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竹马黑化后》 1. 重逢 [] 小暑方过,正是三伏天。 夏日里,白天总是比黑夜要长,可现下已是日暮黄昏时,晚霞将天空染成了一片赤色,甘黎所等之人却还未至。 天气燥热,即使她穿的单薄,也还是需要时不时地从怀中翻出手绢,拭去额间的汗水。 甘黎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玄色衣裙,头上的花簪是她全身上下的唯一亮色。 背上背着不算轻的行囊,发丝因汗水而黏腻在额间,却仍不显半分狼狈。 她眉目如画,肌光胜雪,乌发被一根山茶花簪挽起,天热之故使得她的面庞透出红玉般的微晕,即使衣着简朴,也依旧难掩姿容的明丽。 环顾了一眼零零散散几个行人的四周,甘黎仰头望向天空上色彩瑰丽的火烧云。 她已在此处徘徊了近两个时辰。 此处虽说是在城内,但靠近京郊,并不在繁华地带。 而随着天色渐晚,行人也愈发地少了起来,为此地添了几分荒凉。 她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否能等到陆岁淮。 或许,陆岁淮今日压根就未去京郊呢? 可傅子策告诉她,陆岁淮近几年来的这个日子都会去京郊,下晚方归。 而这条相林街,便是陆岁淮回府的必经之路。 莫不是在自己尚未觉察之时,他已然乘马车过了这条路? 但她立于此处许久,小心张望,并未看到陆岁淮的影子,也未看到与他身份相符的马车。 罢了,不论能否见到陆岁淮,她好好守在这儿便是。 毕竟时间与地点都是傅子策精心计划好的,也是最不容易出乱子的。 她就算候不到人,也需得在这儿守一夜,方不辜负傅子策的谋划。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甘黎隐隐约约听到辘辘的马车声渐近,忙定了心神,循声望去。 那马车近了些,可以清楚地瞧见上头雕刻的精细花纹,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马车的四面用丝绸装裹了起来,车身虽简单,但以黑楠木制成,一眼便可看出里头坐的人绝不会是寻常富贵人家。 甘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还未等她来得及上前做些什么,马车里的男子倒是先拉开了墨蓝色的锦帘。 俊美无俦又有些许熟悉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甘黎?” 那人走下马车,低声吩咐了前头的车夫几句,便走向她,试探性地唤了句。 眼见他快步向自己走近,甘黎反倒有些踌躇不前。 明明自己早便做好了打算,可真与陆岁淮碰上了,又有几分言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甘黎,真的是你啊!” 陆岁淮眸中满是惊异,若不是此刻太过真切,他险些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他方才只是觉得车内闷热,掀了帷帘散气,却不想凑巧见到了一个与故人面容有些相似的姑娘。 一开始只当是认错了人,想来甘黎应不会再回京城,却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下了车,未曾想到竟真是她。 “是我,陆公子,好久不见。” 甘黎抬眼望向他。 五年了,当年逾明书院里顽劣的男孩已长成了面如冠玉的俊美少年,只是举手投足间的意气风发与不羁一如当年。 这是甘黎落魄后头一回见京城的故人。 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高傲的太傅千金,而眼前的人依旧是受众星捧月的景国公公子。 她一瞬间竟有些窘迫与难堪,但很快敛去,稳了稳心绪。 要知道,自己此行可并非是为了与故人叙旧。 似是觉得称呼过于生疏,陆岁淮怔了一下,随即道:“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你何须与我这般生疏,同从前一般直称我名字便可。” “陆岁淮,五年没见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甘黎轻笑出声。 “还未用晚膳吧?” 他嘴角微挑,询问道。 见甘黎摇头,又道:“我也尚未用晚膳,不如一同去饭馆吃些东西?” 甘黎并未推脱,她现下确实有些饿了。 马车内部的空间并不算大,甘黎与陆岁淮正对而坐,却相对无言。 许是车内的气氛寂静的有些诡异,甘黎感觉有些局促,低头拨弄着自己放在一旁的行囊。 她与陆岁淮虽说是自小相识,但在过去,两个人关系却算不上多好,甚至可以说是一对冤家。 自己与他从前在书院一向不对付。 陆岁淮玩心重,聪敏却总不愿将心思花在学习上,还时常以“捉弄”先生为乐。 在甘黎眼中,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她瞧不上陆岁淮顽劣的品性,陆岁淮亦看不惯她骄纵傲气的性子。 一来二去,二人便结下了梁子…… 甘黎正想说些什么来缓和眼下有些尴尬的气氛,陆岁淮倒是先一步开了口。 “你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前几日便回来了。”甘黎回道。 “还未找到定居之处?”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扫到她身旁的行囊,问道。 “我刚来的时候在京城里找了家驿站,想着先周转几日,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差事。” 甘黎不紧不慢地道出早便准备好的说辞。 “却不想找了好几日也没找着,带的盘缠倒是快不够用了,估摸着京郊的驿站或许会比城内的价钱低些,方才正准备去看看。” 陆岁淮微微蹙眉,甘黎过去向来是傲气的,而现在却平静地在自己这个曾经的“冤家”面前道出艰难的现状。 “你这次回京城是?”迟疑片刻,他问。 “我想我爹娘了。”甘黎沉默了半晌,怅然道,“再过些日子便是他们的忌辰,想着在这之前回来,看看他们。” 陆岁淮没再说些什么。 他明白五年前的家中变故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也清楚她心里定然不好受,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 这五年,她所遭受的苦楚,身上的伤痛,不是几句话便可轻易抚平的。 甘黎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摆摆手,若无其事道:“陆岁淮,你也不用安慰我什么,五年了,我已经走出来了。” 真的已经走出来了吗?陆岁淮暗自叹道。 一夜之间从名门闺秀成了罪臣之女,失去了双亲,又不幸沦落至风尘。 这样的事情换了谁都无法坦然面对,更何况她曾是那么傲气明媚的人。 即使她已坦然接受了所发生的一切,心中便真的一点不怨吗? “甘黎……” “我真的没事。”甘黎微微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现在也挺好的。 陆岁淮明白她的意思,再次岔开了话题,迟疑道:“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不走了。”甘黎摇摇头,“在扬州待了几年,还是感觉京城更像我的家。” 马车在一家饭馆前停下。 “这家先前听明衡他们说味道尚可,想来应不会差。” 陆岁淮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放在一侧的剑,将剑鞘递给她,欲扶她下来。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甘黎没有去接,而是自顾自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店内的小厮情洋溢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见陆岁淮望向自己,甘黎忙道:“还是由你来点吧,我许久未来京城,也不知道该点什么菜了。” “一份糖醋小排,一份辣子鸡丁,一份槐叶淘。”陆岁淮微微思索,“再来一份枣泥糕吧。” 那小厮却是面露难色:“这位公子,我们是饭馆,不做糕点的。” “无妨,那便不要枣泥糕了。”陆岁淮淡淡道。 “二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有些晚了,糖醋小排的食材已经做完了……至于公子您说的槐叶淘,我们店里没有这道菜,实在抱歉。您二位看看要不要换些旁的菜?” 小厮赔笑道。 听见小 2. 陆府 [] 与陆岁淮视线对上的瞬间,甘黎的思绪从五六年前的冬日下午被拉回至了当下。 她轻轻咳一声,随口问道:“不过,你当时怎么会好端端想起来给我买枣泥糕啊。” “其实原本也不算是给你买的……”陆岁淮有些心虚,“去你家的路上经过了一家点心铺子,那枣泥糕刚刚出炉,香味四溢,我就买了一盒,本来是打算带回去吃的。谁知道你鼻子那么尖……我瞧你当时都病了,你想吃便让给你吃了。” “这些事情你记得倒是清楚的很。”甘黎的左手倚着下巴,悠悠道。 “可不,我自己一口都没尝着,记得能不清楚嘛。”陆岁淮挑眉笑了笑,隐隐有些揶揄之意。 听见陆岁淮的话,甘黎觉得自己先前肯定是有病,才会觉得他比过去长了进不少,没想到还是同以前一样幼稚! “来咯!二位客官请慢用。”店里的小厮熟练地将菜肴与碗筷端了上来,又端来了一杯牛乳。 这家饭馆的菜肴味道的确美味。 鸡丁微辣,但口感滑嫩丰富,十分下饭;鸭肉鲜美软烂,很是入味;三和菜亦是美味可口,正好解前面那道叫花鸭的腻。 陆岁淮望向了那杯自己放在她那侧的牛乳,她竟一口未喝。 “怎么不喝牛乳?” “好些年没喝,现在已经不习惯这个味道了。”甘黎的神色微怔,轻声道。 她过去很喜欢喝牛乳,就寝前更是要让侍女给自己温一杯牛乳,喝了再睡,能睡的更香。 但自从那年寒冬,她在月上梢喝了杯掺了些东西的牛乳,便再也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甘黎。”陆岁淮见她吃的差不多了,犹豫再三还是将先前在马车里便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你可愿意来景国公府住一段时日?” 她本以为以陆岁淮的重情重义的性子,念及旧日同窗的情分,或许会为自己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及让自己住进景国公府。 若是能住进景国公府,真是自己此行的意外收获了,今后行事也更加方便。 但自己若直接答应,倒也惹人怀疑,不若先推脱一番。 “甘黎?”看她迟迟没有反应,陆岁淮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我方才在想会不会不太方便。”她的目光微微流转,“陆岁淮,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也太麻烦你了。” “怎么会是麻烦。”陆岁淮眉心蹙了蹙,“你独自一个姑娘在外头住驿站才是真的不方便呢。你又不会点武功防身,也不太安全啊。” 见甘黎的神色有些松动,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连忙补充道:“甘黎,我也不算是让你白住,我也是有求于你的。” “我现下这个情况,还能帮上陆大公子的什么忙?”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是我妹妹陆沅的事情。”陆岁淮嘴角噙着笑意,“我这个妹妹啊,从小性子便是极其的顽劣。” 听到“顽劣”两个字,甘黎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小时候顽劣可不也是出了名的,现在竟面不改色地拿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妹妹了。 “你笑什么?”他被她笑的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只是在想啊,你说你妹妹性子顽劣,她有你过去的一半顽劣吗?”甘黎嘴角微挑。 “我怎么可能有她顽劣!”陆岁淮不服气了,赶紧为自己正名,“你是不知道,她今年都快十岁了,我父母好说歹说,她硬是不肯去书院读书,我父亲无奈之下只能为她寻教书先生,来府上教她,可没想到接连请了好几个,都被她吓跑了,现在关于她读书的事情只能拖着……甘黎,我当年可没有她这般过分。” 甘黎抬了抬眉,望向陆岁淮,“你们可真不愧是兄妹俩。” “所以我才想请你来景国公府,一来你有了安身之所,二来可以教我妹妹读书。”陆岁淮言归正传,正色道,“你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且你管起人的架势,我可是见识过的,相信你一定能管住我妹妹。” “好,那便麻烦你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没必要继续推脱下去了。 “是我麻烦你才对。”他的神色微微舒展开来,“等你见到那个小丫头就知道了,她可不是那么好管的。” 在回景国公府的马车上,甘黎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不管怎么说,这回都谢谢你了,你还是同当年一般,讲义气,重情义。” “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陆岁淮的重点总是抓的很偏,“你以前总是说我幼稚,莽撞。” 确实如此,在他带着些许自嘲的注视中,甘黎再一次晃了神。 说起来陆岁淮还要比自己大上两岁呢,可那时候偏偏不是个沉稳的性子。 而自己却又总是喜欢装成小大人的模样,说他幼稚又莽撞。 现下想起来,只觉得冒失的不是他陆岁淮,而是自己。 从前她与陆岁淮之间闹过的矛盾数不胜数,这么看来,他也都记得了。 不知他现在还是否埋怨曾经的自己,可如今自己需得亲近他,取信于他,还是希望他莫要再记着从前的那些不愉快才好。 “以前我性子太强,总是嘴上不饶人,张口就是些伤人的话。”甘黎的眸光幽深了几分,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是我不好,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方才开玩笑的。”眼见她当了真,陆岁淮也敛起了笑意,“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总是喜欢捉弄你,惹你生气,你对我印象不好也实属正常,该觉得抱歉的人是我。” 甘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了,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陆岁淮轻声说:“甘黎,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的。” 对上他的目光,甘黎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车外马夫的声音:“公子,到了。” 从马车上下来,天色已然黑了,只剩点点星光在熠熠生辉。 门口摆着两座精雕细刻的狮子石像,玉石铺的台阶上雕凿出各色花纹,两盏赤色的吊灯垂在府邸的牌匾旁,黑色的牌匾上写着“景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气势夺人。 望着眼前的朱楼雕栏,不知怎地,无数次于甘黎梦中出现的太傅府恍惚间又呈现在了眼前。 她怀着复杂的心绪,一言不发地跟着陆岁淮走了进去。 “先去沉璧斋拜见一下我父亲吧,还是要同他知会一声的。”陆岁淮侧头看向她。 甘黎点点头。 景国公陆衍名声远扬,她在幼时便有所耳闻。 陆衍在当今皇帝尚是郡王时便追随于他,又和当今皇帝一同平了燕赤之乱。 当今皇帝登基后,封他为镇国将军,多次派他平定边境,战役众多却鲜有败绩,可谓是战功赫赫,令人佩服。 而这陆衍也是位奇人,战乱平定,国家安稳后,便主动将手中的兵权交还给了皇帝,并辞去了镇国将军之职,请求携妻返乡。 皇帝收了兵权,却未允他返乡,封他为景国公,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 然而这景国公也只占个名号,就如同现在的景国公府,虽富贵滔天,却并无实权。 不过陆衍到底是皇帝的亲信,也无人敢怠慢。 少时从爹爹那听闻陆衍的事情时,甘黎便觉得景国公是位通透之人。 自古功高震主遭皇帝忌惮 3. 不堪 [] 棠月阁内清光明亮,陈色倒也干净清新,摆件物品虽不多,但该有的也都有了。 坐在铜镜前,她将发上的山茶花簪摘了下来,被挽起的乌发散落开来,似是黑色锦缎。 簪上的山茶花由芙蓉玉细细雕刻而成,栩栩如生。 