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死于话多》 1. 草原上的货 [] “哎呦!瞧这臭烘烘的一股子馊味,人家这刚咽下去的佳肴,都得是要吐出来了。” 烈日下,本就是放了三日的泔水更是添上了一股腐烂味,酸中夹杂着恶臭,让人呼了上气便是捏住了鼻,不敢再喘下气。 简陋的茅草棚,地上,木柱上,都是一条条鞭印。这分明是烈日下的清凉地,可困在里面的人一双眼如同火炉一般,愤恨而又猩红,仿佛他若是能够挣脱得了他脖子上那条如同手腕一般粗的铁链,定是要上前将面前这个对着他指手画脚,穿着一身花衣,模样不男不女的死断袖,一口咬死。 这花衣男吊着眉眼,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半跪在地上,衣裳凌乱的少年。目光便是落到少年的胸膛处,随即,一张老脸瞬间红润了起来,若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他是恨不得立马上手琢磨琢磨。 旁边一脸猴精模样的卖家一眼就看穿了他,搓了搓手:“蒋公公,他现在虽是脏了些,但同以往卖的些妖娆贱货可不一样。” “不一样?能有什么不一样……”蒋最卦尖着嗓子,他虽是喜欢,但也不是傻!眼前这小可怜,可是比以往的那些都足足贵了五两银子。 卖家抿嘴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拿起身旁的鞭子,直接挥到了少年的身上。力道极大,让本就是一块烂布的上衣直接撕裂开,落在了地上。卖家一脸自豪:“蒋公公,你再细细看一看,值不值得。” 蒋最卦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一双绿豆大的眼一下子瞪了起来。结实发达的肌肉,宽圆的肩膀,微微渗出的血液,都透露着野性难驯,这让他感到隐隐的兴奋,嘴上一个劲的道:“值!值!值……” “蒋公公,这可是草原上的货,喝的是最烈的酒,吃的是最筋道的肉,要是调教好了,以后有你好受的。”卖家瞧着蒋最卦那副失神的模样,心里瞬间踏实了。 他蒋最卦爱男奴,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不过是仗着他自己的姑姑是皇后,又加上,他除了这癖好,也没干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所以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过去了。 而卖男奴,只要是稍有些姿色的,这些卖家都是专挑着他来宰。毕竟卖府为奴,可不敢抬上这么高的价格,他蒋最卦倒是给他们开辟了一条好道路。 “那行,蒋公公既然喜欢,那我这就给你洗干净送到府上去,保准您啊,三日下不了床。”两人贼眉鼠眼的笑着,倒是旁边看热闹的人听的面红耳赤,都为这跪在地上的少年感到悲哀。 蒋最卦抹了抹嘴角快要流出的口水,便是乐呵呵的伸手要去摸腰间的荷包。 “且慢。”随着声音的传来,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之中挤了进来,夏日的光辉落在她的身上,一身白裙,活似那救世圣主。 “蒋公公,上次您说您欠我一个恩情,今日您便还了吧,还望蒋公公您忍痛割爱,将这人让给我。”黄汐霞娇娇弱弱道。 蒋最卦手上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了娇小清瘦的黄汐霞,她模样生的就是娇弱温婉,不管男女,瞧见了都是我见犹怜。她又总是半低着头,眉眼都是耷拉着,说起话来,声音又轻又缓,更是坐实了她温柔娇弱的形象。 蒋最卦心中不舍,但看向黄汐霞,还是轻叹了一口气,痛心道:“既然黄姑娘喜欢,那人家便是忍痛割爱,让给你了。” 蒋最卦这人也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主!不过是前几日,他最爱的一件花蝴蝶衣裙在他忘我的旋转跳跃时,刮破了一个口子,巧的是被黄汐霞看到,碰巧黄汐霞身上就是带了针线,碰巧,黄汐霞最为精通的就是针线之活,什么都给碰巧完了,这个恩情也就被蒋最卦给记下了。今日也算是报答了。 黄汐霞一听,立马笑了起来,将身上的荷包拿下,便是倒出了银子:“老板,这人,我买下来了。” 卖谁不是卖,这卖家也不挑,嘴上应道:“你小子,好福气!”说着,上手便是去接。 “使不得,使不得啊!”凄惨而又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 一对老夫妻佝偻着腰,相比起黄汐霞的一袭白衣,他们的穿着便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粗麻布衣,一头花发,眯着眼睛,连走带跑的赶了过来。 