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怯春》 1. 夫君养了外室 [] 冬夜。 腊月间落了一场雪,覆在大街小巷的屋檐与砖瓦上。 时至寅时,冬日天冷,刺骨冰寒,连最勤劳的早膳摊贩还要半个时辰才起,故而街巷内少有人在,只有巡逻的金吾卫偶尔行过全城。 万籁俱静间,一辆马车迎着皎洁月光,碾过石砖,咕噜咕噜的转着车轮,行到了乌衣巷街巷尾,停在了一处宅院前。 驾车的是个小丫鬟,刚将马车停下,便听见有女子清冷的声音在马车内传来。 “可瞧见了,便是此处?” 小丫鬟垂着眼眸,胆战心惊的说道:“夫人,就是此处。” 萧言暮自马车窗内挑开绣花锦棉窗帘,远远的扫了一眼那门户。 不过是一处藏在深巷中的小宅院,连个守门的门卫都没有,她们堵在了宅院门口,里面的人都不知晓。 门户是暗沉沉的旧色,铜环也生了绿锈,灰檐上盖着一捧雪,那样洁净纯美,空气中似是飘着淡淡的梅花香,让萧言暮想起她与韩临渊相识的时候。 —— 那是一年夏,韩临渊断桥落水,她恰好经过,以长竿将人救起,带回家中疗养。 君子飒飒如竹,诱她春心萌动。 两人情愫暗生,韩临渊与她定终身时对天起誓,此生此世,只与她一人长相守。 但偏生,韩临渊是官宦人家,三代为官,自己更是年纪轻轻便高坐刑部侍郎之位,前途无量。 而她,只是一个孤女,还带着一个幼弟,生活举步维艰。 韩临渊想光明正大的迎她为正妻,为此费了不少力气,与自己父母姊妹也闹得十分难看。 因韩临渊坚持,最终,韩府不得不低头,允她进门,但是韩临渊还是和父母离了心,干脆分府而居,她与韩临渊另起了宅院,婚后都不曾侍奉过公婆。 她几乎是踩着韩府人的脸面进的韩府,成了韩府正妻。 大概是知道她被人看不起,受人非议,所以为了给她做面子,他给她的婚礼辉煌盛大,聘礼厚的堪比二品大员嫁女。 她本是处处都不如人的孤女,唯有他的爱,使她光辉万丈,给她无尽底气。 再然后,便是夫妻锦瑟和鸣。 那一年,京中女眷常来瞧她,只为来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京中贵公子折腰断魂,他们似是成了京中的传说,成了别人口中艳羡的夫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前一个月,萧言暮渐渐发现不对。 韩临渊的公务越来越多,宿在她院儿里的时辰越来越少,前些时日,她在韩临渊的衣袍上瞧见了不属于她的口脂。 萧言暮便知道了,韩临渊在外养了外室。 她那一日,在房中枯坐了许久,一颗心被烧成灰烬,又无数次在灰烬中复活。 最终,她决定来看一看。 她不来看,总是不死心,万一,万一,是个误会呢? 真正深爱过的人,烙在骨头里的情,不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捋个清楚,不亲手将那遮羞布扯下来,她便不肯信,飞蛾扑火般爱进血肉里的人,总要自己一点点挖出来。 明知道下面是腌臜的脓水,是能刺穿她的利剑,她也要亲手来挑破,要拿自己的胸膛去接。 她宁可直面那些丑陋的背叛,也不想活在虚假的欺骗里,所以她叫人偷偷跟上了韩临渊,不过几次,便寻到了韩临渊在外的宅院。 这一日,天冷夜长,萧言暮亲自守在马车口,为自己寻一个答案。 北风吹来了寒气,大雪也压弯了她的脊梁。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韩府尊贵的韩夫人,而是又变成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孤女,站在这扇小小的门前,等门开。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卯时,天方将明,院内才有了动静。 —— 烧着炭盆的卧房中飘着一股沉闷的热气,韩临渊自温热的榻间起身,略有些疲怠的捏了捏眉心。 房屋算不得明亮,昏昏的晨光隔着一层窗柩落进来,斜斜的落在韩临渊的面容上,瞧清了时辰,叫他眉眼中多出了几分懊恼。 昨日该回府的,但是在这饮了一杯茶,竟便睡过去了! 韩临渊生了一张绝殊离俗的仙人面,眉宇间似是绕着薄薄的雾,如同那山间的鹤,周身都绕着出尘的寒气,似是高不可攀的云,清清冷冷,平素里都没什么表情,唯独此时,他面上多了些焦躁。 他近日在外宿过时日太多了,该叫言暮担忧了,他得早些回去。 但他这厢才刚急急起身,外间便走进个人来,手里递过来一碗热盏,一道穿着鹅黄色衣裙,眉目盈盈,满脸笑意的姑娘凑过来,轻声说道:“大人醒了?且用些热蜜水吧。” 韩临渊拧眉扫了她一眼,缓声道:“白桃,我与你言明过,你不必做这些。” 白桃瑟缩了一下,神情不自然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她这般动作,倒是提醒了韩临渊。 韩临渊凉凉的扫了一眼她的小腹,面上涌起几分无奈。 他成婚两年,一直没有子嗣,他自己也时常担忧,会不会是言暮不能生。 他偷偷请了大夫去看萧言暮,结果果真如他预料一般,言暮身子薄弱,难以生育,为了有个孩子,他便养了一个柔顺听话的外室。 只是这件事他从未与言暮言明过,他怕言暮伤心。 他权衡过后,决定让这外室把孩儿生下来,日后若是男儿,便去母留子,谎称旧人之子,带回府内交于言暮照顾,若是女儿,便直接让这外室养大,连他的府门都不必进。 只是,这难免有些对不起他养的外室,他要了她的身子,却不能给她一个名分——他深爱他的妻,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给他的妻添堵,若非是要孩儿,他也不会养外室。 罢了,日后给白桃些钱财,让她过的好些便是。 而韩临渊冷淡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白桃的面上浮起了几分讨好,她谦卑怯懦的退后了两步,乖顺的应了一声“是”。 韩临渊却理都不曾理她,只起身自己穿上外袍,冷着面容往外走——他宿在这儿,只是来瞧一瞧,确保这个人还好着,他的孩儿还活着而已,只是不知为何,每每来此都头晕昏昏,难免在此歇息。 他起身往外走时,白桃便赶忙跟在他身后。 她步伐跟的急,像是那柔弱无骨的菟丝花,一刻都离不开韩临渊。 不管韩临渊回不回头,看不看她,她都会一直跟在韩临渊身边。 当他们行到门口时,白桃忙走到门口,一边打开木门,一边面含期待,轻声询问:“韩大人——何时才再来呢?” 当时木门正在缓缓打开。 韩临渊面色冷淡丢下一句:“养好你的身子,过几日我再来。” 言毕,木门被白桃冻得红肿的手推开,“嘎吱”一声响,门缝骤然宽大,寒风与细雪一起扑进来,吹到韩临渊的面上。 韩临渊抬眸时,正看见门外站了一道肩膀单薄,但脊背挺拔的身影。 冬日的天泛着昏昏的鱼肚白,阳光穿透冷云,也显得薄凉,只余一点金光落到她的面上,发鬓随意以一根银簪挽起,其下是一张冰清寒淡的面,眉若远山淡扫,一双单狐眼眼尾上扬,透着几分薄情意。 她似是一捧冰雪,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冷,可偏生那唇瓣红润饱满,为她又添了几分旖色,似是那枝头的梅,晶莹美艳。 是他的妻,萧言暮。 萧言暮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面颊被冻的微微发白,立在这风雪中,瞧见了他也不言语,只用那双单狐眼静静地看着他。 她生了一双静谧的眼,千里烟波尽含于此,像是冬日林间的狐,不说话,不言语,但却透着灵气,像是成了精的山怪,裹着神秘的薄雾,让人忍不住探一探。 韩临渊只一眼瞧见她,便觉得一股寒意瞬间蔓延全身,那一刻,他近乎是通体冰凉。 他一直忐忑的,不安地秘密,被他的妻子亲手戳开,那一瞬间,他如摄心魂,几乎不敢看萧言暮的眼。 而萧言暮在看到韩临渊的那一刻,只觉得心里的石头悍然砸下,将她的心砸的血肉迸溅,痛的她站立不住。 恨意,嫉妒,酸意,厌恶,不甘,愤怒,全都在她身体内叫嚣,冲的她太阳穴都突突的跳,她缓缓闭上眼,只觉得体内生寒。 她当年爱过的少年郎,将所有的爱意凝成一把剑,狠狠地刺向了她。 两年前的萧言暮和韩临渊,你们看到今天了吗? —— “言暮——”韩临渊慌慌的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想要与萧言暮解释,但是他才刚念出她的名字,便听“噗通”一声响,一旁的白桃跪下了。 “妾身白桃,见过夫人!”白桃似是被萧言暮吓坏了,生怕自己被萧言暮抓去打罚,几乎是痛哭流涕般求饶道:“夫人,都是妾身勾引夫君,是妾身的错,但妾身怀了夫君的孩子,还请夫人怜悯夫君子嗣,留妾身一命!” 听到“夫君”、“孩子”这四个字,萧言暮的脸更白了。 她缓缓转过眼眸,看向了那跪在雪地里的外室。 这外室生了一张温润讨喜的圆脸,簌簌发抖着与萧言暮求饶,看上去可怜极了。 萧言暮是厌恶这个女人的,可是,这个外室这么可怜,萧言暮纵然恨,也不想为难与她。 此道女子多艰,一个被养在这等小宅院,连个丫鬟都没有,要跪在地上和她磕头,把自己的脊梁低到尘埃里的女人,她何须去为难呢? 