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夸我的神探祖父穿越爹》 1. 爹带我去大理寺 [] 永德八年,京城。 正值春分,即使正午的日头,也半点不烈,晒在人身上反而暖融融的。 让人骨子里泛起困意,忍不住打一个哈欠。 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 树荫下摆了一张躺式藤椅,小毯下,散了发的男子四肢舒展,正好眠。 “爹~~”这稚嫩的声音又轻又飘,心虚得很,像是背着父母养了小狸奴的孩子,压抑着兴奋在喊,“咪咪咪~” 只见一道影子闪过,小孩跑得飞快,“嗖”的一下就蹿到宽大的藤椅边,手脚灵活的爬上藤椅。 撅着屁股就弯腰趴下,小脑袋凑到男子耳边,声音稍稍放大了一点点,兴奋喊:“爹!” “爹!起床啦!” 睡梦中的男人下意识伸手揉揉发痒的耳朵,转过身去,拿背和屁股对着自家崽,睡姿愈发潇洒肆意。 小孩鼓了鼓脸颊。 分明是爹答应了中午偷偷带他去小厨房的! “爹——”小孩不甘心,拿脑袋在男子脖颈间一通乱拱,边拱边撞边摇。 跟个小牛犊似的,有劲儿! 狄先裕迷迷糊糊好像梦到自己变成一棵白菜,还有一只壮实的小猪仔,正“哼哼唧唧”地不断在拱自己。 睁眼一看,原来是自家养的小猪仔! “别闹。”狄先裕用大手抵住作乱的小脑袋,昭哥儿头发又黑又浓,拱得他直发痒。 小孩一点也不怕他爹,一脸控诉:“我没闹,是爹不讲理!”说罢,绕开他爹的大手,又气鼓鼓地使劲儿拱了几下。 小家伙胆子大,人小又灵活,还不怕掉下藤椅。 反而是当爹的要护着小家伙别掉下藤椅,落了下风。 这么一闹腾,狄先裕是彻底醒了。 看儿子气鼓鼓的,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头发也乱成毛球,狄先裕乐了。 他反问:“昭哥儿说谁不讲理?” 边说着,他坐起来,一手将小家伙连带两条胳膊一把侧抱在怀里,一手去挠小家伙腰间的痒痒肉。 “哈,哈哈,爹,哈痒……”狄昭昭脸上气鼓鼓的小表情,瞬间换成止不住的笑容,小身板努力挣扎,又钻又扭。 可惜的是,小孩再有劲儿,也是比不过大人的。 这会儿狄昭昭不止胳膊被抱住,连两条小短腿都被爹一条腿压住,可怜得就像是被五花大绑的小螃蟹。 狄先裕一点也没有欺负小孩的不好意思,脸都不红一下,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他甚至带着笑,不急不缓地提醒道:“昭哥儿再笑得大声一点的话,娘就要来了。” 狄昭昭笑得细成月牙的双眼,瞬间睁圆,露出紧张的神色,就跟受惊的小狸奴一般。 “不要。” 要是娘知道他不乖乖午睡,还央着爹爹带他去小厨房偷吃,甚至为了留着肚子吃新鲜味,没有乖乖吃午饭,肯定会生气的! 咧开笑的小嘴一下子闭紧,绷成一条直线,小肚皮都在颤抖,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很用力。 没一会儿,眼泪都笑了出来,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家伙,一下可怜得紧,眼泪汪汪的。 狄昭昭小口小口喘着气,忍不住含泪笑着讨饶,连声哀求:“爹、爹!” 狄先裕心满意足的放过小家伙,睡醒就有崽逗,人生幸福啊。 他搂着昭哥儿又躺了一会儿,只觉自己怀里是个好抱的小暖炉,十分惬意。 等狄昭昭喘匀了气,狄先裕这才站起来,大手一挥道:“简单收拾一下,爹带你去小厨房。” 狄昭昭瞬间又高兴起来:“快点快点,我们快走!” 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致力于装木桩的下人,耳朵一动,压住嘴角,赶紧上前帮忙整理。 整理好衣服和头发,狄昭昭迫不及待的去拉爹的大手,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往小厨房走。 他小步子特有劲儿,踩在地上虎虎生风,连腿长一大截的狄先裕都不得不加快脚步。 小厨房就在他们二房偏院,故而不远。 距离小厨房越近,狄昭昭眼睛就越亮,闻着空中诱人的肉香,咽了咽口水,不禁道:“爹,好香啊!” 小孩似乎被馋得打开了话匣子,又道:“我肯定是被香醒的。”说完,还自顾自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狄先裕:“……” 香气能飘到屋里去?那他在院子里怎么没闻到? 他看,分明是被馋醒的。 昭哥儿这点像他! 狄先裕闻着空气中愈发浓郁又霸道的香气,感觉自己口水正不断分泌。 小厨房做的肉夹馍,怎么会这么香?比他上辈子吃过的所有肉夹馍都香。 没错,他是有上辈子的人。 上辈子甚至还是苦哈哈打工猝死在岗位上的码农。 也许老天爷也觉得他太可怜了,没让他死全乎。 眼睛一闭一睁,他就来这个新世界。 在他还是娃娃的时候,知道这是不在历史中的古代,他心里就一个咯噔。 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穿到古代,啥也不会! 真!啥!也!不!会! 狄先裕最初还乐呵呵的想:“指不定咱还有个系统呢?” 要不然穿到古代多亏啊。 结果并没有。 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幻听,孩提时期的记忆里,竟然还有一句:[智商不足,绑定失败] 气得小时候的他狠狠吃了一大只香酥软嫩的荷叶鸡,这才消气。 乐天派的他很快就把这事丢到脑后,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更令人高兴的事——他爹当官,家里钱多! 家很大,养得起丫鬟小厮,请得起大厨的那种。 这难道不比北京打工合租睡5平小单间,早9晚9加上来回通勤,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累得双眼无神、回家就躺,还天天加班,发际线上移香吗? 古代就古代吧,没系统就没系统吧。 要什么系统?他有爹! *** 迎着一缕缕勾人的肉香,美滋滋睡了午觉、逗弄了崽的狄先裕,乐颠颠地推开小厨房的门。 狄昭昭也加快脚步,哒哒哒往里冲。 看到小厨房里的景象。 父子俩同时发出“哇——”的一声感叹,又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咕咚!” 动作表情神似。 几十张纯手工制作的白吉馍,在簸箕里堆成一座白玉小山,颇为壮观。 每一张中间还带着烤得微焦的线圈,散发着腾腾热气和麦香。 父子俩一大一小的视线,很快又被旁边的大砂锅吸引。 立式砂锅里,棕红色的汤汁中,浮动着浅棕色的五花肉块,灶下是小火,卤水还在发出微微的咕噜咕噜声,香味随之不断的涌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狄昭昭眼睛黏在砂锅上,吸吸鼻子,小手扯扯狄先裕的袖口,下意识喊道:“爹。” 娘怕他贪吃没分寸,早早定下了规矩,他在小厨房可要不到吃的。 狄先裕竖起大拇指,由衷夸道:“这味道可真是一绝!” “来一个尝尝?” 金满仓是小厨房的管事师傅兼掌勺大厨,人胖胖的,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和蔼。 他站在灶台前,乐呵呵的应道:“二爷您来得正是时候,我给您和小郎君捞两块最上等的五花。” 说着,他就利落的捞起了两块特别漂亮的五花肉,切得方正,肥瘦均匀,足足有六层,呈现漂亮的棕红色。 切开,剁碎,又从一旁的小坛子里,捞出琥珀花纹的五香卤蛋,劈两半,蛋黄和蛋白一起,细细地切成丁…… 狄先裕闻着香,好奇道:“这卤汁有多少种香料?” 金满仓手上活不停:“二十多种,您要方子的话,我等会让小徒弟给您送一份。” “我就好奇一问。”狄先裕有点感慨,百无一用是码农啊! 要是他穿越到农家,这会儿不知道有多惨。 就单说这个卤味。他每每看小说,十本里有九本都是靠卤味起家。 在意识到自己缺了点文学天赋之后,他也曾对自己发出灵魂质问: 我会做卤味吗? ——如果买配好的卤料包,然后把肉和卤料包往电饭煲里一丢算的话,他勉强算会做……吧? 我认识几种香料? ——作为一名小时候读书吃家里和食堂,长大工作吃外卖的码农,他可能认识八角,因为料如其名,有八个角?最多再加香叶和茴香,一共三种! 我能背出一个好吃的卤方,包括每种配料的比例吗? ——呃。 去大学抓一百个大学生,不知道有几个会背的,反正他是不会的! 最简单、最家常,距离普通人最近的卤味都不会,那玻璃、香皂、火药呢? 狄先裕:“……” 别看他看了不少基建种田文,但是工作太累太累了,看小说谁还带脑子? 看的时候:马冬梅 关上之后:马什么梅? 两天之后:主角叫什么? …… 最让他伤心的一问是:那我会什么? ——我编程是专业的,我会写软件! 心碎,卒。 当年,狄先裕小朋友低落了好几天,胖了五斤。 最后他想明白了,活在当下,享受生活,绝不搞事! 卷王和社畜还没当够吗?猝死的教训还不够吗? 快快乐乐地在爹和大哥的庇佑下,当一条滋润的咸鱼,岂不美哉? 狄先裕顺着卤味发散思维,在金大厨颇有节奏的剁肉声中,感慨地忆起了往昔。 小孩子就单纯专注多了。 狄昭昭昂着小脑袋,直勾勾地看着金师傅的操作,乌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直到最后一步,小勺盛着卤汁,浇入装满肉和蛋碎丁的白吉馍里。 “小郎君先尝尝味道。”金师傅笑眯眯的看着还没他腰高的狄昭昭,弯腰递给他。 狄昭昭两只小手捧着油纸包着的肉夹馍,笑得露出小白牙,夸道:“金伯伯真厉害,这个肉馍馍看着就特别好吃!” 夸完,就迫不及待“嗷呜”咬了一口,明显有些烫,却又舍不得张嘴,像是生怕香味跑出来,眼睛一下子就变得湿漉漉的。 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最先入口的是白吉馍,外皮酥脆焦香,内里十分软和,麦香味才沾满唇舌,肉汁一下就流出来。 这是咬到肉了。 肥瘦相间,浓油赤酱,带着卤香味的肉、蛋、面混合着香浓的肉汁,不断在舌尖翻涌。 “这才是肉夹馍啊!”狄先裕咽下最后一口,意犹未尽的感慨,好肉、好料、好心思,几十年的白案功底,他觉得记忆中路边摊的肉夹馍,瞬间黯然失色。 还在埋头哼哧哼哧啃肉饼的狄昭昭,听到爹满是感慨的声音,也把小脑袋拔出来,小应声虫般跟着道:“这才是肉夹馍呀~” 虽然他不知道为啥要叫肉夹馍,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觉得爹说得对,就该是这么香、这么好吃! “二爷和小郎君觉得好就好。”得到了认可,金满仓乐呵呵的移动着胖胖的身体,手脚灵活地切肉装馍,还一边指挥小徒弟装另外几个食盒。 “好吃的。”狄先裕表态。 狄昭昭小鸡嘬米般连连点头,积极道:“下次还吃!” 金满仓心中欢喜。 哪个做厨子的,不喜欢爱吃、捧场、又会夸人的食客呢? 还一来来俩,跟说相声似的。 “下次府里进了羊肉、或者得了官府售的牛,我再做点别的花样给二爷和小郎君尝尝,保管好吃。”金大厨搜肠刮肚地卖力琢磨起来。 说话间,四个食盒就装好了。 终于啃完自己手里肉夹馍的狄昭昭,看着小山一样的肉夹馍,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他努力惦着脚,昂着头往灶台上看,嘴里嘀咕:“一个食盒有三层,一层放五个,四个食盒就是……四个十五……” 怎么小厨房会做这么多吃食啊? 狄昭昭尚未开蒙,严肃着小脸在努力算,就听有下人说:“一共六十份,都装好了,二爷是现在套马车送去大理寺吗?” 狄昭昭瞪圆眼睛。 送去哪里?! 狄昭昭是个聪明崽,即使没开蒙,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自己琢磨着也快要算出来,听到要送去大理寺,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这是要给祖父送去! 狄昭昭几乎要兴奋到跳起来。 这么多好吃的肉饼,肯定都是给故事里那些,特别厉害、特别神气的,抓坏人的叔叔伯伯们吃的! 那可是故事里的大理寺诶! “我要去,我也要去!” 狄昭昭乌黑的眸子亮得发光,缠着狄先裕不断央求,“爹~带我去吧,我也想去给祖父送吃的。” “爹,我会乖的。” “爹~求你了,带昭哥儿一起去吧,你可是全京城最好的爹!” 狄昭昭围着他爹打转,时而轻扯衣袖,时而拉住大手摇晃,甚至可怜兮兮的抱住狄先裕的大腿。 简直是使出浑身解数,十分努力了。 狄先裕低头,看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赤诚和渴望,捏捏昭哥儿的小脸,松口道:“行吧,带你去。” “好耶!”狄昭昭立刻欢呼,围着狄先裕又跑又跳,没个停歇。 *** 马车上。 平日里只记得吃和玩的小孩,这会儿像是忘了车上有好吃的,兴奋地不停扭屁股,坐不安稳。 “爹!” “今天怎么换成你给祖父送饭了?” “是以后都是爹送吗?要不明天咱们给祖父送小奶糕和桂花牛乳吧,甜香甜香的,可好吃了。” 狄先裕光是想想把昭哥儿的午后点心送去大理寺,然后端给严肃板正,一身威严官服的狄寺丞,顿时打了个激灵。 感觉皮下意识一紧。 “儿啊,”狄先裕把崽拉过来,抱在怀里,叮嘱道:“你今天要是不乖,回头爹可就要遭罪了。” 是被罚抄《礼记》呢,还是被罚抄家规呢?还是被拎到书房板着脸教训呢? “我肯定乖!”狄昭昭小脸严肃地保证,一副爹你放心好了的认真小表情。 狄先裕不禁揉揉他脑袋,又解释道:“不是以后都换成爹送饭。祖父这几日忙,送去的饭食也用得少,咱们做点好吃的去看看他。” 其实是昨日午膳时他听母亲提起,从前几日起,白日里送去大理寺的饭食,就一日用得比一日匆忙。 前天就没动几口,昨天家里送 2. 小孩的指印 [] “杀人啦,好可怕!” 小孩突然被惊哭的声音吓到,下意识往后一仰,差点摔个屁墩。 眼睛一下子瞪圆,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急切道:“爹!!” 喊完,飞快地扭头去找爹,那又惊又急的小表情,好像在问——爹,你听到刚刚的声音没有啊?! 屋子里的官吏、差役们都下意识顺着声音,低头往下看。 就看到蹲在地上的小不点,跟窜天猴一样“嗖”地一下蹦起来,小拳头捏紧,有点怕,又有点凶,那模样怪让人稀罕的。 就跟被大狼狗吓到,边往后缩又边汪汪直叫的幼犬似的。 屋子里凝重的气氛,忽然被冲散了些。 这几日听多了哭声、满脑子哀嚎,绷紧的脑子都稍稍松了松弦,像是浮出水面喘了口气。 “哈哈哈……” “小娃娃平时没少被爹娘吓唬不许一个人乱跑吧?这是听咱们聊的内容吓着了。” “还喊爹呢!哈哈。” 安录事这枚哑火的炮仗,本在记录一条条排查结果,眉头越锁越紧,眼看又在积蓄火力,噗呲一下又被浇灭。 瞅了一眼小孩有点招人的表情,他轻咳两声,提醒道:“有小娃娃在,说话都注意点,汇报摸排情况都到里间来。” 他转身往里间走之前,看到狄昭昭面前的破包袱,黑着脸点名道:“牛武志,别光顾着吃,饿不死你!带回来了什么?就这么扔在地上?” 喊的人,正是坐在条椅上,距离狄昭昭最近的这位壮汉,三口一个肉夹馍的牛人也。 听安录事喊他,连忙应道:“埃。”拎起包袱就往桌上放,摊开露出里面一堆碎陶土片,“搜九谷巷那边的一间院子的时候发现的,屋里有些乱,我觉得有点可疑。” “小孩?” “看着不像是小孩,大人斗殴吧,乱的很,还有点凶,说不定这两天就有人来报官。”牛武志随口道,做这一行久了,有些人抓来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现场也一样。 狄昭昭表情有些茫然。 为什么大家笑着逗他两句,就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了? 难道都没有听到刚刚的声音吗? 还有,他才没有被吓到! 狄昭昭气得鼓鼓脸。 狄先裕大致已经摸清他爹狄松实的情况,也有点忧心被拐的孩子,不过还是走过来,弯腰把自家崽抱在怀里,揉揉他的脑袋问道:“昭哥儿喊爹做什么?” 他倒是不觉得昭哥儿是被吓到了,这小家伙从小胆子肥,今儿爬树摘果子,明儿下池塘捞鱼,后天还敢徒手捉蛐蛐,判案的故事都听了不少。 这几句话能吓着他才怪了。 狄昭昭忙指着虚浮在碎陶片上的字条,着急扯着狄先裕,小声道:“爹,你看!” 