与花簪明丽外表不相符的是,那朵好看的山茶花旋转一圈后便可摘下,露出的竟是锋利刀刃。 这是傅子策前些日子赠与她的。 他说:“可用来防身。” 今日与陆岁淮重逢,分明是谋划里的一步,却又仿若是一场梦。 再见到几年未见的故人时,甘黎还是忍不住感到恍惚。 却又觉得,比起今日的重逢,自己这难以言说的五年,更像是一场她所不愿意承认接受的梦。 她时常盼着自己能从这噩梦中醒来,再睁眼时,父母仍在身边,一切都还尚未发生。 曾几何时,甘黎也是名门闺秀,也曾受众星捧月,被娇生惯养着长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甘昱曾是当朝太傅。 在她过去的记忆里,甘府一向是风光无限的。 父母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对她更是关怀备至,才养成了她骄纵任性的性子。 在家中受父母宠爱,在书院得先生赏识,虽无兄弟姐妹陪伴,却有知她懂她的好朋友一同前行。 甘黎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幸运之人。 可一切的美好在她十二岁生辰前的一个夏日被打破了。 那是景永十八年,太子傅子典因贪污受贿被皇帝废黜。 傅子典是嫡长子,皇帝在未登基时便有了这个儿子。 皇后早逝,皇帝在这个长子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 虽知他不是帝王之才,但还是立了他为太子。 皇帝也知道傅子典不成器,平日里德行有亏,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不断敲打。 当御史台奏上弹劾太子行贿的折子时,皇帝怒火攻心,万万没想到逆子竟敢这般胆大妄为、徇私枉法,这太子不废是不行了。 废太子之案所牵涉的朝臣众多,皇帝在震怒之下,将相关之人全关押进了诏狱。 当时朝中可谓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进诏狱的就是自己。 而甘昱作为太子之师,整个甘府亦受到牵连。 “教不严,师之过”。 甘昱觉得傅子典有此般行径是自己疏于教导所致,愧疚难当,自觉有负皇恩浩荡,无颜面对天子,未侯皇帝发落,便于狱中自尽了。 夫人性情刚烈,闻此消息,在悲痛欲绝之下也随他而去。 明明就在几日前,甘府上下还在准备操办甘黎的十二岁生辰宴。 而现在,她却在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失去了父母的庇佑,成了一个罪臣之女,被充作艺妓,发配至扬州青楼。 世道似乎就是这样的无常,天堂与地狱,极乐与极悲,只在一瞬之间便相互转换。 而受到捉弄的人却尚且来不及道一声命运的不公,便被继续推着向前走了。 甘黎尚未从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中走出来,便不得不意识到了自己今后的艰难处境。 从饱读诗书的贵女沦为供人消遣的艺妓,甘黎的傲气在那一年被磨平,而其中苦楚,唯有她自己知晓。 初至月上梢时,是学些歌舞表演,练舞时,稍有动作错误,板子便会降落。 但这于甘黎而言也能忍受。 却没想到半年后,月上梢的老鸨刘妈妈竟劝她接客。 “刘妈妈,艺妓不是不用接客的吗?”甘黎惊道,“更何况我还未满十三岁。” “小黎啊,你有所不知,咱们扬州有名的富商王老爷看上你了!”刘妈妈喜道,“这位王老爷就喜欢年纪小些的姑娘,你若在那事上让王老爷满意了,他说不准为你赎身,迎你入府做妾室呢!那于你而言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是吗?这福分,她可要不得。 “多谢刘妈妈的好意。”甘黎惨笑道,“只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此事还是作罢吧。” 那次拒绝后,刘妈妈仍来劝说过好几回,她都没有答应。 最后一回来劝的时候,见甘黎仍是拒绝的意思,刘妈妈动了大怒,用藤鞭狠狠在她身上抽了几十下。 几十下鞭子,抽的她皮开肉绽,却还是一声不吭。 刘妈妈估摸着她撑不住了,放下了藤鞭,看着她被血染红的浅色衣裙,摇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倔呢?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要,偏要自讨苦吃。” 后来刘妈妈又给她送来了涂抹的药膏。 “小黎,那件事便过去了,你既不愿意就算了吧!只是这药你需日日抹在伤口处,别落下一身疤痕,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的。”刘妈妈对她说道,“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吧。” 甘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顿鞭子挨的也算是值了。 但她却并没有涂刘妈妈送来的药。 留着这一身疤痕也好,所谓的男人的喜欢,于眼下的她而言,不过是洪水猛兽罢了,她不想要,也不稀罕。 甘黎在榻上躺了一周,伤口方开始结疤,好在是冬日,伤口并没有发炎。 “小黎,伤已经好了?”一日跳完舞回房间后,刘妈妈问她。 见她点头,刘妈妈笑道:“前些日子委屈你了,今日舞跳的不错,这杯牛乳是奖给你的。” “谢谢刘妈妈。”甘黎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自家中出事后,她便再未喝过从前喜欢的牛乳了。 见甘黎喝下那杯牛乳,刘妈妈脸上的笑意更甚。 “王老爷,好了,进来吧!” 甘黎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推门而入。 “王老爷,那我走了,事情成了可得好好谢谢我啊。”刘妈妈一面说着,一面带上了房间的门。 “小美人,我来了!”那王老爷春风满面,肉堆在脸上,冲甘黎笑着。 “别过来!”甘黎的下意识动作便是跑,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身子软软的,压根使不上什么力气。 “牛乳里加了东西!”她恨声道。 “是啊,可你发现的已经迟了。”王老爷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凑近了她,“我也不想这样做的,一会儿在床上你动不了,我也好生无趣啊,只可惜你太犟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王……王老爷,我身上有许多疤痕,难看的很,你看了肯定会恶心的!”甘黎颤声道。 王老爷充耳未闻,心急如焚地去脱她的衣裳,看见她白腻肌肤上已然结痂的鞭痕,笑道:“小美人可真有情趣啊,不愧是月上梢教出来的。” 甘黎只觉得整个人在此刻要崩溃了,又想到此处是青楼,即使自己呼救,也无济于事。 她无助极了,这半年来强撑着的坚强在此刻悉数瓦解,哭了起来。 顷刻间,门被人推开。 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王老爷已被人拎起,重重地摔在了一旁。 “你!你是何人 4. 一样 [] “我来扬州处理一些事情。” 傅子策似是心里清楚甘黎想问些什么,又道:“甘大人之事,我甚感惋惜,我素来敬佩甘大人为官刚正,博学多才,不想竟因他人之过无辜受累,还祸及子女。” 言至此时,他微微叹了口气。 甘黎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泛起酸楚,又生怕自己在傅子策面前失态,有些仓促地低下了头。 这是她家中出事后,头一回听到旁人以悲悯叹惋的语气同她提及她的父亲。 “父皇那时正处在气头上,废太子一案又牵扯甚广,我亦无法为甘大人求情辩解几句,谁知后来……” 傅子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靠在榻上垂着眼帘的甘黎。 她喉间一哽,心底的苦涩难以抑制。 “后来听闻甘大人的独女去了扬州,我便想着看能不能帮衬一把,只是前些日子事情诸多,便耽搁了,这回正巧来扬州处理一些事情,就打算顺道过来为你赎身,也算是为甘大人尽一些心意。” 他坐在榻前的椅子上,目光凝滞了片刻,接着说道。 “我昨日去月上梢的时候,问那嬷嬷你在哪儿,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我将支票拿出来,同她说赎身的事,她才告诉我……还好我来的不算太晚。” “二殿下,真的谢谢你。”甘黎努力压下心底的难受,抬头望向他,声音却忍不住微微哽咽,“若不是你,想必我……” 她只觉得喉头隐隐发酸,涨的难受,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索性阖上了眼眸,不愿再回想。 “甘姑娘若是心中难过,不妨痛快的哭一场。” 傅子策看着她惨淡的面色,凝了凝眉心,放轻了声音道。 “我没事的,事情都过去了。”甘黎唇畔扯出了一抹笑,摇了摇头,“二殿下不必宽慰我。” “甘姑娘何须在我这儿强撑着,姑娘的丧亲之痛,失意之苦,我少时也都尝过其中滋味。” 他默然片刻,再次开口道。 “我七岁那年,母亲逝世时,我亦是悲痛的难以自禁,我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冷去,变得毫无生气,却无能为力,无论我怎么哭闹,却再也无法把她唤醒。” 听着傅子策不疾不徐的声音,甘黎的神色微微凝住,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我母亲原本是林苑清扫的宫女,父皇一日晚上醉酒后,在林苑散心,碰巧遇到了我母亲,荒唐一夜,便有了我。” 傅子策自嘲般的轻笑出声,眸中却全然是冷意,抬眼对上甘黎讶异的目光,随口问道:“你不知道?” “我对宫闱之事一向了解甚少。”甘黎轻声道。 她过去并不太了解后宫的事情,只知道当今皇帝后妃鲜少,子嗣也并不多。 甘黎正在纠结要不要问一句“后来呢”,便听到傅子策低沉的声音。 “父皇那夜一过便将此事抛却了脑后,直至母亲发觉怀上了我,去承乾殿门口求见他。父皇子嗣少,所以他虽不喜我的母亲,却仍在母亲怀孕后封了她为美人,可在母亲生产前,他从未去看过她一眼。” “母亲生下我后位置亦未得到晋升,后来又不知因何事触怒了父皇,被他禁足于寝宫,我母亲出身寒微,无家族撑腰,在宫中本就步履维艰,在那之后,更可谓是雪上加霜。那些宫人们惯来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缩减我们的衣食用度不说,还在冬日里克扣我们的炭火……母亲生下我后本就身体抱恙,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甘黎看着眼前的人用平静的声音叙述自己的伤痛,似乎那不是他的过往,而是旁人的故事。 她觉得心中微微松动,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的神色分明是平淡的,可她又分明能够感觉到他此刻心里的难过。 “扬州是我母亲的故乡,我幼时她曾多次同我提起这里,说这儿风景养人,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同我说过,她还是宫女时,最大的念想便是年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可以回到扬州,可最终还是在冷寂的深宫里郁郁而终。” 说到此时,傅子策的眸中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恨意。 世事无常,事与愿违,世间之事似乎总是如此。 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或许这样才是人生的常态吧。 甘黎缓缓叹了口气,轻声唤他:“殿下,都过去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也必定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而且,你母亲若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她必然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是么?”傅子策听到此言,却恍惚了一瞬,低声道,“她真的会为现在的我感到欣慰吗?” “当然了。”她连忙道,“京城中谁人不知二殿下贤德仁善,殿下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我相信,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傅子策面上的恍惚之色早已褪去,唇角掠过一缕浅浅的笑意。 “我今日同你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慰你,不是让你来宽慰我的。” 甘黎微微怔住,却又听到他清冷的声音。 “是啊,你说得对,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转过身,望向窗外的景色,“后来我便在扬州办了这处宅院,也算是为母亲留个念想吧。” 她的目光随着傅子策一同移向窗外。 深冬里,景色已然枯败,枯树随着阵阵寒风摇曳着枝丫,庭院里栽的几盆山茶花此时正含着花苞,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的身影凝然不动,宛如松竹般清冷。 甘黎却不知怎地,从他的背影里察觉出几分落寞与脆弱。 “殿下和我,原来是一样的人。” 不知不觉中,她竟将心中想法喃喃而出。 一样的为自己的伤痛缀上了一层坚韧的、不懈的外壳,内里却依旧不堪一击。 “嗯?” 听到她的声音,傅子策回头望向她,面上有一瞬的失神,似是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没 5. 野心 [] 跟随傅子策回到京城后,甘黎被他安排住在了润青坊,那是一处稍微有些偏僻的宅院。 令甘黎意想不到的是,润青坊里除了她,还住着不少姿色美艳的女子。 甘黎被傅子策的心腹暗卫禹成带着走进润青坊时,神色一凝,心中讶异极了。 傅子策今年刚满十八岁,虽未及冠,未封王位,也尚未迎娶皇妃,但因近些年来颇得圣心,特许他在宫外住着府邸。 听闻傅子策的府上并无姬妾,京城里头皆传他不好女色。 在扬州相遇时,甘黎也觉得传言不虚,傅子策确确实实是一位翩翩君子,似谪仙般不可亵渎。 本以为清冷温润、不近女色的二殿下竟在这儿养着这么多美人,甘黎自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他把自己也安排在这里,莫不是…… 院落里,一名容貌明艳动人的女子走过来,看到甘黎的面色,知道她是误会了,笑了起来。 “小妹妹,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姐妹们都只不过是殿下的手下,听从殿下的调遣。” 甘黎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暗暗骂自己方才怎么又想歪了,二殿下怎么可能是那样不正经的人。 但嘴上却道:“不是不是,是我方才看到姐姐你,觉得貌若天仙,一下子看的呆了。” 女子倒也没戳破,而是含笑道:“小妹妹年纪不大,嘴倒是很甜,我叫云盼,你叫什么?” “我叫甘黎,黎明的黎。”甘黎轻声道。 云盼瞧着不到二十,最多十八九岁的样子,也没比她大多少啊。 不过甘黎方才所言也并不算违心。 云盼确实生的极其妩媚,笑起来更是美艳绝伦,摄人心魄。 无论是做太傅千金的时候,还是在月上梢,甘黎见过的美人都并不在少数。 但最令她惊艳的难以忘怀的,也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她过去在逾明书院交到的朋友,宣业侯府的嫡女钟清和,另一个便是眼前的云盼。 “要不要跟我比一回?我不用剑。” 说着,云盼将身侧的剑放置在地上。 甘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盼是要和自己比武,连连摆手道:“云盼姐,我还不会武功。” “好吧,那咱们日后再比试便是。” 云盼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遗憾。 “你既然被殿下安排来了润青坊,那今后肯定也是要习武的,你别看我们姐妹们都是姑娘家,但在功夫上可也不比远腾台的人差了多少。” 云盼弯腰拾起刚刚放在地上的剑,同甘黎说着。 “远腾台?”甘黎心下疑惑,重复道。 以云盼的口吻,远腾台里头似乎不缺武功高强之人,可她从前在京城时,从未听闻过远腾台,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你以后就知道了。”云盼却没接着说下去。 