她自有一番傲骨,纵然厌这外室,厌韩临渊,但也不想因为他们的错,而把自己变成一个善妒善嫉、拼命打压外室的疯女人,去踩着旁人,逼着旁人求饶,来发泄自己的恨意。 她接受不了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说来说去,背誓的人是她的夫君,她要恨,恨他一个就够了。 萧言暮的眼眸里含着清浅的泪,片刻后又被她自己咬着牙忍回去,在白桃磕头求饶的时候,她目光冰冷的看向韩临渊。 萧言暮一字一顿的问:“韩临渊,当日成婚时,你与我的誓言,可还记得?” 韩临渊看到她那双薄凉冷清的单狐眼时,莫名的觉着心中一慌。 萧言暮的目光让他觉得不安,心口都发起颤来。 他慌乱之下,对哭泣求饶的白桃吼出了一声“闭嘴”,随后快步走向萧言暮,伸手去握萧言暮的手,语气焦躁不安的说道:“夫人,你且听我解释,我留下她是有缘由的。” 若非是言暮不能生,他怎么会养别的女人?这样算来,也不是全是他错,言暮也该明白他的难处。 萧言暮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向后退去,在丫鬟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她已不想再与他说任何话,只丢下一句“回府,剩下之事,我们晚些来谈”,便离了此处。 韩临渊的手便那样僵在了半空,他想去挽留,但喉头似有千斤重,一句话都说不出。 等到马车都缓缓行驶离开了深巷,韩临渊的手才缓缓收回来,他紧抿唇瓣,死死的看着那远处的马车,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窒息。 一旁的白桃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而韩临渊已经冷冷的扫向了她。 “滚回去。”韩临渊再难维持平日里 2. 我绝不会与你和离 [] 大奉顺德二十二年,冬。 时年好大雪,埋尽万里城。 临近年关,本该是热闹喧哗的,但京中却都绷着一根弦——在半个月之前,京中年底京察,户部闹出来了个大亏空,对账对不上,缺了整整十万两银子。 户部少银子,圣上震怒,认为有人贪墨,便分派于锦衣卫,时限一月内,寻到十万两银子,再查出罪魁祸首。 这案件由锦衣卫介入查案,别管是三品尚书还是七品小官,全都进诏狱走一圈,查着查着,户部尚书畏罪自杀,还牵扯出来了个以前的旧案。 这个旧案,当年就是韩临渊办的。 因此,韩临渊这段时间与那位负责督办此案的南典府司锦衣卫千户特意在今日约见了一面。 因要配合南典府司的询问,所以他们约在了南典府司。 南典府司坐落在外京城郊处,临近官道,从内京一路坐马车去,起码要两个时辰,一个上午便都花费在了路上。 等到了南典府司,已是午时。 从内京出来,红檐灰墙渐渐消失,越往外走越荒凉,宅院的院墙渐渐变得低矮,地面也不再是整齐的砖石,而是黄土地。 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行到无人处时,车轮碾过新雪,便传出“咔吱咔吱”的声音,驾车的小吏越发小心,若是歪了马蹄,踩了个空处,翻了车,摔伤了大人,他怕是要赔条命进去。 而坐在马车内的韩临渊却没那般心思去想旁的事。 他穿着一身翠绿色官袍,边缘刺绣同色花纹,外披雪色狐裘,头顶官帽,面若冠玉,脊背挺拔若白鹤松间客,端坐在马车内,眉眼沉静,瞧着像是一汪深潭,平缓而冷冽,可若是仔细观他的神色,便能看见他那双黑色的瑞凤眼中满是不安。 他人还坐在马车中,可心思却飘忽不定,总是想到今日那一幕。 事发时他心思浑噩,都未曾去与言暮多解释过,言暮当时那般离开,一定伤心欲绝,说不定现在,他的言暮正悲伤的在府院中哭泣。 韩临渊一想到这一幕,便觉得痛彻心扉。 他缓缓闭了闭眼,暗下决心。 今日回去之后,便将那妓子的孩儿打掉,不管男女他都不要了。 以后,他只要他的言暮,就算没有孩儿,他也认命了。 而就在这时,马车外的小吏扬声道:“韩大人,到南典府司了。” 韩临渊回过神来,凝神聚精,准备应付接下来的问话。 锦衣卫这帮人,说好听点,是圣上手中的锋剑,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百官都为之避让,但说难听点,不过是圣上养着的恶犬,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群人可不管什么名声,只要圣上发话,他们别说杀人放火,就是生啖人肉,都要将事情真相给挖出来。 据说,圣上给他们的期限是十五日。 为了翻出真相,这群人连韩府的地皮都能翻一遍,所以说话应付一定要谨慎。 想起官场上的事情,韩临渊又思索起了那位负责此案的千户大人。 这位千户姓沈名溯,在京中颇有些恶名,不过弱冠年岁,却已坐上了千户之位,手经大案颇多,但更多的,却是人血。 沈溯其人狠辣歹毒,每有抄家灭门之惨案,都少不了沈溯,据说沈溯极擅刑罚,号称能开哑巴的口,没有他挖不出来的辛密。 他是踏着尸骸升的千户。 偏生这人又生了一张好脸,有好事者,曾称其为“艳郎君”。 一个心狠手辣的男子,能当个艳字,可见其颜色。 韩临渊几个思索间,已经踩着矮凳下了马车,与小吏一同走向南典府司。 时年雪厚,白白软软的雪覆了南典府司的檐牙,乌色的大门向外敞着,门口站着腰佩绣春刀、身穿湛蓝色飞鱼服的锦衣校尉。 飞鱼服上银丝闪动,在这凛凛冬日间散发着几丝寒意。 有校尉远远瞧见了他们,便上来问话,小吏与对方交谈间,韩临渊立在一旁等候。 南典府司这样的地方,想要进去,少不了盘问排查,候着便是。 就在这片刻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南典府司门口站着的人皆转而望去,便见一位韩府私兵下马而来,一路奔过来。 瞧着那私兵急躁的模样,像是韩府生了事。 韩临渊想起萧言暮,心口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私兵距韩临渊三步远便站住,低头行礼,韩临渊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私兵一五一十的讲了。 韩临渊听到“和离”二字的时候,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什么南典府司,什么沈溯,他什么都忘了,直接抢过私兵的马飞身而上,纵马奔向内京。 他不能和言暮和离,他不能和言暮分开! —— “韩大人!”韩临渊骑马离开时,小吏被震在原地,不敢置信的对着韩临渊的背影高喊:“您去哪儿啊!” 公务在即,韩大人怎么丢下所有摊子跑了啊? 只剩下他一个小吏,他什么案子都不知道,拿什么跟人家南典府司的人谈啊? 小吏一时手忙脚乱,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与着南典府司的校尉面面相觑,最后才道:“劳您等等,我们,我们大人突然有急事,不如,我们改日再议?” 南典府司的校尉微微眯了眯眼,掂量了下后,与小吏道:“我们大人已经腾出了空来接见韩大人了,韩大人临时离开,我这头得先去通报一声,故而也劳您等等”。 说话间,刑部的小吏赶忙应“是”,校尉则转身进了南典府司。 南典府司极大,外面瞧着不显厉害,这司内却别有一番乾坤,廊檐衙下有锦衣校尉十二时辰来回巡逻,各个都是腰背笔直的精壮男子。 南典府司内有一座大殿,地上地下机关联通,号情报枢,整个大奉的情报都汇聚在此,大到边关战事,小到街头流言,南典府司都会去搜集,然后分类归理。 大奉文武百官各种辛密事,南典府司皆有记载一二。 因此,文武百官畏锦衣卫如虎也。 校尉自门外而进,入了大殿后,先在殿内行过回廊、又入机关面墙,最后入了一间办公衙房。 衙房如书房般摆设,其内烧着地龙,一入房中,滚滚热气扑面而来,衙房极大,摆满十排书架,架上则堆积各种案件卷宗,屋内明亮,靠窗处摆着一张大书案。 南典府司沈千户此刻正在案后端坐,听见敲门的动静,缓缓抬起眼眸来,道了一声“进”。 门外校尉推门而入,复而进屋、关门,行至书案前低头行武夫抱拳礼,道:“属下见过大人,有要事禀报。” 说话间,校尉抬头偷偷扫了一眼。 坐在案后的男人身高九尺,神色冷淡,身披麒麟甲,前缀百宝镜,身穿玄色飞鱼服,黑绸银丝,阳光一洒熠熠生辉,肩披同色大氅,手中拿着一份卷宗,正在垂眸而看。 正是本该接见韩临渊的南典府司千户,沈溯,沈大人。 沈溯生了一张好脸,桃花眼,薄粉唇,宽肩窄腰男生女像,肤色都似月下薄霜,泛着泠泠的白,一张脸霁月风光,只是看人时眼眸凉森森的,叫人骨头发冷,做什么都透着慢条斯理的意味,像是只已经将猎物诱骗进陷阱中的蛇,耐心地吐着信子,等着猎物的血一点点凉透。 熟悉他的人,从不敢因他的脸而轻视他。 听见校尉的话,沈溯垂眸,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发出轻轻地一声“笃”。 似是一种应答。 锦衣校尉便继续道:“那韩大人方才已到了南典府司门口,但韩府内突来一私兵,与韩大人言谈片刻,韩大人急急夺马而回,甚至不曾来得及与属下言谈,现下韩大人的小吏还等在门口,不知何所去。” 顿了顿,锦衣校尉又道:“属下远观听音,似是听见了“大夫人要和离”的话,想来是家宅之事。” 