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苦情女主不干了》 1. 第 1 章 [] 暴发户孙希希不仅是个事业狂,但很热衷做慈善。 穿书当晚,她还在慈善晚宴上跟孤儿院院长说:“要求尽管提,预算管够!” 回去脱掉高跟鞋,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就去床上休息了。 谁料当晚的梦境中,她看到一片白光。 亘古雄浑的声音震颤着她的耳膜…… 【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 【要求尽管提,鸡蛋管够!】 鸡蛋?! 她一个暴发户,要鸡蛋来干嘛?! 做网红蛋包饭吗?! 孙希希想起她跟孤儿院长说的那句“要求尽管提,预算管够”,就想在穿越大神脑门儿上贴个“抄袭警告”! 可当她怒睁双眼,眼前…… 竟围坐着三个身穿老式服装的人! 他们正在吃饭。 饭桌上摆了碟豆腐乳和一盘肉沫土豆。 那肉沫就跟蚂蚁似的,只零星看到一两星。菜里也几乎看不到油花,都不知菜是怎么炒出来的…… 就这,坐她右手边那个20来岁的女孩眼里还闪着狼光,嘴里还在嚼,筷子就又探向了菜盘子里的另一颗“蚂蚁”! 被穿毛料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一筷子敲掉:“你姐还没吃呢,”转头谄媚地问她,“是吧?” 坐她对面的中年女人慢声细语地和稀泥:“你看你,秀秀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又怎么了?” 嘴上说得好听,夹的菜却是往自己碗里落的。 孙希希的视线又落到死灰色的墙壁上。 粉刷得并不齐整,只有层腻子的墙上,灰尘错落堆积。在窗旁一人高的位置,挂着个巴掌大的小日历。 1957年10月24日。 她,穿越了。 她气得想一盘子给日历飞过去! 可一堆不属于她的记忆蜂涌而来…… 原主出生即巅峰。 亲生父亲孙耀华是本市知名的资本家。 母亲李玉蓉是大地主家的闺秀,在那个年代,用的都是CHANEL的香水袋、CELINE的衣服和CD的口红。 原主幼年时,家里光佣人就有十几个。 但她父亲是个异类。 不好好赚钱,却喜欢往修桥建路、赈灾救济的事里钻。 国家创建之初,国库空虚,他还主动向当地政府申请,将自家百货商场改为公私合营,把大部头利润让给了国家。 本市市长都要朝他拱手:“耀华兄高义,我等弗如。” 这等爱国商人,又坐拥本地商会主-席称号,照理该是一生无忧之命了。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救一个人——孙品修。 孙品修是从北地逃荒过来的流民。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发里全是一窝窝的虱子。 他倒在孙耀华面前时,已是数天未进水米。要不是孙耀华,他就是路边一具新添的饿殍。 孙耀华用米汤给他把命吊回来,又问他姓甚名谁? 他有点力气了,就翻身跪在床上给他磕头,哭着说家乡遭遇百年难见的大旱之年,他父母兄姊全饿死了,求能给条活路,让他留下来给他当牛做马! 他说:“就是给我吃猪糠,那也是在救我啊!” 孙耀华自然不可能给差点饿死的人吃猪糠。 他把他安置在自家倒座房里,每天早上煮两个荷包蛋给他补身体。 平素他们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他还给他安置到自家百货商场当售货员。 售货员,那可是八大员,金饭碗呐! 孙品修想都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好事,哭着喊着要把工资攒下来,给孙耀华立生祠,让自己的后代千万年奉祀于他! 他还说:“我家里穷,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自己排行老五。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孙小五了,我就是您家的家奴!” 吓得孙耀华赶紧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这样,我没有弟弟,以后你就给我当弟弟吧。人总得有个大名,要不……你就叫品修?” 取的是修习品德,以后成为人品贵重之人的意思。 孙品修抹着眼泪,握住孙耀华的手,由衷地喊了声:“哥哥!” 就是这声“哥哥”喊坏了。 时间长了,孙品修真把自己当孙家人了。 他看着他哥拥着个千娇百媚、识文断字的老婆,生的女儿天天喝的是奶粉和麦乳精,住的主人房光是外间的起居室就比他住的小房间还大。 那些到孙家来拜访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捧着孙耀华。看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下人。 他心理失衡了…… 李玉蓉最先发觉不对劲,提醒丈夫:“升米恩,斗米仇,你救了他就是最大的仁义了。别的员工都是自己解决住处,凭什么他能一直住咱们家?” 孙耀华还不以为意:“家里有那么多房间,给人住一间又咋了?” 李玉蓉幽幽地问:“如果我说,他偷窥我呢?” 孙品修当然是不敢的。 他的一切都是孙耀华给的,哪里敢偷窥自己名义上的嫂子? 但他的目光曾不止一次落在李玉蓉雪白的脖颈和长腿上,也不止一次趋前卖力讨好过她。 这种被癞蛤蟆盯上的感觉,让她分外不自在! 在妻子三番五次的告状下,孙耀华对这个弟弟很是失望,很快替他另寻了住处:“头三个月的租金,我替你付过了。你……还是早点找个好女孩结婚吧……” 被置疑人品的孙品修,只觉怒火中烧。 心里对恩人的感激,全转为了澎湃的仇恨! 他连孙戳华给他寻的这个住处也不住了,当晚就搬进了工人集体宿舍。 然后拿着住孙家省下的工资钱,天天请工友们喝酒吃肉。 一个月后,他如愿了。 ——市报上陡然出现了《XX商场21名工人联名要求惩处奸商》的报道。 报道上称,孙耀华向基层税务干部行贿,致每次调整税率前都能提前得到信息并做好准备。前后偷逃税款计3000余元,他本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称其为“合理避税”。 报道见报后,孙耀华到处在查是谁带头搞事。 结果没两天,又一篇商场会计《坚决与奸商划清界限》的举报报道又见报端! 事情惊动了官方,市里增产节约委员会专门成立了个专案组来调查这件事。 专案组进商场的那天,一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孙耀华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哭着说被他污辱了…… 李玉蓉先还帮着丈夫说话,说他不是那种人。 等专案组查出他逃税属实后,她才知道,爱国丈夫是真爱国,但商人骨子里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作风他也真有。 他连商场都能献给国家,现在竟栽在区区3000元上…… 她去牢里探他,哭着埋怨:“我让你别乱救人,你非得乱救;我让你别把人领回家,你非得领……这下好了,你救的好弟弟可把全家害死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可是希希还那么小,我不能让她也陪着你去死……” 孙耀华不错眼地看着她。 夫妻多年,他太了解她这个人了。 能跟他说出这席话,就意味着,明天,举报他的人 2. 第 2 章 [] 卧室,是让孙希希崩溃的导火索。 那间小卧室,面积还没有她家干湿分离卫生间的淋浴房大! 小木床甚至只有她的BALDI水晶浴缸的一半大小! 睡在上面,她都怕自己一个翻身就会掉下来! 更别说这么小的空间,她还得跟别人一起分享——她的视线移到跷着二郎腿,坐在另一张小木床的孙秀秀身上…… 她这个在21世纪过惯了奢靡生活的暴发户,突然就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偏偏毫无所觉的孙秀秀还非要来招惹她。 孙秀秀眉梢眼角都带着股瞧乐子的恶意,翻出一条灰色的男士羊毛围巾,凑过来对她说:“你瞧这是什么?你给任锦年织的围巾!他居然送给我了!男人都是些贱骨头,吃着碗里的,还眼巴巴瞧着锅里的。他跟你分了是好事,要不等你们结了婚你才晓得他是这种人,那吃亏可吃大了。” 她一向看不惯自己这个亲姐姐,明明两人有着一半血缘关系,但她的长相却随了她亲爸孙品修,竟半点没遗传到李玉蓉的好相貌。 看着自己那花容月貌的姐姐,可不让人生气吗? 孙希希都被她逗笑了:“就你?” 是凭她女版李鬼的“惊艳”长相?还是凭她跟她亲爹孙品修一脉相承的委琐气质? 孙秀秀脸都气绿了! 就在这时,又一段记忆涌入了孙希希脑海里…… 原主与任锦年分手后,孙品修数次逼她上门拜访领导都没成功,就打起了自己亲自给她破身,拖她下水的主意。 可原主极为警醒,一直没让他得逞。 不久后,李玉蓉回娘家照顾生病的老母亲。 当天夜里…… 原主躺在床上,忽然听到细微的窸窣声。 她问孙秀秀:“你干嘛?” 孙秀秀声音有些不自然:“上厕所。” 她就警觉起来,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孙秀秀推脱了几句,没推掉,只能任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嘴里不满地道:“都几岁了,上个厕所还要一起……” 可当次卧门打开时,她那只穿了个裤衩子的继父就守在门外。 看到情况不对,他才悄无声息地又缩回了主卧……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这个妹妹不止长相随了亲爹,连人品都随了他。 为了吃香喝辣,连同母异父的姐姐都能轻易出卖…… …… 孙希希眨眨眼,从别人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她望着孙秀秀,忽然玩味地笑了:“就你了。” 孙秀秀听得一头雾水,发懵地看着她在书架上选书,最后选了本精装版的厚字典,还拿书脊壳对准自己瞄了瞄角度。 突然就砸过来! 那么厚一本字典呐! 又是书脊的尖角砸过来的,恰恰好砸在她额头上! 一摸全是血! 孙秀秀又痛又恨,冲过去就想撕她:“孙希希,你砸我?!你居然敢砸我?!” 孙希希利索地又摸了本“砖头”瞄准。 吓得孙秀秀捂住额头,愣是没敢冲…… 听到响动的孙品修和李玉蓉倒是冲进来了,一看情况,全懵了! 站在那里把孙希希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秀秀的伤是……她搞出来的?! 那个一向说话轻声细语,连拍到只吸饱了血的母蚊子,都要晕半天血的希希?! 孙希希扔了手里的“凶器”,先声夺人地对孙品修道:“你又想靠我上位,又放条狗来咬我,有你这么办事的?!” 孙品修被她骂得嘴角抽搐:“……她是你妹。她是狗,你是什么?” 孙希希诧异了:“我和她有血缘关系吗?哦有……” 她忘了她穿越了…… 她怜悯地施舍给孙秀秀一眼:“那算你半狗好了,你起码还有一半是人。”说着,又冲李玉蓉发火,“所以你干嘛要跟条狗生活?!这下好了,生了只半狗!” 不等李玉蓉发怒,她又冲着孙品修去了:“你知道任锦年干嘛要跟我分手吗?就是她!她抢我未婚夫!” 她把那条灰色羊毛围巾扔到孙秀秀脚边:“我给他织的围巾,他送给她了!” 几句话,给了她今天的发飙一个完美理由。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孙品修和李玉蓉同时不可思议地望向孙秀秀。 以这两姐妹的容貌差异,是个人都晓得该选谁…… 孙秀秀也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孙品修哪儿还能不知道她在撒谎?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去招惹她干嘛?! 孙希希还要跟他们示恩。 她毫不收敛地道:“对了嘛,只有我好了,我才能成为你们两父女最大的资源和靠山嘛。” 把之前孙品修跟她说的那席话又还回去了。 孙品修阴森森地看着她,忽尔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地笑了:“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不晓得这个世界有多少险恶。” 李玉蓉顿时浑身都绷紧了。 她又急又愁,扭头就狠狠挖了女儿一眼,不由分说地道:“跟你爸道歉!哪儿有当女儿的,这么跟当爹的说话的?” 孙希希的目光就那么一直落在孙品修脸上,笑眯眯地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红壹元,像施舍乞丐一样,往孙秀秀脸上扔:“拿去看脑袋。顺便问问医生,你脑子是不是豆腐脑做的。” 一句话把那两父女都骂了。 孙秀秀是打小就知道自己亲爹跟孙耀华之间的事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孙希希敢这样跟她亲爹硬刚! “哦,不够啊?”孙希希又加扔了5块钱。 气得孙秀秀捂着脑门,就要去拽她头发。 被李玉蓉死死拉住不放:“你们两姐妹这是干嘛啊?妈求你了,先上医院吧,你这伤口再不缝合,你是想破相吗你?” 孙秀秀这才吓得去抓她亲爸的胳膊:“爸,爸!” 孙品修阴鸷地看了孙希希两眼,终于出声:“走。” 人是回主卧拿钱了,心里却在盘算各种能使孙希希屈服的法子。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个家里继续呆! 她只是想了个办法,把他们全撵出门。 等他们出了门,她才慢条斯理审视起自己现在的面容来。 她以为镜子里会是另一张脸。 可不管是眉毛的弧度、眼睛的大小、皮肤的细腻程度,还是锁骨上的红色小痣,都在告诉她,这就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对这点表示满意。 伸手弄散耳畔略显土气的双辫,给自己辫了个高颅顶鱼骨辫。 没找到眉笔,就用火柴擦燃后吹熄,用炭色描眉。 < 3. 第 3 章 [] 孙希希预估了一番他们上医院要花的时间,悠哉游哉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没能找到孙品修的罪证或违禁品,她就自己给他制造。 她下楼去合作社买冰棍,在楼道里碰到两个小孩正在说话。 大孩子拿了本书页泛黄的旧书,朝小孩子炫耀:“我爸可有文化了,我家全都是这种古书。我也可有文化了,我语文都考100分,白话文我都不看的,我就只看这种古文!” 小孩子崇拜地看着他:“哇啊——” 大孩子更得意了,翻开旧书:“我念给你听啊,听好喽。”摇头晃耳地念,“二八佳人体似一,腰间仗一一一夫。虽然不见人头一,暗里一君骨一枯……” 孙希希听得莫名奇妙,这什么玩意儿? 从大孩子身后凑过去看,原来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她边念边斜睨着大孩子。 小孩子也跟着她学,用同样的神情斜睨着大孩子。 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把它念成“一”的大孩子尴尬得不行,叉起腰教训她:“你别乱念,我可是语文考100分的人!你小时候语文才考几分?” 她一把揪住他的小脸蛋:“对啊,你和你爸可真有文化,日常看的书都是《金罐梅》。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禁书你也敢拿出来炫耀?小心把你爸害得抓去劳改!” 大孩子已经不是头一回把家长的东西往外拿了。 他有回还把他爸藏在抽屉深处的长条状白气球,拿出来吹满气玩。 楼里好几个婶子都指着他笑骂:“哪儿来的小憨子,哈哈哈!” 他爸当时就气得涨红脸,把他拎回家一顿暴打…… 这本书也是他爸藏在枕头底下的。 他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是老爸的珍藏! 可是……这书居然会害得老爸被抓去劳改吗?! 他吓得屁滚尿流,拿书的手都在发抖:“真真……真的吗?怎么办啊?” 孙希希善良地半蹲下,对他说:“这种会害得你们家家破人亡的东西,还是拿给姐姐吧。就让姐姐的继父,代你爸去农场劳改。” 大孩子感动得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原来三楼的大姐姐人这么好的吗? 目光落到她那条漂亮的高颅顶鱼骨辫上,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辫尾,惊叹地说:“大姐姐,你头发这么梳,比平时好看好多哦!你以后要多这么梳哦。” 他竭尽全力为大姐姐提供时尚建议。 孙希希笑了,她可不止发型换了,人也换了。 她问他:“姐姐以前好看吗?” 大孩子愣了下,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她以前长什么模样了…… “好像……也挺好看,就是……没现在好看……” 孙希希了然,原主和她果然是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穿越大神过于神通广大,让她完全替代了原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她把《金罐梅》接过来:“这件事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要不,我继父就没法儿代替你爸去劳改了。” 