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重生)》 1. 第 1 章 [] 静宁宫位于大启皇宫西北角最冷僻之处,历来都是用作关押犯错嫔妃之所。因此,这里常被叫做冷宫。 阮卿已在这座破败阴森的宫殿里住了好几日了,等的人迟迟不至,她从一开始的心怀希冀到如今心如止水。 或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也或许,她犯下的是弑君这样的滔天大罪,连他那样心有九窍,手眼通天的人也无法保全她。 其实,她也并非是想让那人践诺带她离开,只想在赴死之前,再见他一面罢了。 早在得知祁衍真的喝下那碗毒粥时,她就给自己想好了结局。这几日太后和新帝都曾送来毒酒匕首,为的是让她自我了结,他们何须如此着急,左右她这身子已油尽灯枯,最迟也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暮色昏沉,殿内暗得只依稀辨得清人的轮廓,阮卿捡起那把用来让她自刎谢罪的匕首,在已经半成型的木像上随意刻划着。 这两日为避免多想,她给自己找了件事做。只是每次想给这小木人刻上面容,她都迟疑着下不去手,日思夜想盼着的那人在她心里面目越来越模糊,反倒是羞于再见,不敢深想的人,常常出现在她脑海里,日渐清晰。 每当这时,她会丢掉匕首,头抵在殿内冰冷潮湿的墙面上,试图把祁衍的脸,他的声音,他的触感和温度从自己的脑子里剜出去。 是了,她已做了选择,不能再想。 阮卿重新捡起匕首,在木人上一笔一笔刻下另一个人的脸,那是自十四岁初遇时,便深深镌刻在她记忆中的一张脸。 谢容缜…… 她轻轻呢喃那人的名字,却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寒风卷进殿内,阮卿身子微微一颤,看向门口。 等看清来人时,她眼眸中微起的波澜转瞬便已平复,重新变得死水一般。 来人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后凤袍,头上的赤金凤冠亮得有些晃眼,不久之前,这些都曾属于她。 阮卿只掠过一眼便收回目光,新帝登基,怕是来不及赶制新皇后的凤袍和凤冠,所以便用旧的代替。 眼前这位江氏皇后,名婉沁,曾是三皇子妃,出身于世家大族江氏,亦是谢府江老夫人的侄孙女,德妃谢令瑶的表侄女。不,如今该称德妃为太后了。 阮卿面无表情,捏着那木人不知作何想。 江婉沁从进来便在仔细打量她,她靠坐在那发霉返潮的墙边,一身衣裙已然被磋磨的灰扑扑的,发髻凌乱,随意散落,脸上蹭了些许泥灰,赤着脚踩在草席上。 该是极落拓潦倒的一副模样,可她的姿态依旧是从容的,这让江婉沁想起数月前那次封后大典,命妇朝拜时,阮卿端坐在高处,轻轻抬手叫起,她跪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仰视叩拜这个曾被她视作低贱蝼蚁的女子。 今日穿戴着阮卿的凤袍和凤冠,她本是有些不悦的,但看见眼前这般情形,她忽然不觉得屈辱,只剩下畅快。 她们就该是这样的云泥之别,眼前的人只是仗着一时运道爬在了她头上。瞧瞧,不过几个月光景,她又小丑一般的跌落下来,徒添笑柄而已。 江婉沁命宫女掌灯,她很想看清楚,阮卿是否只是在故作姿态,实际她定是软弱惶恐极了,如今强撑着,只是心里还对某个人存着希冀。 漆黑的室内骤然亮起,靠在墙边的女子不适应的眯起眸子,本能的躲避越靠越近的光源,宫女拿灯照着她的脸,江婉沁这下算是把面前这张脸看清楚了。 多日未曾梳洗,也掩不住她的绝世风华,哪怕在这肮脏阴暗之处,她依旧是那朵清高圣洁,艳色无双的牡丹。 江婉沁心底的畅快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这阮氏已是病体残躯,却还有着一眼便让人神魂颠倒的能力,怪道祁衍那暴君为了她连死也甘愿,就连谢容缜…… 她忽的想起,自己来这趟的目的。 江婉沁定了定心神,走到阮卿面前,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开口道:“罪妇阮氏,本宫奉太后之命来送你一程。陛下已下旨将你处死,你若聪明,便该知道给自己留些体面,想必你也不想在行刑之时被剥衣凌迟,引得天下人围观议论吧?” 她一番话软硬兼施,未曾想面前的人连眼皮也不曾抬起,全然将她视作空气。 江婉沁沉默思索片刻,忽然道:“你莫不是还在等谢阁老来救你?” 提到谢容缜,面前的人果然有了一丝反应,但轻微的不易察觉。 江婉沁讥嘲道:“你可知谢容缜为何不来见你?我告诉你,就在昨日,谢家老夫人做主,给他定下了承恩侯府嫡女为正妻,再过一个月,新妇便要进门了,他已经舍弃了你,你还不肯清醒?” 阮卿落在小木人身上的目光放空了一瞬,她咽下那股自心底而起的艰涩,抬头看向江婉沁,“那又如何,不见便不见罢。” 她本也没有更多的指望了,走到今日,皆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何况谢容缜与她有恩,就当是还了他,往后再不相欠。 江婉沁不甘心。因为阮卿没有露出她期待的反应,她要看这个人痛极悔极,生不如死。 她轻轻一笑,忽然转了话题:“听闻你的亲人皆已离世,倒也省了他们为你的下场伤心难过。” 阮卿不知她的意图,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江婉沁:“可惜了你父亲,为官忠正耿直,当年负责行宫修缮,本快要升任的,谁料他当时的上官谢容暄私拿了修缮银款,以次充好致使行宫塌陷,最后反让你父亲顶了罪责,你那兄长有状元之才,却被累得一同流放溟州那等苦寒之地。” 听到这些,阮卿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她陡然抬头,双手勉力支撑墙壁站起身:“你说什么?” 她脸上惊怒交加,江婉沁欣赏了一会儿,这才说道:“难道你就不曾怀疑,在你祖母死后,谢家的接济为何来的那般恰到时机?谢二夫人口称与你母亲是远房表亲,以表姑娘的身份留你在国公府住下,谢家上下不曾有人质疑你的来历,其实这都是谢容缜的授意。” “你的意思是……”从她这番话里阮卿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寒意从脊背蔓延上来。 江婉沁:“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吧,你可知当年主审行宫塌陷一案将你父亲定罪的刑部官员,是谢容缜一手提拔。此案一了,他便外放,如今任期已满,回京后已然升任三品刑部左侍郎。” 她说的每一句话,对阮卿而言都不亚于刀劈斧凿,让她头脑钝痛,痛过之后又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很多微末的,不曾抓住的想法连成一条线,这条线仿佛纠缠在她脖颈上,将她勒得头脑发胀,呼吸艰难。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父亲获罪是被人陷害,只是她从未疑过谢容缜。 那人在她心里从来都是美玉无瑕,不染尘垢的。 阮卿知道江婉沁来与她说这些话必有图谋,但如今她身上还值得图谋的只有这条命罢了。 这些人必定是因为强行杀她受到阻碍,才会手段频出的逼她自尽。 她已沦落至此,还有谁会辛苦周全保着她的性命? 祁衍的名字又从她心里冒出来,她只能压抑着让自己不去想。 江婉沁见她怔怔出神,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讥诮一笑道:“你的父兄若泉下有知,看到你为仇人殚精竭虑的卖命,指不定要气得活过来呢。” 阮卿被这句话刺得气血在胸口一阵翻涌,她竭力忍耐,竟使得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透出一股回光返照的死气来。 江婉沁今日是铁了心要看她狼狈失态,又开口给了她重重一击:“你可知三年前先帝下旨大赦天下,你的父兄本有机会免去流放的刑罚。但当时,谢家老夫人害怕东窗事发,牵出谢容暄过往的罪行,德妃又想让你入东宫帮她对付祁衍,于是她们一拍即合。索性派人制造一场意外将你父兄灭口,至此永绝后患,切断你所有的退路,你才会心无旁骛的做德妃和谢家手里的刀。” 所以,她竟是做了推父兄去死的催命符吗? 而这一切谢容缜也参与了吗?或是他知情,但选择了默许。 江婉沁说得对,她枉费心机,不惜杀掉这世上仅剩的最爱她的人,结果却是做了仇人手中的刀。 阮卿心中大恸,那一口堵在胸口的血终是吐了出来。 吐血后,她的脸色飞快的灰白枯槁下去。 江婉沁退后一步,得偿所愿的看到阮卿双眸里悔恨与沉痛交杂,连那张娇艳清丽的脸庞都变得狰狞可怖。 她吩咐宫女,把带来的东西留下,便离开了。 当日夜里,静宁宫燃起一场大火,烈火将整座宫殿吞没,随之一起被焚烧殆尽的,还有世人口中的妖后阮氏。 * 阮卿仿佛做了很长一场梦,一开始她被穷穷不尽的火光吞噬,浑身烧灼的痛,连呼吸的空气都伴着一股滚烫焦糊的味道。后来她又被投入冰寒刺骨的水里,冷得身体僵直牙齿打颤。 在如此反复而迟缓的折磨中,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会儿低声哭泣,一会儿求遍满天神佛,希望她能醒来。 她就在这一声声祈愿中睁开眼睛,只见她床边伏着一个梳着双髻 2. 第 2 章 [] 阮卿决心快些养好身体,这两日无论碧薇端来黑乎乎涩苦的汤药,还是从前她闻一口都觉得怪异的滋补药膳,她都配合的吃尽喝尽。 如此几日下来,不仅风寒痊愈了,她还养胖了些,气色比生病之前还要更好。 阮卿一张脸本就出挑,只是先前太过清瘦,又因为时常忧思,长久下来不免带了些苦相。再加上寄人篱下难免自卑,面对旁人时便有些畏缩怯懦。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做过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祁衍对她万般呵护,无论她想要什么,只消一个眼神他就能捧在她面前,只为换她一个笑脸。 在祁衍身边的三年,她早已养成了一身雍容气度,衬得本就艳色无双的容颜更盛了几分。 这几日碧薇时不时就会看着阮卿发呆,她觉得姑娘自那日醒来就不一样了,脸还是那张脸,但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势。 这种变化当然是好的,因为姑娘原来也好看,但总像蒙了一层灰雾似的,削减了两分美貌。如今的姑娘像是褪去暗沉的明珠一般,整个人容光焕发,说一句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就在碧薇看自家姑娘看得愣神之时,外头来人了,也不曾通报,径自便进来,极敷衍地行了个礼:“表姑娘,老夫人让奴婢来问您身子可好全了,过两日公主府要办赏花宴,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您若是身子不爽利,便留在房里养着,不必跟着府上的姑娘们同去,免得折腾。” 来的是老夫人江氏身边的二等婢女春杏,她扫了屋里的摆设一眼,面露不屑,心里暗道,还不如老夫人身边的莲心姐姐体面些。 碧薇看到她这嘴脸,眼中含怒,却终究只能忍下。 阮卿倒是没在意春杏的无礼,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公主府赏花宴上了。 前世她和祁衍初遇,便是在公主府的花园里,当时她被谢锦婳她们故意撇下,在花园里迷了路,又遇到几个好色纨绔纠缠,幸而祁衍出现,顺手帮了她。 可那时她听信了太多关于祁衍暴戾嗜杀的传闻,撞到他怀里时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祁衍一个不悦把她杀了。