着再说。 秋意泊双手抱臂,愉快极了,他道:“道君是个痛快人,干脆今日就一次性了结了,省得放了你出去后再谈,到时候你翻脸,我可就麻烦大了。” “你要什么?”戮天道君问道。 秋意泊笑道:“我要麓云山与战狂崖结盟,此外,万界大比我要五个名额,具体这名额怎么来,我自有主张,只是到时候道君要帮我。” 五个,凌霄、孤舟、金虹、归元、再加上他。他师傅是个器修,没啥必要参与这种可能要上台单挑的活动,但如果奇石道君真的想上,秋意泊也可以不上。 一个万界大比罢了,金虹师叔说的有理,他还小,他急什么?哪怕他赢了,拿到了造化机缘又如何?他也用不上。那么年纪轻轻的就走到了尽头,以后的日子一点目标都没有,那可多寂寞啊。 秋意泊是想好好玩个几千年的。 戮天道君眼中变幻莫测,几乎只有一瞬,他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秋意泊温和地笑道:“不过是借十方道界的名头参与一下万界大比而已。” “道君,何不体谅体谅我们这等从小地方出来的修士呢?”秋意泊伸手勾住了那根华美的项链,此时项链成了这只猛禽最昂贵的锁链,扯着他,被迫靠近了秋意泊。 秋意泊的手指卷着细细的金链,衬得他的手越发如竹如玉,他直视着那双锐利的眼眸:“我们道界,可凑不出来十个道君。” “不过是借用一下罢了……”秋意泊低眉浅笑道:“你也不想变成傀儡吧,道君?”:,n..,. 609. 第 609 章 劝降【含55W加更】…… 秋意泊目光流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仿佛觉得极有意思一般的低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却卷着那根缀满了宝石的将人拉得越来越近,多色宝石撞在了一出,叮咚作响。金链在蜜色的皮肤上勒出了深色的红痕,某些地方磨破了皮,渗出了轻微的血点。 或许就是因为刚刚那句话说得不大好,秋意泊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噫,他好变态哦。 只听见一声轻微的断裂声,秋意泊一怔,有一瞬间心想这链子啥玩意儿这么牛逼,该不会是把戮天道君的脖子给勒断了吧?下一瞬间才意识到是链子断了。灵器护主,不愿伤及主人,宁愿自断。 戮天道君失去了项链的力道,重重地摔倒于地,他的头挨在冰凉的青石砖上,瞳孔却是一动,直勾勾地看向了秋意泊。 此物对戮天道君而言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刹那间,戮天道君看秋意泊的眼神宛若是在看一个死人。若非他身中奇毒,只能任人宰割,秋意泊毫不怀疑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的脖子给捏断了——当然,这也得秋意泊身中奇毒,任人宰割才行。 秋意泊也有点尴尬,这确实是有点意料之外。 他瞅了一眼手上的链子,心想炼制这条项链的炼器师真不咋样,连个锁扣都没有!哪怕是有个瓜子扣呢?这灵器要护主,直接断锁扣不就完了?至于从中间断裂搞得那么严重吗?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真是有灵性的小东西。” 他垂眸与戮天道君的目光相对:“道君,也该同意了吧?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你若身死,战狂崖是个什么下场……身为掌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戮天道君漠然地说:“道界安危,区区一战狂崖,不足为惜。” 秋意泊摇了摇头,知道他大概是这么想的。也不能怪戮天道君,他这么做确实很有谋划道界的嫌疑。秋意泊伸手握住了戮天道君的肩头,将他扶坐了起来,甚至温和地替他擦去了脸颊上的灰尘,他笑着说:“我这人虽然混不吝一些,却不是个爱撒谎的,我此前所说,句句属实。” “你这十方道界,论起灵气、产物都不如何……又有二十几位道君相护,你就是打算送给我,我都嫌麻烦。”秋意泊抚平了他肩头的皱褶,接着道:“反观你战狂崖,你一人堪称擎天巨木,庇护门中上下,今日之事,你也当想一想,到底是谁在背后下手,又在贪图你什么……他们贪图的,可比我贪图的要多得多。” 秋意泊直起身:“你不会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几个阳神小辈,为了情情爱爱才闹得死去活来吧?道君,你该谢我才是。” “我为何要谢你?”戮天道君眉间一凝,半点不信秋意泊所说。 秋意泊旋身到了桌旁坐下,他平和地说:“也罢,总是要与道君结盟的,也算是我的一点诚意。” “此前我无事闲游到了北风城,我喜欢买点地皮铺子,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恰好去了牙行,恰好焰梦将铺子挂在了牙行……恰好被我买了。紧接着就遇到了玄机,玄机与我说了说焰梦与你那个好徒弟的事情,此后又遇上了截云,他给我们说了说这事儿的内幕。” 秋意泊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么好的地段的铺子,应该很抢手才对,怎么能沦落到了牙行?那时不知焰梦境界,牙人说东主急着出手,他想着收就收了,大不了有些麻烦,他打点一二就是了,说到底也就是一间铺子,能有多少麻烦呢? 没想到此事为战云道君知晓,还派人来为难他,最后还追来了麓云山——这难道不离谱吗?他来此道界,只在南明城以及青云剑宗附近活动,怎么他到了北风城,人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还能眼巴巴追到麓云山来?他麓云山的名气有这么大? 要知道麓云山上一次露面,还是十年前寄叶节的时候,就算当时有人见过他一面,对他记忆尤深,就这么巧能在同一间牙行撞见了? 可那会儿确实是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比如玄机道君,比如后来来的截云道君。 “听说你那弟子被你关在水牢,都得半夜才能悄悄化个分神出来找焰梦的麻烦?你默许的吧?青天白日的,为了这么点儿女情长闹得满城风雨,确实丢人,可到底是自己的徒弟,也不能就此看他心魔深种,晚上随他们闹去……你是这么想的吧?”秋意泊微笑着说:“你说,你那个好徒弟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还一路追到了南明城去?” 有时候人就是一叶障目。 焰梦道君要出手一个铺面这事儿已经够离谱的了,她真想斩断孽缘,一个铺子烧了砸了不行吗?她亲自去卖?还挂到了牙行?就算这能说得通,怎么玄机道君这等手握商行,人脉深厚至极的人,还要去牙行跟他抢铺子?玄机与焰梦……不是老相识吗? 就算焰梦不愿意将铺子卖给玄机道君,他去牙行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也得东主到场才能签契约吗?他若是想走让门人属下替他买了的心思,怎么还能让这个消息流通出来? 退一万步,假设上面都合情合理,玄机道君作为一个深爱焰梦道君还求而不得人,把焰梦道君的伤心事跟个无关群众一样热热闹闹地说给他听?这想一想,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昔日他当玄机是朋友,不曾过多以恶意揣测他,今时再想,全是破绽。 “玄机错算的,就是没想到我会送帖子去战狂崖斥问你战狂崖管束不力的罪名。”秋意泊屈指在桌面轻叩:“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他将事情传扬出去,闹得愈演愈烈,又叫焰梦道君将他们二人的事情透露出去,惹得你战狂崖不得不出手。” “我也很好奇,玄机不太像是个蠢人,他若有心赢得美人,早该亲上战狂崖与你那好徒弟决一生死,左右他有个师傅,听说是你的好友,你也总不见得眼睁睁看师侄死在自己理亏的弟子手里吧?现在想想,他对焰梦之情有,但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情根深种。” “他第一步本想用我麓云山害你战狂崖的名望,再如何,为了儿女私情,你战狂崖灭我麓云山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世人或许不敢多嘴,但谁不敢再暗处嘀咕几句?难道你还能时时听着他人议论你战狂崖不成?” “等传出你大弟子心魔深种的时候,他带着焰梦上门来哭求我助他们一臂之力。”秋意泊不禁露出了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意:“我境界低微,再聪明,那也不抵你战狂崖一力破万法,我自然只能回家去求助,免得我麓云山哪天无声无息就没了。” “待我回来,我第二封帖子送去……玄机应当去你那儿求过情吧?是不是还透露了几分我背景深厚的事儿?有道君相护,真君来得再多也不过是送死,你大弟子水牢里关着呢,二弟子恐怕也打不过数位道君,当然只能你亲自来我麓云山探一探究竟。” “他猜,死我一个,老祖或许不会大动干戈。”秋意泊笑道:“他第二步,便是叫我寻了帮手来,总归是道君,搁在哪里都不至于无足轻重,你若杀了我,又杀了我师侄,我家老祖定然是要来寻你麻烦的。” 秋意泊忽地垂目看向了戮天道君:“戮天,我实打实的告诉你,我麓云山是在借你战狂崖立威,贪图的是你战狂崖的名望……你说,玄机是在贪图你战狂崖什么?你战狂崖有什么是值得玄机贪图的?” 其实他还能说得更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杀人为乐的邪道魔尊还有几个亲朋好友,若天下人人断情绝爱,不动凡心,还修什么仙,直接集体飞升得了。 战狂崖是正道,戮天道君也不是个蠢货,战云道君若真的心性败坏至此,就如秋意泊当时听了这八卦就说,今日能为证道杀妻杀子,他日为何不能因为证道欺师灭祖?戮天道君活了几千年,难道这一点看不出来? 他如今将战云道君困于水牢,听着好像是对他失望,可谁敢说战狂崖的水牢跟凌霄宗的寒牢不是同一类型的玩意儿? 战云道君一恢复记忆就直接二话不说杀妻杀子?这其中当真就没有什么原由?战云道君与焰梦道君当真是良缘天定?今日我要封锁记忆修为下凡历劫,明日你也封锁记忆修为下凡历劫?还能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去了同一个凡间国度乃至城池,还能相遇,最后结成夫妻?这么巧的吗? 凡间不是修仙界,修仙界只要你有手有脚,豁得出去一条命,哪里去不得?可凡间不是这样的,在凡间,百姓出门是要路引与引荐信的。你是哪里人,到哪里去,去做什么,你的担保人是谁,在这地方可有什么亲戚朋友,都是要写明的。要是没有路引和引荐信,别说从一个城去另外一个城,你连这个县都出不去! 这都不必秋意泊去看,门中弟子大多是来自凡间,闲聊的时候说个一字半句的,秋意泊还能有什么不懂的?他好歹也是当过官的人。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没有证据,全凭猜测罢了,所以他也就不提了。 “与你无关。”戮天道君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当然与我有关系。”秋意泊嗤笑道:“我麓云山还要与你战狂崖结盟,你战狂崖须得平平安安才好,否则我活捉你作甚?你知道那万宝大阵动用一次要烧多少灵石吗?我麓云山一个外道门派,弟子贵精不贵多,又不用争什么天下第一。我真杀了你,灭了你的战狂崖,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战狂崖上下积蓄,恐怕还不够我麓云山烧百年的。” 战狂崖上下积蓄有多少?还不够他麓云山用百年? 若旁人说这话,戮天道君定然嗤之以鼻,可这秋长生说这话,他却莫名想起了那本由天蚕石丝制作而成的帖子——有一种微妙的可信度。 秋意泊也没有说假话,他对无悲斋上心,必然对弟子上心,弟子只要正经入门,那就得铸造一座万宝炉,这已经是天价,紧接着每日如流水一般的天材地宝供着。如今还好,弟子们境界还低,等到弟子们境界越来越高,耗费的天材地宝的品阶也随之上升,那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自己不用,是因为他自己能赚,总不能指望每个弟子都跟他一样灵活,多的是有埋头炼器的,总不好断了他们的资源。 秋意泊意味深长地道:“我和玄机做了一个交易,我替他杀战云,他给我悦来商行,然后他毁约了。” “你与我,本无仇怨。” 戮天道君深深地看着秋意泊,许久才有些沙哑地道:“我同意。” “很好。”秋意泊绽放出一朵笑容来。他俯身将宝石链重新挂在了戮天道君的颈间,指尖顺着金链一路落到了他的衣襟处,戮天道君只觉得衣襟内微微一烫,那根宝石链便完好无损地挂了回去。他心中一动,霎时间看向秋意泊,秋意泊道:“暂时就这么先挂着,回头我请我师兄替你修一修,好端端的极品,叫人炼成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秋意泊也不曾计较什么,他伸手将戮天道君扶了起来,那根捆得戮天道君动弹不得的绳索如灵蛇一般游入了他的袖中,戮天道君依凭秋意泊站稳,他道:“你不怕我趁此杀你?” “君子一诺。”秋意泊扶着他一臂,带着他往外走。戮天道君没有说话,踉跄着跟着秋意泊走出了地牢,待明媚阳光落在了他的眼中,他眯了眯眼睛,忽地觉得体内的冰霜开始消融,凝滞的灵力又重新开始流动,力气一点一滴的恢复着,被金链勒出的伤口也在呼吸之间消失。 戮天道君侧目看着年轻人风流姣好的侧脸,现在要杀秋长生,简单至极,甚至只需要心念一动,这颗漂亮的头颅就会与他的身体分离。 秋意泊知道他在看他,可他并不觉得害怕。 戮天道君要是没有被他说服的话,是不会答应他的。 既然答应了,就说明戮天道君已经被说服了,他不会动手。 反正在麓云山的地头上,秋意泊可以放心的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戮天道君微微一动,秋意泊便松开了自己的手,他们面前站着一人,那人青衣素袍,身负玄黑之剑,见他们出来,便对着秋意泊微微颔首。 戮天道君见得此人,身躯不自觉地绷紧了。 孤舟道君居然在这里。 秋意泊心中有些触动,乖乖巧巧地走过去往孤舟道君身后一站,这才道:“师侄,戮天道君已然想明白了,劳烦师侄送他回战狂崖吧。” 孤舟道君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了一眼秋意泊,淡然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秋意泊明白,那眼神叫做‘一言难尽’,再翻译一下就是‘你又在搞点什么鬼名堂’。 “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秋意泊微微侧脸:“一路小心。” “嗯。” 既然玄机是在图谋战狂崖,那么戮天道君死在麓云山最好。可麓云山水泼不进,他无从下手,那么戮天道君一旦出现在麓云山之外,那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一个重伤的戮天道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孤舟道君目光平静地看向了戮天道君,戮天道君颔首:“多谢道友护送。” “嗯。”孤舟道君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戮天道君自然也跟着他一道离开。秋意泊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吟吟地道:“一码归一码,回头你在麓云山打坏的法宝,我把账单送到战狂崖,记得赔钱——!” 戮天道君回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秋意泊,转身走了。 秋意泊目送他们离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去散步了——他再看看有没有不该有的小东西留在麓云山了,顺道看看有没有哪里山啊水啊没给修复好。虽说当年炼制麓云山的时候就有准备,但这不是第一次用这功能嘛,肯定会有Bug的! 还没走几步,秋意泊就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串弟子:“山主山主,事情怎么样了?” “师叔,这是我写的策论您看一看啊!” “师叔,您别走啊弟子们还等着你上课呢——!那群小兔崽子昨天看花了眼,都坐不住,还得要您才管得住啊!” 秋意泊听到这里实在是没忍住,怒骂道:“刚天亮呢上什么课!滚!都给我滚!” 一群弟子嘻嘻哈哈地说:“那我们确实不用上课啊,师叔,快跟我们讲讲这到底谈得如何了呀!戮天道君怎么就走了啊!您就这么放他走了?!师叔——您别跑啊——!” 秋意泊落荒而逃。 要死了,谁教的这群兔崽子规矩,他虽然不是他们师傅,也是堂堂道君,也敢这么追着他跑?! 秋意泊一个旋身,脸一板,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想知道是吧?” 一群弟子跟个呆头鹅一样纷纷点头。 秋意泊:“行啊,那一人一篇策论,五千字以上,明天交,我看了再给你们讲。” 哀鸿之声顿起,隔壁青云剑宗的弟子路过麓云山脉,不禁侧脸看了一眼——这不是听说麓云山没有死伤吗?怎么哭成这样了? 弟子心中一动,顿觉自己悟到了什么——他们好惨,他们一定是在逞强! *** 如秋意泊所料,戮天道君这一路并不太平,孤舟道君战了个痛快,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把秋意泊吓了个半死。秋意泊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围着孤舟道君紧张兮兮地说:“师祖,你没事吧?” “别人的血。”孤舟道君淡淡地说:“幸不辱命。” 秋意泊盯着孤舟道君,由衷升起了一股不明觉厉之感,不禁道:“师祖牛逼!” 这是什么话? 孤舟道君一眼横来,身上剑意未收,只听裂帛声顿起,秋意泊被孤舟道君装的这个逼震撼,避开的没那么及时,法衣下摆被剑意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右大腿上出现了一条血痕。 问题不大,稍微破皮的那种。 秋意泊咋舌,他随手撩了一把自己的法衣,看了一下伤势,随即把破损的法衣打了个结,他总不能光着腿吧?他道:“师祖,我不在的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就爱上了砍人家的大腿?” 孤舟道君:“……” 算了,懒得理他。 孤舟道君不打算搭理秋意泊,秋意泊却不能放着孤舟道君不管,他见孤舟道君一身是血,强行带着孤舟道君去洗漱一番,他自然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张嘴就说这血里头有问题,非要孤舟把衣服脱了进放了药材的浴池里洗沐一番祛毒才行。 秋意泊在这种事情上不怎么开玩笑,孤舟道君自然也无所谓,等药池一到,他便去了身上衣物,秋意泊赶紧看了两眼,看了前后,见孤舟道君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口,才算是放心了一些——可能有,但估计已经愈合了。 孤舟道君被他看得不禁皱眉:“作甚?” 带血的青衫落在了池边,秋意泊打了个响指,烧掉了脏污的衣物,转而将几瓶药液倒进了池子里,这药液一入池,整座浴池就散发出了一种淡淡香气,凝化出了一抹清透的绿意,灵气大盛。秋意泊指着池子说:“师祖你先下去疗疗伤。” 孤舟道君并未反驳,径自入了池中,可见确实是受过伤的。 秋意泊将自己破损的法衣也脱了,光着腿坐在了池边,两条腿探进了池子里,顺道养养大腿的伤,他一手伸出,孤舟道君未曾迟疑,便将右手递了过去,秋意泊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脉门,确定孤舟道君除了灵气有些亏损外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孤舟道君八成没事,但谁知道玄机那几个老阴比能做出什么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罪过可就大了。 秋意泊松开了手指,这才问道:“是玄机吗?” 孤舟道君闭目而坐,道:“共三次截杀,两人、两人、三人,第三次有一合道境,跑了。” 秋意泊挑眉道:“碧珑道君?” 他怕孤舟道君不知道碧珑道君是谁,补充了一句:“就是那天穿白衣服一脸人模狗样的那个。” “不是。”孤舟道君道:“另一人。” “第三个合道?”秋意泊盘算着这第三个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用太细思,二十多个道君,不兴再出现一个合道?再者,外界来的帮手也是有的。他笑道:“师祖居然让人给跑了,好少见。” 孤舟道君眉目不动,他盘坐于池中,被碧绿的药液一映,如同一尊无喜无悲的神像。 忽地,听他道:“快死了。” “哇哦,师祖好牛……好厉害!”秋意泊下意识就想说一句‘师祖牛逼’,强行给忍住了,他不是真的很想被砍大腿。 “……”孤舟道君很干脆的不理他了。 既然戮天道君成功返回战狂崖,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很快了吧?或许等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传来。 秋意泊也不是烦人精,孤舟道君刚经历几日大战,自然疲惫,他有什么好多说的。他等着孤舟道君吸收池中灵气,自己则是很自觉地起身披了一件浴袍,坐在一旁收拾出一些灵气较为丰沛的食材,正所谓药补不如食补,多少吃一点比较好。 他的东西多,顶尖的食材大多全是在味道上的,要灵气多到能供给到阳神这个境界的还好吃的可不多,大多数还是一些药材——这也正常,你说境界低的时候,秋意泊去打个鹿啊捉个鱼啊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现在境界高了,大家都有人形,这还怎么下得去嘴。 比如伴月道君好好一头熊,秋意泊从没生出过把他片了烤了吃的意思……就不提这个特例,秋意泊要是去野外遇到个什么道君打劫,人英俊潇洒亦或者娇艳如花,杀了之后变成好大一条鱼,吃肉的时候真的不会浮现出人家人形的相貌吗?反正秋意泊做不到,比狂林鹿好吃一百倍也不行! 人是有底线的! 秋意泊找了半天,终于在犄角疙瘩里翻出了好久之前在苍雾境里弄的蒜蓉大蜃妖,这个人家就没什么神魂可言,秋意泊寻思着孤舟道君也不是个讲究人,几百年前的东西……他应该不介意吧? 