甘黎确实在不久后就知道了远腾台这个地方。 傅子策在那儿养了一支私兵暗卫,人数虽算不得多,却贵在精,里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 听润青坊的姐妹们说,远腾台的人,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远腾台和润青坊,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地方,却都有着一条密道,直通傅子策的府邸。 在这五年里,作为自己人,甘黎也见识到了傅子策的野心与狠戾。 她曾目睹过傅子策亲自审讯背叛者,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那可怖的气氛她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被绳子拴起来的那个男人她之前见过不止一次。 那个人以前常常跟在傅子策身旁,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平日里身强力壮的七尺男儿,此刻却在自己眼前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样,衣裳被打的破破烂烂,上面布满了血污。 那个人一动也不动,瘫在那里,似一块烂肉,痛苦地呻.吟着,真可谓是生不如死,令人不寒而栗。 傅子策只让她站在一旁端着刑具听候吩咐,她便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去看眼前的惨状,只是在旁边低着头,看着那人的血流到自己的脚下,听着那人痛苦的嘶哑低吼。 约莫审讯了两个多时辰,傅子策才大发善心,用匕首给了那人一个痛快。 是了,在这种情况下,死亡反倒成了一种解脱。 “怎么?害怕了?” 傅子策一面擦拭着匕首上的血,一面漫不经心地问甘黎。 他面色平静,声音温和,与往常无异,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甘黎不禁愣了愣,心想刚才那场面搁谁不害怕啊。 口中却道:“回殿下,没,没有。” “第一次见杀人?”他随口问道。 “嗯……”她迟疑着应道。 “难怪。” 傅子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将擦拭干净的匕首收进怀里。 “今后这样的场面可不会少,说不准你以后也要亲自动手杀人,所以啊,你还是早些习惯为好。” “是。”甘黎应道。 “他跟随了我多年,我待他亦是不薄,却不成想竟为了名相识不过几个月的女子便背叛于我,才落得如此下场。” 说着,傅子策侧头望向甘黎。 “太过感情用事,为了所谓的男女之情,便背叛对自己恩情如山的主子,阿黎你说,此举,是不是太愚蠢了?害人害己。” 此时除了“是”,甘黎也不敢再回旁的话。 傅子策这个人,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 甘黎心里明白,他让自己过来看,再旁敲侧击地说些这样的话,不过是杀鸡儆猴,想让自己切莫要同那人一般背叛于他,否则下场亦不会比那人好多少 至于提到男女之情,甘黎也约莫清楚他的意思。 润青坊与远腾台不同,里面的女子多半是傅子策为了拉拢朝臣或是收集情报所准备的。 也有的,是傅子策精心准备的美人刀,用来对付一些只能除掉的人。 以美色.诱人,获取信任,刀刀致命。 这便是傅子策让她们平日习武之所在。 润青坊的女子在执行任务时,最大的忌讳便是动了感情,一旦对执行任务的对象交付了真心,便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痛苦的唯有自己。 甘黎曾看着身边不少润青坊的女子们被傅子策安排走,以美色与武功的差异去分别执行不同的任务。 有的女子走后,再未回过润青坊。 也有的女子成功执行完一个任务后还会回来,只不过等待着她的是下一个未知的任务。 甘黎知道,她自己肯定也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傅子策曾同她说:“阿黎,你和她们不一样的。” 傅子策对她,确实是有些 6. 筹谋 [] 夏至已过,虽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昨日方歇,仍是湿热难消。 阴雨天,衣裳放在屋内也是难免泛潮。 趁着这日骄阳高照,甘黎洗过衣裳后,又将屋内泛潮的衣裙和被褥抱去庭院后头晒了晒。 回屋后,她见到坐在自己房内藤椅上的傅子策,面上一惊,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过来。 “殿下过来了?” 压住心中的惊异,甘黎将手中的木盆随手搁在地上,行了一礼,问道。 傅子策应了一声,随意地挥了挥手。 “不必多礼,坐吧。” 她看着屋内仅有的一把藤椅,思忖片刻,坐在了傅子策对面的榻上。 “你来润青坊也有五年了吧?”傅子策忽地问道。 “回殿下,是四年半,快五年了。” 听着他没头没尾的问话,甘黎微微一怔,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嗯”了一声,又问道:“快到你的生辰了吧?我记得好像是在夏天。” “殿下,还有将近一个月。”甘黎轻声回道。 不过,她早就不过生辰了。 爹娘走在她十二岁生辰的三日前,自那以后,过生辰这件事于她而言好像也失去了吸引力。 只是后来到了润青坊,云盼总是执拗地要在她生辰当天为她下厨做一碗面条,说这是过生辰的规矩。 但云盼在一年多前也离开了润青坊。 “我为你提前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物,不知你可还喜欢?” 他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温声道。 甘黎越发觉得傅子策今日有些不太寻常,自己前几年的生辰,他也从未给自己备过礼物啊。 她的神色,在看到傅子策从怀里拿出一根发簪递给自己时凝住了。 那是一根被藕粉色的温玉雕刻而成的山茶花簪,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看着粉白色的山茶花簪,不知怎地,甘黎忽然想起了在傅子策扬州的宅院里,也种着不少山茶花,粉白相交,随风摇曳的样子,很漂亮。 傅子策今日忽然来润青坊找自己,难不成就是为了送这根山茶花簪? 他知不知道,男子送女子发簪意味着什么。 甘黎抿着唇,迟疑着没有去接。 “阿黎,收下吧。”见她犹豫,傅子策蹙了蹙眉,解释道,“这根发簪可用来防身。” 说着,他将那朵由粉玉刻成的精美的山茶花旋转了一周,摘了下来,把露出的尖细利刃展示给甘黎看。 “这样精美的簪子竟还有这般用途。” 看着被山茶花藏住的锋利刀刃,甘黎一愣。 “你喜欢就好。”傅子策将山茶花重新安了回去,递给了她,“其实送你这根发簪是想让你用来防身的,你别小瞧了这刀刃,它能在必要之时助你一臂之力。” “那甘黎就谢过殿下的好意了。”她从他手中接过,又忍不住笑着问道,“不过殿下,我如今有武功在身,佩剑也常别在腰间,何至于用这簪子来防身啊?” 傅子策静默了半晌,敛去了面上的笑意。 “阿黎,你日后若进了景国公府,还是莫要暴露会武功一事,佩剑自是也不能带着的。” 闻言,甘黎将山茶花簪轻轻放在桌案上,抬眸望向他。 “殿下何意?” “阿黎,你向来聪慧,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的。”他说。 甘黎没有说话。 她确实明白傅子策的意思。 毕竟跟随在他身边也好几年了,有时候一些话,没必要说的太过清楚。 虽说傅子策一向待她不错,这几年来也未让她同润青坊的其他女子一般去执行什么难办的任务,但她还是要拎清楚自己的身份。 傅子策是她的主子,更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他从月上梢为她赎身,帮她调养身体,教她习武,还给了她定身之所,已经是仁慈义尽。 而眼下,大抵便真正到了自己要偿还恩情的时候了。 良久后,甘黎开口道:“殿下的意思是,要用属下去拉拢景国公吗?” 甘黎知道,这些年来,傅子策一直在暗中拉拢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 他现在已经不仅是二皇子了,还是大祁的翊王。 加冠那年,皇帝封了他为郡王,享尽风光。 但她清楚,傅子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培养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暗中训练私兵,远腾台,润青坊……都只不过是为了离那个位置更近一点。 然而,甘黎想不明白的是,傅子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当年的太子傅子典已然被废,被贬为庶人,听闻后来还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变得有些疯癫,对傅子策已无半点威胁。 皇帝子嗣本就少,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里头便只剩下傅子策和三皇子傅子显。 但傅子显今年才刚满十岁,尚且还是个孩童,于傅子策而言,应该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合适的皇子便只傅子策一人,不少朝臣看出了这一点,早就开始有意无意和翊王府示好。 至少依目前形式看来,皇帝立傅子策为太子,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因此,甘黎不懂,傅子策完全没有必要费尽心思去做这么多。 “不。”傅子策轻笑出声,“我拉拢景国公也无用。” 也是,景国公陆衍是何等人物,盛年时便向皇帝辞去镇国将军的高位,请求返乡的一个人,又怎会在如今参与党争之事? 不等甘黎再想,便听傅子策道:“阿黎,我是想让你接近景国公的儿子,陆岁淮。” 陆岁淮? 甘黎怔住,方才提到景国公陆衍,她竟没想起来陆岁淮。 这几年,她一直让自己尽量不要去回想过去当名门贵女时发生的事情,以免徒增伤悲。 而眼下听到这个过去熟悉的名字时,她才猛然发现,五年了,她竟险些忘了那个曾经的冤家。 忆起旧日和他在逾明书院整日为了一点小事吵来吵去的时光,忽然发现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而现下想起他,也早就没了以前的咬牙切齿,而是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复杂心绪。 她低下头,不想让傅子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 “阿黎,我知道你们认识。”傅子策望着她,语气平淡道,“陆岁淮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他现在很受父皇器重。” “那殿下是想让我接近陆公子,拉拢他?”甘黎问道。 “不是拉拢。”傅子策望了一眼窗外,压低了声音,“是想查清楚陆岁淮的身世。” “殿下?” 甘黎有些愕然,他的意思是,陆岁淮并非景国公夫妇之子? “我怀疑陆岁淮是父皇的 7. 读书 [] 景国公府的棠月阁内,甘黎褪去了鞋袜,着里衣倚在软榻上。 今日之事,竟是意料之外的顺利。 入景国公府的大门,可是要比她原先想象的要简单上许多。 陆岁淮重情重义,丝毫不计较与她昔日的“仇怨”,见她落魄,便帮扶了她一把。 这于他而言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自己接近他毕竟也只为了算计和筹谋。 甘黎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关于陆岁淮的身世,甘黎倒并不是很怀疑。 过去景国公夫妇对陆岁淮的疼爱与纵容,她皆看在眼里。 但那日傅子策同她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甘黎仍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过于荒谬了。 她虽不大相信,但傅子策已起了疑心,既这样安排了,自己便只得先为他查清陆岁淮的身世,也好消去他的疑虑。 许是因为傅子策的那番话,她今日瞧着陆衍与陆岁淮相处,倒也觉得压抑古怪了。 罢了罢了,今后时日还长,找着机会再试探一下陆岁淮吧。 这么想着,甘黎灭了灯,躺下歇息了。 次日辰时,朝晖透过窗格洒下,甘黎穿好衣裳,开始洗漱。 因为心底压着事,周边环境又太过陌生,她昨夜睡的并不安稳。 她坐在铜镜前梳妆时,却忽然听见了叩门的声音,便随意将乌发用发簪挽起,快步去开门。 见到门口立着的清秀姑娘时,甘黎微微愣住。 “奴婢丹南,见过甘姑娘。”丹南屈身向她行了一礼,“陆公子让奴婢今后来服侍姑娘。” “丹南姑娘不必客气。”甘黎拧了拧眉心,“我明白陆公子的一番好意,但我如今在景国公府暂住已是叨扰,不需要什么人来伺候的。” “公子说,知道甘姑娘不想麻烦别人,也知道姑娘不喜欢被打扰,所以只安排了奴婢过来服侍。”丹南道,“姑娘初来府上,想必也是有诸多不便的地方,姑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奴婢的。” 看着丹南怯生生的眸子和她手上端着的膳食,甘黎轻声说:“先进来吧。” 丹南将膳食放在了屋内的檀木方桌上。 “姑娘还未用早膳吧?奴婢从膳房为姑娘带了些膳食过来。” “麻烦丹南姑娘了。”甘黎看着桌上的八宝莲子羹与小笼汤包,对丹南温声道。 “是奴婢应当做的。”丹南笑道,“姑娘直接唤奴婢名字就好了。” 甘黎先尝了一个鲜美多汁的小笼汤包,又喝了几口清甜可口的莲子羹。 这景国公府的膳食味道当真是不错。 “丹南,瞧着你年纪不大,是何时来景国公府的啊。”甘黎随意问道。 “奴婢是五岁那年来国公府的。”丹南回道。 “我初来景国公府,确实对府上的事宜也不太了解,怕今后在行事上出了差错。”甘黎微微试探道,“你可方便同我讲一讲府上的事情?” 丹南思忖片刻,道:“老爷和夫人宅心仁厚,都是极好相处的,府上也没有什么早晚请安的规矩,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夫人这些年身子骨不大好,一直在静养……” “陆夫人的身子不好?”甘黎蹙眉,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 “夫人在生公子的时候便亏损了身子,后来又生了小姐,身子便不太好了。”丹南的神色染上了些许难过,“姑娘是不知道,夫人心善温柔,平日里更是体恤关照我们这些下人,夫人真的是特别好的人。” “奴婢幼时在京城街上卖身葬父,夫人那会还怀着小姐,见奴婢可怜,为奴婢安葬了父亲,却不肯要奴婢的卖身契,后来是看奴婢实在无处可去,才将奴婢带回了府上,混口饭吃。府上大多都是家生子,奴婢也是运气好,才能有机会来景国公府伺候。” 丹南叹道。 甘黎闻言也是叹息,安慰她道:“陆夫人是好人,积德行善,相信她不日定能将身子养好的。” “那你先前是伺候夫人的?”甘黎岔开话题道。 “奴婢在夫人那伺候过几年,后来又被安排去小姐的芳宁轩伺候了。” “你先前伺候过陆小姐?”甘黎想起陆沅以后便也算是自己的学生了,“那还要麻烦你同我说说陆小姐的喜好,今后我也好做她的老师。” “小姐是老爷和夫人的老来女,自小娇宠了些。小姐性子虽顽皮,喜欢捉弄人,但心地纯善,只是不爱读书罢了。”丹南也笑了起来,“至于喜好嘛,小姐喜欢吃糖,还爱看些话本,平日里最喜欢和人聊天。” 甘黎点点头,想起昨日陆岁淮同自己说,陆沅吓走了几个教书先生的事,心有余悸。 “听陆公子说,陆小姐吓走了好几个教书先生,可是真的?” 丹南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道:“是真的,但公子说了,小姐若是欺负了姑娘,他肯定会帮姑娘教育回来的。” 甘黎眉眼微扬,想起昨晚陆岁淮对陆沅无可奈何的样子,并不相信他能有本事管住自己的妹妹。 “公子说,今日姑娘便可去芳宁轩,不急着讲学,先让姑娘和小姐熟悉一下。” 丹南想起了陆岁淮的嘱咐,对甘黎道。 “今日上午吗?”甘黎问道。 “小姐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公子让姑娘巳时后再去芳宁轩,他下了朝便过来。” 丹南回道。 甘黎点头,应了声好,让丹南去准备一些陆沅平日爱吃的糖。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甘黎便揣了些糖在怀里,去了芳宁轩。 她到芳宁轩时,陆沅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石桌子下大口地吃着酱肘子。 “甘黎姐姐来了?” 看到走过来的甘黎,陆沅将最后一块肘子肉塞进嘴里,用手绢胡乱擦拭了下嘴角。 