祁衍收拾完那几个纨绔,她本该好好道谢,可是却连直视他也不敢,磕磕绊绊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祁衍早就离开了。 想起前事,阮卿不禁怔然。 春杏没听到回应,以为是阮卿故意晾她在那,不耐烦的又往里走,伸手撩起珠帘看向坐在榻上的阮卿。 只一眼就愣了,眼前的女子穿戴得极朴素,但那身素色襦裙和头上用来挽发毫无装饰的银钗反倒衬得她一张脸清丽脱俗,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身上便带有一种婉约大方的气质。 春杏眨了眨眼,不敢相信,才几日不见,这位表姑娘怎像变了个人似的。 还未等她深想,阮卿起身面对着她,又现出平时那样对着人的瑟缩之态。 “春杏姐姐,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正想去向老夫人请安呢,不知可方便?” 春杏见眼前的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脸的局促畏缩,以为是自己一晃神看错了,也无意在这多待,就说道:“请安就不必了,今日世子难得空闲,正陪老夫人用早饭呢。老夫人说若表姑娘身子无碍,赏花宴那日便跟着府中的姑娘们同去见识一番。” 阮卿低声应道:“是。” 春杏走了,碧薇朝门口啐道:“还高门大户呢!半点规矩都没有。” 碧薇说完才想起,从前阮卿不让她说这些抱怨的话,说谢家收留了她们,她们该当感恩,岂能背后说人家的不是。 她看春杏太过分一时没忍住,姑娘定是又生气了吧。 碧薇讪讪往阮卿脸上瞧,谁料正对上她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小丫头惊讶道:“姑,姑娘,您没生气吗?” 阮卿好笑道:“生什么气,你又没有说错。” 谢家的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也是这些世家大族历经几代积攒下来的弊病。 主人骄奢淫逸,下人拜高踩低。 定国公谢晖有五子一女,长子英年早逝,唯一的女儿入了宫,便是德妃谢令瑶。剩下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若非孙辈里出了一个谢容缜,只怕这鼎盛世家的风光也维持不了几时。 因此定国公早早认清现实,越过儿子,早在谢容缜十六岁时便为他请封世子,未来谢氏一族的族长之位也会交给他。 谢容缜十二岁参加科考,连中三元,而后一路平步青云,如今二十六岁已官至二品户部尚书,明英殿大学士,是最年轻的内阁辅臣。 阮卿记得前世在自己入东宫之前,谢容缜已经升任次辅,成德帝驾崩之前更是以托孤之名,升谢容缜为内阁首辅,并加封太子太傅。 谢容缜的官途如此顺遂,不全因为他颖悟绝伦,更因为他在成德帝面前表现得从不站队,只愿做一个忠于皇帝的纯臣。所以成德帝才会在晚年越来越信重他,甚至因为他对德妃和三皇子也不曾设防。 可惜谢容缜辜负了这份信任,德妃三皇子更是狼子野心,他们不仅要夺走祁衍的皇位,还要祁衍死,甚至等不及成德帝寿终正寝,给他下慢性毒,让他心衰力竭而死。 而至于阮卿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因为前世的她就是参与其中的加害者啊! 她并不无辜,虽然这些人骗她利用她,那也是因为她对谢容缜执念太深才会上当受骗。 所以重新活一次,该偿还弥补的,她都不能逃避。 只是如今父兄处境危险,除了祁衍,她想不到第二个能帮她的人,少不得要再次带着目的接近他了。 阮卿抚了抚胸口,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碧薇以为她是在屋里待久了不舒服,便说:“姑娘,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吧,外头阳光正好。” 阮卿刚想说她自己去便可,这时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恭敬道:“表姑娘安好,世子已陪老夫人用过早饭回到听风阁了,今日他都在府中,姑娘只管择个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 听到这人的声音,阮卿眼皮一跳。 顾舟,谢容缜身边的侍从。明面上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背地里也替他处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之事。 两年多前,阮卿在祖母去世后走投无路,快要活不下去时跌倒在谢容缜的马车前。当时谢容缜便是让顾舟送她去医馆,后来顾舟问明阮卿身份,没过几日谢容缜的母亲沈氏便派了嬷嬷将她接到国公府。 此后谢容缜时常让顾舟来给她送些银钱,逢年过节时也送一些点心节礼。 正是这些关怀举动让失去依靠的阮卿感恩动容,懵懵懂懂的把一颗心遗落在他身上,至此生出执念,越是明知不可能越是偏执。 阮卿压下心底生出的冷意,如往常一般柔和的回道:“好,你回禀世子,我这就过去。” 顾舟应了一声,先回了听风阁。 阮卿稍作梳洗,换了身得体的衣裙,吩咐碧薇从稍间的书架上找出她练字用的一摞宣纸来。 若不是顾舟来请,她倒 3. 第 3 章 [] 谢容缜带着些微审视的目光让阮卿猝不及防,但她很快压下惊慌,朝着他目光坦然说道:“前几日我着了风寒,是以有些惫懒,表哥若是怪罪,我愿受罚。” 说着她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两只手拇指互相转着圈,那是她自觉惭愧时惯常的动作。 谢容缜观察入微,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其实近一年来谢容缜入阁后越来越忙,原本约定的五日之期常常要拖延两三日,赶上他有要务缠身无法回府时,拖个半月也是有的。 这次也是,谢容缜将近半月都在明英殿处理年底积攒之事,今日才刚回府。然而这半个月阮卿也只有前三日在练字,后面她大病一场下不得床,等到能下床人也重生一回,脱胎换骨了,早把练字这回事忘个干净。 这一摞纸格外的薄,她总得找个借口,生病是最不引起怀疑的理由。 果然,谢容缜便没再问,他收回凝在她脸上的目光,没再继续翻看那一摞宣纸。 “既然病了,便好生养着,这些时日无需再练字了。” 他语气里竟仿佛含着一丝关切。 若是以往,阮卿会为此开心许久,可如今她对着这人只剩谨慎和防备。她思考自己该露出的反应,嘴角弯起一抹浅笑,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说道:“嗯,多谢表哥关心。” 她分明笑着,但眼底却是麻木全无波动的。 为了不让谢容缜探寻她真正的情绪,阮卿装作羞涩低头。 再与他单独相处下去,她怕克制不了心中那逐渐升腾而起的恨意。 恰好这时,顾舟掀帘进来,带入一阵寒风,他似是有事要禀报。阮卿适时地轻轻咳了两声,用帕子掩唇,一副病后弱不禁风的模样。 谢容缜皱眉看了顾舟一眼,对阮卿道:“你先回去。” 阮卿道了声是,顾舟又为她打起帘子,她道谢后正要离开,谢容缜突然开口:“你若是有事或是缺什么,不愿去跟二夫人开口,可以告诉顾舟。” “多谢表哥!”阮卿背对着他,声音里含着感激和欣悦,但在无人看到处,她眼底生出冷意。 一个让她沦落此等境地的始作俑者,竟心安理得受着她的感恩,岂不可笑? 走出听风阁时,阮卿见到外面站着的人,心里陡然一紧。 这人她大约见过两次,是从溟州往这边送信的信差,这信十有八/九是替她父亲和兄长送来的。 难道是她父亲和兄长出了什么事?单从信差的表情,阮卿看不出什么。 她压下心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年关将至,去岁这个时候父亲也曾送过一封信来,想来是给她报平安的。 阮卿不好再盯着信差看,只能先回照影轩等。 书房里,顾舟拿出一个红漆方木匣,欲把阮卿送来那一摞练字的宣纸放进去收好,他动作极熟练,一看就是已这样做过多次了。 然这一次,谢容缜却拦下他:“不必收着了。” 顾舟看向他,脸上有疑问,谢容缜眸中没什么情绪,只说:“少了一张。” 少了哪张?顾舟不懂,他捏着那摞纸心道,这么薄得是少了好多张吧。 他幼时便跟着谢容缜,虽然谢容缜情绪轻易不外露,但主仆多年,他多少比别人更了解些。 世子爷今日不开心,是因为阮姑娘这半月练字懈怠了吗? 他忍不住帮阮卿说话:“听二夫人身边的周嬷嬷说起过,这些日子姑娘病得厉害,连床都下不得,想是没力气写字,所以才少了这么多。” “嗯。”谢容缜仿佛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拿出溟州来的信,展开大致看了一遍,重新折起封好递给顾舟:“给她,再去库房拿些温补的药材送去。” 顾舟出去后,谢容缜看向桌案上没有收起的纸,少女因为气力不够,字迹虽是临摹了他的,但笔锋绵软,算不得好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顾舟方才说的话。 病得写不了字,该是一张都不写,怎么唯独没写最紧要那一张? 阮卿回到照影轩等了没多久,顾舟便带着信和药材来了。 当着顾舟的面她自是感激了一番谢容缜,把信拿回卧房她脸色才冷下来。 信上是她兄长阮子钰的字迹,语气却是父亲的,想是父亲在溟州太过辛劳,累得眼睛愈发不好了,这才让兄长代笔。 这封信只是报平安的,寥寥几行,除了问她在国公府好不好,没多说什么。 阮卿却还是看得眼圈泛红,心中酸涩。 父亲又能说什么呢?道出真相,将她置于险地? 定国公府对于他们一家是压下来的一座山,庞然大物,蝼蚁如何能对抗? 再说,这两年父亲和兄长送来的信,都要先经过谢容缜的手。 等到心情平复,阮卿把信收起来,她不能一味的悲伤,今世已经不同了,她和她的亲人都不会再沦落到前世那般境地的。 * 两日后,接到长公主邀请的各府女眷前去公主府参加赏花宴。定国公府里是由二夫人沈氏和四夫人王氏作为长辈带着,府里三个姑娘再加上阮卿,一行人备了三辆马车前往公主府。 谢锦婳上车后一脸不悦,沈氏非安排她和阮卿一辆马车,看那木楞瑟缩的样子,这一路上该有多沉闷。 可是她也不想和谢锦嬛谢锦姝坐一辆车,一个虚伪,一个仗着亲姨母做了静安王的续弦王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可是谢容缜的妹妹,谁敢看不起她? 比起那两个,她对阮卿倒没那么嫌弃了。 闲极无聊她便打量起阮卿来,这一看就发现阮卿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她打扮得素净暗沉,再艳丽的容貌也被压制得寡淡好几分,但今日她着了一身湘妃色襦裙,头上戴了一枝梅花簪,清雅不失妩媚,肌肤赛雪,更显娇艳无比。 等谢锦婳反应过来,她已经对着阮卿出神许久了,不免唾弃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这身打扮也只是衬了阮卿低微的身份,换做任何一个京中闺秀,只会让人嘲笑寒酸不入流。 再一看阮卿低眉顺眼,沉默无趣的样子,谢锦婳无语的收回目光。 到了公主府,沈氏和王氏领着几个姑娘去拜见昭和长公主祁云舒。 当今陛下成德帝生母卑微,自幼被 4. 第 4 章 [] 乍一见到卫辑,阮卿心中升起一丝忧虑,但卫辑怀疑防备进而针对她,都是上一世的事,今生她不会再被谢家和德妃利用,或许卫辑就不会那么厌恶她。 长公主唤卫辑到她跟前,少年愁眉苦脸凑到长公主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沈氏和王氏还好,定国公府的三个姑娘都偷眼瞧着少年,悄悄红了脸颊,尤其是谢锦婳,她眼眸泛着光,几乎挪不开视线。 