听到“和离”二字时,沈溯冷淡的眉眼中掠过一丝讥诮。 为了一个女人,竟能慌乱至此。 蠢货。 “去告知刑部小吏,韩大人既没空,沈某明日亲自拜访韩府询问便是。”沈溯放下手中的卷宗,道:“再拿一份韩临渊的卷宗来。” 今日要与韩临渊商谈的这个案件颇有些分量。 户部尚书畏罪自裁,牵扯到的旧案与上一个户部尚书有关,上一个户部尚书姓白,一日落水而亡,亡了之后,府内生了一场大火,满府人皆死,据说只有一个年幼小女的尸体没找到,这案子前后都是韩临渊办的,且是韩临渊判的“意外”。 这个逃掉的年幼小女,有可能是此案的关键。 但是现在细细推敲而来,其内有不少疑点,不像是意外。 沈溯怀疑韩临渊与此案有关,所以他不可能放过韩临渊,能上府亲问自是更好。 锦衣校尉拱手应是,转而去在书架上挑卷宗,不过片刻,便挑了一份卷宗来,双手抬递,放到了沈溯的案前,随后退出衙房内。 衙房内便只剩下了沈溯一个人。 案上的金纹小香炉袅袅吐着一丝细烟,向空中攀升,沈溯宽大的手掌落在卷宗上,抬手解开。 随着卷宗翻动,掀起的轻风将细烟缓缓吹散,沈溯眼眸一扫,定在了一个人名的身上。 “萧、言、暮。” 陌生的人名在他的薄唇中被念出,缓缓落于静谧的室内,沈溯扫过两眼后,又不甚在意的将卷宗合上。 一个家世清白的孤女,没什么好查的。 —— 那时正是二十二年冬。 南典府司的机关墙还在一日接一日的转,韩临渊□□的马拼了命的跑,韩府内萧言暮的和离书静静地放在矮塌案上,外室白桃正发着抖烧着火炉取暖,风呼呼的刮,吹着每个人的面。 岁月时光都在一点点的走,京中的人与物都被串联成一场大戏,戏中人逐一登场,与命中要相见的人打上一个照面,然后再浑然不知的奔赴去了下一章。 命运的笔握在自己手里,由他们自己,一笔一划的写出自己的浩瀚长歌。 当时,谁都不知道结局。 —— 午后申时末,韩临渊裹着一身风雪,从外城纵马回了内京,顶着细雪,面都冰的发白,手脚僵木的回了韩府。 他下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萧言暮,但是他才刚一下马,便瞧见在门口等了许久的管家嬷嬷迎上来,一路给他拍打身上的雪。 “大爷这是一路跑回来的?哎呦!遭的罪哟。”管家嬷嬷一脸疼惜,但话还没说完,便听韩临渊急问:“言暮呢?可还做了什么?” 他怕他不在的时候,言暮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大夫人就在卧房呢,未曾做什么。”管家嬷嬷一路随着韩临渊疾步走向卧房,而到了浅香院门口,韩临渊竟有些不敢进去。 平日里在外端方自矜、行事有度的八尺男儿,此刻竟显得无措,一张被冻的青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安,近似于求助一般望着管家嬷嬷,问道:“嬷嬷,言暮要与我和离,我...我该怎么办?” 管家嬷嬷顿时心疼极了。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大爷,您何须这般小心翼翼?那萧言暮不过一介孤女,离了韩府,她还能做什么?说和离,不如说是吓唬您的,不过是想叫您与那外面的女人断了的手段!她怎么会真的与您和离呢?” 韩临渊混乱的心绪终于定了几分。 没错,言暮那么爱他,怎么可能真的与他和离?不过是女人争风吃醋的手段罢了。 他只要把那个女人处理干净,言暮肯定会原谅他的。 而一旁的嬷嬷还在偷偷上眼药:“您素日里便是对她太好了,她才会如此嚣张,拿和离的事情威胁您!您想想,她和离了,还会有比您更好的人要她吗?您若是和离了,外面多少姑娘等着嫁您呢!” “您瞧瞧,外面那些大爷,您的那些同僚,谁不是有三四房妻妾?您给她吃穿用度,叫她端坐韩府,她却连个孩子都未曾生下!您哪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要老奴说,您便该磋一磋夫人这个性子,谁家宅院里的男人要单听个女人的话呢?传出去都叫人笑话。” 韩临渊却不想听这些。 他摆了摆手,只心酸道:“是我背誓,她怪我也是应当的,闹一闹便罢了,我纵着她便是。” 说完,他便在管家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进了浅香院。 浅香院中栽满了红色梅,雪落梅花上,冷香随风来,韩临渊踏着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快步入了浅香院 3. 休书 [] 他说到最后时,转而看着矮塌桌上的和离书,只觉心口碎裂难当,竟将矮塌上四脚小方桌的掀翻在地,白玉杯盏滚落碎裂,水珠迸溅间,那和离书飘飘然的落到了地上,又被韩临渊一脚用雪绸靴踩裂。 萧言暮见此景,被他的所作所为惊到,随后又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叫她又怒又恼,柳眉一蹙,雪腮面颊都跟着涨红,气道:“韩临渊,你简直胡闹!你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轻狡小人!你既然敢碰别的女人,为何不敢与我和离?” 她嫁他前,以为他是个浮白载笔鹤骨竹志的君子,却不成想,扒开那层君子皮,他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昔日的甜蜜如潮水般褪去,萧言暮此刻面临的,是韩临渊偏执与疯癫的底色,坚硬的岩石暴露在外,粗鲁的刺伤萧言暮。 “你才是胡闹!我已答应了你会处理她,你却依旧不知足!是我这些年太过骄纵你了,你且禁足反思吧!” 韩临渊再也不曾看萧言暮一眼,只赤红着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了此厢房,在出了厢房后,他与旁边的丫鬟道:“看好大夫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大夫人出来。” 萧言暮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门“砰”的一声甩上,韩临渊已大跨步的离开了! —— 暴怒的韩临渊从浅香院一出来,正撞上等在外面的管家嬷嬷。 管家嬷嬷一瞧见韩临渊这样,便知道韩临渊是与萧言暮闹生了不愉。 萧言暮那个女人便是如此,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懂什么叫做夫为妻纲,以往韩临渊顺着她便罢了,现在韩临渊不顺着她,定是要闹起来的。 瞧见韩临渊,管家嬷嬷便不怀好意的问:“大爷怎的如此生气?可是大夫人还闹着呢?” 韩临渊这一身的怒火根本无处发泄,瞧见了管家嬷嬷时,他眉宇中又带出几分惶惶来,静立了几瞬后,才难掩落寞,低声道:“她不肯原谅我,哪怕我说了会将那女子清理干净,她也非要同我和离。” “嬷嬷。”韩临渊在教养自己长大的嬷嬷面前,终于露出了一丝脆弱:“您说,我当如何办呢?” 韩临渊幼时家规严苛,身边都不曾留女人,不懂女人心思,开了窍后便与萧言暮在一起,也没过旁的女人,现在闹成这样,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知道,他决不能放萧言暮走,可他也不想一直这样和言暮闹下去。 到底如何才能让言暮低头呢? 而一旁的嬷嬷则低声道:“大爷啊,您莫要太过担忧,大夫人这是跟您闹着呢,您越是显得在意她,她越是闹个没完。” “您听老奴的,别把那女人赶走,您将她接进来,好生养着,叫浅香院的好好瞧一瞧,您不是非她不可,叫她瞧见您对旁的女人也能跟对她一样好,好好磨一磨她,她自己便知道深浅了,日后定不再敢与您作乱!” “您仔细想想,您幼时在韩府内,是不是几个女人都围着老爷转?这女人,若是单一个,就以为自己上天啦!您得多找两个,大夫人自己便慌了,必定立马回来求您。” “女人都是爱争风吃醋的,真把那个女人搬过来了,大夫人肯定会忍不住打压那女子的,到时候,您再顺着大夫人的意思,将那女人赶出去,再与大夫人剖白一番,你们二人必定能和好。” 嬷嬷压低声音说了一堆后,低声道:“您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 嬷嬷极近努力的鼓动韩临渊,但韩临渊迟疑良久,还是没有这般做,他只叹了口气,道:“将言暮的弟弟请回来吧,由他去劝一劝言暮。” 萧言暮的弟弟名言谨,时年不过十六,现下由韩府供养,在国子监读书。 当初韩临渊流落到乡野间的时候,萧言暮照顾他,萧言谨便与他说话玩闹,虽说隔着岁数,但是韩临渊和萧言谨的关系极好,韩临渊对萧言谨亦兄亦父。 萧言谨一定会为韩临渊说好话的。 管家嬷嬷只得应了一声“是”,转而去请了萧言谨。 萧言谨在国子监就读,国子监是寄读制,一群公子哥儿在学堂中同吃同住,若有事去叫,还要临时与夫子告假。 得了韩临渊的信儿,知道这件事儿后,萧言谨自是恼怒的。 姐夫背叛姐姐,他该为姐姐出气。 第二日辰时,萧言谨便匆匆回了韩府。 当年萧言暮嫁进韩府,他也随着萧言暮一起进了韩府,在韩府内生长,韩临渊独出韩家一人居住,又未曾与萧言暮有什么孩儿,所以萧言谨算得上是韩府的小少爷,入后宅如入无人之境。 