大孩子紧张地用力点头,又冲小孩子威胁地举起拳头:“你敢说出去,我揍你!” 小孩子吓得捂住嘴巴,躲到了孙希希身后。 她非常满意,去楼下合作社买了20支白冰棍犒赏他俩:“每人吃10支,不吃完不准走。” 这个年代的白冰棍可实在太便宜了,1支才2分钱,20支也不过4角钱。 大小两孩子高兴得直嚷嚷:“真的给我们吃?” 那架势仿佛1人20支都不成问题。 结果才吃3、4支,就冻得受不住了,又问她能不能把“兄弟伙”喊来吃? 她同意后,他俩全楼蹿,一口气喊来七个孩子蹲路边吃。 大孩子还很有点二把手的江湖气质,朝孙希希拱手为礼:“这是大姐姐赏你们的,以后看到她要喊大当家,听到没?” 七个孩子学着他的样子,也朝她拱手:“大——当——家!” 喊完,就去抢大小两孩子手里的冰棍。 孙希希适时发布大当家的一号指令:“吃完,把冰棍棍子洗干净给我留下。” 这可是重要道具。 来的孩子里,有个小男孩带了家养的小土狗。 小土狗嘴里还叼着根没有一丝肉丝,都风化成了浅褐色的骨头在那儿啃。 这狗可真够节俭的! 孙希希用一支雪糕,换来小男孩把狗嘴里的骨头拿去洗干净,交给她当道具。 这下孩子们沸腾了,都想用东西跟她换雪糕。 有拿漂亮鹅卵石来换的,有拿半支铅笔的,还有拿一叠珍藏糖纸的。 有个小女孩甚至把手里丑丑的布娃娃举到了她面前…… 孙希希对小女孩还是格外优待的。 她唯独收了她的布娃娃,给她买了2支雪糕和5个柿饼子。 引得那堆小孩对着这些吃食流口水。 大孩子馋得不行,盯着小女孩手里的雪糕直夸:“大姐姐,你看这雪糕好白啊,看上去就像冬天里的第一场雪,那么美,那么激动人心……” 不愧是语文考100分的人。 他看她无动于衷,又过来拍她马屁:“大姐姐,你也好像冬天里的第一场雪,那么美,那么晶莹剔透,还那么有钱!” 孙希希十分谦虚:“哪儿是我有钱啊,是来找我继父帮忙的人太多,他们送的那些东西我家根本吃不完。这生活费不就省下来了?” 赶紧去跟你们家长说,孙品修他受贿! 她把这个雷埋完,转身就回家了。 把那20来支洗干净的冰棍棍子,全用篆书写上“上上签”、“上签”、“中签”、“下签”和“下下签”,装进孙品修的牙刷杯里,再藏到主卧衣柜顶上。 那只丑丑的布娃娃,则被她做成了简易版巫蛊娃娃。 她从它背后开了道口子,把风化大骨头装了进去。并拿五根缝衣针深深扎进巫蛊娃娃的头和四肢上。 巫蛊娃娃需要有个诅咒对象,写谁呢? 她想了想,在娃娃肚皮上用篆书署上了百货商场经理罗庚的名字。 ——此人和孙品修一直不对付。 并蘸红墨水在那名字上画了把大叉,下方写了个“死”字。 同样藏到了衣柜顶上。 她这个辩证唯物主义者当然是不信这些的,要不是孙品修没有诅咒她的动机,她都想把自己名字给写上去的。 这个年代对封建迷信这类容易煽动人心的东西,管控得极严。 更何况这不仅是迷信,还上升到诅咒杀人了! 现在,她可以坐等他倒霉了。 可只让他褪一层皮,那不太便宜他了? 孙希希想了想,又找出孙秀秀的毛线手套戴上,拈起盆子里秀秀穿过没洗的内衣和尼龙袜,全塞到了孙品修的枕头里。 那本《金罐梅》则藏到了孙品修睡的那侧的床板和褥子间。 噢,尼龙袜她只塞了一只。 另一只,她拿去给楼下那只特别节俭的狗品尝了。等袜子上蓄满了它的口水,她才摸摸狗头,奖励了它一块柿饼,把袜子弄回来塞进了孙秀秀的鞋子里。 ——那傻女孩也得发现点不对劲才行嘛。 4. 第 4 章 [] 孙希希最后回望了一眼三楼的那个“家”,缅怀了一番那个已然消失,只有她知道她曾存在过的女孩。 她是有些悚然的。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也会落到如她一般的下场。 但泰戈尔曾说过,人生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她是绝不愿把人生浪费在对命运的屈服上的。 她望着三楼,在心里轻轻说着,替你报复了那些你最憎恨的人,愿你安息。 *** 离开“家”后,孙希希头一个找上的是原主的前未婚夫任锦年。 她是不相信作为未婚夫的他,能不知道原主姐妹俩关系紧张的。 这人单方面宣布分手,又把原主亲手织的羊毛围巾送给孙秀秀,属实有点过分。 任锦年跟原主虽是同班同学,但毕业后却考进了农业局下属的农科研究所,当了一名拿着高工资的助理研究员。 孙希希去农科所找他时,门岗看到她两手空空,还诧异地问了句:“今天没给他带东西啊?” 她笑着说:“他今天找我过来,就是谈分手的。我还给他带东西,那不是太上赶着了?” 门岗表情惊愕,立时打抱不平起来:“他是不是眼瞎了?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不赶紧娶回家,还分手?!” 这语调一听便知,原主肯定曾爱屋及乌,给过任锦年单位的人不少小恩小惠。 她心里叹息,值得吗? 孙希希找过来的时间本来就晚,她找到任锦年时,后者已经在食堂里吃完了饭,盖上了铝制饭盒的盖子,拿着本杂志正在翻阅。 她走到他身后,发现这人还真不是绣花架子。 他看的是全英文版的ML国期刊《现代物理评论》上,一篇有关氢dan研究的论文,上面提到氚氚反应截面实测数据最大可以达到15个巴。 还挺爱国嘛。 这事她恰巧也熟。 她穿过来之前,各大卫视不歇气地在播各式爱国剧,其中有一部《功勋》,就是叙述八大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的传奇人生的。 她于是笑着把于老先生的名言说出来:“氚氚反应没有明显优越性,但氘氚反应能够控制在5个巴之内,正好符合布莱特维格纳公式关于带库伦排斥力的轻核反应截面的推演结论。” 在这边食堂吃饭的都是些高知分子,她这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惊住了,纷纷抬头想看看说这话的人是谁? 一看,这不是小任的那个师范大学生未婚妻吗? 连他们都搞不懂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任锦年也惊愕地抬起头来,却在看到她的脸时恍了神。 她看他的眼神复杂而微妙,仿若秋天的湖底般深沉又莫测。阳光投在红砖墙上,化作微弱散漫光反射到她脸上,像是为她镀了层轻薄的胭脂。 他因自己的怔忡,尴尬得清咳了一声,提醒她:“这是ML国物理协会的期刊。” 孙希希当然知道:“它还是全世界物理协会最权威的学术杂志呢。可是……”她笑眯眯地问他,“谁会将关乎国运的关键数据,放在公开的期刊上?” 这下连旁边的高知分子们都反思起来,这怕不是ML国故意放出来,误导他国的假消息? 有个老研究员忍不住过来搭话:“那你觉得热核材料自持燃烧的关键是什么?” 她侃侃而谈:“把聚变燃料持续加热,到出现燃烧等离子体现象为止,这时候的等离子体,将主要由氘和氚两种同位素间的聚变反应持续产热。” 老研究员虽对核物理学只是一知半解,也深觉被她启发了思维。 不由赞道:“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国家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何愁将来国防不强,军事不兴呐!” 又对任锦年说:“小任,你这未婚妻不简单啊。” 孙希希谦逊地道:“哪里哪里,我何德何能高攀任助理研究员呐。他已经跟我说分手了。” 老研究员嘴里没说什么,却把任锦年看了又看,那神情明显是在说“这么优秀的姑娘你都要放弃?怕不是个傻的……” 任锦年尴尬得不行,却又忍不住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孙希希。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俩不过一天未见,她竟有如被拂去灰尘的明珠般熠熠生辉起来。 他有些迷惑。 记得以前的她,是连上课时间都要拿来给他织毛衣、毛裤的。 两人处对象才一周,她就追着他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仿佛结婚才是她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一开始,他是觉得甜蜜的。 次数多了,却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冲着他的家世来的,还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 他疑惑地看着她:“你英文什么时候变这么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哪怕她刚刚说的那套纯粹是胡诌的,能看懂全英文期刊也着实不简单了。 孙希希扬了扬右眉:“那不都是为了配合你?谁叫你们男人喜欢的,都是那种单纯又蠢笨,只知道说‘哇,你好厉害哦’的女孩?” 多少女孩就因为这点,才不得不隐藏起了自身的才华。 任锦年听得目瞪口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肤浅?” 她利落点头:“是。” 他还没来得及心情复杂,她又来了个doublekill:“你都要跟我分手了,我送你的那些东西你是不是该还给我本人?”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晴纶开衫:“我自己都舍不得穿纯羊毛的衣服,给你织的羊毛围巾你不珍惜就算了,你明知道我跟我妹关系不好,你还拿去送给她!” 她说:“你既然不要,不如还给我,我拿去黑市上还能卖几个钱!” 他惊讶地反驳:“我什么时候送她了?我是……” 拿去垃圾桶扔了…… 剩下的半截话他突然觉得说不出口了。 那条围巾是孙秀秀捡的吧? 可如果不是他扔掉了,她又怎么捡得到? 他听到周围有人小声议论:“他怎么这样?” “平时看不出来呀,还以为他跟小孙感情多好……” “那是小孙对他好,这一天天的,不都是她来找他,给他带东带西的吗?你见过他送她什么了?” 他愣住了,这一刻才恍然自己也是该送她礼物的…… 他狼狈地对她说了一句:“你等等我。” 回了单身宿舍外的大垃圾桶翻东西。 可她送的都是些好东西,扔了哪儿还找得回来? 他偏头痛起来,洗了手坐在单人床上发呆。 最后不得不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200块钱来,心想反正她拿到东西也是拿去黑市上卖。 可这想法到底刺痛了他。 他顿了顿,又拿了20张大团结出来。 临出门时,他折返回去,把桌上那瓶他托人给母亲买的,国外的夏士莲雪花膏拿上了。 他把400元钱和雪花膏一起递给孙希希,以为她会为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而感动。 谁知她看着那400元笑眯了眼,还拿手指弹了弹那叠钱:“挺大方的嘛你。” 却只是随手把雪花膏扔进了随身挎包里。 < 5. 第 5 章 [] 朱母笑骂道:“疯丫头,这夏天的料子,下个月都要立冬了你还穿,看不冷死你!” 朱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可她父母没见过孙希希,她不说得隆重些,就怕到时候父母会怠慢人家。 人家可是来帮她忙的! 孙希希大大方方地向朱父朱母介绍自己,还顺带提到:“下星期琳琳结婚,我怕到时候菜色不够,提前了半个月跟乡下亲戚们打了招呼,让他们把家里养的鸡下的蛋给我留着。总有个几十颗吧?我明天就去拎过来。” 为了给自家小闺女办个风光的婚宴,朱家这段时间正在到处借肉票、菜票。 孙希希这话说得着实太贴心,哪怕是见过世面的朱父朱母,也立时将她引为了上宾。 她过来本该跟朱琳同住的,朱母特地把书房打扫出来给她住,又去邻居家借了张木床。 完事还非要去食堂打几个硬菜回来。 朱父则是把自己珍藏的凤凰单枞都拿出来,泡给她喝。怕她无聊,还问:“会不会下象棋呀?要不咱俩来一局?” 朱琳替她铺床褥子和床单时,都有些纳罕地问她:“……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不等她回答,又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是为了任锦年?唉呀你……对他那么好干嘛?男人又不是拿来宠的,你越宠,他越不会把你当回事!” 别说任锦年,朱琳原先也没把孙希希当回事。 觉得她空顶着大学生的名头,却没有大学生的见识。明明是省城人,不知当个新新女性,还为了男人,放弃学校分配的外地教师工作,只想当个贤妻良母…… 现在孙希希突然洋气时髦起来,又那么细致地替她考虑婚宴的事,就连她妈刚刚都把她拉到一旁,跟她说:“你这个朋友不错,值得交。” 她父母平时都是更看重她哥这个老大的。 现在她有了这么个“值得交”的朋友,她父母看她的眼神都从“这么大了还不省心”,变成“我闺女还挺有识人之明的”了。 她感觉自己在父母面前挣了老大一个面子,对孙希希也不由有了几分真心。 她恨铁不成钢地劝道:“你越是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越是把你当成老妈子。你见过哪个男人,把亲妈当回事的?” “听我的,男人就是服被女人折腾,你让小任给你补习,补习到能考上咱们单位的实习研究员为止!到时候,你跟他也有共同语言了,他也增加了沉没成本,你怎么都不亏的!” 她不仅劝她,第二天还特意去跟任锦年说:“这次谢谢喽,你看你还特意叫你未婚妻过来帮我筹办婚礼。” 以他的性子,她敢百分百肯定,他是懒得去管同事的这些人生大事的。 她就是要叫他知道,孙希希都替他做了些什么! 看到任锦年发怔,她心道,果然如此。 拍了拍他肩膀:“这么好的女孩,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 徒留任锦年在原地睁大迷惑的双眼……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孙希希住进朱家的当晚,受到这么盛情的款待,她也没闲着。 她故意在饭桌上,趁着朱父朱母都在,给朱琳提出建议:“你是在军区,跨火盆、放鞭炮、闹洞房这类活跃气氛的老婚俗是不好搞了,但你和你对象可以排演一出红色短剧,一样可以把气氛搞起来,又展示了个人才艺,又升华了你们的结合,是为了共同发展社会主义这个主题。” “你家后面那座山上,挺多太阳花的。它的花语是忠诚、光明的爱。不是有首歌唱的是‘伟人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吗?到时候新娘子头顶太阳花冠,既好看,又寓意‘跟着太阳走’,那不比贴红双喜有意义得多?” 朱父朱母都是军人,一听她的主意,就连连叫好。 琢磨着这闺女懂得还真多,还知道什么“花语”。 特别是朱父,当场就跟她讨论起该排什么样的短剧。 可他主张的,全是一些深沉悲壮的主弦律剧,比如什么《最后的电波》、《江姐》之类。甚至还喊朱琳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保尔.柯察金是全身瘫痪,又双目失明的钢铁战士…… 朱琳气得呛声:“爸你醒醒,我这是办喜事啊!” 朱父揣手不说话了。 孙希希笑着建议:“要不,排《红色的起点》吧?”她问朱琳,“你这红色婚礼,不也正是新起点?” 这个经典剧目,后世国家话剧院都还在不断重演。 “这个好,就这个了!”朱琳拉着她的手,“还是你考虑问题周全,我都怕我爸喊我去表演个壮烈牺牲!” 朱母也没好气瞪了朱父一眼,还打了他手背一记。 孙希希又替她设计当天的穿着打扮:“你看你长了一张贵气的国泰民安脸,但是颧骨稍微高了点,可以剪个侧分空气刘海修饰脸型。” 朱琳都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你这也太会说话了吧?什么国泰民安脸啊,就是寻寻常常的圆脸而已。” 再照镜子,却不由觉得……自己的五官好像是有那么点舒展大气的意思? 孙希希话里话外懂的实在多,朱琳下周都要结婚了,看她拿剪刀来给她剪刘海,也都放心地任她剪。 孙希希一边剪,一边解说:“刘海不能剪厚了,要不然会遮住三庭五眼中的上庭。你看就只要这么一小缕,就够了。然后用手指夹在你想要的长度上,把它翻转180度,往脑后压住剪。” 她把手指放开,刘海自然垂落:“这么剪,它是不是就有一个自然的弧度,不会贴脑门了?” 朱琳看着镜子里轻盈疏松,又露出了部分额头的刘海,惊喜不已:“诶,还真的是!我怎么感觉我脸型都被拉长了?” 变成鹅蛋脸了! 孙希希莞尔道:“还没完呢。” 又替她把刘海两侧的鬓发削出幅度,这下连她略高的颧骨线条都被修饰平顺了。 朱琳欣喜地跳到她妈面前,喊了声:“妈!” 朱母惊讶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说:“哟,这是哪家的大姑娘啊,长得这么好看?” 朱父正在看报纸,看到女儿,鼻子上的老花镜都往下垮了一截。 朱琳更觉得孙希希这个朋友值得交了。 她总觉得自己以前是跟她接触太少,把人看低 6. 第 6 章 [] 孙希希个性谨慎,卖完鸡蛋又坐了5站路的公交,这才下车找了家国营饭店吃早饭。 让她意外的是,这个时代下馆子竟然还要到窗口点菜开票,然后再到出菜窗口等着端菜? 倒是做出来的东西极为惊艳她的味蕾。 馄饨是用老母鸡汤做的,上面飘着鸡丝和蛋丝。份量也比后世多太多,足足12个大馄饨。 酱牛肉是用最好的牛前腱子肉做的,切得薄如蝉翼,蘸一点他家撒了白芝麻的特制蘸水,放进嘴里绝对是场味觉狂欢! 