旁人都像是看不见,听不着一样,他爹呢? 狄先裕顺着昭哥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看到字条,倒是看到土陶片上一小块模糊的痕迹。 很小一块,恰好就在手指正对的方向。 不是恰好被指着,基本不会被注意到。 “指印?”狄先裕呢喃,昭哥儿是不是以为是证据?毕竟他早就给昭哥儿讲过签字画押可以认人的事。 狄昭昭也看到那一小块,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呀!” 真的诶! 相比自己不认识的字条,和大家都没听到的奇怪声音,小孩的注意力,一下被实打实的指印吸引。 好多故事里,抓到人按了手印,对上了,坏人就害怕得说出真相。 然后就可以把坏人关起来了! 狄昭昭有点激动。 而且他看着这小块手印,好像越看越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由低头,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手。 小小的狄昭昭,成功被他爹带偏,徒留一小行小孩不认识的字在风中哭泣。 狄先裕见状气氛严肃凝重,抱着昭哥儿走到一旁人少的角落。 他想,昭哥儿终究是小孩,平日里听多了破案的故事,对能抓坏人的神探、神捕都尤为崇拜,又是头次来大理寺,难免有些激动了。 *** 陆续回来的差役都脚步匆忙,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疲惫。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食盒里的肉夹馍就消失了一半,许多人几乎是下意识被香气勾得拿了一个在手上,就大口开始吃起来。 “香!” “可算是感觉活过来了,你们到报官人家里问到有用的线索没?” “我这边恨不得把那天去逛过集市的都问了,没一句有用的。” 即使有美食抚慰身体,打起了些精神头,但随着一个个结果传回了,屋子里的气氛还是逐渐凝重。 如今几乎陷入僵局,除了知道丢了孩子,都是在热闹的集市丢的,知道孩子的身高、长相、丢时衣着,其余几乎什么线索都没有。 怎么让人不心焦? 更让人忍不住怀疑,人是不是已经跑了? 毕竟有点经验的差役都知道,拐卖孩子的案件很难破,比杀人放火都难破。 杀人起码有凶器,有尸体,放火需要提前准备油等工具,最起码也有一条“仇家”“最近得罪了谁”的思路可以排查。 毕竟没有点恩怨,谁会杀人放火呢? 总归是有很多线索的,一条条捉,一条条摸排,凶手只要有一个不小心,有一个疏忽,就会被抓住。 但人贩子是不讲这种逻辑关系的,谁家孩子好下手,就对谁家孩子下手,谁出价高,就卖给谁。 这种不讲道理,没有逻辑,任谁都会头疼。 除了搜查有嫌疑的屋子、找可能看到过的人询问线索,基本没有别的有效途径。 狄先裕也在角落里,低声给昭哥儿说这些,他不懂拐卖人口案,但他丢过电动车。 拐人和偷电动车,他觉得还挺像。一个偷了人就跑,一个偷了车就骑走,连作案的对象都一并带走了,哪里会留下什么线索? 小偷都还有本地的关系网,拐子却大多是外来的。 信息化时代找电动车都只能依赖监控,这个时代连监控都没有,难上加难。 唯有大量的人力,大量的时间,不惜体力,不顾代价的努力,才可能有一丝希望。 否则,小孩一旦被带走,很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狄先裕叹口气,不自觉把怀里的昭哥儿抱得紧了些:“所以啊,已经很难了,咱们就先别说这个打架的指印了,九谷巷很多商人租用小院放货物,两个大人打架,指不定是因生意起了龌龊。” 狄昭昭昂着头听他爹讲,小脸皱巴成一团,担忧得不行,拐走别人家孩子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但听到最后这句,他赶紧摇头。 他飞快地瞧了一眼牛高马大,胳膊都快比他腰粗的牛武志,有点背后说人的心虚,对狄先裕悄悄地说:“爹,我觉得他说的好像不对。” 狄先裕惊:“哪里不对?” 人家可是有经验的!经手过的案子,说不定比他听过的破案故事都多。 他这个当爹的大人都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平日里只记得吃和玩,成日缠着人讲故事的小豆丁,竟说人家说的不对? 狄昭昭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摊开自己一双小手,伸到他爹面前:“爹,你觉得像不像?” “像啥?”狄先裕这会儿真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了,他上辈子好歹也是读了大学的,怎么感觉还不如一个幼儿园学历都没有的小豆丁? 难不成小时候不是做梦?真是因为智商不够,才没绑定上系统的? 呸呸呸,不可能! 绝对是因为系统嫉妒他有个好爹! 狄昭昭急吼吼,指着自己一小节指腹:“像刚刚那个指印啊!” 狄昭昭现在满脑子都是指头印。 平日里自己玩泥巴留下的指头印,听完故事后,拿着印泥盖在每个玩具上的红指印,偷偷拿娘的亮晶晶的琉璃镜玩留下的小指印…… “难道不像吗?” 越想越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狄昭昭抿着嘴,有点倔强地说:“刚刚爹发现的小块指印,真的很像是小孩的手,大人的不一样。” 虽然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是他就是感觉是小孩的手印。 狄先裕上一秒还在想,“等等,不是你指给我看的吗?怎么变成我发现的了?” 下一秒就对自家崽的结论感到愕然。 这也能看出来?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想到总有人能在一堆长得差不多的熊猫里,精准地喊出熊猫的名字,对着他看着都是红色的口红,说出上百种不同红的名字。 狄先裕:“……” 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眼见为实,于是对怀里的儿子道:“要不,咱们试试?” 狄昭昭捣蒜般使劲 3. 又“咻”地长出一个字条蘑菇 [] 小脸有点脏兮兮的狄昭昭,端着灰扑扑的破碗,冲得很急。 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让周围人不由侧目。 只见那个冲着狄寺丞喊祖父的小娃娃,活脱脱像个落难的小乞儿。 尤其是手里那个灰扑扑的破碗,可谓点睛之笔。 大理寺许多官员不由莞尔,甚至噗嗤一声笑出来,“狄寺丞孙儿性子竟如此活泼。” “真是看不出来,这虎头虎脑的小子胆子还挺大,竟一点也不怕狄大人。” “你看那胳膊腿多有劲儿,估摸平日里就是皮实的,狄寺丞在家估计有的头疼喽。”平日里被家里皮孩子闹过的,这会儿不免调侃。 狄昭昭很急。 狄松实则镇定得多,即使眼下情况无比糟糕,他面上也不露出多少急切、焦躁的表情来。 即使听到了周遭的议论,狄松实仍目不斜视。 他把冲来的小钢炮抱起来,让小孩坐在自己臂弯,然后径直往厅里走。 “昭哥儿莫慌,”狄松实安抚地拍小孩的背,稳声安抚,“还记得祖父教昭哥儿的吗?急事缓办,忙则多错。” 祖父的臂弯有力,步子也稳,被抱着的狄昭昭,感觉自己小马驹般撒欢的心脏,逐渐安稳下来。 他有点懵懵的小脑瓜,从急切和混乱中理出了头绪。 他塞满了好多想法的小脑壳,像是从凌乱的毛线球中找到了线头。 狄昭昭想说:“祖父,从九谷巷带回来的碎瓷片说话了!那儿有坏人杀小孩了!” 可张嘴就发现,喉咙像是失了声。 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狄松实则是扫了一眼儿子。平日爱逗弄家中幼子就算了,这会儿竟用拐子吓唬半大的孩子。 不怨狄松实往这方面想,实在是狄先裕前科太多。 狄先裕:! 他把摸过灰的脏手,下意识往身后一藏,朝狄松实讨好的笑笑,“爹。” 顾不上教训他不像话,狄寺丞问安录事道:“如何?” 录事做的就是记录和撰写这份文书工作,安齐都不需要看手中记录,直接道: “铜定巷的菜市口,还有周边几条通向四方的街道,是拐子下手最多的地点。不过目前对铜定巷周围的铺子、小贩的询问,都没有有用的结果。” “京城的牙行、人牙子、牙婆也都摸排过一遍了,没有发现丢的那几个孩子。” “几处城门,校尉们也都让手下的人把几个孩子的画像和特征记熟了,严加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出城。” …… 安录事逐一汇报,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狄昭昭试了好几次,说不出来“碎土陶片说杀人了”和类似的话,气得想咬人,愣是小牛犊一样哼哼出气两声,干脆又换了件事说: “祖父,爹发现碎土陶片上有指印,小孩的!” 几乎是同时,狄先裕也整理完前因后果,打完腹稿说道:“爹,昭哥儿发现牛捕头从九谷巷带回来的碎陶片上,有疑似小孩指印的痕迹。”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反倒是让人听不太清具体内容,唯有关键词格外清晰——小孩,指印! 这让一屋子人都情绪难以控制的波动起来。 拐子为什么难抓?就是没入人海了无踪迹,只能大海捞针。 一旦耗子露了头,就好抓多了。 牛武志第一个站起来,都顾不上自己的判断被质疑,忙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些碎土陶片上?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即使在他看来,现场所有痕迹,都不是小孩能造成的。但只要有指印,还是碎在地上的土陶壶上有。 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安录事赶紧去取了那一堆碎土陶片来。 狄先裕拿着竹制镊子,翻找了一小会儿,夹出那块碎片。 这个土陶器真的很旧很脏了,每一块碎片外侧,都像是有一层污垢附在上面,还染了不少灰土,是以看起来有些斑驳。 “就是这儿!”狄昭昭指着一处毫不起眼,看起来就像是污渍的小块痕迹。 许多双眼睛,顺着小手指的位置,死死地盯着那一小块痕迹。 “这么小点,怎么注意到的?” “看起来真像是新痕迹。” “这么小一块,怎么看出是小孩指印的?” 从古至今,痕迹检验都是个略有门槛的技术活。 除了拿两个差不多的指纹放在一起,可以判断出是同一个人,大多数普通人,看到指纹都跟看猪圈里的老母猪似的。 ——好像都长得差不多。 而在这个时代,要么有师徒传承;要么会读书认字、且家中有相关书籍、且钻研此道;要么脑子聪明、且勤奋、且善于观察总结、且愿意在指纹上花时间。 总之条件不低。 安录事也盯着小块痕迹皱眉,建议道:“要不请陶老来看看?” 陶多算是三种中的后两种结合,他原是个读书人,但天赋有限,后来托了点关系进了衙门当个小吏。 起初做文书工作,专门管户籍田地、人口买卖的登记。接触多了指印,机缘巧合中有了点小名气,就被“借”来了大理寺。 这一“借”就是许多年。 可怜天见,天天被案子追在屁股后头撵,被急于破案的差役追着要结论,日日看,月月瞧,又找来前人所撰书籍捧读,一句句对比大量指纹观察、学习研究。 如今年过半百,也算是对指纹有了一番心得。 牛武志立马点了个手下,“你去请陶老来,快点。”门口那差役飞跑着离开。 他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狄昭昭一个小孩,哪里等得了? 他不懂专业人做专业事,也不懂看指纹就能判断大致年龄范围是多大的能耐。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找到差别,只当大伙都跟他刚刚没亲眼见到一样,心里有些打鼓。 于是小手往前一伸,献宝般捧出自己手里的小破陶碗。 他把小破碗捧高,自信满满道:“这几个小小的指印是我的,旁边大的是爹的,看起来是不是很不一样?” 虽然大家看单个指纹,都跟看猪圈里的猪,好像一个样,但是如果真的把两头猪拍照,左右放好,来找不同,稍微细心点的人还是能看出一些不同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陶老从门外赶来,下了定论:“确实是幼童的指印。”说完,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狄先裕和狄昭昭父子俩。 他也是看了许多年指印,才有了一眼区分幼童、成人、老人指印的能力。 差役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到了确切的准信,顿时精神一振,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狄寺丞也神色肃穆,点了几个好手的名字,包括去过现场的牛武志那一班人,共八人。 那八人上前一步,拱手齐声:“属下在!” 狄寺丞道:“你等随我同去九谷巷查探。” 八人都毫不犹豫:“遵命!” 狄寺丞确定了去现场的人马,又有条不紊地安排布置起来。 首先是一拨去找院子的主人,他强调,若不是自行租赁,则连同牙行的牙人一起找来。 其次又派两人,去官署调取这间院子近段时间所有备案在官府的租赁文书。 …… 在狄松实的一系列安排下,对人贩子步步紧逼地搜查和摸排继续缩紧,同时针对九谷巷这间可疑的院子,从各个方向撒下天罗地网。 命令下达得很快,所有人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以雷霆之势,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除了……来送饭的父子俩。 不管什么事,都要等案子破了,抓到人贩子之后再说。 狄先裕其实松了口气,他倒是希望他爹把今天这茬忘了,他摸摸自己脑袋,还是有点闹不明白,怎么发现小孩指印的? 莫名有一丝有种昔日听高数课的熟悉,课上例题听得嗷嗷点头,课后作业看得哇哇大哭。 再给他一个指纹碎片,他还真不一定有把握。 狄先裕抱着自家崽,有些感慨:“你祖父真辛苦,从外面赶回来还没一炷香的时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4. 破案 [] 狄先裕还没看到顶棚上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就听一旁有人喊,“顶棚上有血迹!” 听到这道声音,屋子里的人,几乎是下意识抬头,齐刷刷往顶棚上看。 等看清那一抹暗红的痕迹,牛武志立马弄来个高凳,踩着就站上去,凑到近处,仔细盯着那一滴血渍。 “这血是新留下的。”片刻后,他下了判断。 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见了血,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什么独独顶棚上有血?肯定是清理过了。不是行了凶,为什么要清理血迹? 要知道,即使是械斗,掩盖血迹的行为都少。 狄寺丞面沉如水,声音却丝毫不乱,稳稳下令:“去取血蝇来。” 除了寒冬腊月,春秋两季,大理寺都会专门养上一批对血腥味更敏感的血蝇,用于寻找和发现血迹,这并不难,只需要保暖就好,但效果是极好的。 “谁发现的血迹?”狄寺丞问了一句,这种隐蔽线索的发现,大小算个功劳。 这一问,倒是忽然把大伙问得有点茫然。 “不是我,我看他们都往上看,我才往上看的。”说完,他看向旁边的兄弟。 “不是我,我是看他看,我才看的。” …… 幸好人不多,还真把最先往上看的父子俩逮出来了。 这一下,气氛倒是稍缓和了些。 “行啊!刚刚发现了指印,现在又发现了顶棚上的血迹。”牛武志竖起大拇指,看过来的眼神,都带上了点稀罕。 有时候做这一行久了,难免信点风水玄学。有的案子不是多高明,偏偏凶手运气好下了场雨,就是死活抓不到,有的案子其实挺周密,但是一个疏忽,一下就把凶手揪出来了。 不讲道理的。 牛武志现在就觉得,这父子俩是有点风水在身上的! “咱们都一寸寸看得那么仔细了,谁能想到天上还有血迹?真是奇了!”年轻差役方小石跟着感慨。 