阮卿将谢锦婳的反应瞧在眼里,倒也不觉奇怪,卫辑在京中公子哥儿里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又洁身自好,毫无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 除了身为太子伴读这一点,他身上并无让人诟病之处。 阮卿忽然想起前世,卫辑对忠武将军府的三姑娘一见钟情,为了让人家姑娘对他印象好些,他求着祁衍在他定下婚事之前都别来公主府找他,最好理都别理他,让那位三姑娘以为他们决裂了才好。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想到一语成谶,最后他和祁衍真的决裂了。 阮卿嘴角刚刚扬起的一点笑意就这么收了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长公主脸上,见长公主蹙眉叹气,一脸的无奈,不用猜也知道卫辑说的是关于祁衍的事。 上一世祁衍就没依着长公主的意思来见这些贵女,今生想必也不会来。 长公主不好冷落还站在这里的女眷,便说:“园子里的腊梅开得还不错,请两位夫人和姑娘们先去赏看一番,若是累了便去暖阁歇一歇,吃些茶水点心,我稍后便到。” 等定国公府的人离开,长公主脸上的笑淡了去,瞪卫辑一眼:“你实话告诉我,阿衍是不是故意找借口推脱。” 卫辑先是支支吾吾不敢说,长公主逼问,他才一脸老实的说道:“殿下说了,既然是给他选太子妃,必须得达到他的要求,不然他这辈子都不成婚。” 长公主气得拍案:“胡闹,你倒说说,他有什么要求?” 卫辑想起祁衍刚才叫他过来传话时,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殿下说他最不喜欢柔弱的女子,也厌恶那些动不动就哭的,还有说话温柔的,长得貌美的。未来的太子妃必须英武粗犷,擅武功骑射,驯服得了他的追风麒麟,打得过他的黑狼王。” 他每多说一句,长公主都要抽一口气,燕京官宦世家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娇滴滴的,温柔知礼的。即便是出身武将之家,习得骑射功夫,后面两个要求也是为难人家姑娘啊。 那匹追风麒麟马烈性难驯,除了祁衍见谁踹谁,伤过的侍卫都数不清了。 还有那头黑狼王,一说长公主就来气,当初成德帝把七岁的祁衍送到公主府,那时候的祁衍刚刚失去母亲,性子乖僻难相处,趁侍从打瞌睡的时候,他竟然一个人翻墙跑出去,急得她派出公主府所有的侍卫和下人出去找,甚至连夜进宫告罪,请成德帝下旨出动禁军去找。 后来是卫辑想起,祁衍白日听说京郊的大景山上可以见到思念的亡灵,当时就神色不对,说不定去了那里。 成德帝和长公主带着禁军去了大景山,最后在一处山腰上发现了祁衍,令人又惊又气的是,祁衍居然抱着一只纯黑色的小狼崽靠在树上睡着了。 这孩子桀骜叛逆,成德帝因为他母亲淑妃的缘故心里有愧,对他说教不得,打骂又不舍得,所幸他平安无事,最后也只能说两句作罢。 再后来祁衍便把那头小黑狼抱回来,养得体格健壮,凶狠威武,寻常姑娘家别说靠近,就是远远的看一眼都要吓得腿软,他还要求人家打得过。 长公主头疼不已,难不成得给他配一个女将军? 她思索半天,觉得燕京属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若不然再去打探一下边关将领家有没有这般勇武的姑娘? * 今日被邀请前来的各府女眷对长公主的意图一无所知,各位夫人们都是为了给自家儿女相看来的。公主府的花园极宽阔,光是这一片梅园就占地不小。 阮卿跟在谢家的女眷后面,一副木讷怯懦的模样,有别家夫人带着公子过来攀谈,她都是藏在身量高挑的谢锦姝身后,把自己伪装成一团透明的空气。 但饶是如此,因为她样貌身段太过出挑,还是引来了不少男子炙热的目光。 走在她前面的谢锦姝察觉到,心里不满。 身为定国公府的姑娘,她自然是被这些世家公子趋之若鹜的,而且谢锦婳倨傲,性子不如她,谢锦嬛样貌平平,空有淑女的名声,那些人的目光本该聚集在她身上,可如今他们竟然在看着阮卿。 虽然这些暗自打量阮卿的公子家世一般,她看不上,但她实在厌恶这种被抢了风头的感觉,尤其这阮卿还只是一个卑微不堪的罪臣之女。 谢锦姝看向前面,谢锦婳面对曲阳侯世子的大献殷勤正一脸不耐烦,屡屡回过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她凑上去拉住谢锦婳附在她耳边低语,谢锦婳听完脸上忽现不悦,恼怒的看向阮卿。 阮卿心里冷笑,但面上只作不知,静静的站在后面。 想也知道,谢锦姝定是去与谢锦婳说,她惦记上了卫辑,心思不轨。而谢锦婳单纯愚蠢,也一定会相信。 前世便是因为这个理由,谢锦婳生气故意撇开她,让她在公主府迷路,后来差点被几个早就盯上她的纨绔欺辱。 阮卿不动声色,果不其然谢锦婳开了口:“表姐,我觉得刚才走过的那片西跨院附近开的梅花最好,你去帮我折两支回来。” 这可稀罕,自她住进定国公府,谢锦婳从未喊过她一声表姐。看谢锦婳别扭心虚的神情,必是谢锦姝教她的,毕竟好端端的让她去折梅花,太刻意了些。 前世的阮卿觉得谢家对她有恩,即便有些胆怯,也答应了谢锦婳的要求。 如今嘛,她自然也得答应,不然怎么才能去找祁衍。 但她不能显得太心急,所以假意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谢锦婳再次催促,谢锦姝也去缠着沈氏和王氏说话,没人注意这边,阮卿才转过身,往适才经过的西跨院那边去了。 阮卿边走边留意到,在她身后跟着几个鬼祟的身影,应是以安陵伯府二公子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弟。 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阮卿还记得前世他们几人将她围堵着,想将她逼到花园旁边那间没人的小屋里行不轨之事,她拼了命的摘下头上的发簪刺伤了其中一个人,才钻了空子跑出来,因为慌乱撞到突然出现的祁衍怀里才得救。 可今世,祁衍还会出现吗? 阮卿心里有了一丝不确定,但她已不能回头了,她拔下头上的梅花簪子,眼底露出一丝狠意。 她可以赌,但前提是不能真的伤害到自己。 所以昨日她让碧薇悄悄出府,花钱去配了一种闻到就会昏迷不醒的药粉,今日悄悄包在了随身的帕子里。 至于这磨了半宿极其尖利的簪子,自然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那药不起效。 到了花园的最西边,听到身后越来越接近的 5. 第 5 章 [] 其实安陵伯二公子等人倒真不是那么蠢,在原地等着挨揍,只是从祁衍出现,到阮卿用簪子划伤二公子逃跑,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他们没反应过来。 眼下见到那形容袅娜的小女子竟躲在太子祁衍那煞神身后,跟着安陵伯二公子胡闹那几个世家子就感觉出不对来,他们面面相觑,已经开始想逃。 大启这位储君素有暴戾名声在外,更可怕的是,他还很疯,行事一向无所顾忌,只凭心情。 只看这小女子躲在他身后,态度亲昵暧昧,说不定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万一太子殿下追究起刚才的事,他们恐怕不能全须全尾的离开公主府。 清醒过来的人脸色煞白,偏生安陵伯二公子丝毫不会察言观色,更坏的是他一直随祖母住在宁州祖宅,半年前才被安陵伯接来燕京,平时都跟一群只会吃喝嫖赌的败家纨绔混在一处,早就被吹捧得找不着北。 跟他一起厮混的纨绔们谁也不会闲的没事提起当朝储君,而且自小长在京中的这些人谁不知道祁衍的凶名,当做忌讳更是不敢提及。 这就导致安陵伯二公子对祁衍知之甚少,偶尔听过一些传闻也不当回事,不知道自然就没那么多的畏惧。 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发现自己看上的美人儿竟然躲在一个男人身后,还姿态亲昵,火气猛地蹿了上来。 但那也只是一瞬,毕竟他眼睛没瞎,认出了祁衍那身金贵无比的龙纹锦袍。 可也就到这里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招惹了多大的祸患。脑子里只有,太子也看上这娇媚婀娜的小美人儿了? 他还没弄到手咂摸出味儿呢,自然不甘心,但那可是太子啊! 安陵伯二公子舔脸笑了笑,自以为退让道:“殿下万安,这小女子看着娇弱,实则内里是个烈性的,您若有兴致,我让人把她绑起来给您送过去,免得伤了您的贵体。” 就连他身后那些跟班都被这番厚颜无耻的话惊到了,恐惧的看向脸色越发阴沉的祁衍。 可是那捋胡须的蠢物还不住嘴,有些可惜的说道:“等您享用完了,容我带回去,我……” 这句话没能说完,只见太子眼中满是森然的暴怒:“滚!” 他对着安陵伯二公子,抬脚就是一记飞踹,祁衍自幼习武,那一脚的力道非比寻常,安陵伯二公子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不远处的院墙上,这才堪堪被截住滚落在地。 在场的人仿佛都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再看那位二公子此刻的情形实在惨不忍睹。他连连呕出好几口血,僵在地上动弹不得,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那些跟他一起来的纨绔子弟们吞咽着唾沫,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腿软的站都站不住,也不敢跑,胆小的甚至伏在地上,开始向祁衍叩头求饶。 阮卿看到那满脸是血的二公子,也轻轻一颤,往后退了一步,勾在祁衍腰带上的手自然松开了。 祁衍刚才那一脚只发泄了一半的怒气,脸色正待缓和时,觉察到身后之人放手的举动,他脸上登时便难看起来。 他不由想起前世的情景,那次他当着阮卿的面狠狠揍了这几个人一顿,她却满脸惧怕,不敢抬头看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道谢都说不出口。 祁衍的心如同浸了冷水,他想,凭什么? 两辈子都是她先来招惹,向他求救的是她,惧怕厌恶他的也是她。 也是,谁叫他粗暴蛮横,惹人嫌弃,就是不如她心里那位温文尔雅,行止有度的谢世子。 祁衍眼中满是嘲弄,心口刺疼,就在他想要转身就走时,退后一步的阮卿竟然又靠过来,温热的身躯都已经贴到他后背上,近得不能再近。 他脸色微变,眼中涌现一抹复杂情绪,某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画面和感觉让他不由口干舌燥。 贴得这么紧,还知不知羞了! 他脸上残存的怒意都被狼狈取代,但随即,他又想起这个女人是个做戏高手,或许从这一次初见,她就已经在布局。 祁衍的心再一次冷了下来,他往前一步,远离身后那仿佛在挽留痴缠他的热源。 宁愿忍着惧怕也要贴上来,为了那人模狗样的谢容缜,她可真豁得出去。 阮卿其实只是情不自禁,方才她被那位二公子脸上的血恶心到,下意识就退开了。等到手里觉得空,她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习惯的动作,勾祁衍的腰带。 夫妻三载,即便她的初衷是欺骗,但在情热之时,也难免沉沦其中,似刚才那般扯腰带,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情趣。 回忆席卷而来,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望着那熟悉的高大背影,她失了神,也不知怎么就靠上去了,待要习惯性的伸手去抱他腰身,她才猛然惊觉! 如今的她,可没资格这样抱他呢。 阮卿先是心头微酸,但很快就满面通红,踟蹰着不该如何是好,偏这时祁衍似乎察觉到了,往前拉开了距离。 她心里既羞恼又失落。完了,她刚才该给祁衍留下了一个多么糟糕的初遇印象啊! 