秋意泊想了想,又寻了几个味道比较好的灵草让厨师机炒了两盘菜,再准备一坛好酒也就齐活了。刚弄好,一抬头就见孤舟道君在怒视他,秋意泊知道是香气扰了他的清静,笑眯眯地说:“师祖,快泡完上来吃饭。” 孤舟道君闭上了眼睛,意思很明显:收起来,他不吃。 秋意泊哪里是这么就认怂的人,当即弄了个托盘出来,将菜色都放了上去,带着托盘入了池子,这一来,孤舟道君是彻底坐不下去了——看看秋意泊弄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蒜蓉的海鲜,蒜蓉的炒菜……整个浴池现在都是大蒜味儿的了。 秋意泊也没注意,他炒菜手艺又不行,都是厨师机觉得怎么做适合他就怎么吃,其中有一种灵草,名唤紫云仙果的,长得有点像茄子,里头软嫩,外面有层皮,厨师机就给整了个蒜蓉烤茄子。还有锁光阴,厨师机也给炒了一盘,按照野生菌的方式来的,下蒜片,下辣椒,下宽油!香是香得不得了,就是一个没注意,今天全是加了大蒜的。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指着那盘已经彻底看不出啥玩意儿的菜低声道:“这个,锁光阴,一口能增长寿数五十年,灵力极其温和,滋养身体最好了。还有那个是紫云仙果,虽然看着磕碜了点,不过这可是堪比无涯仙芝的好东西,还难找的很,里头那个一道烤的小红丁焱云圣草,解百毒的……师祖您就赏脸用一点?” 孤舟道君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秋意泊,终于拾起了筷子。 秋意泊看见这个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眼神的意思是:你这个败家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秋意泊可是号称无情道剑修语言翻译器,哪里看不出来? 孤舟道君应该也不讨厌蒜蓉,他吃的很是自然,看起来还是吃得很香的,不是因为这个灵草珍贵而强行逼自己吃下去的那种情况,几盘子菜很快就被吃完了,秋意泊陪着喝了两杯酒,跟着趴到了池边上,要睡不睡的。 他侧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孤舟道君,见他脸上透着一种健康的血色,知道他应该也是喝多了酒如今应该有点上头,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 秋意泊假意打了个呵欠,起身走到了孤舟道君身边,孤舟道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两人都只披了一件浴衣的情况下,秋意泊这个行为虽合理但有病。 他皱眉的弧度比之前要大一些,可见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 秋意泊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已经愈合的右腿,好奇地蹲了下来,让池水掩住了身体,低声问:“师祖啊,你近几百年到底为什么开始喜欢砍人大腿啊?” 孤舟道君闭目不言。 “师祖,你理理我呗。”秋意泊笑着说:“我真的好奇死了。” 孤舟道君依旧不理他。 秋意泊纳闷地说:“也没见你砍其他人的大腿啊?总不能是我腿好看,你就专门来砍我腿吧?” “放肆。”孤舟道君平静地道。 秋意泊调侃道:“师祖,我们这辈分各论各的,我叫你师祖,你叫我师叔,师祖,你小师叔想知道,你就说说吧!” 孤舟道君:“……” 秋意泊已经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不太对劲了,充满了一种焦灼之感——是那种再敢废话一个字就削死他的焦灼,剑气和剑气碰撞之间火星子四冒,非常符合物理定律。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后退一步,感觉他师祖喝多了是喝多了,但是很明显理智还在。他也知道他这一剑要是落下了,八成要触动护山大阵,护山大阵那法宝一动,就是上亿级别的极品灵石没了。 没办法,毕竟是守护山门的最后手段,光靠抽取地底下天灵脉的灵气可撑不了几次。 秋意泊也没敢再放肆,乖巧地猫一旁去了。他低声道:“我与戮天道君结盟了,他那人我约莫看得出来一些,此后的事情他自然会去办……师祖,两百年后万界大比,我要他用五个名额来换他的命。” “嗯。”孤舟道君应了一声,秋意泊接着道:“师祖你看,你是待在我这儿游历游历,还是要回宗门?我这边都可以。” “你?”孤舟道君问道。 秋意泊想了想,慢慢地伏在了岸边的石头上,池水有些热,将石头也烘得暖融融的,他道:“大概是要游历一番的吧?” 他含糊地说:“等戮天将此界稳定了,麓云山有他和卓丰照应,我也能脱得出身来,我在反而招人耳目,我不在反而会好些……我都在这里待了近百年了,有些无趣了。” 孤舟道君没有吭声,秋意泊知道他在听,他笑了笑,接着说:“此前不觉得师祖和凌霄师叔厉害,如今才晓得师叔和凌霄师叔的耐性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 莫说道君,到了真君境界本就是可以游历了,真君这个水平去哪儿都不算太低,如今觉得真君不如狗,主要还是因为他已经到了更高的境界而已。他自己个儿到了真君宗门那是一刻都不想呆,只想出门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可凌霄道君与孤舟道君却实实在在的在宗门待了上千年,如今成了道君,也时常有一人留在宗门中。 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恐怕没有人会不喜欢。 秋意泊知道其实孤舟道君也可以离开游历了,真要算起来,应该是他坐镇宗门,然后长辈们出门游历,如今为了他的性子,反而是他们二人轮流坐守宗门。秋意泊小声说:“……师祖,我是不是有时候做的不太好?” 他本是随口而问,也不指望孤舟道君会作答,打了个呵欠便欲睡去,倏地,他听见孤舟道君说:“还有何处不好?” 秋意泊想了想:“不怎么看顾宗门?” 孤舟道君淡淡地说:“你如今又在作甚?” 就是指万界大比的事情了。 秋意泊轻轻笑了笑:“这是随手施为……不能作数。” 孤舟道君靠在巨石上,慢慢地说:“我等为尊长,你为弟子,你有不足,我等自会教你。若无,便是没有。” 秋意泊没有说话,孤舟道君也不再开口,许久之后,忽地听秋意泊道:“……师祖,你说了好长一段话!不会影响道心吗?” 孤舟道君:“……”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秋意泊嗷了一声就蹿出了池子,他溜得极快,好悬歹悬才避开了孤舟道君的剑气,听着他一路大笑走远后,孤舟道君才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确实已经很好了,不必更好了。 *** 三年后,战狂崖来人拜访麓云山。 秋意泊请人进了门,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截天道君?” 截云道君颔首:“秋山主,又见面了。” 秋意泊笑道:“今日怎么是你来?” “师傅怕别人来显得不郑重。”截云道君耸了耸肩:“我师兄又历劫去了,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不来谁来?” “也是。”秋意泊问道:“今日道君特意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截云道君取出一物:“这是悦来商行的东主信物——碧珑已死,剩下的师傅叫我来问一问山主,可有想要亲自见一见之人?” ……:,,. 610. 第 610 章 后续 “碧珑死了?”秋意泊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随即笑道:“知道了……东西我收下了,人我就不见了。” 截云道君分明长了一张六亲不认的脸,如今似乎是有些惊讶,那双冷厉的眼睛都变得有些圆乎乎的,居然透出了几分傻里傻气:“秋山主,你都没问是谁?你就不见了?这不见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都把悦来商行的信物送来了,不就等于告诉我是谁了吗?”秋意泊顺手接了茶来,忽地就见旁边端茶来的不是涂朱,而是金虹道君。金虹道君眉目含笑,送了茶后反手将托盘收到了身后,瞧着是负手而立,也很有些卓尔不群的风姿。 截云道君对这位道君记忆尤深,瞧着茶水是没自己的份了,也没敢多说半个字。再看秋长生喝茶喝得自然无比,一点都没有堂堂道君给他奉茶的紧迫感,可见平时没少这么干。 截云道君在心中感叹一声,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化神的时候被师傅揍得满地乱爬,见了哪位道君都要低头问安,而秋山主也是化神,左一个道君师侄日日给他问安,右一个道君给他端茶倒水,满厅的阳神境界器灵侍奉左右……这日子真是羡慕不来。 下一辈子他一定要好好磨练投胎技术! 秋山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太多想问的。 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秋意泊应了一声,又转头吩咐了一声侍人送他出去,截云道君走到门外,便见一位器灵捧着一只半人长的木匣来了,那器灵就是时常伴在秋山主左右的涂朱仙子。听闻这位涂朱仙子本体乃是一枝剑钗,可化作一柄锋锐无匹的绝世宝剑……化作人形已经这么好看了,也不知道本体是何等的风姿。 涂朱见截云道君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禁垂首掩面一笑,她道:“山主说劳烦截云道君特意来这一趟,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截云道君收下。” “……哦、哦!”截云道君收下了木匣,这木匣看着轻巧,实则重得要命,要不是他好歹有阳神修为,还不一定能这么轻松地拿住。 不愧是涂朱仙子,真厉害! 涂朱送了礼物便不再多留,转身进了屋子,涂朱道:“山主,截云道君收下了。” “嗯,收下就好。”秋意泊也不是什么不讲究的人,他想要送东西向来是送到了点子上的。戮天道君拿到了悦来商行,那另一个会满商行必然也是在手里的,他送一个会算账会做生意的器灵去帮一把戮天道君,他绝不会拒绝。 至于戮天道君杀了碧珑道君,这本就没什么稀奇的——莫管碧珑道君那师徒几个到底是在图谋战狂崖什么,用了这么多阴秽手段,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正面打不过? 既然戮天道君从他这里得知了部分真相,或许他自己之前也早有些怀疑,毕竟这世上也不止秋意泊一人一叶障目,戮天道君与碧珑道君相交多年,不到拿到确切证据是不会动手的。等他不再傻不愣登的真心把碧珑当朋友,转而调查起来,等查的水落石出了,难道他还要留碧珑师徒几个过年? 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这时间,比秋意泊预计得要快上许多。 “山主,您真的不去见一见玄机道君?”涂朱好奇地问道。 “为何要去?”秋意泊一手支颐,半阖着眼睛漫漫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连他师傅我都不想见,我见他能做什么?当着面问问他后不后悔?倒是那位璐琳道君……她是真的有些可惜了。” 碧珑道君要做局杀戮天道君,戮天道君得知后亲自动手反杀碧珑道君,作为他的弟子,不论是确切参与的玄机道君,还是不知到底参没参与的璐琳道君,都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莫看是高不可攀的道君,命也不过说没就没了。 金虹道君早在一旁落座,闻言调侃道:“告诉他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算计?不过是借他的东风做自己的事儿?然后他大喊几声不可能,世上怎能有人聪明至此!然后你再拽着他的衣领子告诉他,他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他目光短浅,再告诉他其实你也是个阳神来吓一吓他?” 秋意泊哽了一下,无奈地唤了一声:“……师叔。” 金虹道君笑了起来,譬如春风拂槛,“这等事情不是你爱做的么?我当你早晚是要亮出自己的身份来的。我都做好准备了,你亮明身份的那一日,人家惊叹你年纪轻轻就已是阳神道君,我就在一旁说‘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小孩子不成器,还要诸位道友多多照拂’……” “师叔!”秋意泊尴尬地天灵盖都要飞了。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金虹道君笑吟吟地看着他。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是没什么勇气说‘不喜欢’的,但是他也确实说不出口什么‘喜欢’。 涂朱也忍俊不禁,毕竟她是秋意泊炼制出来的法宝,怎么能不知道秋意泊的心思? 秋意泊道:“打住打住,就这样吧。万界大比时间还早,莫要横生枝节了,区区一个小人物,若万事万物都要我亲自去一一解释,我什么事儿也别干了。” 确实如此,秋意泊听得这消息,只有理所当然之感,并无半点惊讶之情。他日因,今日果,玄机在当时一而再再而的利用他的时候,已经注定了他死。他们之间本就不怎么愉快,秋意泊为何还要去送他?细细将计划说与他听?然后看他惊愕崩溃的样子? 他对玄机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还没到知道人家要死了,还要特意去刺激刺激他的地步。他的惊骇崩溃与恐惧不会给他带来第一丁点儿的快-感,既然如此,他何必再去? 寻常人,会因为几年前和自己不对付几次的人要死了,就特意追到病床前痛骂对方一顿说死得好的吗?大多就在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说一句‘活该’,就已经算是恨得天长日久了。 涂朱轻笑道:“山主是越发沉稳了。” 秋意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随手将悦来商行的东主信物扔给了涂朱,“行了,交给周琪然,叫他好好去办,涂朱,你跟着他,别叫他因为实力吃了亏。” 涂朱俏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告退离去了。 金虹道君这才开口道:“长生,方才我虽不觉得你在说假话,但我觉得你肯定还有话没说……不若说给我听听?” 秋意泊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师叔这般懂我,不如你猜一猜?” 金虹道君反问道:“猜对了可有奖励?” “嗯?奖励什么?”秋意泊调侃道:“师叔不知道吧,外面人家都传,说你是我的炉鼎,你人都是我的了,还要什么奖励?你且猜,猜的对了无赏,猜的不对,郎君是要罚你的。” “罚我什么?”金虹道君眉间一动,饶有兴致地问道。 秋意泊随口道:“总不是让你脱光了跪门外,那郎君我也是要心疼的。” “玉体横陈?”金虹道君狭促地说:“你这般说,那就是有这么想过?” 秋意泊笑吟吟地道:“你到底猜不猜?” 金虹道君沉吟片刻,摇头道:“想不明白。” “师叔你也不行啊。”秋意泊摇了摇头:“是不是老了,头脑也转不过弯了?给你个提示……我这般掩饰修为,就为了打击玄机就暴露了?那我当时直接动手不就行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金虹道君颔首:“但肯定不止这些。” “笨。”秋意泊散漫地说:“我总不能总是留在麓云山,你说,麓云山有一个心机深沉又算无遗策的山主来得好,还是有一个道君山主来得好?” 他接着道:“其他人不知我修为,只知道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化解灭门大劫,不过,一个区区化神又能有多少手段?大多还是依靠门中底蕴,待我不在了,他们也会掂量几分。可若知道我也有阳神修为,多少会觉得我能做到,不过是因为境界之故,道君么……再厉害不也是理所当然?你说,待我一离开,麓云山会如何?” “总不能……一辈子依靠着战狂崖与青云剑宗过活吧。”秋意泊眯了眯眼睛,眼中野心浩然若揭——战狂崖和青云剑宗早晚是要反过来求着他们的。 麓云山确实不如百炼山那般家底浑厚,弟子数千,一手垄断凌云道界的炼器圈,可麓云山也不会比百炼山差太多。他这么不计花销的供养这些弟子,就是为了让他们日后去垄断那些真君、道君的法宝的。 他们家,只做高端市场。 金虹道君听罢,哎了一声:“那我可就猜错了,长生要如何罚我?” 金虹道君伸手握住了秋意泊一缕长发,故作暧昧地低声说:“郎君可要饶一饶我……” 话音未落,恰逢一人自内堂转出,他看着金虹道君,又看了看秋意泊。 秋意泊一见他,便笑得十分灿烂:“阿浓,你来了?” 泊意秋眉目微动,随即委委屈屈地说:“师叔,你就只疼长生?不疼我了?” 金虹道君不禁轻笑了一声:“来,师叔也疼疼你。” 跟着进来的孤舟道君:“……” 秋意泊当真是修的太上忘情道? 孤舟道君忽地想起来当年漱玉真君所说,他说秋意泊要是去他们合欢宗,必能继承大统。 如今秋意泊已经是阳神道君,送去合欢宗还来得及吗? ……:,n..,. 611. 第 611 章 番外 月照孤舟【含5…… 戮天道君注视着前方青色的身影,听狂风猎猎,引得那道青影越发孤绝。 戮天道君对这位秋长生的师侄有些好奇,秋长生背景深厚不是秘密,可这样一位顶尖的剑修是他的师侄,这就很有意思了。 孤舟道君目光平静如水,他注意到了戮天道君的目光,可那又如何? 戮天道君忽地道:“……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有两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皆是阳神修为,却是黑衣蒙面,做小人行径。戮天道君冰冷地道:“既然来了,何必又要掩人耳目?” 从秋长生叫这位师侄送他回战狂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只是他想……或许不会。 没想到还是来了。 戮天道君没有说什么借天道法则而走,同是道君,他有重伤在身,借此也是无用的。与其拖到城池附近,祸害无辜,不如在这儿解决了他们。 有一名黑衣人忽地摘下了面纱斗篷,摇头苦笑道:“我想是瞒不过道君的。” “原来是你,焰梦。”戮天道君淡淡地道:“你不在宗门修行,来此作甚?” 焰梦道君眉间有些凄色:“道君,若不杀战云,我死不瞑目。只要道君发誓,不再过问战云,我现在就走,好吗?” 戮天道君定定地看着她,“无用之人。” 男女情爱,不过微末小道,可人间总有痴心人,他的弟子战云与眼前的焰梦便是其中之二,昔日你侬我侬,今日痴缠怨恨,为此坏了自身道行……曾几何时,两人亦是天之骄子,如今双双陷入心魔,怎不叫人叹一声可惜? 焰梦道君听得此言,脸色越发惨白,戮天道君冷冷地道:“我早已说过,你要杀战云,我不会插手。” “道君就是吃定了我杀不了战云,是不是?”焰梦道君忽地笑了笑:“所以,我今日才会在此。” 焰梦道君划开了一道秘境:“戮天道君,请。” 道君之战,动辄毁天灭地,私人恩怨,焰梦道君亦不愿累及无辜,便开启秘境,请他们入内一战。 若是换作平时,戮天道君二话不说便进去了,可如今他重伤在身,自然犹豫。他下意识看向了孤舟道君,孤舟道君淡淡地的说:“不必了。” 天地间有风滑过,一道清绝孤光凭空而现,如同圆月一般囊括山川,只那一瞬,仿佛天地与他们之间便有了阻隔,清光之外的世界变得模糊了起来,焰梦道君与那黑衣人神色一变——居然是画地为界! 何为画地为界? 以自身强横修为划破道界天地之法令,强行画出一片天地为己所用,看似为一体,实则已经互不相干,那就是画地为界!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看着不过是阳神境界,为何有如此强横的修为?! 如风如水的剑意在空气中游曳,无人能察觉到其中锋锐,亦或者说无人能察觉到锋芒已至。焰梦道君与另一人只觉得呼吸一滞,再看那位道君,那位道君平静得几乎淡漠,他注视着他们,道:“来。” 另一名黑衣人不禁看向了焰梦道君,只这神之一手,他就知道他绝不是眼前道君的对手,哪怕加上焰梦——可对方还有个戮天道君在!哪怕重伤,那也是合道道君! 戮天道君都有些惊讶,这一手,他都用不来,没想到秋长生的师侄却能用出来。这秋长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低声道:“我……” 孤舟道君打断道:“不必。” 话音未落,青衣人已飒然而出,剑光裂空而至,黑衣人率先而动,他袖中出现了一个模样古怪的法宝,一道龙影自法宝中蒸腾而出,方至半空,那剑光已至眼前,黑衣人眉间一动,却又在刹那间出现了一抹错愕,再有一瞬,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景象陡然在他眼中又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看见一抹清光横过,诸般错乱,都叫这一剑横扫。 黑衣人忽然明悟了他为何觉得清晰。 因为他已不在剑界之内了。 他的身躯软软地倒下了,孤舟道君看也不看他一眼,侧身抬腿将焰梦道君踢飞出去,冰剑一抖,一剑点于她眉间! 太慢了。 孤舟道君淡淡地想着。 不过如此,还不如回去逗着长生玩。 戮天道君看得一时愣怔,焰梦与另一人在这道君手上居然是毫无还手之地!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便是一死一伤! 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同境界的斗法?! 他原本还想着他一起搭把手,焰梦实力并不算弱,另一人的法宝他也认出来了,是齐格山的诸河道君,此人亦是强手,若他与这位道君一道,应该不难渡过此劫……就是没想到,一人足矣。 焰梦道君饶是道君之躯,亦是无法阻拦剑之锋芒,一点艳色自她眉心流下,划过她的鼻梁,又顺着她柔美的脸庞滴落于衣裙之上,孤舟道君淡淡地问道:“留?” 戮天道君颔首:“多谢道友留她一命。” 那就是要留的意思。 残光流过,本就是剑气所化的冰剑消散于掌中,戮天道君垂眸看向焰梦道君:“回去修行。” 