她诧异地对服务员说:“你家味道还挺好的嘛。” 关键是,她没尝出一丁点味精、鸡精味儿,还能有这味道,着实不简单了。 听服务员一聊,她才晓得这小小的饭店,主厨竟是特二级厨师,根本不像后世那样二把刀都敢上红案。 而这位特二级厨师,当年才进饭店,跟着大师傅学手艺,剔肉都学了三年,切菜又三年,打下手又三年。 等到正式上灶台,已是九年后了…… 旁边还有食客岔话:“这不挺正常?哪个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要都是这样,她虽然再吃不到米其林大厨亲手做的菜,但华国菜肴博大精深,她还是能享到口福的嘛。 更何况6两酱牛肉,12个老母鸡汤馄饨,总共还不到2块钱。她兜里的钱都够吃上千顿了。 她心情惬意,慢悠悠吃了一个小时的早饭。 看看时间还不足以回去忽悠朱家人,她又打听了黑市的方向,去那边转了一圈。 那种地方卖什么的都有。 有卖面粉的,有卖土布的,有卖陶器的,有卖瓜果蔬菜的…… 但这些东西她都用不上。 直到她走到一个看上去有些精明的摊主面前,那人殷勤地把麻袋打开给她看:“要雪花膏不?” 还是海市的友谊牌雪花膏。 足足十几个。 她伸手拿起一个,问:“怎么卖的啊?” 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居然是蛤蜊油…… 摊主立马王婆卖瓜起来:“好眼力,这可是好东西,你上国营百货店去买,起码得收你一张工业券吧?我这儿不要券,只收1块钱。” 孙希希面无表情:“一尺花布才4毛5,你这蛤蜊油就敢卖1块钱?到底有没有真东西?没有我就走了。” 贝壳装的蛤蜊油,她外婆每冬都要买的。哪怕她给她买了好的,她也非得用回去不可。 小摊主冲她竖起大拇指:“好眼力,蛤蜊油都被你看出来了!”一点不尴尬地从挎包里拿出一瓶真的,“商店要卖2毛1,我这儿不要票,你怎么也得给我5毛吧?” 孙希希淡淡地道:“你有多少?有多少给我来多少。” 她还惦记着朱琳的工业券的。 珍珠粉制成的珍珠霜那么好用,不愁卖了朱琳,卖不了别人。 工业券的购买范围最是宽泛,什么毛巾、毛毯、电池、饭盒、手套、暖水瓶、腰带、雨伞、箱包、手表、收音机……只要是工业品,都能买得到。 甚至还能拿它买巧克力、茶叶、白酒。 多收点工业券,那她在这个时代的生活品质可就噌噌地升上去了。 她一口气买了12瓶。 看到在卖藤编行李箱的贩子,她又买了2只。这下就不怕鸡蛋会鼓囊起她的背包,让外人察觉有异了。 箱子一锁,里面装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回朱家的路上,她还中途下车,去了趟邮局。 邮局大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报刊架。她动手专找《华国日报》翻阅。 ——她记得基本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华国日报》会在头版头条上刊登原著男主角傅佑平的报道。 她往前翻阅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那篇《血战346高地》的报道。 孙希希自诩见过世面,看到报道里对那场血战的描述,以及守护346高地的战士们全员战至丧失战斗力,我援军到时,仅剩的5名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战士们才放心倒下的描述时,只觉惊心动魄。 而傅佑平更是军医们连动4次手术,才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他的一条命的。 但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要放他一条生路的想法。 ——哪怕他是男主,她怎么能让这么一位民族英雄给她当贤夫良父呢? 这篇报道的末尾,是留了傅佑平连队的联络地址的。 在原著剧情里,有不少年轻女孩被他的事迹感动,给他寄去写满情意的书信,想跟他结成革-命伴侣。 原女主也是这样跟他认识的。 孙希希也给他写信。 但她不写自己的优点,专给自己泼污水。 她写她继父害死了她生父,还在月黑风高夜摸进了她卧室…… 他不仅自己进,为了前途,他还邀请了不少领导一块儿进! 她为此痛苦不堪,只能向人民英雄发出求救的声音…… 酣畅淋漓地写完信,她就把信拿去了柜台寄。 在这个年代的保守风气下,她预估傅佑平收到这封信,立时就会被激发英雄主义情怀,主动对她进行救助! 但她的经历,又会令他对她失去兴趣…… 她为了报恩,给他介绍个以后绝对不会出轨的好女孩,那不是顺理成章的? 那她也不会被抹杀,“后继者”也不会被抹杀了! 她越想心情越好,为了早断孽缘,她还特意寄了个挂号信。 结果她一出邮局,她的藤编行李箱有一只就突然沉重起来…… 她呆怔数秒,不敢置信地躲到一条深巷子里察看箱子。 里面竟装满了鸡蛋! 她瞠目结舌,狐疑不定。 是穿越大神被她的行为忽悠了?还是人民英雄已经突破了人性的弱点,她越惨,他就越想用自己的婚姻治愈她? 孙希希:…… 她无语凝噎,赶紧回邮局要求取回挂号信。 可柜员嘀咕了一句“有病”后,告诉她信已经被收走,拉去寄了,说“你要觉得你两条腿跑得过四个轮子,就去追追试试”。 孙希希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假装自己根本没写过这封信。 然后,她转身去了对街的副食店,反正她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放心大胆地就把多余的蛋全卖了。 这趟 7. 第 7 章 [] 让孙希希感觉讶异的是,中年妇女提到的参加“好友女儿的婚礼”,指的竟是朱母! 等她叩开朱家的门,朱母却欣喜地冲远处招手。 她回头一看,刚刚车上那中年妇女正吃力地提着行李箱在朝这边走…… 她这才恍然,难怪刚刚自己把朱家的地址留给对方后,对方表情会那么吃惊。 她索性放下手里的藤编行李箱,转身去帮中年妇女提。 朱母看出了她的意图:“你专门帮咱们下乡拿鸡蛋,就已经够辛苦了。这是我老友,哪能让你费这个劲儿!”快步越过了她。 孙希希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改为进厨房拿竹筲箕,好把行李箱里的鸡蛋捡出来。 才捡两颗,就有个穿格纹毛衣的年轻男人探头进来喊妈。 孙希希差点就想占他便宜,喊“儿子乖”了。 考虑到还得在朱家人和那位妇女主任面前挣形象分,硬生生改成冲他点头微笑。 年轻男人尴尬得有些俊脸微红,解释道:“我还以为是我妈在里面。”又问她,“你就是我妹的好朋友吧?认识一下,我是她哥朱启锐。” 友善地朝她伸出手。 “孙希希。”她也大方地伸手与他一握,瞟了眼手边的鸡蛋,“给你妹婚宴准备的鸡蛋,不来帮忙捡一下?” 朱启锐脸更红了,赶紧蹲下捡蛋:“我来我来,客厅里有刚泡好的茶,你赶紧喝口水歇歇气。” 她走出厨房,恰好朱母和那位妇女主任也谈笑风声地进门。 她歉意地冲朱母说:“阿姨,我今天就拿到36颗鸡蛋,也不晓得琳琳婚宴够不够用?” 妇女主任不是觉得她热心,是做妇女工作的好苗子吗? 那就让她多见识见识她的热心。 朱母惊喜不已:“够用够用,怎么不够?就是开10桌席都够了!花了多少钱?我把钱拿给你!” 他们预备是开8桌的。这么多蛋,都够每席做两道菜了。做个酒酿蛋,再做个蛋饺豆腐,又好吃又上档次。 孙希希笑说:“不要钱,我和琳琳的感情是无价的。” 像是生怕她非要塞钱,转身躲进了给她准备的那间卧房。 门关闭的那一瞬,她还听到朱母在妇女主任面前,对她大夸特夸的。 她又把挎包里的12瓶雪花膏拿出来,加入珍珠粉,用消毒后的小木棍充分搅拌均匀,制成珍珠霜。 看着手里的完成品,她叹了口气。 其实还该加入纯露、活性胶原蛋白和天然维E液、单方精油之类的,最好还能有少量抗菌剂。 可这不是没条件吗? 正想着,房门就被叩响了。 她门还没完全打开,朱琳就挤进来了,反手就替她把门关上。 朱琳举起手里的那颗柚子,得意洋洋地道:“别人送的,我妈舍不得拿出来吃,你看皮都蔫儿了。托你的福,我也能享享口福了。” 拿起水果刀就开始削。 朱琳削着柚子,还不忘问她:“他们说你跟任锦年分手了?是不是真的啊?” 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 她这两天忙于婚礼筹备,都没顾上去参与单位同事的闲唠嗑。 今天上班才听到一耳朵。 孙希希表情黯然:“那瓶夏士莲雪花膏,就是他送给我的分手礼物。跟他处了这么久对象,他没送过我一次东西。倒是临分手了,知道送了……” 她望着她苦笑:“我想着,那就还是好聚好散吧,我再最后帮他做一回人情……” 几句话就解释了,她为什么还是对朱琳这么尽心。 她的傻气和脸上适度的忧伤,让朱琳都动容了。 心里骂了任锦年一句“渣男”,放下柚子,搂住孙希希的肩膀劝慰:“男人没了,再找就是!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保证找个比他还好的。” 又问她:“要不我帮你补习,你来考我们单位的实习研究员吧?有份好工作,你找对象才能挑到条件更好的,结了婚,腰板也能挺得直。” 这回轮到孙希希动容了。 她没想到才相处这么短时间,朱琳还真对她有几分真情实感了。 她本来只想赚她的工业券,这会儿倒是由衷地捧出了珍珠霜:“专门给你制作的,你也看到了,膏体是海市的友谊牌雪花膏,但我加了经过蒸馏的去离子水和纯露、纳米级珍珠粉、天然维E液、荷荷巴油和人参萃取液的。用一段时间,你的皮肤会变好的。” 她一开口,自己都无语了…… 在现实世界中,直播带货一度火出天际。 她这个暴发户为了替自家集团引流,也下场带过几个月货。 这满嘴跑火车的功夫,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 她还真不是故意在骗朱琳,这……就是职业习惯! 朱琳听得不明觉厉,欢喜地抱住孙希希,在她脸上用力香了一口:“我去给你拿工业券!”又觉得人家放了那么多珍贵的东西进去,“可我……只有两张工业券……” ……这怕不够吧? 孙希希也有点尴尬,她怎么一个不小心就卖弄过头了呢? “不用,你不是又要替我补习,又要帮我介绍对象?这还不值几张工业券?” 朱琳被她逗笑了,珍而重之地接过珍珠霜,从头到尾目光都没舍得离开过它。 那架势郑重得,孙希希恍惚觉得,她是在接皇帝御赐的养颜膏…… 女性对美的追逐,果然是古今一致…… 孙希希感动归感动,替朱琳出主意还是要拿到饭桌子上出的。 晚饭时,她当着朱家人和妇女主任的面,问朱琳:“事情不能光咱们干了,你得把你对象也拉上。听你的意思,他家条件也不错吧?” 她建议她,让他结婚当天去照相馆请专人过来摄影,把他们两口子表演短剧、向双方父母敬茶、喝交杯酒等有意义的瞬间纪录下来。 最好最后新人站到所有来祝贺的宾客中间,大家一起留个大合影。 这些照片不比在相馆里简简单单拍个结婚照有意义、有纪念价值? 现在的人下一趟国营馆子,就能吹嘘好久。 婚宴不妨给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塞点红包,让这些有厨师证的金贵人在工余时间亲自上门执勺。 这样主家既有面子,宾客也吃得开心,送了贺礼也觉得这礼送得值。 她还提到,宴上男性宾客的饮料是白酒、啤酒,女性宾客却没有合适的饮料。 她瞧见大院里的军人服务社里有白桃蜜饯卖,而朱父这里常饮的茶又是二级安溪铁观音:“你让服务社的人把白桃蜜饯的碎屑卖给你嘛,那个又便宜又不要券。再搭上铁观音的碎沫泡茶,泡出来的就是带蜜桃香的乌龙茶。大多数人没喝过,肯定觉得新鲜。到时候再用滤网把渣底一捞,谁知道它的原料这么便宜?” 朱琳对象也是军区大院的。 晚饭后,她让朱琳喊上她对象,三个人一起去了大院外的一家照相馆。 一上门,她就问照相馆的:“你这儿接不接□□的?我朋友下周一结婚,想找人在婚宴上多拍几张照片纪念。” 馆主笑着调侃:“接啊,你上我的门,我服务。” 朱琳就有些丧气,这年头不止八大员拽,连照相馆的都拽。 孙希希把这个相馆由里至外打量了一番,相馆规模不大,不可能是国营的,应该是公私合营。 跟她说话这人完全没把盈利放眼里,很明显就是街道派过来的,而柜台里头那个满脸忧色的,该是这相馆以前的私营业主,现在的私方代表。 她就笑眯眯朝私方代表走去:“我们是对面大院儿过来的。你们要是肯□□,我到时候就满大院给你们宣传去,让大家婚宴、寿宴、百日宴、年节大团圆都找你们!” 朱琳对象也反应过来了: 8. 第 8 章 [] 孙希希帮着朱琳和她对象,把话剧《红色的起点》改编成更适合婚宴场合的小短剧。 又陪着他俩彩排了两天。 朱琳私底下还偷偷问她:“你觉得他怎么样?” 语气里竟还有那么点小炫耀。 不过,她对象确实不错。 两人一个院儿里长大的,两家父母还认识,这感情基础就远比旁人强。 听说两人高中时早恋,最先还是被两家当妈的发现的。他俩放学后不仅一道回大院,回来了还不回家,就在院区葡萄架下一起做作业。 两家母亲小心翼翼地跟着自家子女,不知不觉就走了个并排…… 当时那叫一个尴尬! 朱琳对象他妈把自己的尴尬,化成儿子的尴尬,走出去问儿子:“你在干嘛?” 她儿子波澜不惊:“写作业。” 显然已经在学校的抓早恋活动中身经百战。 她妈气得不行:“你一个高中生,你是能出得起聘礼,还是能为她做得了什么?!” 儿子答曰:“我能为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赚好多好多钱,给她买三转一响、72条腿!” 答得忒有成算! 两家母亲就这么被这句话打败了。 接着,两家父亲又上场。 朱父脾气火爆,觉得自家小白菜儿还没长大,怎么就被猪拱了?气得当场给了朱琳一巴掌! 结果……朱琳对象挺身而出,像是接勋章一样用脸接了那记巴掌! 当时整个气氛都凝结了! 两家父母包括朱琳都愣在当场。 朱琳对象接完巴掌,还把她护到了自己身后,丝毫不惧强权地挺起胸膛:“叔叔,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打她。” 结果朱琳爸没动手,他自己亲爸动手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事后,两父子坐一块儿谈心。 他爸说:“我也不想打你,可你叔当时打错人老尴尬了,我也是想缓和气氛。你也不想让你未来岳父心里不舒服不是?” 孙希希听他俩的事儿差点笑岔气。 完全没想到朱琳对象看上去这么文质彬彬,当年竟也有这么中二的时候。 只是这两人实在是蜜里调油,彩排着彩排着,眼神就拉丝起来…… 她想把现场留给他俩,朱琳还非得拉住她:“诶你别走啊,你走了,这戏咋排?” 呵呵。 *** 孙希希在给孙品修挖了那么多个坑后,就一直在留意报纸上的社会新闻。 ——又是索贿受贿,又是搞封建迷信、巫蛊诅咒,还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有别样情怀,跑社会新闻的记者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可一直到这会儿,报纸上都杳无音信,那说明孙品修还没有爆-雷。 正巧段章那边正在忧心留不住她这人才。 她是没法证明自己能在乡下呆得住,但反过来,她只要证明自己在城里呆不住不就行了? 她决定自己亲自下场,引燃孙品修的雷线。 朱琳新做的婚服红色列宁装,做得不合心意。 她就告诉她:“我家附近有个老裁缝,是以前老海市的红帮裁缝,那边的老字号同义昌知道吧?他年轻时就是在那儿当学徒的。要不,咱们试着去找他改改?” 沮丧的朱琳听到同义昌的名号,就又打起精神了。 跟着孙希希一块儿去了老裁缝那边。 这老裁缝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她俩把具体要求一提,他就像做一件微雕作品,密密麻麻的针线走了几圈,那件衣服就立体贴身起来。 朱琳是有那么两分微胖的,老裁缝的巧手愣是让衣服上身把她给显苗条了。 裁缝铺离孙品修分的房子,也就半条街的距离。 老裁缝做活儿时还问孙希希,怎么好一段日子都没看到她了,问在忙啥? 她故意站在门口,把自己住朱琳家的事嚷嚷了出去。 门外就聚着几个爱嚼舌根的长舌街坊,孙品修丢了那么多钱,又失了她这棵摇前途树,肯定在到处找她。 她们不到他面前传话才怪了! 改好衣服回朱家的路上,朱琳还路遇了几朵大院金花。 那帮女孩最初还没认出来是朱琳,对着孙希希和她行“注目礼”,琢磨着这是哪儿钻出来的时髦姐妹花? 她们的目光在孙希希身上停留得尤其长,但很快又疑惑地转向了朱琳:这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直到其中一朵金花惊讶地喊出声:“朱琳?!” 女孩们才诧异地围过来叽叽喳喳:“不是吧,你变化怎么这么大啊?” “这才几天没见呐……” 也有女孩阴阳怪气地问她:“你这头发是哪个剃头匠给你剃的呀?怪里古气的,就没见谁这么剪的。” 旁边女孩都觉得她说得过分了,捅了她胳膊一记。 朱琳本来笑吟吟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问她:“怎么,嫉妒呀?” 挽起孙希希的胳膊,得意地炫耀:“嫉妒我比你好看,还是嫉妒我认识这么个多才多艺的朋友,能帮我剪这么好看的发型?” 自从孙希希帮她改头换面后,她走到哪里都能出两分风头。 就连她对象排短剧时,盯着她的脸偶尔都会出神。 这让她对自己的容貌都自信了起来,哪怕被人这般讽刺外在,也能坦然面对了。 那女孩被气到了:“我?!嫉妒你?我从小就比你好看好吧?小时候大家一起扮家家酒,哪屋大人不夸我长得像洋娃娃的?你呢,谁夸过你吗?” 嚯,这俩从小到大就是死对头呐…… 遇到这事,孙希希肯定是帮亲不帮理的。 她使出杀手锏:“可是她比你白。”