祁衍怕不是以为,她贪图他身份,毫无羞耻青天白日的就要勾引他呢! 若不然让她在此刻晕过去吧,好过直接面对祁衍异样的目光。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她虽没晕,但有人找过来了。 来的人气喘声与脚步声不相上下,远远的便喊:“殿下,老奴可找着您了,长公主殿下不逼您去前厅见那些姑娘了,您别躲了!” 祁衍转过身,阮卿也就此站在一旁,悄悄看向走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卫辑,另一个面白无须,手握拂尘的公公应是东宫总管太监郑旭。 郑公公曾是祁衍的母亲淑妃宫里的管事太监,自淑妃去后,便跟在祁衍身边伺候,一向把祁衍看得眼珠子似的,比忠心更多的是疼爱。 前世阮卿被祁衍捧在心尖上,郑公公待她也特别好,只是后来德妃为了往祁衍身边安插一个新的总管太监作为眼线,制造意外害死了郑公公。 那场“意外”,阮卿本可以阻止的,可她当时一颗心都扑在谢容缜身上,以致一叶障目,放任了一切发生。 如今再看到郑公公那张白胖慈和的脸,阮卿心中愧疚难言。 这一世,她一定要他们都好好的,长 6. 第 6 章 [] 阮卿再醒来时,感觉自己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屋里暖融融的,不知道点的什么熏香,闻了只觉得心静神宁,倒挺舒坦的。 她一时不敢睁眼,只压在被子里的手轻微动了动。 适才她晕倒本来是装的,可倒在祁衍怀里的时候,她身心忽然涌上一阵疲惫,不知不觉便真的睡着了。 祁衍的怀抱安稳又舒适,在那一瞬间,阮卿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起她幼时母亲仍在的时候,虽然记忆不甚清晰,但在母亲怀中的感觉也应当是这般的。 她正闭眼胡思乱想着,只听有人推门进来,郑公公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张院判到了。” 什么?难道祁衍一直都在这里吗?还请了太医? 阮卿眼皮一跳,身体僵了僵,同时她感受到一个强烈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于是更不敢有什么动作。 怎么办,这位张院判她不了解,前世她入东宫时这位太医已经不在太医署任职了,不过既然能做院判,他医术应当极好,可能一诊脉自己就露馅了。 看来她是时候“醒过来”了。 于是阮卿眉头轻蹙,一副在沉睡中被惊扰的样子,喉咙里轻轻地嘤咛一声,而后才略显茫然的睁开眼睛。 她自以为表现得十分自然,丝毫不知有人已经把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郑公公一脸关切的上前说道:“姑娘醒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老奴去请张院判进来。” 阮卿撑起身子坐起来,面色苍白,娇艳的唇失了血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虚弱极了,免不了心生怜惜。 “不用劳烦太医了,小女子只是受了惊吓,一时身子虚软,多谢公公好意。公公若是能留我在此处歇息片刻,小女子更加感激不尽。”阮卿话语真诚,郑公公听了心里熨贴,都要直接点头答应了,忽听旁边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阮卿循声看去,彷佛才知道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那扇屏风半透明,朦胧透出男人的身影,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略微侧过身子看向阮卿这边。 “是殿下吗?”阮卿不确定的问。 郑公公点头,她才道了一声:“恕小女子失礼了,方才得蒙殿下相救,我还未谢过呢!而且……” 说着她突然脸色绯红:“而且,我身子不适,若是对殿下有什么唐突之处,请殿下见谅。” 她指得自然是刚才在花园中靠在他背上,甚至差点抱上去的事。 祁衍一言不发,他脸上带着漠然,眼中一半无奈一半心灰意冷。 她的反应漏洞百出,她的每一句话,背后都带着目的,只是前世的他深陷在她编织的网中,不曾去细想。后来即便开始怀疑,他也无力再去挣脱,或许亦是不想挣脱,只能骗自己。 如今再看,她做戏做的也没那么无懈可击,分明拙劣得很。 刚才装睡时,她眼皮频繁的动,被子底下也动作不断,还自以为没被发现,好笑至极。 也罢,他倒要看看,这女人煞费苦心的留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郑旭,传张院判。”祁衍说完,不禁隔着屏风去看阮卿的反应。 她倒是稳得住,只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殿下,我不用……” 然而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堵了回来。 “怎么不用?张院判最擅治疗眼盲昏头之症,孤以为你很是需要好好诊治一番。”祁衍讥诮道。 阮卿噎了一下,无法反驳,心里生出淡淡的委屈。 但转念一想,祁衍生气也是应该的,方才在花园她那样的举动,不引起误会才怪呢。 只是他的嘴怎么如此毒,竟然讽刺她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 是不是这一世她太刻意的去制造这场初遇,反而引起了他的反感? 可是时间紧迫,她等不及去徐徐图之,慢慢的让祁衍相信她爱上她。 郑公公见阮卿被太子怼得难堪落寞,很是同情,他家殿下也是,就算人家姑娘真有什么小心思,也不该如此直接啊! 姑娘家最是面皮薄,如今她对殿下有心,若是被殿下冷言冷语弄得心生退意,有心变无心了怎生是好? 郑公公暗暗摇头,出去请张院判进来。 张院判的手一搭上她的脉,阮卿就止不住地紧张。可惜,她前些天生的那场病怎么就好得那么快,不然也能当做一个应付的理由。 如今只希望这位院判大人即便真看出来她没病,也给她留些情面不要揭穿。 阮卿的目光根本不敢落在张院判的脸上,只盯着一旁的熏笼似在发呆。 祁衍见此微哂,她心虚时的反应倒是一直未变,表面平静,却不敢与人对视,只能盯着别处装作不在意。 他想,够了,何必在这里陪她演下去,于是出声准备打断张院判。 谁料张院判却先一步诊完脉,面色带着些许凝重的问:“姑娘可是时常忧思难寐,甚至彻夜不眠?” 阮卿一愣,回答道:“是有,不过最近已然好些了。” 虽然她仍挂心着远在溟州的父兄,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整夜的惊惧担忧。 “是有什么问题吗?可我觉得只是身子虚了些,应是无碍吧?”阮卿问道。 张院判沉吟道:“眼下是无碍,但时日久了难免气血两亏,引发别的病症,甚至可能寿数不长,还望姑娘好生保养才是。” 阮卿忽然想起前世那个不过二十芳龄便气竭力衰,在火海中了结一生的自己。 “大人说的我都记下了,定遵医嘱。”阮卿面色尚算平静,毕竟她如今身子虽不算特别康健,但也没到前世那样的地步,只要注意些,应不至于活不长。 可屏风后的祁衍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什么叫寿数不长? 她竟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病了? 那前世她也…… 祁衍只觉好笑,前世她有什么可忧虑的,甚至到了夜不成眠的地步? 她要什么他没有给,哪怕是他的命,他的皇位江山,还有她最不稀罕的爱和珍视。 若说她真的为之绞尽脑汁还得不到的,恐怕也只有谢容缜。 光是想到名字,他都要抑制不住心里沸腾的不甘和嫉妒。 凭什么?他是你仰望不得的明月,我却是你脚下的烂泥,沾惹了还要嫌弃污秽,甩不干净。 隔着屏风,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和前世那个假意深情实则无动于衷的女子重合了。 可恨,孤难道非 7. 第 7 章 [] 然而郑公公无论心里如何想,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温和道:“姑娘若是好些了,老奴送您出去吧,您可是跟着定国公府的女眷一同来的?” 阮卿点头,没有拒绝郑公公的好意。 郑公公领着她从梅园穿过,到了女眷们歇息的暖阁时,才知这会儿赏花宴已经提前散了,客人们都回去了,暖阁中自是没有人的。 阮卿低头思索,却被郑公公以为是在失落难过。 毕竟她在花园里消失了这么久,国公府的人不闻不问,如今回府的时候甚至直接把她给忘了,这可真是…… 郑公公看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惜,道:“今日人多,只怕府中的长辈一时忙乱没顾上,或许国公府的马车还在门口等着呢,老奴陪着姑娘过去吧?” 阮卿抬起头迎上郑公公善意的目光,心里一暖。 只是谢家的人怎么会等她呢?依稀记得上一世,二夫人沈氏忽然身体不适便一个人先回府,将几位姑娘托付给四夫人王氏照看,那王氏只顾着为自己的女儿谢锦姝筹谋,将谢锦婳与谢锦嬛打发到一旁,只带着谢锦姝去各家夫人面前露脸。 一直到赏花宴结束,王氏压根想不起来阮卿这么个人,带上谢锦姝坐上马车先行。至于谢锦婳,她本就心虚,自然不会提起,而谢锦嬛又从来自恃清高,从不把阮卿放在眼里。 主子都想不起她,又有哪个下人会多嘴提醒?如今谢府的人怕是早已行至半路了。 可是郑公公的善意阮卿也不想推辞,她想着碧薇应是还等在府外的,不行两人便提着药包走回去。 可就在郑公公陪着她快要走到门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谢容缜身着官服,应是刚下衙,此刻步履匆匆的朝她走来,虽然仪态不乱,但罕见的露出一丝焦急。 看到他来,阮卿先是一愣,而后心里便生出防备来。 谢容缜怎么会来这,难道是有什么阴谋? 不容她多想,谢容缜已经来到她面前,将她全身打量一遍,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身边的郑公公。 郑公公在宫里当差,自然是认得谢容缜的,他笑着行礼道:“谢大人来得巧,可是特地来接阮姑娘的?” 谢容缜淡然还礼,道:“正是,路遇府中下人,才知有一辆马车坏了,是以来接舍妹回去,劳烦公公看顾舍妹。” 谁都知道马车坏了不过是面上的说辞。 郑公公心中了然:“不妨事,阮姑娘落落大方,温柔知礼,哪里算得上劳烦,如今大人到了,那奴才这便告退了。” 谢容缜本是未多想的,他知道近日太子住在公主府,今日赏花宴府中事忙,郑公公帮着长公主筹备也属正常。 可是郑公公却在走之前对阮卿亲切的说道:“姑娘回去别忘了每日按时服药,若是药喝完了,只管差人告知公主府的门房一声,便是殿下回了宫,也能知道的。” 阮卿眉眼含笑道:“是,请公公替我多谢殿下好意!” 两人这番略显亲厚的应答让谢容缜微微眯起眼眸,郑公公这才满意离去。 其实太子根本没说还让阮姑娘再来拿药的话,是他自作主张。刚才一见到那位芝兰玉树的谢大人,他心里便咯噔一声。 饶是他觉得自家殿下千好万好,可也不能昧着良心觉得殿下比这位谢大人样样都强,至少脾性温和这点就绝对比不过。 世上哪个女子不喜欢温柔体贴的郎君,阮姑娘想是也不例外。 人家表哥表妹的,住在一个府里,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殿下明明就对这位阮姑娘不一般,怎的在人家面前就克制不住脾气,不能温柔些呢! 郑公公走到拐弯处,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般。 他心里酸,想着回头也得让殿下酸一酸,才知道着急。 