黄汐霞原本娇弱的神情一下子暗了下去,轻蹙起眉头,浑身一僵。低头看着被这对老夫妻拉起的手,脸色强忍着无语,咬牙切齿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霞儿啊,这钱给不得,给不得啊! 。家里面如今已经是掀不开锅了。你爹最近腿疾又是犯了。留着给爹买药吧。”黄大娘一边说,一边掉着泪。 黄老爷也是叹息无奈的劝导:“霞儿,你娘最近老喊胸口疼,这钱留着,带娘去找一个好一些的郎中看病,也是值得的啊。不能再给出去了。” 黄汐霞脸色黑的吓人,冷冷道:“爹,娘,我这是在救人,你我岂是能够眼睁睁的他这般可怜之人受人间疾苦。” “是,是,他是可怜,”黄大娘看向浑身都是鞭痕的少年,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但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可是,霞儿,咱们自己家都已经难以温饱了,顾不得旁人了啊,你之前救了那么多人,花出去的钱,都是我和你爹日日夜夜织出的血汗钱啊。” 黄汐霞一家便就是以织布为生,生意也算是过得去,挣的钱完全是能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应该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落魄。看来,还真是如同坊间流言一般,这黄汐霞是个烂好人,心肠是好的不能再好。哪怕自己家里赚的钱都是不能保全自己了,她还是见不得这人间疾苦。非得花点银子,这内心才能过得去。 黄汐霞生怕这话被旁人听了去,立马拽住了黄大娘的胳膊:“娘,不就是银子嘛,没了,我们可以再赚,你怎么跟那俗人一般,张口闭口便是钱的。” 黄大娘如今也是顾不上她女儿的颜面,这钱若是真给了出来,他们家就真得是喝西北风了。嗓门加大了些:“这人,我们不买。你们谁爱买谁就买。”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各个都是捂嘴窃窃私语了 2. 我们家有钱 [] 卖家实在是忍不下了,直接吼道:“那你倒是说,你买还是不买啊。” 黄老爷连忙摆手:“不买,不买。” “爹,你说什么呢。我们这是在救人啊,”黄汐霞瞬间急了,没了方才那柔弱的模样,就连语速都快了起来,“今日无论如何,这人,我买定了。” 黄汐霞见自己暴露,立马又柔弱了回去,两手拉起黄老爷的手,撒娇道:“爹,你不是对霞儿,最好了吗。我们救救他,好吗。” 瑶果儿看着那两只手重叠在一起,觉得有些讽刺。黄汐霞的手白嫩娇气,不比任何养尊处优的千金差一分一毫。而黄老爷的那双手,又黄又糙。手上生满了老茧,还有被线割的一处又一处的伤痕。抬起手来,有些不受控制的微颤。 黄老爷抬起皱巴的眼角,看向了身旁的黄大娘,几乎哀求道:“瑶儿啊,你娘最近难受的晚上都睡不了觉。咱们带她去找个好大夫吧。” 黄汐霞见被拒,心中最后一丝防线直接破碎,甩开了黄老爷的手,赌上了气,一言不发,手上的荷包也不松手。看来得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姑娘,我说你为何就如此执着,这人,你买了也就是买了,我买了也就是买了,没留他再在这挨鞭子。那谁买不都一样。”思安也是看不下去了,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遇到抢着花银子的人。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偏偏是个缺心眼。 “这怎能一样,你……”黄汐霞欲言又止。她岂是能够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她可是远近闻名的活菩萨,大善人,人人都是夸她人美心善。这传着传着,便是有了知名度,如今一出门,人人瞧见她,都是要夸上一两句美话。不少的公子,也是因为这名讳,对她有所倾心。今日可是在蒋最卦的手下救出人,若是传了出来,她岂不是又会是京城的一段佳话。如此这般,以后来找她的,定不是什么穷酸的书生或是一无是处的男子,定是那有头有脸的公子哥。 “总之,这人,我今日,买定了。” 黄汐霞僵持着,黄大娘无可奈何,只能是对着黄老爷摇了摇头:“罢了,今晚我们再多织两块布,明日早些拿到街上来卖吧。” 瑶果儿听不下去了,直接将思安手上的钱拿起塞到了卖家的手上,“好了,现在银子我给了,人,我可以拿走了吗。” 总算是手上拿到了银子,卖家心里也就踏实里。这到了他手上的钱,再要让他掏出去,那可就难了。再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的傻女人,一整个不想搭理。