还拉着朱琳的手,放到那女孩胳膊旁,“看,足足比你白了两个度。” 女孩被打击得脸色都发青了。 这时,孙希希再给自己的珍珠霜打广告:“你们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她用了我的独家秘制珍珠霜。我的珍珠霜以海市友谊牌雪花膏为主体,加入经过蒸馏的去离子水和纯露,还有珍贵的纳米级珍珠粉、天然维E液、荷荷巴油和人参萃取液的。” 她取出一瓶珍珠霜,抹了一点在自己手背上:“看到了吗?一抹变白,立竿见影。” 一群女孩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这能转让吗?” “我出1块钱,加1张工业券!” “我……我出2块!” 那阴阳怪气女孩急了,伸手就去抓那瓶珍珠霜:“我出2块,加2张工业券!” 孙希希无情地夺回珍珠霜:“就冲你刚刚对朱琳的态度,这珍珠霜我可以卖给任何人,唯独不卖给你。” 她真挚地望向朱琳:“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句话打击得阴阳怪气女孩脸都绿了! 而其他女孩也赶紧围过来讨好朱琳:“好琳琳,让她卖给我吧!我也想变白!” “我也是我也是,我同事都要给我介绍对象了!” “那我还要走招工面试呢!” 所有人都盯着那唯一的一瓶珍珠霜。 朱琳看着阴阳怪气女孩,爽得差点都要憋不 9. 第 9 章 [] 这边孙希希正处于巨大的困惑中,那边,被朱启锐托付重任的朱琳就欢快地进了她的房间,还冲她晃悠手里的牛皮纸包糕点:“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贵妃酥。” 就算是省城,每人每月也只能拿到半市斤面值的糕点票。朱琳和她哥是把这个月的份额,全凑给孙希希了。 酥饼小巧精致,上面还用朱砂色的红点点缀成梅花图样。 孙希希拈起一个,正打算尝味道,眼馋的朱琳就打断她问道:“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只要不亲眼看着希希吃,她就没那么馋! 孙希希动作就顿住了:“这是你哥买的?” 朱琳两眼发亮:“你要不要试试跟我哥处对象?” “你看,他年纪轻轻已经是营职干部了,又有个农科所工作、热心又善良的好妹妹,他爸妈也是军人,以后离休了有部队照顾。他没什么负担的,家里住的还是两层小白楼,以后婚房都是有保障的!” 孙希希差点被她逗笑了,她这是在推销什么库存积压物资吗?又卖力又急切的。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酥饼,认真地看着她:“我打算去甘谷驿工作。” 军人是无法擅离职守的。 她去了那边,除非朱启锐能忍受远距离恋爱,要不然,他们之间是没可能的。 朱琳急了:“你在想什么啊?那边条件那么艰苦,你受不了的!” 她读书时,学校组织学生们去郊区学农,她还得忍受猪崽的脏和臭,给它们打疫苗。 打完出来,一身都是猪崽胡蹦乱蹭蹭出来的猪屎! “是不是因为任锦年?”朱琳锤了自己脑门一记,懊恼地道,“都怪我,怎么这个时候跟你提处对象的事?你是不是心里还很难受?” 她没敢再提她哥的事,把她爸的凤凰单枞偷了些出来给她泡茶,又把她妈藏的石榴也偷了出来,还美其名曰“喝茶一定要配甜的,这样才不会醉茶”。 然后勤勤恳恳地陪孙希希吐槽任锦年,从“他就是个渣,只有你才把他当宝贝”,到跟她科普“如何快速鉴别渣人”。 孙希希对原主的前未婚夫完全没感觉,但看到朱琳这么关心她,感动之余,只好陪着她一起吐槽。 “是是,他就是个渣。” “对对,他完全没把别人的心意当回事。” “哦哦,原来可以这么鉴别渣男的啊?” 她的捧场,让朱琳越发滔滔不绝。 在那里骂了任锦年骂了两个多小时后,还关切地问孙希希:“现在心情好点不?要是还不好,等会儿我爸睡了,我去把他那瓶茅台偷出来,咱俩一醉解千愁!” 孙希希笑趴在书桌上:“你是想把你爸妈偷穷啊?” 朱琳也笑趴下了,然后认真地对她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利用利用我哥的。我哥条件这么好,你把他带着上我们单位逛一圈,那不得把任锦年气死啊?” 她最后替她哥努力了一把,只要希希答应了,那他俩之间不就有个好的开始了? 可惜孙希希还是没答应,她笑着摇了摇头。 朱琳遗憾地离开了她的房间,朝客厅里依然在坐立不安地等待的她哥摊了摊手,做了个“我尽力了”的口型。 她哥失望地垂下了头。 *** 过了两天后,孙希希又收到了一份电报。 上面写着“速告详情,我愿助你。电话:xxxxxxx”。 这回又是朱母给她拿过来的。 把电报递给她时,朱母的眼神简直堪称“惊骇”。 因为……电报的落款署名是傅佑平。 先是雷-峰,再是傅佑平。 她感觉朱母的眼神应该是“天呐,她怎么会认识这么多英雄人物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她琢磨,应该是她写信给他时,提到的有关自己的身世和处境太过悲惨了,而他远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 索性一口气给她汇了120元,反正电汇快嘛,一天就到了。 不管她是买车票逃离她那恶魔继父,另辟新天地,还是在本地找地方躲起来都够了。 他是想给她一个缓冲空间。 而电报是“特提”级的,属加快等级里的最高一级,三天内到。 这电报应该是跟电汇一起办理的。 该是傅佑平担心她这边环境复杂,怕她无法顺利逃脱,就同时拍下了这份电报。 署名该也是特意琢磨过的。 ——哪怕汇款和电报被她继父截住,两大英雄人物的名字,也能对她继父起一个震慑作用。 就像刚刚朱母那样。 看着这份电报,孙希希心情特别复杂。 她很难想象,有人会对陌生人都这么尽心尽力地伸出援手的。 他做的这一切,对任何落入绝望深渊的人来说,都会觉得是看到了一位心软的神吧? 难怪原主已经有了白月光,却还是没忍住爱上了他。 她既感动,又愧疚,觉得自己说了假话。 同时,还有点瑟瑟发抖。 ——她想起了给他寄信后,穿越大神奖励的那箱鸡蛋…… 遇到这么一位有大无畏牺牲精神的人,这一刻,她是真的不怀疑,他会试图用婚姻,去治愈一个生活在悲惨世界里的女孩…… 她不配! 她赶紧去邮局把那120元钱,又给他汇了回去! 同时,再回一份同样“特提”级电报:感恩关怀,一切已解决,万勿挂念! 千万不要记挂悲惨女孩我啊! 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从此再不敢随便乱卖惨…… 拍完电报回朱家,这回,她终于在朱家的沙发上看到了她等了老久的人——孙品修。 他怡然自得地在跟朱父谈笑风声。而他身旁坐的是李玉蓉,后者脸上隐有薄怒。 看到她回来,李玉蓉冲上来就是一巴掌! 被她给挡了。 李玉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不想变成小偷就闭嘴!” 而孙品修已然在后方冲着朱父朱母叹气了:“孩子长大了,知道找父母要钱买新衣服了。可巧我乡下老娘生病了……” 他本来想把孙希希说成“找他要钱不成,就偷了他给他娘治绝症的钱的不孝继女”。 哪知李玉蓉戳着孙希希脑门:“我 10. 第 10 章 [] 事情也是巧了,朱母和段章打电话报警时,恰逢孙品修工作的百货商场那边也来了人报案,说他贪污受贿。 百货商场经孙耀华当年让渡股份,早已是公私合营性质。 经理罗庚正是公方代表,而孙品修作为孙耀华认的干弟,则成为了私方代表。 这两人你觉得我跟孙家没血缘关系,纯粹是来吃闲饭的;我觉得你不懂经营,胡乱指挥。 向来就不对付。 孙希希不是在孙家楼下的合作社卖鸡蛋时,故意告诉女店员,这是别人找她继父帮忙送的吗? 合作社女店员越想越嫉妒,心想你工资那么高,守着百货店成天好吃好喝还不够,还要贪污腐败? 专门花了4分钱公交车费,跑去百货商场那边举报他。 罗庚极为重视地接见了女店员,还握住她的手感谢她维护了公有财产的安全。 转头就联合工会的人去财务科查账。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孙品修这十多年来,竟联合他在财务安cha的会计报销了上千笔不清不楚的小金额账目! 这不,工会的人不就来报警了? 两件事是前后脚发生的,接警的民警恰是同一个。 听到自己辖区里,有人又是贪污,又是霸占亲女,民警都惊呆了! 冲派出所所长叹气:“这白天是他女儿,晚上是他女人,这让人以后怎么做人呐?” 工会那边强烈建议搜查孙家:“这可慢不得,他那边要是得到消息,肯定会把钱转移到别处的!” 并要求跟着办案民警一同去现场。 报警的朱母那边情绪也非常激动。 鉴于她军职较高,所长干脆两案并办,把朱母、段章和孙希希也接了过来,并分出一名人手控制住了孙品修。 一众人等一起杀去了孙家。 他们杀到的时候,孙秀秀正窝在家里看小说。 看到那么多穿制服的上门,她吓坏了! 所长还安慰她:“别怕啊别怕,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以后你爸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孙秀秀都听傻了,看到孙希希才恍然大悟,指着她鼻子谩骂:“你有病啊?!他是我爸,也是你爸!你这么冤枉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这反应出乎了民警们的意料,他们纷纷质疑地望向孙希希。 孙希希幽幽地问她:“那你这么维护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叹息地说,“我有一回还看到他从你鞋子里,拿出你穿过的袜子贴脸上使劲儿闻,还……”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恶心了,有点想吐地抚了抚胸口,“他还放到嘴里吮……” 孙秀秀立马想起有天自己穿鞋时,发现袜子竟然只有一只了,还是湿黏黏的。 那个恶心哟……她差点想把它扔了! 可尼龙袜是要用工业券买的,她始终没舍得,只好拿去反复洗了,跟另一双尼龙袜配着穿。 现在,这只袜子就穿在她脚上…… 孙秀秀脸色顿时就不对劲了,眼睛还控制不住地往自己脚上瞟。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 大家看孙秀秀的眼神越发同情,因为那禽-兽是亲生父亲,所以她哪怕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还是选择要维护他? 民警们进屋开始搜查起来。 不管孙秀秀怎么阻挠,他们只是分出人手温和地将她拦在主卧外面,其他人继续搜。 很快,一条带着酸腐味的内衣和一只尼龙袜被搜了出来…… 孙希希又幽幽地问孙秀秀:“那个花色好像是你的?” 孙秀秀不敢置信,她爸难道真的对她…… 接着,床板下的《金罐瓶》也被搜出来了。 孙秀秀脸色越发难看…… 再接着,藏在衣柜顶端的巫蛊娃娃和算命签子也被找出来了。 巫蛊娃娃的头和四肢,被五根缝衣针阴狠地钉死了,肚子里还有根不知道是不是人骨的骨头! 娃娃身上还写着百货商场经理罗庚的名字,上面用红毛笔画了个大叉,写了个“死”字。 这份恶毒,让百货商场工会的人都后背发凉。 抓住民警的胳膊摇晃:“民警同志,你都看到了吧?他想咒我们罗经理死!这放古代是要砍头的!本来国家就不允许搞封建迷信,他还想用这个杀人!” 这时,另一名民警又从衣柜的隔板层里找出了现金和存折,总计竟有三万余元之巨。 现场的人都被这巨贪给惊到了,那名民警晃了晃存折,对工会的人说:“他搞不了诅咒了,光这个都够定死罪了。” 孙秀秀闻言,跌坐地上。 完了完了,她爸要倒台了,她可怎么办啊? 心里又急又恨,他有这么多钱,怎么不晓得拿一部分给她花呢?! 接下来,就是各自录口供了。 李玉蓉录的时候,声称自己对一切都不知情。 录完后出来,表情复杂地对孙希希说:“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坐牢?你忘了当年他陷害你父亲时,帮手可不止一个人。” 孙希希愣了愣,寒意陡地自背部蹿上头皮。 她问:“他们有人当官了?多大的官儿?” 她竟忘了查当年那些人如今的身份! 又问李玉蓉:“为什么说是陷害?我爸不是罪证确凿吗?” 李玉蓉避开感敏问题不谈,嘴角一歪:“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举报你亲爹的人里,有一位可是商场的会计。” 孙耀华逃税是真,但金额根本没这么大,不过300余元而已。 是那些人在举报之前,就做好了假账,放大了他的过失。 别看这些年这些人互相联系得少了,孙品修要真被判死刑了,他们都得慌! ——谁知道将死之人会不会胡乱拖人下水,把当年的事全讲出来? 她神色有些凝重,问李玉蓉:“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李玉蓉微垂眼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是你说的吗?说我既然没本事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如让你自己保护自己。” 尽管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但也必须承认,女儿就是做到了。 孙品修哪怕事后会被保出去,名声却也烂了。再想做什么,是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张扬、高调的。 而在他被拘留的这段时间,希希也获得了一个窗口期,是走是留,要留又以哪种方式保护自己,会有极大的自主权。 她叹息地说:“你走吧,这个家就是个烂泥坑,别留在里面打滚了……” 她眼底的痛和悔恨是那么明显,明显到孙希希都无法装作没看到。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自私的女人在当年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后,就一直在遭受良心的折磨。 孙品修和孙耀华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前者谋算了她的身体后,又谋算她的资财、她的股份、她的女儿;后者却肯为了不牵连她和原主,选择去死。 当年,她以为自己只是放弃了一个男人而已。 谁知道呢? 原来她放弃的是整个世界。 看着这个早已受到报应的女人,孙希希忽然有些同情。 她问她:“我打算去甘谷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李玉蓉就笑了。 笑得很夸张,连眼泪都从眼眶渗出了两滴。 她说:“我生来就是要享受这世间的富贵繁华的,你让我去乡下当一个尘埃满面的农妇,那我还不如去死。” 徐娘半老的女人抬脚走下派出所门外的梯坎,背影摇曳生姿得有如民国时上海滩的名媛一般。 她洒脱地冲孙希希挥了挥手,却没回头。 孙希希沉默地看了她两眼,转身又走进了派出所。 而孙秀秀也恰好录完口供,心事重重地往外走。看到孙希希这个始作蛹者,满心的怒火往上冲。 她恨恨地骂她:“疯子!” 要 11. 第 11 章 [] 孙希希没想到的是,送孙品修进监狱这个剧情,她得到的奖励居然是鹌鹑蛋? 当晚所有人都睡下后,她打开行李箱,看到那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鹌鹑蛋时,还数了一遍。 只有80个。 大约也就是2斤的重量。 跟之前的奖励比,完全是天差地别。 也就是说,她做的那些只是让孙品修受尽白眼、流言和拘留之苦,最终,他还是会被当年的举报团成员保出来的? 看来,她选择躲到甘谷驿猥-琐发育是对的。 那些混账害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很可能会选择摁死她这只会引发麻烦的蚂蚁。 不过,孙希希心情还是很好。 被拘留在派出所里的孙品修,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孙秀秀了。 可孙秀秀被她那么一吓唬,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敢胡乱替他往外传递消息的。 拘留室里的嫌犯也是有鄙视链的。 他这欺侮亲女又脑满肠肥的战五渣,在里面完全可以尽享其他逞凶斗狠者的活靶子待遇。 就是他出来了,百货商场副经理的位置怕也是保不住的。 公方代表罗庚知道自己被他用巫蛊术咒杀过,心里肯定攒着火气的,还不定怎么对付他呢。 孙希希心情愉悦地抹了夏士莲珍珠霜,早早躺下睡了个美容觉。 第二天一早,就坐了六站公交车,找了家公私合营饭馆,把鹌鹑蛋递过去问:“接不接来料加工啊?我想做卤鹌鹑蛋。” 她同时还点了个拍黄瓜、肉火烧和豆浆。 取餐后,慢悠悠坐那边吃。 饭馆里向来是不缺吃食的。 可这年头鸡蛋都得凭票供应,哪怕是馆子里的大师傅都难得看得到一只鹌鹑蛋……他卤着卤着,那叫一个眼馋呐! 干脆炒了个空心菜,给孙希希端过去:“……你这鹌鹑蛋卖不卖啊?” 孙希希头都没抬:“不卖。” 她又不缺钱。 大师傅又问她:“我们午饭有烧白,我跟你换?” 孙希希“哦”了一声:“你们还有这个卖啊?那我点一份儿。” 大师傅:…… 想想自家媳妇,大师傅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道:“我媳妇孕吐,啥都吃不下,就惦记着一口卤鹌鹑蛋……那东西也营养,你看,你能不能割爱?” 