焰梦道君听出了戮天道君言下之意:她道心不稳,根基碎裂,入魔不轻,再不回去修行,恐怕便再无回转之地。 焰梦道君低低道:“道君……请赐我一剑。”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剑气迎面而来,其中剑意焰梦道君早已领教过,如今眼睁睁看着那剑气横来,她陡然一惊,下意识想要逃离,可在此处她已经是逃无可逃,那淡漠如水的剑意在她面上一拂而过,她呼吸一滞,只觉入一大恐怖之境,通体冰凉。 一缕黑发飘扬而落。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远处负手而立的孤舟道君,只听得剑鸣一声,倏地她心神大震,刹那间从那大恐怖之境中甩脱而出。焰梦道君陡然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求死?!凭什么?!她凭什么因为战云那个渣滓求死!他还未死,她怎能先一步而去! 她骤然冷下了眉目,再也不见其中哀婉凄凉之色,她起身拱手道:“多谢道君指点。” “焰梦告辞。”焰梦道君道:“还请戮天道君替我向令徒传一句话,他莫轻生,且等我去。” 这话说得仿若情话一般,可蕴含之意却截然相反。 戮天道君颔首:“去吧。” 焰梦道君转身,剑界在这一瞬间化作荧光破碎,孤舟道君平静地说:“走。” 饶是戮天道君,都不禁说:“道友好身手。” 孤舟道君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丝毫不因为戮天道君率先示好而流露出半点善意——孤舟道君是什么人?他什么好话没从秋意泊嘴里听过? 秋意泊小时候嘴上还算是把门,越大越不像话,饶是如此,他小时候就成天嘴上挂着‘师祖好厉害’、‘师祖好强’,等到少年时,就变成了‘师祖飘然散淡,有仙人之相,我万万不能及’、‘我这辈子有师祖的一半就够了’,等到现在什么‘师祖牛逼’、‘吊炸天’这等粗俗字眼都时常挂在嘴边,孤舟道君如今听到什么都不觉得惊讶。 戮天道君也不觉得被慢待了或如何,他能看的出来,眼前这位道君应当是天性冷漠,凡事不沾身的人……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这位道君站在秋长生面前唤他‘小师叔’的场景,他莫名的觉得应该很为难这位道友吧? 戮天道君道:“在下戮天,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孤舟。”孤舟道君答道。 就这么一句,此后两人再也没说话——孤舟道君天生就不爱说笑,戮天道君虽不说不苟言笑,却也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自然聊不起来。 天空中有流云飞过,两道剑影在空中留下了淡淡的云痕,搅乱了这一方自然。两人又行了两个时辰,戮天道君道:“上飞舟?” 两人本可以更快,但孤舟道君毫无加速的意思,戮天道君心中大概也领悟到了他今日是做了他人的鱼饵——而孤舟道君便是那个钓鱼人。 亦或者麓云山那个风流如仙的秋长生才是那个钓鱼人?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想来截杀他的人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不必了。”孤舟道君微微抬眸,看向了远方:“来了。” 戮天道君一顿,他本未察觉到,可是在孤舟道君开口的一瞬间他便也察觉到了来人——道君的速度得有多快?这一瞬间足以跨越千里,而孤舟道君却早于他感知到了。 到底谁才是那个合道? 这一次来的依旧是两人,只不过这一次来人并未掩面,一人是孤云门常谷道君,一人是烈焰宗狂焰道君,两人到来,戮天道君眉间一动,这狂焰道君……与他,也算是朋友。 狂焰道君叫骂道:“戮天,格老子的!听说你在麓云山输了?怎么输的?!就那么一大片光,老子都没看清楚你就输了,丢不丢人?!” 常谷道君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君,许久未见。” 戮天道君心中一动,或许……也不是来追杀他的。 “输了。”戮天道君颔首道:“狂焰,你若想知道,不妨自己去试一试。” “你都输了,还叫老子去!你纯心看老子出丑是吧?!”狂焰道君方说完,忽地叫常谷道君看了一眼,他顿了一顿,道:“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都趁你伤了要你的命,还托到了我这里……娘的,我叫人拿住了把柄,不能不还,今日是我对不住你!” 戮天道君皱眉:“是谁?” “不能说。”狂焰道君露出一点苦涩,口中直骂娘:“干他娘的,老子这辈子没几个朋友,结果今天就又要没一个——今天你杀我,我绝对不怨你!要不是不得不来,我他娘的绝不会来!” 常谷道君笑呵呵地说:“好了狂焰道友,莫要骂了,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道友也要想一想嫂夫人。” 狂焰道君愤怒地看了他一眼。 狂焰道君有一道侣,合体修为,两人恩爱非常,狂焰道君对夫人是言听计从,从无二话。想当年,他这么粗俗的一个人,为了夫人硬是埋头苦读圣贤书,就为了能听懂夫人说的话的典故,又为了夫人戒酒戒赌,身无二色,但凡是十方道界中人,无人不知狂焰道君与其夫人恩爱非常,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孤舟道君忽地道:“既然来了,不必多言。” 狂焰道君本就烦躁,闻言道:“你他娘的是什么人?这里有你什么事!识相要命的,趁早滚蛋!” 戮天道君低声道:“你莫动手。” 狂焰道君喝道:“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动手?常谷,上了!” 刹那间狂焰道君已冲到了戮天道君身前,他乃是体修,拳如洪炉,举手抬足皆可破天,今日携怒而来,更添分威力。长空撕裂,狂风啸鸣,无形巨力划破长空之时,凭空生出雷火紫焰,化虎奔腾而来。 也是此时,有一只修长的手随手拉住了戮天道君的衣领,将他远远抛飞了出去,清光在空中一划,世界之外再度模糊了去,那刚猛无比的紫焰巨虎居然扑了个空,青色身影在空中一翻,轻巧无比地落在狂焰道君臂上。 孤舟道君居高临下地看着狂焰道君:“杀他,问我了么?” 深重的寒意在悄无声息之间已然占据了肉眼所见的一切,狂焰道君心中不知为何心中一颤,道:“还他娘的问你?!” 话音未落,炙热的紫焰狂啸怒攀而起,烈焰冲天,不过刹那间就化作了一片灼灼焰海。孤舟道君目光微凝,生出了一点兴味,狂风忽来,火海狂舞,在疯狂地飞涨后陡然被往下压了一压。 这一压,便是被压制了的意思。 常谷道君眯了眯眼睛:“戮天道友,没想到你这般输在了那小小的麓云山,还能得这般人物相助!” 戮天道君冷冰冰地说:“多说无益。” 霎时间四人便战作了一团,刀光剑影之间,狂焰道君的紫焰与剑气毫无技巧的对撞着,孤舟道君周身化有万剑,他自佁然不动,紫焰时而崩腾如虎,时而腾风化龙,他只有这么一剑,也只需要这么一剑! 紫焰为剑气所迫碎,又化翩翩火蝶,狂焰道君怒目而视,功法运转到了极致,紫焰将他的脸撑得通红,譬如赤面罗汉,他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孤舟道君! 这般厉害的剑修,与他远战只会被他无穷无尽的剑气所消耗,还不如贴身一战,或有可乘之机! 另一头常谷道君亦是心中暗骂狂焰道君是个蠢材,他们的目标是戮天道君,狂焰道君却与那个不知来历的剑修打得你死我活,难道不是蠢?还不如合二人之力豁出去先击杀重伤在身的戮天道君再说! 常谷道君心中念头千万,方才他说的是实话,这位道君到底是何方人物,竟然能在维持画地为界的同时与狂焰道君相抗衡,还丝毫不落下风! 这简直是不合常理! 剑意如霜,只见狂焰道君身上被那无比凌锐的剑意化出了万千血痕,他却像是浑然不知,右手肌肉青筋根根炸起,数不尽的紫焰在他身边凝聚,化作了纯澈白光,虚空亦在热浪中扭曲蒸腾,近乎出现了灰黑之态。 无数天地法则在此间被吞噬着,吞噬得多了,剑界就要破了。 孤舟道君目光微动,他一手抬起,万千剑气所化之剑中,一柄虚幻之剑落于他的掌中,他两指在剑身一拂,长剑一抖,冰冷的剑意在他周围凝聚,溢散出点点寒霜,霎时间,两人相撞在了一处! 轰——! 只听一声遮天盖地的巨响之声,火焰在这一瞬间为冰霜所灭,那一片火海在刹那间化作坚冰,劈天盖地的剑气溢散着,作无序之风,在空中狂舞,狂焰道君却未曾倒地,孤舟道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了身后。 身后常谷道君笑呵呵地说:“道友太厉害了,只能先杀了你了。” 一点血色自孤舟道君背上绽开,染就青衫,如同红梅绽放。 “合道。”孤舟道君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常谷道君抚着胡须,“不错,叫道友看出来了。” “道友如此境界,折在此处未免太过可惜。”常谷道君道:“老夫不曾猜错的话,道友可是麓云山之人?麓云山与战狂崖本就是对头,戮天道君这不方自麓云山出来么?麓云山这么快就不计前嫌帮他了?” “帮他也就罢了,用命来帮……想必贵主如何算无遗策,拿道友的命来帮,也是划不来的吧!” 孤舟道君平静地听完,忽地露出了一点嗤笑之色,不多,不过一瞬。 长生叫他来送一送戮天道君,便是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而他——愿一战解忧。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常谷道君,只是一瞬,常谷道君神色大变,倏地向后退去,狂焰道君心有所感,一抬头,却见剑界所在之天,皆已悬满了无数虚化之剑。 “要战,便战。”孤舟道君凭空而立,脚下出现了一点霜花,那霜花倏地乍起,化作数十冰剑,孤舟道君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握住了一把冰剑,将它拔出。 铮得一声,剑界中的剑气在这一刻收拢而起,对比起方才那种铺天盖地之感,如今更是叫常谷道君与狂焰道君心中危机感大盛。本是冰透的长剑随着那青衣道君的步伐逐渐转黑,随后竟是一柄纯黑之剑。 孤舟剑。 今日战到了第二轮,孤舟剑终于现世。 那青衣道君一人一剑,便仿佛有无穷威势。 常谷道君目光一动,“既然道友坚持,就不要怪老夫了!” 戮天道君捂住了胸口,他咳出一口血来,“道友,小心!” 孤舟道君随手扔出一物,戮天道君眼睁睁看着那物在空中飞涨,化作了一串拳头大的木制手串,将他包裹其中——是能抵道君一击的防御法宝。 如果没看错的,一颗木珠,便能抵御一次。 ……不愧是拿天蚕石丝做帖子的宗门的弟子,当真豪横。 戮天道君一入法宝,孤舟道君的姿态便越发轻松,有戮天道君在,他放不开手脚,若真的不小心杀了戮天,回去长生肯定是要闹得他不得安宁的。 况且做这个局并不容易,总不好叫小孩子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不过一个呼吸间,团流光便战在了一处,孤舟道君以一敌二,毫无畏惧之色,孤舟剑所过之处,狂焰道君竟然不敢直面其锋芒,常谷道君冷哼一声,手中亦是出现一柄宝剑,两剑相接的那一刹那,只听得一声刺耳之声,常谷道君手中宝剑竟然出现了一点碎裂之态。 孤舟道君眉目不动,剑幻残影,残光所过,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一个刹那能有多久?常谷道君知道,可一个刹那可以出多少剑?常谷道君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砰的一声,宝剑从中断裂,常谷道君眉间出现了一点骇然之色,下一个瞬间,他低头一看,却见那柄玄黑之剑当胸而过! 孤舟道君冷然收剑,带出血花一串,侧身利落一剑收走了狂焰道君性命,他平静地道:“再来。” 就不留狂焰了。 常谷道君一口咬在了舌尖之上,将胸中剧痛硬生生压了过去,他口含精血,再度与孤舟道君战做一团,一手却在袖中翻飞掐诀。不过几个瞬间,他猛地喷出精血,身形在空中扭曲了去,孤舟道君一剑横来,却来不及阻止他的去势,只听噗嗤一声,原地已无常谷道君踪影,只留下了一团污血。 “逃了。”孤舟道君收剑,淡淡地说:“上飞舟,还会有第波。” 戮天道君握住了孤舟道君的手站了起来,他浑身浴血,孤舟道君也没有比他好上多少,区别在于戮天道君这血是他自己的,孤舟道君身上的血是别人的。戮天道君道:“多谢道友相护。” “不必。”孤舟道君说罢便松开了手,如今要上飞舟,是因为戮天道君需要疗伤。 孤舟道君早就有心把他塞上飞舟了,一开始没有是因为怕被人看出来他们是在有意等着截杀的人来,如今却不需要了——方才那个合道,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离开了。 在回到战狂崖之前,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来截杀他们。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 孤舟道君在飞舟之首盘膝而坐,背后那道伤口早已愈合,只是灵力消耗不少,需要恢复。 苍天如海,有孤舟一叶,横渡天涯。:,n..,. 612. 第 612 章 疼死了【含56W加更……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也是如此。 瞧着这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金虹道君坐在中间,左边是秋意泊,右边是泊意秋,他瞧了两眼,自己都说:“叫旁人瞧见了,还道我是左拥右抱,艳福不浅。” 秋意泊和泊意秋可不在意这个,闻言一左一右的贴上了去,跟个八爪鱼一样抱着金虹道君的胳膊,“师叔,那你是更喜欢哪一个呀?” 泊意秋也抬着脸,“师叔,是我好还是长生好?” 金虹道君挑了一把泊意秋的下巴,又捏了捏秋意泊的脸颊,俨然是一个端水大师,温温柔柔地说:“都好,都喜欢。” 泊意秋轻佻地隔着金虹道君捏住了秋意泊的脸:“听到没有,师叔说都好!我看是师叔见你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这才怜惜怜惜你,想必心中还是更爱我一些的。” 秋意泊挑眉道:“爱你什么?爱你惊才绝艳八百多岁还是个大乘?” 泊意秋揪着金虹道君的衣襟满脸委屈地说:“师叔你看看,长生他骂我!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还要讲修为境界的吗?师叔,你可要小心些,听长生的口气,小心他哪日兽心大起,把师叔捉了关起来!” 金虹道君一派从容地说:“乖……我是不用捉的。” 也亏得今日孤舟道君不在,否则多多少少要怀疑怀疑人生。 泊意秋眉目一动,还想说什么,实在是没憋住笑了起来,他一笑,秋意泊也就忍不住了,两人靠着金虹道君硬生生笑出了鹅叫。金虹道君轻笑了起来,很自然地往后靠了靠,让他两的嘴远离自己的耳朵——靠太近了,被他们笑声吵得耳朵疼。 三人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待笑够了,这才能正经说话。金虹道君看着双肩还在颤动的泊意秋与秋意泊,心道果然是一个人,行事做派都是一模一样,他抬手为两人倒了茶,两人都是一口干了半杯茶,还因为茶水不够凉而撇了撇嘴。 他笑问道:“长安今日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这麓云山主美貌非常,引得堂堂道君甘愿当他炉鼎采补,我就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才引得长生都心动了。”泊意秋言笑晏晏地看着金虹道君,眨了眨眼道:“今日一见,我就想这般的美人莫说长生喜欢,我也喜欢啊!” 金虹道君失笑,泊意秋还想说什么,忽地眉间微动,又低眉浅笑了起来,听他道:“恭贺师叔叩得炼虚合道之境。” 秋意泊一手支颐,懒洋洋地说:“哎,师叔一来,长安眼中就没有我了。” 泊意秋:“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秋意泊反问:“你说呢?” 泊意秋此前可不在十方道界,他既然知道了传闻,怎么能不知道他布了好大一场局呢?这都不夸夸他?啧啧,果然是见色忘本! 泊意秋:“你是指你给焰梦道君当了小白……嘶——” 他话还未说完,就先倒抽了一口凉气。金虹道君挑眉:“怎么了?” 泊意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没什么,嘴皮子不利索,咬到舌头了。” 他微微侧脸,问道:“师叔,这难道成了道君后,嘴皮子都能变得更利索吗?你看长生他逼逼叨叨个没完没了,一点事儿都没有。” 秋意泊听得此言,刚想嘲讽他都说馋咬舌头饿咬腮,他恐怕是嘴馋了还要把事情怪到他头上,忽地他眉梢微动,话锋一转:“呦,越大越娇贵了,咬一下舌头还要与师叔告状?” 泊意秋:“哎对,我就告状!你有本事你也告状啊!” 秋意泊衣摆微动:“你当我不敢?!” “那你也咬舌头啊!” “你当我傻,你让我咬我就咬?!” 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金虹道君闷笑了一声,起身道:“也罢,今日先到此处吧,长安远道而来,长生先带他去歇息歇息,晚上设了宴再好好聊一聊。” 两人怒视对方,闻言皆是点了点头,胡乱应了一声,就听金虹道君道:“还有,下回踩对方,好歹看清楚踩的是谁。” 两人一顿,皆是侧目看去,便见金虹道君那件浅月白的长袍角上好几个鞋印子,飘逸的白色纱衣在同样的位置亦是一团皱褶,连带着两个鞋面上都各有一个脚印子,金虹道君调侃道:“这等左拥右抱的福气,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别开脸去咳嗽了起来,心虚地说:“……知道了,师叔……” “……对不住,师叔……” 金虹道君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去了,秋意泊和泊意秋跟个做贼似地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见他真的走了,这才忍不住开始互相瞪对方:“丢人!这回丢人丢到金虹师叔面前去了!” 泊意秋切了一声:“谁先开始的?” 明明是秋意泊先一脚踩的他! 秋意泊冷笑道:“还真是出门一趟金贵了,少爷想踩你两脚,你还有话要说了?!怎么,踩不得了?” 泊意秋嗤笑了他一声:“是又怎么样?你下回换个地方踩,我屁都不放一个。” “噫,你好俗粗。”秋意泊昂了一下头,用下巴看着泊意秋,脚下却是一动,毫不犹豫地踩在了泊意秋大腿上,那真是一点力都没收,泊意秋觉得自己大腿骨头都要被踹断了:“来,你放吧。” 泊意秋:“……?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是真的有点大病?” “没有!”秋意泊理直气壮地说:“谁敢?!” 泊意秋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努力把他往下扯:“滚蛋!” 秋意泊当真想踩什么人,有的是办法,泊意秋哪里争得过他,一个非要踩,一个非要拉,扭打之间忽地秋意泊的腿被扯得歪了歪,只听见泊意秋嗷了一声,也没心思去扯秋意泊了,捂着自己腹下就缩成了一团,冷汗都下来了:“秋意泊,你要死啊?!” 秋意泊:“……?!草,谁让你扯我的?” 他脚底一滑的时候就知道不好,哪怕瞬时收了力道,但这地方可是人体最痛的地方之一,打一下都疼,别说用力踹到一脚了。秋意泊自己也有,想想都觉得痛,他将泊意秋的椅子拽到了身边,“来,我看看,没踹出什么事儿吧?” 说着,他就要去掀泊意秋的衣服,泊意秋一把推开了他,秋意泊也瞧着这里人来人往的确实不适合,又不是真的想玩什么玉体横陈,当即把泊意秋抱了起来:“先别闹,回去看看再说。” 泊意秋勾着秋意泊的肩膀,痛得皱眉,挣扎着骂道:“艹,你有病吧!你一个道君还非得亲眼看看是吧?” 秋意泊随手就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真踹坏了我以后吃什么?” 泊意秋还来得及说话,就听他意味深长地道:“那就该轮到你来吃了。” 泊意秋:“……?你故意的吧?!” 秋意泊:“真故意的你现在没变太监八成是你睡着了还没醒。” 泊意秋气得翻了个白眼,挂在秋意泊身上不动了,麓云山弟子们就看见自家老祖兼师叔兼山主抱了个长发如瀑的美人回去,虽说没看清脸,但一眼就知道绝对是个举世难寻的美人。 好不容易回到了秋意泊的住处,泊意秋也缓过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居然还真有些潮湿——真的痛出了一身的冷汗。秋意泊把他放下来,先搭着他的脉看了看,确实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大乘真君的躯体这么点力道还是吃得消的,就算不小心弄爆了两根经脉什么的,自己修复一下也就好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掀开泊意秋的衣服看了看,摸着有些潮湿的里衣,他也生出了一点愧疚之心:“真那么痛啊?” “废话,你让我踹一脚试试?!”泊意秋怒道。 这个姿势有点奇怪,不过都是老夫老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泊意秋也就任他看去。秋意泊捡着翻看了几下,这地方有些发红,他顺手薅了下:“嗯?真硬不起来了?” 泊意秋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脚就踹在了秋意泊的肚子上,抵着他硬生生把他推开了:“滚!” 硬的起来才有鬼了!现在摸上去都疼! 秋意泊心虚了起来,说起来也是他的错,他从一旁取了帕子洗了手,边道:“我错了,对不起。” 泊意秋:“我想听的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秋意泊洗完了手,拿着帕子过来替泊意秋擦一下肩颈腰腹,还贴心的用了冷水,碰着伤处也不会太过刺激,泊意秋哼了一声,到底身上清爽了许多,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泊意秋道:“折腾这么多,还不如去泡个澡。” 秋意泊拍了一下他的大腿:“洗什么澡?跳进热水里被烫的吱哇乱叫到处乱窜别怪我没提醒你。” 泊意秋:“谁的错?” “……我的。”秋意泊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道:“就这样吧,今天不洗了,脏也脏不到哪里去。”