对着瑶果儿,就是点头哈腰:“可以,可以,姑娘您的人了,您的人了。” 黄汐霞好不容易磨到爹娘同意,又被瑶果儿捷足先登,定是不乐意的,扯道:“这是我先要买的,你凭什么卖给她,你……” “得了吧,姑娘,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你争着抢着要买他,你是心悦他,还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啊。你放心,你要是心悦他,之后只要是你们两两情相悦,我定是为你们送上贺礼。若是有什么把柄,你放心,我瑶果儿也不是什么八卦之人,我定是让他咽在肚子里,一辈子也讲不出来。”瑶果儿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烦躁!她自己的亲爹站了这般久,脚已经微微打颤,她就丝毫没有发觉。也不知那豆大的眼睛是如何长的。 黄汐霞一听,脸瞬间黑红了起来,语气不善:“你胡说什么!我这是在救人,你岂是能污蔑我清白。” “救人?你要是想着救人,不如救救你爹和你娘。”瑶果儿淡淡道,“拿着家里面唯一的银子,救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你这是心善还是人傻,再说,你拿着你爹娘的钱来救人,你这是在替你爹娘积德,积的饭都吃不起了?” 话音落,围着的人总算是听不下去了,你一句我一句的数落了起来。 “是啊,你爹的脚有伤,就拿着钱去治吧。” “听你爹说了好些遍你娘身体不好,带去找个老郎中看看吧。” “自己家都过得不如意,还有闲心来操这个心,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嘛。” “平日里都不容易了,怎么姑娘家的还不懂事,不帮着赚钱算了,还在外面当冤大头呢。” …… 黄汐霞脸色如此吃了土一般,黑了下来。原本耷拉着的眉眼一下子瞪了起来,看着眼前同她差不多大的瑶果儿,立马拿定了主意:“姑娘这话说的,难不成你花的,就不是你爹娘的钱财。” 瑶果儿轻笑了一声:“可是,姑娘,我们不一样的,我家有钱啊。今日买他的钱,不过是我很平常的一顿早膳,这钱,就连我头上随意一个珠钗它都是买不来的,可这银两对于你来说就不一样了。它可是你们一家人半月的温饱,人不同,能干的事就是不同的!我们得是掂量清自己的能力,去干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不是?” 黄汐霞被她怼的毫无颜面,只得是憋出了几滴泪,浑身轻微抽噎着,活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按照姑娘的意思,是我们这些穷人,就不该心怀善心了。如今这世道,救人,也是分了个有钱没钱了。” “有善心不如有孝心,百善孝为先,救旁人,不救自己的亲生爹娘,姑娘你,这怕是要落个坏名声咯。”瑶果儿看着她装出的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觉得气恼,若是论斗嘴,她便是没输过。 这张柔弱可人的脸便是给了旁人一些不切实际的错觉。她瑶果儿,从小被人嫌弃话多到如今,讲理,吵架,她从未受过这方面一丝一毫的气,牙尖嘴利,话痨毒舌,这些词汇都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就连最爱她的爹爹,有是也是被她吵的有些叹气。 “我……”黄汐霞被她这般一说,瞬间闷住了气,挂在眼角的泪珠,也不知是该掉下来,还是憋回去。 周围的人开始指手画脚,黄大娘立马上前庇护:“霞儿平日里待我和他爹都挺好的。” 瑶果儿也没打算插手她们家的事,只是看向卖家,道:“还不赶快放人,钱都给你了,还等着退钱给我。” “不不不,”卖家立马连摆手,掏出钥匙,将少年脖子上的铁链打开,“算你命好,有个好人家买你,跟着好好混。”这也算是他当做人,说的最良心的话了。 “等等,你总得给他穿件衣服吧。 3. 红艳山茶花 [] 瑶果儿所住的宅子与她倒是毫不相干。 三人走在青石板路上,古镇老巷,微风徐徐,在这人心浮躁的炎炎夏日之中,竟是有几分清凉寂静,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另一条小路,安抚人心,与世隔绝,悠闲惬意。 青砖灰瓦,古树弯腰,石桥青苔,青色水面上倒影着三人的身影,便是如同误入了画中一般。岸边垂柳枝条依依,时不时拂过水面,荡漾起浅浅的千层水波。小桥流水,轻舟画舫,这乃是江南古镇,如诗如画,如梦如烟。 在这富贵迷人眼的京城,竟会有如此异乡古镇,实在是少见。 男子微微抬头环顾着这独特静谧的京城一隅,目光又落在了眼前身形细长的瑶果儿身上。