他们找了半天小孩的痕迹,或者能追踪和辨别的特殊物件,谁也没觉得小孩和拐子有飞檐走壁的功夫。 还能上天了不成? 结果还真上天了! 狄先裕在一群粗壮汉子的注视下,感觉后脖颈有点凉飕飕的。 “没有的事……”他略感不妙,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赶紧把傻乐呵的崽挪到前面:“都是昭哥儿发现的。” 他今儿算是感觉到了,别看傻儿子平时就惦记着吃和玩,但好像真继承到了他祖父几分天赋。 狄昭昭小团子眼睛亮晶晶,显然被夸得很高兴。 不过听到他爹的话,小孩乖巧又诚实地摇摇头:“不是昭哥儿发现的啊。” 手指印是爹爹发现的,爹爹显现出来的,血滴是蘑菇字条上面的字告诉他的。 说完,被挪到前面的狄昭昭,还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他爹,小表情真诚又无辜。 一众官差:? 他们看看狄先裕,又看看旁边无辜的小不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相信了狄昭昭的话。 随即,用略复杂的目光看向狄先裕——这么大个人了,至于吗? 早就听闻狄大人家有个性子惫懒的嫡次子,看来传言不虚! 狄松实眼睛微眯,也凝视了父子俩几眼,没说话。 不一会儿。 有年轻的大理寺差役拎着几个竹筒跑进来,“狄大人,血蝇取来了。” 狄寺丞当即道:“先在屋内放一筒,院子里放一筒。” “是,狄大人。” 专门饲养的苍蝇很快从竹筒里飞出来,被血腥味吸引,很快就有几只飞到了顶棚上,又有些散落在地上。 狄寺丞带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两圈,便肃声道:“房内外散落血迹共九所,顶一所、地八所,由血蝇辨之。顶稠者豆大,其迹新……” 同时有人在一旁飞快记录。 有了突破口,线索一个接一个的来。 先是院子外放血蝇的几人越走越远,一筒筒血蝇被放出来,试探着几个不同的方向。 很快,差役就在不远处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昨日去排查过牙行的年轻差役方小石,立马认出人来:“这是宝方牙行的一个人牙子,我昨天还见过他!” 派去牙行和官署的差役也都带回来消息,相互印证之下,得出了结论。 租这间院子的,正是死掉的人牙子。 人牙子! 这么敏感的身份,几乎能说明一切。 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猜到人牙子可能是想从拐子手里收孩子,偷天换日一番,利用牙行的正经渠道,转手卖掉。 结果起了纷争。 原本因找不到小孩痕迹,有些怀疑这可能是另一桩案子大理寺官差们,顿时都亢奋了起来。 “狗屎!”年轻的差役方小石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昨天排查的时候,这人牙子还信誓旦旦说不知道,没消息,冲我笑得跟捡了银子似的。” “呸,丧良心的。”这种坏了心肠的人,死了都没人怜悯,反倒是招来几句唾骂。 日头渐渐往下落,大理寺的官差们却个个精神头十足,案子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这比什么鸡血都管用! 一来,人肯定还没跑成。 二来,匆匆抛尸,掩盖现场,肯定急着要出城跑路。即使再冷静,受了惊,肯定会有动静。 三来,确定拐子曾经出现在这个院子,甚至有很大可能带着孩子,还有工具和车辆运抛尸体。能追踪的东西就多了。 狄寺丞当即下令:“方小石,你带人再走一趟宝方牙行,把牙行里的人都控制起来,遇到可疑的带回大理寺审问。” “明白!”方小石咬牙切齿。 “牛武志,你……”狄寺丞继续安排,从牙行相关人员抓捕审问,到追踪马车,车辙印,狗,各个城门口外松内紧的搜查布置。 他一项项布置下来。 大理寺官差们个个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打拐这种事,越是拖延越是没士气,但是只要有了线索和目标,眼看就要逮到人,那股热血和激动,一下就上来了。 真能抓到一伙拐子,简直能吹一辈子!救出一个孩子,就是救了一户人家。 狄昭昭眼巴巴的注视下,个个孔武粗壮的差役,杀气腾腾地出发了,凶得活像是能一口一个小孩。 *** 大理寺。 被遣返的送饭小分队队长狄先裕瞅了一眼自家崽,正兴奋蹦跶,有劲儿没处撒。 也不知道随了谁? 他搬了一张条椅到门口,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爹,你看我是不是长高啦?”狄昭昭黏黏糊糊凑过来,语气有些明晃晃的渴望。 狄先裕瞅了一眼,还是个五头身的小豆丁,不过还是乐于配合,点头道:“好像是长高了点。” 狄昭昭顿时眉开眼笑,笑得露出小白牙,喜滋滋道:“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长大了?” 小孩踮起脚,手伸得老高,“长这么高,去抓坏人!” 这次不等他爹回答,小家伙就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肯定很快的,我有好好吃饭,认真睡觉,每天都玩得特别开心!” 说完,就用亮晶晶的眼睛去看狄先裕。 就像是在说——是吧,是吧! 红日西斜,将漫天云彩都染上几缕鲜亮的橙红,倒映在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里,是火一样的炽热。 狄先裕被问得有一瞬间失神。 他觉得长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孩童多好?快乐得纯粹,无忧无虑。 可看着昭哥儿满心满眼的期盼,浑身要溢出来的蓬勃向上的劲儿,他忽然觉得——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长大真的是一件特别酷的事吧? 狄先裕揉着儿子的头,和声道:“是啊,昭哥儿好好吃饭,认真睡觉,以后肯定长得又高又大,坏人都怕。” 狄昭昭得到满意的答案,高高兴兴的靠着他爹坐下。 摸摸小肚子,忙活了一下午的狄昭昭,感觉有点饿,又抬头问:“爹,祖父什么时候把坏人抓回来啊?” 陶老带着探究的好奇心,才走近,就听到这句信心十足的话,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祖父一定能抓到人?” 狄昭昭挺起胸脯,想也不想就说:“祖父肯定能抓到的!” 话音还没落,一大群人就呼啦啦的从南门涌入大理寺。 差役压着犯人,还有人提溜着小孩! 狄昭昭立马从条椅上蹦起来,兴奋的指着南门的方向,对陶老道:“您看,我说吧!”那骄傲的小表情,活像是他自己抓到凶手一样。 陶老莞尔,不过也暂时顾不上和狄昭昭父子聊天,连忙起身去忙活了。 狄昭昭也不在意,大人都是很忙的,他自顾自忙活着数小孩:“一个、两个、三个……” 数着数着他就迷糊了,茫然地转头问他爹:“怎么比丢的还多几个?” 狄先裕捏捏儿子的小脸蛋,这傻乎乎的小模样看着就好欺负,随口道:“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问问就知道了。” 人一多,还都兴奋,都不需要特意打听,父子俩就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这是两拨孩子,两伙人贩子。 这些天在京城拐孩子的,是外地流窜来的一伙,本想和以往一样,拐几个孩子就跑,没曾想遇到了如此较真的搜查和摸排。 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不小心拐来了权贵人家的孩子?否则怎么会有官差追得如此紧密,让人喘不过气来。 被逼得太紧,便打起了把孩子脱手的主意,于是暗中找上了本地的地头蛇。 地头蛇有牙行的关系,见他们情况不妙,又着急出手,压价狠,没谈拢,便起了争执。 都是心狠手辣的主,估摸着还起了黑吃黑的心思。说没想杀人,只是失了手,但这会儿也死无对证了。 狄昭昭听得小嘴都“窝”起 5. 赶紧去大理寺看看 [] 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处小村落。 本该热闹的村落里,看不见几个孩子,全都被父母拴在家里。 二丫已经把家里能做的活计都做完了,一时闲下来,还真不知道做什么,嘀咕道:“都想出去打猪草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能出门了,不说去玩,能出门去干活也好,憋在家里,实在是闷得不行。 “嘘——”大丫赶紧看了一眼隔壁院子,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从前的整洁有序,“你小声点,别让三叔公家的听到了。” 听到了要哭的! 这几天,她总听到隔壁又哭又闹又吵架,和天上打雷一样响,吓人得很。 怕妹妹自己偷跑出去,大丫吓唬道:“要是被拐子拐跑了,没饭吃、还要天天挨打。” 二丫苦着脸,悄悄问大丫:“姐姐,你说狗蛋能找回来吗?这么些天了,狗蛋要是天天被打,会不会被打坏?”他们村就有傻子,说是小时候被打坏了头。 大丫被问住,她其实也没见过拐子,什么没饭吃,天天被打,都是捡大人的话来吓唬人。 不过大丫毕竟年纪大一些,她用最小的声音说:“我昨天听爹娘偷偷说话,说被拐走的孩子,大都找不回来。” 二丫不信:“不是报官了吗?” 大丫也不懂,只道:“爹说,从咱爷爷那辈起,十里八乡,就只听过家里丢孩子的事,还没听说过谁家被拐的孩子能送回来。” 两个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懂为什么被拐的孩子难找,但是想想爷爷已经那么大了,连爷爷都没听过的事,多半是骗人的。 那狗蛋找不回来了? “踏踏踏踏踏——” “三叔公—呼呼……三叔公!” 重重的脚步声狂踏而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大口的喘气,声音却大如惊雷:“三叔公!” “快去大理寺看看!!看看,呼呼,看看有没有你家狗蛋!” 乱糟糟的院子里,并没有冲出来一窝蜂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苍老颓废的小老头,脚步蹒跚地跑出来。 他又喜又急,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胳膊:“狗蛋找到了?” 男人喘气:“我去送柴,听人说好大一群差役压着人回大理寺,呼呼,还带着孩子!不知道狗蛋在不在里面。” “在的,肯定在的!”小老头急得匆匆的往外跑,摔了一跤,又连忙爬起来继续往外跑,声音颤抖,“狗蛋那么乖,肯定在的!” 大丫二丫看着爹匆匆跑回来,又忙扶着三叔公匆匆跑去借村长家的牛车,面面相觑。 二丫:“不是骗人的吗?” “可能……”大丫犹豫,“三叔公家报的官,是很厉害的那种吧。” 村里沸沸扬扬,都在念叨着这事。 京城好些地方,也都正在发生类似的事情。 铜定巷附近。 双眼满是血丝的妇人正挨个拉着人苦苦询问孩子的消息。 听到消息后,不管不顾的朝着大理寺的方向撒丫子跑。 某巷口人家。 一连有好些亲戚、好友、邻居赶过来,高声喊:“张家的,赶紧去大理寺看看!他们抓到拐子了,还带回来好些孩子!” *** 大理寺。 南正门忽然热闹起来。 只要人一多,平日最惧怕官吏的百姓,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大理寺外围了一圈,探头探脑,聊得热闹。 唯有丢了孩子的人家,才真的敢往里冲。 “官爷!”一哭肿了双眼的妇人飞跑而来,哭求道:“官爷您帮我们问问,领回来的孩子有没有叫狗蛋的?” 又有一牛车停在路口,呼啦啦下来一车人,急切的求问:“官爷,咱能不能进去看看?看看有咱家孩子不。” 守门的差役是狄松实特意安排过来的,看着人高马大,威武不凡,但其实话不多,人踏实,家里还有几个年岁小的儿女。 “每家选两人。”他言简意赅。 不敢置喙,丢了孩子的人家选出两人,跟着差役进了大理寺正门,入眼是一间威武庄严的正厅,重要的案子,都在这里审理。 左拐,便入了稍小些的左厅。 看到自家孩子,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狗蛋——” “呜哇——” 两大一小瞬间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 狄昭昭坐在条椅上晃悠小腿,嘴里还哼哼着轻快的小曲,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从南边传来。 小孩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那边在做什么?” 好热闹的样子! 拐子偷孩子藏孩子的过程打听完之后,狄昭昭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小屁股扭啊扭,眼眸亮晶晶地往南边看,那意思明显极了。 陶老:“……” 算了,他本就没断案的天赋,还是等过些天,直接去问狄大人好了。 而且他不信,有能耐,还真能一点不露? 陶老慢悠悠起身,多年做看指印这种细致活,他性子平和,也极有耐心,“那边估计是孩子的父母来认领人了。” 他见小娃娃有兴趣,还特地多说一句:“前面三厅平时最好别乱闯,不过今日左厅不是正经审案,可以去看看,不妨事的。” “陶爷爷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吗?”狄昭昭热情地邀请。 “我就不去了。”陶老揉揉小家伙的头,走前还是没忍住,对狄先裕低声道:“狄大人挺难的,若你真有本事,为人子,还是要多为父分忧得好。” 他在大理寺待了半辈子了,见了来来往往这么多官员,狄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 狄先裕:? 咸鱼两眼懵逼。 他有什么本事,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像他爹这种厉害到祖坟冒烟的人物,事业上真遇到困难,他这种大咸鱼,唯一能做的就是摇旗助威吧? 不对,还能送饭! 狄昭昭被陶爷爷拒绝了也不沮丧,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爹就往南边左厅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坏人抓到了,孩子找回来了,他们的爹娘肯定很高兴吧?” “爹,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吃糖?我生病的时候,娘都用糖哄我,爹你还给我做烧鸡呢!” 小孩子想象中的场面是很开心、很热闹的,至于嘈杂声中的哭声? 那肯定是不听爹娘的话,乱走被拐的小孩,被爹娘打屁股啦! 狄先裕:“……” 他怜爱地摸摸儿子小脸:“回去给你做只鱼补补吧。”补补脑。 “好 6. 惹人稀罕狄昭昭 [] “爹,你说是吧!” 狄先裕毫不犹豫,即使对上他爹不赞成的严肃目光,也一个劲地点头,欢实地说:“是啊是啊,你祖父厉害得咱想都想不到!” 他这话真真的,崇拜和佩服一点也不掺假。 别看只是一个大理寺的五品官,在京官里毫不起眼,但只有真的在这个时代读过书,才知道其中艰难和含金量。 狄先裕小时候,背书背得打脑壳时,就揪着头发算过。 如今科举,一个县每年就取前3%-5%的童生,所有童生里,每次院试又只取最优秀的一小撮人予秀才功名,层层筛选。 一路往上考,到最后,三年一次的殿试才取两三百人。平均到每年,也就一百人不到。 也就是说想要科举当官,用高考排名制度类比,基本约等于:全国、全年龄段、排名前一百。 算出这个结果的狄先裕:“……” 清北每年都招几千人呢! 他前世没能上清华北大,难道是他不想吗? 在狄先裕看来,如果换算成现代,他爹狄松实妥妥的就是“从小第一,高考状元,读书一路清北,毕业直入中央,如今在国家重要部门,担任实权职位。” 越念书,越震撼,崇拜和敬仰更是涛涛而来。 