阮卿随谢容缜一同出了公主府,碧薇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姑娘,您可出来了,国公府的马车早走了,奴婢跟她们说您还没出来,她们谁也不理,可巧遇到世子下衙,奴婢便求他进去寻您了。” 见她急的满头是汗,阮卿也不忍心责怪,是她没早些与碧薇说清楚,叫她以后别信谢家的人,包括谢容缜在内。 “上车吧。”谢容缜伸手欲扶她,阮卿装作没看到,侧身避开他的手上了马车。 谢容缜脸上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便恢复平常。 这时郑公公叫来帮着拿药的两个婢女把药包交给碧薇,阮卿对她们道:“辛苦二位姐姐了。” 碧薇一头雾水捧着药包,问:“姑娘,怎这么多药?您又病了?”那也不对啊,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药铺! 阮卿发觉谢容缜坐上马车后一直在不露声色的打量她,她垂首低声道:“没病,只是一些寻常补药。” 马车行了一段路,谢容缜终是按捺不住问起:“今日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与太子身边的郑公公在一处,太子赠你这些药又是因何缘故?” 面对他的连声质问,阮卿心里冷笑不止。 这恐怕是谢容缜与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而且到了最后,他看向她的目光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若是前世,阮卿该以为这高贵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为她吃醋了,可是如今,她只有满心能把人冻僵的冰冷。 谢容缜是关心她?当然不是,他只是不喜欢这种拿捏在手中的木偶脱离他掌控的感觉。 阮卿清楚的知道他的想法,她很想冷漠的往他脸上扔一句:“关你什么事?” 可是不行,以弱对强,她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卸下伪装。 于是阮卿偷偷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直至疼痛逼红了一双美眸,她抬头望着谢容缜,似乎因为委屈和后怕而无声哭泣。 谢容缜对上那双泪水朦胧的眼眸,身体微微一震。 “阮卿。”他不常叫她的名字,所以开口有些滞涩,“你若有什么委屈,可以说出来。” 说出来么?可我心里最大的委屈是你们这些人为何还没有得到报应! 阮卿咽下恨意和不甘,泪水涟涟说道:“我有什么办法,婳表妹让我去给她折梅花,我又不认识路,更险些让那群人给欺辱了,幸得太子殿下来得巧,我才得救,只是吓得腿软,不知怎的就晕了。或许是怕我真的出事说不清楚,殿下就让太医给我诊治,还说以后的药他全包了,只是别去烦他。” 她把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就算谢容缜心思再精明缜密,也很难察觉。 他面色一沉,信了阮卿的话。 母亲确实将锦婳娇纵得太过了,回去要好好扳一扳她的性子。至于太子此人,做事一向全凭本心,救下阮卿也极可能,且阮卿后面的话也证明,太子送药只是不想被一个来历 8. 第 8 章 [] 人家阮姑娘怎么就居心叵测了呢?瞧着温柔面善得很呐! 郑公公低头一边承受着太子的怒火,一边忍不住腹诽。 阮姑娘样貌性情哪一样都是极其出挑的,只差在身世上,恐怕做不得太子正妃。 唉,她哪怕是个平民女子都好,怎么偏偏是个罪臣之女呢!毕竟前朝也有皇子娶平民女子为正妃的先例。依着陛下对太子的纵容,太子去求一求也未必不能答应。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不畏惧殿下敢靠近他,谁知太子殿下竟这么不待见人家。 也未必,说不定他是真的放在心上了才会如此恼的。 最后郑公公被祁衍罚了半年俸禄,卫辑本来事不关己,在旁边看好戏,谁知城门失火,他这条鱼也被殃及。 今日跟着安陵伯一起作恶那几个世家子被他随便打发了,祁衍不满意,让他挨个上门把那几个人带过来,说是让他们每日去马场里捡五个时辰马粪,敢偷懒就不给饭吃,也不让他们回家,期限是三个月,但若是祁衍心情不好可就不一定了。 除了郑公公和卫辑,被祁衍这股邪火波及到的还有马场里那匹漂亮矫健的追风麒麟马。当日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恨的太子来到马场,骑着追风麒麟跑了一宿直至天边泛起亮光才停。 吹了一宿冷风,祁衍自觉终于把那个没心肝的女人从他心里扔出去了。 从此之后,管她喜欢哪个谢世子李世子还是王世子,他都不在意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再见。 * 回到照影轩,阮卿把碧薇拉进卧房,而后关上门问她今日遇上谢容缜的详细情形。 碧薇回答后见她一脸凝重,有些不安的问:“姑娘,奴婢今日是不是不该去向世子求救?” 其实从阮卿那一日自病中醒来,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她似乎对国公府的人都很排斥,但她隐藏得很好,除了和她最亲近碧薇,谁都没有察觉到。 碧薇本来以为自家姑娘终于清醒了,看透了谢家某些人的伪善,可是没想到姑娘对世子也是如此防备的。 这是为什么呢?世子明明待姑娘很是关照,当初姑娘倒在路上,也是世子救了她。 碧薇心有不解,她总觉得姑娘心里藏了很多事,她不想追问姑娘,只是怕她一个人太辛苦了。 阮卿见碧薇眼里含着心疼,迟疑过后终于作了决定,她握住碧薇的手说道:“碧薇,你相不相信我?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话,没有依据,它只是源于我的一个梦,但我觉得在这个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碧薇毫不犹豫的点头:“只要是姑娘说的,我都信。” 阮卿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只说了谢家陷害他父亲顶罪,以致阮家被抄家,父兄被流放溟州的事。 “姑娘,这是你做梦梦到的?”碧薇本来一脸难以置信,但看到阮卿认真的神色,她不由得开始信了,因为她知道自家姑娘绝不会把这种事情拿来玩笑胡说。 得到阮卿肯定的回答,碧薇眼里露出恐惧和愤恨来:“所以谢家收留姑娘都是不怀好意?想不到面上装的仁义,背地里却是一群财狼虎豹,难道连谢世子也……” 阮卿摸摸她的脸,道:“傻丫头,谢家之所以能一手遮天,不全都仰仗他谢容缜吗?” 这下碧薇真的慌了,轻颤着说道:“那咱们,要跑吗?去溟州找大人和公子?” 阮卿安抚她道:“暂时不,我们要先留在这里,并且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知道了真相。只有这样,才能暗中谋划,救回父亲和兄长,彻底脱离谢家的控制。” 碧薇渐渐冷静下来,但她心里免不了担忧,不由问道:“可是要面对的是国公府,是谢世子,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阮卿明媚一笑道:“所以,我们要找一个靠山。” 碧薇茫然的看着她,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她今日抱回来的那些药。 “难道姑娘说的靠山是太子殿下吗?”她眼睛一亮道。 但随即,碧薇想起了许多关于太子残暴蛮狠的传闻,忍不住浑身一抖。心说姑娘别不是病急乱投医吧,去求太子庇佑岂不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为了安她的心,阮卿将今日太子如何为她出头的情形详细说了,还狠狠夸赞了太子一番,说那些传闻都是有人恶意诋毁,太子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夸得太过真心实意,碧薇不得不信,这才把心里的担忧全放下了。 “那奴婢去厨房给您煎药吧,太子殿下一片心意,姑娘可不要浪费啊!”碧薇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拿着一包药欢喜的出去了。 前世那个为了救她倒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似乎越来越遥远,阮卿眼眸湿润,但却是笑着的。 她夸祁衍的那些话,虽有些夸大,但也不算是说谎。 因为她知道那个外表仿佛长满了尖刺的男人内心有多么柔软。 不过,她真的要等到喝完这些药才去见他吗?到那时祁衍怕是都不记得她是谁了! 看着那堆起来仿佛小山一般的药,阮卿眼中泛起了愁。 * 从公主府回来的第三日,阮卿带着她亲手绣的香囊去了谢锦婳的院子。隔日,她陪着谢锦婳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公主府。 阮卿听着谢锦婳滔滔不绝的谈论卫辑,不着痕迹地笑了。 昨日她去找谢锦婳时,险些被她一怒之下赶出来,因为赏花宴那日后,谢容缜去找二夫人说了一番话,之后谢锦婳就被勒令闭门思过,直到今日才被允许出府。 其实阮卿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哄着谢锦婳,说她觉得谢锦婳和卫辑站在一起最是般配,她对卫辑没有任何痴心妄想,若说有心,也是对太子殿下。 听完她的话,谢锦婳震惊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她疯了。 这世上有哪个正常的女子会喜欢太子?嫌命太长了吗? 谢锦婳觉得阮卿眼皮子浅,因为贪恋权势富贵,竟然想去勾引太子那样狠厉阴沉的人。 但阮卿这般做派倒让她放心了不少,她想起上次从公主府回来后的那日傍晚,她从小最敬重依赖的兄长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都是为了阮卿。 兄长从未对她如此生气,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在兄长心里阮卿的分量非同一般。 可是阮卿怎么配得上他呢,别说是正妻,连做妾都会玷污了兄长光风霁月的名声。 她这两日甚至担忧得睡不着,谁想到阮卿今日却坦言对太子有心。 谢锦婳心想,即便被她得逞真勾引到了太子,也不过是一个低微没有名分的东宫侍妾,那何不遂了她的心愿。 所以她才会提出要带阮卿一同前往公主府,这样她不仅能见到卫辑,还可以顺势把阮卿推向太子身边。 到了公主府,临下车时,谢锦婳提醒阮卿:“我今日帮你也不指望你的报答,不过你可千万别去兄长面前再说我的坏话。” 这是让她别告诉谢容缜的意思,倒也正和了她的心意,阮卿点头答应,跟着谢锦婳下车走进公主府。 谢锦婳今日是以拜访长辈的名义来的,国公府的江老夫人和长公主的母亲江太后出自同族,也算是沾亲带故。 婢女将她们领到一间精致淡雅的花厅,里面摆了一张古琴,颇有意境。 长公主正在看婢女煮茶,见她们到了,循声望过来,目光只从谢锦婳身上掠过,最后落在阮卿身上,好奇打量着。 卫辑那小子嘴紧得很,她好不容易从他嘴里撬出来点真话,这才得知太子那日暴怒之下差点杀了安陵伯二公子,竟是为了英雄救美。 救的便是眼前这位纤纤弱质的貌美姑娘,似乎还是个寄住在国公府的罪臣之女。 太子命卫辑压下那日花园里发生的事,不许任何 9. 第 9 章 [] 除了祁衍,没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唤她。 他的声音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桀骜难驯,无论与谁说话,总会带上几分刺人的冷讽,仿佛把所有人排斥在外,故意让人家恨他。 