她有几分江南之气的长相,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如今不吵不闹,面色无波澜时,神情是清冷疏离的,倒是一眼便让人觉得是我见犹怜柔弱动人的江湖第一美人。 但一开口,便就是京城世家子弟的豪迈语气。她停住了步,回头看向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人,眉梢微微抬起,哼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怎么穿得衣冠禽兽的,住的确实这般破烂的屋子,该不会是打肿脸充胖子,把你赎回来过苦日子的吧。” 男子摇头,再次与她说话,眼中还是有难掩的惊愕。 以前的小果儿说话可没这般咄咄逼人,那时候的她不过六岁,却是文静而又乖巧,生性聪慧知礼,沉静如冰,弱态含娇,举手投足,踱步挽袖,一颦一笑皆是优雅动人,疆古的族人见她,都是由衷的心生欢喜,恨不得自己也生一个这般乖巧讨喜的女娃娃,娇娇弱弱的留在身边。 瑶果儿瞧着他赤裸裸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己与他说话他似乎从未回过一句,眉眼微微皱了一下:“你是个哑巴?实在对不住,你做手语也成,我也通晓一些。” 男子嘴角淡淡扯了扯,她果真不记得自己了。开了口:“瑶家乃是京城首富,跟着姑娘,有何委屈的。” 闻言瑶果儿原本眼中的一丝愧疚僵住,会说话,非得装点高深莫测的样子,长了一张好皮囊也不是这么用的,想扮演哑巴公子,让自己对他心生愧疚,就不让他去养马了吗? “没想到我们瑶家的辉煌都已经传到了疆古了,我爹倒是有点本事啊。”瑶果儿耸了下肩,不同他斤斤计较,“但我家就算是有钱,也是不养闲人的。思安,把她带到我爹府上的马厩去。” 瑶家有钱,直接给自家修了一座山庄。她和爹爹一人一个宅子,两人若是要见面,还得特意去寻对方,没有旁人家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烦恼。 但瑶果儿如今住的宅子并不是瑶父为她所修的,是当初祖父祖母所住的地方。后来祖父祖母去世了,她就搬了进来。老人家是江南人,喜欢这古色古香的府邸,瑶父就依了他们的愿,修了这江南风的宅子。 小时,瑶果儿同祖父祖母住在这,那时她总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不怕黑了,一定要爹爹给自己修一个世界上最繁华最漂亮的宫殿,要用玉石铺路,珠宝为帘,玛瑙为杯,珠光宝气,处处金碧辉煌。她才不要继续住在这冷飕飕又总是不小心就会在华丽的衣裙上蹭上泥巴的地方,住在这就如同住在了野山林之中。祖母常说,她的小果儿是一只总想出去闯闯的小花鹿,等头上的鹿角开出了粉色的海棠花,就能够出去闯出一片天地。 海棠花,是祖母最喜欢的花,可偏偏庭院之中,却是种了许许多多的山茶花,红的娇艳夺目,这山茶花与寻常的山茶花不同,它能一年四季谢了又开,开了又谢。祖母说,这是祖父特意去求回来的树苗,就是想让这院子一年四季都能瞧见这红山茶。 院子古朴而又淡雅,而这红山茶本就不是本分的性子,它开,整个暗淡的院子随着它而绚烂起来。 如今,属于她的府邸修好了,可在祖父母去世后,她又住了回来。 想来,定是那新府邸的床榻不如自己的愿。她的那个小床可是祖父亲手用黄花梨雕刻的,还有那缎面被褥,上面有着祖母绣的小花鹿。瑶果儿曾要求祖母给她的小花鹿的鹿角上绣上海棠花,她想快些长大。可惜,那时候的祖母总是不如她愿,她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总说着眼睛花了,不能绣了,总说着丝线不够,得等下次。可一次又一次,她又做了枕头,做了毯子,做了手帕,唯独就是不在这小花鹿的鹿角上绣花。 但最后还是如了她的意。祖父在冬天去世后,祖母在那个冬天,给她所有的小花鹿的鹿角上绣满了海棠花。然后在春天,祖母也随着祖父去了。 两个老人离开不过三个月。瑶果儿就占了他们的府邸,也不知祖父祖母会不会责怪自己。 定是不会的,从小到大,祖父祖母从来都舍不得责怪她的。 想来,祖父祖母也不会责怪她,自己离世,最最疼爱的小孙女竟是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瑶果儿留下这句话,便是转身入了院子。 思安看了一眼男子,语气平平淡淡:“跟我来吧。” 瑶父的府邸不远,为了能离自己的宝贝女儿近些,他便是特意将自己的屋子搬到了这条小溪的对面,想瑶果儿时,过个桥就能到。 瑶父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可这长相,实在不太江南。年轻时,他身上还带着几分书生气,后来走南闯北走多了,不知是在谁的身上喜欢上了留络腮胡,一张白净的脸开始变得粗狂起来,如今又有了些岁数,肚腩上长了一圈的肉,就显得愈发有些憨厚。