萧言谨回来的时候,本该先去见他姐夫的,但是恰好,辰时间,韩府来了一位客,说是南典府司的千户,韩临渊正在招待。 萧言谨知晓官场事的重要,所以没有去前厅打扰,而是去了后院,直奔浅香院而去。 萧言谨到浅香院的时候,浅香院内晕着一片压抑的气氛。 —— 梅花摇曳落于雪地中,丫鬟们个个噤声缩首,但厢房内并不安静,其内时不时的传来一阵摔打的声音,萧言谨行至厢房回廊前,隔着一个宝瓶门,都听见了几个丫鬟在求饶。 “大夫人,大爷说了您不能出来,求您回去吧,您别再为难奴婢们了!” “大夫人,您与大爷赔个错吧,大爷那么疼爱您,您低个头就不行吗?” 萧言谨快步走过去,正瞧见萧言暮站在房门前要往外走,几个丫鬟苦苦哀求跪挡在房门口,拿自己的身子当障碍,不让萧言暮走出去。 萧言暮一张清冷的寒月面都被气的发白,立在原地,纤纤玉指似是都在发颤,一身浅天蓝的水步长裙在风中卷着裙摆,风一吹,裙摆就向后卷,在风中描摹出她纤细的身子。 她手中还拿着一张纸,正飒飒的响,不知是她在抖,还是这风太急,她的身子似乎跟这纸一起在抖,直到看到了她的弟弟,萧言暮面上的恼怒、刚强都在这一刻散了,她远远的望着自己的弟弟,骤然红了眼眶。 从昨日寅时发现韩临渊外室,一直到现在,一日一夜,她片刻都未曾停歇下来过,韩临渊关她禁闭,使她愤怒极了,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韩临渊的什么物件,凭什么韩临渊做错了事,还能理直气壮地将她关起来呢? 她一气之下,干脆写了休书。 他既然不和离,那她就休了他,此生都不再与他见面,但外面那些丫鬟却不肯让她出去,只说她疯了,叫她低头认错。 她凭什么认错? 她有什么错! 她体内的邪火无处可消,越烧越旺,而在见了她弟弟的一刹那,所有烧起来的火全都变成了委屈,她忍了忍,才没在萧言谨面前掉下眼泪。 “阿姐!”萧言谨快步走上前来,看着阻拦着萧言暮的丫鬟,直接一脚踹开一个,愤而骂道:“一群奴婢,也敢骑在大夫人头上耀武扬威了?” 他一个男子,力道自然大,几个丫鬟都是跪着的,全都被踹开去了,葫芦一样滚做满地。 萧言暮的眼泪便藏不住了。 萧言谨也不搭理那满地的丫鬟,只拉着萧言暮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与萧言暮说道:“阿姐要去哪儿?我来送阿姐去!姐夫此次行径太伤阿姐的心,该罚该打!” 萧言谨知道他阿姐的脾气,最厌被人强压着欺负,他阿姐是个忍受不了欺辱的脾气,所以他先将人扯出来,叫他阿姐松快一口气,再来劝说他阿姐。 萧言暮被他拉着出了门框,两人顺着浅香院走了几步,行到了院外。 期间浅香院的丫鬟们迟疑着,但不敢上去拦——他们都知道,萧言谨是大爷请回来的,既然萧言谨要带萧言暮出院,那便出院吧,反正是萧言谨开的口,罚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一对姐弟在外面行了片刻,多数都是萧言谨安抚萧言暮,等到他们行到了韩府内湖畔处,立于湖心亭内,萧言暮看着冬日间结着薄冰的湖面,瞧不见那些糟心的人,心情才稍微好些。 她抹干净了眼泪,昂起头,吹着冷风,看着远处堆着雪的梅花枝丫,道:“言谨,我要休了他。” 萧言谨面上的关切与愤怒在这一刻僵住了。 他迟疑了两瞬,才问:“阿姐说什么?” “我说,我要休了他。”萧言暮拿起指尖上的休书,一字一顿道:“我再也不可能与他相敬如宾,相爱白头了。” 萧言谨这才看到萧言暮手上的纸上写的竟是休书。 萧言谨愣了两息,才道:“阿姐胡说什么,这大奉自古以来都是男休女,哪有女休男?而且姐夫待你那般好,闹一闹就算了,纵然是有这么一次错处,阿姐为什么不能原谅呢?只要姐夫日后不寻其他女子不就好了吗?” 萧言谨从未想过姐姐会与姐夫分开。 他给阿姐出气没关系,但是阿姐真要动真格的,这可不行! 姐夫给了姐姐那么多偏爱,这是世人皆知的事!离了姐夫,姐姐还能过的更好吗? 而且,他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如果姐姐和姐夫真的分开了,姐姐根本无力供养他继续读书,更别提以后进官场了,他连个出身都没有,如何去与国子监那群人争呢? 所以萧言谨急急地夺过那休书,道:“阿姐,你不能跟姐夫分开,你若是跟姐夫分开了,那外室不就堂而皇之进门,占了你的东西吗?” 萧言暮被他的话惊了一瞬,她怔怔的抬眼去瞧,就对上了萧言谨一张恨铁不成钢的脸。 “你应该把那个外室弄 4. 她好软 [] 深冬,巳时,韩府湖水畔。 当时来府内拜访的沈溯正与韩临渊一道行走,两人正在谈论关于案子的事情,韩临渊带沈溯去书房。 书房其院位于前院,若去,需得穿过长廊,行过临畔花园,假山竹林,从后院走到前院去。 韩府是个五进宅,处处都彰显贵气,青石板间的缝隙都被扫的干干净净,唯恐贵人滑上一跤,青石板两旁栽种了腊梅,冬日间白嫩嫩、粉生生的开着,烟霏霏,雪霏霏,风一吹,雪向梅花枝上堆。 韩临渊在前头引路,穿过梅林夹景,行至前院,云袖摇晃飘荡间,二人刚转过一道月拱门,从檐下走过。 当时京中风大,雪虽停了,但风总卷着些细小颗粒来糊到人脸上,韩临渊穿着一身深褐色文人对交领长袍,头顶墨玉冠,面色含笑,正向前一拐弯,先一步走出来,以自身挡风,又微微弯腰抬手,做出来一个“请”的姿态来。 沈溯跟在其后,缓步踏出。 那是一张眉目锋锐、轮廓冷硬的脸,浓眉入鬓,似是出鞘利刃,周身绕着危险之感,偏皮相又极为俊美,眼若桃花,面若寒玉,泛着泠泠的珠光白,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极慢,冬日薄凉的曦光与屋檐下的暗影交叠在他的脸上,分出泾渭分明的明暗两部分,他一动,光影便在他面上活了,叫人生出一眼万年、浮光掠影般的惊艳。 这一路上,韩临渊都在介绍,但是两人行到远远瞧见湖边时,韩临渊突然不开口了。 沈溯一转头,便瞧见韩临渊正在对着一处发呆,他转而去看,便见一片广湖长廊。 湖上有八角亭,亭上覆雪,那湖上亭畔站着一男一女,似是在争执什么,而韩临渊在见到那女子的时候,竟将一旁的沈溯都忘了,只直勾勾的看着远处。 从他们所处的长廊望过去,几枝寒梅远,浅雪覆长亭,静美的景色间,立于亭畔的人影却是吵的激烈。 他们离得虽远,但是沈溯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能远远听见一些。 吵得大概就是“原不原谅”的事情。 沈溯善思,再加上之前查看的情报,脑内转了几个弯儿,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韩府满打满算也就三个主子,一个韩临渊,一个萧言暮,一个是萧言暮的弟弟萧言谨。 韩临渊前些日子养了一个外室,后被正妻发现,昨日便因为此事而临时爽了与他的约,匆匆回府,今日他来拜访,恰好瞧见萧言暮与萧言谨争吵,大概是韩临渊请了萧言谨来做说客,只是瞧着这效果很不好。 韩临渊的这位正妻,倒是个宁折不弯、难以说服的倔强性子。 而韩临渊看了几息,突然察觉到四周安静,这一回头才记起来,沈溯还在他身侧。 韩临渊略有些慌乱的转过身来,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容都在此刻微微发僵,向沈溯勾起了一丝略有些歉意和尴尬的笑容,低声道:“韩某失礼。” 他太过担忧萧言谨能否劝好萧言暮,竟将身侧的沈溯都给忘了。 “无碍。”沈溯心里如何腹诽,面上功夫都做的漂亮,只道:“是沈某叨扰,若非案情紧急,沈某也不该——” 沈溯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 他们二人一转头,便瞧见萧言暮已经落了湖,而萧言谨还一脸茫然地在湖边站着。 韩临渊当时隔着很远,瞧见萧言暮落了湖,只觉得脑袋都嗡了一瞬,他踉跄着跑向湖边,一条路,竟摔了两回。 沈溯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韩临渊的身上扫过两圈,复而又看向萧言谨,并在心中算了算。 若按韩临渊的速度和反应,等他自己下湖去救,估计下面那位夫人已经被活生生冻死了,冬日湖水结冰,若是不擅水的,顺着一处砸下去,往他处一滚,其他处头顶都是冰,薄厚不一,连破都破不出去,死路一条。 韩临渊再不济,也是刚上任的刑部尚书,他若是去救,还能落下一个人情,日后也好与韩临渊打交道。 几个念头急转间,沈溯已算清了这笔账。 他如风一样掠过去,在所有人之前,鹰隼扑水一般,扑向了水面之下。 —— 水面之下,沈溯抬眸间,瞧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生了一张寒月面,皎面白洁,淡扫蛾眉,三千墨发随水而飘,她在水中不断下沉,下沉,似是要坠死在这冰冷的湖水下,无论她怎样挣扎,都逃不出这片湖,这世道。 那双眼像是山间落了难的狐,含着泪,在这湖水中挣扎,哀求的望来一眼。 