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把腿缩回去了,然后拦住了就想顺势上来躺一会儿的秋意泊:“别,脏东西别挨我的床。” “是我的床。” “谢谢,现在已经是我的了。”泊意秋道。 秋意泊无奈地笑了笑,拿给他擦身的手捏住了他的嘴唇:“哎嘿,对,你也脏了。” 泊意秋当即去拍秋意泊的爪子,差点又扭打起来,不过有了之前的教训,两人也没敢再闹起来,都收了力道,再控制不住力道之前很有默契地收手,秋意泊甚至还垂眸看了泊意秋腰腹一眼,泊意秋怒上心头,揪住了他的衣领说:“不行,你给我踹一脚!” 秋意泊看着他,猝不及防地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不行,总要有一个不是太监吧?” 气息有了一瞬间的交融,一触即分,泊意秋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感觉耳朵有些发热,他侧过脸去嘟哝道:“就知道讨好我。” 秋意泊捏了捏他的耳朵,笑吟吟地给自己使了一个清尘咒,就钻到了床上配泊意秋躺着了。等两人挨在一处时,都不禁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做什么,就已经比做许多事情,说许多话来得舒服了。 许久之后,泊意秋才翻了个身,挨着秋意泊说:“你搞那么多花样是为什么?什么玩意儿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 按照秋意泊的性子,既然是隐瞒了境界来的十方道界,又是为了重建无悲斋,按照他们惯常的行事做派是不会把事情闹得那么腥风血雨的。秋意泊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展开一臂拦住了泊意秋,他打了个呵欠说:“有一个万界大比,至少要道界里有十个道君才能参与,赢的能拿造化机缘。” 不必秋意泊解释太多,说到这里泊意秋就已经清楚所有了——多简单,孤舟师祖、凌霄师叔其实在道君中都不算是弱的,哪怕秋意泊也是如此,可凌云道界根基单薄,就算勉强凑足了十个道君,去参与这种盛会估计也落不得什么好,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不防。 倒不如借了十方道界的名头去,赢了输了都能算在十方道界头上,也不必管太多,左右十方道界给他们担着,这样一来好处能拿到,只需什么名声那都是虚名,要与不要都差不多,无所谓的东西。 怪不得秋意泊将十方道界闹得热闹非凡。 “原来如此。”泊意秋应了一声,又过了一阵,忽然嗤笑道:“哎,你说搞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人?弄出这些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凌云道界弄一个天榜,是修仙门派在道界内扬名,天榜能胜出,对于门派而言两个有两个直接好处,第一个好处是类似于火力展示会,意在表示我宗人才济济,日后香火有继,想要来闹事的自己掂量一下。第二个好处更直观了,那就是影响到了宗门报考人数。 名气大了,自然想要投入宗门的就多,宗门弟子一多,出现天之骄子、中流砥柱的概率就更高,属于一个良性循环。 但万界大比就有些稀奇了,你说这造化吧,说实在的他们也没见过是个什么样的水平,总不能是坑爹的造化之上还能有品阶,就跟一些修仙小说里写得一样,主角好不容易大乘飞升仙界,结果发现仙界里还分等级,什么罗天上仙、大罗金仙、仙君、仙帝什么的……可若是没有,那到底是什么人给出的造化机缘?别人能摸到造化,对这些已经是造化的大能又有什么好处? 造化之间,应该不是天然敌对立场,否则应该没人会给自己制造对手。 至于扬名这一点那就更离谱了,扬名对道界有什么好处?难道道界之上还能跟太空一样再分星系、星区什么的?谁赢了上头大佬大手一挥,给你家道界多拨几条灵脉? 恕他直言,那还不如自己去抢几条回来埋在道界里来得又省心又快呢。 秋意泊想了想,也跟着笑了一声:“或许对那些造化来说,就跟我们如今参与天榜一样,命太长,能做的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大家刚好凑一起看个热闹……什么造化机缘,也就是随手给看的顺眼的晚辈的玩意儿。你看某些人,不也是无聊才弄出来不少事儿吗?” 也不能太小看无聊这件事,比如特指某位顾姓师兄就因为‘无聊’给自己闹出来不少事,还把自己给闹得跑丢到其他道界了,还险些被自己给宰了。 泊意秋把脸埋在了秋意泊怀里蹭了蹭,知道他在说什么,很恶毒地一起嘲笑了一番某位顾姓师兄,随即又道:“说起来你合道有没有什么影子了?” “还早。”秋意泊嘟哝道:“我才阳神多少年?哪里这么快?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吧……” 他话锋一转,没忍住在泊意秋背上拍了一下:“倒是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好多年了吧,还是个大乘。” 泊意秋:“我希望你脑子还有救,你算一算,我才大乘多少年?” 严格算起来,泊意秋才入大乘两百多年,能一口气修到大乘巅峰算是他天赋异禀。 秋意泊一算也是:“……哦,对哦。” 转而他又是一顿,“不对啊,我大乘两百年就阳神了,你呢?!” 泊意秋翻了个白眼:“哎对对对,我就是废物,我就是不行,你就欺辱我吧!你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脚趾碰在了一起——都在尴尬地扣着床单。 两人轻笑了起来,互相抱在了一处,泊意秋看着近在咫尺地秋意泊,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秋意泊轻哼了一声,张开口与他纠缠,泊意秋两齿一合,就咬住了秋意泊的舌头,捉着舌尖极尽缠绵,轻微的水声在安静地室内像是涟漪一般荡漾出去,也不知多久,泊意秋忽然低声痛呼了一声,秋意泊睁开了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吟吟地摸了一下:“知道痛了?” 泊意秋有些狼狈地瞪了他一眼,“怪谁?” “怪我啊。”秋意泊翻了个身,拢在了他的上方,眉目之间风流难言,他俯身在他耳边说:“所以今天长安真君想怎么办呢?” 温热的气息拂在了泊意秋的耳边,他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他想了想,低声在秋意泊耳边说了什么,秋意泊微微挑眉,“玩得这么花?” “我不管。”泊意秋道:“你就说是不是你踹的吧!” 秋意泊沉吟一瞬:“……不许太过分。” “好。”泊意秋霎时眉开眼笑,咬着他的耳朵问:“你有没有?” 秋意泊不答,泊意秋笑得可恶至极:“装什么装,我不信你没有。” 两人本就是同一人,连神魂都一模一样,秋意泊的芥子空间根本防不住泊意秋,不多时他就啧啧有声:“啧啧,到底是谁玩的花……哇哦,你怎么连这个还有?还没扔掉啊?你该不会是自己偷偷用了吧?” 泊意秋拎出来一根触手,那触手看着特别赛博朋克,冷冽的金属上嵌满了各种齿轮,随意一晃,齿轮便操纵着触手摇晃了起来,秋意泊凉飕飕地道:“你试试就知道这个做什么用的了。” 泊意秋当即知道自己找错了东西,真是用在身上的哪里能搞出这么多外漏的齿轮,用这个就不叫情-趣了,叫杀人,而且是保准肠穿肚烂,死无全尸的那种杀人。 泊意秋继续翻秋意泊的芥子空间,又翻到了一个应该是的东西。他捏着这个柱状物,问道:“这个总归是了吧?” 样子差不多,长度也不算很夸张,是个人都能想歪的! 秋意泊:“……我怀疑你这次出去是不是挨了打?” 泊意秋:“……啊?” “要不然脑子怎么看起来不太好?”秋意泊忍无可忍地道:“要用你用,毒死你我刚好换个新的!” 泊意秋这才意识到这玩意儿其实是个正经的灵草,还是个带剧毒的,他连忙扔了,又找了起来,这一次终于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玲珑小巧的木匣,只有巴掌大小,他炫耀地在秋意泊面前晃了一下:“这个?” 秋意泊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泊意秋打开木匣之后,硬是看了好几眼,他将东西握在掌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材地宝,只有尾指大小,摸上去软绵绵的,又不算太冷,泊意秋扒拉着秋意泊:“你真没用过?你肯定不是打算给自己用的……不是,你打算给我用的?” 秋意泊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笑道:“你再废话,就给你用。” 泊意秋不吭声了,利索地滴血认主,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吐槽:“为什么这种东西还要滴血认主啊!” 秋意泊伏在他的身上,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不然呢?你还打算拿个遥控器?” 一个小玩意儿罢了,瞬间就隐没在了身体里。也就是泊意秋,否则秋意泊根本不会容忍这些东西。 那东西一进去就震得人头皮发麻,秋意泊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真是欠了你的。” 泊意秋:“好的谢谢,我喜欢,多来点。” 他顿了顿,不禁侧脸去看,见秋意泊闭目吐息,小声问:“真的这么舒服啊?” “不算是太舒服。”秋意泊抬起头来,鼻梁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即在他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吻:“感觉有些奇怪。” “那就还是舒服的意思。”泊意秋搂着他,忽地意识到现在的秋意泊和往日里有点不同。他握住秋意泊的手,十指交缠,看他指骨有一瞬间的紧绷,又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尾指无意识的在他指间轻轻抽搐了一下。 噫,好色。 …… 闹到这里,天色也差不多暗了,该去赴宴了。秋意泊和泊意秋各自起身,换了一身衣服,又掐了两个清尘咒确保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后才打算出门。泊意秋瞅了一眼秋意泊,问道:“你就这么出去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刚探进去,指尖都被震得发麻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这东西有两个,我看应该也给你用一个,你就知道了。” 泊意秋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废话,心念一动就将震动给关了,凑上去亲了亲秋意泊的唇,伸手帮他取了出来。秋意泊这才自然了一些,这东西做的小巧,只要不乱动,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顶多就是有些别扭罢了。 秋意泊和泊意秋相携而去,这宴也没有摆得太远,还是秋意泊素日喜欢的那个高台,就在山崖的最高处,上面建了八面透风的花厅,坐在其中麓云山全景尽收眼底——就是太高了,又不在主峰,秋意泊平时也懒得特意跑过去。 如今难得凑在一处,自然要寻个安静清幽的地方吃饭闲聊,谁也不想聊到一半就有弟子进来禀报乱七八糟的事儿,反正金虹道君是见识过了,这些弟子是被秋意泊养的无法无天,大半夜的都敢拎着刚出炉的法宝来敲门,让秋意泊点评一二。 等到了花厅,才发现孤舟道君与金虹道君已经到了,当着孤舟道君的面,两人也不敢太放肆,先行了礼问了安,泊意秋这才笑眯眯地道:“师祖今日来得好早!” 孤舟道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嗯。” 说实话,今日孤舟道君能来三人都没想到,金虹道君也不过是顺口过去请了一下,没想到孤舟道君就应了,他这个人,平素无事就跟长在树上一样,闭目打坐根本不带有其他事儿的,金虹道君这两年算是见识了一番,时常有些纳闷为什么一个天天打坐的人在剑道上那般出色,这不太对劲啊! 一般而言,不该跟温夷光那些弟子一样,日日勤修不辍,不是在打磨剑法就是在打熬筋骨吗?倒不是说孤舟道君需要这些,只是剑修不都是那样的吗? 秋意泊倒是懂,毕竟孤舟道君在躯壳方面已经无可打磨,讲道理修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打磨的,到了道君境界了,吃啥天材地宝都没用,这肉身本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能捏得多强,主要是看自己到了哪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也无甚可以再练的了。 至于剑道上,连秋意泊都能将剑意融入天地,孤舟道君就更不必提了,他坐在树上,看似是闭目打坐,谁知道他在想点什么?说不定在用剑意探索天地,亦或者在脑子里捏小人对战也不是不可能。 四人也没有围着一张桌子坐,花厅里布置得极为闲适,菜式可以单独分开,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孤舟道君选择了花厅外的露台——他一往那边去,秋意泊就知道今天孤舟道君是真的给面子来坐一坐,不代表他想围着一张桌子跟他们一道吃饭陪笑。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无比习惯这一点,丝毫不觉得被冷落了委屈了如何,在洗剑峰上没外人在都没一道吃过几次饭,还指望着今日孤舟师祖给他们当陪客?那还是睡觉比较快,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秋意泊和泊意秋以及金虹则是挑了临崖的一个大罗汉床作为聚餐地点,这罗汉床四四方方,三面有围栏,中间则摆了一张不大不小的矮桌,三人围着上面坐了,至于餐食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儿谁都不缺这些。 “等会儿啊你们先坐。”泊意秋似是想起了什么,都已经坐上去了,又匆忙下来了,笈着鞋子跑到外面,秋意泊与金虹道君听他对着孤舟道君笑着道:“师祖!我在外面弄了不少清淡又好吃的菜色,师祖尝一尝!还有这个酒和果子露,是那个道界的一绝,我花了好多功夫才得了的呢,师祖试试!” 金虹道君一手支颐,看着泊意秋忙前忙后的身影咬着唇轻轻地笑:“你平日在宗门中也是如此?” 秋意泊反问道:“师叔羡慕了?那我来伺候师叔呀。” 金虹道君笑盈盈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秋意泊:“我可不敢,长安见了怕是要吃醋的。” 秋意泊调侃道:“师叔你怎么知道他是吃醋,而不是加入我们呢?” 金虹道君摇头笑道:“你们这样倒也有意思……于道心无妨碍么?” 两人修的都是太上忘情道,这个道统能叫秋意泊这样爱笑爱闹的给修了就已经很离谱了,更离谱的是这道统一听就是断情绝爱的类型,秋意泊给自己弄了个道侣,居然半点事儿都没有,金虹道君十分好奇。 虽说他也知道,秋意泊对谁都是嘴上花花,不见得真的动心动情动性——但只要搭配上太上忘情这个道统,依旧显得很离谱。 金虹道君甚至忍不住想了一下,要是孤舟道君如同秋意泊这般,见了谁都在嘴甜的要命……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也没觉得有什么妨碍的。”秋意泊也摆出了一些菜色,顺口说:“实不相瞒,师叔,我如今虽然已经是阳神境界,说出去也不算是拿不上台面了,但是这道统,我着实修的有些稀里糊涂。” “怎么说?”金虹道君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又扬了扬下巴:“孤舟道君就在那儿,你不问他,反而来问我?我记得你许久之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还没有勘破?” 秋意泊也跟着一起看了一眼孤舟道君清绝孤高的背影,虽然知道压低了声音没有用,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那我可做不我师祖那样啊……我师祖不说笑,那是因为他不爱说笑,并不为别的,就是他不修无情道,那也是沉默寡言的。我怕是不行,我是一阵一阵的,我想说话的时候就是旁边没人,我都能自言自语个半天。” “再者,不能算没有勘破吧。”秋意泊沉吟了一瞬:“就是那种,我一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一边觉得哪有这么容易……我也没想太多,就这么修着,也很顺遂。” “都是阳神境界的大能了,叫你说些领悟,怎么还是这幅样子?”金虹道君瞟了他一眼,一边又有点想笑——孤舟道君还在这里,秋意泊就敢说什么‘不说笑,是因为天生就不爱说笑,并不为别的’,孤舟道君这般冷情冷性的人,恐怕也为秋意泊这张嘴头疼了不少次数了吧? 秋意泊也有些窘迫,可能是旁观者清的关系,谈起其他道统那是逻辑理论一套一套的,换到自己的道统上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问就是感觉是对的。 “长安呢,也是如此?” “他与我是同一人……”秋意泊还未说完,泊意秋就走了过来,插嘴道:“差不多吧!” 泊意秋解释:“或许恰好是我们的性子刚好撞上了,所以不用特意趋附也算是顺遂。” 金虹道君想了想,视线往孤舟道君的方向看了一瞬,随即垂首而笑:“……也是,殊途同归罢了。” 他有未尽之语,秋意泊和泊意秋都能明白,不禁偷偷笑了两声——孤舟师祖在场,金虹师叔总不能说无情道选的都是不爱说话的吧? 秋意泊点了点头,“大概是这个道理……阿浓,你说的果子露呢?” 泊意秋很自觉地将在外界捞到的吃的用的都取了出来:“哪里能少了你和师叔的?我就是自己不用,也要叫你和师叔尝一尝啊!” 两人一尝,果然不错,金虹道君赞道:“这果子露确实不错,清甜爽口,还有一股异香……” 此时恰好见泊意秋将另一盘看似是果子的玩意儿端了出来,金虹道君忽地皱了皱眉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又像是香又像是臭,浓烈至极。他皱眉道:“……这味道也太过霸道了。” 秋意泊还当泊意秋弄了什么来献宝,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低声道:“怎么是这个?你拿这个给师祖和师叔吃?” 这还能是什么!是榴莲啊! 金虹道君不禁问道:“长生吃过?” “吃过。”秋意泊颔首,笑眯眯给金虹道君推荐:“师叔你不知道,这东西闻着臭,吃着却香甜可人,齿颊留香,一定要试试!” 泊意秋也笑:“师叔你别听他胡扯,这个有些人是吃不惯的,嫌弃味道太重……不过这是一味极好的灵果,灵气温和,对一些暗伤芜杂有奇效,师叔要是能忍,还是吃两口吧。” 秋意泊用疑问的眼光看向了泊意秋,好家伙,他也是这么骗师祖的?会被打的吧?! 回头孤舟师祖要是砍泊意秋大腿,他绝对不拦! 金虹道君着实不爱这个味道,闻言便看向了孤舟道君,见孤舟道君神态自若地将此物送入口中,他顿了顿,也试了一口。 秋意泊还是第一次在金虹道君脸上看见了痛苦面具这个装备,刚想劝两句,就见泊意秋已经将一勺子榴莲送到他嘴边,他忍不住榴莲的诱惑,张口吃了,果然如同记忆中那样又甜又香,他眯了眯眼睛……哎?不对?这玩意儿还真是灵果啊?! 泊意秋挑眉:不然呢?你当我有多大胆子骗师祖吃榴莲?:,,. 613. 第 613 章 你爹来喽【含56.5…… 金虹道君是面无表情地咽下去的,甚至还瞪了他两一眼,可见确实不喜欢,再看孤舟道君,一口接着一口,半点看不出不情愿的样子。秋意泊打趣道:“哎?我还当师叔会若无其事的吃下去,再夸两句天下难寻之类的,谢一谢阿浓大老远的带回来,真是有心了。” 金虹道君那双漂亮到了极点的眼睛似嗔似怨地看了他们两一眼,放缓了语气,当真就看不出什么不情不愿了,带着分的笑意道:“有劳长安记挂……” 泊意秋当即寒毛起立,他小声说:“我觉得师叔的意思是回去就杀了你。” “杀之前还要打你三百鞭折你十七八根骨头出出气的那种。”秋意泊在一旁添油加醋,金虹道君笑道:“你们两个真是……” 秋意泊和泊意秋喷笑出声,泊意秋眼疾手快地将金虹道君面前的榴莲盘子直接送到了秋意泊手上,笑道:“师叔不爱吃就别强逼着,也就第一口有效,喝口茶清清口吧。” 秋意泊在后面表演一个秒解决一盘榴莲。 泊意秋打了个响指,周围有清风拂来,卷走了花厅中的气味,又变回了那个清清爽爽的人间仙境。刚好这会儿秋意泊也吃完了,盘子一道毁尸灭迹。秋意泊一抬头,就见金虹道君看着他,金虹道君看着秋意泊双颊鼓鼓囊囊的,仿佛饿了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一般,不禁摇头轻笑。秋意泊不好意思地对金虹道君笑了笑,快速地把榴莲给咽了下去——有一说一,几百年没吃到这东西了,当真不舍得直接丢掉,还是丢到他的肚子里去吧。 笑闹过后,才开始聊起一些正事来,金虹道君虽然和孤舟道君一样久居凌云道界,但孤舟道君是个标准的死宅,他老人家往峰顶一坐,除了秋意泊和泊意秋,谁敢到他耳边上逼逼?金虹道君就不同了,他有一个家族,人也比孤舟道君活络得多,二者之间,自然还是要和金虹道君打听。 秋意泊问道:“师叔,太虚师叔有破境的样子吗?” “暂无。”金虹道君挑眉道:“你问这作甚?” “那除了太虚师叔外,还有哪位真君有突破道君的迹象吗?”秋意泊又问。 金虹道君想了想,道:“这你该问你师祖才对。” “我师兄啊?”秋意泊侧目看向了远处的金虹道君:“其实也不必问,我师祖肯定是压我师兄两年的。” 孤舟道君养弟子的方式区别很大。 对秋意泊这个小师叔来说,他一般都是放养的,倒不是不喜欢秋意泊,而是秋意泊气运、悟性都是极佳,道统又不同,孤舟道君早年还时时指点指点剑法武功,后来就干脆随他去,也不会叫他压制境界,想起来打他一顿算是指点了。 但对于温夷光,孤舟道君却管教得极为严格,彼时温夷光在进入渡劫期之前,也被孤舟道君压制了几十年,才许他入渡劫期,如今还没多少年,温夷光已有叩问阳神之象,想必孤舟道君还是要压他一段时间的。 “那就没有了。”金虹道君道。 “漱玉师叔不打算叩问阳神吗?”泊意秋问道。 “漱玉?他似乎有意在压制……”金虹道君仿佛想起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来,轻笑道:“他近十来年有了个新欢,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哪里会舍得一口气闭关几十年,万一一出关,他的小情人死得只剩一具白骨了怎么办?” 