讲来也奇,一个商人,竟是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 这还遗传,瑶果儿一话痨竟是一张素净娇弱的小脸。 瑶父本是乐呵呵的应下了他这败家的乖女儿买下的人,但在看到男子第一眼,沉默了一瞬,便 4. 江南糕点 [] 思安给她沏了茶,笑问道:“姑娘今日想吃什么。” 瑶果儿接过茶,便是脱口而出:“吃些糕点罢了。” 早膳和午膳需要和爹爹一同食用,生意之人,晚膳总归是需要东奔西走的,想来瑶父那肚腩也是夜间喝酒日日给喝出来的。所以在瑶家就有了这样一个习惯,一日三餐,早午固定,晚膳自便。 老人家的习惯,总爱在家中囤放许多的吃食。瑶果儿爱吃甜食,祖父祖母便是总爱做些各式各样的糕点,都是江南风味,像条头糕、定胜糕、方糕、桃酥,偌大的京城中,没人能比祖母手中做出的,更有江南风味。每次瑶果儿同瑶父出门历游,祖父祖母就会做上几十个糕点让瑶父带上,他们总说,小果儿最爱的就是他们做的糕点,旁人做的向来不吃。实不相瞒,京城之中,什么样的糕点没有,除去江南,南诏的鲜花饼,南粤的枣糕,徽州的龙须酥也是各有风味的。家中的东西再好,吃多了,总想去尝尝外面的。 祖母去世前,做了两百个,瑶果儿就这般吃了三个月。 思安站在原地,有些许的踌躇:“姑娘,太夫人做的糕点就剩两个了。” 瑶果儿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还是应下:“无事,放了这般久,再不吃可就坏了。” 思安见她答应,便就是离了屋,去了厨房将那两个糕点端了上来。 荷叶盘上放着一个荷花酥和枣花醉,普通的模样,瑶果儿却是盯着盘子看了许久也没有反应。 直到思安在一旁喊道:“姑娘?姑娘可是想吃别的,我这就叫厨房再出做。”毕竟谁要是连续吃上百来天的糕点都会腻的。 瑶果儿回过神来,扯嘴笑了笑:“我记得我爹爹说他找人给我打了一套木槿花步摇,你替我去拿来,明日去祭墓,便是戴它吧。” “好。”思安颔首。瑶父便是比她都爱打扮瑶果儿这一头乌黑的青丝。但也不奇,瑶果儿生了一头漂亮的头发,青丝如绢,柔顺如丝,相比起思安那一头有些毛躁又泛着淡黄的头发不知道耀眼多少,每次给瑶果儿梳发,她都要羡慕许久。 上天便是不公的,有钱又漂亮,家中独女,众人喜爱追捧,瑶果儿便是一出生便站在了别人挤破头就可遇而不可求的位置。 或许便是日子太过于一帆风顺,太过于事事如意了,老天便是喜欢同她开些玩笑,离别这一堂课,让她上了一遍又一遍。 瑶果儿出生时,瑶夫人难产去世;三岁时,瑶老爷为陪伴她养的小狗淋了雨也病死了;七岁时,一直伴在她身边教书的老先生寿终正寝;十二岁时,身边的奶娘回家看望儿子,因为没要到钱,奶娘被自己的儿子活活打死,如今即将及笄,祖父母又双双离世,这样的离别太多了,她走了一遭又一遭,所以如今的麻木也没让人如何的诧异。 思安离去,这屋中便就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她一人了。瑶果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荷花酥吃在嘴中。祖母做的糕点永远会有一股属于她独特的味道,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想起了祖母祖父常说的,吃糕得配茶,才会越吃越香。 瑶果儿拿起了茶杯,品上一口,再咬上一口糕点,莫名的,那份笑意挂不住了,吃着吃着,眼泪掉了出来,就连味觉都开始变了。 眼泪掉在了茶杯中,她依旧继续吃着,一手抹掉了脸上的泪,嘴中开始呢喃:“别哭啊,哭了就记不住味道了。” 这句话很熟悉,熟悉在祖父躺在棺材中,惨白冰冷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在眼眸模糊的时候,祖母拉上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小果儿别哭,哭了,就看不清祖父的最后一面了。” 她没哭,祖父离开没哭,祖母的离开也没哭。莫名的,三个月后的今天,分明应该平静下来的情绪,分明每日都看到的山茶,每日都品到的茶,每日都吃到的糕点,凌迟的情绪一拥而上。 这糕点真是难以下咽。冗长的一生,她想这是这辈子最难吃下的糕点。 沉闷的雨最终还是下了下来。雨势很大,不过霎那间,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可她依旧不敢哭出声音,压着喉咙,埋下脑袋,隐忍着,认真履行着祖母的叮嘱。 要是哭出了声,被祖父祖母听到了,一定会让这两老人急得团团转的。 雨下了一夜,但瑶果儿不过是伤心了一盏茶的时间,再抬起头时,便已经是平复好了心情。 