但面对着她时,祁衍却是克制的,收敛了话语中的刻薄和讽刺,尽量把声音放得柔缓,甚至在某些时候会带着一丝缠绵的撩拨。 一声“卿卿”让阮卿仿若陷入梦中,眼眸中泛起潮湿的泪意。 她情不自禁向祁衍走去,这一瞬她好似忘记自己已经重生了,如从前的很多次那样,熟悉的用双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脸,指尖向上移,慢慢滑过他的额头,最后落在他疼痛跳动的穴位上开始按揉。 阮卿边揉边轻声问:“这样可有好一些?” 在她双手触碰到他的脸时,祁衍眼皮轻轻颤了一下,而后渐渐眯起双眸,额头抵在她手心。 他故意身体前倾向她靠近,滚烫的呼吸拂到她脖子上,带起阵阵痒意。 阮卿又问他:“殿下还是很痛吗?” 祁衍闭上眼睛轻如呢喃道:“嗯,痛。” 他几乎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阮卿一双手上,一向纤弱无力的她自是撑不住的,就在她站不稳身体要往后趔趄两下的时候,祁衍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于是便成了这样,阮卿被他揽在怀里给他揉头。 她双颊完全染成了红色,眼中满是羞涩和不知所措,但给祁衍按揉的双手却没停下。 这样亲昵的姿态若是放在前世自然没什么,那时她和祁衍是夫妻,可此时她和祁衍才见第二面啊! 阮卿不禁开始胡思乱想,祁衍此刻应是头痛发作把她当做幻觉了,那如果等他清醒,还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还有一点让阮卿十分在意,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祁衍的幻觉里呢?而且他还那样亲近暧昧的叫她的名字。 明明上一世再次遇到祁衍时,他对她只是留有一些印象。 难道是因为今世她在初遇时做了一些特别的举动,不仅没引起他的反感,还让他印象深刻了? 阮卿红着脸想,祁衍该不会是就喜欢那样的她吧…… 喜欢她主动撩拨他,对他投怀送抱? 看不出来他还真挺……别具一格? 早知如此,她前世还那样大费周折去对他用攻心的手段作甚,倒不如直白大胆的引诱撩拨,还更快奏效些。 因为想着心事,阮卿按揉的动作放缓,这招来了祁衍的不满,他一双手臂紧紧地缠住她,勒得她透不过气。 阮卿不得不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殿下,你抱得松一些,我喘不过气。” 他只松了片刻,在阮卿想要往后退开一步时,又抱紧了她。 阮卿哭笑不得道:“殿下,你先放开,我又不会跑掉。” 她抬手轻轻抹去额上的细汗,想把他推开一些,却完全推不动。 反而她推开他的动作似乎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他双手交缠的抱着她,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深重的占有欲。 祁衍微微侧过头,凑到她耳边,带着灼烫的热意开口:“孤不信你,你是个没心肝的小骗子!” 阮卿心头满是无奈,但此刻的祁衍明显不会跟她讲道理,她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揉到双手酸疼,祁衍也终于像是平静的睡着了,才渐渐停下来。 祁衍是不难受了,抱着她睡得很香,可是她此刻手酸了,腿也麻了,还不敢随便乱动,免得把他惊醒。 阮卿又坚持了一会儿,等到祁衍彻底睡熟,她才拉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退出去。她力气小,没法把祁衍扶到床上平躺,就只能坐在他身旁,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着。 或许是太累了,听着祁衍平稳的呼吸声,她也困倦的闭上眼睛,两人头抵着头,仿佛一对亲密的鸳鸯爱侣。 祁衍醒来时,头痛已经缓解,他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只瓷白细嫩的柔荑,此时正被他握在手里,十指交缠。 只凭着双手交握的熟悉感觉,他不用猜也知道正靠着的人是谁。 这一瞬,祁衍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个正着似的。 怎么会是她?她在这里做什么?谁把她放进来的? 祁衍心里一连串的疑问,他直起身看向身旁的女子,因为失去依托,她的身子缓缓往他这边歪倒。这张软榻并不大,如果任由她倒下去,一定会磕到扶手上,到那时她这细皮嫩肉的脸非要肿起来不可。 祁衍冷笑,心道谁要管她! 反正磕一下又不会死,她擅闯进来,没将她扔出去都是他仁至义尽。 可是就在女子的脸快要磕在扶手上时,他还是伸出手垫在了下面。 祁衍盯着那只不听话的手,恼恨极了。 重来一次还是要重蹈覆辙吗?明知她满腹算计,像一颗浸透毒汁的果子,香甜浓郁,却尝一口就会万劫不复。 被她杀过一次的剜心之痛难道还想再试试吗? 祁衍此时正以一副别扭的姿势蹲在软榻边上,一只手垫在阮卿的头和扶手之间,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握。 他看着她熟睡的面庞,想到了前世种种,想到了几日前的赏花宴,郑公公亲眼见到谢容缜来接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眼里终于最后一点动摇也不剩了。 祁衍的的目光彻底冷下来,他用力扯出与她交握的手,另一只手将她往榻上的软枕上狠狠一推。 阮卿被这股蛮力推醒,吓了一跳,睁开略显迷茫的双眼,看到祁衍怒气凛然的站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愣:“殿下?” 她从榻上起身,下意识伸手摸向他的脸:“殿下的头还痛吗?” 手伸了一半她才恍然清醒,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太妥当,可是祁衍或许会喜欢她主动些,大胆些,于是她存了试探的心思继续向他伸手。 然而就在她将要碰到他的脸时,祁衍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脸上的表情令人胆寒。 阮卿有些害怕,但她到底从未被眼前的人凶恶对待过,所以害怕得很有限。 祁衍不记得她前世有如此胆大,初次相遇时,她像个瑟瑟发抖的孱弱小猫一样,仿佛伸手戳她一下,她就会吓得晕死过去。 还是说那都是她装的,可眼前这个胆子大到对 10. 第 10 章 [] 他目光挫败道:“满意了吗?还不从孤身上下去?” 阮卿又缠了他一会儿,确定他已经放弃了那个可怕的想法,这才松开他。 祁衍阴沉着一张脸坐起来,阮卿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从榻上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温声开口:“殿下误会了,小女子不是擅自闯进来的。今日本是陪着家中表妹来拜见长公主殿下,骤然听郑公公说您头疾犯了,小女子又恰好擅长一些按摩的手法,长公主这才叫我过来试试的,而且是郑公公带我进来的。” 她说这番话时面上一派镇定,丝毫看不出心虚,说到最后还委屈的往他脸上瞟了一眼,似有哀怨的意味。 祁衍:“……” 还是他错怪她的好心了?呵,就算今日只是凑巧,但来日这女人难免不会利用今日的事挟恩图报。 就好比前世,她帮他找回了母亲留给他的平安佩,再利用他的感激,求他纳她为妾。 她当时是如何娇弱可怜,说自己孤苦无依,只想要一个永远不会舍弃她的依靠,还说相信他,要一辈子跟随他。 后来呢,等他被她的迷魂汤灌得神魂颠倒,把她放到心尖上疼爱,看得比他的一切都重要。她再一碗毒粥送他归西,然后回到她心里真正爱的男人身边。 每每想起这些,祁衍都无法平静。 他冷笑一声,正要讥讽阮卿两句,这时已经在外等候许久的郑公公轻声敲门。 “殿下,您的头痛可有好些,张院判既已来了,不如请他瞧瞧?” 张老头年纪大了,祁衍也不好把他晾在外头的寒风里吹太久,于是开口:“进来。” 话音一落,不只是张院判,郑公公和卫辑也跟着进来了。 郑公公看到站在一旁的阮卿,眼里有笑意,卫辑这回涨了记性,进来就杵在一旁,眼睛只专注的盯着屋里的青白釉刻花花口瓶。 但他时不时偷偷在祁衍和阮卿之间瞟来瞟去的目光暴露了他的心思,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的淡然。 张院判上前给祁衍诊脉,对于祁衍顽固多年的头痛之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每次只能用针灸或是止痛的汤药暂时缓解,这次也不例外。 他给祁衍诊过脉后叮嘱道:“殿下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听卫统领说,您这次头痛发作是因为前几日骑马在寒风中跑了一宿,回来之后便不舒服,这两日疼得更是剧烈。” 祁衍想起那日他是为了谁夜不能寐,跑去吹了一夜寒风,不禁看了阮卿一眼,谁料她也正抬眸好奇的看向他,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祁衍先避开了。 张院判还在喋喋不休:“而且殿下这头疾与心情也有些相关,您得戒燥戒怒,心绪不能起伏得太厉害,方才在外面听郑公公说,从赏花宴那日开始,您心情便不好,总爱发怒……” “孤知道了!”祁衍忍不住出声打断张院判,他又看了阮卿一眼,莫名心虚道:“赏花宴那日太吵闹,且孤最厌恶被人打扰。” 阮卿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微抿起,眸光黯然。 他这是在嫌她麻烦,扰了他清净吗?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祁衍非但没有开始在意她,反而对她产生了反感。 阮卿暗自气馁,这一世在她努力之下,她和祁衍的关系竟还不如前世。而且不知为何,祁衍总认为她不怀好意,可她分明没有存着害他的心思啊,她只是想弥补他。 会不会因为她重生的关系,改变了一些事,祁衍也许不会再如前世一样爱上她。 想到此,阮卿心里慌乱无措,一双眸子里也盈满水光。 难道她从此就要彻底失去祁衍了吗? 她低着头垂泪,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幼猫,瞧着好不可怜。 不多时,屋里都是她低低的抽噎声。 阮卿攥起手克制,她很想停下,再怎么伤心,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泣。 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因为她的悲伤情绪大多是来自上一世的记忆。 她觉得或许这是自己的报应,即便重来一世,她也无法再与祁衍站在一起。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张院判一脸茫然,觉得自己果真是老了,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了。卫辑饶有兴味的观察祁衍,发现他那双凤眸里全是焦躁,哪里有什么厌恶呢,更觉得有趣了。 郑公公心软,连着看向祁衍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敢怒不敢言的谴责。 听着那愈演愈烈的哭声,祁衍气笑了。 怎么这一次她是要用眼泪活生生把他淹死吗? 见她大有不把自己哭晕就不罢休的气势,祁衍终于忍无可忍:“别哭了!你是想用眼泪把这里淹了吗?” 