秋意泊和泊意秋都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骗你们作甚?”金虹道君摇头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两人默默点头——漱玉真君有了个小情人,还为了小情人刻意压制境界?这不说没想过吧,毕竟什么阅尽风流的花丛大佬一朝浪子回头开始专情独爱一人是标准的小说套路了,众所周知,小说来源于现实,但当真正发生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离大谱的感觉。 “听师叔的意思,还是个凡人?”泊意秋忽然问道,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金虹道君回答,他们也可以确认,否则哪有闭关几十年出来对象就剩骷髅的情况啊?大家一起闭关不就得了? 泊意秋和秋意泊对视了一眼,他们两想到同一件事——不是,漱玉师叔该不会打算也整个情劫历练历练吧? ……杀妻证道? 合欢宗道统不是讲究阴阳并济的双修道统吗?应该不兴杀妻证道这一口的吧? 金虹道君颔首:“是个凡人,说来还与你们有些关系,是你家在燕京的那一支,十七岁时与他成亲,如今已与漱玉当了十年凡间夫妻了。他那身份还是我替他弄的。” 秋意泊:“什么身份?” “自然是我家庶出的郎君……”金虹道君悠悠地说:“若叫他自己去办,待你们回去恐怕就只能见到个名满京都的男花魁了。” 秋意泊哇了一声:“师叔,这等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也没问。”金虹道君道:“我瞧着他那模样,许是对你念念不忘,还娶了你家的小娘子,这等事情怎么好随意说与你听?” 秋意泊:“哈?……啥玩意儿?” 泊意秋虽然没说出口,脸上也是这副表情。 金虹道君看他两的蠢样,不禁笑出了声:“唬你们的,是巧合。”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金虹道君看他们这样子,啧啧有声:“原来你们这般讨厌漱玉?他知道了恐怕是要伤心的。” 两人连连扭头,秋意泊道:“不不不,这怎么会,我们两松口气主要是因为……” 泊意秋接口道:“没有人来挑唆我们两之间本就薄弱到不堪一击的关系了!” 言下之意,要是漱玉喜欢他们,他们两之间恐怕要掰,说不定还要为了争漱玉打起来。金虹道君一顿,笑骂了一声:“狭促。” 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金虹道君笑完了,话锋一转:“若是为了万界大比,就莫要折腾了,你只顾好你们凌霄宗就是。” “此前见你兴致勃勃,也不好坏了你的兴致。”金虹道君接着道:“这等大比,不知由来,去开开眼界也就罢了,去参与却是不必了。我凌云道界中人才得以叩问炼虚合道才多久?长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的,便是如我,恐怕还要在阳神境界待个几千年,去了那万界大比,输赢皆是无益。” 秋意泊颔首,认真地说:“我也考虑过这件事,所以才想借着十方道界的名头去,反正输赢全赖在他们头上——要是合道全是戮天那个水平,我觉得师祖不去是有些可惜的。” 金虹道君颔首:“既然你已有了打算,再此事我便不再提了,你自己看着办便是……如今麓云山已然安枕无忧,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秋意泊是早就想好了的:“去游历吧?阿浓也要找一找阳神机缘,我也刚好去闲散一阵,被关在这里关得我半夜想起来都能哭出声了。” 孤舟道君闻言不禁瞥了他一眼,秋意泊只当是没看见,金虹道君摇头道:“这般锦衣玉食的养着你,弟子门人服侍着你,还能半夜哭出声?” 秋意泊:“……夸张手法。” 金虹道君道:“既然无处可去,你二人可要随我去秘境?” “啊?”两人异口同声地道,随即秋意泊嘟哝了一句:“师叔,你怎么什么事儿都知道?” “我又不似你一般要留在麓云山防着别人来偷袭。”金虹道君不可能说到了麓云山就成天留在麓云山不动了,他在秋意泊那儿闭关已经稳定了境界,也没什么事情干,自然随他心意,想下山逛逛就下山,想回凌云道界就回凌云道界。 两人秒懂,又追着问去哪里,金虹道君道:“有一个秘境倒是有点意思,在问虚道界中,不过那秘境风险也大,长安怕是去不了了,长生倒是可以。” 问虚道界? 两人皆是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一个拥有很多个道君当仇家的势力,足够让他们两个闭嘴了,他们也没到那么自大到了不知死活去挑衅的地步——但凡说出去,谁知道就通过哪里走漏出去了呢?他们总不能去赌别人没有那个心情顺道过来杀一杀他们吧? 秋意泊诧异地说:“道君境界的秘境?我倒还没去过,师叔你仔细说说?” “我也不曾去过。”金虹道君含笑道:“不过秘境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模样,没意思得很。” 这是实话,无论是有主还是没主的秘境说穿了不就是一个小道界,无主秘境大概就是靠环境险恶再加上里头可能有点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妖兽之流的作为挑战,进去规则也很简单,那秘境天长日久的也没人去,里头长了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杀就完了,重点是要小心其他修士坐收渔翁之利。 秋意泊遇到的有主的秘境比较多,这些就比较有意思了。踏云境不必提,凌霄宗的传承秘境,专门给小弟子们玩的。第二个遇上的是离火境,里头就有一位道君残魂,倒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就是秋意泊差点被翔鸣道君给夺舍了。 紧接着的就要算到苍雾道界里了,苍雾秘境有幻夜龙鱼,疯狂给他制造幻觉,又是回到重生前又是看见青莲剑派的弟子长成了克系怪物;后来是飞花秘境,飞花秘境也没啥可说,也是武力值通关的类型,后面的赌天境也怪有意思的,赌桌上赢对方的气运。 中间秋意泊为了灵脉而去的那一波秘境不必再提,他压根就不按照逻辑规则玩,直接抽灵脉,任他有什么要妖魔诡计的秋意泊都是直接掀桌子的。 这般一想,秋意泊最后一个去的秘境竟然是寒月秘境,寒月秘境将他们的神识剥离出来投入妖修与人修身上,一切重来,秋意泊也是狠狠地闹了一回。总体来说,无主秘境靠武力值通关,有主的秘境五花八门。 秋意泊想了想:“其实师叔要真的想要,我们提前去就是了……道君级别的秘境,我可以试着直接收归己有,送给师叔就是了。” 金虹道君一顿:“……?” 泊意秋解释道:“抢夺秘境也不难,我们既然可以炼制秘境,抢夺已成的秘境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不过抢夺秘境这事儿最好是要无主的秘境,有主的秘境不太容易抢。” 抢有主的秘境最简单的办法就不是直接动秘境根基了,而是直接杀了秘境之主。但秘境之主又不是傻的,知道你强还把你留在秘境?把人踹出秘境的办法多了去了,哪怕规则所限,不能强行踹人出家门,也可以躲着不见你,硬生生拖到秘境结束就是了。 金虹道君真不是和秋意泊客气的人,当即就颔首道:“好,我们提前去看看就是了。” 两人都看向了泊意秋,泊意秋认怂地说:“我就不去了,我回去好好修炼。” 秋意泊是恨铁不成钢,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秋意泊忽地看向了孤舟道君:“师祖,你去不去?” “不。”孤舟道君一口拒绝。 秋意泊扬声道:“师祖,没事,想去可以去的,我在宗门多留几个阳神法宝,我这里还能再布置一个万宝大阵,我哥肯定不会去,到时候让他守着宗门就是了!” 秋意泊那万宝大阵的威力他们是见识过的,孤舟道君却依旧平淡如水地说:“我闭关。” 哦,既然要闭关,那就没什么好纠缠的了。 一顿饭吃完,大家也各自散去,秋意泊这头想走的心都已经快按捺不住了,连夜安排弟子,该留守的留守,该回去的回去。周琪然视线下垂:“师叔,有一事要禀报。” 秋意泊想了想就说:“是那个地灵根吧?” “是。”周琪然颔首:“此女留在我麓云山日久,此前疑心是玄机道君安排,不曾为难,如今……” “也不必为难她。”秋意泊道:“你回头亲自去问一问她,问她想去哪里……” 秋意泊说道此处忽地一顿,他含笑道:“琪然,这就是给你的第一个考验。” 一个地灵根,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已经在麓云山待了十余年,再拖下去就不太好了——毕竟炼气化神雷劫之前,最好要能铸成万宝炉,否则以后就要比别人少一次雷火冶炼。 若能留下她,叫她诚心诚意地待在麓云山当弟子,自然是最好不过。可对方是什么身份?与玄机道君等人是什么关系?留下她当真不会养成一头猛虎反噬……那就是周琪然要考虑的事情了。 秋意泊指节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再度明确了考验规则:“我麓云山不是非留下她不可,也不是非要她活命不可,琪然,你要明白这一点。” “是,弟子明白。”周琪然再度躬身应是,秋意泊摆了摆手让他走了,周琪然头也不抬,丝毫不看挨着秋意泊坐着的泊意秋,“弟子告辞。” 泊意秋见人走了,笑眯眯地说:“还挺沉稳的。” 一般人多少会有些好奇心,尤其是到了周琪然这个位置,与秋意泊本身关系就不算远,又日常跟着秋意泊办事,实打实的师侄,都能算是半个弟子了。凭借着关系好,好奇心驱使之下,知道看一眼也不会受什么罚,多少会抬头看他一眼,周琪然却没有。 “他敢看个鬼啊?”秋意泊拍了拍他的脸:“内室之中,谁敢乱看乱瞟的?也不怕看去了尊长的私事。” 这倒是真的。 泊意秋伸手抱住了秋意泊,干脆挂在了他的身上,舒服地长叹了一口:“还好,现在我看宗门里弟子也都怪识趣的了。” 秋意泊的撕伞行动虽说让弟子们痛苦了一些,可其中的好处是实打实看得见的。如今凌霄宗门下弟子走出去气质都跟人家不一样,凌霄宗在凌云道界当了几千年的‘只会练剑的莽夫’,如今走出门别人见了,至少要赞一声书剑双绝之类的,很是给宗门长脸。 ——那必然,凌霄道君有一次听见了脸上都差点没崩住,都快笑烂了。 秋意泊也放松了背脊,将浑身重量都压在了泊意秋身上:“累死了……总算是可以轻松一段日子了……” 泊意秋挑眉道:“我还当你乐在其中呢。” “那确实有点。”秋意泊轻笑着说:“你是没看见,之前温师兄叫我少爷给我奉茶的时候,人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哎对对对,人家都在想这是谁家纨绔是吧?”泊意秋戳了戳他的脸颊:“你这种癖好到底哪里来的,我就没有。” “你确定你没有?”秋意泊反手也去戳他的脸。 泊意秋认真想了想:“……好吧,那还是有的。” “我就知道,你装个什么劲,不过可惜了,要么下次我配合你开演?你当化神,我来当你的道君小宝贝……”秋意泊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就被泊意秋张口含了进去,他定定地看着泊意秋:“做什么?好了?” “差不多了,之前就是唬唬你。”泊意秋含糊地说:“刚刚看你敲桌子,啧,好有气势……我帮你舔舔好不好?我会全吃下去的。” 秋意泊的指尖一动,捏住了那条滑不溜丢的舌头:“那干脆让我操操得了。” 泊意秋挣扎着说:“不行!那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秋意泊挑眉道:“真想也不行?” “……真想,可以。”泊意秋犹豫了一瞬后道。 秋意泊不由笑了起来,摇头道:“真是欠了你的。” 以他自己的性格,如果实力弱于对方,又落于下风,多少心中又要不平了。罢了,还是别生事了,总归是泊意秋,让一步也不算吃亏。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按住了泊意秋的后颈往下压,“你自己说的,不能反悔。” 泊意秋单膝跪着,他仰头看着秋意泊,轻轻地点了点头,松开了喉咙,将他吞到了深处。 会的。 …… *** 短暂的休养过后,金虹道君与秋意泊直奔问虚道界,秋意泊这次就懒得掩饰境界了,就这么着吧,他也想与人动动手。反正打坏的是人家的道界他也不心疼。 “据说,问虚道界颇为灵秀,天骄人杰无数。”金虹道君问秋意泊,笑问道:“怕不怕?” 秋意泊啪的一下勾住了金虹道君的肩膀:“师叔,你搞清楚点,我可比你强。你一个刚阶的拿什么和我比?” 金虹道君想了想:“凭你也就比我早进阶不过一二百年?” “谢谢,你的好长生这辈子加起来也就八百多年了。”秋意泊利落地放开了金虹道君,他打开了传送阵,金虹道君将一物交给了秋意泊,秋意泊随手往传送阵里一扔,两人就被准确传送到了问虚道界——要不怎么说金虹道君也没白待这几年呢?否则人家张口一个问虚道界,鬼知道问虚道界怎么去?总不能贴个告示说求个道君给个信物好让他们顺着找过去吧?金虹道君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早就弄到了一个问虚道界的信物,也省得秋意泊再到处求人。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传送阵过去也不知道要被扔到哪里去,两人都谨慎得很,眼前天地易改,两人方站稳,就感觉到有一股煞风扑面而来,秋意泊身上的法宝自动弹开了一个屏障,挡去了那股煞风。 有一说一,好厉害的煞气。 两人定睛一看,便见面前千里焦土,荒芜至极,空气中的灵气更是少得可怜,他们两个被扔到这种地方,都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种窒息感。秋意泊看向金虹道君:“颇为灵秀?天骄人杰无数?” 一只看起来十分古怪的妖兽忽地发现了他们,如今他们并未掩饰修为,一般而言,妖兽也是要命的,而且比起修士来说更为灵敏,那妖兽不过筑基修为,居然二话不说扑向他们。 这一扑,自然是被秋意泊的法宝挡去了。 秋意泊看得眉心直跳,眼前这妖兽说真的不太像是妖兽,瞧它虽是在地上以四肢爬行,却不是如虎豹之流,它四肢中,前肢较短,后肢偏长,导致中间瘦小嶙峋的身体躬成了一道月亮门,饶是如此,后肢依旧是曲折的,膝盖的地方明显往前倾,饶是它满口利齿,筋骨外露,连大脑都在外面一突一突的跳,但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像妖兽的人。 用秋意泊的话就是:卧槽这里怎么有丧尸啊——!还是舔食者啊——!这个道界怎么回事啊——! 那妖兽血色舌头重重地打在了屏障之上,当然除了让两人看见它那根舌头到底有多长外也没啥用处。金虹道君坦然自若,他见秋意泊神色有异,问道:“长生见过这种妖兽?” 秋意泊摇头又点头,要是把他拉到地铁上去拍照,可以完美复刻那张‘地铁老人手机.jpg’的表情包:“大概吧?仿佛听人说过,但也不确定是不是一种东西……好丑,好恶心。” 金虹道君笑吟吟地打量着那头妖兽:“……也还好?” “师叔你是什么眼神!” 忽然间,那妖兽仰天大嚎,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猛兽的嘶鸣声,霎时间大地便震动了起来,眨眼间远处就出现了一片红影,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秋意泊这屏障就叫那模样的妖兽挤得满满当当。 它们似乎不知道疼痛,明明不能撼动秋意泊的防御屏障一丝一毫,它们却一个接着一个,用头颅、用身体、用舌头来撞击,不过几个眨眼,屏障上就糊满了血和脑浆以及各种脏器肉块,而剩下的那些妖兽对同类的死亡甚至是欢欣鼓舞的,一旦有同类倒下,它们就会立刻扑上去分食,屏障被糊成了暗红色,斑驳之中,会有同样深红的长舌将屏障上粘着的脑浆舔去。 秋意泊是刚吃饱,很不幸,他中午吃了冒脑花,看见这样的画面胃里翻腾,扭头返呕了一声,倒是没吐出点什么来。金虹道君打了个响指,便有一股清泉自屏障外部出现,将屏障冲刷得一干二净。 金虹道君一手扶着秋意泊,瞧他那样子就笑:“不过是区区筑基,居然还能对你产生一点伤害。” 从理论上来说,别说有个法宝防御,就是秋意泊站在那儿让它们啃,它们都不可能从秋意泊身上啃掉一根头发。 秋意泊脸色不太好,他抿了抿嘴唇灌了一口茶水压了压那股想吐的冲动,他嗤笑道:“师叔你少说风凉话,有种你张开嘴站到外面去。” 金虹道君想了想那个画面,本来觉得这小东西长得狗模人样的还有点意思,现在顿时也有点脸色发青:“你啊……真是嘴上不肯饶人。” 秋意泊这里已经递了一罐甘草话梅来了,金虹道君捡了一颗塞进嘴里,酸甜清香的味道压住了那种反胃的感觉。两人都缓了一缓,这才打量起四周来:“这道界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样?” 金虹道君道:“会不会是我们来的这个地方不太好?误入了魔域之类的?” 两人都很清楚一件事,只要这些东西不是有人圈养的,那么就代表着方圆至少千里之内不可能生存着凡人——别说凡人了,就它们这般扑上来的样子,独行的金丹或者元婴修士都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至少他们两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大型的禁制或者阵法之流的。 灵气这么淡薄,大概率是凡界,或者真的运气不太好,误入了什么魔域禁地,邪道药人场之类的地方。 “总不能全死完了吧?”秋意泊眨了眨眼睛,一脸懵逼:“不是说这里有非常多的天骄人杰吗?这都不管管的吗?” “或许我们再走两步,就会有个邪道大能冲出来冲着我们桀桀笑两声,然后说‘让老夫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然后就和我们打起来。”秋意泊随口道。 话音未落,前方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一身黑衣,容貌俊美,不过二十岁的模样,是个阳神道君,他桀桀一笑:“让老夫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金虹道君看秋意泊的目光,仿佛在询问他什么时候去了衍天宗学了两手未卜先知的本事。两人刚想动手,却听那黑衣青年笑道:“开玩笑的,别动手……二位道友,怎得误入了魔域?吓得我们还当是哪个魔君到了。” 秋意泊狐疑地打量着对方:“你确定你不是?” 黑衣青年微微侧脸:“为何这般说?” 秋意泊示意了一下那群丧尸:“同为阳神,我们二人在此还要受它们围攻,你一来,它们却都跑了。” 黑衣青年一顿,他笑得极为坦然:“哎?没想到破绽在此处啊!” 秋意泊:“……?你就这么承认了?” “都被道友看出来了为何不承认?”黑衣青年有一种与这千里焦土截然不同的阳光爽朗,哪怕是秋意泊都很难认为对方其实是什么魔君一类的角色,当然,那是定向思维,谁说邪道魔君不能是个阳光开朗的反社会呢? 金虹道君温和地笑着说:“道友,莫要逗弄我家师侄。” 黑衣青年笑了起来,“好了,真不开玩笑……二位道友看起来是自外界而来,所以才不知此为何处,如今还是白日,魔域之中不过只有这些尸妖流窜,待到了晚上,再想走就不容易了。” 他指了指东方:“二位道友,还请往东走,魔域边界处有修士把手,从那里出去就安全了。” 金虹道君颔首道:“多谢道友指点。” “不客气。”黑衣青年说罢便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秋意泊这才道:“果然是尸妖啊……” 丧尸不就是尸体变成的妖怪嘛,差距不大。 金虹道君点了点头:“我方才也瞧着像是人尸。”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师叔你等等,我出去看一眼。” “小心一些。”金虹道君提醒了一句,也没有过多阻拦——唔,他跟着长生出来,他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 秋意泊忍着恶心走出了屏障,那些尸妖齐刷刷地向他的方向抬起了头颅,秋意泊放出了一点灵力,它们反而更加躁动了起来,秋意泊缓缓向前走去,恐怖的灵力笼罩着这一方天地,换作其他修士亦或者妖兽,此刻应该已经瘫软在地,动弹不得才对,那些尸妖却浑然未觉一般,一步都不曾后退。 又是一步,那些尸妖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向秋意泊扑来,疏狂剑极力反对杀这种恶心人的玩意儿,宁死不出,却邪剑落于秋意泊掌中,剑鸣沙哑,如同早已生锈的铁器。 数千只尸妖扑向同一个目标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旁人只见漫天血影,可在秋意泊眼中这些东西就是——太、慢、了。 秋意泊的意思是来都来了,测试一下尸妖的弱点什么的,顺道再杀一波,也算是积点功德。他一手微抬,看似缓慢无比,却准确的抓住了一只尸妖的头颅,泛着淡淡银光的手指插入了脑浆之中一旋一扭,尸妖便断了生机,他随即将已经死去的尸妖扔到了一旁。 果然是跟丧尸一个原理,没意识的,身体能动主要是靠异常活跃的大脑进行驱动,做什么也全靠本能,或许还有一些生前残存的行为习惯,比如现在就有几只尸妖虽然也馋,但没有直接扑向他,而是躲在同伴的后头。 秋意泊还有意摸了一下对方的大脑,确定那一团浆糊里没有什么晶核存在,他才松了一口气——这要真有晶核,他一定去抓这个魔域的首脑问一问,看看是不是穿越的老乡,特意搞出一个丧尸来认亲,顺道杀了祭天。 万千尸妖毫无畏惧,前赴后继冲向了秋意泊,正当秋意泊想着这副手套是不能要了的时候,忽地侧身抬腿,将混杂在尸妖中的一道人影踹飞了出去。秋意泊眉间一动,周围尸妖倏地横飞了出去,焦土有春风流淌而过,他笑盈盈地看着那处:“这位道友,你不是说开玩笑的么?怎么又来偷袭我了?这可不太好。” 来人正是黑衣青年! 那黑衣青年捂着胸口道:“道友误会,我是见道友被尸妖围攻……” 秋意泊轻嗤了一声,他长剑一抖,却邪剑上隐没了一道赤红流光,他温温柔柔地说:“你接着编。” 黑衣青年缓缓向后退去:“道友,误会……你听我解释……我心悦道友已久,道友怎么舍得害我……道友危险……道友、道友请留步……” 他口中胡乱地说着什么,每一道声音的语气都不听,随着秋意泊一步步的逼近,他眼中陡然为浓重的黑色所吞噬,他仰头大吼一声,发出了如同蛇类的声音:“嘶——!” 无数触手从黑衣青年的皮肤中钻出,疯狂涌动,说是触手,不如说是经脉,那些经脉上连着脏器、骨骼,将黑衣青年整个吞噬了进去,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阳光开朗的俊美青年就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尸妖! 