如思安所说,这一颗山茶花落了一地,如同铺上了一张红布一般,喜庆又唯美,不过好在只掉了一棵树,其余的依旧挂在枝头。 思安为她梳着发,镜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裙,窗外送进一阵风,轻纱飘动,美轮美奂。青丝精致的半挽在脑后,流苏步摇顺着发丝垂下,哪怕如今房屋有些昏暗,但那流苏步摇依旧在青丝之中熠熠生辉,便是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也就只有他们瑶家人,去给自己的亲生娘亲祭墓穿得如此艳丽。年年都是如此。瑶父每年穿得一身紫,宛如一根紫茄子,可他偏偏要说,娘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他穿这紫色衣袍,真不知为何娘亲会喜欢这样一根紫茄子,或许年轻的时候还不错,但如今,不仅像茄子,还像一根胖茄子。 而瑶果儿便是年年穿着一身红,红色是娘亲最喜欢的颜色。爹爹曾经说过,母亲很想看见她出嫁时的模样,她的果儿穿红嫁衣定是好看的。爹爹说那是必然的,因为瑶果儿长得像娘亲,娘亲穿上红嫁衣嫁给他的那日,他被美的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那时候他就在想,何德何能上天让他娶到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后来洞房花烛夜,他抱着娘亲整整哭了半夜,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他说是高兴,瑶果儿便是直到如今也不明白,人高兴为什么会哭。她便是难过,要哭也得是斟酌再斟酌的。 5. 祥福寺大佛 [] 瑶老爷果真是穿了一身的紫色衣袍,两手叉腰的站在饭桌前,活就像那茄子战士,雄赳赳气昂昂。 大红大紫,父女两便就是今日的好彩头。 瑶果儿抬起手,两只手的手腕上都戴着好几个金镯子,随着抬起的动作,衣袖落下,也就显露了出来,她一把抓住了瑶老爷的胡子,左右摇了摇,有些娇憨:“爹爹,你是忘了上次你做的饭,隔壁家的旺财都不吃吗。怎么,这次狗吃了,想试一试人吃了,和狗比,谁活得久。” 瑶老爷由着他扯着自己宝贝的胡子,乐呵呵的没脾气:“小果儿,你说你长着一张娇娇脸,能不能说些乖乖话,爹爹每天总觉得自家女儿是被人夺舍了。再说,我这次做的简单,做了黄花菜面条,我尝了,味道不错。” 瑶果儿抬头看向桌上那一大盆的面条,有些不可置信:“你管这一坨东西,叫面条?” 瑶老爷显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劲,跑去盛了一碗面条,正常人都会盛上一碗端给女儿尝,他脑袋思路向来也是清奇,当着瑶果儿吃面开始展示起来:“真能吃,你瞧,这面条,真不错。”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吸溜吸溜了两口,瑶老爷眉头一皱,憨憨的抬起头,迷茫而又单纯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是说差了什么味,忘放盐了,你瞧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啊,小果儿,你看看爹爹,是不是苍老了。” 瑶果儿睨了一眼他碗中的黄花菜:“爹爹,这黄花菜也叫忘忧草,你少吃些。” “这是忘忧草?”瑶老爷第一次知道,用筷子夹起一朵,打量了又打量,最后又开朗一笑,“还是我们家乖宝好,知道担心爹爹,爹爹感动啊。” “如果爹爹什么都忘了,那往后,”瑶果儿的眸子眯了起来,“钱要是花完了,谁赚钱给我花。” 她这个担心完全是没必要存在的,瑶家的钱,就算她日日大手大脚的败家,那都是花上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更何况,瑶果儿平日里花钱的力度不大。除了瑶老爷为她定制的一些固定支出,她似乎从未大把大把的往外花过钱。 瑶老爷喜爱她,喜爱到瑶果儿一出生就为她固定了这些花销,并一口气付了百年需要的所有钱财。 百年,他的小果儿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从小,每月便是有专门的绣工裁缝来瑶府为她制定衣裙;新出的第一批首饰、胭脂水粉也会按照规矩送到瑶府;姑娘家喜欢花,便是每隔三日会有何仙姑上门插花;瑶果儿钟爱各种香药,香官便也是请的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师;瑶果儿爱听歌舞乐曲,便是每月月初会有舞女登门演绎,月中会有皮影戏,月末会有乐师演奏;瑶果儿是未满月之疾,便是每半年有医师上门体检,小时还有食医,不过后来身体调理好了,便是随了瑶果儿的意,不必管束着三餐。 