狄昭昭见祖父的时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他对祖父的崇拜,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爹的耳融目染。 见爹爹也支持自己,狄昭昭顿时挺起胸膛,小大人一样说:“祖父,你就不要谦虚啦!” 狄昭昭人虽小,但声音一点也不奶,反而清澈又透亮,中气十足,响亮得很。 旁边路过的官吏听到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压住嘴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头朝狄寺丞一家的方向看过去。 见狄昭昭坐在狄寺丞臂弯,小脸上写满“我祖父最厉害”,眼眸亮晶晶的骄傲小模样,大伙都忍俊不禁。 若是他们自家的小孩,也这么嘴甜又会夸人,还这么崇拜自己,那可比吃了蜜还甜。不过这些话,在家里私下听听就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算了。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狄寺丞抱着孙儿,教也不是,训也不是,只能绷着面皮,肃着眉眼,剜了一眼罪魁祸首狄先裕,都是和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学的。 被瞪的狄先裕很委屈,他替自己叫屈:“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狄寺丞瞅他一眼,不和他掰扯,只道:“你且回去给家里带个信,今夜我就宿在衙署了,言语有些分寸,莫让你娘忧心。” 狄先裕点点头:“我懂!” 狄寺丞细细打量了狄先裕的神情,暂时也瞧不出什么来,盘算了一下,特意道:“今日做得不错,不过学问也不能拉下,明晚到我书房来,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进。” 说完,他不给狄先裕纠缠的机会,揉揉昭哥儿的小脸,便把小孩还给他爹,转身去忙了。 打击拐卖团伙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连夜审讯,但凡能审出来一点东西,大概率都是有收获的。 时间拖得久了,风声泄露出去了,审出来很多东西就没有意义了。 他盘算着时间,先给这对让人摸不着头脑,都说是彼此功劳的父子俩,栓了个小小的紧箍咒。 狄先裕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问昭哥儿:“你祖父刚刚说什么?” 他努力想想今天自己做的事,好心给祖父送饭,大伙都吃得很香,还和昭哥儿一起发现了关键线索! 狄咸鱼如遭雷击,怎么会这样?!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咸鱼难得动弹了一下,最后竟然没有好报,反而落了个要被校考功课的下场! 狄昭昭见爹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犹豫片刻,凑过去,小手拍拍他爹,努力安慰道:“爹爹别怕,昭哥儿陪你一起去。” 这是狄先裕惯用的招数,自打狄昭昭稍大点了,他一旦要被校考学问,就带昭哥儿一起去书房。 狄寺丞是个讲究人,不会人前训子,当着昭哥儿的面就更不会了。 狄先裕勉强打起精神,但还是火急火燎的往衙署厢房里走,“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 这地不能再待了! 他得赶紧回去看看书,抱抱佛脚。 四个食盒都被打开,但是线索发现得突然,走得匆忙,还是剩下六七个,这会儿都凉透了。 狄昭昭扒拉着桌沿看食盒,忽然对爹爹提出:“爹爹,不如咱们把这几个热热,去送给那些孩子吃吧。” 小孩虽然震撼,但是还是坚持认为,这会儿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会哭呢? 他还试图说服他爹:“虽然没有糖和烧鸡,肉夹馍肯定也可以的。” 他觉得肉夹馍一点也不比糖和烧鸡差,吃过之后,大家肯定就都开心起来啦! 狄先裕沉思片刻,“行,那就热热送去。” 到公厨热了热,选了一个卖相最好的,让人给祖父送去。 狄先裕大手牵着儿子小手,往南门口的左厅去。 进了门,狄昭昭拿一个油纸包好的肉夹馍,小跑到一个小女孩面前,自以为很成熟的哄道:“小妹妹别哭了,吃点好吃的就开心了。” 其实还没等他开口,他小跑进来的时候,卤肉香味就跟着飘进来,一屋子的人都闻到了。 小孩最不禁馋,尤其是里头还有几个城外村落农家的,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吃不上几次肉。 他们被拐走之后,这几天大多又挨饿,连口正经饭都没的吃。 哪里还顾得上哭? 小女孩呆呆地打了哭嗝,只感觉满满的肉香扑面而来,“给我的?” “是啊,香气会把不开心吓跑哦。”狄昭昭煞有介事的分享自己的经验,然后把手里的肉夹馍塞过去:“给。” 一屋子人也不知是被香到了,馋到了,还是被小娃娃的动作给惊到了,情绪被打断,注意力也被牵扯开。 真的不哭了! 狄昭昭惊喜坏了,他顿时浑身都是干劲,哒哒哒的跑着发肉夹馍,还相当熟练的搬出他爹的“咸鱼语录”分享道: “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所以每天都要高高兴兴才划算啊!我祖父已经把坏人都抓住了,坏人都要受到惩罚了,更该开心才对。” “你祖父?”有人连忙追问。 “是我祖父哦!”狄昭昭得意坏了,小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努力装出小大人的模样,昂首挺胸地就开始叭叭叭吹……介绍起祖父来。 其实在场好些人,大字不识几个,即使满心感激,领着孩子冲着大理寺后衙的方向磕头,但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大人。 稍微懂得多一点的,也只是知道,是“di”大人,至于是哪个大人,担任什么职位,在大理寺差事是什么……统统都不知道。 衙门对百姓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小孩们坐在地上,抱着香喷喷的肉夹馍大口啃着,好奇地听着狄昭昭手舞足蹈的叭叭叭分享他祖父的事。 韧劲十足的白吉馍,浸满了独一无二的卤水香气,肉和蛋也吸收了卤汁的香,吃到嘴里的那一瞬间,不知有多满足。 大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感慨一句:“难怪啊……” 离开大理寺的时候,父子俩都高高兴兴的。 狄昭昭小大人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小脸上全是兴奋:“爹爹,你看见没,我就说应该是高兴吧?只是差了糖和烧鸡而已,有肉夹馍也一样!” 狄先裕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看到小家伙这副惹人稀罕的高兴模样,还是忍不住抱起他,使劲儿揉揉他的小脑袋:“这都能想到,昭哥儿可太聪明了!” 狄昭昭捂着脑袋大声控诉:“头发又被爹揉乱啦。” *** 当晚,狄府二房。 狄昭昭可怜兮兮地站在墙角,小手抓着自己的衣服,眼睛偷偷去看旁边端坐在凳子上看账册的女子,“娘~” 女子端庄沉静,挺劲如山中青竹,让人挪不开眼。她手指把算盘拨弄得啪啪作响,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狄昭昭从小就喜欢听着清脆的算盘声入睡,这会儿却眼巴巴的瞧着,盼着声音停下。 当真听到算盘声停下,他眼前一亮,赶紧又喊了声:“娘~~” 小孩故意喊得又低又软,还拉得长长的,任谁听了都要心软。 “嗯?”女子斜睨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狄昭昭可怜巴巴道:“娘,昭哥儿脚好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这个点,在外面跑着玩高兴极了,一点也不会累,可站在这里一小会儿就好累好累。 “知道错了吗?”女子看着蔫蔫的小孩问。 狄昭昭怂兮兮的表示:“知道错了。” 小孩都不需要追问,很有经验地,自己老实交代起来:“昭哥儿不好好用午膳,留着肚子去小厨房偷吃。” 父子俩回来之后,兴高采烈地去给祖母徐氏汇报情况,然后全家一起用了晚膳。 小孩今天高兴坏了,眉飞色舞的说起了今日种种,还特别兴奋地问:“是不是超厉害!” 把全家都吓了一大跳。 知道这是个有关人贩子的案子,更是脸色发白。 不着调地直接带孩子出门也就罢了,竟然还追去了现场! 被傻儿子连累啊,狄先裕心中深深叹了口气,老老实实低头站着,被他娘徐氏训斥了好一会儿。 狄昭昭也被娘提溜回二房,被罚站在墙角。 顾筠板着脸:“还有呢?” 她自然是知道家里这只小馋猫惦记着小厨房里的新吃食,所以午膳才用了那么点。 也知道有个不靠谱的,会带着孩子去加餐。 但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人会带孩子去追查拐子,还发现了血迹。 “没有了呀……”还在继续罚站,狄昭昭怂哒哒的软声央求:“娘,我知道错了,要站不住了。” 顾氏见他小小一团的乖软模样,还是心软了,没好气对他道:“过来吧。” 狄昭昭眼睛一下亮晶晶,哒哒哒跑过来,赶紧抱 7. 真相 [] 书房不大,静得很。 狄松实坐在书房一张胡桃木桌案后,背后陈列足足小半面墙的书、手抄本、笔记、图册,整齐有序,纤尘不染。 门外,狄先裕仔仔细细地端正衣冠,又深吸一口气。 给自己打气后,这才领着昭哥儿进了书房,稳稳当当地朝狄松实见礼。 狄松实端详着一大一小两只,脑海里闪过陶老说的话,还有他找差役们了解的情况。先对昭哥儿和声道:“昭哥儿可想吃桑泡儿?祖父今儿得了些现摘的,肉满多汁,甚为鲜甜。” 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了,忙不迭脆声应道:“想吃!” “我最爱吃桑泡儿了!”小孩喜滋滋地回忆可口的滋味,“最好是熟成油亮亮的紫红色,甜甜的、满是汁水的那种。” 狄先裕:? 臭小子你不是答应我,要给我压阵的吗! 他这么大一个爹,难道还没有一碟桑泡儿重要吗? 狄先裕瞪视、怒视、瞠目而视——非常希望此刻自己的目光有类似“下刀子”“剜了一下”“如芒在背”的神奇效果。 可惜没有。 狄昭昭什么也没感觉到,被桑泡儿勾走了注意力,乐颠颠地跟着仆妇,去到书房西隔间。 桑泡儿水灵灵的,装在小肚大口的竹篮子里,紫红紫红的堆成小山,惹人垂涎欲滴。仆妇还送来一盏山楂蜂蜜饮子,酸甜可口,消食健胃。 狄昭昭吃着桑泡儿、喝着甜饮,赤着小脚趴在地上玩木制九连环玩具,不亦乐乎。 毫无防备地掉进了甜甜的陷阱,幸福得冒泡。 另一头。 狄先裕手心冒汗,磕磕碰碰地又回答完一问,只觉得脑子被掏空,灵魂被榨干,就像是大考埋头写了一天卷子,再抬头时,有股“我在哪,我是谁?”的茫然。 狄松实心中叹了口气。 别看他平日总是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对狄先裕这个嫡次子还是颇为喜爱的。 虽性子惫懒,时而令人头疼,但二郎性子是极好的,品行更是端正,每每都让人感慨他心性豁达,疏朗大度,更懂知足常乐。 只是天资着实差了些,旁人三遍熟读,五遍记下的文章,他读二十次都不定能记住,还忘得快。 狄寺丞见他此刻两眼发直,忽然道:“说说那枚幼童指印,能发现,还想出对比印证的法子,你还是有些能耐的。” “爹,不是我啊!”狄先裕一个激灵,赶紧又补了一句,“真是昭哥儿,我就是弄了点灰,让指印看清楚点,真没别的了!” 他这么解释,狄寺丞反而坐直了身体,眸光如鹰。 但凡有过几十桩查案的经验,就知道若去排查询问例如“你前天卯时去过××地没有?”之类的问题。 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没去过”“谁还记得前天的事”“没印象”“××地在哪?” 因为他们不在意,打心眼里觉得和自己无关,回答顺从本心,十分随意,根本不会去想这地方是抛尸地。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他说: “没去过。”然后很快补充一句,“我前天卯时和在张某家吃锅子,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在××地?” 此人若神色或者语气还有些不对,透着紧张或者心虚,那么此刻只需要因地制宜诈上一句“那怎么会有你的脚印?”“那你的荷包怎么出现在那里?” 有六成以上概率收获一位面色大变、供词前后不一致的嫌犯。 对狄寺丞来说,这份经验和敏锐,已经在经年累月中化作了本能,他直了背脊,又问:“怎么想到用地灰来显露指印的?” 难不成还知晓有油渍的指印,最易附着沾染炭灰? 狄先裕:?!!! 怎么想到的?难道我还能告诉你,我联想上辈子刑侦悬疑剧里穿着高大上制服的人,拿着个刷子和不知名粉末哐哐一通埋头苦干想到的吗? 狄先裕意识到他爹在问什么,针扎屁股一样跳起来,声音震撼:“爹,你不会觉得全是我干的吧?” 他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写满了——“竟然有人会相信这么高大上的活是我干的?开什么玩笑!” 见狄松实不吭声。 咸鱼慌了,咸鱼急了。 狄先裕震声:“爹,你清醒一点啊!” 狄寺丞:“……” 就是清醒,才会这么想,难不成还觉得是一个五岁小娃娃做的吗? 但他看狄先裕此刻,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抗拒、慌张、焦急、有口难辩,觉得事情正逐渐超出他的预料。 狄寺丞思索片刻,依旧神色自若:“你把那日情况,细细说来,不得隐藏。” 狄先裕见他爹这副气定神闲、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表情,心一颤,七上八下地慌乱起来。 一时什么也顾不上,赶紧比划着说起来,从“昭哥儿指着让我看那片指印”到“昭哥儿提出牛捕头说的不对”再到“昭哥儿说那个指印像小孩的” 然后又仔仔细细说了他俩“薅破陶碗实验”的过程,重点强调他真的只做了撒灰显指纹这么一小步。甚至连最后下结论,都是小家伙信誓旦旦冲出去说的。 他说得十分详细,所有细节都经得起再次询问,最后掷地有声地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下,连审案经验丰富的狄寺丞,也都在“这家伙藏拙了”和“不会真是昭哥儿”中间摇摆起来。 “你在此把这份考题做了,这是你大哥从书院特地寄回来的。”狄寺丞随手从书架里抽出一份手写稿纸。 狄先裕欲哭无泪,大哥啊,你就不能寄点好东西回来吗? 家里没人需要这个啊!尤其是他! *** 狄寺丞看着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波澜。 尤其是听到狄先裕细致地描绘整个过程之后,他更是不禁惊叹其中的敏锐、果断、洞察力。 他步子沉稳,脚步也缓,每一步都踩实了走,等走到书房西隔间,思绪就已经理清了。 入眼就是昭哥儿蹲在地上,团成一团的背影,圆乎乎的,宛如猫球。 好像还在小声的跟花瓶说话。 当祖父的眼眸里染上笑意,还是个孩子。 狄昭昭蹲在花瓶前,小手戳戳它,问:“你会长蘑菇字条吗?” 见没回音,昭昭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纸包,小声:“我给你吃个好东西,吃了咱们就是朋友了,就不可以不理我了哦。” 说着,他就拆开小油纸包,小手捏着里面碎成两块的点心,就要往花瓶里投。 狄松实赶紧上前一步止住他,没让花瓶遭遇,他把小孩抱起来问:“昭哥儿喜欢这个花瓶吗?” 是童言童语想跟花瓶做朋友,还是想用花瓶种蘑菇?小孩的心思可真是谁也摸不透。 “不喜欢。”狄昭昭瘪瘪嘴,有点委屈,因为没有蘑菇字条理他,“我还是更喜欢大理寺的碎土陶片,还有九谷巷那间屋子里的山水画。” 