楚楚可怜的,绝境悲凉的,仿佛他是她的救赎,是她唯一的生路,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轻而易举的改变她的人生,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将她从困境中带出来,叫她免受畏难。 就是这一眼,让沈溯有片刻的停滞。 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在他胸口蔓延,热麻麻的顶着他的后脊,他在水下如同游鱼一般游过去,一双眼定定的望着她。 这女人,便是韩临渊的正妻? 韩临渊昨日便是为了她,才那般失魂落魄—— 而在下一瞬,那女人突然靠过来。 她哀求着他,吻上了他。 沈溯知道自己该躲开,但是他脊背一僵,竟是没能躲开。 沈溯时年弱冠,自年幼入锦衣卫起,一颗心都扑到了建功立业、争权夺位上,从未有过女人,更没尝过这种滋味儿。 她吻上来的那一瞬间,沈溯脑海中的弦都跟着“嗡”了一瞬,短暂的鸣震掉了所有利弊,只有心还能动,骨血中漫出一种汹涌的占有欲来,雄性的本能使他不想放开她,吻到最后,已说不清是渡气还是什么,唇齿交融间,掠夺的欲念在此达到巅峰。 好软。 她好软,从唇舌到腰线,都软的要命,像是水做的,缠绕着他,能被他折叠成任何形状来,用力一挤,便能溢出柔软的水。 沈溯想推开她,但是手臂落到她腰上后,反而不自控的将她死死摁在怀里。 纤腰细美,直钩人魂。 几口气息入了喉管,短暂的救了萧言暮一命,但萧言暮并未清醒,而是在湖底晕了过去。 她似是一尊娴美的玉雕,静静地在随着水波流淌徜徉。 这是他人的妻。 可偏生,沈溯不想松手。 他自第一眼见她,便知道这女人该是他的。 而萧言暮已经昏迷了,对此浑然不知。 光线昏暗的湖底,沈溯那双桃花眼定定的盯着她瞧了两息后,直到湖面上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他才抱着她的腰骤然上升,寻找之前的薄冰洞口。 片刻后,沈溯破湖而出。 飞鱼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子,其下肌理轮廓明显,男子的血热气似是都在空气中蒸腾灼烧,他身上的玄色披风已经解下来,将怀抱中的萧言暮包的严严实实,萧言暮清瘦,在他怀里,一只手便能抱住,瞧着极小一只,只半露着一张惨白的脸。 —— 沈溯带着萧言暮破湖而出的时候,韩临渊疯了一样扑上来,从沈溯怀中抱走浑身冰冷,气若游丝的萧言暮。 沈溯抱着萧言暮的手顿了一瞬,似是不想松开。 但韩临渊未曾察觉,他只面色煞白的看着他的爱妻,瞧那模样,若是萧言暮死了,他似是恨不得随着萧言暮一起死了。 沈溯心口微堵,抱着萧言暮的手更紧。 韩临渊此时正要去抱萧言暮,但没能从沈溯的手中接下萧言暮,他双目赤红、形容狼狈、十分失态的抬头来看,似是急躁沈溯为何还不松手。 这是他的妻,沈溯为何还不松手? 但在看到沈溯那张锋锐冷冽的脸时,韩临渊勉强恢复了几分理智,与沈溯挤出来一丝笑来,道:“劳沈千户救我妻。” “我妻”两字,沈溯觉得颇为刺耳。 但—— 沈溯压下胸腔内翻滚的欲,缓缓垂眸,将怀里冰冷的人儿递给了韩临渊。 韩临渊将人接过后,竟都顾不上将沈溯送走,只忙不迭的将怀里的萧言暮抱走,匆忙赔礼道:“韩某要送妻回房,失礼之处还请沈大人勿怪,管家,替我送客。” 他竟慌乱至此,都忘了留浑身湿透的沈溯留下更衣。 管家也察觉不妥,但还未曾说话,韩临渊已经匆匆抱着萧言暮走了,萧言谨忐忑的白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 两个主子都走了,管家只好赔着笑脸去送沈千户。 但是这位沈千户当时竟然没动,只神色冷淡的望着他们大爷的背影。 管家只得一口气的连着赔礼:“沈大人莫怪,我们大人只是心系夫人,一时失态,并非是对大人不敬。” 沈溯回过神来,扫了一眼那卑躬屈膝的管家,回了一句“无碍”,随后转身便走。 他说无碍,管家也不敢耽搁,只一路送着沈溯离开。 说话间,他们二人已经踏过了韩府门槛,管家弓着腰送沈溯下台阶、上马车。 马车嘶鸣而行,雪水覆盖地砖,在地面上汇成薄冰浅坑,镶铁重皮靴踩踏于上,水坑不堪其重,发出碎裂之音,沈溯头也没回的登上了马车。 管家依旧不敢走,伫立在原地,目送马车渐远,等到马车转角后,管家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回了韩府。 —— 马车内极宽敞,甚至摆着一床一案,两柜两椅,沈溯端坐在椅上闭目,手掌摁在腰侧,指腹缓缓摩擦着绣春刀柄。 马车摇晃间,有心腹小旗奔到车窗旁,探头问道:“大人,可问出什么东西来了?” 听到小旗的声音,马车内端坐的千户大人缓缓睁开了眼。 马车昏暗,沈溯潋滟的桃花眼中掠过似说不清道不明的欲,他的手依旧无意识的摩擦着腰侧刀柄,那张面容似是暗夜中的修罗,俊美又危险。 马车外小旗声音响起的时候,沈溯脑海中第一反应不是与韩大人正在谈的案件,也不是什么你来我往的试探,而是在那湖水中,容貌静美的姑娘绝望的眼,他渡气时柔软的唇,被他一只手就能摁住的腰,和在水下紧紧贴着他的玲珑身躯。 女子的细腰如水蛇,渐渐缠入他的胸膛。 思及此处,沈溯只觉得脑中有碎玉声骤响,“砰”的一声砸断他所有思绪,他本能的攥紧她,掠夺她,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 一个可怜的,被夫君欺压的可怜女人,连 5. 降妻为妾 [] 萧言暮被他的话羞辱的面色涨红。 “我已休了你,轮不到你来降我为妾。”萧言暮拖着病躯,想要爬起来,却手脚发软,连站起来骂回去的力量都没有,只慢慢的,从床榻间爬起了身。 韩临渊摁着她单薄的肩,重重将她推了回去! 萧言暮跌坐回床榻间,只觉得浑身的骨头缝儿都被冷水泡的疼,连一口气儿都没喘匀,便听韩临渊冷笑道:“女子休男子?天大的笑话!嫁进我韩府,便是我韩府妇,我让你做妾,你便要做妾!当初我待你如珍似宝,你不懂珍惜,便去做个妾瞧瞧,你便知我当初待你有多好!” “你不要的妻位,大把的人抢着要,萧言暮,终有一日,你要悔到跪下来求我!”韩临渊看着萧言暮那张倔的死不认输的脸,气的转而大吼道:“来人,去将白桃请过来!我要立她为妻!” “萧言暮,日后,她为妻,你为妾,你要一辈子给她行礼磕头!” 韩临渊便是要告诉她,他愿意,便能捧她做万人敬仰羡慕的夫人,他不愿意,她便会重新跌回她的泥潭里! 管家嬷嬷说得对!萧言暮就是被他的宠爱给惯坏了!他便该好好磋磨磋磨萧言暮,叫她认清楚,他是官,是刑部尚书,官拜四品,她不过一个孤女,拿什么来与他叫板? 萧言暮歪靠在床榻上,头脑昏沉间,只觉得胸口闷胀,被他的话激的气血翻涌,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捂着胸口,一点点倒下。 她躺靠在床榻间,看着韩临渊那张完全认不出来的,狰狞的、可怕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萧言暮的心里也是恨的。 她心中隐隐恨自己家境不奉,没有娘家,也恨自己性子冷淡,以前未曾想着出去争上一争,所以现在她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由韩临渊磋磨。 夫妻二字,走到最后,竟满地狼藉,山高路远,一切全凭良心。 但韩临渊已经没有良心了,她也不能再跟韩临渊走下去了。 此刻,萧言暮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韩府,她断然不能再留了,否则她会被活生生逼死。 她必须得想个办法,逃离韩府。 —— 而此时,韩临渊已经怒甩袖子,走出了内间。 珠帘被他甩的左右摇晃,互相撞击,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韩临渊的步伐渐渐远去,徒留萧言暮一人留在内间。 而外间等待的萧言谨根本不敢看内间,他怕看到姐姐失望的脸,愧疚,不安,但他又不敢去给姐姐赔礼,迟疑两个瞬息后,他只随着韩临渊追出去,一路跟在韩临渊身后,低声下气的为萧言暮求情:“姐夫,你还不知我姐姐吗,她只是性子太倔了,不知退让而已,姐夫且让她一回,她——” 萧言谨越说,韩临渊越恼,最后一甩手,道:“回你的院儿里待着去,我与你姐姐的事,你休要再掺和。” 萧言谨也不敢再多说,怕得罪韩临渊,只得提心吊胆的回了他的宅院中。 当天晚上,韩临渊便将外室白桃接了回来。 他不仅接回来,还大张旗鼓的将人迎进来,告知所有人,从今天起,白桃才是韩府的夫人,萧言暮,已经被贬成妾室了,且,白桃夫人已有了身孕,待到日后,白桃诞下子嗣,便该是韩府嫡长子。 而萧言暮? 似是已成了昨日黄花,被韩临渊丢到脑后去了。 两日后,韩府将办一场婚宴,广邀朝中好友,庆贺白桃入府。 —— 白桃当晚进门时,整个韩府都因此而震动了。 他们都知道,当初韩临渊与萧言暮是有多恩爱,韩临渊娶萧言暮进门时,萧言暮又是多么的风光,没想到短短两年,萧言暮居然就被新人挤下去了。 那天晚上,一群丫鬟们跪在地上,瞧见新主子进门的时候,一双双眼都忍不住往新主子的身上飞,想要瞧瞧这新主子到底是有多貌美,竟能将萧言暮逼到这种地步来。 但他们瞧见的新主子却并不是什么明艳逼人的美人儿。 