甘黎应了声,坐在了陆沅旁边的椅子上,心里隐隐有些忐忑。 不知道陆沅过一会儿会使用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招架得住。 “陆小姐的早膳是酱肘子?”甘黎看着桌上已然空了的瓷盘,问。 “是啊,我早上起不来,索性早膳和午膳一块吃了。”陆沅笑道,“可惜甘黎姐姐来的不巧,不然也留一点给你尝尝,味道可好了。” 甘黎笑笑,将准备好的饴糖递给陆沅。 “我为陆小姐带了些糖过来,不知道陆小姐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谢谢姐姐!”看到饴糖,陆沅顿时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收了起来,“甘黎姐姐也别总是叫我陆小姐,和我哥一样叫我小沅就好啦。” “好。”甘黎点头,心中倒是有几分意外,陆沅竟没给自己下马威。 “甘黎姐姐,我哥肯定跟你说了我接连吓走好几个教书先生的事吧?” 陆沅塞了一颗糖在嘴里,问道。 “确实是说了。”甘黎诚实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们吓走的?”陆沅继续问她。 “嗯?”甘黎挑眉看了看她。 见甘黎感了兴趣,陆沅便开始滔滔不绝了。 “我的第一个教书先生,比我爹年轻一些,但比我爹古板多了。他来书房给我上课,我躲在书柜后头,将头发散在脸前面,穿着白色的衣裙,让小厮悄悄关了灯,吓了他一跳,我再趁他不注意走到他身后,他一回头,直接被我吓瘫在了地上,后来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但很快我爹又给我找了先生,这回是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满口都是之乎者也,听的我快烦死了。但一个招数不能使两回啊,不过得亏我看的话本多,一次他要走的时候,我就喊住他,说要告诉他秘密,然后我就趴在他耳朵旁跟他说,我喜欢他,想嫁给他。” “姐姐,你猜怎么着?他被我吓的够呛,赶紧跑去跟我爹讲,说他以后恐怕不能担任我的先生了,让我爹另请高明。” “我爹立马就知道肯定是我使坏了,给我狠狠骂了一通,但他还是不死心,给我请了第三个教书先生。” 陆沅神采奕奕地说着她的“光辉史”。 “这次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他年纪大,我都不忍心吓他了,怕给他吓出病来。耐着性子听了几日,实在听不进去,太枯燥了。有回他让我看书,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没按捺住,趁他睡着拿笔在他脸上画了个王八……他醒来后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我爹好说歹说,也不肯继续当我的先生了。” “我爹实在是拿我没办法了,看我这副德行,也不敢继续给我请先生了,就随我去了。” 陆沅说着,稚嫩的脸上带了几分得意的笑意。 甘黎也忍俊不禁,陆岁淮说的没错,他的这个妹妹,比起他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确实担得起他昨日说的“混世魔王”这个词。 又转念一想,陆衍那样通透冷静的人,当年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朝中亦是传奇人物,在家中竟也会被自己顽皮的女儿气的无可奈何,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甘黎姐姐,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吓你嘛?” 看甘黎笑了,陆沅问她。 8. 武功 [] “真的是这样吗……”陆沅喃喃道。 她似是又想起什么,丧气道:“可是,我爹根本不同意我上战场啊。” “其实我觉得,陆大人不是不同意,而是不放心。” 甘黎放缓了声音。 “因为你年纪小,又在呵护下长大,所以他不放心。不若这几年先读一读书,再精进一下武艺,待长大一些,成为一个真正有勇有谋的人了,再去向陆大人表明自己的决心。我相信到了那个时候,陆大人是会应允的。” 陆沅垂下了头,似是陷入了沉思。 甘黎看着她,知道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想这个问题。 过了须臾,陆沅抬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甘黎姐姐,我觉得你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所以,小沅是愿意让我当你的老师了?”甘黎扬起了嘴角。 “嗯。”陆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称姐姐为老师了。” “不用改的,和现在一样喊我姐姐就好了。”见陆沅纠结这个问题,甘黎笑道,“毕竟我也不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教书先生。” 陆沅也笑了起来,左右今日也不上课,她便同甘黎夸耀起了自己的武功。 “姐姐,我前些日子又琢磨出了一个奇特的招数。” “什么招数?”甘黎顺口问道。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招数,这招的特点主要在于一个字——奇!” 说到这个,陆沅顿时浑身都来劲了。 “我来给姐姐演示一下。” 眼看着陆沅对着空气忽地来了一猛击,甘黎却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还是捧了捧场,夸她厉害。 “姐姐,这一掌奇就奇在,若在旁人看来,力道是极大的,会一掌将人击倒在地,看似下手很重,但其实很虚,并不会伤及被击中的人。” 陆沅认真解释道。 原来如此,就是一个唬人的招数。 甘黎在景国公府虽隐瞒了会武功一事,但怎么说也勉勉强强算是个习武之人,不由得对此感了兴趣。 “那倒的确挺奇特的。”甘黎笑道,“但方才对着空气也察觉不出你口中的意思,不如你再对着我来演示一回?让我来感受一下这个力度。” “啊?我之前都是对着府里的树来试这招的,说起来还没对着人试过。”陆沅有些犹豫,“我怕不小心出了差错,伤到了姐姐。” “你若担心控制不好的话,不必真打上来,点到为止即可。”甘黎思忖道,“小沅,出招的时候动作稍微慢一些,我一会儿仔细看看。” “好。”陆沅笑了,“甘黎姐姐莫不是也习武?才对我这个感兴趣。” “我不会武功。”甘黎忙摇了摇头,道,“只是先前看过相关的书籍,略微有些兴趣罢了。” 细细看着陆沅的出招动作与手势,甘黎似乎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一掌虽在接近自己时停住,但她也能感受到陆沅的力度。 力度虽大,但却不会伤及人分毫。 方才陆沅说,这招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么她的功夫确实不容小觑。 “陆沅!” 听到陆岁淮的声音,甘黎与陆沅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循声望去,只见陆岁淮正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甘黎,你没事吧?伤到没有?” 陆岁淮蹙着眉,将甘黎拉到了一旁,自己这个妹妹年纪虽小,但下手倒一向是没轻没重的。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甘黎被他拽到旁边,还没反应过来当下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到他带着些怒意的声音。 “陆沅,就算你是真的不想读书,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何必动手伤人?” “不是,谁动手伤人了?”陆沅再一次对她哥感到深深的无语,“陆岁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甘黎只觉得有些头疼,又有些窘迫,赶紧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小沅相处的挺好的,小沅也说了,愿意我当她的老师,今后会好好读书。方才只是她在向我展示新琢磨出来的招数,并没有真的伤到我。” 闻言,陆岁淮亦有些尴尬,松开了拽着甘黎手腕的手,扯了扯嘴角,不自然道:“我还以为是我妹妹欺负你了。” “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欺负甘黎姐姐。”陆沅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陆岁淮,对他说的话表示非常的不满,“我和姐姐关系可好了!” “那就好,方才误会你了,跟你赔个不是。”这回陆岁淮倒没有在意妹妹的“没大没小”,而是笑了起来,蹲下身子认真同妹妹道,“那以后甘黎姐姐来给你讲课,你可不许捉弄人家啊。” “我才不会捉弄甘黎姐姐呢。” 陆沅仍是不太高兴,她怎么会去欺负捉弄一个这么温柔好看的姐姐!?她在她哥心目中的形象就这么差吗! “甘黎,离用午膳还有一会儿,你若没什么事的话,不如我先陪你在府上逛逛吧,你才刚来,也好稍微熟悉一下环境。” 陆岁淮起了身,转过头对甘黎道。 “好,那就麻烦你了。”甘黎应道。 她本就有此意,打算今日下午或是傍晚让丹南带着自己在景国公府里走一走,熟悉一下,也顺便看看这景国公府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既然陆岁淮提出来了,她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一起走走,也正好让自己和他拉近一下关系。 “小沅,你要跟我们一起吗?”看着站在一旁的陆沅,陆岁淮迟疑了片刻,问道。 “还是算了吧。”陆沅多少还是有点了解自己哥哥的,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懒得再过去搅合,撇嘴道,“你带甘黎姐姐好好逛逛吧,我马上还要练会武呢。” 景国公府的宅院很大,亭台楼阁众多,雕梁画栋随处可见,处处彰显着雅致的风韵。 快到中午了,正是日头毒的时候,好在树木茂密浓郁的枝叶为二人遮去了大部分的炙热阳光。 “下朝回来了?” 实在是受不了这太过寂静尴尬的气氛了,甘黎主动没话找话道。 不知怎么的,现在和陆岁淮相处时,她总觉得身上有几分不自在。 “嗯,刚回来。”他应道。 “你是什么时候入仕的?”她问。 “去年春天。”他解释道,“我父亲那 9. 旧友 [] 陆夫人姜宜的住处锦仪堂前面种着一小片葵花,在骄阳下挺立着,热烈而又明艳。 “葵花是我母亲喜欢的花,父亲便亲自在锦仪堂的院子里头种了一些,母亲有时出来走走,看着这些花,心情也能好些。” 陆岁淮偏头,温声同甘黎道。 “陆大人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看着明媚夺目的葵花,甘黎轻声感慨道。 她虽只来了景国公府一日,便不难看出陆衍与夫人姜宜情笃。 姜宜身子弱,不照看府中之事,静心在后院养着身子,景国公府里又并无偏房妾室可以帮着料理,府内之事便由陆衍亲自过问。 慢慢走近锦仪堂,甘黎的目光却顺着地上的葵花望向了最右边的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看起来与意韵雅致的锦仪堂格格不入,有些陈旧的门上还上着一把锁。 “你喜欢山茶花?” 看着甘黎乌发上缀着的清丽的山茶花簪,陆岁淮问她。 “嗯,是挺喜欢的。” 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应道。 锦仪堂正屋雕着祥云的门敞开了半扇。 守在门口的年长婢女看到了陆岁淮,笑着迎道:“公子来了?快进来吧,夫人正准备用午膳呢。” 陆岁淮冲婢女笑了一下,带着甘黎走了进去。 姜宜衣着简单,梳着家常的发髻,身形消瘦,面容虽因身子损耗的问题显得有些许憔悴,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气韵。 她坐在紫檀八仙桌下的楠木椅子上,看到陆岁淮进来,平静的神色添了一抹欢喜。 “母亲。”陆岁淮行了一礼。 “甘黎见过陆夫人。”甘黎也福了福身子。 “母亲,这是甘黎。”见姜宜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甘黎,陆岁淮同她介绍道,“我以前在逾明书院交的朋友,同您说过的。” 姜宜点了点头:“好,淮儿,还有甘姑娘,你们都坐吧,待会儿正好一同用膳。” 两人坐下后,陆岁淮正准备告诉姜宜,甘黎来府上住并教陆沅读书的事情,不料她却先一步开了口。 “淮儿,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姜宜轻声笑道,“昨日晚上你父亲过来,已经同我说过甘姑娘的事情了,你安排的很是妥当。” “甘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菜肴?”姜宜的目光转向了甘黎,“我好吩咐府上的厨子再添上几道菜。” “夫人,不用麻烦的。”甘黎忙道。 “甘姑娘是国公府的客人,也是淮儿的朋友,沅儿的老师,今日还来锦仪堂看望我,自是要好好招待一下的。”姜宜声音温和道。 “母亲,她喜欢吃糖醋小排。”陆岁淮在旁边适时的补充道。 甘黎没有反驳,只是在心里暗暗惊叹这人的记忆力。 自己以前在书院好像是无意中提到过喜欢吃糖醋小排,但陆岁淮竟然还记得这个。 姜宜转头跟身后的婢女低声吩咐添了菜,又回过头冲甘黎笑道:“我记得甘姑娘,淮儿从前在书院听学时,就常常跟我提到你。” 想起那时候在逾明书院和陆岁淮吵架的日子,甘黎觉得不堪回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以点头应和着。 “后来甘姑娘走了,淮儿还时常记挂着……” 姜宜还想再说两句,却被陆岁淮打断:“母亲,您还是别总是说以前的事情了,不如同甘黎说说小沅的事情,她今后可是小沅的老师呢。” 恰巧菜肴在此时被婢女端了上来,是几道清爽可口的家常菜,荷藕豆腐、蜜丝南瓜、清拌鸭丝、笋鲜木耳、银耳燕窝羹,还有特意为甘黎添的糖醋小排。 三人一同用了午膳。 陆岁淮和甘黎陪姜宜聊着天,说些外头有意思的事情来哄姜宜高兴。 姜宜也同甘黎说了一些关于陆沅的事情。 陆沅是她与陆衍的老来女,她为了生下陆沅也是不容易,夫妻俩很是宠着这个女儿,毕竟是来之不易,故而在很多小事上都顺着她,平日里疏于了管教,也不好去管。 陆沅用小伎俩接连吓走了几位教书先生时,陆衍也想着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但她一哭闹撒娇,他们就不忍责罚了。 姜宜倒是希望,甘黎日后能够帮衬着自己与陆衍好好管教一下这个顽劣成性的女儿。 直到用完午膳,姜宜要午睡了,陆岁淮和甘黎才从锦仪堂退了出去。 “甘黎,我母亲之前和你说的话,你千万别误会。” 出了锦仪堂,陆岁淮声音闷闷的,同甘黎说道。 “什么?” 甘黎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姜宜用膳前同自己说的那句话。 “不打紧的。”甘黎只是一笑而过,“没有误会,我知道夫人是同我开玩笑的。” 陆岁淮静默了片刻,道:“你以后若是无聊,也可以让丹南带着在府上随便逛逛。” “整个府上,都可以逛吗?”甘黎试探道。 见陆岁淮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她解释道:“不知道府上有没有什么禁区?或者是不方便去的地方?” “没有。”陆岁淮舒展了神色,“若真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也拦不住以前的我和现在的小沅啊。” 想起锦仪堂右侧那个上了锁的陈旧房间,甘黎迟疑了一会儿,斟酌着用词,还是开口问道:“方才去见陆夫人的时候,我看到锦仪堂旁边有个上了锁的房间,那房间陈色也与锦仪堂不太符合,感觉有些奇怪。” 刚说完这话,她就有些后悔了。 自己与陆岁淮重逢不过一天,她才刚住进景国公府,便问东问西,说这些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只怕会引起陆岁淮的怀疑。 她正想说一句“应该是我想多了”,便听见陆岁淮的声音:“我知道了,你是说那个房间啊。” “那个房间我小时候也觉得奇怪。”他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有一次见没上锁,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溜了进去,里面倒没什么不寻常的,就是我母亲在里头搁置了一些旧物品而已。” 旧物品?