狄寺丞抱着昭哥儿,走到罗汉床边,想了想,低头问:“昭哥儿喜欢旧物?” 狄家虽有些家财,但不奢靡,家中摆设并没有古玩珍宝,大多是新造的。 狄昭昭小嘴“窝”起来,嘀咕道:“好像是诶!” 是不是只有长大的、或者已经很老很旧的,才会“咻”的一下长蘑菇字条啊? 小红小绿小马驹……可能都是因为太小还不识字,所以没法长蘑菇字条吧?狄昭昭带入还没开蒙的自己,觉得非常有道理。 狄昭昭顿时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祖父:“昭昭还能去大理寺给祖父送饭吗?” “昭哥儿帮祖父认认这些指印。”狄寺丞拿出一本新用线装好的小册子,“若认得好了,祖父便应了。” 小孩眼睛一下亮起来,这句式他太熟了!类似的还有“乖乖吃饭,就带你去玩。”“午睡不闹腾,奖励昭哥儿一碟小奶糕。” 他可太有经验了。 狄昭昭兴高采烈的接过小册子,自信满满地翻开:“我肯定认得好!” 狄松实耐心瞧着他的小表情,也有些好奇。 狄昭昭翻开册子,只见第一页贴了三行三列共九枚指纹。 这些指纹并不完整,周边都被裁剪掉了,只余下指腹内部,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大小也都一致。 看起来就跟碎掉在地上的一块黑芝麻片差不多,总之就是黑漆漆纹路堆成一团。 昭昭杵着小脑袋凑过去看,眸子乌亮乌亮的。 片刻后,他指着第一行的后两个,第三行第一个,肯定道:“这三个是小孩指印,我认得的!” 说完,他还伸出自己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示意祖父看自己软乎乎的指腹:“祖父你看,和我的很像。” 狄寺丞沉默地看着眼眸乌黑透亮,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孙儿。竟是真能靠着指肚内纹路特点,区分出幼童指印来。 这对一个5岁的孩子来说,着实让人咋舌了。 狄昭昭积极表现,为自己争取送饭小分队副队长的职位,又道:“祖父,我觉得左边上面这三个是一起的,右边下面这三个又是一伙的。” 狄寺丞当真惊奇,追问:“昭哥儿觉得有何不同?” 尚未开蒙、词汇量不足的狄昭昭卡壳了,不知该怎么描述这种细微的差别。 他有些苦恼:“昭哥儿说不出。” 狄寺丞反过来引导:“若祖父告诉昭哥儿,上了年纪的老人指皮松软,按指印 8. 小黑手初显 [] 春风拂过树叶,带着一缕初夏的燥热,发出哗哗的扰人婆娑声。 屋子里的人也很燥,心燥。 咸鱼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哀怨地发出一声:“啊——!” 不一会儿,能看到被褥里的一团在咕涌。 翻了个身。 又翻了个身。 翻过来、覆过去,最后猛地把头顶的被褥掀开,呜咽:“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平日里可是能睡到日上三竿的,如今心里装着事,竟是连懒觉都睡不着了! 他爹一张口,臭小子一搭腔,事就派到他头上了。 他说他不会,竟然都没人信?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没天理!! 他怎么可能会?! 他是能哐哐几下做出紫外线手电筒?还是能嗷嗷两声造出一台能拍出那种幽蓝色指纹照片的照相机?还是能挥挥手变出成分不明、反应不明、一喷就显指纹的化学药剂? 高考后再没学过化学,他现在连一个化学反应方程式都默写不出来了啊! “不行,这样肯定不行。”狄先裕猛地坐起来,下床套上鞋披上外套,就喊:“云福,给我拿纸笔来。” 云福是狄先裕的儿时就选出来的书童,从小一起长大,小圆脸,笑起来特别有福气。 他看了眼天,今儿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二爷竟大清早要纸笔? 云福喊人去书房拿,又笑问道:“要不二爷先洗漱,换身衣裳?” 狄先裕连连摆手:“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这个闲情逸致?赶紧赶紧,我要给大哥写封家书。” 他脸都顾不得洗,拿着纸笔就哼哧哼哧写起来。 洋洋洒洒就是大几页纸,那叫一个声泪俱下,那叫一个可怜,通篇是哭诉,字字句句都透着一个中心思想——“一定要救救我啊!” 从“爹最重视大哥你的话了”到“咱从小一块读书,大哥你难道不了解弟弟我吗?”再到“大哥你想想看,全天下这么多办案的官差都没法子,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狄先裕越写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 他就搞不懂了。 为什么他都那么真心实意,那么声泪俱下的表示自己不会了。 臭小子还是眼眸亮晶晶的崇拜看他。 他爹还是觉得他会。 写完信,狄先裕当即封好,交给云福道:“赶紧给大哥寄去,找最快的驿站,贵点都行,别省这点钱。” 他大哥去岁中举后,就去名满天下的冰竹书院求学了,幸好不算太远,最快的驿站送信,应该赶得及。 云福刚刚拿着信出门,顾筠就从门外走来:“夫君今儿怎这么早就起了?” 狄先裕见她也是一喜,挥挥手让丫鬟小厮们退出去,然后自己就冲着顾筠迎上去,忙握住她的手:“娘子救我!” 他们年少时就成了亲,十分符合这个时代对婚姻的描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许本该平平淡淡,成婚后,却有一段十分巧合的“蜜月期” 狄先裕那时盘算了下,他是嫡次子,日后能继承到的财产估计没大哥多,但也绝对不少,足够他快快活活、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了。 梦想中的包租公生活近在眼前,唯一要注意的是,别养太多的人。什么通房、丫鬟、妾侍,那可都是花他的钱来养的! 更可怕的是,要是再多生几个孩子的话,原本自己可以潇洒一辈子的钱和财富,说不定以后老了就要穷了! 看他爹养这么乌泱泱一大家子的开销就懂了,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咸鱼警惕的抱紧钱袋.jpg 顾筠是家中嫡女,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从小学得是正妻嫡女掌家的本事,还耳濡目染家中妻妾庶子那一大摊子事。 她嫁过来之前,从没想过夫君会如此洁身自好,毕竟狄家老爷和嫡长子一房都有庶子庶女,狄家完全不像是有类似“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家规的人家。 可狄先裕竟真没有一点类似的心思,性子也和善,好说话。 顾筠这边,则是顾筠母亲打听到狄先裕是个贪嘴的,陪嫁里给女儿备了个极擅厨艺的金满仓。 更巧的是,顾母祖上就是做酒楼营生的,手里握着不少食方子,美味非常。 种种巧合下,少年夫妻俩都看彼此格外顺眼,怎么看怎么合心意,感情迅速升温。 “蜜月期”过后,虽也有磕绊,但不仅没损这份情感,反而在漫长的时光中习惯了彼此的陪伴。 听狄先裕苦着脸叨叨的说完事情经过,顾筠嗤嗤的笑,“让你成日逗弄昭哥儿,活该。” 狄先裕很是不服:“哪有?” 其实他很想大声说:“这是诬蔑!”可一想到在爹心目中,媳妇比他更靠谱,瞬间就软和下来。 “哪有?”顾筠细眉一挑,起身走到卧榻左侧的一方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匣子。 狄先裕看到,顿时气虚了。 顾筠回来,根根分明的手指从木匣子里取出几张纸条,每一张上都有鲜红的小小指印。 【昭昭给爹捶背五十次】 【给爹爹打屁股十下】 …… 【昭哥儿欠爹爹十只五香鸡腿】 “你说哪有?”顾筠发现这些“欠条”的时候,简直气笑了,哪有这样当爹的? 狄先裕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伸手拨了一半出来,试图贿赂:“要不分你一半?跟你说这可是宝贝,等以后昭哥儿认字了,拿出来给他看,表情肯定很有趣。” 他还诱惑道:“等以后昭哥儿长大成年了,再拿出来给他看,绝对好玩。” 顾筠手僵了僵,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分明是不靠谱、不着调的事,但事情只要一到狄先裕嘴里过一遍,瞬间就能别有一番滋味,让人心生期待。 狄先裕见有戏,忙把纸条都推过去,双手作揖:“好娘子,这些都给你,你去帮我和爹说说。” 最后,狄先裕许下了种种,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肯帮他说话的人。 咸鱼落泪.jpg *** 即使找了两个人,狄先裕还是想嗷嗷直叫,两个人合在一起,也打不过他爹啊! 他烦恼的抓抓头发,试图理出一点头绪来。 但抓着笔,却半天都落不下一个字。 气得笔一丢,跑到床上就用被褥把脑袋埋起来,一通乱扭,气得头顶直冒火星:“啊啊啊——” 他正打算爬起来,去揍一顿臭小子出出气,门口忽然传来清澈响亮、活力满满的声音:“爹爹!” 紧接着就是昭哥儿那极具辨识率的脚步声,哒哒哒的响,又急又重,几乎能想象到他跑得有多快,像个生龙活虎的小狮子。 狄·鸵鸟·先裕把脑袋从被褥里拔出来,侧头一看,就见昭哥儿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火红披风,手里抓着一截不知哪捡的小树枝,呼呼哈嘿地冲进门来。 还别说,真有几分威风。 狄昭昭小脸红红的,还在冒热乎气,一看就知道在外不知撒欢了多久。 “爹爹怎么还在睡?”稚嫩的嗓音中气十足。 喊完,小家伙就风风火火地冲到床边,小腿一蹬,嗖地一下就跳上了床,趴在他爹身上,伸手努力摇人: “爹爹,你快起来啊,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做好了抓坏人!” 狄先裕瞧着扑到他身上的崽,这不纯纯自投罗网? 他被褥一掀,伸手就把小孩抓过来,狞笑道:“还抓坏人,你就是最大的坏人。” 他三两下就用被褥把自投罗网的傻儿子团起来,压在腿上,“今天不揍你一顿出不了这口气。” 狄昭昭愣了愣,随即使劲儿蹬腿,想爬起来,他气呼呼地嚷:“我不是坏人,昭哥儿不要扮坏人。” 虽然欠条送给媳妇了,但是狄先裕厚脸皮的继续诓儿子道:“昭哥儿还记得自己按过手印的字条吗?” 狄昭昭小朋友虽然不识字,但是记性还是很好的,脸红红的小声说:“记得。” 他小脸一皱,腿也不蹬了,小身体软下来。 还扭头看了一眼爹爹,软和着小脸试图商量:“那要轻轻的哦!”随即紧紧闭起小眼,不敢看。 狄先裕光是见小家伙这副害怕紧张的小模样,他气就消了大半。 当爹嘛,难免要被坑一两次,气坏了自己多划不来,可以欺负儿子逗乐啊! 压住要上扬的嘴角,扬起手啪啪打两下。 声儿跟鼓掌一样响,把小家伙吓得眼睛用 9. 紫霸王 [] 又是几日。 清早,日头正好。 狄昭昭一蹦一跳地从屋里出来,小脸上写满阳光明媚,浑身像是在喜滋滋的冒泡。 他捧着一盏玲珑剔透的琉璃莲花灯,小手喜爱地摸来摸去,先是往腰间环佩处挂,又觉得不放心,取下来往怀里揣。 一副稀罕得不行的小模样。 在院子里躺椅上晒太阳的狄先裕抬头见此,有点诧异地瞧着儿子,“你娘真给你了?” “对呀!”狄昭昭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还宝贝兮兮的捧着琉璃莲花灯给爹爹看,问道,“爹爹,你说我编个莲花宫绦,把琉璃灯挂在腰上怎么样?” “睡觉放在枕头底下就算了,哪有人把琉璃莲花灯挂在身上的?”狄先裕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感慨,“你娘可真疼你,这么贵的东西就给你当玩具了。” 这琉璃莲花灯,小巧精致,通体晶莹剔透。每一片花瓣都晕染着淡淡的粉色,中间若点上灯,灯芯如暖阳,会把浅嫩的花瓣照得透亮,逸态横生。 可当摆件、清新淡雅,亦可作盏灯、有春绽人间之美,在京城颇受小娘子们喜爱。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小小一只,拳头大小,刚好可以托在手心,却贵得令人咋舌,足足百两银子一只,还不一定买得到。 狄昭昭这么个成日里野来野去的皮小孩,哪里懂得欣赏这份淡雅精巧、巧夺天工的美? 不过是把它当造天虹的玩具而已。 “娘当然疼我啦,我这么乖,这么可爱!”狄昭昭一点没发现爹爹酸酸的,挺起小胸膛,自信满满。 狄先裕伸手去捏他的小脸,逗弄他:“你忘了前几天才被罚站了,哪里乖了?” “才没有,”狄昭昭小脸气呼呼地鼓起,“爹你之前还说,昭哥儿抓坏人是勇敢。” 而且他被娘亲罚站的时候,都没有跟娘说是爹爹带他去小厨房偷吃,自己一个人罚的站! 想想就更生气了! 气成河豚.jpg “不和你玩了。”狄昭昭不理他爹,气呼呼地一个人抱着琉璃莲花灯,跑到旁边,自己玩起来。 小家伙这几天已经玩得有了心得,把手上的琉璃小灯一举,熟练地转转找好角度。 很快,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就出现一道七彩的光,漂亮得不行。 “哇,这次好快!”狄昭昭一下又开心起来。 他乐呵呵地转动手里的琉璃莲花灯,一会儿自己跑去天虹照到的地方,一会儿又操纵天虹去照他自己摁了指印的地方。 东跑跑西跑跑,玩得不亦乐乎。 *** 院中那棵大树下。 被支使进屋去问顾筠的云福,这会儿回来了,他对狄先裕道:“夫人说,若您也喜欢,可以花钱去天工坊定制。”和小娃娃吃醋做甚? 云福没把最后一句复述出来。 狄先裕却还是听出来了,他叹了口气,感慨:“我的家庭地位啊,幸好家里没养狗。” 虽跟了个咸鱼主子,但云福其实很能干,他道:“二爷若想要那种三个面的琉璃器,可以去天工坊定制,虽然通透方面要求高了些,颜色也不能太杂太深太艳,但形状简单,想来也不会太贵。” 这是前两日爷俩在家翻箱倒柜找琉璃器的时候,给云福一等丫鬟小厮提的要求。 直到把家里所有琉璃器都祸祸了一遍,找到了内有相似构造且通透的琉璃莲花灯,这才作罢。 狄先裕摆摆手:“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他是疯了,才会花那么多钱,去定制一个琉璃版的三棱镜。就那惨兮兮的、和影视剧里没法比的效果,他都没眼看。 “我看您还挺感兴趣。”云福不解。 狄先裕脸不红气不喘的道:“这兴趣维持不了几天,我蹭蹭昭哥儿的用就好了。” 上辈子他对自己制造彩虹玩的兴趣,也只维持了那节物理课+课间十分钟,那个三棱镜还没到下午,就被放在讲台上,无人问津了。 “那您还逗小郎君生气?” 狄先裕瞅了一眼玩得正高兴的狄昭昭,慢悠悠喝了口茶,笑道:“你信不信昭哥儿很快就要来喊我?”小家伙心大不记仇又好哄,谁能忍住不逗逗? 似乎为了印证狄先裕的话,不远处当即传来一道满是兴奋的小孩嗓音,“爹!我发现红色也有邻居!!!” 懒洋洋的狄先裕兀地一下坐起来,惊奇地问:“昭哥儿你看见什么了?” 狄昭昭声音兴奋得像是小狗狗发现了肉骨头:“爹你快过来看,红色的邻居藏得真的好严实哦。” 狄先裕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从躺椅上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忙问:“哪呢?” 一大一小两人蹲在地上,两个脑袋凑到一起。 “这!”狄昭昭小手指着琉璃杯上的一处,稚嫩的声音认真强调,“爹你别眨眼啊。” 说着,小孩另一只手的手腕微微一转,手里握着的琉璃莲花灯跟着转动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一道七色光,缓缓朝着狄昭昭手指着的方向移动。 还没等红色光挪到小手指着的位置,琉璃杯上那一小片,就隐隐出现斑驳微弱的痕迹。 “还真是。”狄先裕感慨,“就是这效果差了点。” 狄昭昭也赞成地点点头,小脸很是认真的评价:“还是紫色的邻居厉害,爹爹,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紫霸王,你觉得怎么样?” 他小手一动,七彩光跟着一动,那块斑驳微弱的痕迹,就被笼罩在“紫霸王”下,还微微透着点旁边紫色飘过来的幽光。 