白桃瞧着只是一个温婉乖巧的姑娘,穿着浅粉半旧的褂子,一张圆脸温软娇嫩,跟在韩临渊身旁,一副离不开韩临渊的柔弱模样。 竟瞧不出,这新夫人是个如菟丝花一般的人。 这样的人,又是如何能引得大爷动心的呢? 那群丫鬟们自然想不通,却也没一个敢表露出来一点,只低着头,安静的侍奉新主子。 这位新主子入住了个新院子,因白桃不喜梅花,而喜金菊,韩临渊便叫人将白桃院子里的梅花全都拔了,又连夜命人出去买金菊种上。 韩临渊还亲自给新院子提名为“金菊院”。 这寒冬腊月,金菊可不好买,要找专门的养花人花大价钱去购置,但韩临渊一点都不在意,打手一挥,下面的人就得去跑断腿。 见韩临渊对白桃如此盛宠,不少丫鬟们都动了心思,想要往金菊院去伺候,就连管家嬷嬷都特意来这金菊院里走了一趟,想要与这新来的白夫人亲近亲近。 管家嬷嬷来之前,便听说了这白桃的“盛宠”,心里还嘀咕,会不会是个如萧言暮一般不知好歹的人,但她一进了院门,那白桃便亲自应出来接她,一脸尊敬的与她道:“妾身白桃,见过奶嬷嬷。” 奶嬷嬷,是一种常称,管家嬷嬷以前奶过韩临渊,算起来,韩临渊便该叫她奶嬷嬷,只是平时不这般唤而已。 瞧见白桃这么唤她,管家嬷嬷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儿,面上反倒矜着,只笑盈盈道:“老奴不过一奴才,哪里当得起夫人这般唤?” 白桃莹润的圆面上带起一丝笑,只轻柔道:“您是夫君的奶嬷嬷,有什么当不起的?日后妾身在府内,还劳您多指点。” 管家嬷嬷见白桃这幅伏低做小的姿态,只觉得心里头一阵畅快。 这才对嘛!这才是一个女子嫁进来后该有的样子! “夫人如此温婉,怪不得大爷如此疼爱。”管家嬷嬷亲亲热热的挽着白桃的手踏入院内,又问:“大爷呢?” 白桃只低笑着说:“大爷似是累了,已回了自个儿的书房住了。” 管家嬷嬷闻言点头,又屏退下人,与白桃说了几句“贴心话”。 “隔壁浅香院儿里住了个夫人——哦,不,现在已是妾了,你不必放在眼里,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女人罢了,日后有她磋磨的,待到你儿子生下来,她便再难翻出风浪来了。” 管家嬷嬷说话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白桃,说道:“进韩府的机会可来之不易,白夫人当感怀大爷的恩泽。” 白桃自然连连点头,她温顺的像是只羔羊,让管家嬷嬷格外顺眼。 这不比萧言暮强上百倍! 又说了几句话,管家嬷嬷便从金菊院离开了。 管家嬷嬷走的时候,白桃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她回到自己的厢房中,瞧着那些珍贵的陈列摆设,面上却只有一片冷漠。 她回想起韩临渊今日寅时,韩临渊见到那位萧夫人时,那副后悔自责的样子,明显是怕了,她估摸着,是那位萧夫人不肯低头,所以韩临渊与那位萧夫人争吵起来,闹到最后,互相置气,韩临渊为了气萧夫人,才会接她进来。 韩临渊来接她的样子,分明是恼怒的,没有半点对她喜爱,那一连串的赏赐,也不过是在与那位萧夫人闹别扭、争一口气罢了。 她这个身份,别人瞧着鲜花似锦,实则是烈火烹油,哪敢去与那萧夫人争 6. 野欲疯长 [] 韩临渊在书房中,含着愤怒奋笔疾书的时候,并不知晓有人在暗处瞧着他。 眼见着夜色渐深,暗处的人从韩府内撤离,一路奔向沈府。 深夜,沈府。 沈府坐落在白虎街尾,与康平街不过一墙之隔,是个三进三出的宅院,灰墙白瓦,院落内没有任何假山游廊雕梁画栋之类的静美装饰,也没有竹林夹景水榭楼台,只种了一片片的雾松,掩盖着整座宅院。 远远望去,雾松蔽挡屋檐,天地间只有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在大雪茫茫的白中翠的格外浓烈,仿佛这沈府不是落在繁华京城间,而是落在深山林木间一般。 沈府,厢房内。 沈溯深陷入一场梦境中。 水,纤腰红唇,柔软山丘—— “咕咕咕”的一声鸟叫哨响,骤然将一切搅碎。 沈溯猛地自从睡梦中惊醒,起身,凌厉的目光看向窗外,复而又扫落向四周。 他赤着上身坐在床榻间,此时正是冬夜间,月华透过门窗,在客卧间落下一层四格花鸟影的轻透薄光,屋内地龙茂盛,屋内静的只有沈溯急促的呼吸声。 他每喘一口气,都能察觉出自身越发汹涌的血气。 方才那一切,不过是他的梦。 湖水中的旖旎都随着梦而骤然消散,只剩下阵阵空虚之意。 片刻后,他从床榻间起身,行至桌前,拎起桌上的壶水,倒了一杯冷盏。 一旁的落地波斯镜映着他的身影,他宽肩窄腰,身量极高,此时正赤着上身,男子的血热气似是都在空气中飞浮悬转,呼吸莫名的沉重,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其处直挺挺的顶着,将亵裤都顶出个明显的形状来,似有小儿臂长,一张冷锐锋艳的面容微微泛着几丝汗,似是硬生生逼熬而出的。 沈溯垂眸,将手中冷水一饮而尽后,将杯盏重新放于桌上,为他自己披了一件外衣,挡住其下臂型后,才看向窗口,声线冷沉道:“查清了吗?” 窗外之人这才敢翻身进来,正是个小旗,进来后动作利索的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过头顶,道:“回大人话,属下已查清了,萧大夫人名唤萧言暮,孤女,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幼弟,两年前因救过韩临渊,与韩临渊生情,嫁给韩临渊,近几日来,因韩临渊养外室一事,与韩临渊生了嫌隙,与韩临渊争吵之后,韩临渊将她降妻为妾,后又要将外室白桃立为正室,现正在写请帖,准备宴请宾客,迎娶白桃进门。” 小旗说到这里的时候,都觉得荒诞。 夫妻婚姻大事,怎可儿戏?抬外室为妻更是不合常理,有违礼数,但那韩临渊就像是着了魔似得,那种劲儿一顶上来,他好似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而小旗口中这么一大段话落下来,沈溯耳朵里只听见了三个字。 萧言暮。 沈溯骤然想起梦中那双眼,哀求着望着他,颤抖着由着他作为。 思及其梦,沈溯的身子莫名的紧了一瞬,手骨不自然的摩擦了身旁刀柄——摸了个空。 —— 小旗说完之后,沈溯却没有回应,只是突然摸了一下空气,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旗一时按捺不住好奇,目光悄悄抬起,往对面看过去。 千户大人的住处算不得奢靡,他喜简,屋内只有一桌一椅,其后摆满书架,书架上是各色宗卷档案,屋内没燃烛火,只有淡淡的月华落下。 沈溯正坐在象牙椅上,背对桌案,抬起的手掌正缓缓落下。 随着他的动作,雪白的外袍落在他身上,在月华的照耀下泛着泠泠的光,如水一般的润凉色泽正落到端坐的人的身上,瞧着便叫人滞了口气——他那张脸,比月色更艳,偏生眉目又极为锋锐,似是出鞘利剑,盈盈月光落到他身上,便为他镀了一层流淌的光,他一动,月色便都跟着活了。 分明是个手段狠辣的男人,但竟能叫人想起“活色生香”这四个字。 小旗有片刻的失神,又骤然惊醒,幸而千户大人没有发现。 千户大人似是陷入了某种难题间,沉眉敛神,不知在想什么。 小旗在心中暗暗揣测,到底是何种难题呢?这得是多大的案子,能叫他们大人这般费心劳神啊? 那小旗发现,自那一救起,大人似乎便对韩府格外上心,连一个府内妻妾拈酸吃醋的事儿也要查。 难不成是从那夫人身上发现了什么? 小旗思索间,瞧见大人突然收回了手。 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们沈千户御下严苛,稍有逾矩便会被罚的,像是嘶鸣而立的毒蛇,危险又凶狠。 “萧言暮。”昏暗的厢房中,盘踞在椅 7. 偷听到秘密 [] 次日,清晨。 听闻萧言暮被下降成妾的消息传出府内,这府内的人还没敢怎么样,外头的人倒是来了——韩临渊有个亲妹妹,叫韩羡鱼,特意一大早跑来韩府内,来拜访新嫂嫂白桃,说是顺带要来韩府来住几日,参加新嫂嫂的婚宴。 但实则,不过是来看萧言暮的笑话罢了。 —— 韩府后宅,金菊院内。 时年雪大,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冷的人打哆嗦,韩府的地龙便烧的格外旺盛,热的宛若夏日,免得冻着主子。 金菊院前厅间,房屋窗户都半开着,干燥的热气与一阵阵笑声一起钻出木窗,又消散于窗外的寒风中,里面的笑声偶尔会停一声,指使丫鬟去做什么。 片刻后,便有丫鬟走到窗边,瞧了一眼后,又回过头来与屋内的主子道:“二姑娘,大夫人还在外头站着呢。” 顺着窗外往外瞧,九曲长廊下都被雪埋了一半,靠东边的宝瓶门地面上还结了薄冰,松木树枝哗哗的响,天寒地冻、北风呼啸间,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在外间门前已等候了小半个时辰。 其人不过碧玉年华,白色狐裘簇拥着一张清丽芙蓉面,眸若水波横,眉若群峰聚,乌黑发鬓以一根玉步摇挽起,面容被冻的泛起粉,但人依旧规规矩矩的等在门口,头上的步摇都静静地立着,只是时不时会低头咳一咳,显然是病气入体,并未痊愈。 