甘黎心中仍是有些疑虑,但面上仍是含笑点了点头:“是这样啊。” “对了,今日下午寻宴应该会来府上看我母亲。”陆岁淮忽然想起了这个,问她道,“你想见她吗?” “寻宴?”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甘黎心中一时又惊又喜,声音难掩激动,“自然是要见的!” “好,那我下午见了她同她说一声,让她来棠月阁找你。”陆岁淮应道。 二人口中的“寻宴”便是甘黎少时的手帕交姜寻宴,也是陆岁淮的表妹。 姜寻宴是礼部尚书姜晔的嫡女,而姜晔是姜宜的弟弟。 甘黎与姜寻宴不仅是逾明书院的同窗朋友,更是幼时便结交的闺中密友。 她是家 10. 枣泥 [] 姜寻宴的外祖父医术精湛,号称有回春之术,曾是宫中的太医,亦是她在医学上启蒙的恩师。 在外祖父的影响下,姜寻宴自幼便对医学有着深厚的兴趣。 她也曾悄悄同甘黎说过,她的愿望就是日后能够开一家医馆,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我一直跟着我外祖父后头学呢,感觉还是有不少长进的。” 姜寻宴的眸子里闪过光亮,扬起了嘴角。 “其实我每次来景国公府见姑母,也不仅仅只是看望,虽然姑母有专门的大夫,也用不着我来诊治,但我还是想着自己能不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开出更合适的方子,早日治好姑母的身子。” “那你有没有诊断出什么不一样之处,或是想到更好的方子?”甘黎顺口问道。 “还没有。”姜寻宴微微叹了一声气,“可能我的医术目前还是差了旁的大夫一大截吧。” “不要灰心,你可是未来的姜神医。”甘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鼓励道,“我相信你坚持下去,今后在医术上一定不会亚于你的外祖父。” “好啊,就冲阿黎的这句话,我也得好好努力啊。”姜寻宴也笑出了声,“可不能让我们阿黎失望啊。” 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半晌,姜寻宴忽然有些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甘黎。 她纠结了小一会儿,还是吞吞吐吐道:“阿黎,你知道吗?我父亲已经在筹划着把我嫁出去了。” “这么早?”甘黎惊异道,“你年纪比我还小呢。” 虽然自己也只比姜寻宴大了几个月而已,但因为她的性子较为温顺绵软,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妹妹看待。 但其实甘黎心里也知道,不早了。 姜寻宴已经及笄一年多了,而自己若不是因为家中生了变故,怕是也已经到了要说亲的时候。 “我父亲说我已经不小了。”姜寻宴叹道,“我上面有两位庶姐,一位在去年就嫁了人,一位在今年开春就许了婚事,再过些日子就要成亲了。所以,现在就轮到我了。” 甘黎顿了顿,问她:“那你父亲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听到这话,姜寻宴的脸上却忽然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她迟疑着开口:“有的,是……穆明衡。” 看着姜寻宴微微涨红的脸,甘黎起了打趣的心思:“如果是穆明衡的话,那不是还挺好的吗?” “阿黎?”姜寻宴眨了一下眼睛,不解地看向甘黎。 “你不是早就喜欢他了吗?”甘黎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啊?”姜寻宴惊道。 在姜寻宴“拷问”的目光下,甘黎只得如实回答道:“其实我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就隐隐有点感觉到了,方才见你说话时的反应,就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 “以前就很明显吗?”姜寻宴有些着急,赶紧追问她道,“如果你能发现的话,那穆明衡岂不是也早就有所察觉了?” “一点儿也不明显。”见姜寻宴面露急色,甘黎敛去了面上的笑意,认真道,“只是因为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平日里也走的最近,所以我才能感觉的到,穆明衡肯定发现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听甘黎这么说,姜寻宴松了一口气。 “可你既然喜欢他的话,和他成亲,你不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吗?”甘黎反问她。 “听到父亲同我说,他觉得穆明衡不错时,我心里头是高兴,但也不高兴。”姜寻宴的眸色有些失了神。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这话过于矛盾了,同甘黎解释道:“我喜欢穆明衡是没错,可是他不喜欢我啊,当初在书院你也看到了,他喜欢的姑娘是清和。” 确实,在逾明书院,穆明衡总是喜欢围着钟清和转悠,她们也都有目共睹。 “清和又不喜欢穆明衡。” 甘黎放轻了声音,安慰她道。 “而且那个时候大家年纪也不大,哪里懂什么喜不喜欢的,说不准穆明衡对清和也没那个意思呢,而且都过去好几年了,就算当时是有那个意思,如今估计也都放下了。” “阿黎,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心里头觉得别扭。”姜寻宴涩然笑道,“我想着,他既然喜欢过清和那样好看还耀眼的女孩,又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毕竟我各方面都不是很出色……” “寻宴,何必妄自菲薄?”甘黎拧起了眉心,“清和的确很美很优秀,但你也是很好的姑娘啊,你性格好,家世好,长得也好看,还通医术。倘若穆明衡真能娶到你,是他有福气才对。” 见姜寻宴不语,甘黎又接着道:“寻宴,方才提及清和,她现在怎么样?” “后来我们都没去书院了,清和家里面规矩多,我和她也没在私底下怎么见过,就是有一回在宫宴上还碰着了,她现在出落的比以前更好看了。” 姜寻宴轻声道。 钟清和出身显赫,是宣业侯府的嫡女。 她打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容颜明艳出众,有倾城之姿,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且兰心蕙质,饱读诗书,在琴棋书画上皆有所涉猎,温婉知礼,方方面面都叫人挑不出错来。 在逾明书院时,钟清和便自带光芒,吸引了很多世家子弟的目光,比如穆明衡。 但她本人对此不甚在意,只一心在书院听学。 但其实钟清和身上的光吸引的也不只是那些世家子弟,还有甘黎。 这也并不让人奇怪,毕竟在人年少时,总是喜欢追寻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 而美好事物对人的吸引,无关男女的差异。 那时候钟清和的位置就坐在甘黎前面,几次简短的交流,都相谈甚欢,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 长此以往,二人便成了算得上要好的朋友。 听着姜寻宴的描述,甘黎漾出了一抹浅笑:“也不知道,我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同清和见面了。” “我们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姜寻宴也笑了笑,“以后肯定是有机会的。” 说着,甘黎感觉自己有点扯远了,问道:“对了,你可知道穆家那边怎么说你们 11. 祭奠 [] 甘黎已在景国公府住了十日有余。 每日早上去芳宁轩给陆沅上课,倒也还算顺利。 她尽量让自己教的有趣一些,但也有些知识也难免枯燥乏味。 讲到枯燥之时,陆沅也会走神活着犯困,但在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有在认真听学的。 当然,甘黎也没有忘记自己来景国公府是为了做什么的。 接近陆岁淮,为傅子策查清楚陆岁淮的身世,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不过陆岁淮这几日看起来似乎有些忙,虽说他时常也会来棠月阁给她送些东西,但基本上每次没说两句话,人便要走了。 甘黎也曾有意无意地向陆沅与丹南打听过景国公府的一些事情,但并未从中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若是陆岁淮当真身份有疑,这样的密辛之事,所知者估计也是寥寥无几。 陆衍与姜宜或许是知道些什么,但自己眼下也不可能主动去问他们,他们更不会告知自己。 在大致熟悉了景国公府的环境与布局后,甘黎有时会于傍晚在府里散散步。 路过锦仪堂时,也会看一眼那个先前让她觉得奇怪的房间。 依旧是上了锁,她进不去。 七月二十三日,甘黎父母的忌辰已至。 甘黎前几日便去京城街上买了些纸币,也早就准备好了水果与糕点等食物。 日夕时,在棠月阁后头的一小块空地上,甘黎小心翼翼地将牌位从衣袖里头拿了出来,在地上摆放好。 此处无人往来,为了避免被打扰,她也特意告诉了丹南,自己今晚想要独自一个人待一会儿。 甘黎不知道她的爹娘被人安葬在了何处。 没有墓,没有爹娘,只有这么一个较为简易的牌位。 这个牌位还是她后来在润青坊自己动手做的。 这几年来,她也只能将自己对父母的哀悼与思念寄托在这个小小的牌位上。 她蹲坐在地上,仔细将食物在器皿里面装好,却突然隐隐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手一滞,险些摔了器皿。 “陆岁淮,你怎么过来了?” 甘黎回过头,看到来人熟悉的面容,神色一凝,有些惊讶,心却忽地一松。 她将器皿放置在了地上,起身问他道。 “我来找你,丹南说你一个人在后头待着,我不太放心,便过来了。” 陆岁淮轻声回道。 见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后的物件上,甘黎开口解释道:“今日是我父母的忌辰,我正准备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祭奠一会儿。” 想起他方才说来找自己,甘黎问道:“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今日是伯父伯母的忌辰。”陆岁淮慢慢走了过来,“我来棠月阁,便是想同你一起祭奠伯父伯母。” 甘黎怔怔地看着他,心绪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 而陆岁淮已然蹲下了身子,帮着她把剩下的东西都摆放好了。 “谢谢。”甘黎的眸色微动,对他道。 “我们现在开始吗?”他询问她道。 “好。”甘黎应道。 她跪在牌位前,哀痛而又沉重地对着牌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陆岁淮随着她的动作一起。 纸币烧尽后,火光散去,天色也已然黑尽,唯余月亮银色的光辉淡淡地洒落了下来。 “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同我一起祭奠爹娘。”甘黎坐在地上,看着漫天的繁星点点,同身侧坐着的人道,“陆岁淮,谢谢你。” “你是我的朋友,伯父伯母便也是我的长辈,祭奠他们也是我应该做的。”陆岁淮道,“你若是愿意的话,以后伯父伯母的忌辰,我都可以陪你一起祭奠。” 甘黎愣住,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你别误会。”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神色,陆岁淮赶忙解释道,“我方才说的话没有其他的意思,真的。” 不知怎的,甘黎忽然想起了好些年前,陆岁淮同穆明衡焦急地解释不喜欢自己时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自己差一点就又想多了,也挺好的。 “我知道的。”甘黎勾了勾唇角,声音平静道。 静默良久,她又轻声叹道:“一晃眼,爹娘都已经走了五年了,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像是一场梦,等醒来了,一切都还能回归到原来的样子。” “甘黎,会好起来的。”陆岁淮的声音有些涩然,“伯父伯母在天上定会佑你今后平安顺遂。” 她笑着点头,神色却有些涣散。 “我爹娘在的时候,待我总是特别的好,因为我们家里面就我这么一个女儿。” 甘黎唇畔含着浅浅的笑意,轻启朱唇,跟陆岁淮缓缓叙述着家里以前的事情。 “我爹虽然看起来一副让人望而生畏的样子,但是他会在上元节把我背的高高的去看木偶戏,还会背着我娘偷偷给我买最喜欢的枣泥糕吃。我娘很少让我吃那些糕点甜食,但我其实也知道,她是为了我着想……” 陆岁淮静静地听她讲着,见她说完,他不由得感慨道:“伯父伯母对你真好,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什么?你羡慕我?”闻言,甘黎不由得笑出了声,“陆大人和夫人待你不也是极为宠爱吗?从前那么惯着你,你就是在逾明书院里闹翻了天,陆大人不也还是由着你去。”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对我一直都很冷淡。” 陆岁淮淡然道。 “我小的时候,一直都特别想要获得父亲的关注。为了得到他的一声夸赞,我收敛着脾性,努力地去做一个很乖的小孩子,但是他好像从来都不在乎。” “后来我索性就不装了,故意去惹他生气,去做一些明知道他不会喜欢的事情,想着他或许也会骂我,责罚我,甚至还有可能会打我。” “我在书院里逃学,捉弄先生,同人打架,他都纵容着我,即使先生来府上同他告状,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好像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一样。” 他的神色渐渐黯然了下来。 “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会产生怀疑,父亲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不,他甚至连一点情绪也不愿意浪费给我。” 他方才的这些话,在甘黎心中亦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想起了初来景国公府的那日晚上,这父子俩相处时氛围里的压抑与怪异,又想起了陆岁淮年少时的顽 12. 信任 [] 听陆岁淮这样问,甘黎神色怔然,心中顿生警觉,却仍是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望着他: “是我父亲过去帮助过的一个人,他后来听闻我没入青楼,就好心为我赎了身,不仅交还了我的身契,还给了我一笔钱财,让我重获新生。” “那你后来的几年里,是都一直留在扬州?”他若有所思,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对,我后来在扬州找了份还算合适的差事,就在那儿待了几年。”甘黎的大脑此时正在飞速运转。 “什么差事?”他顺口问道。 “给人家洗衣服。”她绞尽脑汁地编着。 甘黎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留心着陆岁淮的神色。 见他拧着眉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转而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陆岁淮摇摇头,没再说些什么。 甘黎有些庆幸,这人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若是问的再详细一些,那自己现场编出来的回答难保不会漏洞百出。 她估摸着,许是陆岁淮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和戒备。 虽说她这些日子也没有做什么会惹人起疑的事情,但一个多年未见,也没有过任何联系的昔日同窗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还住进了你的家里,这本身就是一件会让人起疑心的事情。 所幸她方才反应的还算迅速,应该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也不知道,陆岁淮有没有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次日中午,甘黎从芳宁轩讲完学回了棠月阁。 