孙希希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哟,还是个爱老婆的。 “就冲你知道女人十月怀胎不容易,鹌鹑蛋你拿一半走吧。” 大师傅欣喜不已,可他还想打她剩下的鹌鹑蛋的主意,就说:“我也不白拿你的,我弟妹就在成衣厂上班,她们最近有一批瑕疵呢大衣,不要票的。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孙希希现在最烦的,就是身上穿的这身破烂货。 闻言欣然接受。 半个小时后,她就现身大师傅所说的那家工厂大门外。 跟早已候在那里的“弟妹”对过暗号后,对方颇有些不高兴地埋怨:“怎么这会儿才来?等你好久了。” 她被带到了一座仓库中,库里有封装好的成衣,也有才刚叠放成整打的成衣。 “弟妹”把她带到一张长木桌处,桌上随意扔了不少毛昵大衣和羊绒衫。 昵大衣的款式,是即使放后世也仍流行的大翻领双排扣款。料子也用得足,厚实又温暖。 羊绒衫是精纺的,线用得很细,摸上去柔软舒适,完全不同于孙希希身上穿的那件扎人的假毛衣。 “弟妹”有些得意:“这批衣服是上面下了供货计划,供给友谊商店这种涉-外商店的。” “上头要求,外国有的,我们也必须得有。看到没?这料子用的都是最好的,羊绒衫用的是小山羊的羊绒,你就是拿脖子反复去蹭它,都一点不扎。昵大衣用的是双面昵,不仅比单面昵平整挺括,还用的是80%的高含毛量料子。” 昵衣有浅灰色、正红色和蓝色三种颜色。 蓝色的颜色特别正,非常接近后世的孔雀蓝。 孙希希伸手抚触,果然入手柔软。她又翻看了一下,这衣服没有缝位线,显然是纯手工制作。 每件都仅仅只有丁点微瑕。 比如她手里这件,就只是在背后内侧有半个指甲盖的坑洼。 她都怀疑这点坑洼,是制衣女工故意弄出来,好让她们内部消化的。 “弟妹”看她翻翻捡捡,不太高兴地道:“你倒是快点儿啊。还有,只能买一件啊,没有多的!” 孙希希施施然地从挎包里拿出一瓶珍珠霜。 上回她只卖给大院金花们十瓶,她这会儿还剩了一瓶,正好用在这个场合。 她把珍珠霜取了一点,当着“弟妹”的面儿,轻轻抹上自己手背上:“看到没有?一抹即白。这个是以海市友谊牌雪花膏为膏体,加了经过蒸馏的去离子水和纯露、纳米级珍珠粉、天然维E液、荷荷巴油和人参萃取液的高档货珍珠霜。” 她蛊惑地道:“连友谊商店都没得卖。你要是肯多卖给我两件衣服,它就是你的了,如何?” 最后,孙希希以150元的价格,买下了正红色和孔雀蓝款两件昵大衣,以及两件白色羊绒衫! “弟妹”还很心痛,她是把自己这回内部消化的份额给她了:“这衣服要是没瑕疵,你根本买不到这个价格的!就这件昵大衣,搁友谊商店都得卖100块了……” 孙希希笑了笑:“收好你的珍珠霜,这东西连友谊商店都没得卖,下回你想买都买不到了。” “弟妹”愣了下,赶紧把珍珠霜护好,又问她:“你也不卖了?” 看她不理自己,还追问:“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 孙希希一路往外走。 她追了两步:“要不我留一个给你?” *** 孙希希的行李特别简单,除了那两件呢大衣和羊绒衫,就只有一瓶夏士莲雪花膏和她从李玉蓉那里拿的几包珍珠粉了。 那晴纶毛衣早就扎得她受不了,回了朱家,她就换上了那件孔雀蓝昵大衣和羊绒衫。 衣服一换,朱启锐看她的眼神都直了。 朱琳也睁大眼睛,绕着她转了几圈:“你早该这么穿了!这么穿多好看呐。”抓住她胳膊说,“不过我结婚那天,你可不能穿这么漂亮,抢我风头。” 孙希希莞尔:“那必须的。” 她担心乡下物资短缺,又去了趟黑市。 这回出街,她身上那昂贵的衣服,充分显示出了她的阶层。 黑市上只要是手头有货,又急于出手的人,都会主动过来敞开布袋或麻袋,问她一句:“要不要这个?” 甚至还有问她要不要油漆的…… 直到有个卖土布的女人,瞪了眼自家跃跃欲试,也想跟孙希希攀谈两句的男人,又冲她翻了一记大白眼,她才恍然,有些人可能就是想凑过来跟她说说话。 她笑着摇了摇头。 这座黑市是在码头附近 12. 第 12 章 [] 段章给孙希希定火车票的时间,都定得很贴心,是在朱琳婚宴的第二天。 这样一来,孙希希完全可以在参加完婚宴后离开。 婚宴当天的舞台,也是孙希希设计的。 那块她送给朱琳的的确良料子,被暂钉到客厅的墙上当背景。鲜艳的党旗竖立在它的正中央。 围绕着它的,是曾经的革命先烈们留在旧日报纸上的身影。他们后来或奋斗终身,或血洒疆场,或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狱,最后英勇就义…… 随着红色音乐的鼓点,朱琳和她对象扮演的历史人物登场…… 短剧太短,为了保证效果,孙希希打破了原话剧的线性叙述方式,大胆选了最波澜壮阔的三幕剧情! 而朱琳两口子在这三幕中,各自分饰三角。 那曾经的历史节点,也是背景墙上泛黄旧报纸上的内容,就这么前后呼应、跃然呈现在宾客面前! 场下宾客泰半是部队出身,剩下的那部分又起码有一半经历过建国前的峥嵘岁月。 这三幕情感冲击最强烈的剧情,立时将他们拖回到曾经的记忆中! 于是热烈的掌声,不止一次地回荡在这座二层小洋楼里! 连朱父身边的师部政-委,都忍不住伸手捅他胳膊:“老朱,你不地道啊。有这么巧的心思,咱们师部每年春节联欢晚会,你也不帮着出出主意!” 能刚好挑出最壮阔的三个历史节点,他还以为主意是熟知党-史的朱父出的。 “我有那种长才,当初就直接喊我闺女进文工团了,还用得着让她去读农业大学?” 说起这事,朱父就贼郁闷。自朱琳学农后,他这活泼的小闺女天天都在崩溃! 今天回家哭着说自己不小心在实验田摔倒了,压死了她唯三的三棵实验小白菜;后天又睁着迷茫的双眼,说喂的那只实验鸡被黄鼠狼叼跑了;再隔几天,拿着个只长了两粒籽的苞谷回家,自己把自己关房间里生闷气…… 小闺女多少次恹恹地跟他说:“爸,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哥为什么就能进部队,我你就让我去学农?” 朱父深深地叹了口气。 男儿保家卫国,上战场拼命不是正常的吗?女孩在大后方研究发展农业,解决亿万人的吃饭难问题,一样可贵。 他怎么知道这个专业会这么折磨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感激地望向孙希希。 自她出现后,笑容和自信就慢慢重新回到了琳琳脸上,整个人像是完全从专业不顺利的阴霾里走出来了。 他指着孙希希,跟师部政-委赞道:“看到没?这些巧心思,全是我闺女的朋友给她出的。没想到吧?人家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才华了。你跟我呀,都老了,该向年轻人多学学了。” 师部政-委看孙希希的眼神,就有点跃跃欲试了。 这眼神段章是最熟悉的,每回她手底下的人要被挖走前,那些挖人的领导就是这种眼神…… 段章立马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亲切地问孙希希:“你明天就要到我们那边上班了,还有没有什么缺的?等会儿婚宴结束,我陪你去买。” 孙希希推辞不受,段章就央了朱母替她介绍那位师部政-委,端起酒杯敬酒:“久仰大名,听说你每逢上阵都是冲在最前面的,直到现在,身上都还有好几处弹坑。来,敬英雄!” 喝过这杯酒,我们就算认识了,你可不能再挖我的人! 师部政-委心里亮堂得很,客气一番,也举起了酒杯。 眼睛却瞄了眼席位的布置。 朱裕和他爱人坐主位,朱裕身旁坐的就是自己,而他爱人身旁则是这位段章。 他心里不由惋惜,听说那个年轻女孩是大学生,他还想把她特招入伍的,部队里其实挺缺这种能把爱国爱党教育,生动演绎给官兵们看的宣传人才…… 转天赶火车,段章、李玉蓉和朱家人都去了火车站给孙希希送行。 头天的婚宴还剩了不少招待客人的糖果、瓜子、花生。 朱母又放进去半斤桃酥,朱父放了一小罐凤凰单枞,给打包成一大包,让朱启锐给她拿着。 朱启锐腋下夹着那只包袱,两手拎着她那两只轻飘飘的行李箱,心里诧异于女孩的行李竟这般单薄。 他望着孙希希的眼神有些怜惜,又有些懊丧后悔,他也就是迟疑了一下,她就要走了…… 朱琳最是不舍得她,难过地跟她说:“你连被褥都不带?天越来越冷了,到了那边,你怎么捱?” 悄眯眯跟她说:“昨天有人给我送了床缎面的被面,还有人给我送了棉花被。你过去那边要是买不到,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寄。” 孙希希有些感动,她收了哪些结婚贺礼,婆家肯定是有数的。 她要真给她寄了,那边心里肯定不舒服吧。 李玉蓉一直没说话,孙希希乘坐的车次缓缓滑进站台时,她才跟周围人说:“不好意思,我跟我女儿说几句体己话。” 把她拉到车站柱子后头,从怀里摸出个信封塞给她。 她打开瞅了一眼,里面是500块钱。 “啧,我亲爸去世的时候,给你留了不少钱和股份吧?你就给我这么点儿?” 李玉蓉怀抱双臂,斜睨着她:“你都把你继父弄去拘留了,等他出来,不得认为我俩是一伙的,往我身上撒气呀?” 她理了理鬓发:“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得多留点钱,到时候指不定能买回我这条命。” 她还挺有成算的…… 孙希希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跟我走?” 她把她推出柱子后:“快去吧,再不上车就晚了。” 朱启锐原本想替她把行李送上车的,但列车员就拦在车门口处检票,他上不去。 段章干脆跟列车员说:“同志,这是要下乡支援农村建设的女大学生,麻烦你能多关照点。” 列车员看孙希希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 列车启动时,她还亲自把她带到她的座位去,嘴里还问:“你学历这么高还下乡啊?你父母能同意吗?” 她回以淡淡笑容。 列车员还以为她是不想叙述当初说服父母的艰辛,叹着说:“你还真不容易。” 孙希希的座位所处车厢人满为患。 人太多了,空气里就难免飘荡着一股子不太好闻的人味儿。 她的邻座甚至还一人霸了两座,把脚摆到她的座位上抠。瞧着那脚丫间不正常的发白和糜烂,这就是个有脚气的! 列车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 那人被看得心里发虚,把脚放了下去…… 列车员用鼻子哼了他一声,然后把孙希希拉去了另一节人少的车厢:“这节车厢卖出去的票少,要不你随便捡个没人的座位坐吧。” 这个年代,对那些肯牺牲奉献的人还挺友好嘛。 孙希希想着,笑着跟列车员说了声谢谢,把朱母塞给她的包袱里的瓜子花生抓了一把给她。 再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她行李虽少,但两个藤编箱子却很占地方。放到行李架上,要再塞朱母给的包袱就有些困难了。 她塞了两回,它都掉下来了。 她再塞,它还是挤不进空隙里。 正发愁,她头顶探过一只长手臂,轻轻松松替她把它推进去了。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得抬着下巴才能与对方平视对话。 那是个有着古铜肤色,眼神与旁人格外不同的男人,就……就好像是后世纪录片里从老山前线回来的那些战士一样,淬过烽烟与战火,一个眼神甩过来,是能让人脚软的程度。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越看越觉得这人肯定是部队出身。 刀刻斧凿般清晰的下颌线,如职业运动员般的筋骨质耳廓,还有那时刻挺直的脊骨,怎么看都是部队里天天体能训练、站军姿练出来的。 更何况这人还一身正气,正到假如让他去演电影里的反派角色,观众都得问一句“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他可能是个假扮特务的地下党员吧”的地步。 她站在他旁边都觉得有种安全感。 她看怔了两秒,不觉对他生起好感,故意微侧着脸,把自己的天鹅颈显露出来,笑着对他说:“多谢。” 这是她穿书以来,头一次对男人这么笑。 可这男人全程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拿着车票对了对座位号,确定是她旁边靠窗的位置后,把车票展示给孙希希看。 就差没跟她说“你挡着我道了”。 孙希希:…… 她心里有点不服气,给他让了道,看他坐下了,笑着问他:“你是军人吧?” 对方这才朝她投来讶异和审视的一瞥。 她却收回目光,不理他了。 就不告诉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倒是也无所谓,等了两秒,不见她回答,就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安静地看起来。 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拿笔在书页空白处写下注释。 孙希希偷瞧了一眼,他看的是《隆美尔战时文件》。 还是个爱看书的。 她自己就是个对知识如饥似渴的人,不由又对他多添了两分 13. 第 13 章 [] 他动作微滞。 然后装作没注意到,迅速回座,又拿起他那本《隆美尔》阅读起来。 攥着书页的手指却用力过头,把页角都弄皱了。 哦,纸老虎啊。 她终于找回些掌控局势的自信,单手支颐,更加放肆地看着他,并用食指点到他的书页上,用格外温柔又懵懂的语气问他:“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啊?” 他这时已从刚刚的慌乱中平复,抬眸问她:“你真的对这个……”有兴趣吗? 话没说完,就看到她眼里的跃跃欲试,似乎就等着他问这个…… 孙希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无比期待:快问快问! 他只要敢问她“你真的对这个感兴趣吗”,她就敢答他“不,我其实对你更有兴趣”! 可这男人居然怂了! 刚刚面对那两个在厕所外等着耍流氓的壮硕汉子都没怂的人,居然在她的热情面前怂了! 她就看着他稍许僵滞之后,毅然埋首装作读书,为了掩饰到位,甚至还落笔在书页上写注释! 只是那注释写得艰难,像是临时在脑海里搜刮语句。 好吧,她至少让他感觉到紧张了。 她原谅他了。 经此挫败,她对他的兴趣降低了些,看了会儿报纸后,索性闭眼琢磨起自己未来的妇女工作计划来。 不多时,列车员过来查票。 查到前方离她三排远的一名年轻女孩时,出事了。 那女孩车票和钱全丢了。 查票的列车员乱七八糟的事儿见多了,不耐烦地嚷嚷:“你是真丢了,还是根本就没买啊?姑娘家家的,看着穿的人模人样,居然学人逃票!” 把个丢了钱财,正举手无措的女孩,委屈得差点掉眼泪。 她身旁的白衬衫也注意到了这幕,他微蹙眉毛,放下了手里的书。 但跟那名女孩隔了条过道的中年男人先站了起来:“妹子,这车票是你的不?” 他拿着张车票问她,指着地面说:“我在地上捡的。你不是说你钱被偷了吗?估计这票小偷拿着也没用,就给扔地上了。” 年轻女孩如蒙大赦,赶紧千恩万谢地接过了票。 列车员尴尬得紧,却也没跟人道歉,继续查别人的票。 那中年男人特别热情,坐到女孩邻座嘘寒问暖。 一开始只是问,你钱被偷光了,到时候下车怎么办呀? 接着,又跟她说火车上小偷是最多的,教她怎么防范偷儿。 女孩越听越感激,后面对方问她怎么一个人出门,问她年纪多大,叫什么名儿,住哪儿,到站有没有人来接? 她一股脑全答了! 孙希希就皱眉了,这明显就是在套话,这姑娘性子太单纯了。 邻座白衬衫更是站了起来,被她摁着肩膀又给摁了回去。 她把膝盖上的报纸一抖,展开遮住自己的脸,避免被那伙人盯上,并低声跟白衬衫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要不让她上个巨当,信不信她下回还敢被骗?” 为了报复他的不理不睬,她说话时也是对着报纸说的,瞅都没瞅他一眼。 可她这冷冰冰的态度,反倒像是让他安心了一般,他看了她一眼,不明显地吁出口气,将背靠回了靠背。 中年男人很快就和年轻女孩熟稔起来。 还自称会散打,要教独自出远门的女孩几招防身术,上来就要动手动脚。 坐在他原座位邻座和前后的人,估计跟他是一伙,立马起哄起来,叫她别害羞。 有些还拿着筷子敲鼓一样,在饭盒上敲。 这伙人又人高马大的,有两个手里还拿着匕首,加上中年男人,总共有七人之多! 那阵仗顿时把女孩吓得脸色惨白。 她求助地望向乘客们,可这节车厢的乘客本就少,在匕首的寒光下,所有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低头当没看见。 孙希希也低头了。 而邻座白衬衫眸中已然重浮戾气,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伙人,对孙希希说:“坐进来。” 要跟坐在过道边的她换位置,把她护在里面。 她知道,白衬衫估计是要择机出手了。 但他俩还没来得及换,那伙男人中又有一个过来搜寻别的受害者了。 ——发现这节车厢里的乘客全是些软脚虾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 在看到比年轻女孩更明艳漂亮的孙希希时,那人把胳膊放到她靠背上,涎着脸不怀好意地问:“大妹子,你要不要也来跟着学几招防身术啊?” 眼神却试探地落在她身旁的白衬衫身上。 这不是在给孙希希创造吃白衬衫豆腐的机会吗?! 她抓住时机,就去挽白衬衫的胳膊,刚想冲他装柔弱,喊“亲爱的”,哪知…… 白衬衫“噌”地就站起来了,目光直视男人,充满了对峙意味! 她吓得赶紧把白衬衫往座位上拉,拉不动,又站起来去按他肩膀! 