阮卿渐渐止住哭泣,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奇怪,可是这么发泄了一通,她心里竟没那么沉重了。 想来是她最近一直思虑过重,今日又被祁衍的话刺激,一时想到了伤心处,所以没有忍住情绪。 阮卿低头擦了擦眼泪,小声开口:“是小女子惹殿下厌恶了,还把殿下气得生病了,可是殿下也不该如此疑我,方才还要把我送去喂狼,我明明只是想报答殿下上次的恩情!” 此话一出,屋里三双眼睛俱都看向祁衍,虽然明面上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但到底有些不满。 人家姑娘一片好心才来帮忙,太子殿下不领情就算了,还如此吓唬人家,这是哪来的道理? 祁衍冷眼一扫,三人都低下头去,装作与自己无关。 “照你这么说,孤是应该感激你?”祁衍哂笑道。 阮卿摇头:“小女子未曾这么想过。” 祁衍却怒着一张脸,根本不信,阮卿了解他的性情,一向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再多解释也无意义。 要想扭转祁衍对她的态度,还得从长计议,至少这一次她不能太急躁。 正思索间,只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开口:“既然如此,孤赏你一百两银子,就算两清。” 阮卿不解其意的抬头看向他,而祁衍盯着她的脸撂下狠话:“但是从今以后,孤在的地方不许你踏足一步,否则孤就真的把你丢去喂狼。” 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身子也禁不住轻轻一颤。 面对着如此冰冷无情的祁衍,她一时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等她回过神,已经站在外面了,郑公公在旁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阮姑娘,殿下他……”郑公公拼命在脑子里搜刮着,想为太子说一句好话,可惜他一句也想不出来。 阮卿见他为难,反倒安慰道:“没什么的,我听殿下的就是了 11. 第 11 章 [] 翌日清晨,阮卿先去拜见二夫人沈氏,而后由沈氏带着谢锦婳和她一起去正院寿安堂给江老夫人请安。 江老夫人素来以宽容慈爱示人,因此平时并不常让小辈去她那里晨昏定省,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有事之时才会把府中人召集过去。 今日让大家前去,自是为了她最心疼的乖孙儿谢容暄。 谢家这五房中,大房二房和五房都是她的亲生血脉,可是谢家大爷英年早逝,只留下谢容暄一个儿子,谢五爷混不着调,竟与些道士为伍,整日想着修仙长生,至今还未娶妻。 与大房和五房相比,谢二爷虽然不求上进,醉心于诗词曲赋,倒显得最正常。且二夫人沈氏温婉贤淑,与世无争,夫妻琴瑟和鸣,又生了谢容缜这样争气的儿子,是以哪怕江老夫人偏心些,二房也并不多难受。 她们到寿安堂的时候,偏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除了去上早朝的国公爷和谢容缜,还有在书院求学的谢容景,一大家子几乎都在这里了。 阮卿跟在沈氏后面给江老夫人请了个安,就退在一旁。 今日谢锦婳和谢锦姝的脸上都不高兴,因为江老夫人眼里根本看不到她们这些孙女的存在,此刻她左手边坐着的是谢家大夫人秦氏,怀里揽着的是谢容暄,一口一个:“心肝肉,你可是瘦了,祖母瞧着心疼!” 阮卿瞥了一眼那窝在江老夫人怀里,体型硕大,脑满肠肥的男子,眼底讥讽一笑。 大夫人秦氏见祖孙腻歪在一起,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趁机说道:“母亲,暄哥儿在洛州这两年,性子沉稳不少,不如您跟国公爷提一提,让缜哥儿给他在六部里谋个一官半职,免得他闲的又开始胡闹。” 沈氏一听这话就蹙眉,再加上江老夫人竟像是在认真考虑,要同意秦氏的意思,她急着拽了一把谢二爷的衣袖。 谢二爷虽然对于诗书之外的事不甚上心,但妻子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 谢容缜正处在要升任内阁次辅的关头,这暄哥儿若是个老实本分的还好,可他惯会惹祸,就说两年前那件事,谢容缜保下他已然冒了很大的风险。 多亏了阮家在燕京城毫无根基,阮修齐和阮子钰父子都被流放,只剩阮卿这么一个见识有限的闺阁女儿,那件事才会那么容易被压下去。 若是再让谢容暄去做官,谁知他又会捅出什么篓子,到那时大夫人秦氏哭一哭,江老夫人闹一闹,国公爷招架不住,还是要让谢容缜去摆平。 可并不是谁都向阮家那样好摆平的,若是谢容缜这关头被他牵连,再被有心人参上一本,次辅的位置说不上都要丢了! 二房夫妻俩都想到这一点,自然得阻止,谢二爷急促开口:“母亲,别的倒不急,暄哥儿刚回来,不如让他多陪陪您。” 江老夫人一听觉得也是,再者谢容暄也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没着落,倒是不忙想别的。 “你二叔说得有理,既回来了,就多陪陪我和你母亲,别整日出去闲逛。” 秦氏见状也只能止住话头,附和着江老夫人说是。 谢容暄脸上闪过沉郁之色,心里越发记恨起谢容缜来。 他这弟弟如今已是阁老,将来又要承袭爵位,什么好处都占了,让他帮着谋个差事都要百般推脱,半点不讲情面。 在他看来,谢二爷出来拒绝,自然都是谢容缜的意思。 两年前那件事便是如此,为了他自己的名声,硬要罢了他这个兄长的官,明明那阮修齐已经认罪了,他凭什么还要被罢官,被送去洛州那穷酸地方,连个像样的秦楼楚馆都没有。 谢容暄越想越是生气,而且他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在他去洛州后,二房竟然把阮修齐的女儿接到国公府来养着。 听闻那阮家的女儿生的仙姿佚貌,别是谢容缜动了私心,留着给自己红袖添香的吧? 谢容暄想得心痒,这便一边陪着江老夫人说话,一边用目光打量起偏厅里的女眷来。终于在沈氏身后两个婢女的中间,看见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虽然她低着头看不见脸,但只窥见那露出来的一截细腻莹白的脖颈,便知定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人。 谢容暄的眼神黏在阮卿身上就不动了。 阮卿察觉到那道恶心黏腻的目光,嘴角缓缓勾了勾。 之后谢容暄的心思就再难放在陪江老夫人说话上了,他敷衍着应答,江老夫人以为他累了,便叫其他人先回去,只留大夫人秦氏和谢容暄在正院用早饭。 阮卿离开的时候,谢容暄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背影,那摇曳生姿的模样,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勾得他从心里往外浑身都冒火。 这女子说是二夫人沈氏的远房亲戚,在府里被称一声表姑娘,可实际上也不比奴婢高贵多少。既然如此,来给他做个伺候床笫的通房倒是抬举她了。 * 阮卿走出寿安堂,心里仍一阵恶寒。 直到碧薇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她才面色缓和,走到无人的地方时,轻声问:“东西备好了吗?” 碧薇神色一顿,忍着胃里冲上来的恶心说道:“都准备好了,就是太臭,奴婢总觉得身上还有那股味道。” 什么味道呢?那当然是夜壶的味道。 昨夜阮卿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碧薇,先是让她去找上次配药的大夫,拿上那一百两银子,去配一副能让人皮肤沾上就发痒溃烂的药水。 碧薇曾告诉她,那位大夫不是她从燕京城中的医馆找到的,而是去鬼市碰见的,也只有这种混迹在鬼市的大夫才能做出奇奇怪怪的毒/药。 一百两银子还是昨日祁衍给的,阮卿日子过得拮据,虽然平日沈氏和谢容缜会接济一些,但那些都攒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两,如果没有祁衍给的这一百两,她想算计谢容暄怕是要把自己的银子全掏空才行。 至于夜壶嘛,是碧薇去前院的下人房偷来的,待夜里谢容暄那个畜生找过来,把那药水和夜壶里的粪水混在一起,照着他的脸一泼…… 主仆俩对视一眼,眼里俱是一亮。 这些手段只是让他先受些折磨,其他的且看以后吧。 回到照影阁,阮卿用了早饭,也不出去就在屋里来回走动,直至出了一层细汗才停下,这几日用张院判开的药调理身子,她觉得精神好多了。 等到傍晚夕阳将落,阮卿才带着碧薇去了听风阁,就站在门口等待。 正是谢容缜下衙的时候,就算他忙着不回府,也会派顾舟回来去二夫人那里说一声,再从听风阁拿 12. 第 12 章 [] 跟在谢容缜身后进来的还有顾舟和两个随从,来之前顾舟告诉这两个人是要来帮表姑娘抓耗子,可谁想到这耗子竟是大公子谢容暄,两个随从不敢轻举妄动,等着谢容缜示下。 而谢容暄在看到有人找过来时先是一惊,等看到来的人是谢容缜,他自是心虚。可转念一想,这姓阮的小贱蹄子把他害成这样,一身从夜壶里倒出来的屎和尿,里头不知道还掺了什么,让他浑身又疼又痒。 虽然他半夜来此的理由不好解释,但眼下的情形,两人相比,肯定是他看起来更惨一些。 于是谢容暄立刻转变态度,倒打一耙道:“容缜,你来得正好,这小贱……咳,这阮姑娘白日里让她的婢女传话给我,说今夜子时约我来她房中相见。我本是不想来的,不过是一时心软,这才想来当面见见她委婉拒绝。谁知我一进来,她就拿花瓶砸我,还让这臭丫头往我身上倒夜壶,她这夜壶里也不知……” “住口。”谢容缜脸上不辨喜怒,但他的目光看向谢容暄,却压迫感十足,谢容暄只得悻悻闭上嘴。而这时他的目光才落在阮卿身上,凝眸看了她一眼说道:“阮卿,你来说。” 阮卿不知道自己刚才提及太子的那番话,谢容缜有没有听到,但她并未因此慌乱,眨眼间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她先是看了谢容暄一眼,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害怕而轻轻抖动,下意识的往谢容缜这边挪动脚步,远离那个让自己畏惧的人。 “表哥。”她只这样唤了他一声,而后就像是支撑不住一般,身体摇摇欲坠,一双眼眸泫然欲泣的望着他,绝望又无助。 “请表哥为我做主,我今日只在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远远的见过大公子,后来一整日都不曾出门,只在傍晚时和碧薇一起去了趟听风阁,我也不曾叫碧薇去给大公子传什么话。” “分明是……分明是大公子见色起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只是我因为房里闹耗子,夜里睡得晚,是以才会在发现大公子爬窗而入时及时反抗。”阮卿说完,似乎仍心有余悸,捂着胸口面色惊惧,眼里的泪珠连成线一样往下落。 谢容暄还要张嘴为自己分辩,但这时谢容缜已经吩咐随从:“将大公子押到祠堂,没我的话,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谢容暄一听就急了,不让那两个随从碰他:“谢容缜,你凭什么罚我?想在家里逞你的阁老威风?我呸,你可还不是谢氏家主呢!” 谢容缜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的带了一丝薄怒,“顾舟,叫他闭嘴。” 顾舟听令上前,不轻不重的给了谢容暄一拳,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谢容暄捂着肚子脸色扭曲,说不出话来了。 