丹南告诉她:“姑娘,先前有人来府上找您,说是您前几日在他家的点心铺子里订做了糕点,让他送来府上,奴婢已经将糕点放在您里屋的桌案上了。” 甘黎一愣,心中讶然,她记得自己并未在哪家点心铺子预定过糕点啊。 随即反应了过来,难道是傅子策? 之前傅子策告诉过她,待她与陆岁淮见面后的十日左右,会根据情况想办法与她取得联络。 那日在相林街等陆岁淮时,她便知道,傅子策有派人跟着自己。 自己顺利进了景国公府的事情,傅子策必然是知晓的。 她也知道,傅子策身边的人进景国公府必然不易。 因此,她前几日时常借着买些东西的由头去街上转悠,也是等着傅子策派人过来找她。 “好,我知道了。”甘黎笑着朝丹南点了点头。 快步走进里屋,甘黎将放在桌案上的装着糕点的木盒打开,细细在其中翻索起来。 果不其然,糕点下方的油纸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今日未时,来润青坊”。 那是甘黎再熟悉不过的傅子策的字迹。 她心下了然,阅过一遍后,将字条撕的粉碎,用油纸包住,丢进了篓子里。 下午,甘黎同丹南说,想自己一个人去街上的成衣铺买些衣裳,便出了府。 润青坊的庭院里,傅子策背手而立,似是已等候她多时了。 “殿下。”甘黎匆匆朝他跑了过来,向他躬身行礼,“是属下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润青坊离景国公府本就远,你又是走过来的,自然会慢一些。”傅子策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她起身,“去你以前的屋里坐着说话吧。” 那间屋子和之前甘黎住着的时候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些她带走的东西。 甘黎坐在榻沿上,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傅子策开言。 “阿黎,你进景国公府也有些时日了,可有察觉到异常之处?” 傅子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问她道。 甘黎忖量着,想起昨日陆岁淮告诉自己的话,在纠结过后,斟酌着措辞,权衡着开口。 “回殿下,属下发现,景国公与陆公子之间似乎有些异样。” “说说看,是怎么个异样法?”傅子策挑了挑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她。 “景国公与陆公子之间的相处与寻常父子不大相同,陆公子这几日也曾无意中同属下提及过,景国公待他较为冷淡,对他的一言一行好像并不是很在乎。” 甘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 傅子策“嗯”了一声,又继续问她道:“好,可还有什么发现,比如景国公夫人如何?” “景国公与陆夫人夫妻情意甚笃,陆夫人生下陆家小姐后,身子就不大好了,一直在后院里养着。” 她想了想,如实回答。 傅子策点了点头,景国公夫妇伉俪情深,陆夫人身子不好,他也都有所耳闻。 “殿下莫不是怀疑,陛下与陆夫人……”甘黎小心着自己的用词,有些犹豫地试探他。 傅子策徐徐道:“不,我幼时曾在宫宴上见过景国公夫人,与父皇画中的女子并不相像。” “阿黎,你不觉得,陆岁淮与景国公夫妇在容貌上并无相似之处吗?”说着,傅子策微微顿了顿,反问她道,“反而,我倒觉得陆岁淮不仅像那画中的女子,眉目间也隐隐有父皇的影子。” 甘黎没有见过皇帝,更没有见过傅子策所说的画中女子。 但她见过陆衍与姜宜,仔细想想,陆岁淮似乎确实没有遗传到这夫妻俩的相貌特征。 “请殿下恕属下眼拙……”她垂下了眼眸。 “正如你方才所言,景国公待陆岁淮冷淡,倘若陆岁淮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他自然不会 13. 京郊 [] 七月二十五日,大暑已过。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在清晨停了,早上起来时地面仍微微泛潮。 今日倒不若先前那般炎热,骄阳未出,空气清新如洗。 如先前说好的那般,在用过午膳后的不久后,甘黎与陆岁淮便一同坐在了去往京郊的马车里。 马车声辘辘,在京城的街道上驶过,朝着京郊的方向驶去。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外面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车里面倒依旧是一片寂静。 甘黎掀起了车窗的帷帘,望向窗外。 她看着靠近城郊处遍地野花绽放的美景,心中却思忖着傅子策昨日同自己说好的计划,设想着即将面临的场景,不禁有了少许忐忑。 “你我重逢那日的下午,我也是来了京郊,才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你的。” 陆岁淮的声音打破了马车内的静默。 甘黎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早便知晓那日他去了京郊,并没有什么可觉得惊讶的。 见甘黎失神地望着窗外之景,陆岁淮带着些笑意道:“城郊处的风景的确赏人悦目,你若是喜欢这里的景色,今后我们也可以常出来散散心。” “好啊。”甘黎轻轻地合上了帷帘,回过头,对他莞尔一笑。 “对了,明日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陆岁淮看着她,目光和煦地笑道。 甘黎点点头,正要回他话,忽然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顿时心头一紧,莫非是傅子策派的人来了? 陆岁淮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敛住了笑意,伸手去摸搁置在了一旁的佩剑。 “公子,不好了!”车夫带着些慌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有劫匪!” 陆岁淮的神色微变,快速地抽出了身侧的佩剑,起身欲下马车。 甘黎也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准备下去。 “你千万别出来,在里头坐着就好。”见甘黎也要跟着出来,陆岁淮忙按住她,“你又不会武功,我担心他们会伤到你。” 她被他按着坐了回去,愣了一下。 “别怕,我会解决好的。”陆岁淮轻声安抚她道。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刻也不耽误的拿着剑下了马车。 让甘黎在里面安心坐着,怎么可能? 她知道,外头那些人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她出面护陆岁淮,助她完全取得陆岁淮的信任。 倘若她真的毫无动作,那傅子策昨日的谋划岂不是作了废,而外面的那些人也都白折腾了。 她掀开了帷帘,先大致看了一下外面的状况。 陆岁淮虽以一敌四,却明显占了上风。 他出手迅疾,动作又快又狠,已有两个黑衣人被他打倒在地,衣裳被剑割开,鲜血外淌,躺在地上微微喘着粗气。 甘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又忽然想到,自己若还不出去,怕是用不上自己使苦肉计为陆岁淮挡刀什么的,他便先一步解决了这四个人。 那么,此行便毫无意义了。 这样想着,她匆匆下了马车。 她下去时,三个黑衣人都倒在了地上,陆岁淮正和剩下的那个交缠在一起打斗着。 “甘黎,你怎么下来了?”看到甘黎,陆岁淮面上一惊,用力地将眼前的黑衣人横扫在了地上。 见她向着自己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更带上了些许焦急:“下面很危险,你快回去,我说了,我自己就能解决好的。” 甘黎的出现让陆岁淮恍了神。 说话间,他没有注意到先前在他身后倒下的黑衣人已然颤颤巍巍站起了身,将刀刃往他身上刺去。 “小心!”甘黎急急地喊道。 一部分是因为苦肉计,一部分是出于本能,甘黎没来得及多想,伸手便抓住了那个人的刀。 在疼痛的刺激下,她有些麻木,甚至不知道傅子策是算准了让自己来挡刀,还是真的想要借此取陆岁淮的性命以除后患。 若是方才自己反应慢了些,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把刀,鲜红的血顺着锋利的刀刃流淌而下,落在地上。 “甘黎!” 陆岁淮迅速给了那个黑衣人胸前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上,一手将甘黎护在身侧,一手举剑指着那个人的喉咙。 他方才心中有疑,为了留活口问话,并未在那些人的命门上下死手。 却不想剩下的三个人趁此机会,从地上爬起来逃走了。 但陆岁淮眼下也无暇去追,只冷声对余下的那个人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刺杀朝廷命官?你如实告知我,我尚且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那个人嘴角噙着笑意,眼中却满是不畏生死的狠戾。 陆岁淮心知不好,知道那人估计是要寻死,立即将横在他脖颈间的剑收了回来。 可那人动作飞快地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了药包,打开就咽了下去。 暗色的血从那人的口鼻中涌了出来,他直直地往后倒去。 看着那人的惨状,甘黎只觉得骇然,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栗着。 傅子策提前为那人准备好了药包,便是让那些人做好了不活着回去的打算。 她颤着声音问陆岁淮:“我们……还要救他吗?” 陆岁淮蹲下身子,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摇头叹了口气:“没用的,他已经死了。” 甘黎没有说话。 她这些年待在傅子策身边,虽说也见过不少死人的场景,但方才那人惨烈的死在她眼前,心中仍是不免叹息…… 陆岁淮站起身,目光转向甘黎还滴着血的手,只觉得心口似是被什么扯着一般。 “你身上带了绢布吗?我先给你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他温声问。 “好像有。”甘黎用右手在怀里找出了白色的绢布递给他。 方才用手去拦那人的刀时,虽是双手一起,但左手在里,伤的较重,右手却略无大碍。 “痛不痛?”看着她被刀划破了的左手,他眉间紧锁,轻轻拭去上面的血,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着伤口。 14. 上药 [] “公子,姑娘,离城郊最近的医馆已经到了。” 坐在前头的车夫拉了缰绳,转过头对他们说。 陆岁淮应了声“好”,搀着甘黎下了马车。 这家算不上大的医馆里,大夫是一位满头银霜的老者,虽上了年纪,但并无老态,步伐依旧平稳。 老大夫让甘黎坐在了他对面的木椅上,为她拆去了适才在左手上包扎的绢布,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的伤势。 “大夫,敢问您我朋友手上的伤势是否要紧?可会对她今后有何影响?” 陆岁淮观望着老大夫的神色,小心地问道。 “公子不必担忧,这位姑娘手上的伤口虽深,但所幸来的及时,好好上药,左手自是可以恢复至与往常无异。”大夫平和地对他道,“但上药前还是需要先清理一下伤口。” 陆岁淮颔首:“好,麻烦您了。” 老大夫看着面前坐着的柔美姑娘,心中直犯嘀咕,这样的姑娘一看便知是大家千金,不知怎会受这样深的刀伤? “清理伤口的时候估计会有些疼。”老大夫叹了一声,“姑娘可能得忍着些。” “没关系的,我不怕疼。”甘黎朝大夫微笑道。 老大夫点点头,从玄柜里拿了些清理伤口的用具,先将棉布用清水打湿,把她的伤口处擦干净,再拿着用具开始细细清理。 的确是有些疼,甘黎微微蹙了蹙眉头,抿着唇,将目光从自己的左手处移开,望向了别处。 她曾在月上梢受过藤鞭的刑罚,后来在润青坊习武,平常与人对练时,也少不了会受些皮外伤。 受伤,上药。 这于眼下的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她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甚至于有些许麻木了。 陆岁淮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甘黎隐忍的神色与额间的冷汗,知道她此刻定然不好受。 他吸了一口气,低声问她:“是不是很痛?” 甘黎对上他满是忧虑的视线,勉强扯了扯唇角,摇头道:“不痛,还好。” 总算是清理完了伤口,老大夫吩咐站在身后观看的年轻徒弟拿上几副药,去里屋给甘黎上药。 陆岁淮略一思忖,道:“不若让我来给我朋友上药吧,有劳大夫您了。” 大夫点头应道:“也好,那便公子来吧。” 陆岁淮从那小徒弟的手中接过药,跟着甘黎一同进了里屋。 甘黎受了伤的左手轻轻地搭在陆岁淮的左手上,他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对着她的伤口上着药。 “我这个力度你会觉得疼吗?”他的声音很轻,“要不然,我再轻一点?” 陆岁淮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为她上着药,甘黎的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听到他询问的声音她才发觉自己出了神。 现在的他竟有些温柔,和少时记忆里的喜欢捉弄人的顽劣少年判若两人。 虽说自重逢起,甘黎就察觉到了这五年里他的变化之大,但…… 许是此刻的气氛与二人的姿势多多少少带着些意味不明,她觉得太不自在,脸颊也莫名有些发烫。 她有些庆幸此时陆岁淮正低头一心上着药,没有发觉自己已然绯红的面色。 “我不疼,没事的,你就这么上药吧。”她心虚道。 她虽已经这么说了,却仍是明显感到他上着药的手放轻了力度。 “方才大夫为你清理伤口时,你也这么说,都出了一头的冷汗,还要硬说自己不疼。” 陆岁淮的声音隐隐带了些责怪的意味,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很轻。 “你以前在书院也是这样,那次明明就摔的很疼,却还是一副不要紧的样子。甘黎,疼其实可以说出来,不用自己强忍着,受伤了会痛,这很正常,没什么丢人的。” 甘黎沉默不语。 她知道他说的那次是哪一次。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她十一岁那年的一个秋日。 那时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地面一片潮湿。 下学后,她走在路上,忽然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又疼又狼狈。 身旁和她一起走的姜寻宴一惊,忙要将她搀扶起来:“阿黎,你还好吗?” 甘黎趴在地上,惨白着一张小脸,却冲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但实际上是不大好的,她的膝盖似乎是被地上的硬石给磨破了,传来阵阵剧痛。 腿上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没有力气站起身,在姜寻宴的拉扯下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那时还是初秋,甘黎穿的衣裙还有些单薄。 好看的粉缎锦衣罗裙沾上了地上的泥水,由于膝盖破了,血渗了出来,使得裙子上还带了些血污。 甘黎拉耸着脑袋,觉得自己眼下当真是狼狈万分。 好巧不巧,陆岁淮和穆明衡在那时走了过来,看到她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 “甘黎,你这是摔倒了?”陆岁淮问她,语气倒是少见的没有带上平日里与她针锋相对时的嘲讽。 明知故问! 甘黎带着尴尬的怒气瞪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完蛋,自己这么丢人现眼的样子居然被陆岁淮看个正着,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要嘲笑自己好久! 甘黎越想越郁闷,觉得自己今日的气运也太差了。 “你这样子还能走吗?”陆岁淮看着她衣裙上的泥泞和血污,问。 “不用你管!”她气鼓鼓道。 “我看你腿上都流血了,这时候就别逞能了。”陆岁淮皱着眉道,“要不我背你吧?” 陆岁淮虽只长了甘黎两岁,但个子已比她高出了足足一个头,背她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他要背自己?定然没安好心!指不定是要借此机会来捉弄她呢。 