天晓得她只是想占他点便宜,让这帮臭不要脸的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再顺便对他摸摸按按而已。 料想特殊情况,他应该不会介意。 她根本没有要他去送死的意思啊! 那可是七大七个带刀凶匪啊,他不要命了?! 她那点力量根本撼动不了白衬衫,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好好躲着”,一把将她拽进靠窗位置! 她被拽进里面的那一刻,一下子蹭在他上臂肌上,有力的肱二头肌硬实又充满弹性,让她不觉怔了怔。 反应过来时,人已坐到了内侧。 白衬衫的动作几如行云流水,左手才将她拽进去,右手已扣住贼匪命门,给了后者一记利落的擒拿。 一拉一推间,空出的左手陡然握手成拳,击中了那人下巴! 只听一声轰然,那壮汉已摔倒在地,无法动弹。 这短至数秒完成的交手,让整个车厢所有人都震惊当下。 而剩余的其他六名贼匪也觉骇然,片刻后也不理那名年轻女孩了,同时恶狠狠地朝白衬衫扑来! 白衬衫悍然迎战。 而孙希希不敢浪费半点时间,灵活溜出“战场”,跑到列车中部的列车长办公席报案! 听到有七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在车上对妇女实施诱拐,列车长当时就站起来了:“有这种事?” 马上安排乘警出动! 可两名乘警抵达现场时,那七个大汉已经被白衬衫揍得躺在地上“唉哟”连天了。 欺负年轻女孩的中年男人还恶人先告状,指着白衬衫:“打人啦,他打人,你们都不管管的?!” 还反过来说自己是年轻女孩的哥哥,说她:“我妹妹脑子有病,我这趟是带她去看脑神经科的专家。”云云。 女孩吓得矢口否认。 他还说:“你名字叫唐棠,是省城来凤高中57级的毕业生。我是你哥唐力。唉哟,你这疯病什么时候才好哟……” 还跟乘警说:“不信,你打电话到来凤高中问问,看我说的是真的不?” 一边还瞪视着周围的乘客,颇有谁敢乱插嘴,小心报复的意思。 孙希希都无语了:“她是个疯的,那是怎么通过高中的毕业考试的呢?” 中年男人怔住了。 她继续开pao:“打不过就搞污蔑是吧?七大七个壮汉子,打不过人家一名解放军,你们还带着匕首……啧啧,我要是你们,就直接从车上跳下去摔死,省得丢人现眼!” 说得几个人脸色又青又红。 白衬衫正在捡拾地上掉落的书籍,闻言紧抿的嘴角微微上翘,但半秒后又被立即拉平。 而闹剧到此也终告一段落。 乘警们甚至从中年男人身上,搜到了唐棠被偷的50块钱。原来就是他偷了人家,又装作捡到车票跟人套近乎! 唐棠后怕地过来道谢,满脸感激,还时不时仰慕地望着白衬衫。 孙希希挑了挑眉毛,故意站到了他身侧,离他大约也就半步距离。 白衬衫刚想跟她拉开距离,她却已眼尖地看到他手臂上被匕首划拉到的一道浅痕。 伤很浅,只隐隐渗出一点血丝,大约只是擦到了点。 她“呀”了一声,吩咐唐棠:“快去找列车员要酒精,他伤到了。” 唐棠惊慌地跑开了。 她则拿出干净的手绢替他擦拭渗出的血丝。 他拒绝性地往后撤了一步。 她指间顿了顿,只淡淡地说破事实:“这姑娘看上你了,不想招惹麻烦,就别乱动。” 白衬衫微蹙眉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个“大麻烦”。 她笑容灿然地望回去:所以你还想要第二个麻烦? 白衬衫:……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原地,让唐棠欣赏他俩的“肢体接触”。 他俩本来位置就坐在一起,唐棠把酒精拿回来时,又看到她如此紧张他的伤势,顿时以为他俩是一对。 唐棠失望之余,接下来的举动就克制多了。 她每跟白衬衫说一句,必跟孙希希也说一句;泡了糖茶水拿过来请他喝,也要请孙希希喝。 14. 第 14 章 [] 她不配!她不配! 孙希希被吓得对他什么想法都没了。 扭头就跟乘警说,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办,就不跟他们走了,反正整节车厢证人那么多。 又把唐棠拉到一边,低声说:“救你的这位可是人民英雄傅佑平,你要喜欢他,就好好把握机会。姐就不跟你们走了,人越少你越好下手。” 她的态度两极反转,唐棠听得完全反应不过来,人已经被她推下了列车。 她又把傅佑平也推下去了。 当列车再度行驶,反应不过来的唐棠还立在站台上,跟她行“注目礼”。 而傅佑平仅仅是诧异地看了她几眼,就跟上大部队帮忙押解了一名嫌犯。 他走了几步,发现唐棠这个被害人没跟上,还回头提醒了她一句。 孙希希赶紧跟唐棠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精神这才松缓下来,回身瘫坐在硬座上。 可她很快又捶了自己脑袋一记,糟了,她刚刚被吓慌了神,忘了替他把关了! 那个唐棠未来应该不会像原主那样出轨吧? 想到“出轨”二字,她牙齿打战。 那怕不得“一事两命”,她跟唐棠都得被抹杀? 但她转念一想,那男人热心归热心,对年轻女孩却颇为拒之于千里之外。 况且同去笔录的人还挺多,他俩能单独相处的机会应该并不多。 再想到唐棠那性子那么单纯,怎么看,也不像是原主那种拥有丰沛情感,能同时喜欢两个人的。 她心里就多少放心了些。 至于那箱鸡蛋嘛,她不耐烦提那么重的行李,这节车厢人又少。 她在问过乘务,知道甘谷驿站还有三站就到了的情况下,干脆避着人取出十几枚鸡蛋,到隔壁车厢卖:“我妈怕我饿着,给我准备了一包鸡蛋,还是生的。这怎么带哟,磕着碰着咋办?你们谁要买不?” 这里正是她刚刚喊人襄助的那节车厢。 之前还在为买活鱼还是死鱼争执的两口子,女的首先跑过来问怎么卖。 孙希希还逗她:“你真的要?全都是活鸡蛋,没有死鸡蛋哦。” 女的自己也笑了。 十几枚鸡蛋也不多,又不要蛋票,价格又合适,很快就卖完了。 不少围观过刚刚乘警押送嫌犯场面的乘客,买了蛋还跟她竖大拇指,夸她“有头脑”、“反应快”。 “你们那节车厢好几个男的嘞!他们不敢出头,反而是你一个姑娘家冒了头,也不晓得他们羞不羞。”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拉着她闲侃。 她敷衍两句,就回了自己车厢,又取了包鸡蛋,依样画葫芦地去另一节车厢卖。 但她也不是节节车厢都卖的,总还是要隔上一节。 仗着乘客们顾虑行李,基本都只在自己那节车厢活动,她人又机灵,鸡蛋很顺利地就卖光了。 而此时,列车员已经挨着车厢报站了:“前方到站甘谷驿,做好下车准备了啊。前方到站甘谷驿……” 她捞起空空的行李箱,利索地跳下火车。 这下,就算有人发现端倪要举报她,也找不到人举报了。 一个地方繁华与否,往往从火车站就能看出些端倪。 甘谷驿火车站站台的水泥地面上有不少斑驳裂痕,裂痕中长出的点点杂草看上去生机盎然。 站牌是石制的,上面的红字都掉漆了也没人补。 不管是坐在不远处敞开大门的候车室里的人,还是在这一站下车的人,都寥寥无几。 孙希希提着行李走向出口,还在琢磨问路的事,就看到出口的铁闸外,有人高举着白底黑字的硬纸板接人,那纸板上写的是“热烈欢迎女大学生孙希希同志下乡支援妇女工作”。 纸板上还喜庆地挂了朵大红花。 大红花后方垂着两条红绸带,迎风招展中,吸引了同样从这边离开的旅客的目光。 大家都在扭头观察人群,想知道这个“孙希希”是何方神圣。 然后他们的目光,还有举着硬纸板的小伙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穿着孔雀蓝双面昵大衣,看着就有气质有文化的孙希希身上。 孙希希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都是出惯风头的人。 她像在走戛纳红毯般,大大方方地冲着人群微笑,并对举着硬纸板的小伙说了句:“辛苦了。” 那小伙赶紧跑拢来,替她拿行李。 他没想到自己接的人这么漂亮,耳根微红地自我介绍:“我是甘谷驿公社组宣办的李干事,是我们牛书记叫我来接你的。社里已经准备好了欢迎会,到时候牛书记和田社长都要过来,你看……我们现在就过去?” 她微微挑眉,这么隆重的吗? 难不成……她是第一个选择到甘谷驿工作的大学生? 李干事把她带到一辆拖拉机旁,生怕她这城市来的娇客感受到怠慢,解释说:“公务用车的管控是很严的,就算是咱们牛书记和田社长出去开会,也只能坐这个。县团级单位前两年还只能坐大卡,今年才改为吉普的。” 可孙希希望着那台崭新的拖拉机,眼神却极为惊喜。 她跟朱琳投缘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在穿书前也是学农的,彼此有好多好多共同话题可聊。 比如这个专业的玄学…… 她可以跟她吐槽:“不做实验的时候,那些虫子多得都能把你给吃喽!一做实验,呵呵,全不见了。” 然后朱琳就感同深受:“对的对的,它们像长了雷达,专门侦察周围有没有学农的出现!” 但她并没因学农致富。 她是后来连连踩中时代风口,大到买房、投资互联网,小到参加首次双十一、比特币、直播卖货、短视频……才一步步富起来的。 而她面前的这辆拖拉机,竟是当年,她在教材老照片和博物馆里才见过的东方红54履带拖拉机! 还这么新! 她放下手里行李,两眼放光地围着这辆车转了两圈,这可是传说中国内第一辆自主研发生产的履带式拖拉机,为解决国人吃饭问题作出过重大贡献,是国家在农业上初步实现了机械化的标志啊! 她不敢置信地抚摸着车身:“天呐,我居然能坐这个吗……” 来接她的拖拉机手田铁柱,立时就为自己的铁伙伴自豪起来,拍拍方向盘:“它除了速度慢点儿,在各方面都是这个。” 他翘起拇指。 孙希希却替它不服:“它的柴油发动机功率很高的,只是为了增加拖动物体的动力,被设计成了牺牲速度的模式罢了。” 李干事原本还困惑,觉得她一个坐惯公交车的省城人,看到拖拉机这种慢得像老牛的车,怎么还能这么高兴? 怕不是反讽? 这会儿才发现她是真懂真喜欢,不由对她好感翻倍。 男人们对机器都有种天然的喜好,拖拉机启动,他俩就跟孙希希热 15. 第 15 章 [] 孙希希不是傻子,就看现场的“全体起立”,就知道面前这人不是书记,就是社长。 她笑着跟那人握手:“你好。” 那人也笑了:“你们大学生读书是学习,到这里来工作、来实践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欢迎你到甘谷驿公社来进一步深造、学习。来,我们以茶代酒,敬学习一杯。” 他举起杯子,目光在全场扫了一遍,在座者便一同举起了饭桌上早备好的茶水杯。 组宣办李干事连忙从旁边的桌上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孙希希,并朝她做口型“书记”,一杯自举。 她才喝完这杯,站在书记身旁那位身着崭新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比书记更像书记的那位,就也笑着跟她说:“你跟老牛喝完,不跟我喝,那可说不过去啊。” 只一秒,孙希希就判断清楚了形势。 这位刚刚是跟牛书记一道并肩过来,而且牛书记喊“敬学习”时,全场惟独他没喝。 这位该就是社长了。 据说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一般都是有矛盾的。 这人在牛书记敬完她之后,非要她向他敬茶,那不明摆着是要东风压西风,压牛书记一头,并要她选边站的意思吗? 呵呵。 她装作不好意思地问社长:“领导你也要敬我茶啊?那怎么好意思……” 她还就站书记了。 中山装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给面子,微觉错愕,目光复杂地说着反话:“你不错。” 她自谦道:“过奖过奖。” 中山装冷哼一声,竟也不入座了,转身就走了。 搞得全场气氛都僵凝到鸦雀无声的地步。 但牛书记好像早习惯了这人的甩脸子,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还笑着跟大家说:“都站着干嘛?坐下该吃吃,该喝喝。” 气氛这才缓慢回暖。 等她入座,邻座女干事热情地问她:“是不是觉得书记挺融入贫下中农的?” 孙希希但笑不语。 确实。看他指甲缝里残留的土渣,就知道他是刚从地里赶过来的。 女干事说:“牛书记以前是区委下来的蹲点干部。这回,他本来可以上调到县里去的,是他自己主动申请到基层工作的。” 她说:“他这人挺好的,就是现在还保留着当蹲点干部的习惯,经常帮贫农做活,夜里也睡在贫农家里,详细询问他们的生活和难处。” 孙希希了然,反正就是标准的好干部嘛。 她又问了问有关社长的事。 毕竟一、二把手矛盾已经大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女干事说话有些微妙:“咱们社长姓田。咱这边人口数目最多的,就是他们田姓了。” 然后就不肯多说了。 但孙希希基本也懂了,也就是说,田社长代表的是这边的传统宗族势力。 让她奇怪的是,隔她这桌挺远的一桌上,有个女孩时不时就要偷瞧她两眼。 而那女孩身旁坐的人,也时不时要对她指指戳戳两下,跟女孩咬耳朵。 她在打探公社一、二把手的事,牛书记也在无声地观察着她。 ——自她刚刚跟田横生不软不硬地刚了两句,他就在留心她了。 看了一阵儿,他跟党-委办秘书李成书低声说道:“这姑娘不错,为人处事不惊不乍、不卑不亢的。” 欢迎会不算长,很快就曲终人散了。 只留下食堂的人打扫卫生。 孙希希就从朱母给的包袱里,抓出瓜子、花生,给食堂里每个人都分了一把。 食堂师傅很不好意思,跟孙希希说:“我后厨烧了热水,一会儿我让小芳给你灌热水瓶。” 又吩咐小芳:“人家才来,找不着地方,你把人带去宿舍呗。” 小芳答应得清清脆脆的,引着孙希希往外走。 路上不无羡慕地告诉她,单身宿舍的其他干事都是自备用品,连铺盖卷都是自己带过来的。 惟独她,社里不仅给她备好了木床,连热水瓶、脸盆和毛巾被这几样紧俏工业品都给她备齐了。 小芳说:“你们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别人结婚才有票买的东西,你现在就有了!” 宿舍就在离办公区域不远的地方,说话间也就到了。 小芳拿出宿舍钥匙给她,敲了敲门喊:“赵春花,开门,你们妇联办的新干事过来了。” 哦嚯,两人间。 孙希希心里叹了口气。 里面的人磨磨蹭蹭过来开了门。 可门一打开,却见正对着门的那张木床铺底下,一只金属外壳的热水瓶打翻在地! 内胆都碎成渣了,瓶里灌的水也流了一地…… 小芳吓了一跳,走进去就蹲下察看,劈头盖脸问赵春花:“这怎么回事儿?!这可是新的!” 孙希希:哦嚯,这个碎掉的热水瓶原来是我的…… 再一看那个穿小碎花薄袄,扎着红头绳的女孩,不正是欢迎会上时不时偷瞧她两眼那位? 赵春花一脸不耐烦地道:“你问我干嘛?它自己炸的,关我啥事儿!” 小芳气得不行,这一听就是她踢坏的! 可她不承认又拿她没办法。 这可是新的呀! 孙希希倒是镇定自若,问小芳:“热水瓶里的水是哪儿来的?” 小芳郁闷极了:“你这热水瓶不是新的吗?我昨天就帮着灌了开水,想说帮你烫一烫,你来了换上新的开水,马上就能用。” 孙希希又问赵春花:“水瓶是什么时候炸的呢?” 赵春花满脸不在乎:“谁知道呢?我又不是时时刻刻呆宿舍里的。应该是今天吧。” 这可被孙希希揪住错处了:“今天?”她摇了摇头,“一听就知道你没上过初中,初中物理课本上的热胀冷缩知道不?” 她说:“大多数物体受热会膨胀,受冷会收缩。所以热水瓶要炸,都是灌开水的当时就炸了。等开水变凉,它只会因为内外气压差导致瓶塞被吸进去一小截而已。” 她对赵春花说:“今天,你跟物理学总有一个得死。” 小芳看她的眼神瞬间不一样,有文化的人还能断案呐…… 赵春芳也听得不明觉厉。 可身为嫌犯的她,怎么能不明觉厉呢?! 她脑子乱成一团麻,忽然灵光一闪,怒道:“你胡说!明明是热缩冷胀!水变成冰块儿的时候,明明就更大块儿了!” 孙希希闲闲地道:“没错,0-4度的水是不会热胀冷缩的,结成冰,体积还会变大。可那是因为水分子里有氢键。” “而且我说的是水吗?我说的是热水瓶里的空气。空气热胀冷缩得更快,体积变化也更明显。”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赵春花脸色顿时灰败! 孙希希又问赵春花:“这个是初一物理知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学历最高只有高小吧?” 小芳惊呼:“你真神了,对啊,她就是高小生!” 赵春花的脸色从灰败,变成了黑败! 孙希希问小芳:“你说我要不要出去,跟大家聊聊热胀冷缩是如何助我抓到嫌犯的?” 小芳噗嗤笑出声来:“当然要!” 赵春花吓坏了,赶紧竖起小白旗投降:“别别别!我错了!” 孙希希笑眯眯地把小芳送走,门一关,就换了脸色:“认错得有认错的态度。” 把手里行李箱和朱母给的包袱全塞赵春花手里:“干活儿吧。” 赵春花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在她眼光扫过来的瞬间笑容满面:“好嘞,我马上就给您铺床!” 铺好床,又收拾行李。 看到孙希希脱鞋,又赶紧去给她打洗脸水和洗脚水…… 忙活到将近十点才收摊儿,赵春花咬着手绢儿躺下,在黑暗中无声地“啊啊啊啊啊啊”! 并朝孙希希床的方向投去怨恨的眼神…… 这个人……用她的大学学历,把她的高小学历生生衬成了绿叶,还是接近根部那片快萎掉的叶子! 最重要的是,她一来就是干事!自己从公社成立开始就呆在妇联办了,到现在才只是个临时工…… 等段主任再招到其他学历高的,她……她可能就得回家种红薯了! 赵春花可怜巴巴地又开始无声地“呜呜呜呜呜”。 *** 硬板床让孙希希硌得慌,她很早就醒了。 好在单位里还有赵春花这个小可爱逗她开心。 比如大清早一上班,就有两户人跑来妇联办要求调解,小可爱自己挑了个容易协调的,却把难的那户推给她。 她笑眯眯对她说:“不,你全去。” 