那块斑驳微弱的痕迹,顿时清晰了不少,隐隐能看出是一枚指纹了。 狄先裕觉得和影视剧里的那种轮廓清晰、脉络分明,直接能用电脑比对到人的指纹没法比。糊得不行,只能说勉强能看出这里有枚指纹。 但狄昭昭觉得紫霸王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小口气傲得很:“有紫霸王在,所有坏人的指印都跑不掉!” “无所遁形。”狄先裕给没开蒙的小家伙描补了一下。 “这个词好。”狄昭昭小脑袋飞快点了点,很是满意这个说法。 他兴奋地往高处台阶一站,小手一挥,雄赳赳地喊:“所有坏人的指印都无所遁形!” 明明是有些虚假宣传的夸张口号,但狄先裕听了,竟也有些热血沸腾。 *** 狄寺丞在某些方面,还是很了解他这个嫡次子的,他觉得二郎性子是极好的,品行也端正,这话绝没半点偏颇。 即使有悖于咸鱼的梦想,但是当得知自己是真有希望做出显指纹的工具,狄先裕想想小到偷鸡摸狗,大到奸淫掳掠,却逃之夭夭的恶人,又想想那些因恶人作奸犯科而家破人亡的受害者……觉得还是努努力得好。 他乐呵呵地想:“咸鱼偶尔也可以翻翻身。” 翻过来,还可以继续躺平晒另一面嘛! 父子俩捧着个小小的琉璃莲花灯,凑在一起满院子折腾,一会儿照照石桌、一会儿照照藤椅、一会儿又照照两人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又去照照树干…… 一会儿手里沾沾灰,一会儿手里沾沾油,一会儿把手洗洗干净,东摸摸西摸摸…… 狄先裕还好,昭昭却变得脏兮兮的,活像是去泥里滚了一圈,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弄的? 但父子俩都很兴奋,他们是真的有发现! “蓝色有时候也挺好用的。”狄先裕感觉看到蓝幽幽的指纹还挺多的。 狄昭昭小鸡嘬米般点头:“咱们照出的指印里,蓝色光能排前三!” 狄先裕好奇:“你还数了?那前三还有一个是谁?” 狄昭昭小脸上满是兴奋、稀奇、满足,显然今天玩得很开心,他眉飞色舞地说: “绿色也是哦,爹你看这个被绿光照得绿油油的指印,我感觉只看这个指印,绿色好像比紫霸王都厉害!” 又来一个特例? 狄先裕一脸苦恼,却还是十分认真的在纸上记录,边记边跟狄昭昭说: “咱们现在知道,留有指印的材料不同,底色不同,或者是手指沾染了灰尘、汗渍等不同的东西,用不同颜色的光去照效果就不同。” 纸上还有倾斜角度、环境明暗等粗略的想法。 狄昭昭玩得有些渴了,他端着刚刚玩过的琉璃杯,仰着小脑袋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哈——”小孩喝完满足的长叹一口气。 狄先裕下意识地往玻璃杯上一照,恰好扫到最开始那枚指纹,在红光的照射下,好像比红外线照得清楚不少。 狄先裕喃喃道:“难不成红光比较适合显琉璃上的指印?” 这时,狄昭昭刚好一口气“哈”在琉璃杯壁上,小孩的指印在哈白的雾气下,非常清晰! 一大一小愣住了,然后同时大 10. 再去大理寺 [] 大理寺。 “太香了,怎么凉面也能这么香?”方小石高兴地从敞开的食盒里,随手拿了一个粗竹筒。 用两根插在里面的短竹筷一搅,酸辣开胃香气,就冲着鼻尖扑过来,飘得满屋子都是。 方小石深吸一口气,又赶紧挑起一筷子,只见根根分明的面条里夹着翠绿的黄瓜丝、一缕缕的鸡丝,裹着油亮油亮的料汁。 再忍不住,他张大嘴直接吃下满满一筷子:“呜!” 狄先裕边打开剩下的食盒,边乐呵呵地讲道:“香吧?这面先拌蒜水,还加了辣油,用芝麻和很多香料泼出来的,刚泼出来的时候那才叫香。” 狄昭昭也被勾起了馋虫,见人低头猛吃,有点着急的指导:“多拌拌、多拌拌!下面有芝麻花生碎,有酸酸的醋,还有香香的辣油和蒜,裹在面上吃可香了!” 昭昭想起那个凉凉爽爽的筋道口感,鲜嫩的鸡丝和爽脆黄瓜丝,明明小肚子是饱的,还是咽了咽口水。 “爽快!” “又香又辣还带着酸,这味道足。” 最近几日有些燥,屋里或者躺着不动没事,但在外面日头下奔波就有些心烦气短,嘴巴干渴了。 在外奔波的差役回来倒是不饿,但是吃上这么一份又香又辣又开胃的小面,真不可谓不痛快。 狄先裕听了他娘转述的话,当然不会认为是给爹一个人送饭,见这两天有些热,躁得慌,便安排了鸡丝凉面。 方小石年轻力壮,被派的活也跑腿多,肚子饿得快。埋头呼啦啦就吃完一筒,意犹未尽道:“可惜啊,狄大人带着牛捕头他们去外头查案了,也不知道放一两个时辰,味道还能不能这么好。” “没事,这东西越放味道越浸润得足。”狄先裕给他爹留了一份,又拿起一粗竹筒,牵起儿子的手道:“咱去给陶爷爷也送一份。” 才刚刚出门,就看到外面也有腰间别刀的差役探头探脑地问:“这是吃啥呢?在哪儿买的,等会儿我也去买一份尝尝。” 做这一行总是容易忙的错过饭点,衙署里夹缝吃饭见得多了,也没见谁买回来的吃食这么香过! 狄昭昭小尾巴一下翘起来,美滋滋地说:“不是买的,是家里做的!” 那小得意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做的呢。 狄先裕见这对面来的差役一副“这样啊”的遗憾表情,直道:“准备得多,喜欢就拿一筒尝尝。”还伸手示意人自便。 上次抓到人贩子,从外面乌泱泱回来的一群人,明显不全是他爹手下这一帮人,旁的差役也帮了忙的。 吃人嘴短,以后他爹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狄先裕觉得自己多少也是有贡献的,满意地扬起嘴角,咸鱼心安值+1 *** 借着送鸡丝凉面的由头,父子俩和陶老搭腔成功。 这是个小单间,安静得很,门口有树荫,陶老悠哉的坐在那里,让咸鱼都羡慕坏了。 看,这多像上辈子他这个加班狗最羡慕的工作啊——一杯茶、一根烟、一份报纸坐一天。 狄昭昭倒是不羡慕,小脸上还写满疑惑,昂着小脑袋问:“陶爷爷怎么不忙啊?” 小孩觉得自己一路走过来,大家都在忙,走路都风风火火的。 若是别的小孩,陶老估计自己会笑眯眯地说一句:“爷爷年纪大了,想忙也忙不动了。” 不过对上狄昭昭乌亮乌亮的眸子,想起他从狄寺丞那儿打听来的真相,就忽然不想这么哄孩子了。 他与小孩的透亮的黑眸对视,慈祥地说:“不是陶爷爷不忙,是没有那么多指印给爷爷看。” “怎么会?”狄昭昭疑惑。 陶老也不恼,耐心地说:“这年头报官的人多,案子也多,但除了血手印,血脚印,基本上眼睛是看不到指印的。” 狄先裕趁机问道:“那大理寺的人办案,一般是怎么发现指印?又怎么才能让指印清晰显出,完整记下?” 他来也是为了这个,要是大理寺有类似的办法,他再傻乐呵地跟爹说个一样的,那不就闹笑话了吗? “这要看情况,”陶老捧着杯温热的茶,喝了一小口:“要是有怀疑的物件,比如床边的茶盏、书桌上的笔杆,就用炭粉法、烟墨法、蒸熏法,再度印到纸上就行。” “要是没有怀疑的物件,没有一点头绪,找也没用。能找到一堆人的指印,找出来也不知是谁的,不知何时留下的,白费功夫。还有……” 陶老耐着性子跟小孩分享自己这么多年的心得,说得颇为感慨,感慨着就端起茶杯,吹了吹,又悠闲的喝了一小口,舒坦道:“所以啊,陶爷爷确实是没太多指印看。” 讲给小孩听的解释,被旁边的狄先裕蹭着听全了,也算是听明白了。 这个时 11. 丢失的名画 [] 琉璃莲花灯的一片花瓣尖,勾出了一缕丝线。 狄昭昭有点着急地扯了两下,细微的“刺啦”声响起,丝线又被扯出来一些。 小孩仰起脑袋,急切地求助道:“爹爹,快来我帮一下,衣服要坏掉了。” 他还想赶紧给陶爷爷看紫霸王。 狄先裕无奈的上前,同样笨手笨脚地帮忙,嫌弃道:“让你别揣兜里,也不嫌硌得慌,这下好了吧。” “不硌得慌啊……”狄昭昭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 狄先裕不愧是当爹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虚:“不硌得慌你怎么一路倒腾,挪得衣料和莲花瓣纠缠在一起?” 他刚刚没说话,就是在犹豫,要是昭昭就这么直接跟陶老说了,他是不是就可以顺势甩手出去? 反正核心都出来了,剩下的怎么用、用什么色的光,总有更细致耐心的人能琢磨清楚。 结果他都还没想好,傻小子就闹这一出,唉,真不知道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完全被戳穿的狄昭昭小脸微红,嗫嚅道:“放在别的地方,我怕它坏掉嘛。” “踏踏踏……” 还没等狄先裕解开勾住的那一小块,就有差役过来,打破这个小单间的宁静和安逸,来人道:“陶老,上次那个盗画的案子准备入库了,王寺丞请您去给指印撰一份文书。” 陶老撇了他一眼:“案子都没破,给一堆没用的指印撰什么文书?” “您也知道的,这毕竟是萧府的案子,实在破不了,咱总要显得尽心些。”来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尽会做些官样子。”陶老没好气地放下茶杯,拿起一旁的箱子起身,“有这功夫,怎么不多花些心思在案子上。” 旁边的小昭昭狗狗祟祟地竖起小耳朵,好奇.jpg 来人道苦笑道:“陶老您这可是冤枉我们了,王寺丞可是连狄寺丞都请来讨论过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些案子破不了就是破不了,您可不能对我们王寺丞有偏见。” 狄昭昭眼睛瞪圆,祖父也瞧过? “走吧,不跟你在这掰扯。”陶老起身欲走,走前看了眼狄昭昭手里的琉璃莲花灯,不免失笑。 揉揉狄昭昭的头,弯腰对狄昭昭道:“陶爷爷下次再看你的紫霸王,现在要去物证房忙去喽。”说罢、还感慨摇头,“人啊,果然还是不能说自己闲啊,一说清闲就来活。” “物证房?”狄昭昭顿时兴奋起来,他小手捧着琉璃莲花灯,激动地问,“是放碎土陶片的地方吗?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知道小孩很多地方都不能去,赶紧拉爹爹出来撑场面:“我爹爹可厉害了,上次还发现了小孩的指印!我也可以帮忙的,我们还有超厉害的紫霸王。” 狄昭昭披着小披风,捧着琉璃灯,信心满满地挺直胸膛。 狄先裕:??? 臭小子怎么还说小孩指印是他发现的?他没发现什么小孩指印,倒是发现了个欠揍的小屁股。 “陶老不介意就行。”来人瞧父子俩,笑容大了些,自来熟地套近乎道,“刚刚那鸡丝凉面味道可真是一绝,要知道有这福利,即使在狄寺丞手下累了些,我当初都该去他手下的。” 狄先裕这才忽然认出,这不就是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差役吗? “不至于不至于。”狄先裕当然知道这是客气话,再好吃也就是一口吃的。 就是没想到,给他爹攒的善缘,结果自己先用了。 这可能就是咸鱼式幸运吧,狄先裕觉得他从小运气都挺好的,要不咋能摊上这么个好爹呢? 两人聊了几句,知道来人叫丁磊,在王寺丞手下当差。 狄昭昭小手被爹爹大手牵着,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听大人们聊天,小步子铿锵有力。 结果听了几句,没一点说到案子和坏人的,他就不感兴趣了。 他转头好奇巴巴地看向陶爷爷,脆声问:“陶爷爷,为什么偷画的坏人没有找到啊?” “这你就得问他了。”陶老朝丁捕头努努嘴。 丁捕头这下不干了,“陶老您可不能对我们有意见啊。虽然我们王寺丞查案不爱用指印,但是您也得体谅体谅手下的兄弟不是?” “有时候偌大一个屋子,还有那种三进四进的院子,总不能趴在地上一寸寸去找?那眼睛都要看瞎了。也不能把每个物件都撒上炭粉,那别的线索不都弄花了?人家也不答应。” 陶老不吱声,也有点沉默。 “主要是找到了也没啥用,干嘛费那老大功夫。”丁捕头真心不太瞧得上,要不是怕以后有要劳烦陶老的地方,还能说的更直接些。 狄昭昭抱着琉璃莲花灯,小胸膛越挺越直,得意得都快要冒小泡泡了。听丁捕头最后一句嫌弃的话,小眉头一皱,很不乐意:“怎么会没用?” 不等丁捕头回答,一行人就到了物证房。 这是位于大理寺北面的几间厢房。 狄先裕不像小孩自信满满地想钻进去抓坏人,他还是觉得物证房是个比较严肃重要的地方:“这真能进?” “没事,这里的物证都无关紧要了。要不就是破不了的陈案,要不就是已经破了,没什么保存价值的。”丁捕头指着旁边那一间,“你瞧那边,像命案那种重要的物证都在那边,要验好几道令牌才能进。” 狄先裕:“……” 这年头,连物证都有歧视链了。 他再看这间物证房,顿时觉得不那么紧张了。 这一放松,就看到了碎土陶片被随意地放在架子上。 狄先裕想了想,好像是没什么用了,能找到被拐的孩子,就是铁板钉钉的证据。现在那些拐子指不定都去走黄泉路了,留着还占地方。 他指给儿子看:“喏,你念叨的碎土陶片。” 狄昭昭踮着脚往上一看,蘑菇字条没有了! 他一开始有点懵,但是很快就想通了,蘑菇字条是来给他报信抓坏人的,坏人抓到了,没了也很正常。 “爹爹,咱们去抓偷画的贼吧!”狄昭昭拉着爹爹就往陶老和丁捕头那边走,小力气大得很,差点把狄先裕拉得一个踉跄。 狄先裕被拉着走,感慨小孩兴趣变化之快:“你自己说要来看碎土陶片,这么快就不感兴趣了?” 陶老正拿着一摞指印,对着画筒边看边撰写一份文书:“当时在萧府我就说这上面没有有价值的指印,还把它带回来做什么?” 画筒上足足有八个指印,全都细细地撒上了炭粉,用柔毛刷刷过了,黑色的指印清晰地呈现在上面。 伺候笔墨的书童,打扫书房的小厮,伺候赏画的丫鬟,整理、保养书画缸里书画的下人……每个人都有碰画筒的正当理由。 连狄昭昭都能想到这一点,他小脸有些臭臭地看着这个画筒,嘀咕:“要是没发现生人的指印,这些指印确实没用啊。” 画筒也完全没必要带回来。 正想着,画筒在他臭着小脸的嫌弃注视下,“咻”地一下,十分争气地长出了一个蘑菇字条。 【&%¥#……】 狄昭昭一下就精神了,眼睛亮晶晶的。 画筒肯定知道偷画的坏人是谁。 小孩捏了捏拳头,他要赶紧识字开蒙!一天十个字还是太慢了,要不一天一百个好了,这样十多天就学完了。 狄昭昭迫不及待地往画筒的方向凑,顺便打听道:“为什么说这个案子破不了,是不是画很便宜,大家就不想抓偷画贼了?” 故事里就有这样的懒官!他听到贼得意洋洋跑掉的时候,可气了! 丁捕头失笑:“那幅卧莲图可是价值千金的名画,它要是便宜,世上就没几幅名贵画了。” 见小孩跃跃欲试的表情,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等着陶老撰写文书有些无聊的丁捕头干脆讲起了这个案子。 不然还凭白让人觉得他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他经验老到地说:“这种案子有不少前人总结出来的排查经验。” “发现失窃后先封府搜查,能搜到是最好的,不过也就是搜不到,人家才来报官。” 狄昭昭点点头。 丁捕头见有人捧场,觉得讲起来都带劲了:“细细搜查过一遍,若没有,就再考虑去查当铺等地,或者探听有没有画出现的风声,毕竟偷了总是要卖的。” 狄昭昭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故事里很多也是这么讲的,然后很快就能准藤摸瓜抓到人了! 他觉得太有希望了,眼睛亮亮地问:“那查到消息了吗?” “咳咳……这贼挺沉得住气,暂时没往外头卖。” 狄昭昭摸摸下巴,小脸严肃:“那这条线索就断了。” 丁捕头不知怎的,竟比给王寺丞汇报还紧张,一时竟没总结,直接说起了他们查案的过程: “王寺丞确定萧府没有外人进出后,又调查了能进出书房的人家里情况,看看最近有没有人家发生大事,比如得了大病,赌钱欠了一大笔之流。” 但偏偏也什么都没查到,每个家里都有不少小事,可一件大事都没有,丁捕头想起来就感慨:“我们真是尽了心力了,连那么多房近亲都一一排查过了,把兄弟们累得够呛,愣是找不到,你说有什么办法?” 狄先裕听了也觉得唏嘘,按照他看影视剧的浅薄经验,真的该做的努力都做了,人际关系网都排查得很仔细了。 不过有些案子就是这么巧,不是认不认真,仔不仔细的问题。比如他记得那桩轰动全国的白银 12. 送饭还是送案犯? [] 丁捕头和陶老都看呆了。 那么一瞬间,他们脑子里甚至冒出大胆的想法:白日用手中器具发出七彩光,莫不是仙法?亦或是仙器? 但毕竟见多识广,知道天虹不是许多百姓口中“腹部拱起挂在天边喝雨水的虫”,很快就将视线落在狄昭昭手中的琉璃器上。 “这……这是……?”陶老脑子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疑惑,想不通为何琉璃器会发出七彩光。 