而且若是真让他背了,那这几日和他吵架自己岂不是都要占下风了? 甘黎气闷地想着。 “我家的马车就在前头,我自己能走!”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犟道。 说着,像是要证明给陆岁淮看似的,一瘸一拐地向马车走了过去。 虽然自己总是说陆岁淮幼稚,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候其实也挺幼稚的…… 念起往事,甘黎眉间 15. 生辰 [] 门外学徒的声音适时地打破了里面的死寂:“二位可上好药了?我师父还有几句话想要叮嘱姑娘呢。” 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有几分拘束。 “好了,我们这就出来。”陆岁淮提了些音量,对门外道。 “姑娘回去后,切记饮食需得清淡,不宜油荤过重。”老大夫对甘黎嘱咐道,“在伤口好前,每日早晚还是要按时上药,纱布亦需要及时更换。近日炎热,姑娘还需要谨防伤口处发炎。” “好。”甘黎颔首,“我知道了,多谢您的提醒。” 坐在回景国公府的马车上,陆岁淮罕见的一言不发。 甘黎用余光窥看着他,他阖上了双眸,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筹思今日行刺一事。 仿佛方才在医馆,他什么都没有说或一般。 她咬了下嘴唇。 陆岁淮这个人总是这样,喜欢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她现在心里乱的很,他倒好,跟没事人一样。 等马车到了景国公府时,天色已然渐晚,余晖也渐渐消散。 陆岁淮送甘黎回了棠月阁,将方才大夫给的几瓶药放在桌案上。 “丹南,甘姑娘手受伤了,就寝前你记得帮她上一下药。”看到丹南,陆岁淮对她道。 “是,公子。”丹南应道。 “甘黎,明日早上你就不用去芳宁轩了,好好歇息一下,养养伤。”陆岁淮又转头望向甘黎,“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好。”甘黎扬了扬嘴角,目送他离开。 “姑娘,您今日下午不是同公子去京郊散心了吗?怎的会伤了手?” 丹南看着甘黎被白纱包扎了的左手,心疼道。 “我们在京郊遇到劫匪了。”甘黎轻描淡写道。 “劫匪?”丹南的眸子里盛满了讶异。 “嗯。”甘黎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伤的不算重,没什么事的。” 丹南这才放下心来:“姑娘伤的不重就好。” 由于甘黎受了伤,不便沐浴,只能麻烦丹南用热水帮她擦拭一下身子。 直到丹南为甘黎擦拭好身子,帮她拆去白纱上药时,才知道她的手伤的有多重。 “姑娘还骗奴婢说伤的不重。”看着甘黎手上的伤势,丹南清亮的眸子里闪着泪花。 她哪里见过这么深的伤口。 “真的不要紧的。”眼看着丹南要哭出来了,甘黎忙哄道,“人家大夫都说了,我这个伤上个几日药便能好的。” 听甘黎这么说,丹南才勉强止住了泪水。 “那奴婢早晚都来给姑娘上药,让姑娘快些养好伤才好。” 甘黎温和地笑了笑。 上好药后,丹南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甘黎道:“对了,明日便是姑娘的生辰了吧?” 甘黎顿了下,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她自己险些都要忘了明日便是她的十七岁生辰。 “对,但你是怎么知道的?”甘黎疑惑道,“我好像从未和你提起过。” “是公子前些日子让奴婢来伺候姑娘时,告诉奴婢的。”丹南笑盈盈地解释,“公子说您的生辰是七月二十六日,奴婢便记下了。” “你有心了。”甘黎朝她莞尔一笑,“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过生辰了。” “不过怎么成呢?”丹南嘟囔了一句,随即道,“奴婢也没有什么可以赠与姑娘的,但奴婢做的长寿面味道尚可,明日做给姑娘尝尝?” 见甘黎没有拒绝,丹南又趁热打铁道:“姑娘,过生辰再怎么说也得吃碗长寿面啊。奴婢的娘走得早,来国公府之前一直和爹相依为命,家里穷的不行,但每逢我的生辰,我爹都会为我下一碗面条,说是长寿面,吃了便能长福长寿的。” “好。”甘黎的眉心动了动,眼前的女孩让她根本不忍拒绝,“那我明日定是要尝尝丹南的手艺的。” 见她答应,丹南笑了起来。 次日清晨,甘黎吃到了丹南做的长寿面。 是一碗阳春面,虽然简单,但香气浓郁,味道鲜美。 “姑娘,奴婢做的面怎么样?” 看着甘黎细细品尝着自己做的面条,丹南面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很好吃。”甘黎弯眉笑道,“我们丹南的手艺果真不错呢。” 吃着丹南下的面条,甘黎的脑海里却忽地浮现出了云盼的身影。 以前在润青坊时,自云盼从她的口中套出了她的生辰后,每一年她的生辰,云盼也都会为她做上一碗面条。 云盼那时的话和丹南如出一辙:“过生辰怎么能不吃面条呢?” 还会在她吃的时候笑着问她:“小黎,怎么样?你云盼姐的手艺是不是一绝?” 自云盼离开润青坊后,甘黎便再未见过她。 也不知她如今在宫中是否安好? 早上不用去芳宁轩给陆沅那个小祖宗讲学,甘黎也乐的自在。 她悠闲地靠在里屋的椅子上,吃着板栗杏仁糕,看着陆岁淮前些日子给她送过来的书。 没想到小祖宗来棠月阁看她来了。 “姑娘,小姐来看您了。” 丹南的声音刚落,陆沅便笑意盈盈地跑了进来。 “甘黎姐姐!” “小沅,你怎么来了?”甘黎看到陆沅,有些讶异,合上了手中的书,向陆沅招了招手,“快过来坐。” “我哥说姐姐你受伤了,不能来给我上课了,那我自然要来看看姐姐啊。”陆沅坐在了甘黎旁边的椅子上,关切道,“姐姐,你的伤严重吗?” “就是手上受了点伤,不严重的。”甘黎摇了摇缠的纱布的左手,又用右手点了点旁边放着糕点的盘子,“尝尝?板栗杏仁糕,你应该会喜欢。” “姐姐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陆沅一来便看中了这盘放在桌案上的糕点,就等着甘黎邀请她吃呢。 陆沅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糕点后,含糊不清地对甘黎道:“我可不止是来看望姐姐的,也是来给姐姐送生辰礼物的。” “生辰礼物?”甘黎一愣,“是你哥跟你说今日是我生辰的吗?” “对啊,我哥昨日晚上来芳宁轩,除了说你受伤了以外,还说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让我记得来棠月阁看看你。”陆沅咽下了口中的糕点,“但是姐姐,我可不是因为我哥说了才来看你的啊,我自己本来就打算来的。” 16. 木雕 [] “好。”他话虽这样说,但甘黎也自然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她不再推辞,和声道,“那就谢谢你了。” “你救了我,是我该谢你才对。”陆岁淮扬了扬唇,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今日比起昨日好可好些了?还疼不疼?” “昨夜和今晨都上了药,感觉好多了,不用担心。”一面说着,甘黎一面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欲为他沏茶。 “不用。”陆岁淮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桌案前,“你手上不便,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左手有伤,一只手的确有些不便,见陆岁淮已经自己动上了手,就坐了回去,声音带了些歉疚:“你来看我,还要让你自己沏茶,是我待客不周。” 此话一出,甘黎便感觉有些歧义。 分明自己才是景国公府的客人,陆岁淮才是主人,自己何来的“待客”一说? 但陆岁淮只是淡然一笑:“没关系。” 他去取桌案上装着茶叶的瓷瓶,看着前些日子他让人送来的莲心茶依旧是满满一瓶,看起来没怎么动过,皱了皱眉:“怎么没喝?” “喝了一次。”甘黎回道。 “不喜欢喝这个?”他询问道。 “也不是,就是味道稍微有些苦,我喝不太惯。”她如实道。 是了,他怎么就忘了甘黎向来不喜食味苦之物,只是他先前想着暑热难消,莲心茶可以清火,就派人给棠月阁送了些过来。 “那我下回给你带些乌龙茶来吧?”陆岁淮的眉目间带了些笑意,“这个味道不苦,你或许喜欢。” “再说吧。”甘黎轻声道。 虽说她与陆岁淮重逢也有十来日了,虽说她来景国公府的目的便是为了接近陆岁淮…… 但这个昔日的冤家近些日子对她关怀备至了,她又觉得不太适应,有些恍惚。 陆岁淮抿了口茶,对她道:“甘黎,我其实还有一份生辰礼物要送给你。” “你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些衣裙了吗?”甘黎不解道。 “我不是也说了,那只是谢礼,不是生辰礼物啊。”陆岁淮倒是振振有词。 “就是一个寻常小生辰而已,用不着的。”甘黎垂下眸,低声道,“陆岁淮,其实你没必要对我太好的……” 那些衣裙虽是成衣,但做工精良,绸缎华美,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陆岁淮虽是说了那是给她的谢礼,但也过于丰厚,更要莫论昨日之事她亦难逃其咎。 他待她不薄,她却算计了他,心中本就有愧。 此刻她竟宁愿陆岁淮对她差些,或是看出她的居心不良,这样子反倒能让她心中稍有安慰。 陆岁淮见她神色黯然,又听着她方才的话语,心中也沉了一下。 “你相信我,这倒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他不去接她上面那句话,而是神色不变地同她笑道。 “什么?”甘黎抬眸望向他。 陆岁淮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不大的木雕,递给她。 “没骗你吧?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木雕,我在前几日在街上看到的,觉得还凑合就顺手买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说。 甘黎接过,观望着手中的鲸形的木雕,知道陆岁淮没说真话。 那木雕虽被他说的平常无奇,但雕工精细,足以可见木匠的刀法细腻,更是以黄花梨木细细雕刻成栩栩欲活的鲸鱼形状。 黄花梨木名贵,此木雕又怎会是在街边随意买到的? 陆岁淮自是看得出甘黎对此物的喜爱,心中一松,勾了勾唇角:“你喜欢就好。” 他就知道,甘黎肯定是会喜欢这个木雕的,也不枉他提前半个月就去找人定做。 甘黎也没去拆穿陆岁淮前头说的话,她抿了抿唇,问他道:“你送我木雕当生辰礼物,不会还是因为上一回吧。” 陆岁淮放下手中的茶盏,放低了声音:“也算是吧……” 甘黎口中的上一回,实际上也就是她还是太傅千金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她以往的生辰总是很热闹的,爹娘会为她在府上办生辰宴,还会让她邀请在书院认识的朋友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姜寻宴、钟清和自然是要来的,宋麟也在受邀之列。 甘家与宋家算是有些交情往来,宋麟又是甘黎在逾明书院在同窗,与她平日里的关系也还算是可以。 宋麟在她生辰那日送了她一个被刻成了小兔子模样的木雕,精致可爱,憨态可掬。 她觉得新奇极了,翌日就把兔子木雕带去了书院,拿去给姜寻宴和钟清和看。 “这是宋麟送我的生辰礼物,是不是很可爱?”甘黎兴致勃勃地同好友介绍道。 却不想手中的木雕忽然被陆岁淮一把夺了去:“给我也看看。” “陆岁淮,你有病啊!”甘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怒道,“这是人家送我的礼物,快还给我!” 她从位置上站起来,小跑着去追陆岁淮,去抢他手里拿着的兔子木雕。 谁知陆岁淮那么过分,居然将她的木雕高高举了起来。 她个子本来就要比他矮些,只能跳起来去够他手中的木雕。 在二人的争抢中,兔子木雕一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两个人皆是一惊。 “我的木雕!”甘黎蹲下身,捡起地上裂成两半的木雕,惊叫道。 她忽然就有些委屈,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个人,总是喜欢捉弄她、欺负她,乐此不疲。 平日里陆岁淮捉弄了她,她定是要向陆岁淮讨回来的,他说她一句,她便回他三句,她才不受这个气。 但眼下她忽然就有点难过,也没了去责备陆岁淮的心思。 那是昨日才收到的生辰礼物,还是她最喜欢的一份,那么可爱的兔子木雕,就这么坏掉了。 “对……对不起……”陆岁淮少见的磕磕绊绊道,“真的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这玩意掉地上就裂了。” 他方才看着甘黎高高兴兴地同其他人展示宋麟送给她的礼物,又想起来昨日她的生辰宴请了那么多人前往,却唯独没有邀自己去参加,心里莫名有些憋屈。 就这样起了想要逗逗她的心思,同往常一样,属实没有想到那个让她爱不释手的兔子木偶会坏。 甘黎没说话,显然是不买他这个道歉的账。 “这样吧,我赔你。”陆岁淮看着甘黎的神色,紧张地想了半晌,道 17. 朋友 [] “你说什么?”甘黎正准备将鲸形木雕放进檀木玄柜的暗格里,听到陆岁淮的话,手抖了一下,险些将手中的木雕摔了下来。 “没什么。”陆岁淮挠了挠头。 他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下意识地就顺口接了这个话,现下只能默默祈祷她没有听清。 “陆岁淮,我听见了。”甘黎把木雕收好后,转过身子,清澈似水的眸子望向了他,“怎么忽然提到了宋麟?” 他刚刚的声音虽小,但屋子里毕竟就他们二人,安静的很,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入了她的耳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反正她都听到了,陆岁淮索性就硬着头皮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就是觉得,你和宋麟也是打小就在一块玩,家里关系也好,他还能去你的生辰宴……”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而且,我以前还听说,你们俩定过娃娃亲……” 听到这里,甘黎忍不住了,眉头蹙的紧紧的。 “我和他定过娃娃亲?”她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你听谁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时候宋麟自己跟我讲的。”陆岁淮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甘黎的声音中带了些无奈,“没有的事,我们两家从前的确有些交情,但还没到要定娃娃亲的地步。” “原来是那小子骗我!”陆岁淮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自己还就这么傻乎乎的被他骗了那么多年,“甘黎,我严重怀疑他在书院的时候喜欢你,天天跟在你后头转,居然还拿这种事情来蒙骗别人。” “那时候才多大啊,估计都弄不明白什么是喜欢。”甘黎抿了抿唇,“你就别瞎想了。” 陆岁淮沉默了许久,又忽地开口:“你知道宋麟已经成亲了吗?” 甘黎并不知道,她摇摇头,神色也有些讶异,感慨道:“他居然都成亲了!” 自甘家被废太子案牵连后,她沦落至月上梢,后来又投身于润青坊,早便与这些少时的朋友断了联系。 “他去年加冠后便定下了婚事,今年开春就行了婚仪。”陆岁淮告诉她。 甘黎不语,她突然想起来,陆岁淮今年好像也要加冠了。 她依稀记得,他的生辰是在冬日,虽然现在还在盛夏,但也就余下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了。 “在想什么?”见甘黎似乎恍了神,他轻声询问。 “就是有点惊讶。”甘黎朝陆岁淮笑了笑,“我挺为宋麟高兴的。” “他成婚了,你很高兴?”陆岁淮挑了挑眉,问道。 “当然啊。”她的面色很是坦荡,“以前大家也算是朋友,朋友成亲了,自然是替他感到高兴的。” “那我们呢?”他挣扎了片刻,还是问道,“我也算是你的朋友吗?” 甘黎不知道他怎么又绕回了这个话题,她明明已经说过不止一回了啊。 “你当然算是我的朋友。”她回道。 “我们是朋友的话,你之前为什么要说,让我不要对你太好?”陆岁淮望向她那双有些躲闪的眸子,“朋友之间,不是本就应该如此吗?” 她的心有些乱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后,她才低低道:“有的时候你对我太好了,我心里也会有负担。” “为什么?”他几乎是不解地问她。 