血红的长舌上长满了倒刺,涎水自它口中落下,每滴落一滴,焦土就冒出了一寸青烟,金虹道君从容不迫地提醒道:“长生,小心有毒。” 秋意泊打了个响指:“怕什么?” 哪怕毒混杂在灵气中,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直接动用灵石不就完了? 况且这种东西,还不至于到他要动用灵石补充灵气的地步。 他明明还站在那处,含笑持剑而立,他的气息却在这一瞬间消失近无。 “你爹来喽。”秋意泊笑吟吟地说。:,n..,. 614. 第 614 章 跪下叫爹【含57W加…… 尸妖仰天狂嚎,从它口中喷出了一道黑绿色煞气,浓郁得近乎形成了一种液态,天地间那股诡异的煞风再起,腥臭无比的气味裹挟其中,如潮涌一般崩腾而来! 秋意泊想到方才一直闻到的臭味儿就是这家伙的口臭,真是恶心透顶,他屈指一弹却邪,只听得铮铮铮三声,第一声沙哑轻微,第二声有轻寒之气弥漫四周,第三声则如天地初明,三圈无形音波弥漫而出,那黑绿毒潮与之相撞,那泼天之势居然在瞬间停顿下去,转而随着那铮然剑鸣一道反扑向那尸妖而去。 剑鸣与尸妖相撞,只听铮得一声,尸妖那如同蛇类的鳞甲上居然出现了一片刺目的划痕,鳞甲寸寸翻裂,第二道剑鸣已至,暗红干枯的血肉横飞而起,尸妖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哀嚎,第三道剑鸣紧接着将它一臂卸下! 森然白骨在断肢处隐现,空气中又添血色,秋意泊轻嗤一声,一手微抬,一道青霜之芒乍如弦月而出,所过之处如断浪分海,诸般血色皆就此而落! 尸妖哀鸣一声,巨大丑陋的身躯在此时出现了一道骇然的裂缝,弦月自它身后化为了虚无,又成就清风万缕,污血如雨,簌簌而下。 千机伞支起,如注血水自伞尖滚滚而落。 秋意泊神色显得平静而淡然,带着一种微微的笑意,就像是与好友相约的风雅郎君廊下听雨一般。金虹道君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伸手,几近于无色的剑意温柔而缱绻地在他指间如春风划过,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那般温柔的剑意居然能有如此的威势。 再看那尸妖,尸妖赤血六瞳死死地盯着秋意泊,触手自它断肢出长出,将它身躯修补,竟然在几个呼吸之间将伤处修复如初!秋意泊有些讶然,不过转念一想丧尸原本就是科技与狠活,眼前这可是修真丧尸,那就是科技与狠活外加玄学的史诗级叠加,怎么就不能恢复了呢? 那就……让它不能再修复就可以了。 淡淡的青芒在空中显现,如云如雾一般在空气中游曳着,轻灵自在,又如游鱼矫龙,恣意遨游,秋意泊仿佛存在那里,仿佛又已经融入了天地,乍一眼看去,竟有自然之感。 金虹道君虽非剑修,却也能看出来这剑诀的不凡之处——看似散漫,却有一股锋锐无匹的洒然疏狂之意。金虹道君心想,怨不得有人说名剑如美人,今日他观秋长生之剑意,亦觉剑意如人,风流入骨。 这一瞬间,尸妖已经扑向了秋意泊,金虹道君微微摇头,长生剑诀已成,不会叫它近身,果然那些剑气在尸妖扑来的这一刹那,一改洒脱之姿,锋芒毕露,飒然而去!只听叮叮叮几声,那剑气如入无人之境,竟然将尸妖在刹那间搅得四分五裂! 血雾弥漫。 金虹道君眨了眨眼睛,不得不说,他确有惊艳之感。正打算看个清楚,却见秋意泊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屏障之内,那表情,就跟吃了败仗逃回来的一样,他还未开口,就听秋意泊道:“我去,师叔,外面太恶心了!” “还好我溜得快!这种情况有伞和没有伞根本没有区别!”秋意泊说着,转而手指一动,凝出了一道水柱开始冲洗千机伞,“……这尸妖是臭水沟子变的吧?今天不洗干净谁也别想跟我回去……” 莫说是他那把伞,连他用的却邪剑都在被冲洗之列,秋意泊眉间一动,把外套也给脱了,扔了不算,还要逼逼:“噫,师叔要不我们换个道界吧?这道界恶心成这样,谁要待啊!……早知道我就不该偷懒,仗着境界也无所谓一件法衣——这衣服是不能要了!” “……”金虹道君缓了缓,没有说话。 秋意泊见他不吭声,有些奇怪地回头去看:“又活了?不至于吧?我把它的神魂都搅成粉末了,这都能活?……算了算了,这么恶心我是不出去打了,方便点吧!”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金虹道君忽地发现阴沉昏暗的天空变得明亮了起来,一圈细小纯透的火焰自秋意泊脚下蔓延出去,春风野火一般在刹那间将肉眼可及之处尽数吞没,所过之处仿佛有细微的爆裂声而起,又有无数阴影在火焰中扭曲翻滚,须臾之间,那些阴影又如流沙一般簌簌而落。 秋意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们快走吧!” “来都来了。”金虹道君摇头道。 秋意泊:“……也是。” 天可怜见,为什么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从普通人变成修仙大能了,还是对‘来都来了’这句话毫无抵抗力啊! 金虹道君一手负于身后,瞧着很是闲适从容:“这么简单就死了?” 秋意泊随口道:“应该吧?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才刚摸到阳神的东西,连话都说不利索,空有个力道,连天地法则都只靠本能掌控了这么一点,师叔你指望它能有多厉害?” 金虹道君含笑道:“长生真厉害。” “你夸我也没用。”秋意泊重新换了一件新的外衫,“再不走我真的要吐出来了。” 金虹道君失笑,“走吧。” 两人也没有太纠结往哪个方向走,道理很简单,就捡灵气密集的地方走,过去要么是修士要么是尸妖,走错了大不了就是杀尸妖呗。这荒郊野地的,逮个人来问,万一又遇上尸妖伪装的修士呢?有这时间浪费还不如自己走。 淡金色的屏障一直笼罩着他们,金虹道君指了指屏障:“不收起来?” 秋意泊解释道:“一次性的,收起来也是废了,还不如就这么放着,挡一挡怪味儿也好。” 金虹道君道:“长生真是太奢侈了。” “……?师叔,你没事吧?”秋意泊斜眼看他:“一个教我用无定奇霞制香,无定真泉泡茶的人,居然说别人奢侈?!” “那我可没有用锁光阴酿酒。”金虹道君慢慢地说:“也没有用无涯仙芝炒菜。” “你那是没有吗?”秋意泊给了他一个‘你别装了’的眼神:“要不师叔你发个天道誓言?你发了,我今天晚上就把我的库存全给你。” “我不敢。”金虹道君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秋意泊轻笑了一声,随着二人离那灵气聚集之地越近,天色就越好,地上也能看见一些枯草枯木了,等到终于见到一抹绿意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一道城墙。 一道高耸入云,囊括视野所及的城墙,两人侧目而视,居然都看不到城墙的边缘在哪里。城墙用巨石垒造,上面布满着斑驳的金色的符文,想必就是此界修士所建立的屏障了。 秋意泊摇头道:“感觉不那么容易进去。” “自然。”金虹道君颔首,这是当然的事情,方才他们见到的那个黑衣青年,瞧着也是言笑晏晏,还会说笑,结果是个阳神境界的尸妖,且听它胡言乱语,大概就能猜测它所说的话就是它吃过的人身上习得的。有这样的尸妖在,谁敢随意放他们入城池? 果不其然,有一道声音问道:“两位道友从何而来?!” 秋意泊扬声道:“我二人游历途中,被卷入了这魔域之中,不知如何验明正身?”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阴测测地说:“道友可触碰前方照妖镜。” 秋意泊一听就笑了起来,他见金虹道君望来,便解释道:“之前去过一个道界也有这么一个照妖镜,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家祖上还有人与妖修结为了道侣。” 金虹道君:“嗯?然后呢?” 秋意泊耸了耸肩:“差点被人拦在门外了呗,当我是人妖混血,还把我骗到拍卖会上要买我回去当炉鼎呢。” “那想必结果不太好。”金虹道君笑道。 “确实。”秋意泊想了想,也跟着笑:“亏得那时那道界的道君不在,否则我可能就要丢掉半条命了。” “长生运气一向不错。”金虹道君调侃了一句,秋意泊翻了个白眼:“这运气我给你要不要啊?” 金虹道君居然还想了想,笑吟吟地说:“好啊……这般的事情我也没有试过,体验一下也不错。” 秋意泊道:“那你别进去了,一会儿就在城外待着,回头要是尸妖来抓你,你也千万别反抗,说不得把你拎到尸妖老巢里头,师叔啊,你看啊这尸妖只剩下生存的本能了,除了吃就是繁衍……” 金虹道君:“……倒也不必。” “噫。” 两人依次到了城门口拜访的一个血迹斑斑的法宝面前,金虹道君率先甩了一滴精血上去,那法宝散发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看着挺宏伟正大的,金虹道君笑道:“看来我家祖上恐怕无缘与妖修结为道侣过。” 秋意泊随手甩了一滴精血上去,见法宝依旧是散发出金光,道:“唔……可能是这个法宝不太灵敏?我认识个妖修道君,师叔若真的想看看,回头找他玩儿去。” “也行。”金虹道君随口就应了。 城门中人可能是见了这两道金光,皆是放心了不少,提醒道:“还请两位道友入城门。” 两人并未见城门敞开,秋意泊瞧了两眼,大概明白了原理,径自向前走去,金虹道君见状也跟着走了过去,秋意泊嫌恶地说:“噫,这个城门真的好脏……”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城门吞噬,紧接着就是金虹道君,两人眼前景物一变,便见几个修士守在一旁,而他们所站立之处居然是个防御阵法。为首的修士有大乘修为,他见到二人,随即一愣,躬身拱手道:“不知两位道君驾临,敢问名号?” 金虹道君温温和和地说:“不敢当,我二人游历至此,误入魔域,多谢小友为我二人开城门。” “晚辈不敢。”那位真君听金虹道君没有直接告诉他名号,也就没有再追问。如今天地这般惨状,是正道还是魔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是活人就很好了。 那大乘真君顿了顿,又道:“晚辈方才还在想今日涂血境为何如此安宁,想必是二位道君诛杀邪魔,这才得以安宁。” 秋意泊笑道:“都说了,我二人初到此处,就不要绕关子了,直说就是。” 大乘真君这才解释了一二,大概就是这道界从三百年前为魔域入侵,这种入侵并非是什么其他道界或者魔(邪)修打过来了,而是天生魔煞之气,浸润土地,使草木枯亡,尸横遍野,死去的一切有形体的生物都将为魔煞操控,化为只知道吞噬血肉的怪物。 这些尸妖若是无人压制,就会无限制的扩张出去,道界中幸存的凡人被圈入了以宗门为首的城池内,勉强生存。至于要解决这魔煞之气也好办,一般而言,魔煞之气出现后会经由一个扩张的过程后,逐渐开始向范围内最强的那个尸妖聚拢,若能杀掉那个最强者,再将魔域清理一番,养上几十年的也就好了。 这个道界其实真的蛮岌岌可危的,因为这魔煞之气出现的地方不太固定,今天可能出现在凡间无人荒野,明天就有可能出现在凡人聚集的城池中,再后天也可能出现在修仙界宗门里。人力有限,这魔煞之气不可能回回叫人发现,可一旦出现就是损失惨重,放任不管更是为祸一方,惨烈无比。 据说这涂血境最开始是一片凡人的城池,魔煞之气一出现就感染了郊外无数尸体,那时魔煞之气才刚刚出现,也未曾引起修士的注意,还当是有什么妖物作乱,拍去了几个金丹修士解决此事,哪想到这里头早有练气修士死于其中,又经过一番吞噬,等到金丹修士到的时候,那尸妖已经有金丹修为,再重视起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因为那时候天地间魔煞之气频发,众宗门自顾都勉强,哪里能顾得上凡界? 如果说最惨的还得是八大城之一,这魔煞之气不知道怎么的集中出现了某一处,然后那处刚好有一位闭关的道君,最后那位道君将整座城的修士都吞吃了。 “那些尸妖就是如此?”秋意泊摇头:“我就说那个煞气有些古怪。” “是。”大乘真君有些疑惑:“道君是如何知晓尸妖一名的?” 秋意泊道:“来的时候遇到个道君,瞧着很是爽朗热情,告知我等在何处,又为我二人指路,不想皮囊里居然是个尸妖,打算半路偷袭我们。” 那大乘修士一顿,连忙追问道:“敢问道君,那尸妖可是穿着一身黑衣,姿容俊美?” “正是。”秋意泊颔首:“怎么,你认识?” 大乘修士听罢,身后修士等齐齐顿首行礼:“多谢二位道君除我涂血境之大患!” 大乘真君呆呆地看着他们,眉间一动,居然是喜极而泣! 秋意泊挑眉,就听大乘真君泣道:“那位道君……本是齐阳宗的灿云道君,为涂血境中尸妖所骗,殒命此处,叫尸妖吞吃后,那尸妖便化作了灿云道君的模样在涂血境中行走,凡遇见它的修士几乎都殒命了。” 金虹道君问道:“既然它已死,那涂血境……” 大乘真君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庞,道:“晚辈等这就组织人手,清扫涂血境,再有几十年,涂血境……便可不复存在了——!” 秋意泊与金虹道君对视了一眼,眼中有一模一样的疑惑之色。但他们也不曾多言,问这位大乘真君一些问虚道界的所用货币之流就离开了。 这城名唤广陵,名字十分好听,入内之后瞧着也如同普通道界中的景象一样,只是家家户户大门上都有金色符文,或多或少罢了。这道界用的也是灵石,秋意泊和金虹道君寻了个客栈落脚,各自洗漱后叫了一桌席面,两人就聊了起来。 “师叔,你的消息是不是有误?”秋意泊道:“若真是人才辈出,为何不来清理这涂血境?那尸妖你也看见了,不算是难杀。” 金虹道君淡笑着说:“长生不是已经猜到了的吗?” 秋意泊啃了一口苹果,含糊地说:“八成是有更要紧的地方要处理吧……刚刚那个真君倒也不至于骗我们,可能这种级别的尸妖太多了,来不及处理。” 金虹道君垂眸细思一二,随即笑道:“当真是一片浑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金虹道君自然不会说如秋意泊这般厉害的道君少见,毕竟那尸妖确实算不得强,这道界都能有道君死在这里头,多少是不怎么缺道君的,没人来管这涂血境的原因太多了,他们两只是来探一探秘境虚实的,并不打算掺和里头的浑水。 有时候,就是因为道君太多了,反而坏事。 “咄咄咄。”门被敲响了,两人同时侧目看去,金虹道君扬声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那青年容貌普通,眉目冷肃,化神修为,他负剑入内,手捧一锦匣,道:“两位道君,此物乃是我家主人赠予两位道君的谢礼,还请笑纳。” 两人就是怕被人盯上,入了城也不是老老实实用脚走路的,他们随机找了一家客栈,想是有人来找他们也得耗费一点时间——毕竟这座广陵城中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 秋意泊反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乃是广陵城主,绝弦真君。”黑衣青年说罢,将锦匣恭敬地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后就告退了。秋意泊一手一抬,锦匣便被凌空打开了,里头装着几本帖子,秋意泊瞧了一眼,帖子飞入了他的掌中,“没什么事儿……哎?这绝弦真君当真是个妙人。” 秋意泊轻笑着将帖子分给了金虹道君一起看,金虹道君扫了一眼也笑了起来,赞道:“确实知情识趣。” 他们拿到的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道统法诀,而是一沓介绍道界情况的资料。秋意泊手中拿的是有关于魔煞之气的调查,金虹道君手中的是广陵城的地图,至于另外几本帖子写得也很清楚,是有关于问虚道界的宗门、势力分布,道界地图等物。 有了这几本帖子,只要里面说的不全是假话,也够秋意泊和金虹道君在这个道界里浪了。 秋意泊扫了一眼,关于魔煞之气果然与那位真君说的差不多,还增添了一些地图标识,上面写了某处魔域内有什么品阶的尸妖,秋意泊记了下来,又换了一本帖子,刚看了一眼就忽地喷笑出声,他指着帖子上一处道:“这帖子绝不是那位真君自己整理的。” 金虹道君凑过来看,一看也没忍住,这本帖子是有关于广陵城特色的,风景、美食都一一注明,让他们两笑的是在城西的烟花柳巷那一道,上面特意用红笔标注了一行字:此处污秽,还请慎入。 言下之意,有脏病,推荐别去。 但是城东标注的烟花柳巷就没有这一行红字。 秋意泊对着金虹道君那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呦,瞧着城东应该不错,师叔要不要去享受一番,寻个人双修?这样多的人,想必出绝色概率不小。” 金虹道君含笑道:“那我为何不寻漱玉?” 秋意泊:“……?不是,你和漱玉师叔真有一腿?!” 金虹道君微微一笑,并不否认,秋意泊一脸目瞪口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金虹道君道:“与我有过一夜露水的人很多,长生难道还要一一知晓不成?” 秋意泊倾身过去:“哎,不是这个意思,师叔你跟我说说呗,合欢道道统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吗?” 金虹道君想了想,“与我无用。” 秋意泊了无生趣地应了一声,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估计就是金虹师叔那会儿渡劫期死活突破不了,就试试双修呗。反正漱玉师叔也不在乎床上多一个,金虹师叔也不介意——话又说回来,若不是真的被磨砺到了绝望的地步,谁又会轻易拿自己的血脉、挚友去证道呢? 金虹道君微微挑眉:“怎么?长生还想修炼不成?” 秋意泊托着腮说:“还不是为了阿浓,你看,我和阿浓本就是一个人,我如今都感觉要摸到合道边缘了,他还在大乘,我出门你也知道,容易遇到点事儿,他么和我一个性子,一日两日的还好,时间长了也不耐烦受人掣肘,我这不寻思着要不我给他多采补采补,让他早日阳神了也好啊。” “你与他是同一人,还不耐烦受自个儿的管束?”金虹道君也听得饶有兴致:“他爱你,譬如你爱他,为何不愿?” “那我就是这么一个人。”秋意泊很坦然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反正要是我是阿浓,我也不耐烦我自己天天管着我。师叔如今你进了阳神,应该也明白,阳神与大乘之间天壤之别,我师祖……” 秋意泊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起来孤舟道君已经不在了,这才接着道:“就拿我师祖举例,我师祖很厉害吧?大乘无敌,可他若如今还是大乘,遇上我这般的阳神,我可以说他连我一片衣袖都沾不到就得被我摁死。” 金虹道君想了想,突然道:“夸张了些?”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那衣袖估计还是要被砍掉的。” 但除了沾不到衣袖之外,其他都是真的。秋意泊擅于掌控天机,又善法宝,若孤舟道君只有大乘境界,无论他的剑意有多厉害,都会被秋意泊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摁死。 “阿浓若是能有阳神境界,他出门游历,我多少也放心些。”秋意泊接着道。 金虹道君轻笑了起来:“话虽然糙,理却不糙。” “你没有问问他?” 秋意泊撇了撇嘴:“我看他一点说的意思都没有,我也就没追问下去了,管太多了惹他心烦。” 金虹道君摇了摇头说:“情爱小道。” “智者不入爱河。”秋意泊收敛了一丝笑意,他侧目看向了窗外,见窗外人声鼎沸,摩肩擦踵,不由又轻笑道:“师叔,阿浓不光是我道侣,他也是我自己,你这么说,俗了。” 金虹道君扬眉:“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算了,不提他了。”秋意泊捏着帖子:“上面说我们这条街走到底有个小吃铺子,里头的奶酥一绝,师叔要不要试试?” “我就不去了。”金虹道君道:“我等你带回来与我尝便是。” 秋意泊一口应下了,高高兴兴地下楼去了。金虹道君倚在窗口,见他轻松的背影,心道他果然不懂太上忘情这种道统,谁见了秋长生,能猜到他修的其实是与无情道同源的太上忘情道? 可不知为何,他近日也有些觉悟,他能明白为何秋意泊偶尔会提一嘴对道统的迷茫,可日常间却从不放在心上,从未听他说过要为了参悟道统而闭关、游历的说辞——区区道统,又何足一提? 道统的确重要,自小习承宗门,一路修行参悟,谁敢说道统不重要呢? 可一入阳神,他便多少有些明悟了……所为道统,亦不过是人参悟的。 今日之道,亦不过是在走他人之道罢了。 *** 另一头,秋意泊是很快乐的带着帖子去找特产的,来都来了,这不得带点土特产回去?而且奶酥这玩意儿他认识的人当中就没有人不爱吃的,连孤舟道君都能吃上两口,他买点回去送人一点错处都没有,送不完自己也能啃两口,这多好? 秋意泊一直把态度搞得很清楚,之前出来游历,那多少是为了修行,如今出来游历,他对外说好听点叫寻找突破合道的机缘,说实话就是他就是出来玩的! 笑死,他才多少岁啊!进阳神才多少年啊?!这都辛辛苦苦修炼到阳神这个境界了,还要卷?卷成天下最年轻的合道有啥好处吗?天道给成就奖励吗?那明显没有啊! 反过来说,如果一心想着卷成合道,等真的合道了,下面还有个造化呢,怎么办?接着卷? 欲-望是没有终点的,沉沦于满足欲-望之人,终将为欲-望所吞噬。 其实在客栈楼上看看,这广陵城中人已经多得让人咋舌了,等真的下了楼,挤进人群了,秋意泊才知道这人到底有多少——他贴着墙走,都快被人给挤死了! 秋意泊心中默念了两句‘我没有道德’,然后撑开了一个隔离禁制,隔得不多,就隔开了周身两掌的宽度,虽然距离他的心理安全范围还有点距离,但这个情况下也不能要求太多。 周围的人因为他陡然撑开了屏障,不由怒目而视,见是个眉目风流至极的年轻人,很多人看了两眼就不吭声了。 有时候美貌也是一个很好的实力的象征。 能顶着这般的容貌出门,不易容,不掩面,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走,也说明了此人的实力如何。 而此间绝大多数人,活着就不容易了,更不想招惹麻烦。 秋意泊见太阳太烈,还有点想撑个伞,可惜他不是那么没有道德,只好遗憾作罢,好不容易人挤人到了街尾,就见到那家名为周记点心的铺子门口那人至少排队排了半条街。 点心铺子非常大,乍一眼看去至少比他们住的那个客栈还要大,但架不住人多啊! 或许是他站着不动太碍事了,有人不耐烦地道:“走不走!别挡路!” 秋意泊:“……” 来都来了,那怎么办? ……来旅游,不就是这么冤种的吗?! 秋意泊决定这个队伍他排了! 