两个随从把谢容暄拖走,顾舟也跟着去了,谢容缜皱眉站在门口,想必是屋里的味道让他不好受了。 他把门整个推开,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阮卿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容缜道:“碧薇,给你家姑娘拿件披风。” 碧薇应了一声,找出一件厚羊绒披风给阮卿披上,这时谢容缜又开口:“你先出去。” 话是对碧薇说的,她担忧的看向阮卿,阮卿不着痕迹的对她摇头,安抚她不要担心,碧薇只得先出去了。 屋里只剩阮卿面对着谢容缜,她仍在低声啜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一样。 谢容缜等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你不该如此冒险,既猜到他要对你不轨,你就该跟顾舟实话实说。” 阮卿小声抽泣着说:“可我没有证据,只是他白日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太害怕了,这才求到顾舟那里,可我又不敢说出实情,万一只是我多想了呢!” 谢容缜默然片刻,道:“罢了,今日的事,你受委屈了。此事我会处置,你不必再管。” 阮卿低下头,意料之中的扯了扯嘴角。 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与前世真是丝毫不差,他准备怎么处置谢容暄?无非就是关到祠堂罚跪,再让谢容暄给她赔礼道歉。 但无论是罚跪还是道歉,都只能是私下,因为谢家的名声不容玷污,他谢容缜的一世清明,也不能染上任何污浊。 可是这次,她不想顺他的意了。 谢容缜将她的沉默当做应许,见她双肩轻颤,还像是在发抖,本要关切一句,忽又想起什么,于是斟酌着问道:“方才似乎听你提及太子?” 阮卿面上毫无异样的道:“我那时心里慌,只想将大公子吓走,可又见识少,不认识什么厉害人物,脑中一时只能想到前些日子见过太子,于是便脱口而出了。”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太子的确凶名在外,懂得借势倒显得她聪明。谢容缜不再追问,再开口时声音和缓许多:“阮卿,你别怕,谢容暄我自会处置。只是我奉陛下之命,明日要启程去澍州巡查,此事需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行处置。不过你放心,澍州离燕京不远,几日便可回来了。” 阮卿听得心中一阵麻木,因为前世也是这样,她去求助江老夫人碰了钉子,回来去找谢容缜。他当日便要启程去澍州,只告诉她此事容后再说,会先让人把谢容暄关进祠堂,若是她害怕也会留两个随从保护她。 谢容缜离开的那几日,她惊惶无助,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崩溃。而早在谢容缜出了京城时,江老夫人就装病要挟,求国公爷放谢容暄出来,国公爷亲自下令放人,就算谢容缜有话在先,谁又敢真的违抗他呢,于是谢容暄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谢容暄被放出来后,又故技重施想偷溜进照影轩轻薄阮卿,幸而这次碧薇拼死反抗,谢容缜留下的随从也来帮忙,才没让阮卿受到伤害。 可是从那以后,阮卿失眠的病症也愈发严重了,身子日渐消瘦羸弱。 如今再听到谢容缜说出如前世一般的话,阮卿只觉得讽刺。 等?等到什么时候呢?在谢容缜心里,有太多的人和事都比她紧要,她只会无休止的等下去。等到死,等糊里糊涂过完一辈子! 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反正就算等了,最后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守护谢氏的名声让她隐忍把事情揭过。 她偏要把这块遮羞布从谢家脸上扯下来。 “表哥,我明白的。”阮卿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道:“表哥安心启程,我会等你回来的。” 谢容缜不疑有他,嘱咐她关好门窗,便走了。 第二日,谢容缜在离开前果然派了两个随从过来,让他们守在照影轩附近。 而大夫人秦氏一得知谢容缜出门的消息,便急匆匆去寿安堂找江老夫人哭求。 今日国公爷告假未曾去上早朝,此时正在前院书房。 阮卿赶在江老夫人派人来请国公爷之前,先来到前院。 她素着一张脸,更显气色虚弱,形单影薄的站在院子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门口的小厮想进去通报,但阮卿已然先行跪下,声音虽颤抖却清晰的道:“阮卿恳请国公爷为小女做主,昨夜谢容暄夜半闯入我的闺房,欲行不轨。谢氏一门家风素来清正,此等龌龊行径,想必国公爷身为家主绝不会姑息,求国公爷惩治谢容暄,以正谢氏家法。” 同样的话阮卿跪在那里 13. 第 13 章 [] 前厅里气氛登时变得古怪起来,从进来时便态度不明一言不发的定国公谢晖终于将目光放在阮卿身上,认真打量。 而江老夫人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鄙夷,过后眼里又闪过精明的算计。 大夫人秦氏又是怀疑又是忌惮,二夫人沈氏看着阮卿,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开不了口。 在这些人当中,四夫人王氏的反应最大,她瞠目结舌,巴巴的望着阮卿,只想听她再详细说说,倒显得比与此事相关的那些人更为着急。 所有人的反应都被阮卿算到了,定国公和江氏这两条老狐狸想利用她为国公府谋取利益,毕竟太子正是如日中天,成德帝又爱重这个儿子,绝不会有废太子的想法。 谢家真正想废掉太子取而代之的是宫里的德妃谢令瑶以及谢容缜,定国公夫妻俩眼下怕是还想不到那一层。 他们只知道若是阮卿真的能入东宫,谢家就可以借由她攀附太子。谢容缜是很有出息,年纪轻轻已经入了内阁,但倘若有什么万一呢?谁会不想多一个更为稳固的靠山呢? 成德帝即位以来便不遗余力的打压世家势力,像江氏、谢氏、宁氏这样的强大世族,虽表面看着繁荣,其实深受皇权忌惮。若是帝王起了削弱世家甚至是让他们覆灭的心思,他们也反抗不得。 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此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从族中挑选适龄的女儿与皇室结成姻亲。但成德帝已逾天命之年,且自淑妃死后,后宫形同虚置,自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倒罢了,成德帝膝下虽然子嗣不丰,但也是有几个皇子的。可偏偏皇帝钟爱已故淑妃,连带着对他与淑妃唯一的儿子也爱屋及乌,不顾朝臣谏言,将非嫡非长的七皇子祁衍立为太子。 成德帝早立太子的做法算是将世家借由姻亲攀附皇权的路子给堵上了。一来东宫地位稳固,这些世家若与其他皇子结亲,难免被成德帝怀疑他们想要动摇储君之位,轻则削弱打压,重则连根拔起,谁敢去赌? 二来,太子妃虽然地位尊崇,但太子祁衍却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开始世家也曾对储妃之位蠢蠢欲动,竞相的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做不得太子妃,做个侧妃或是侍妾也成。将来太子御极,怎么也能得一个妃嫔之位。可谁知,太子性情却越发的乖戾残暴起来,东宫时不时传出宫女爬床不成反被太子虐杀的传闻。 世家女子的婚事虽然大多都是为了利益交换,但太子如此凶残,谁忍心送亲生的骨肉去死呢? 此时定国公和江老夫人看阮卿的眼神已然含了一丝热切,如果阮卿说的是真的,那么谢家便不能如以往一般轻忽怠慢她了。 太子不近女色,又暴戾恣睢,从没听闻他主动与哪个女子亲近,有那不怕死的女子企图勾引太子,如今坟头草怕是已长到三尺高了。 可阮卿竟然毫发无伤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这或许说明太子真是待她不一般的。 因为谢锦婳的反应,他们并不怀疑阮卿在说谎,何况有哪个女子会不顾名声说自己未出嫁就与男子不清不楚。 江老夫人想通之后已然和缓了脸色,对阮卿说:“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与太子殿下有这样的因缘,怎么不与长辈说明呢,我们也好为你筹划个名分。” 她自以为让了一步,让阮卿别再对谢容暄不依不饶,而谢家自会出力为她争取一个名分。凭着宫里协理六宫的德妃娘娘,一个侍妾的身份总是不难的。 阮卿自然也听出了江老夫人话里的要挟意味,她双颊微红,眼里含着期盼说道:“名分的事,殿下说不想委屈了我,要我再等等,还说一定会让我满意呢!” 她说得煞有其事,江老夫人听得心里一堵,难道真要为了阮卿对她最疼爱的孙儿施以家法吗? 定国公却比江老夫人想得更深一些,如阮卿所说,那么太子或许不会只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说不定会是侧妃。 阮家虽然获罪,但侧妃及以下的位份是不看重家世的,凭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他若执意要纳阮卿为侧妃,陛下未必会不答应。 一个从定国公府走出去的太子侧妃,和一个只会惹祸的不成器孙儿,孰轻孰重,定国公可还没有老糊涂呢! 他在心里将利弊盘算清楚,终于开了口:“你方才在书房外所说的话极为有道理,我谢氏家风清正,断不可包庇此等败坏门风的行为。就将谢容暄以家法处置,杖责二十,再让他在族中长辈面前,向你磕头赔罪,你可愿意?” 定国公说完,江老夫人急得抓住他的手臂道:“国公爷三思!” “暄哥儿是有错处,但这未免也罚得过重了。”江老夫人想起早早去世的长子,心里实在不忍。 可定国公心意已定,不容置喙道:“来人,去请几位叔伯过来,我要在祠堂行家法。” 江老夫人一怔,坐在那失了言语。 大夫人秦氏没想到转眼间形势就变了,她起身跪到定国公面前,哭死去的丈夫,哭他们孤儿寡母,可定国公脸上全无一丝反应。只是看着阮卿说道:“你可愿随我去祠堂亲眼看谢容暄领受家法。” 阮卿点了点头,心中却不觉得多么快意。 若非为了利益,定国公绝不会愿意牺牲谢家的颜面,当着族中长辈的面惩治谢容暄。因为一旦在祠堂动用家法,谢容暄的所作所为就瞒不住了,国公府下人众多,即便一时约束得了他们不外传此事,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眼下这里还有一位巴不得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的人。 阮卿看向四夫人王氏,只见她表面上唉声叹气,实则眼中全是幸灾乐祸。她一向爱与京中各家女眷往来,但凡她知道什么隐秘之事,不出三日,整个燕京的人或许就全知道了。 如今阮卿就指望四夫人帮她把今日的事传到祁衍耳朵里了。 他说不定震怒非常,但眼下阮卿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只有祁衍生气了,她才能见到他。 * 深冬的风冷冽的吹着。 阮卿站在祠堂外,冷眼看着谢容暄被打得皮开肉绽,痛苦哀嚎,直到没了力气晕厥过去。 方才行家法前,这个人跪在她面前,眼里毫无悔悟,说着赔罪的话,但脸上却全是轻视。 她想,这只是个开始,谢家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慢慢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