青天白日都看不清的指印,又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显眼? 狄昭昭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下,高兴地捧着琉璃莲花灯来回蹦跶,活像个小太阳,献宝道:“这是爹爹发现的紫霸王,是不是超厉害!” 陶老:这竟然真的不是哄小儿的玩具?! 丁捕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天下一无所知。 看了看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眼底的惊愕和茫然。 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去看狄先裕。 狄先裕:! 咸鱼缩头.jpg 这是下意识反应,就跟街边套圈游戏里的大鹅一样。 但很快狄先裕就反应过来,这次他好像不用紧张。 真要往深了细究原理他可能不懂,但是这种白光分解成七色光,简单光学小知识,他还是能侃两句的! 狄先裕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刺激,有种咸鱼披上小老虎皮,混迹在猫堆里的兴奋感。 又兴奋、又刺激、还有点说不出的头皮发麻。 想到日后会有穷凶极恶之徒因他被抓到。 想到日后会有作奸犯科的歹人因为指印暴露。 …… 中二一点,以后恶人走的黄泉路上,都有他这条咸鱼的传说! 这么一想,往后的躺平生涯,忽然都有滋有味起来。 狄先裕都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笑了两声,又清了下嗓子,赶紧道:“咱们还是先抓紧时间看看案子。” 想归想,咸鱼要是真吸引太多视线,还怎么躺平? 而且他肚子里是真没货,这次估计就是个巧合,什么卤味、肥皂、玻璃、火药……想想就头大,想想就害怕。 说起案子,丁捕头和陶老表情正色起来。 关键证据这种东西,在没被找出来之前,都是大海里的针,让人茫然又摸不着头脑,看哪里都有嫌疑。 但是一旦被点出来,显眼得就像万绿从中一点红。 尤其是丁捕头,他抓人的时候,搜查的时候,还偶尔抓点特殊的犯人,翻窗那是家常便饭。 随便想一想,他都能想到几十种翻窗的动作。 不能说铁板钉钉,但是在窗户上留了不寻常指印的可能,实在是太大了。 丁捕头正色:“所以现在只需要去找窗户上、还有窗户周围的指印,大概率能得到明显异于正常使用痕迹的指印,基本能锁定贼人。” 肯定的说辞说出来,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更盛了。 因为他就是这个案子的实际参与者,他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在里面,真的投入了许多心力,一次次为线索中断而失落气愤,最后不得不宣布放弃。 那滋味,其实不好受,任谁都不乐意自己努力许久,最后落了个空。 如今忽然被一个人指出,其实不需要这么复杂,简单看看窗户就行。 这人还是个孩子。 丁捕头低头看狄昭昭的眼神,都变得莫名有些复杂,还掺杂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震撼。 狄昭昭完全没体会到大人复杂的心情,见大人看自己,自豪地挺直小腰杆:“我就说我知道怎么抓坏人,赶紧去吧,别让坏人跑掉了!” 想到自己提前知道贼很高这个点,狄昭昭忽然又有点心虚的补充:“要记得往稍微高点看看,就算贼真的别扭地竖着扶了一下,肯定比平时开窗位置高很多,” 陶老听了却觉得很有道理,不住点头:“确实高处左右会有一片可能更大的区域,毕竟人踩在窗台上。” 狄昭昭赶紧点点头,小脸上满是认同:“对,就是这样!” 那贼就是长得高高的,没错了! 出发前,陶老乐呵呵地许了狄昭昭好些破案故事和辨认指印的技巧,借来了小孩宝贝到睡觉都藏在枕头底下的琉璃莲花灯。 平日里慢悠悠像乌龟的平和老人,兴致勃勃地抱着琉璃莲花灯,老小孩一样溜溜达达跑了。 狄昭昭借的时候嗷呜嗷呜叫着抓坏人,当真看到心爱的玩具被带走,瘪瘪嘴,有点委屈地喊:“爹爹~” “舍不得还借?” 狄昭昭强行忍住酸酸的眼眶:“可是没有紫霸王,万一偷画的坏人跑了怎么办呐。” 这可是小孩这段时间最喜欢的玩具了,能借出去,他觉得自己为了抓偷画的坏贼,简直牺牲大了。 狄先裕看着蔫蔫地靠在自己身上,仿佛天都黯淡了的小孩,逗他:“原来昭哥儿这么小气啊?” 狄昭昭一下就瞪圆眼,仿佛炸毛的小猫:“爹!!!” 他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当爹的却早有防备,一溜烟就蹿了老远。 气得炸毛的小孩,原本湿润的眼眶瞬间亮晶晶,清澈透亮得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精气神十足,除了泛红的鼻尖,完全看不出刚刚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 看着一大一小嗖的一下从眼前跑过去,小孩还气得吱哇乱叫,大理寺的差役们:“……” 结果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 又穿戴整齐的几名差役,夹着陶老,脚步飞快、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官吏们:??? 蹲在门口狼吞虎咽吃鸡丝凉面的一群差役,看着跟打了鸡血似的丁捕头一行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不是,王寺丞他们最近不是被萧府那个盗画案弄得焦头烂额吗?我还听说他们准备放弃来着。”早就吃完的方小石也凑过来,年轻就是爱凑热闹,消息灵通。 隔壁屋忽然探出个头,颇为感慨:“你们不知道啊?丁捕头刚刚回来就点了几个人,带上陶老,直奔萧府了。又是你们狄寺丞家来送饭的父子俩发现了端倪!” 什么?!!! 难怪觉得熟悉,这不就是他们上次拐卖案一模一样的情况吗? 正在吃鸡丝凉面的差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竹筒,动作都顿住了。 凉面是香。 可案子更香啊! 但凡陷到一个案子里了,他们谁不是下了决心,舍得一身剐,恨不得把自己当拉磨的驴来使! 脚底板都走出泡了,嘴巴都说干了,眼睛都盯瞎了,蹲守得身子骨都发酸发硬了,有时候还生熬一夜不合眼…… “这哪里是送饭,这分明是送案犯、送政绩。”方小石感慨,十二分懊恼地说:“上次牛捕头你说人有风水,我还不信,太傻了。” 要是信了,好事是不是就轮到他们自家头上了? 听到这话,才风尘仆仆回来不久牛捕头,三两口吃完竹筒里剩下的凉面,端起竹筒就狠敲了一下方小石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一次是风水,两次还是风水?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方小石“哎呦”一声捂住脑袋,见牛捕头结实臂膀贲起的肌肉,不敢吱声。 牛捕头面露思考,扔掉竹筒,又去拿一筒新的,迈着他那比牛还壮实的粗大腿,去了隔壁。 武力征服的声音, 13. 吾儿巧思 [] 狄府。 狄松实踩着脚踏凳下马车,进门就问:“二郎和昭哥儿现在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这时辰,应当是在院子里陪小郎君玩耍。”狄府的老管家看了眼天色,“老爷不如先更衣净手,休息片刻,我派人去寻二爷和小郎君来见您。” 唐管家是府中老管家了,大多时候都能摸清主家的喜好和习惯,处处妥帖。 这次显然不同,狄松实抬手阻止:“不必。”连绯色的威重官服都未换下,便带着随从直奔二房居住的小院。 二房小院不远处,就是狄府的花园,春意正浓,花园草木茂盛,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此刻还传来孩童一连串快乐的笑声。 “哈哈哈——” “爹爹,咱们把这朵花摘回去送给娘吧?” 一行人拐弯,换了个方向,很快就看到父子俩没规没矩地在草地上撒欢。 小孩打着光脚追着蜻蜓奔跑,手上的花枝摇啊摇,落日余晖下整个人都红澄澄的。 大人也松散了发髻,脱去了鞋袜,侧着身体躺在竹席上。 宽大的竹席随意地铺在草地上,上还有几碟点心,烘烤得香香脆脆的奶香小酥饼,奶饮,几只狗尾巴草,两样漂亮的琉璃器…… 更远处,还摆着一只矮墩墩的摇摇小木马。 “嗷呜呜呜呜——”没追上蜻蜓的小孩,又张牙舞爪地跑回来,两只手举在耳朵两侧,嘴里发出小老虎般的叫声,满脸兴奋地冲爹爹喊:“小老虎要吃人啦!” 狄先裕也配合至极,脸上做出一副“紧张”“害怕”的表情,又笑着端起一盘小酥饼:“老虎大人莫吃小的,小的有碟奶香酥脆的吃食上供。” 狄昭昭兴奋地扑进爹爹怀里:“那小老虎就大发慈悲地不吃人啦!”爷俩就坐在草地竹席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喷喷的。 狄先裕见儿子黑茸茸的头发微湿,小脑袋顶冒着一缕缕热气,随手拿了个竹席上的琉璃器给儿子玩:“休息会儿。”又招呼人来给小孩擦擦汗。 狄昭昭任由毛巾在脑袋顶揉,摇晃着小脑袋也要低头玩手里的琉璃器。 没一会儿,一团彩光出现在竹席周围。 那团亮眼的光,一会儿绕着竹席转圈圈,一会儿又“嗖”地在地上乱窜,看得人眼花缭绕。 狄松实瞳孔微张。 他方才在马车里盘玩小琉璃莲花灯许久,都没能琢磨出王寺丞口中描述的:“琉璃所照,有如天虹者现,照诸处指印,不劳即见。” 狄昭昭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怎么玩都高兴,又跟个好奇宝宝一样问:“爹爹,为什么今天照出来天虹的颜色好像有点不一样?” 本打算走过来的狄松实脚步顿了顿,他身后的人也十分默契的停住了脚步,脚步轻得像是狸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伺候在一旁的云福几人,抬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狄松实,但在他威严的目光和示意下,也不敢吱声。 狄先裕正好背对着这边,悠哉悠哉地享受夕阳和悠闲时光。 他吃了块糕点,随口道:“可能是因为日落时分,夕阳光偏红吧?” 狄昭昭伸手摸摸红光,又抬头看看夕阳,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夕阳是红色的,不是蓝色、绿色、紫色呢?” 狄先裕:“……” 噎住片刻,他有些诧异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想夕阳是那些颜色?” “上次爹爹不是跟我说,七种颜色的天虹,都是从太阳光里分出来的吗?”狄昭昭像模像样的回忆。 又好奇的睁大眼睛问:“夕阳分出了红光,还有点黄黄的,那另外几种颜色去哪里了?” 说实话,这还是狄先裕前后两辈子,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感觉最近儿子变成了一台挖掘机,好奇宝宝似地在他小小的脑海里挖呀挖呀挖。 狄先裕倒是冒出了一些想法,什么光的反射、折射、色散、什么大气层,什么宇宙照片里赤红一坨的太阳…… 就是想不起一点夕阳相关的理论知识。 算了,咸鱼从不内耗纠结,很轻易地和自己和解,忽悠道:“可能是其它光都和爹爹一样容易累,要去睡觉了。” 这招原来很好用。 但这次,狄昭昭没被忽悠过去,反而乌眸亮晶晶地看他头顶忽然长出来的蘑菇字条。 “爹爹,你肯定知道的。”小孩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爹,“别忽悠我哦,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狄先裕一脸懵逼,肯定知道个毛线,无脑崇拜不可取,揪揪儿子小脸:“那你也是个五岁小孩。” 狄昭昭小手去摇他的胳膊:“爹爹、你就告诉我嘛,别偷懒,娘说偷懒会被虫虫咬脸的。”小孩想不通的时候,真的好奇死了。 见父子俩再没有价值的对话,狄先裕轻咳两声,步入花园里。 “你做出了显指印的东西?还带昭哥儿一起破了桩盗画案?”狄寺丞见狄先裕起身,单刀直入地犀利发问。 狄先裕顿了一下,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下意识冲他爹讨好地笑,然后道:“我就是运气,倒是昭哥儿真发现了案子的线索。” 他赶紧把儿子提溜到身前,当做挡爹牌。 咸鱼显然有些记吃不记打,完全忘了上次的教训。 狄昭昭刚一站稳到祖父面前,立马挺直小胸膛: “没错,祖父我想到了指印的线索哦,然后爹爹做的紫霸王,一照就能让窗户上的指印都无所遁形!” 见小孩乌亮的眼眸里满是赤诚,巴巴地看着自己,祖父缓和了声音,夸道:“昭哥儿很不错,你爹也心思奇巧。” 被夸的小昭昭顿时笑得灿烂如花,还美滋滋的左右摇了摇脑袋。 瞧着赤诚淳朴的昭哥儿,和一上来就说“我就是运气”的儿子,狄寺丞面无表情地让儿子一边去候着。 狄先裕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喵!!! *** 狄寺丞抱着昭哥儿,霸占了狄先裕的咸鱼窝——竹席。 不过他即使坐在竹席上,也背脊挺直,言行举止皆透出一股端直清正之气。 他把琉璃莲花灯还给狄昭昭,又低头徐声问:“昭哥儿跟祖父说说,你是如何想到窗户上会有不一样指印的?” 狄昭昭连忙问:“祖父,偷画的贼抓到了吗?” 狄松实点头,耐心为他解惑:“是专扫洒书房的小厮,他通过偏院一角的狗洞送出去的,人半个月都没出府过,所以排查时,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没那么多……” 狄松实满足了小孩的好奇心,昭昭知道坏人被抓了,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跟祖父讲自己是怎么想到指印的过程。 只是蘑菇字条相关的说辞,怎么也说不出来,小孩有点可惜。 狄松实摸摸昭哥儿的小脑袋,心中激荡,朗笑道:“昭哥儿日后必成大器!” 下一辈有大郎,孙辈有昭哥儿,他狄家一门三代皆有才俊,家族和睦,蒸蒸日上,此乃兴旺之相! 即使狄家数代落魄,偏居乡野,又如何? 即使狄家此时不兴,前路险阻,又有何惧? *** 狄松实许久没觉得这般畅快过了,还饶有兴致地教导了昭昭一些拜师的礼仪,又提点他应对校考时要不卑不亢。 爷孙俩在这边聊得愉快。 咸鱼在旁边急得喵喵叫。 咸鱼竖耳。 咸鱼探头。 咸鱼急得团团转,转累了又坐在昭昭的摇摇小木马上,紧张地看着他爹和昭昭,心里呐喊:好昭昭,你可千万别坑爹啊。 一会儿想:两人到底聊什么呢? 一会儿又想:昭哥儿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不会又是在夸他吧?盲目崇拜不可取啊! 一会儿又忍不住琢磨:他平时会不会有什么对昭哥儿说漏嘴的地方,现在被他爹套出来了? 冷不丁的,就听他爹喊他了。 咸鱼赶紧一溜烟小跑过去,心砰砰跳,莫名觉得他爹好像已经把他看透了一样,那眼神,犀利得好像要往他脑子里钻。 狄昭昭已经被祖父哄去跑腿,乐颠颠地给娘亲送刚刚摘下的漂亮花花了。娘亲嫌弃他们不穿鞋玩,但是昭昭不嫌弃娘亲啊! 狄松实语气淡淡地问:“你想出来用琉璃映出天虹,来照指印?” 咸鱼揣摩着,谨慎道:“是的,就是之前发现三角琉璃可以映出七彩光,又巧合中发现可以用来照指印。” 巧合? 狄寺丞深瞳微动,回忆起了上次的心虚强调,两次了,肯定不是巧合发现。 怕是早知道七色光可以照指印。 他不动声色:“琢磨了不少光的学问吧?说说看。” 狄先裕咽了口口水,完全不知道昭哥儿都说了些什么,他试探地吐露了一点光的折射,用筷子在水里弯折举例;又说了一点光的色散,就用白光分解成七色光举例。 天地良心,其实在被倒逼着做这个显指纹的东西前,他连后面这个光的色散都想不起来! “还有呢?”