秋意泊在这里硬生生等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轮到他进了点心铺,一进门,门口一小厮就提着一包点心怼到了他的面前,说:“三个下品灵石!” 秋意泊一愣:“不能挑的吗?” “就三个下品灵石还挑什么挑?”小厮的语气不太好:“想挑的话去买正价的点心啊!” 秋意泊:“劳烦,正价的点心在哪买?” 小厮也是一愣,随即指着一旁的楼梯道:“上去就是……那你排什么队啊?” 秋意泊还想说什么,就听身后的人催促道:“前面的你买不买?别耽搁大家的时间啊!” “小哥,他不买我买!真是的,周记铺子这么便宜的点心就是来做善事的,怎么还有人挑三拣四啊!” “就是!” 秋意泊没有什么道德心,当即掏出了三个下品灵石:“谁说我不买?我买!” 那小厮也没料到秋意泊能要,傻愣愣地递了过去,秋意泊提着点心就往楼上走,一上楼,那就是另外一幅景象——窗几明净,清幽雅致,就秋意泊这一抬头,甚至都没有看见一张椅子和桌子,入目的第一眼,就是一副极其烂漫的牡丹图。 有个小厮自屏风后绕了出来:“前辈,里面请。” 秋意泊道:“有雅间吗?” 小厮恭敬地道:“前辈想是第一次来,我周记二楼只有雅间,不设堂坐。” 秋意泊悟了,顿时觉得这个周记还怪会做生意的,一楼是便宜大碗,二楼是专割韭菜,不过他也乐意花钱买个服务,就跟着进了雅间。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那小厮送上来的菜单都是玉雕的!这还不止,上面的点心那都是用各色的宝石削成薄片给镶嵌出来的,就这么一本菜单,价值都不知道几何。 秋意泊不是没见过好的,也不是没用过高科技的,更不是没有好的,但是这么奢侈的玩意儿他真的是第一次见! 不是,真有人拿玉做菜单,宝石镶嵌菜品啊?啊?! 不过讲道理,秋意泊震惊过后还是觉得挺好的,一般也没有人会特别反感这种奢侈体验,他也不客气,将菜单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小厮那叫一个轻声细语,气定神闲,听他这般说,半点都没有震惊之色,只问了他一遍确定要这么点,就拿着菜单下去了。 不多时,就有人送了点心来,他们送来的不是盘子,而是一个点心架子,四面都是镂空的,一层一层地摆着,里头的架子还是可以转动的,秋意泊以为自己点了不少,安心等着,没想到送来两个点心架子就告诉他点心上齐了,然后还奉送了一壶清茶一碟果盘用来解腻。 秋意泊看了看,不自觉地数了一下,这点心加起来也没二十个,大多都是一口一个的量,确实和他点的品种一致——哪有点心铺子一种点心就给一个的啊?! 秋意泊道:“把菜单给我。” “是。”小厮又将那本玉制的菜单送了上来,秋意泊又扫了一眼,确定价格——是一个离谱的价格,一块点心要价基本在十个上品灵石,最贵的要二十五个灵石。 好家伙。 秋意泊敢说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贵的点心。 他随意捡了一个尝了一口,豆沙细密,奶味浓郁,酥软可人——但是这玩意儿要十个上品灵石? 他又尝了一口,确定里面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材料,就是很普通的食材,顶多就是品质好了点,跟天材地宝那是完全挂不上钩。 他这是……被噶韭菜了吗? 秋意泊恍恍惚惚地想:那……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也不差这个钱,人家服务态度好啊,就当是服务费了吧…… 另一边在想:不是,这家店收我这么贵的价格,东家给我跪下叫爹了吗? “这位前辈,此话就有些过了。”忽地有人道。 秋意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当心把话说出了口。:,,. 615. 第 615 章 血债【含57.5W加…… “哪里过分了?”秋意泊还未看来者何人,先忍不住开一波嘲讽,“十块上品灵石一块的点心,味道不算惊才绝艳,也无甚天材地宝,怎得还不许人说两句?你是这家的东家?管这么多?” 他说着,抬眼望去,那是个穿着一身深深浅浅的紫的男子,倒也是长身玉立,眉目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好看,修真之人想要丑其实是有点难度的,可想要有这一份恰到好处,却是极难。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有一种从容而闲雅的意境,流露出一份难以言喻的矜贵之姿。 秋意泊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冲了。 那男子削薄的嘴唇上流露出一点笑意,“正是鄙人。” 秋意泊在内心缓缓打了个问号,有那么一点尴尬,面上却不显,只道:“那又如何?” 识相点的人,就该赶紧走。从礼数来说,秋意泊坐在这雅间,别管是谁,从这门前经过,听到什么也该当没听见,毕竟这又不是在商议什么杀人防火的事情。从实力上来说,一大乘真君跟个道君争论,不要命了吗? 不过很可惜,要是这东家识相,就不会接这句话。 那东家往前一步,反手关上了本来大敞的雅间的大门,他轻轻笑了笑:“不如何,晚辈也不敢如何,道君未免太看得起晚辈了。” 秋意泊拈起了一个绿豆饼尝了尝,细嚼慢咽地吃下去,这才道:“所以呢?进来作甚?难道是想请我这一顿?” 东家眉目微动,有一种疏朗之态:“好。” 秋意泊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你可以出去了。” 东家却未走,他声音轻缓而温和,问道:“道君不问问我有何事吗?” 秋意泊并未抬头看他,心念一动,那东家身形倏地一僵,转而就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精雕细琢的木门应声而碎,秋意泊是半点脸面都没有给对方留下。 二楼本就不多的客人为这声音惊动,纷纷来看,偏偏这二楼设的清雅,移步换景,隔着重重屏风,也不能见得多少真相。 秋意泊起身走了出来,平和地说:“要是我还年轻,陪你玩一玩也无妨。” 问题是秋意泊现在也不年轻了,出门旅游来玩的,谁爱遇上点谜语人啊?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谁耐烦跟他玩猜猜猜,凭什么?有奖竞猜?还是凭这人脸大? 摔在地上的东家有些狼狈,秋意泊垂眸看向他:“方才东家说做东,还算数么?” 东家躺在地上,并不起身,在那一刹那的惊讶后反而笑了起来,他对上了秋意泊的视线,坦然地说:“算数的。 秋意泊颔首:“很好,里面的帮我打包了送到如意客栈天字一号房吧。” “是,道君。”东家笑道。 秋意泊的脚步落在了这东家脸侧,如水的衣物带着轻慢地摩挲声从他耳边滑过,东家不知道想了什么,侧脸看了过去,却只看见了那浅青色的长衫,只有一瞬,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小二和管事们这时候才冲了过来,要扶他起来,小二手脚麻利,嘴皮子也利索,下意识道:“东家!东家您没事儿吧?!天啊,这世上竟有如此粗俗之人!您……” 东家看了小二一眼,自己起身,甚至看上去心情还很不错的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转而笑道:“莫要这般说……管好自己的嘴。” 那一眼平静得令小二毛骨悚然,他连连点头,不敢再说话。东家却还是笑吟吟的,吩咐道:“将单子上的点心都打包一份,送到如意客栈天字一号房区……罢了,叫游师傅亲自来一趟吧。” 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要请游师傅亲自来做? 游师傅可是他们这儿最顶尖的师傅了,他老人家可是大乘真君,若不是当年受了东家的恩惠,怎会来他们这儿当什么白案师傅,如今游师傅将手艺教了两个徒弟,也不大亲自来店铺里头了。 一众管事与小二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什么,各自散去做事,有的安抚客人,有的收拾破碎门窗,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二楼又恢复成了那清幽雅致的模样。 东家瞧了一眼,轻轻笑了笑,也跟着离去了。 *** 秋意泊吃了顿点心结果吃出了半肚子火气,哽得慌,所幸他这个人爱与恨都来的比较淡薄,等按着地图买到了一种巨甜还没有籽的葡萄后就已经将刚刚不怎么愉快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这卖葡萄的摊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仗着这葡萄比较大,弄了个法宝专门给葡萄削皮,十几颗葡萄就能装满一个竹筒,又弄了竹签子,可以拿在手上插着吃。甚至还能帮忙捣成果汁,另外加茉莉茶汤……秋意泊愣是站在摊子前面喝了两杯才舍得挪步。 完了完了,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道界了,虽然这个道界破破烂烂丧尸横行物价离谱人口密集,但都知道自制果茶了,只要别的水果摊主有样学样,距离奶茶自由的梦想就不远了! 哪个好人能在有点热的天气里抵御一杯葡萄果茶去冰七分甜呢? 大概是没有的吧。 秋意泊仗着修为,硬是从街尾一路吃回了街头,等再回到客栈的时候,他都觉得有些走不动路了,感觉肚子里一晃都能听到水声。 “师叔,我回来了。”秋意泊敲了敲金虹道君的房门,很快就被放了进去,金虹道君正躺在长塌上,神色慵懒,看上去是被秋意泊的敲门声给惊醒的。他半阖着眼睛:“这么快就回来了?” “也不算快吧?”秋意泊出门的时候是下午,如今月亮都挂的老高了,他将一堆吃的一一放到桌上,催促着道:“师叔,别躺着了,都是我排了好久的队买的!你快来试试!” “唔……”金虹道君懒懒地应了一声,掀了薄被到了桌旁坐了,面前堆满了各种冰的热的吃食,金虹道君看了一眼吃的,又看向了秋意泊,见他目光灼灼,显然是在等着他吃得好夸他了。 金虹道君刚睡醒,难免有些口渴,他率先尝了尝那清甜的葡萄茶,凉爽微甜的果汁顺着喉咙入了胃袋,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颔首道:“确实不错。” “嘿嘿,我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秋意泊也给自己来了一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我可是排了好久的队,要不是摊主见我长得美貌,都不卖我第二杯……还有那个春卷,你试试,皮居然是软的,里面包的都是素材,清爽鲜甜得很,这个虎皮凤爪也好吃……” 他絮絮叨叨地说,金虹道君也颇有兴趣地听,时不时去尝一尝秋意泊说的好吃的小吃,末了悠悠地来了一句:“长生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地。” 秋意泊:“……?那我确实还小啊!” 秋意泊笑眯眯地接了一句:“师叔,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 “别人的八百岁,是爱恨情仇,是国仇家恨,是生杀予夺。”秋意泊道:“我的八百岁,是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也他娘的好吃!” 金虹道君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般说,也不怕你师祖听见了要教训你……” 秋意泊得意洋洋地掀了掀自己的衣袍下摆,翘了个二郎腿:“那我师祖也知道我这个德性,毕竟我从三岁开始就是这么个德性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家里那些仆妇最头疼的就是叫我吃饭。”烛火摇曳,秋意泊那双漂亮到了极点的眼睛被烛光映得像是闪烁着星光一样,他轻笑着说:“两三岁的时候,牙齿还没长好,也不能吃什么,厨下自然是不敢亏待我,可两三岁的小孩还能吃点什么?今天这个菜叶子蛋羹,明天就是个肉末粥,又不敢多加调味……嗯,味道不能说难吃,但也不能说好吃,天天吃得我都吃吐了。” “这么小的时候你还记得住?”金虹道君问道。 “那是自然,我从小就聪明。”秋意泊笑吟吟地说:“我爹那会儿还在劫数里呢,其实也不大管我,后来我闹着不肯吃饭,仆妇无法,只能求到我爹那里,我爹能有什么法子?他就只能带着我一道吃饭,结果我看见他碗里有一颗糖醋里脊,趁着我爹不注意就抓了吃了。” 金虹道君听到此处也不禁低笑了起来,他也是世家出身,怎么不知道两三岁的小郎君吃饭是什么模样?两三岁的小孩本来就站不稳,能老老实实坐着叫大人喂饭的都少,哪里够得着桌上的饭菜?秋意泊那描述应该是客气了几分,没直接说他自己其实是扑到了桌上抢了应真君的饭碗。 秋意泊失笑,他比划了一下:“我爹当时都惊呆了,不过他聪明嘛,看出我喜欢,他也不拦着我,由得我去啃那颗糖醋里脊。那糖醋里脊是干炸的,你也知道……亏得我爹是个修士,不然我应该当时就被噎死了。我还记得我爹当时还说了一句,说是亏得养在了秋家,否则一般人家还真养不起我。” 金虹道君笑得前俯后仰:“确实,三岁看老。” 他笑够了,又问道:“那你现在还爱吃糖醋里脊吗?” 秋意泊点了点头,满脸认真:“噎着我是因为我咬不动,跟糖醋里脊有什么关系?” 金虹道君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他双目灿烂如金阳,看着人的时候只叫人觉得温柔,他喃喃道:“……真是个大宝贝。” 人生在世,若有一二长久的喜好,怎么不能算是一桩幸事呢? 秋意泊:“所以师叔你现在还吃得下吗?” “怎么?” “我打听了几家馆子,都有拿手好戏,来都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过去如何?” 金虹道君看着桌上的油纸:“……?” 秋意泊跟着看了过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嗐,这点东西,用点灵气消化消化得了。” “……” *** 等二人心满意足地回来的时候,如意客栈的小二连忙跟了上来,他手中还提了两个大食盒:“两位前辈,还请留步!” 秋意泊脚步一顿:“怎么?” 小二点头哈腰地道:“前辈,这是周记点心遣人送来的,说是前辈搁他们那儿订的,这东西金贵,晚辈不敢随意放在门口,您看一看是不是这个数。” 周记点心铺的规格明确的很,三个下品灵石一包的点心都是油纸包,只有能上二楼的贵客的点心才是用这样的食盒装的,更何况这食盒上还描着金线牡丹,这可是周记点心铺最高的规格了,贵客中的贵客才有幸得这么一个金线牡丹的食盒。 小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两位前辈,虽然这两位前辈一看就是不凡,修为更是高深莫测,但谁知道原来是贵到了这么个程度呢? 秋意泊应了一声知道了,随手塞进了纳戒就与金虹道君上去了,金虹道君问道:“怎么都不看一眼?吃不下了?” “倒也不是。”秋意泊笑嘻嘻地解释道:“味道是还不错的,就是人讨厌。” “寻到你头上来了?”金虹道君问道。 “师叔闭门午歇,谁敢来打搅你?”秋意泊调侃了一句:“那只能是我倒霉了。” 金虹道君心中明白,自然也不会多问,两人回了各自房间休息去了——天上哪里有白掉下来的午餐?能叫秋意泊反感至此,想必是触了他的霉头。总之两人来这问虚道界也是为了那个秘境,对其他的事情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更加不必与这等人接触。 问虚道界的事情太过复杂,光是那个涂血境都不知道要揪出多少事儿来,秋意泊不想接触,金虹道君自然也不想。 还是那句老话,出门来玩的,谁乐意搞得那么累? 一夜安然无事,后或许是两人态度摆得很明确,在这广陵城中游玩也算是尽兴,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打扰他们,秋意泊成天拉着金虹道君东吃吃西吃吃,总算是吃出一点问题来了。 原因很简单,金虹道君登高望远,诗兴大发,而秋意泊在楼下啃榴莲。这榴莲是泊意秋给的,秋意泊近几日跟金虹道君混在一起玩,他既然讨厌这个味道,他也没有特意去啃,今日见金虹道君上了高楼,寻思着他在楼下啃个榴莲总没事,一时大意忘记设一个禁制,开心起来甚至还烤了烤,这风一吹…… 到了这个境界的人,谁不是五官灵敏至极?金虹道君闻了味道,再看秋意泊,嘴唇微微动了动,秋意泊知道金虹道君想说什么,他默默擦了擦嘴,刚想开口,就没忍住打了个嗝,于是金虹道君也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秋意泊:“……?!不是,师叔你这么嫌弃我的吗?!” 金虹道君:“嫌弃的是这果子,着实难闻。” 秋意泊:“你之前不也吃了?” 金虹道君刚想说什么,却听有人嘟哝道:“今日真是见了鬼了,这青天白日的,广陵楼里哪里来的屎味?!” 那人还有同伴,闻言不禁大为赞同,喃喃了一句:“不光是屎,还是有人热腾腾的屎,才能有这般的味道……” 金虹道君眉峰微微动了动,含笑看着秋意泊,随即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这可不是我说的。 秋意泊:“……” 半晌,秋意泊才问道:“真的那么像屎吗?” 金虹道君看着他,也不否认,也不赞同,但秋意泊明白金虹道君的意思。他顿时大受打击,心如死灰:“你们是真的不懂的欣赏,活该没有好吃的!” 金虹道君轻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有人天生没有这个福分。” 秋意泊瞪了他一眼:“算了,那我去换一身衣服。” 金虹道君自无不可,秋意泊一眨眼就进了自己的秘境换衣服去了,金虹道君凭栏而立,端的是一派风华绝代,惹得过往之人无不侧目——一般而言,如果有秋意泊在,这种眼神都是看秋意泊的。 金虹道君难得也享受了一番这等待遇。 他却是比秋意泊还要坦然。 忽地,他轻声说:“跟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有一黑衣青年在楼中出现,他面容平淡,毫无特色,正是之前给秋意泊他们送广陵城地图的那人,自称是广陵城之主绝弦真君门下。那黑衣青年上前行了一礼:“君上派晚辈与二位道君传个话,广陵城二位道君已经玩得尽兴了,可去其他城池一游。” “哦?”金虹道君微微侧目,饶有兴致地说:“这是在威胁我们?” 不知何时起,这座楼中已不见了人声。 “晚辈不敢。”黑衣青年头也不抬地说:“二位道君为我广陵城灭杀涂血境魔君,广陵城上下感激涕零,只是此事已经传开,若二位道君不愿入此泥潭,还是趁早离开得好。” 金虹道君眯了眯眼睛:“看来,你家真君是一片好心啊……” 黑衣青年并未应答,只躬身站着,金虹道君慢慢地说:“你家真君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且回去这般禀报吧。” “是,晚辈告退。”黑衣青年转身离开了,只一瞬间人就已经消失无踪,金虹道君瞧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心道修为不如何,身法倒是好。 正在此时,秋意泊从秘境里出来,他一出来就发现了楼中诡异之处:“这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人都走完了?” 他在一语双关。 “或许是没有那等福气?”金虹道君调侃道。 秋意泊怒道:“师叔,你再拿榴莲说事,我跟你没完了!” “你就那般爱吃那个臭东西?” “青菜萝卜,各有所好!”秋意泊翻了个白眼:“那天你盯着臭豆腐猛吃,我也没说你在吃屎啊!” 金虹道君侧目道:“那不是因为你也爱吃的缘故?” 秋意泊:“……这一茬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决定达成休战协议。这广陵楼少了游客,反而显得更有意境,两人正儿八经赏了会儿景色,就打算打道回府了,哪想到刚下了楼,就听见闹市区有喧哗声传来,连地面都有微微的震动。 秋意泊率先看向了天空,便见方才还好端端的艳阳高照,如今却已经是漫天阴沉血色。金虹道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道:“出现了?” 两人没有说太多,而是往闹市区赶去,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们就看见了铺天盖地地狂奔逃逸的居民,奈何人太多了,又是仙凡混杂,不多时就有人被推搡于地,转眼间就没了声息。而在他们后方,则是另一群疯狂的居民,他们口舌流涎,五官扭曲,瞧着活人见人就扑。 “已经变成尸妖了啊。”秋意泊慢慢地说。 这才过了多久?一分钟有吗?天地骤变,他们是有直观的感受的,魔煞之气爆发之机就出现在了他们下楼的那一瞬间。从下楼到他们赶到闹市区,真的连一分钟都没有超过。 可一分钟之内,肉眼可见的尸妖就已经上百了。 忽然之间,奔逃的人群中又出现了惨烈至极的尖叫声,两人侧目望去,便见一个金丹修士身上骤然爆裂出了一嘭黑气,血红色经脉刺破了他的皮肤,将他包裹,扭曲的经脉形成了新的血肉,毛发消失,衣衫破裂,牙齿暴涨成臂长,一条粗壮的舌头从他口中飞出,刺穿了筑基修士的身躯——不过几个呼吸间,他就成了一头金丹期的尸妖。 这修士不是第一个异变的。 金虹道君心中一动,倏地底下的人群身上就多了一个禁制,众人惊叫了一声,发现自己被圆圆的禁制托到了半空,莫说是与尸妖,就是连旁边的亲人都被分隔了开来。也不必秋意泊劳心,被包裹住的尸妖忽地在禁制中炸成了一团血雾,秋意泊眨了眨眼睛,赞扬了一声:“师叔好厉害。” 能将众人分开隔离不难,分辨出尸妖杀了它们也不难,难就难在了是这么多人,又是瞬间了结——说白了,这是一个计算力的问题,人需要有这么大的算力,去分辨要布置多少个禁制,又要在刹那间分辨出来禁制里的是人还是尸妖,才能办得到这样的事情。 要是叫秋意泊来做,他也做得到,不过在做之前,他得想好用什么样的条件去进行筛选分辨,才能做的这么干净利落。 金虹道君侧目而笑,温柔得像是未曾被血云掩盖的阳光:“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将所有人都抓起来罢了。” 秋意泊不与他争辩这些,笑着说:“还不幸夸两句了?” “说起来,这魔煞之气还真是危险。”秋意泊又看了两眼下面的惨状,就是因为金虹道君将所有人活人都困在了禁制里,所以才显得下面那些死去的人们格外的惨烈,地上积压了一层血色,是被活活踩成了泥浆,就这么一眼,秋意泊都能分辨出来被踩死的都不下百人。 这就,还是因为他们两来得及时,几乎可以算是第一时间将所有人和尸妖都控制住的情况,否则还不知道要造成如何的惨状。 