赵春花当场就震惊了:“活儿我全干了,你干什么?” 她说:“我不用干啊,因为有你在。” 赵春花:?! 赵春花:“要不你工资也让我领好了!” 然后她就闲闲地提醒她:“要不你先把热水瓶赔我?提示一下,这可是莲蓬牌的,又是金属外壳的,紧俏货。凭结婚证才能买两个,要是没有结婚证,就得要两张工业券。” “听说民国的时候,这玩意儿值一个银元呢。你猜它现在值多少?” 赵春花就吓得肩膀都内扣起来了,活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松鼠。 孙希希就好开心地看她发抖,然后摊手装无奈:“ 16. 救了条人命 [] 区-委那头正是焦头烂额之时,获此指示,人人都松了口气。 但,也人人心头都悬了块巨石。 ——万一群众觉得杀人就该偿命呢? 区-委周书记也持同样的看法。 他在办公室里踱了老久的步子,才去见了羁押中的蒋贵林,跟他谈心:“我以前当兵的时候,遇到冲锋陷阵,都是班里的党员冲在前面的。他们跟我说,‘你还小,媳妇儿都没娶。好好把命留着,等你也入党了,再遇到新兵蛋子,就轮到你保护他们了。’” 他问:“你当新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蒋贵林眼圈微微发红,眼神因陷入回忆而有些失焦:“是。” 他想起了那些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老兵们…… “蒋贵林同志!”周书记突然朝他敬了个军礼,“现在,你也是党员了,该是你冲锋陷阵,维护解放军形象的时候了!” 蒋贵林立正站好,回以军礼,朗声喊道:“蒋贵林误杀群众刘重根,为维护军民感情,请组织处决我!” 周书记眼眶里不由蓄起了湿意。 他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家里,组织会帮你照顾的。” 蒋贵林乞求地望向周书记:“组织也能帮忙照顾刘妈妈吗?” 他这辈子杀过敌,救过人,家中兄弟姊妹提起他无不深以为豪。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的qiang口下竟会有无辜群众死去…… 周书记深深地望着他:“那是必须的。” 蒋贵林眼里滑落了一滴泪:“……感谢组织……” 他闭上眼,此生了无遗憾。 隔天,区-府就召集群众,开了个千人大会。 这个大会有些与众不同,在召开前,区-府就在机关楼外的空地上,给刘重根搭了个灵棚。 领导们讲话也不去主-席台,而是就站在灵棚外。 大会开始时,周书记先是倡议群众一起为刘重根默哀一分钟。 然后由区-府各部门和区中队,一一向其献上白色花圈和挽联。 接着,周书记突然就宣布:“接上级指示,就地处决蒋贵林,由区-府终生赡养刘重根的母亲!” 这一手来得太突然了! 刚刚还在议论纷纷的群众,全都瞠目结舌起来! 整个会场都窒息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区中队的四名战士已经押解着蒋贵林出来了。 蒋贵林以罪人之姿跪在刘重根遗像面前。 他那深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是要在死者面前处决他?! 刘重根的母亲原本一直抚着儿子的棺木痛哭不歇,这一刻,也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蒋贵林艰难地抬头,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一句话让刘母眼泪重又滚滚而出! 周书记大声道:“蒋贵林同志参军时,部队是没有薪饷的。那会儿部队实行的还是供给制,从军长到伙夫,大家一律只有三分钱一天的伙食费,只够买点南瓜吃。冬天没有冬衣,只能穿两层的单衣。” “可他们宁可吃这么大的苦,也要打仗拼命,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穷人翻身解放,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难过处,书记也红了眼睛:“一直到55年,出了行政级别工资制,他们才和老百姓一样,拿上了薪饷。” “杀人是得偿命。但在他偿命之前,我想请诸位行个方便。所谓祸不及家人,诸位以后能约束家小,不要歧视他的家人,称呼他的孩子是杀人犯的孩子,他的父母是杀人犯的父母吗?” 蒋贵林的眼泪也出来了…… 突然,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像是石子投入湖面一般,波澜瞬间波及整个水面。 人潮涌动起来:“他不是故意的!不能qiang毙他!” “他不是故意的!不能qiang毙他!” “他不是故意的!不能qiang毙他!”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整齐地喊着这句话。 扶着快哭晕过去的刘母的人,也在给她出主意:“区-府赡养你算怎么回事啊?每个月找人拿点钱上门就算了?那你还不是没儿子了……等你年纪大了,生病了,连水都没人给你端!” 刘母当年分了房后,向来与区-府关系不错。 这会儿也醒过神来,看着跪在自己儿子遗像前的这个年轻人……她是认得他的,他还来帮她干过活儿…… 她突然就冲到了qiang口前,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qiang:“不能杀!不能杀啊!他是我干儿子!我亲儿子已经没了,你们还想夺走我的干儿子吗?!” 蒋贵林错愕地转头望向她,眼神由不敢置信转为感动,再转为羞愧难当。 他低低地,感恩地喊了她一声“妈”。 刘母应了一声,老泪纵横地转身把这新认的干儿子护到了怀里。 而区-府的干部和区中队的战士们,都被眼前的群情奋勇所惊呆了。 他们面面相觑,眼里隐约流露着惊喜。 这法子真的能行! 事后,牛怀东给自己妻子段章通电话时,不无感慨地道:“这个孙希希啊,以为她没有工作经验,得通过社会实践重新学习,才能从‘好高骛远’落到实地。” “哪晓得人家对人性的了解,比咱们这些老革-命都深!” 这次的千人大会对群众的震憾性,令蒋贵林的故事广为流传。 甚至在几个外区都传开了。 群众们口口相传,都在说“原来干部犯法,都是跟庶民同罪的”、“真了不起,伤害了群众利益,哪怕是军人,判得还更重”! 这是既保住了蒋贵林的命,又维护住了军人和国家的形象啊。 段章好笑地道:“是你们不相信群众才对。其实群众要的很简单,就是公平公正。” 但她也很感叹:“是吧,她确实不简单吧?” 说着就把自己头一次遇到孙希希时,后者跟她说的那席名言,以及后来替朱琳布置婚礼场合,并设计舞台舞美的事告诉了丈夫。 她说:“你是不晓得我挖人的难处,她当时差点儿就被朱裕他们师-部的政-委挖走了!” 而完全不知道这两口子背后的议论的孙希希,也在继续着自己的调研工作。 她沉迷于阅读档案文件,还时不时找赵春花聊两句。 赵春花当然不肯白告诉她太多事,只选择性讲一些表面问题。 可她总是能精准看到问题的关窍,进一步发问。 被她捏着把柄的赵春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讲实话…… 这些天,她的饭菜都是赵春花上食堂帮她打的。 也是她兴致来了,这天中午,她施恩地对她说:“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去食堂吧。” 赵春花心里嘀咕,你本来就该自己去! 脸上却笑如春花:“好嘞!”挽着她的胳膊,装作跟她很亲近。 这个年代的公社干部,月粮油供应是跟着城镇人口走的。 但各省市镇的供应量均有所不同,越大的城市粮油供应会略高些。 像甘谷驿这边,公社干部每人每月只有2两食用油的标准。 食堂师 17. 授人以鱼 [] 孙希希笑说:“不了,我还得找书记要人呢。到时候让人在咱们妇联办外墙上漆块黑板,把每天的工作安排和具体事项写到上面,这样,领导和同事们也能知道我们的工作进展。” 她笑眯眯就回敬了乱说话会计。 后者又尴尬,又害怕,生怕她打着漆黑板的旗号跟书记诉苦。 孙希希又笑着说:“放心,我不像某些人那样喜欢乱讲话的。” 拖着赵春花就走。 她这姿态令那一桌的人都挺服气的,大家又看了眼乱说话会计,明明白白地把“啧啧,不会说话就少说嘛”挂在了脸上。 把那会计臊得红了脸。 那头,孙希希很快就去找了牛书记,并手持其批条找供应科拿了两盒白粉笔。 油漆工曾友良下午就到位,问她黑板要漆在哪里? 他还以为直接上漆就行了。 谁知道孙希希告诉他,黑板上方要漆出飘扬的国旗,代表妇联办工作紧跟红旗走;颜色要选深血红色,代表我辈时时刻刻铭记红旗的颜色是由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的。 黑板本体则漆成一片平地上矗立的高楼群。 这意味着妇联工作将成系统、成组织地开展。 她问:“你懂我意思吧?就是整面墙从墙根到腰部这个位置全部漆上,当作平地。平地上再起高楼,这就是不同的宣传版块。比如这栋楼可以当扫盲工作宣传版,这栋当妇女互助会宣传版,这栋是妇女权益宣传版,这栋就是当日工作安排……” 曾友良听得瞪大了眼睛。 包括过路的路人,听到孙希希的说法也走不动了,都过来看稀奇,想晓得这不一般的想法,漆出来效果到底咋样。 可他们想象的,就是漆工把漆简单上上去就完事儿了。 哪晓得曾友良把问题墙皮铲掉,又修补完毕后,孙希希还要求墙面找平,并拿粗砂纸打磨,再用细砂纸磨至光滑。 上漆上得也麻烦,要拿工具尺和粉笔画出外框边线,再拿废旧报纸沿框线贴好。 她还说这是什么“美纹纸”? 刷漆的时候还得统一横着刷,往同一方向刷,刷均匀! 围观者越看越无聊,渐渐也就散了。 而底漆刷完,并晾上大半天后,孙希希又拿细砂纸把漆面打磨了一遍。 这回,她请漆工师傅再反方向刷了一遍漆。 这就是面漆了。 干燥24小时后,她又用粉笔侧面在漆面上来回滚,再用湿布擦净。 这样,漆面就不再是光面的,而是呈现出一种高级的哑光感来。 而随着赵春花把自己的工作内容,写进“工作安排楼栋”,并且孙希希又进行了扩展补充,加入了“烈军属优抚工作”、“成立妇女互助会”、“增加妇女经济收入”等内容时,好多人站在黑板墙前走不动了! 原来妇联要搞这么多工作的吗?这每一项都不简单啊…… 他们极为诧异。 而更诧异的是,漆工明明还是那个漆工,怎么这回的黑板墙做得这么漂亮,又这么洋气,还这么有寓意的? 组宣办李干事边看边夸:“上面还在提赶英超美,要我说啊,你这黑板墙已经赶过英超过美了!这是真好看!” 最主要是设计得好,细节也做得特别棒。光看找平,连书记办公室的墙都没这么平! 围观的人太多了,连牛怀东都被惊动了。 他跑过来看了一圈,就跟也在围观的其他人提:“诶这个好,大家别光顾着看,别人的成功经验,你们也得汲取啊。” “这是多好的一个宣传手段嘛,群众到社里来办事,还没进门就看到咱们平时都做了哪些工作,有没有偷懒了!” 他这话一说,漆工曾友良就忙起来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每间办公室的外墙都被做成了黑板墙。 而这种统一的装修设计,以及精益求精的制作过程,甚至令整个公社面貌焕然一新! 来办事的乡民听说了这刷漆的成本,瞧着这些漂亮的外墙,颇为不敢置信:“才这么点儿钱?真的假的?” 干事们和办事员们无不与有荣焉地回答:“骗你干啥?就算要做假账,那也是把成本往高了报嘛!报低了,差的部分自己掏腰包啊?” 有些家里富足的乡亲心里就打起算盘来了:要不,给儿子的婚房也布置成这样?又好看,还能拿来学写字、学文化,以后生了孙孙,连作业本儿都省了! 连曾友良都没想到自己的业务能一下子噌噌往上涨的。 他还给孙希希带了两个大南瓜,笑呵呵地说:“自家种的,可甜可糯咧。包你煮成汤,比糖开水还甜!” 不过公社的外墙装修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孙希希也在开展新“业务”。 她问赵春花:“来吧,你先选,成立妇女互助会、烈军属优抚还有关爱孤寡老人,这三项你选哪个?” 赵春花经过外墙设计一事后,对孙希希真是又恨又爱! 恨的是,这人怎么就这么能使唤人呢?! 爱的是,现在人人都知道妇联工作并不清闲,她不是个吃闲饭的了。而且孙希希搞那么多新项目,再多招几个人……怕也干不完的吧? 那她不就不用担心被辞退了? 她眼珠子一转:“我选去服务烈、军属!” 又没难度,还能跟军属搭上关系,说不准哪天她就能嫁进军人家庭! 孙希希摇了摇头:“把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能选错……” 烈、军属有部队抚恤、有公社在工分上给予优待,生活根本就不会差。 去优抚,最多也就是慰问一下,替他们干点儿活而已。 这拿出去说,能算得上多大的成绩? 赵春花却以为她要害她,赶紧道:“我书念得少,人笨,太困难的事儿干不了。好机会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又劝说她:“其实你一个大学生,留农村多不划算呐。你要回省城,那起码也得是个工会干部。到时候找个条件好的男人,这辈子你就稳当了。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孙希希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这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编制吗?” 赵春花:?! 她有点恼:“不识好人心!” 什么继承不继承的,她是她闺女吗?! 赵春花去做优抚,孙希希则选择先去关爱孤寡老人。 她打了呈批件管牛书记要预算,后者瞪大眼睛,苦口婆心地劝:“小孙,钱还是要省着点花。你看你来了才几天,这都第二次找我批钱了。” 孙希希干脆利落地道:“哦,那就算了吧。” 掉头就走。 完全不知道她是个小富婆的牛怀东,还以为她这是要撂挑子,忙道:“诶你回来,你这同志脾气怎么这么大?我又没说我不批……” 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字签了。 假笑女孩孙希希很有礼貌地说:“谢谢领导。” 不就两块钱吗,要不是不想露富,她都懒得打批件…… 她去供销社买了2两花生油、5斤小米,又去乡亲家里按6分钱的单价收购了10颗不要票的鸡蛋。 这些蛋人家要按原定渠道,拿去供销社卖,只能按小个头4分,大个头5分来卖。 她给的价好,临走时人家还殷勤地给她塞了一棵大白菜:“吃了觉得 18. 活儿哪能都自己干 [] 她趁陈芳不注意,把钱压到后者枕头下,再在茅屋里走了一圈,四下观察:“婶子平时都做些什么活计啊?” 活路做得好,就想法帮她接单子;做得不好或是不会做,就找人给她传授技艺。 陈芳还没来得及答,孙希希就看到另一间茅屋里靠窗摆放的一架织布机。 织机看上去已经是老物件了,手指常接触的地方都已经被磨出了包浆。 块头也大,把间小茅屋占去了一多半。 孙希希眼睛有些发亮:“你会织布?” 陈芳眼神却暗沉下去:“会。可我没棉花……” 没棉花就纺不了线,没线就织不了布。 孙希希摆摆手:“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向公社贷款。但关键在于,你织布的技术到底怎么样?你手边有样品吗?” 说着,把陈芳身上的补丁衣服扫了一眼,唔,旧归旧,这布织得还挺细…… 又瞅见她衣角下露出来的几缕穗子,她好奇地撩开她的衣角,却见里面挂着只小香囊。 那香囊用的是米色底细布,上绣红色纹案。因颜色搭配得合适,看着竟还有几分精致。 孙希希略有些惊喜地问:“婶子的绣活儿做得不错嘛。” 陈芳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绣上去的,是织布的时候就织上去了。” 孙希希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小瞧了人,小瞧了土布。 原来土布竟也能织得这么细,纹路这么复杂漂亮的? 她旋又想起丝绸的提花工艺……是了,真丝都能提花,土布怎么就不能提花了? 她再看陈芳,表情就有些唏嘘了。 这位的手艺搁后世,那就是非遗传承人的水准。可长在这穷山沟里,织出来的东西卖不到外面去,居然只能挨饿受穷…… 她问她:“你这小香囊能送给我吗?” 陈芳赶紧把香囊解下来,诚惶诚恐地递给了她:“这点小破玩意,也多亏你能瞧得起它。” 她无以回报,幸好她还喜欢这个。 孙希希二话不说,拿着香囊就直奔供销社。 她先给售货员抓了把瓜子,跟对方闲聊了几句,就开始推销了:“你瞧我这香囊,用的布料漂亮吧?你看你这边的布,才只是粗布。我这布料多细呀,还有提花纹。” “你要看着合适,能不能赊我点原棉,我让做这料子的人给你们专供这种提花细布。” 售货员当然识得好货,但也为难得紧:“这是陈婶子的香包吧?” 那位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纺织能手,听说四天就能纺十丈粗布。 可惜这里的人都穷,解放前,大家种的棉花、纺的线、织的布,只能拿到集市上互相换,比如一斤线换一斤半的棉花,这多出来的半斤可以再纺线,或是直接拿去换粮食。 陈芳的布织得再好,也就比旁人多换上那么一、二两线。 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她攒的那些线和原棉在她男人死时,都拿去换木料,托人打成棺了。 没了这些东西,她还拿什么织布? 也就偶尔有年轻姑娘会找她绣嫁妆,靠那点活路维持生计,不至于饿死罢了。 