只是她那通身的风采却是病气难掩的,一星在水,烟雨山月,静美的像是一幅画,她立在这,连风雪都慢了两分。 正是韩府大夫人,萧言暮。 “呸!什么大夫人!那是妾,得叫姨娘,掌嘴!”听见丫鬟的话,屋内的人似是有些不满,冷声训斥了两句,片刻后,前厅内便有丫鬟走出来,下颌高抬,暗含倨傲的与门外的姑娘道:“萧姨娘,里头请吧” 这丫鬟的模样都显得刁钻刻薄,但萧言暮面上没有半分恼怒的神色。 她缓缓抬起眼眸来,扫了那丫鬟一眼。 小丫鬟瞧见萧言暮那双平静深邃若寒潭的眼眸,面上的劲儿便泄了,有些不大敢看她。 萧言暮却已经抬足入了金菊院前厅内。 前厅内,主位上坐着的是之前在小院子里见过的白桃,白桃今日换了一身双丝锦淡粉色裹青绿夹袄,装扮起来颇有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此时正一脸不安地看着萧言暮。 而一旁的次位上,则坐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生的与韩临渊有三分相似,此时正一脸得意的看着萧言暮走进来。 正是韩临渊的妹妹,韩羡鱼,性子有两分刁蛮。 韩羡鱼不喜欢萧言暮,因为当初,韩临渊为了娶萧言暮,几乎和韩府人都闹掰了,甚至还搬出了韩府居住,自立了个韩府。 父母尚在,竟就分家了! 在韩家人的眼中,这萧言暮就是个狐狸精,撺掇着韩临渊跟自家亲人结仇,所以韩羡鱼一直讨厌萧言暮,以前萧言暮还是韩府大夫人的时候,韩羡鱼一次不来韩府,现在萧言暮被韩临渊降成了妾,韩羡鱼立刻第一个跑来看萧言暮的笑话。 比起来萧言暮,这个叫白桃的还顺眼些,最起码这个白桃瞧着就是一副卑躬屈膝的顺从样儿,不像是萧言暮,直挺挺的站着,戳着人的眼。 韩羡鱼也不顾旁的,来了金菊院后,一坐下,亲亲热热喊了白桃嫂子,转而便唤管家嬷嬷去将萧言暮叫过来,管家嬷嬷也没安好心,直接便去将还在病中的萧言暮提起来,逼着萧言暮过来见客。 萧言暮要是不来,那便拎出去罚,反正萧言暮现在已经是一个妾了,一个姨娘,那不是任由他们磋磨? —— 萧言暮经过了昨夜一整夜的事,心里已经凉透了,她彻底不在乎韩府里的所有人了,连她的弟弟她都不想管了,她现在只想找机会逃跑。 但是韩府人手颇多,出入都有人专门看管,她又没有什么心腹,连她亲弟弟都不肯帮她,她想要逃跑,总要慢慢筹谋,不是短时间内能逃走的。 她最起码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得先偷偷弄点钱,得有一个身份路引,否则她连京城都出不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得忍着。 在没能成功逃跑掉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做好了会被欺负的准备——韩临渊轻视她,府内的人自然都会轻视她,这一日,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不是韩羡鱼,也会是别人。 韩临渊降她为妾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去被别人折辱。 他要以这些折辱,来逼迫她低头,他想让她去恳求他,让她知错,让她明白她离不开他,然后继续做他的妻,被他捧着,去享受那些虚荣的、虚假的一切。 萧言暮死都不会低头的。 此刻,不管韩府人怎样羞辱她,都激不起她半点涟漪,她心如死水。 她从房门外进去,身上的狐裘大氅微微一转,随风荡出轻柔的弧度,随着她的步伐一荡一荡的进了前厅。 她一走进来,白桃还未曾开口说话,韩羡鱼便轻哼了一声,道:“这是谁家的妾啊?这般没规矩,见了有客,都不知道行礼吗?” 萧言暮像是没听见她的嘲讽一样,安静的立着,俯身先向白桃行了一礼,声线带着几丝病哑,道:“见过夫人。” 后,萧言暮又向韩羡鱼行礼道:“见过二姑娘。” 白桃被这一声唤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匆匆起身,只道:“萧——萧姨娘不必如此,你尚在病中,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吧。” 韩羡鱼犹觉得不够,只道:“嫂嫂何须如此忍让她?你可怀着我大哥的孩儿呢,你若瞧她不顺眼,将她赶到柴房去住算了。” 白桃可不敢应声。 白桃自然能看出来韩羡鱼不喜欢萧言暮,但是她不想掺和进韩府的宅斗,只随意扯了个由头,道:“我想饮些汤水来,劳烦萧姨娘去膳房为我做一碗甜梨汤吧。” 萧言暮点头称“是”,便从房间内退下。 她离开的时候,韩羡鱼还在拔高了音量嘲讽她。 “都成了妾了,还在傲个什么劲儿啊?不会下蛋的母鸡,活该给人腾地方!嫂嫂,你可莫要留情面,若是她给你惹麻烦,你直接打死,丢进乱葬岗就是了!” 听见韩羡鱼的骂声,金菊院 8. 她偏不识好歹! [] 那些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如同野火燎原,越烧越烈。 丫鬟走后,萧言暮心不在焉的捡着地上的木柴,回到膳房去烧火做汤。 取木柴热灶时,她冷不丁被木刺刺进了掌中,轻微的刺痛让她回过神来,她垂下眸,看见了一点点殷红的血。 灶台的火烧着,带来燥热和尘土的气息,萧言暮到底是许久不曾做这些,狼狈的蹲在灶台前咳了片刻。 她本就伤寒未愈,头昏脑涨,这一咳,竟是要连肺都跟着一起咳出来似的。 一旁的丫鬟瞧她被为难,觉得她实在可怜,走过来递给她一盏温水喝,又蹲下来,拍着她的背叹气:“萧姨娘何苦如此呢,您去与大爷认个错不就好了吗?” 萧言暮接过杯盏,饮过后,声线嘶哑的道了一声“谢”,却未曾接话。 她是不可能认错的,她本就没错。 这些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只是伤疤,以后会好的,只要她逃出去,她会渐渐忘记这些的,但是如果她因为想要荣华富贵而低头的话,她就也变成和韩临渊、萧言谨一样的人了。 那些压抑的委屈和恨意就会在她的心底里渐渐溃烂,生蛆,发出恶臭的气息,把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她会恨上她自己,如同现在恨韩临渊和萧言谨一样。 旁人觉得了不得的、不能接受的委屈,是尊贵的夫人变成任人拿捏的妾,被人踩在脚底下受辱,但萧言暮心底里不能接受的委屈,却是自己妥协,甘愿生活在泥潭里,变成和那些人一样臭的东西。 她这一身傲骨,比精钢都硬,宁死不折的。 见萧言暮不开口,丫鬟也没再说,只远远避开了。 萧言暮一碗汤还没做完,前厅便有人来催过,瞧着是韩羡鱼生怕萧言暮躲着不肯上前。 待到汤好后,萧言暮难掩病容、步履沉重的捧着汤、走过廊檐到前厅,又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才被允许捧着汤进去。 冬天雪地里等半个时辰,那汤早都浮了一层淡淡的油脂皮,瞧着就冷透了。 “汤凉了!这种东西给嫂嫂喝了,可是会伤了肚子里的麟儿的。”韩羡鱼瞧了一眼汤,眼睛一瞪,便高声斥道:“你这贱婢安的什么心?自己怀不上,便也不叫别人怀上吗?” 说话间,韩羡鱼站起身来,走到萧言暮跟前,将那一碗凉汤尽数挥洒,打散在萧言暮的身上。 打翻凉汤之后,她抬起下颌来,等着萧言暮发怒。 韩羡鱼特别讨厌萧言暮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以前她招惹不起,只能当看不见,现在她招惹的起了,便特别想看看萧言暮被欺负的时候会不会撕破那张冷淡的脸哭泣怒骂。 但韩羡鱼偏偏瞧不见。 萧言暮依旧是那样一副淡淡的模样,她安静的站着,任由冷腻的烫水洒满自己一身,也不辩驳。 因她清楚,她一个“妾”的身份,根本反抗不了,这偌大的韩府像是一个牢笼,其内画出了条条框框,等级森严,别人压在她头上,便能随意整治她。 这就是韩临渊所说的,能捧她上高云,也能落她下泥潭。 韩羡鱼见她不恼,自己反倒有些生气,正想抬手给萧言暮一巴掌,一旁的白桃赶紧出来阻拦。 “韩二姑娘,我院里新来了一批金菊,我领您去瞧瞧吧。”白桃半劝半拉的将韩羡鱼带走了,其后,萧言暮才被允许回浅香院。 她的浅香院的丫鬟也都被管家嬷嬷给指派走了,只给她留了一个略有些呆傻的烧火丫鬟,其余什么都没有,摆明了欺负她。 幸而昨日药娘给她开的伤寒药还剩下几服,够她再用上几日。 这烧火丫头以前是生过一场大病,把脑袋烧傻了,懵懵懂懂的,不过,她虽然脑袋呆傻,但是听话,不懂什么内宅派系,别人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反倒比那些瞧着机灵,背地里背主的丫鬟好用。 萧言暮瞧着空荡荡的浅香院,想,也好,反正这些人也从不是真心跟着她,没有也好。 人少了,还更方便她筹谋什么时候逃跑。 —— 当夜,韩临渊从衙门回到书房间,便听说了自己妹妹韩羡鱼过来、想在韩府宿三日,直到宴会开始的事。 “嗯。”韩临渊当时正将自己的大氅脱给丫鬟,闻言随意回了一声。 他自幼便疼爱这个妹妹,妹妹要来他的府邸,他自然不会反对。 