金虹道君目光微微有些冷凝:“是啊……” 此前看帖子上说这魔煞之气出现得毫无征兆,也有可能在闹市中出现,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等真的亲眼见了,才知道其中惨烈。 金虹道君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前一刻还是他眼中的红尘烟火,下一刻血肉成林,他哪里会舒服?他平静地说:“长生,你觉得是意外吗?” “嗯?”秋意泊想了想:“或许是,或许不是?但若真的不是意外,那就代表着大麻烦。” 这种魔煞之气可不是什么好操控的玩意儿,秋意泊是见识过的,也领略过的——上回天榜他们去的是凶溟谷做客,凶溟谷下方就有这么一个魔煞之气形成的深渊,一直为凶溟派所镇压,他那时已经入了阳神,在下面撑死了待个一年半载,大乘期只能在里面熬七八日就要入魔,可见其中凶险。 凶溟谷那法宝谁弄出来的秋意泊不清楚,但很显然是个至宝,要不是那法宝要用于镇压魔煞之气,又是凶溟谷的东西,以秋意泊的好奇心说不定真要摸两把探探其中究竟有什么宝物才能有这般的效果不可。 而现在迸发出的魔煞之气秋意泊也亲眼见过了,那瞬间的密度,其实也不差凶溟谷下方墨渊多少了,根本不能怨那些凡人和低级修士瞬间就被异变成了尸妖——不是他们坚持不了,是真的不是应该他们这个阶层触碰的东西。 唯一幸运之处是那么高强度的魔煞之气,也就只有一瞬而已,如果再多冒出来一段时间,整座广陵城恐怕就要沦为死域了——他们在也没什么用,当所有人在一瞬间都已经死了,他们两个哪怕救了这座城,也救不了这座城里的人。 金虹道君淡淡地说:“是大麻烦。” 此时广陵城的守卫终于赶到了,不怪他们来得晚,来得早的都已经死了。金虹道君见状,又将方才还未变异但现在已经变异的人都杀了,这才将禁制撤去。秋意泊看着他们收拾残局,忽地问道:“师叔,你说这里的魔煞之气会不会和涂血境有关?” 金虹道君道:“愿听其详。” 秋意泊舔了舔嘴唇,他取出了之前的地图,指着上面道:“我也只是猜测,你看涂血境就在广陵城外,严格来说广陵城应该是被涂血境环抱的,涂血境里头的那个尸妖魔君被我杀了,大多尸妖也被我杀了,如果说这源头是魔煞之气,那玩意儿我可没信心说我的火也能烧掉……” 秋意泊的指尖在地图上一划:“若魔煞之气之前大部分聚集在那个尸妖魔君身上,小部分分散在低级尸妖身上,我这一杀,魔煞之气自然是要溢散的,经过这十天半个月的,是否再度凝聚了呢?” “之前他们说只要杀了魔境中魔君,再清扫其余尸妖,养上几十年,这魔域就不复存在了。”秋意泊想了想:“现在距离几十年还早,会不会就是那一股魔煞之气凝聚后为什么东西吸引,就流窜来了最近的广陵城?” “这个吸引,可以是人,可以是灵气……我对这东西没有研究,现在还说不准。” 忽地,有人答道:“是灵气,也是人。” 两人皆是闻声侧目望去,因着周围都是人来来去去,忙着善后,他们也未曾特别注意是否有人在他们附近,如今有人插嘴,也算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秋意泊目光一动,道:“原来是你?” 周记点心铺里的那个东家。 那东家依旧是一身紫衣,上面的绣样却换了,那日是蝶穿牡丹,今日是千山流云。残阳如血,衬托得青年蒙上了一层诡秘之气,他拱手道:“鄙人广陵城主,绝弦,见过二位道君。” 秋意泊挑眉:“‘原来是你’这四个字我想我今日要说倦了。” 绝弦真君微笑了起来,明明下方是人间炼狱,他却笑得闲雅疏淡,仿佛端坐如花云端,半点不染尘埃。他道:“道君说笑了……晚辈方才路过,听得道君猜测,便耐不住多听了两句。” 秋意泊对这人奇异的没有什么好感,要说没见到人之前,有那几张帖子打底,秋意泊对此人还是挺有好感的,如今一见面,秋意泊只想说要不是曾经他爱喝的奶茶叫伯牙绝弦,他都嫌弃这人道号怎么这么不吉利,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也不怎么像是个好东西。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你这听人墙角的毛病怎么还没好?” 金虹道君眉间微微一动,问道:“长生?” 这就是问要不要离开的意思——秋意泊如果有兴趣,那就接着再听听,如果没兴趣,他们就此离开也无妨。秋意泊这样能随意推测出来的东西,难道这个道界被魔煞之气摧残了三百余年,还没人能猜的出来?以他们两人之能,不过就是缓一步知道真相罢了。 秋意泊想了想,也自觉不必舍近求远,便道:“说吧,你听出什么来了?” 绝弦真君道:“方才道君猜测,半点不错。魔煞之气会被灵气所吸引,广陵城本就是一大目标……故而,晚辈今日才派人请二位道君早日离开广陵城。” 金虹道君颔首道:“原来如此。” 广陵城这般的人口数量,绝大部分都是凡人,修士在其中占千分之一都不到,但饶是如此,也已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量了,不过城中高阶修士不多,以他之能,大概能谈查到广陵城中约有五位大乘真君,再往下渡劫期三人,合体期七人,再多就没有了。 他和长生,是广陵城中唯二的道君。 此前不觉得稀奇,只以为是这广陵城势力薄弱,如今想来,可能是有意为之。 秋意泊微微皱眉,这因果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他们头上了? 绝弦真君接着道:“广陵城中法阵,本可以隔绝魔煞之气,但二位道君在此,我这小小广陵城着实是有些吃不开了,这才有今日惨案——也是晚辈自大了些,算着应该还有些日子,没想到这次魔煞之气聚集得如此之快,不同往日。” 秋意泊一手微抬,不动声色地拦住了金虹道君,他微微笑了笑:“依广陵城主的意思,那原由似也与我二人有关了?” 绝弦真君一顿,温和地道:“晚辈不敢。” 他哪里是不敢,他分明是哪里都敢。 秋意泊轻笑道:“以往魔煞之气聚集需要多久?” 绝弦真君一顿,道:“晚辈也不甚清楚,约是二三十日。” 秋意泊和金虹道君来广陵城,算上进门的那一日,也不过十三日罢了。秋意泊微微点头:“差了一半,广陵城主,不若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绝弦真君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晚辈的来意。” 他接着道:“此次魔煞之气聚集得如此之快,应当是有人特意引导的缘故,我广陵城虽小,却也总有人觉得我广陵城碍事,想必此次正是借着二位道君来闹事。” “不瞒二位道君。”绝弦真君目中有一种淡淡的光,他的目光穿过了秋意泊与金虹道君,望向了不远处的尸横遍野:“二位道君那日来我广陵城,我便推测二位道君应当是听说我问虚道界有秘境即将开放,故此前来……二位道君有所不知,问虚道界中有道君二十七位,而这秘境只容二十位道君入内。” 他微笑着问道:“这魔煞之气既是冲着我广陵城来的,也是冲着二位道君来的……” 金虹道君淡淡地说:“哦?” “这等小事,二位道君有心,一查便知。”绝弦真君一手微抬,他指着下方:“我也不过是借着二位道君的光,想叫对方还我广陵城一笔命债罢了……道君,可愿做一笔生意?” 秋意泊道:“什么生意?” “我助二位道君成功入那秘境,二位道君助我广陵城要回这一笔血债。”绝弦真君含笑道:“我只要血债血偿。” 绝弦真君将一支玉简交给了他们:“这是我的诚意,二位道君可先收下。若有意与我交易,可来广陵城城主府寻我。” 说罢,他没有再久留,转身就离开了。 金虹道君看着他的背影,问秋意泊道:“长生,你觉得如何?” 秋意泊道:“他的话,最多只能信九分。” 金虹道君想了想,轻笑道:“我怎么觉得,他与你行事颇为相似?” 秋意泊身形微微动了动,他挑眉道:“要不然,我怎么说他的话能信九分?” 九分真,一分假,所以那才要小心了,往往那一分假才是最致命的地方。:,n..,. 616. 第 616 章 神经病啊!【含58W…… 天意如刀。 本是热闹繁华得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的城池,经此一劫,街上的人少了许多,挤得满满当当的摊贩也不见了踪影,唯有几个精壮的汉子提着米面肉菜神色匆匆步履如风,看得出来是为了一家老小才不得不出门一趟。 秋意泊放下了玉简,难得的点了一杆烟,倚在窗边吞云吐雾,金虹道君午觉醒来,见到这一幕,神色平和地看了许久,直到秋意泊发现了他的目光。 秋意泊露出一点极其轻微的笑意:“好看吗?” “好看。”美人如花隔云端,怎么会不好看? 金虹道君并不掩饰什么,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境界,看见好看的,多看一会儿,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秋意泊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随手就将烟杆搁到了案几上,发出了轻轻一声碰撞声,随着这一声声响,凝滞的空气也仿佛活络了起来,金虹道君自长塌上起身,见桌上有冷茶,他眯着眼睛喝了两口,借着冰凉的茶水定了定神,才叹道:“人老了,下午不歇一觉就觉得难受……玉简看过了吗?” 秋意泊替他添了一盏热茶,“嗯,看完了。” 这玉简是那位广陵城主绝弦真君的‘诚意’。玉简里的信息是有关于那炼虚合道秘境的,那秘境名唤‘镜月天境’,每千年开放一次,极为凶险,但据说有人获得过造化机缘,且只要是从这个秘境中活着出来的人的修为都会增进一大步,但秘境之中具体是什么却不得而已,出来的道君都三缄其口,无人透露。 而其中最难的地方就是这秘境每次只供二十人入内,入内需要一面令牌,这面令牌将在秘境出现的时候自动出现在秘境选中的人的手中——问题在于这个令牌是可以抢夺的。言下之意,哪怕不是秘境选中的人,只要能从有缘人手中取得令牌,照样是可以进秘境的。 至于这个‘取’,是偷、是抢、是杀人夺宝还是买,就端看各人手段了。只要能护住令牌,如何进秘境却不用人操心,只需还在问虚道界中,人就会被令牌传入秘境。 里面甚至还贴心地附赠了一份问虚道界中的道君的名单,道号、宗门、相貌,甚至还有简单的亲友关系表。 “这些东西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金虹道君将玉简放在了桌上,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难的是,道界中当真只有二十七位道君吗?” 秋意泊捡了个话梅糖塞进了嘴里,话梅微酸,蜂蜜糖清甜,叫人口舌生津,他道:“肯定不止。” 这都是用脚趾头想想就能猜到的事情。他和金虹师叔可以听闻此事特意赶来问虚道界,其他道界的道君就不能?问虚道界可不是如同当年凌云道界那样根本不能容纳道君境界的修士,只要有道君给出信物,来问虚道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秋意泊原以为那令牌是要争夺的,可不想是一个自主发放的东西,这里头门路可就大了,得了令牌的道君大可以寻个地方藏起来,除非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得了令牌,又刚好倒霉,附近还有要抢夺令牌的道君,否则哪里藏不得? “那个绝弦有点意思。”秋意泊道。 怎么就没有意思呢? 这令牌只会发到被选中的人手上,既然是道君级别的秘境,自然收到的人也都是道君。绝弦真君原话是‘助二位道君成功进入那秘境’,不是助他们夺得令牌,他敢打这个包票,那么里头的意思是他可以取得两位道君手中的令牌,甚至可以推测他手里有两位必然会获得令牌的道君。 这就太有意思了。 这是一个炼虚合道境界的秘境,里面有造化机缘,只要能活着出来,修为必然大增——秋意泊与金虹不大在乎,是因为他们才突破阳神不久,对修为、境界之类的都处于渴求的最底层。 且不说金虹道君,若不是秋意泊点拨,他如今都还把自己压在大乘期。秋意泊这种嘴上哀嚎‘哎呦我不想努力了让我当条咸鱼’,背地里却暗搓搓开卷的卷王,都知道现在自己接着卷下去没什么好处,他年纪太小,阅历太浅,大可以安安心心游历一番,稳扎稳打的增进修为,感悟天地……可别人也是如此吗? 总不能所有人都不急着修炼吧?一千岁的不急,两千岁的不急,三四千岁的不急,那七八千岁的急不急?停留在阳神巅峰万年不得进阶的急不急? 话又说回来,哪怕这位广陵城主手中那两位道君是如同秋意泊与金虹道君一样不渴求进阶的,但修为精进并不是一件天大的坏事,除却那等真正闲云野鹤一心只想过平淡生活的,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谁会忍不住不进去看一眼?反正金虹道君与秋意泊是打算进去看一眼的。 想要从道君手上平安取走令牌,已经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了。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最可怕的是他能确定自己能拿到两面令牌送金虹道君与秋意泊进秘境——他是怎么确定的?连道君都只能等着,看谁拿到了到时候去夺,这位绝弦真君是如何确定的? 金虹道君填补了一块点心,又喝了半盏热茶,道:“我去打听些消息。” 秋意泊有些好奇:“去问那个绝弦?” 金虹道君笑道:“不能寻他,得换个人来问。” 秋意泊自然知道不能问绝弦真君,不过既然金虹道君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秋意泊也就不管了,他乖乖巧巧地说:“行,那我在客栈等师叔。” 金虹道君扬眉:“想吃你那臭东西,别在我房间里头吃。” 秋意泊道:“哦,那我回自己的房间。” 两人各自出门,一个人回自己房间,一个则是去探听消息。秋意泊自己一个人也是无聊,或许是白天看景色看的太多了,他自己吃了点鸡零狗碎的,找了个话本看着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等这一觉清醒,天色已经成了一种黯淡的灰蓝,瞧着像是夜幕即将降临,又像是即将破晓。秋意泊看着窗外的天空,微凉的夜风拂了进来,莫名得有些冷清。 街上有梆子的声音传来,秋意泊起身到了窗口,便见有个打更人路过,肩上还扛着一副担子,一头是一个装在箩筐里的煤炉,还冒着热气,秋意泊扬声问道:“卖什么的?” 那打更人立刻停下了脚步,仰头就道:“仙人,我这边有面条、馄饨、锅饼,都是自家做的,用的都是好菜好肉,汤头是大骨头熬的,您要不要来一点?一碗只要十个灵钱。” 秋意泊道:“小馄饨有吗?” “有的有的!” “来两碗,再来四个饼。”秋意泊说罢,那头就应了一声,挑着担子到路边放下了,提了煤炉出来,起锅烧水,又掀了另一个箩筐上的纱布,露出里头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小馄饨下锅,又揪了面团贴在了锅子的边缘。 秋意泊瞧着那个小馄饨怪扎实的,说是小馄饨,里头的馅儿都有正常馄饨的一半大了,他倚在窗户上笑吟吟地说:“摊主这生意做的实诚。” 小贩也不敢乱看,方才他瞧了一眼,那是个极其俊美的一头白发的仙长。娘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样的人多看一眼他都怕他小命不保,他低着头答道:“都是小本生意,应该的,应该的。” 秋意泊见对方不想搭话,也不再开口,不一会儿这两碗小馄饨就好了,摊主一咬牙,心想今天这两个碗就当是他送了,却见二楼飘下来两个青瓷大碗,还有个小箩筐,箩筐里还放了一块下品灵石,上面吩咐道:“装这里头就行,不用找了。” “唉唉好!您稍等!”小贩应了一声,取了灵石后还往小箩筐里垫了张油纸,这才将锅饼夹了放了上去,连带着装好了小馄饨,这头才装好,两个青瓷碗带箩筐就飞了上去,小贩千恩万谢了一番,见楼上窗户半掩了,这才挑着担子走了。 秋意泊这头收着了小馄饨,正想着要不要放进纳戒里保保温,毕竟馄饨皮泡久了就烂了,这时候金虹道君却推门进来了:“我回来了。” 金虹道君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还愣了一下,打趣道:“长生这是算准了我这时候回来?” 秋意泊笑道:“哪里,是师叔回来的巧。” 金虹道君在桌边坐下,他身上带着一股轻微的血腥气,与他身上无定奇霞所制成的香料所混合,又携夜露寒霜,混杂成了一种奇特的香味。秋意泊问道:“师叔受伤了?” “许久不曾动筋骨了。”金虹道君含笑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既然是皮肉伤,秋意泊也不多问,他拈了一个锅饼,这饼子是小米磨成的面做的,色泽金黄,被小贩甩在锅边,外面烤得焦脆,里面却是一种柔韧黏糊的质感,吃在嘴里满是粮食香气,还有些微微的发甜。秋意泊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金虹道君见状也跟着拈了一个,他喝了两口馄饨汤,这才撕下一块送入口中,这才懂得秋意泊为何吃的这么高兴:“是好吃。” “对吧,刚刚那个打更的走过来我闻到味儿就知道了肯定不错。”秋意泊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个锅饼,又吃了两颗馄饨,这馄饨做的更精细了,皮是肉燕皮,是将几种肉和着面粉搅打出来的皮子,吃在嘴里皮是发脆的,里头更是满满一颗肉馅,很有弹性,一咬破就是一包鲜美的汤汁,秋意泊心道这钱花得真值得,这不比那个周记来得好吃? 金虹道君应了一声,两人先吃了一波,等到吃得差不多了,金虹道君才道:“那位广陵城主说的是实话。” 秋意泊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师叔,我一直很好奇,你这到底是跟谁打听的?你在问虚道界有朋友?” “没有朋友。”金虹道君含笑道。 “那是怎么打听到的?” “找一个知道的人问上一问不就好了?”金虹道君眉目一动,那双如同骄阳的眼睛在烛火下映射着细碎的光,他说话的声音温柔极了,偏偏又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淡然与冷漠。 秋意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估摸是找了个道君打了一架,然后逼问出来的。至于那个道君最后活没活,这一架怎么打的悄然无踪,又是怎么找到的人,两人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仇怨,他就说不好了。 金虹道君轻笑了起来:“长生……一如初见。” 秋意泊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我也不是和师叔说的那么纯洁无辜得跟个小羔羊似地……师叔引了多少人来?似乎广陵城的人,变得有点多了。” 金虹道君笑道:“不多,四个……如今是三个。” “哎?”秋意泊颔首:“看来结伴而来的也不止我们。” 金虹道君此举,是为了试一试广陵城的深浅。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不认同,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去反驳,如果他说道君太多,会引得广陵城为魔煞之气入侵进而大乱,金虹道君应该会笑着说他天真可爱。 确实也有些天真可爱,因为道君一多,魔煞之气就算入侵,遇上了大概也是要顺手解决的——毕竟道君也是人,也不是怪物,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一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哪怕是为了不碍眼,多少也要出手制止的。 可应该还是会死人,会死没必要去死的人,但相应的魔煞之气也会以更快的速度被打散、消失。 秋意泊微微摇头,他有些想多管闲事,却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一个绝弦真君显然图谋不小,道君之间因为秘境已然形成了天然的敌对,隐匿不出或许还能少一些麻烦,真引得别人的瞩目就代表着此后麻烦不断。 吃完了东西,也确定了消息,秋意泊一手托腮,问道:“师叔觉得绝弦的要求如何?” “或有可取之处。”金虹道君道。 秋意泊:“唔,不是,我是问如果今日只有师叔一人在此,师叔怎么选?” 金虹道君眼波流转,低眉浅笑道:“自然是与他合作。” “他骗你呢?”秋意泊说罢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蠢话,被骗了还能如何?自然是要了绝弦真君的命啊,难道还留着他过中秋? 秋意泊侧脸看向了窗外,月色如许,他笑道:“那如今呢?” “依你的意思。”金虹道君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中秋快到了。” “师叔这么疼我?”秋意泊调侃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金虹道君含笑道:“有长生在,师叔自然不担心……长生不是还要将那秘境送我么?我等着呢。” 秋意泊闻言笑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行,那师叔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去办点事。” “什么?” “秘密。”秋意泊在金虹道君肩上按了一下,随即飘然而去。 …… 半明半暗之间,秋意泊已然出现在了高耸入云的城墙的顶端,下方就是一座瞭望台,里头还有守卫把手,却无人发现瞭望台之上已然出现了一人。 秋意泊抬头仰望着天空,暗沉的灰蓝色在他眼中已经为无数轨迹与云雾所掩去,银光闪烁,蕴含着无上真理的天地法则随着他的心意而改变着轨迹,灵气所凝成的白色与魔煞之气所凝聚的暗红血色纠缠在一道,再往远处看,有无数暗红之色如同一条条勾人性命的厉鬼自远方蜂拥而来。 不过几息之间,整座广陵城及其周围的天机已经尽数掌握在秋意泊手中,于此同时,城中有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际。 ——有大能在此掌控天机?! ——那位道君想做什么?! 那三人对视了一眼,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点恐惧之色,他们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能够这样轻易的从他们手中夺走天机,近乎轻慢的将整座广陵城所笼罩,他们愈发收敛气息,谨慎地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