售货员对孙希希说:“不是我小气不肯赊,你看谁敢赊给她啊?她家穷成那样,赊给她了你不怕她还不上啊?” “再说了,这边的人自留地里多少都要种点棉花。你别看我这里挂着布料,可好些人都是自己织布自己穿的。这东西挂这儿纯粹就是证明我们这儿品种全的。” 售货员吃了她的瓜子,没给赊棉花还觉得挺不好意思。 可孙希希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信息了,早说嘛,原来这边的人家都要种棉花的! 这下就没有棉花票的限制了。 她凭借公家身份,逐户去找农户收棉花,直白地告诉对方:“你能拿得出来多少棉花,就卖我多少。” 人家问为啥收这么多,她就把关爱孤寡老人,提升妇女经济收入两个项目拿出来讲。 她说:“买棉花的钱,是我替她向公社贷的。到时候她的布匹卖了钱,再把贷款还上就成。” 但其实,她是又生了一个主意。 ——只要她能找到合适的售卖渠道,到时候不止能解决陈芳的生活困境,还能让她给别的孤寡老人和贫困妇女开织布培训班,带动大家一起提升经济收入! 可惜的是,哪家农户的棉花都不多,自己又得自留大部分。 到最后,她也只收到四斤半。 也就够纺同等重量的线而已。 倒是陈芳对她千恩万谢,感激涕零,说:“紧够了,能纺一匹布呢!” 生怕辜负了她的好心,接过原棉就开始搓棉卷儿。 她好奇地问她,从棉花到成布,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陈芳就满是歉意地说:“可能要花点儿时间……棉卷儿搓完,还得纺线、拐线、染色、上浆等等,好十几道工序,这个可能……得半个月?” 她小心地瞧着她的脸色。 孙希希笑了:“婶子,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织完,我什么时候帮你拿去卖。” 既然要耗时半个月,那她就可以着手搞其他工作了。 不管是成立妇女互助会,还是去县城、省城参考布匹流行款式,替陈芳打样,抑或是从现在就开始找寻销售渠道,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 赵春花现在身兼烈军属优抚、扫盲课组织和调解三项工作,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她再是高兴于孙希希找了那么多活儿干,自己不必担忧被辞退的事了,但劳累也是实打实的。 她每回翻山越岭地做完优抚工作或调解后,回到办公室就直接趴桌上起不来了。 她捶着腿抱怨:“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都快散架了……” 孙希希就点了她一句:“这么多事你一个人干,是恼火。但你可以找人帮你干嘛。” 她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的主意:“那谁会帮我呢?” 孙希希说:“成立一个挂靠妇联办的妇女互助会啊!甘谷驿常住人口将近万人,别说你了,就是再招几个人,光是调解工作这一项就根本做不完。妇联总不能只做调解吧?” “不止要成立互助会,以后还得在各生产队设立妇女副队长,公社中、高层领导里女性占比也必须达到一定比率,这样才能有人替妇女说话,把妇女权益落到实处。” 赵春花听得目瞪口呆,良久道:“……你说得容易……” 孙希希不仅说得容易,做得也容易。 特别是妇女互助会,只要找出群众中最热心的那拨妇女,再进行下思想观念改造,一个个能马上上岗的。 君不见后世还曾成立了“热心大妈公益组织”,走街串巷专治各种家庭“顽疾 19. 给她的巨大震憾 [] 曾老汉就告诉她,这是他堂弟媳妇林素珍,过来帮忙的。 他说她:“下地不比男人差,纺织染色样样会,干练得很。” 他堂弟是个烟鬼,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他拿去抽大烟。 解放后,大烟被禁,他每回发作都像疯狗般在地上滚来滚去,时不时还吐两口黄水。 后来偷摸着在山里自己种了些,也不告诉旁人。 可到底还是被人抓到举报了。 七年前,被判吃了“花生米儿”。 男人一死,林素珍上养两个老人,下养三个孩子,全家六口人要张嘴吃饭。 光靠那点儿女人家的针线、纺织活儿,根本不够。 俗话虽说“好男走过县,好女不出院”,可为了生计,她也只能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 她算是全村最早抛头露面的妇女了。 现在的干练,都是有成因的。 曾老汉说:“她是真不容易,当年招了多少风言风语啊。直到你们段主任办扫盲班,又到她家蹲点,她的处境才好起来。” 又提到:“你别说,扫盲班最早的时候还是男女分班的。就这样,当初段主任挨家挨户游说妇女来上课,那也是费不尽的劲儿。就两个月前,才变成男女混班的。” 孙希希听得发怔,这边女性的地位这么低的吗? 又觉得,果然英雌所见略同,段主任明显也认为林素珍是个好苗子嘛。 她能指挥动妇女,说明本身道德品质是比较高的,风言风声都没能把她打趴下。 而且人能干,会的技艺多,也就在妇女圈子里站得住脚。 孙希希就把曾老汉叫到席外,把自己有关妇女互助会的想法告诉了他:“我想让她暂代互助会副会长,你去帮我说项一下。” 代职不等于正职,到时候不合适可以再换。 她跟赵春花不一样,能让别人干的活儿,她绝不自己干。 曾老汉有些犹豫,但人家给了那么大一封红包,又给他闺女长了脸。 就还是答应了。 一天后,曾老汉回来跟她汇报:“我试过了,她不肯。她说到时候又得招来闲言碎语。” 又帮着堂弟媳妇说话:“您也别怪她,她也是受够了别人戳她脊梁骨,连扫盲班都不肯去。再说她家六张嘴,别人上课的时候,她还得做女工赚钱。” 孙希希明白了,主要还是经济问题。 因着林素珍白天要上工,她特意挑了放工时间去她家。 她家院门紧闭,烟卤里却在冒烟。 于是孙希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哪知灶房那边竟有人隔窗回了一句:“没人。” 孙希希:…… 这是故意逗我玩儿呢? 她问:“你不是人吗?” 林素珍理所当然地回答:“可我不是外前人呐,你难道找的不是我公爹?” 这边称男人为外前人,解放前家家户户的女人遇到有人来问,都会答“没人”。 ——被时代所蒙昧,她们自己都没把自己当人看。 可林素珍跟孙希希在席上是见过一面的。 她怎会不知道她是来找她的? 这分明就是拒绝了。 但孙希希单刀直入:“不会白让你暂代副会长的,等段主任回来,我会向她申请,让你享有你们生产队副队长的待遇——出勤算工分。” “至于现在嘛,我可以先补助你一点。”她把曾友良给她的那两个大南瓜,还有半斤瓜子、半斤花生递进窗户。 这大手笔可把生活不易的林素珍给震住了! 南瓜,是能代主粮的。 瓜子、花生是能用来榨油的!虽然炒过了,但咬到嘴里慢慢嚼,也是能感受到那么点油香的…… 林素珍几乎不带犹豫地道:“好!” 一点都没矫情。 孙希希有些失笑,当年忍着风言风语也要下地的人,果然明白她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林素珍开了院门,把孙希希迎了进去。 她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公婆怕扰了她的正事,跟孙希希打过招呼就退到里屋门帘后面了。 她的两个女儿都在灶房忙活着晚饭,七岁的幺儿偎着母亲吃指甲,像是饿了。 她就把孙希希给的瓜子,捡了三颗拿给他香个嘴巴。 孙希希问:“这一片儿的妇女你该都认识吧?” 林素珍:“那肯定。” 住这个村的,那都是同姓氏的宗族兄弟。她这外姓人,解放前也是跟着夫家姓的,到上户口才改回娘家姓。 哪家叔伯脾气怪,哪家男人爱打老婆,甚至谁身上有几道老疤,谁家阿婆给孙孙讲的鬼故事讲到哪里了,大伙儿一聊全知道! 孙希希就说:“互助会只有个副会长也不行,你要是瞧着哪家妇女合适,可以介绍她也入会。你自己有个帮手,工作做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林素珍就直问:“能介绍几个?她们也有工分吗?” 她也不哄她:“你该懂的,编制这种东西一旦有了,以后基本就不会裁撤。这么大件事,我肯定得跟段主任商量。再说了,还得给你们互助会定活动资金和预算的。” 她说:“这个急不来,但你可以先把人瞧好。” 听到还有活动资金和预算,稳重如林素珍忽地就有了种如坐云端之感。 她问孙希希:“你意思是说……我这是……当官儿了?” 孙希希莞尔点头。 她想起队里高高在上的副队长,一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像她这样的普通农村妇女竟也能当官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林素珍看到孙希希衣服下垂的荷包穗子,顺口问了一句:“你喜欢这个?” 她是想打探她的喜好,也替她绣上一个。 孙希希就撩开衣角,把陈芳给的那个香囊给她看。 顺带还提到自己想帮她重返织机,并替她解决销路的事情。 林素珍自己也织布,听后十分惊讶:“半个月织一匹布?从棉花到成布,工序可多着呢。像我白天要下地干活儿,晚上再来织,起码也得半年!” 孙希希还没意识到问题:“不是说她四天就能织十丈布吗?” 林素珍:“唉哟,那是粗布!你看你们城里人织毛衣,不也是越粗的线越好织吗?她这香囊的布料都细到这种程度了,还得自己纺线染色,就是没日没夜地织,也起码得一个月吧。” 孙希希心里就觉得不太对了,辞别林素珍,就去了陈芳家。 此时天色已黑,乡下人家节省灯油,除了尚在勤恳纺织,或是做着针线活儿的妇女们,该歇下的都已歇下。 等她打着手电筒,走到陈芳家那烂篱笆院子外,发现茅草屋里一片漆黑时,不由松了口气。 接着,又有些自嘲地笑了。 人家客气两句,说半个月就把布赶出来,你还当真了! 转身想回宿舍,却听到风中轻轻的机杼之声。 她脚步顿住,从烂篱的破 20. 背着铺盖卷进城 [] 林素珍眼睛就亮了:“咱们的布真能卖到城里去?” 孙希希说:“得试,这个谁也说不好。不过,这回的布要是卖不出去,我就自己出钱把它买下来。总之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林素珍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敢去找其他人。” 马上就带着她去见了本村的莫莲芝。 莫莲芝祖父是汉族,祖母是远嫁而来的布依族女子。 听说其祖父曾到过黔南的布依族寨子里行过商,就是这样跟她祖母结缘,将其带到了这方水土。 也是多亏了她祖母,莫莲芝极为擅长布依族的枫香染。 枫香染和苗人的蜡染有些相似。 但蜡染需刀刻,枫香染则还需染者有画手之能,以毛笔蘸枫花油作画,将染料画到布上。 所以枫香染风格更为细腻古朴,深具韵味。 当孙希希看到莫莲芝身上的枫香染土布衣裳,那蓝靛色的美丽缠枝纹蝴蝶图案,让她忍不住绕着她走了一圈,大为赞叹:“简直是画布上的青花瓷……” 莫莲芝不懂什么是青花瓷,但也知道这是在赞美她的技艺,自豪地告诉她:“我们布依族的枫香染,不止好看,还不褪色。染好之后,你穿上一辈子,它还是跟新染的一个样儿。” 孙希希听得咂舌。 所以她这是短短时间之内,集齐了两位非遗传承人? 她对自己的主意更有把握了,于是跟莫莲芝提议:“你擅长青花布染色,陈婶子擅长织提花土布。要不,咱们来做匹青花瓷提花土布?” 莫莲芝有些为难:“你说的青花瓷,它到底是什么呀?” 孙希希说:“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了,咱们市博物馆里就有官窑的康xi福山寿海图花盆,那个就是青花瓷的。明天,我带你、陈婶子,还有林大姐,咱们一起上市博物馆出趟差,开个眼。” 陈芳的全力投入,让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也认真了许多。 她现在已不是随便做做的心态了。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争取把东西卖出高价! 最好是东西能体现东方大国的文化底蕴,迷住那些国家历史只有短短几百年的新兴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游客。 她马上就回妇联办写了呈批件,然后跑去找了牛书记。 牛书记看到标题里有“差旅费”三个大字,就犯头疼。 他问:“你这是第几次来找我要钱了?” 孙希希掰着手指头算:“第三次。” 一点都不心虚。 他更头疼了:“我问你,就你们妇联办办事需要花钱,别的办公室就不需要的?” “你们这些年轻干部真是没吃过苦,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过草地爬雪山,那么远都是走路去的。人家饿得啃草皮啃树根,也还是坚持走下来了。你们就去个县城,还要差旅费?” 他还想跟她说,社里在没买拖拉机之前,他和段章都是走路去县里开会,再走路回来的。 结果孙希希特别干脆地道:“好的,领导,钱我自己想办法。” 牛怀东看着那张被她突然抽走的呈批件,忙道:“诶诶,你这同志!脾气怎么这么大?我说你什么了?” 想到她这回也是为了提高妇女的经济收入,缓了缓语气:“这个钱我是不可能给你批的,明天让田铁柱送你们过去。” 孙希希瞪大眼:“那要是我们明天赶不回来呢?” 市里不比县里,一天可没法儿来回。 他又给她开了个单位介绍信:“那你们就自己带着铺盖卷,睡车斗里吧。” 孙希希:…… 赵春花后来劝她:“都是这样的。牛书记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转天,她站在拖拉机车斗上,跟田铁柱一块儿去接陈芳她们。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她们各自背着铺盖卷已经等在路口了。 嚯,还真是都这样啊! 片刻后。 站在拖拉机车斗里的四个女人,三个都背着铺盖卷儿。 惟独孙希希穿着身正红色的双面昵大衣,两手空空。 她倒是拿了只藤编行李箱歪在车上,但箱子也是空的,只是拿来为市区大采购备着的。 她闲适地欣赏着沿途风光,看上去不像出差,倒像是去旅游的。 陈芳替她忧心:“怎么没带铺盖啊?” 林素珍道:“没带就没带呗,到时候大家挤拢点儿,她不就有得盖了?” 三床被子盖四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她们是不知道,孙希希不仅没把铺盖卷儿当回事,连她自己的工资她都没当回事。 今天是公社每月初发工资的日子。 刚刚临出发前,赵春花心急火燎地过来找她:“完了完了,你工资财政办不给发!” 她本来想顺带帮她也一起领了工资条,谁知财政办那边竟告诉她,孙希希没有正式编制,发不了工资。 赵春花焦急得很:“怎么会没有编制的?你不是段主任亲自招回来的?” 回想起前段时间,跟财政办那两名会计起冲突的事:“该不会是……得罪了他们办公室,他们故意在刁难你?” 孙希希还在埋头想出差的事,随口应了一声:“哦。” 赵春花:?! “哦?!你工资没了,你还‘哦’?!你连编制都没有,你以后怎么退休?” 孙希希瞟了她一眼,嚯,这是都帮她考虑到退休后了? 这段时间,赵春花对孙希希的观感飞快地起着变化。 从最初的排斥,到阳奉阴不违但心里穷嘀咕,再到昨天,林素珍突然开始加入调解队伍,替她摆平了两件家庭纠纷。 她现在是真的开始期盼孙希希能留在甘谷驿了! ——她一个临时工,居然下面都能管着一个协会。 虽然妇女互助会还没完全建起来,但协会副会长都得听她调派,她觉着自己走起路来,都带点儿风了! 孙希希没当回事儿:“嗐,多大回事儿?牛书记和段主任要用我,编制问题他们自己就会替我搞定的。轮不到我操心,我也不够格操心。” 她估摸着财政办那两个会计是不敢搞这档事的。 要真说有谁敢拿编制说事,那就只能是田社长了? 她想,就欢迎会上她那一句话,就把他给得罪了? 气量这么小,这人将来恐怕是升不上去的。 然后她就继续琢磨她的工作去了,徒留赵春花这个太监着急上火。 …… 拖拉机上,为出差工作准备得最充分的,是陈芳。 她连要喝的水都是自带的。 ——她准备了一个装水的瓦罐,还有五只土碗,把驾驶员田铁柱都考虑进去了。 孙希希哭笑不得地把她这套东西,又给她搬回了她屋子:“外面有水喝的。就是没水,咱跟人讨一口喝的,谁还会不给?” 背那么大一罐水出远门,不得累死? 除了孙希希,女人里就算是干练的林素珍,最远也就只到过五里路外的集市换东西。 大家都没出过远门。 一开始,坐在拖拉机车斗里,都颇有些忐忑。路上遇到有人,她们仨儿因着“好女不出院”的旧训,会因羞愧而垂头丧气。 可孙希希不会。 她笑着跟田铁柱聊着天,见到认识的人就大声打招呼:“小李,上哪儿去啊?” “狗蛋儿妈,你东西掉了!” 看到陈芳她们还是有些紧张,她还不忘回头跟她们说一句:“看,时代已经变了。” 发现确实没人对着她们指指戳戳,三人这才放松了些。 等拖拉机到了县城,城里男女并肩而行,甚至有些同骑一辆自行车,车后座的女人把手搭在男人腰间的景象,更是令她们啧啧称奇。 还有不少女孩不爱红妆,穿着工作制服三五成群地走路去上班。 她们看上去是那么自由,那么鲜亮。 时代……真的是变了吧? 田铁柱把她们送到长途汽车站,就离开了。 孙希希去售票窗口买了四张票,发现还有半个小时车子才开,干脆跟她们说:“大家随意逛逛吧,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哪知她们生怕走丢,叫她自己去逛,她们在这里等着她。 她无可奈何,干脆把陈芳给拉走了。 走远了,还不忘问她:“吃早饭了吗?别又是数着米粒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