狄松实表情一丝没变,根本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种询问技巧,他也是进了大理寺之后,才琢磨出来的。一般来说,抓了个惯犯,只要知道一次犯事证据或者过程,就可以捏着让人坦白一串。 若刚好坦白到这件,就给他看证据,诈他,说自己手里还有别的证据,若一直没坦白到这件,就可以捏着证据一直让人坦白,要不就是还 14. 夫子 [] 乖乖换好衣服的狄昭昭,赶紧跑去镜子前。 小孩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小书生袍,衣料质地细腻,袖口和襟口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色小兽,显得可爱又别致。 唇红齿白的小娃娃,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可狄昭昭却皱皱小脸,他小手扯扯顾筠袖口,仰着头乌眸晶亮,期盼脸看她:“娘,我还是觉得昨日我穿的那套好看。”尤其是他的火红小披风! 顾筠回忆了一下小家伙昨日在家里闹腾的那一身,纤细白皙的手指点点儿子脑门:“你昨日那身,头顶再插两根毛,都能直接上戏台演猴子了。” “哈哈哈——”狄先裕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冒出美猴王的形象,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别说,美猴王也就比小昭昭昨日自己倒腾的那身,多了头顶两根长毛,再加一根金箍棒了。 “娘子这个比喻好!”狄先裕笑赞。 狄先裕的笑声畅快又富有感染力,倒是让有些紧张的顾筠松缓了些,她笑骂:“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逗乐。” 狄昭昭趁着爹娘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放轻了小步子,往床边上挪啊挪,就跟心虚去偷小鱼干的小狸奴似的。 小手飞快一抓,就把刚刚被取下来放到枕边的琉璃莲花灯藏进了怀里。 又飞快小碎步挪回来,乌黑的大眼睛顿时闪烁出快乐的光芒,高兴得像是钻进米缸的小老鼠。 没有小披风,但他还有紫霸王呀! *** 狄昭昭牵着爹爹的大手,迈着小短腿乐颠颠地跟着爹爹往主院走:“爹爹,昨天祖父送来了好多书,有讲抓坏人的故事吗?” 等他开蒙认识字,变得更聪明了,他就变成能抓坏人的厉害大人了! “抓坏人的故事没有,倒是有些通过光来抓坏人的办法。”狄先裕想到那些他爹送来的书,也颇为感慨。 里面有许多对光的运用,还有思考和想法。只是没有渠道传播留存,还有些传子不传女之类的陋习,这才让许多学问淹没在历史里,或者成为孤本。 看到那些他爹的细细备注,还有特地为他搜罗来的相关书籍,狄先裕呜咽着接受了父爱铁拳。 他真的不是喜欢“光”这门学问啊! 但是等收到足足三百两巨款后,狄先裕瞬间觉得也不是不行,这样的父爱铁拳完全可以多来点。 现在唯一有点苦恼的,就是要怎么做一个给大理寺勘察现场的专业工具出来。 走着走着,狄先裕忽然把目光落在身旁喋喋不休、兴奋得一走一跳的小孩身上。 “爹爹,那等我回来,晚上给我讲讲用光抓坏人的办法吧?” “行。”狄先裕一口应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等会夫子要考,昭哥儿紧张吗?” 狄昭昭脆声:“不紧张!” 狄先裕脸不红气不喘的哄儿子道:“那爹爹先出个问题考考你,看你是不是不紧张。” “好呀。”小昭昭挺直腰杆。 “那昭哥儿说说看,如果要做一个专门给大理寺用的紫霸王,该怎么做?”狄先裕一脸爹爹知道,爹爹只是考考你的模样,只是仍压不住嘴角的笑。 骗骗五岁小孩罢了。 五岁的狄昭昭小脸认真,有模有样的思考起来,小步子也走稳了,不一走一跳了。 想了一会儿,狄昭昭认真比划:“首先要大,”小眉头纠结思考了会儿,眼睛忽然一亮,“最好和咱们上次吃的烤乳猪一样大!” 小孩想想上次去大理寺听到丁捕头的诉苦,肯定的点点小脑袋:“咱们的琉璃莲花灯太小了,一扇窗户都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慢慢照,昭哥儿用很好,大人用就太慢了,他们有可能要照一个屋子呢。” 狄先裕一喜,果真有货! 他一脸矜持,努力学着他爹淡定的模样:“还有呢?” 狄昭昭完全没察觉到爹爹蔫坏的行为,说起抓坏人,他就动力满满:“还要好拿,好移动,爹爹你想,我每次照指印,都要到处跑找角度接太阳。” 他还挥舞着小胳膊,手里就跟在使降龙十八掌一样三百六十度转啊转,眼睛亮晶晶地说:“最好还能这样转!” 没开蒙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自个儿亲自上阵演示,明明披了小书生的皮,可一动就露出小老虎的内馅,看得狄先裕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赶紧压住嘴角,夸道:“说的不错。”他也被小孩提醒着想起来了,有时候看到了点痕迹,再稍微偏点角度,斜光一打,立马就明显多了。 被夸的狄昭昭一下就高兴起来,仿佛受到鼓舞,又小嘴不停地说了好多。 狄先裕夸夸。 狄昭昭叭叭。 …… 最后父子俩都很满意。 狄先裕:儿子的羊毛薅起来就是开心! 他脑子里已经有像是带滚轮的自拍三角支架一样的东西了,还有电视里导演拍摄用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大家伙。 绝对高级!绝对专业!绝对唬人! 狄昭昭也满足,翘着嘴角开心地不行,咧开笑脸,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 严阵以待的祖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高兴的情绪扑了一脸。 尽管这么多年体会了很多次,但每当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免心生欢愉,眉目舒展。 他托了关系、费了心力得来的东西,虽是不求回报的,但也想落个好,被人欢喜以待。 *** 经过两日的发酵,前两日的事已经在大理寺官差中传遍了。 因为“人造天虹”这事很难说清楚,更为传言增添了几分讨论度和玄学色彩。 时不时能见三五差役,在忙碌的案子中见缝插针休息,找个角落坐下来喘口气。 “你们听说了吗?王寺丞手里那个费了数日都没破的案子,被狄家父子破了,简简单单就破了。” “当然听过,传得可玄乎了。” “你说真有东西能造出天虹,还对指印一照一个准?” 每当这种时候,那日被丁捕头点去萧府的差役,或者了解内情的人,就跟闻到了肉味的大狼狗一样,一脸嘚瑟地凑过来,开始吹……分享见闻。 但是事情也并没有太多好转。 因为有些从未见过的物理实验,凭空说,人的脑子是想象不出来的。 又因琉璃器太贵,绝大多数差役都没法亲自动手尝试,悬念便愈发深了。 更让传言变得玄乎的是——把贼人捉到,画追回,案子了结之后,得闲的王寺丞使重金,差人去买了个花型的琉璃器。 也不知到底差在哪儿,就是不行! 丁捕头和陶老两个亲自动手用过,并找到指印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丁捕头拿着琉璃花翻来覆去试了好久,十分纳闷:“怎么就不行了?” 想找人问问,结果一看,狄寺丞休沐,不在! 这事一闹,今天大理寺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差役议论这盗画案。 小小的偷窃案,愣是被聊出了惊天大案的感觉。 *** 狄家爷孙三人,全然不知大理寺的好奇和热闹。 狄先裕有种考试偷看到答案的快乐,派云福去定清透度最高的琉璃片,自己则铁匠铺、木匠铺到处转悠。 狄昭昭则乖乖地坐在马车上,小手托着脑袋,听祖父讲更广的世界。 “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姜老便是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地位尊崇……”狄松实原本是没想找地位这么高的夫子。 但找来找去,挑来挑去,京中夫子竟真没有多少合适的。 有几个风评不错的夫子,他仔细去打听了一下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最后发现还是更重教条学问。 反而是地位尊崇的前姜老太傅,最擅因材施教,善于引导学生发展自身天赋。 他教出来的学生,并不是只会拿书袋高谈阔论的书生,而是真的能做实事,真的各有本领,擅谈判、擅水利、甚至擅农事…… 恰好王寺丞提及他亲族有此关系,可引见一番。 狄松实那日思索了整整一夜,才做了决定,又费了好些功夫,才有了今日之行。 狄昭昭还太小,又成日被爹爹带着过快乐童年,没接受太多这方面的教育,其实不太懂“太子太傅”“门生众多”这些词的意义。 但不妨碍他体会到一种“不明觉厉”的情绪,他轻轻地哇了一身,眼眸亮晶晶:“这么厉害呀~” 狄松实揉揉他的脑袋,笑着看孙儿在自己的引导下,生出敬仰之情。 马车停下,姜家到了。 狄昭昭看见和自家完全不一样的气派大门,大眼睛眨了眨,难怪 15. 年少凌云志 [] “哦?” 闻言,那一身打扮甚是疏狂的男子,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向蹲在地上的小孩。 “师伯府中,哪来这个年岁的小娃娃?”好奇地往前几步,追着蚂蚁转悠的七色光,明晃晃闯入视线。 男子眉毛一扬,很是诧异,侧头道:“你竟不是胡诌的?” 随从震声喊冤:“我怎敢胡诌诓骗您?若不是真的,您那宝贝卧莲图,又如何找得回来?” 他就知道老爷不信!幸好老天开眼,竟让他们碰上正主了。 不过说实话,若不是当日亲眼所见,他可能也不会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 萧徽颇有兴趣地盯着小孩玩七色光有一会儿,把怀里抱着的琴挽手一转,扔给随从,兴致勃勃道:“走,去瞧瞧!” 狄昭昭本蹲在地上玩蚂蚁,听到有大人的声音,歪着小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他眨眨眼,是个好俊俏的帅大叔! 看起来比祖父年轻一点点,比爹爹大很多,但是狄昭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身上超好看的衣服,一点也不想喊他伯伯。 俊大伯?这样就一点也不威风了! 萧徽才走近,就看到如此可爱的一幕——蹲在地上的小孩,歪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自己。 “你是哪家的小孩?”萧徽瞅了瞅小不点的身高,直接撩起衣袍,随意地坐在路旁的一块矮石头上,与小孩平视。 狄昭昭大眼睛瞪圆,赶紧左右看看,又小声说悄悄话般道:“在别人家这样随便坐地上,你不怕被骂吗?” “这样舒服自在,管旁人作甚?”萧徽道。 狄昭昭顿时崇拜地发出“哇”的小声惊叹,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萧徽乐了,小不点挺有趣啊。 他左右看看,手一伸,轻松捞起旁边一块约蜜瓜大小的实心石头片,放在自己面前:“要不要坐?” 狄昭昭瞪圆的大眼睛刷地一下亮了! 小短腿嗖的一步就凑过去,围着这块石头片惊叹不已,还伸出两只小短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拔萝卜似的抱这块石头。 没抱动! 而萧徽只用了一只手。 狄昭昭小嘴都“窝”起来,他小屁股一下黏上这块石头,小脸满是崇拜地看向萧徽,“你好厉害呀,我可以学吗?” “你学了做什么?”萧徽也不着急问小孩是哪家的了,这么有趣的小孩,这么有趣的琉璃天虹,不逗一逗、玩一玩,就太可惜了。 狄昭昭挺直了小腰杆,脆声道:“抓坏人!” “学起来可是很苦的。”萧徽笑眯眯地逗小孩。 狄昭昭信心满满拍着小胸脯道:“我不怕!爹爹说了,我以后肯定会长得很高,很有力气,所有坏人都怕我哦~” 萧徽手痒痒,想捏捏这小娃娃的脸,那得意的小表情,有点过于招人稀罕了。 就是害怕把小孩闹哭了,他可不会哄。 他忍住手痒,心情不错地继续逗这个巧遇的惊喜:“所有坏人都怕你?那你长大了岂不是要做很厉害的大官?” “是呀,”狄昭昭小脑袋点的飞快,挥舞着小胳膊,兴奋地说:“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天下所有的坏人都抓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哭、有人难过,有人被坏人欺负了,所有人每天都能高高兴兴的和家人一起赚钱、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小孩畅想着,稚嫩的小嗓音满是期许:“而且,所有的坏人都怕我的话,就没有人敢做坏事了,爹爹说,这叫天下无贼。” 故事里被欺负得很惨的可怜人,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赤诚,没有半分对“大官”地位权势的觊觎渴望,也无一丝想做大官仗势凌人的傲气,反而纯粹得让人心惊。 萧徽愣住片刻,继而朗笑道:“哈哈哈——”他大叹,“年少无畏凌云志,敢搏人间第一流!” “妙哉!妙哉!” 萧徽不住赞叹,看向眼前小孩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太有趣了!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小崽子?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师伯府上竟还有这种惊喜。 萧徽有了小孩逗趣,已经不想去找师伯姜禄甫赏画论琴了。 无论赏画还是论琴,哪有眼前的小孩有意思? 狄昭昭也美滋滋的,帅大叔好会夸人呀,什么“年少凌云志,人间第一流”,爹爹都夸不出这么好听的话。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小昭昭觉得这是特别好听的夸人话,夸得他小尾巴都一翘一翘的。 人间第一诶!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地,跟好奇他手里琉璃莲花灯的帅大叔分享紫霸王,又是比划,又是手舞足蹈地说自己抓到过的偷画贼。 小书生的皮这下彻底不起作用了,野生小老虎一掀头套,生龙活虎地钻出头来“嗷呜嗷呜~”叫得直欢。 明明被偷画的是自己,萧徽愣是听得直乐,笑容就一直没从脸上退下去过。 他一点不带大人架子,愣是跟小孩“哥俩好”起来,甚至从小孩手里分享到了琉璃莲花灯的共同玩乐权。 这可是小孩最心爱的玩具。 随从在一旁看得脸部肌肉抽抽,他家老爷快四十的人了,就算再信奉庄子逍遥,行事再不羁,也不至于和五头身小娃娃玩到一起吧? *** 狄昭昭讲得高兴。 萧徽却是越听越惊,越听越喜,越聊越感惊奇。 这不认识的小不点,人矮矮小小的一团,短胳膊短腿的,但志向堪与天比高。 这就足够招人稀罕了。 没曾想,还真有过人的聪慧敏锐,更难得的,是一颗盈满了勇气和正义的赤子之心。 萧徽稀罕地摸摸小孩的脑袋,也不知是谁家养出来的,这般可爱。 他忍不住再次问:“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姜府?” 狄昭昭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眼神骤然心虚,小老虎“咻”地一下把小脑袋缩回去,赶紧把书生外壳套上。 狄昭昭小脸泛着羞红,忽然乖巧站好:“我是狄家的,祖父带我来拜见姜公。”顿了顿,小孩不好意思地小脚搓地,“想请姜公当昭哥儿的夫子。” 呜呜,他不乖、又爱玩爱闹的模样,都被姜府的人看见了。 狄昭昭小脸皱巴。他出发前还答应了祖父和娘,要乖乖的,表现得好一些。 怎么就忘了呢?小孩委屈坏了。 萧徽一听小孩是来意,刚才还笑的脸,直接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