因为她接近他怀揣着目的,因为她算计了他对她的好,因为他对她越好,她心里就会越发的歉疚…… 当然,这些话她眼下是不可能同陆岁淮讲的。 甘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反问他:“穆明衡也是你的朋友,那你对他,和对我也是一样的吗?” 陆岁淮被她的问题噎住,“我……” 自然是不一样的。 但这回轮到他沉默了,他苦笑道,甘黎还是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见陆岁淮低头不语,甘黎笑道。 他知道她是给自己台阶下,但心中依旧是莫名的烦闷。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便是姜寻宴柔柔的声音。 “阿黎,我来陪你过生辰了。” 寻宴过来了? 甘黎微怔,她若是知道自己受了伤,估计又要絮叨了。 “我去开门吧。”闻声,陆岁淮先一步站起了身,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表哥,好巧,你也在阿黎这啊。”姜寻宴看到陆岁淮,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笑了起来。 陆岁淮神情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寻宴,你来的正好,你们俩好好聊聊吧,我就先走了。” “你不留下来一起陪阿黎过生辰嘛?”看陆岁淮急着要走,姜寻宴问道。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他淡淡道。 “好吧。”姜寻宴寻思着陆岁淮许是正因为昨日的行刺之事头疼,便也不再挽留。 二人说话之时,甘黎正在桌案前给姜寻宴沏茶。 陆岁淮已然离去,姜寻宴走到桌案前坐下,正觉得甘黎沏茶的姿势有些怪异,她已用右手将茶盏放置在了自己桌前。 “阿黎,你的左手怎么了?”姜寻宴看着她藏住身后的左手,蹙眉问道。 “没怎么。”甘黎忙道。 姜寻宴显然不信,站起身去看,看着甘黎缠着纱带的左手,一下子愣住了。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反应过来后,姜寻宴拧起眉,急急地问她道。 “就是一点小伤而已。”甘黎摇头笑了笑。 “小伤?”姜寻宴狐疑道,“阿黎,我也是行医之人,可以帮你疗伤的。” “我昨日就看过大夫了。”甘黎同她解释道,“那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为我开了药,说了不日便能痊愈的,而且我上过好几次药了,已经好了许多。 姜寻宴稍稍安心,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忽然又觉得不太对,想起昨日有人行刺陆岁淮一事,眸光一动,问甘黎:“昨日?你莫不是昨日在京郊受的伤,和表哥一起?” “你知道?”甘黎心下一紧,估摸着姜寻宴已然知道了昨日京郊之事。 “ 18. 试探 [] “这世上难道还有假死药一说?”甘黎从桌案上拿了一个瓷盘里的蜜饯放入口中,漫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我是从外祖父前几年赠给我的一卷医书上看到的。因为我此前也从未听闻过假死药的说法,也觉得甚是好奇,还特意去问了外祖父。” 姜寻宴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木桌上,同她娓娓道来。 “外祖父说,他对假死药的了解也是源自于那卷医书,那还是他的师父到了晚年,将毕生所学亲自写下来留给他的。外祖父虽将此书阅了千遍,但假死药毕竟于他无甚用处,制作的法子又过于复杂,他便也从未做过。” 待甘黎安静地听着姜寻宴用轻柔的声音说完,再颔首应道:“是这样啊。” 她毕竟不通医术,于这些也不甚了解。 念起上回姜寻宴来见自己时,同自己说的事情,甘黎眼底笑意浮现,问她道:“寻宴,我还没问你,你与穆明衡的事情,现下怎么样了?” “还没有定下来,他许是还未考虑好吧……”姜寻宴面上带了些羞赧与局促,她低下头,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沮丧,“也兴许是在想着如何推了这门婚事。” “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情,穆明衡考虑的久了些也不奇怪。”甘黎的笑意敛去了几分,忙认真宽慰她道,“寻宴,你也别多想。” “阿黎,我知道的。”姜寻宴也勉强挤出一缕笑,点了点头。 生辰过后,不消一个月,甘黎手上的伤便好的差不多了。 她不仅用了那日从医馆买的药,还涂抹了陆岁淮隔了几日给她送来的名贵药膏,因而伤口处愈合的极佳,很快就只在左手手心处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不细看压根不会察觉。 这些日子以来,陆岁淮也时常过来看她,询问她伤势恢复的如何,也时不时地给她带些她爱吃的点心。 甘黎也在不经意间同他打听那日行刺案的处理进展。 她从陆岁淮口中得知,刑部经过几日的调查,最终给出了一个山匪劫财的结果。 在天子脚下劫财,还好巧不巧地撞上的是位朝廷命官,很是猖狂,日后会加大对京郊的管理,以免劫匪横行,伤及过路百姓。 但将行刺一案转变成了山匪劫财,去查那日黑衣人后头的主子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甘黎倒也不是很惊讶,她很清楚,傅子策那样谨慎的人,既安排了此事,就定然是做好了稳妥的准备,不会受此牵连。 只是她并不知晓,此案虽了,但陆岁淮是否仍对此事存疑。 陆岁淮心中自是有疑虑,明白或许刑部是碍于刺客背后之人的势力。 他也细细思忖着会不会是自己近些时日在朝廷上得罪了什么人,才使得有人欲在暗中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入朝年月不长,年纪也尚轻,但一直深受皇帝青眼,想来也不乏朝臣将他视为了眼中刺。 但他的身后毕竟是整个景国公府,景国公府虽不掌实权,但有皇帝的眷顾,地位仍在。 刑部既敢为了刺客身后的主子糊弄于他,便也是做好了得罪整个景国公府的准备。 想必那背后之人并非是普通的朝中重臣,定然是大权在握,所处的位置也远在景国公府之上。 莫非是皇室中人? 这么想着,陆岁淮的思绪却忽地清晰了起来。 若是与皇室有关,想来就与党争一事脱不了干系。 党争…… 翊王傅子策? 陆岁淮的眉心一闪,这个念头随即就蹦了出来。 若此事当真是由傅子策主使,此事便也说得通了。 傅子策如今在朝中亦是盛势,又是皇嗣里唯一的适龄皇子,日后的皇太子估摸着就是这位翊王殿下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少见风使舵的朝臣都想尽法子地去和翊王府示好,盼着有朝一日傅子策若是登上帝位,他们也能飞黄腾达,步步高升。 而陆岁淮也不难看出来,刑部尚书估计就是傅子策那头的人。 若是受了翊王傅子策之命,刑部草草处理行刺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仍有几处地方,他想不通。 一来,无论是自己个人,亦或是陆家上下,与翊王府都没有过多的往来,更没有所谓的过节与冲突。 景国公府也一向不参与党争之事,傅子策要派人来杀他,根本毫无缘由。 再者,他虽与傅子策没什么交集,但也深知傅子策品性。 他也曾以为傅子策一如传言,是位风光霁月、淡泊名利的君子,但自太子傅子典被废后,这位二皇子的野心便渐渐彰显,爪牙也逐渐尖锐。 此人心机颇深,若真想除去自己,便不会轻易失手,更不会派四个身手一般的人前来。 难道真是他多虑了? 也罢,事已至此,日后自己多加防备着些翊王府便是。 立秋早已过去,在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后,天气已不再炎热,而是添了些令人舒适的凉意。 初秋的午后,甘黎坐在棠月阁院子里的石椅上看书,石桌上摆放着一盏乌龙青茶,那也是前些日子陆岁淮送来的。 确如他所言,此茶味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甜味,放在桌前,清香拂面。 阳光斜斜地落在了肩头和书卷上,但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灼热,微风拂过,混杂着空气中浅淡的草木花香,带来阵阵清凉,让她神清气爽。 听到脚步声渐近,甘黎抬目望见陆岁淮修长的身影出现时,并不觉得意外,这些日子他时常来棠月阁,自己都习以为常了。 见陆岁淮走过来,坐在自己对面的石椅上,她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随手搁在桌上,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正是午间,四下并无婢女侍从,静谧一片,唯余鸟雀在枝头发出些许轻微的动静。 甘黎仰头望着碧空如洗的天,湛蓝,透亮,不落尘埃。 “今日天色很好。”她弯着眉,轻言浅笑道。 陆岁淮嗯了一声,微抿着唇,神色与往日有异,似是有什么话想要对甘黎讲,却欲言又止。 她觉察到了他今日的不对劲,目光从碧澄蔚蓝的天移至了他的身 19. 为何 [] “你说什么?”甘黎也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她险些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下意识地开口问他道。 “我方才说,我不会娶钟小姐。”陆岁淮的声音很是坚定,又隐隐带着几分冷意。 甘黎的身子一怔,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心中感到震愕,却又没由来的一松。 她看着他的严肃神色,知道他并不是在与自己说笑。却又听到他一字一句的声音。 “我已经回禀过了陛下,不会迎娶她为妻。”陆岁淮一字一句道。 说完,他紧抿着唇,神色也紧绷着。 今日下了早朝后,他本该同往日一样早早回府,说不定还会在街上的点心铺子里顺手买些热乎的糕点,带回去给甘黎尝尝。 但皇帝身边的内侍今日却请他移步勤政殿,只道陛下有要事同他商议。 勤政殿内,年过五十的帝王坐在龙椅上,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不怒自威。 看着眼前的陆岁淮礼数周全地同自己行礼,皇帝随意地挥手道:“坐吧。” “谢陛下。”陆岁淮恭敬道,坐在下侧的椅子上。 “淮儿,你长大了,倒不如从前那样同朕亲近了,记得你小的时候,还唤朕伯父呢。”皇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陛下仁厚,待臣如子,臣心中甚是感激。”陆岁淮颔首。 在他的印象里,皇帝确实待他一向很好。 由于他的父亲陆衍是皇帝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幼时,时常看到皇帝穿着便装来景国公府。 那时陆岁淮还不知他是皇帝,只以为是自己父亲来府上做客的朋友。 他热情地喊着人家伯父,而这位伯父也会耐心地带着他玩,跟他讲着与他父亲一同征战燕赤的故事,还跟他讲燕赤那边的风土人情。 他听的热血澎湃,想着自己长大后也要成为像父亲和伯父那般的大英雄。 后来陆岁淮也知道了,这位伯父便是当今的陛下,但那个时候他心中也没多少畏惧。 是陛下如何,不也是向来疼爱自己的伯父吗? 但再后来,他听闻了皇帝弑兄、逼父退位的事情,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交出兵权、辞去镇国将军一职之事。 再长大些的时候,便有了株连朝臣无数的废太子案,那时满城鲜血,人心惶惶。 陆岁淮虽仍敬爱着自己的这位伯父,但也知道,君臣之礼不可废,他先是陛下,再是自己的伯父。 “淮儿,你入朝为官这一年多来,做的很好,在朝中也算站稳了脚跟,朕甚感欣慰,是时候该成家了。”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慢慢道,“宣业侯府的嫡长女钟清和,是朕为你物色的妻子,你以为如何?” 陆岁淮本以为皇帝让自己留下,是与朝政之事有关,却不想是为了自己指婚。 他心中一时慌了神,但面上镇定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还尚未及冠,不急着娶妻成家,只愿在朝堂之上为陛下解忧。” “朕知晓你一心为了大祁,无心成家,但还是希望早日为你把婚事定下来。”皇帝笑了笑,“与宣业侯府结亲,于你今后有益。而钟家的那位小姐,朕也是派了人细细考察过的,是为极佳的人选。” “臣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于钟小姐无意,还望陛下见谅。”陆岁淮跪在地上,额间隐隐冒出了冷汗。 “淮儿,感情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皇帝倒也没有责怪之意,而是挥挥手,让他起身,“宣业侯府的那位小姐,知书达理,性情温婉持重,容貌亦是出众,你若娶了她过门,日后也定是会喜欢上她的。” 陆岁淮不敢起身,低着头道:“请陛下恕罪,臣已经有心悦的姑娘了。” 皇帝眯了眯眼,问他:“是哪家的小姐?若是家世与你相配的话,朕或许也可以考虑。” 见陆岁淮不语,皇帝心中了然了几分,知道不会是什么世家贵女,他善解人意道:“若是真喜欢,娶了钟家小姐后,把她纳进府上也未尝不可。” “陛下,她是我珍视的女子,我只愿以正妻之礼迎她入门,不愿委屈了她。”违逆了皇帝的意思,陆岁淮心中自然也有些紧张,但他仍坚定地说着自己的心意。 “那她喜欢你吗?”皇帝放下手中的珠串,语气冷淡。 “臣……臣不知。”陆岁淮犹豫道。 闻言,皇帝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人家姑娘喜不喜欢你。” “臣只知,臣这一生,除了她,不愿再娶旁人。”他说。 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陆岁淮,皇帝默然了良久,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你若真不愿娶宣业侯府的姑娘,朕也不逼迫你。” 从勤政殿走出来后,陆岁淮冒了一身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今日忤逆了皇帝,在他说出那番话时,就已经做好了会被重罚的准备,却不想皇帝竟轻易地放过了自己。 不过今日皇帝的话也点醒了他,他确实不知道甘黎是否心悦于自己。 这么想着,他心中竟变得有些焦虑起来,从宫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穆府寻自己的好友穆明衡。 陆岁淮以前从未同穆明衡说过自己对甘黎的喜欢,直到后来与她重逢,他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想改变自己在她心中的不良印象,好好追求她。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想要得到一个姑娘的喜欢,也是头一次去喜欢一个姑娘,他很慎重,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便去找了穆明衡。 他想着,自己这个兄弟从小就知道怎么去喜欢女孩子,应该能在此事上或多或少地帮到自己。 虽然被穆明衡喜欢着的女孩子也从未高看过他一眼,但穆明衡好歹比自己有经验啊。 就这样,在甘黎住进景国公府后,陆岁淮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了穆明衡。 穆明衡倒也不是很惊讶,虽然陆岁淮从前一直不肯承认,但自己一早就知道他喜欢甘黎了。 时不时地去给她送些东西引她注意,但又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懂得制造独处的机会,还要约人出去散散心。 这些都是穆明衡教给他的办法。 穆明衡还用自己过去的血泪教训告诉他,让他见到的时候甘黎别显得太不值钱了,要进退有度,不然人家是不会喜欢的。 陆岁淮其实也不懂进退有度的度在哪里,真正和甘黎相处的时候,他哪里还想得起来穆明衡给他出的法子。 今日听了陆岁淮的困扰,穆明衡又给他出主意道:“不若你将陛下有意指婚之事告诉甘黎,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如果她听到这件事不开心了,那应该就是吃醋了,那不就肯定是也喜欢你吗?” 他一听,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就同穆明衡说的这般去做了。 只可惜,依眼下来看,甘黎好像真的不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