瑶果儿,原本瑶老爷是想将她取名为瑶宝儿的,宝儿,就是他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手里怕碎的宝贝。但可惜瑶夫人觉得若是女儿家取这名太随意,若当真取了这名,是个人便是唤上她家女儿一声宝儿,竟是让人把便宜给占光了。 这般一分析,瑶老爷便是当场也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养的白白嫩嫩的小闺女,可不能便宜了旁人。瑶夫人便是为她取名叫作了瑶果儿。果儿,是她和瑶老爷结成的果实,血浓于水,天赐缘分,注定他们会成为一家人。 瑶果儿,瑶夫人便就是要她一生都是在瑶家的庇佑下享福,她女儿的一生,就该得上最好的一切。 瑶老爷默默将手上的面条放下,拍了拍手,平静开口:“那果儿可得努力了,等你什么时候花钱的速度比得上爹爹赚钱的速度,爹爹给你涨小钱。” 她对这句话没有任何的动力,她不缺钱,这十几年她也没体验过没钱的感觉。就算是忘带钱了,身上随意一个珠宝首饰取下来,多的不说,买下那家店还是绰绰有余的。 瑶果儿在外也有听过骂自家爹爹的,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两句。 “不过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 骂的挺好的。说实在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让人家祥福寺都愿意多几个墓碑。 祥福寺是京城之中最大,最有威望的一个寺庙,京城之人,无人没去过那寺庙祈福祷告。金身佛像,皇家御赐牌匾,无一处不是彰显着这寺庙的地位。 能够埋在寺庙的,除了皇家人,也就是他们瑶家人。毕竟那金身佛像就是他瑶老爷送去的。本来瑶老爷是看不上那寺庙的,他去见过真正的金山大佛,见过天宫祥瑞,见过祈福大典,那些诚意,那些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奈何瑶夫人喜欢来这祥福寺,常常来祭拜。便是怀上了瑶果儿,她都觉得是诚心被老天看见,赐予了他们这样一个孩子。夫人喜欢,那他便愿意花钱。更何况花的是小钱。 瑶果儿脖子上那从小戴到大的平安长命锁,就是从那祥福寺那尊金色大佛身上扣下的金子打造而成的。瑶夫人所说,这金子日日夜夜受香火熏陶,又是佛身,用来做平安长命锁最为合适。方丈刚开始是不同意在佛身身上掏一块的,可后来瑶老爷直接说要将这大佛要回去,这没法,方丈才同意让瑶老爷将大佛手中的莲花花瓣取下来了一瓣。 那平安长命锁有手掌那么大,莲花锁纹,下里面吊着三颗羊脂白玉,便是福物。瑶老爷也是再三叮嘱了瑶果儿,什么东西都可以弄丢,唯有这平安长命锁,乃是她娘亲为她亲手所求,万不能弄丢。 “爹爹,不好看,我不要,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么大的红花,土死了,我不要。”瑶果儿是在马车上吵了一路,原本梳的好端端的发髻硬生生被瑶老爷插上了一大朵大红花在头顶,谈不上俗气,她长的美,一朵大红花在头顶,显得娇憨可爱,像是福气娃娃,红衣红花的,又是穿金戴银的,便是一眼让人瞧着就知道是家中的掌中宝。 瑶老爷掏了掏耳朵,叹息了不知道多少口气。他是一视同仁的,给自己腰间也绑了一朵大 6. 不同的命运 [] 瑶夫人的墓碑是被立在了祥福寺的后山中,夏日炎炎,此处倒是清凉爽人。 瑶老爷用手摸了摸墓碑上爱妻两字,又将瑶夫人生前爱吃的糕点水果摆在了盘中,随后拉着瑶果儿的手,语重心长的朝这块冰冷的墓碑说着:“夫人,你看,我们的果儿长大了,再过三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你可要记得在天上保佑我们的果儿,变成了大姑娘也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他如今这般粗狂的样子,说起话来有了几分哑瑟,如同喉间被一颗刺卡着,上气出不来,下去咽不了。 他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在瑶夫人的墓碑前有这般的模样,原本打算强装起来的所有笑意,再看到这同他一般高的墓碑时,只剩哽塞。 瑶果儿的生辰本该是同瑶夫人的忌日是同一日的,可人不能同悲同喜,更何况,好好的生辰之日,不能因为对旧人的怀念就愧对了新人。瑶老爷便是将瑶果儿的生辰往后挪了三日,他有在好好的爱他们的果儿,就如当初在瑶夫人发过的誓言一般,他会永远爱着她们母女两。 瑶果儿对着墓碑,双脚跪下,磕上了三个响头,再抬起脑袋来,喊上了一声:“娘亲。”她从未见过瑶夫人,当年的接生婆说,瑶夫人还没来得及等襁褓中的瑶果儿睁开眼便就是离开了。接生婆说,娃娃最是有灵性的,瑶夫人离开,瑶果儿就像是得知了一般,哇哇的哭了三天三日,哭累了便睡,睡醒了便哭。 那么小的孩子在哭什么呢,或许,她也在懊悔自己没有瞧见母亲一眼吧。 风吹树叶,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翩飘来,落在了瑶果儿头顶的那朵大红花上。 血脉这种东西真就是神奇的,瑶果儿从未见过娘亲,可只是看着这坟墓,只要靠近,她都觉得是温暖的。 可看着这座坟墓,瑶果儿也不知开口能够说些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想来她做的一切,娘亲在天上都已经看到了。 瑶果儿回头看了一眼瑶老爷,他便是两眼期待,嘴唇微微颤着,想要瑶果儿多说些什么。 瑶果儿抿了抿唇,再看向墓碑,扯嘴笑了笑:“娘亲,你看爹爹给我戴的大花,是不是特别难看,我都说了,果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当小孩子了,爹爹总是不听,下次你入爹爹梦中时,你一定要狠狠的骂他,多骂骂他,反正娘亲骂他,他也觉得开心。” 身后的人噗嗤笑了出来,也就是每次有瑶果儿在,他才没那般的深入难过。 “还有,爹爹做的饭真难吃,半生不熟的,还不放盐,他说娘亲有一手好厨艺,要是娘亲你还在的话,我们父女两一定会有好口福的。爹爹今日又把自己穿成了一个大茄子,娘亲你劝劝他,别学人家公子哥穿得花枝招展的,要守男德,前几日在府门口我都还听到了一个夫人,哭着喊着说对爹爹一片真心,一定会对我视若己出,说……” “好了好了,爹的命根子啊,别扰你娘亲的清净了,快自己玩去吧,”瑶老爷一听这话,立马上前制止,将地上的小姑娘拉了起来,又是弯下腰将她的裙摆抬手拍了拍,有些疼惜,“跪疼了吧。” 不过须臾,哪会疼。 瑶果儿也没有久呆,瑶老爷要同自己的夫人说些私房话,她哪能这般没有眼力见。 她前脚才离去,瑶老爷便是立马解释:“夫人啊,别听小果儿胡说,我当年说过,此生唯你一人,不会再娶任何人。” —— 祥福寺,红墙金瓦,翘脚飞檐,与后山的安静清新不同,古寺香火缭绕,钟声悠远,恢弘别致,庄严而又神圣。 楼宇一座接着一座,气势磅礴的很。难怪不得每年皇家人也会来这祥福寺住上几日,回廊悠长,雕栏花窗,老树环绕,古色古香。便是踏入的第一步就已经让人心生佛像。 善男信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靡靡梵音,与这烟火气息相融,何尝不是一种净土呢。 瑶果儿如今便是同思安坐在石凳上,静静等着瑶老爷出来便好。 眼前来来往往了好几个泥瓦匠,为了好干活,他们穿着粗麻布衣,想来是故意穿着这种褴褛的衣衫,毕竟搬着重物,到处磕磕碰碰,普通农民家,弄坏了衣物是会心疼到的不行的,这种平日里不要的旧衣服,就算是弄脏了,弄坏了也无妨。 夏日炎炎,将这几人晒的黝黑,穿着深色的衣物,后背上的汗都能看到薄薄的一层白霜,身板有胖有瘦,胖的也不虚胖,能跑能跳,身上壮实,瘦的也不虚弱,看着单薄的身影却是有劲。一人双肩上都扛着重物,木桶里装着的水土,比大腿都还粗的木桩,还有一栏一栏的转头。佝偻这腰背,嘴唇都发干起皮,男子毫不在意的舔了舔,继续牟足了劲的往前走。 瑶果儿坐在树阴下看着,思安怕她热着,便是又是特意为她扇着风,瞧见这般劳累的人,也难免的心疼:“这么热的天,真是遭罪。” “没什么遭罪的,养家糊口不都是这般,”瑶果儿看的淡,抬眸瞧了瞧遮住太阳的绿叶,“你觉得烈日下劳作遭罪,对他们来说,这大白日的待在家中,无所事事那才是最烧心烧肺的难受。” 思安没明白:“为何,这大夏日的,再家呆着多好。” 瑶果儿眉眼带着丝丝笑意,深吸了一口气:“在家呆着,吃什么,喝什么,要养家养孩子养自己。” 普通人家,谁敢歇口气,更何况还是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女子织布,男子抬货,日子虽平凡繁忙,但也乐呵,哪能看见这般一处不容易就觉得旁人遭罪。 思安明白了过来。她运气是好的,虽是生在了吃不饱睡不暖的偏僻小山村,但爹爹娘亲从未想过将她卖了拿去换上些钱财,自己家也没像隔壁的老麻子家一般重男轻女,她与弟弟从小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隔壁老麻子家有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姑娘,叫土豆。这是出生时发现是个女娃,老麻子脸一黑,气血上了头,淬口骂了一句:“狗娘生的。”然后随后指了指旁边的一堆黑乎乎的土豆,骂骂咧咧道:“就叫土豆,跟她娘一样,是个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