而一旁的小厮迟疑了一瞬,继而说道:“启禀大爷,白日间,二姑娘指使萧姨娘去熬汤,又叫萧姨娘在外冻了许久,还要打萧姨娘,幸而白夫人拦着,二姑娘才没有动手,但萧姨娘院子里的丫鬟们都被调走了,现下就留了一个烧火丫头,萧姨娘怕是没人伺候,膳食也不全,日子不好过。” 韩临渊的面色骤然沉下来。 他只听了几句,便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白桃性子绵软,不敢得罪旁人,给她权利,她也不敢欺负萧言暮,但是韩羡鱼却不同,韩羡鱼自小就是个千金小姐,性子跋扈的很,且,整个韩府,除了韩临渊以外,其余人都讨厌萧言暮,萧言暮一朝落魄,韩羡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这样一想,韩临渊便觉得心里火烧一般难受,他只是想用白桃给萧言暮些教训,却不想真的让萧言暮难堪。 萧言暮受了屈辱,他比萧言暮还愤怒。 他阴沉着脸站了许久,才问:“她找我了吗?” 小厮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回到:“回大爷的话,萧姨娘没有。” 韩临 9. 婚宴席开 [] 婚宴席开,宾客联袂齐笑至,宝马雕车香满路。 韩府别样的热闹起来了。 韩临渊为官多年,自是有一群好友,这群好友听了韩府的一些事,比如停妻另娶,比如娶回来的是个外室,比如原先的妻子被贬成妾,听起来荒诞极了。 更荒诞的是,这本应该是偷偷办下来的事情,韩临渊偏要大张旗鼓的办。 虽说觉得韩临渊发的这场疯莫名其妙,但好歹他们也是官场好友,是实打实的交情,总不能因为他作风有问题,就不跟他来往了吧? 男人嘛,多几个红颜知己也没什么,只要手里有权,兜里有钱,就都能原谅,以后还得一起上职呐!忍忍便是。 所以哪怕韩府这场婚事闹得不伦不类,也有很多人携家带口的来。 冬日间天寒地冻,夫人们都是来前厅坐下吃席的,但是年轻点的姑娘少爷待不住,便爱出去转,夫人们也都纵容着。 为了让院内暖起来,宴会上的院儿里便四处堆满了小火炉,方便烤火,显得院落里也没那么冷,长亭下挂起丝绸素纱、其内摆上屏风,再摆放上暖炉,便也没那般冷。 因为是直接将外室娶回来,而白桃也没什么母家,所以并不需要敲锣打鼓去娘家娶,所以只需要将红轿子在道儿上绕两圈便是。 而韩临渊虽然给她的场面盛大,但是心里面却并不是真的喜爱她,也看不起她,所以都没有出门迎接,只等着白桃自己送上门,他在府门口等。 今日府上大喜,韩临渊这个新郎官自然要穿红,他今日换下了平日里的素白衣裳,穿了一套新郎服,站在府门口等着新娘来。 只是这么大好的日子里,韩临渊的面上却瞧不见半点喜意,他冷着脸站在门口,时不时还侧目看一眼旁边的小厮。 他看一次,一旁的小厮便答一次:“启禀大爷,萧姨娘没来。” 韩临渊的面色更阴沉。 都到了这个时候,眼见着他的正妻之位都要让与旁人,萧言暮竟然还忍得住吗? 等婚轿来的时候,韩临渊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低吼着说道:“去!把她叫过来,我要让她亲眼看着我拜堂!” 他不信,萧言暮那么爱他,怎么可能对他和别的女人拜堂而无动于衷。 只要萧言暮来拦着他,只要萧言暮来拦他一下!他可以立刻赶走白桃! 看着自家主子这幅疯癫模样,小厮嘴里发苦,却也不敢违逆,只应了一声“是”,随后一路跑向了浅香院。 —— 浅香院中,萧言暮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宴会上走一趟——浅香院门口没人看管,她要出去是可以的,但是院内的客人们可都认识她这张脸,她若是出去走一圈,一定会被人发现。 她之前休书的事情,彻底激怒了韩临渊,现在韩临渊看着她,就如同看着仇人一般,对她格外关注,她一出去,一定会引起韩临渊的注意。 她正迟疑着呢,浅香院外竟来了人,是韩临渊的贴身小厮。 小厮穿行过梅林,踩着鹅卵石小道向前,瞧见萧言暮正在院内看梅花发呆,以为萧言暮在为韩临渊娶妻而伤心,心里顿时上了三分喜意,赶忙走上来说道:“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儿闲待着呢?” 萧言暮自是认得这个小厮,这是韩临渊的贴身小厮,在府内很是得脸,她拧了拧眉,问:“你来做什么?” 小厮低声道:“夫人,您也知道,大爷要迎那外室进门,不过是跟你斗气,你只要认个错,这事儿就了了。” 顿了顿,小厮又说:“今日大爷成婚,一路上都在问您,见您不来,他还恼着叫奴才拉您过去,您只要过去,一拉大爷,说上两句软话,大爷定然不会娶那白桃为夫的。” 萧言暮听了小厮的话,顿时明白了韩临渊想干什么。 不过是另一种逼着她低头的手段罢了。 萧言暮听的心里厌烦,但是想着,能借此出院也好,便道:“领我去吧。” 瞧见萧言暮这般说,小厮赶忙道:“您这边请。” 几个转身间,萧言暮已经随着小厮出了浮香院,去了前厅。 —— 前厅间,此时正是韩临渊拉着白桃走进府内,进堂内拜堂。 韩临渊的父母之前因为韩临渊非要娶萧言暮,跟韩临渊几乎闹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之前韩临渊娶萧言暮时,韩临 10. 沈溯被下药 [] 萧言谨过来敬酒的时候,一张脸都紧张的微微发白。 因他自己知道,这酒中有药,沈溯若是喝了—— 他与沈溯其实只见过一面,便是那一日,沈溯在湖边救了他阿姐,但是沈溯的名头,他却听过很多次。 萧言谨想进官场,他有一颗雄心,所以时常会搜罗一些关于官场的事情来看,他对整个大奉官场都有一个简单的了解。 大奉顺德二十二年,顺德帝沉迷磕丹修道,对朝堂疏于掌控,阉党横行,后宫干政,太子与三皇子互相争斗,二皇子虎视眈眈,朝堂虽然还有内阁把控,但平稳的河面下是汹涌的暗流,几方势力暗自较劲,却又互相制衡。 而沈溯,是这些权利之中,最特殊的一个。 先是他的官职,锦衣卫本就是圣上手中的利刃,游离朝堂之外,却把控朝堂万事,在某种程度上,他就能代表顺德帝。 而除却他的官职,他的出身更值得说上一说,他的亲父也是锦衣卫,还是手握南北两司的指挥使,跟过上下两朝帝王,皆为帝王心腹,这几十年风雨飘摇,不知死了多少朝臣,唯有他父一人稳坐指挥使宝座,荣宠不衰,锦衣卫这里也被他父把的水泄不通,铁板一块。 没有意外的话,沈溯就会是南北两司的接班人。 朝内常说,王爷到了沈府门口,都要掂量掂量轻重,更何况他个小民。 沈溯有这等出身,自然不是他一个孤女之弟惹得起的,就连韩临渊在这,都要唤上一声“沈大人”,若是平日,萧言谨自当是避沈溯如蛇蝎,但是偏生,他今日是被逼着来的。 他是被韩羡鱼逼着来的。 韩羡鱼便是韩临渊的亲妹妹,也是大韩府的二姑娘,韩府老爷子是尚书省长官尚书令,正二品,韩羡鱼以身份威逼利诱他过来敬酒,原话说的是,若是沈溯喝了这杯酒,韩羡鱼便去为他和父亲讨个官做。 若是他不肯来敬酒,韩羡鱼便要叫人打断他的腿。 若是以前,他大可以去求他阿姐庇佑,他阿姐原先是韩夫人的时候,可不惧怕韩羡鱼,但现在,他阿姐都成了妾,自身难保了,他也没办法,只能跟着摧眉折腰。 萧言谨百般思索之下,决定来做这一场。 阿姐性子太倔强,不肯低头,非要自找苦吃,可他不行,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他要给自己找出一条出路来。 富贵险中求,若是他做成了,日后还能帮扶阿姐呢! 若是他做不成,他大可以把一切都推给韩羡鱼,这本来就是韩羡鱼逼着他来做的,他也是受害者。 就算是沈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也不可能因为没成的事情,把他和韩羡鱼一起打死吧?好歹韩羡鱼还是韩阁老的亲女儿呢,沈溯得掂量掂量吧? 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沈溯已经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他似是对萧言谨有几分兴趣,目光从萧言谨的身上渐渐扫过,最后才落到那杯酒上。 一小杯酒,在萧言谨的手心里不停地颤,杯面便不断地荡出涟漪,酒水清亮,能轻易看到杯底。 沈溯的目光落到杯盏上的时候,萧言谨手心都在渗汗。 他听说过的...北典府司里的人,都擅长辨认下毒,也不知道韩羡鱼准备的药够不够劲儿,能不能迷惑住沈溯。 事到临头,萧言谨的心跳都怦怦的变快。 幸好,这位沈大人似乎并没有多想,只接过他手里的杯盏一饮而尽,随后态度平和道:“不过一次随手施救而已,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萧言谨见他真的喝了,只觉得心口骤然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语调都跟着轻快起来了:“托沈大人的福,我阿姐已经好多了。” “那是极好。”那位沈大人饮过酒后,便将酒盅还给了他,似乎没什么兴致继续与他说话。 萧言谨也不敢过多打扰,只暗含着兴奋,退到了一旁的树后,并且瞧瞧从树后去看宴席间的韩羡鱼的面。 韩羡鱼从宴席开始,就一直在偷瞄沈溯。 她爱慕沈溯很久了,见萧言谨那没骨气的废物东西竟然真敬成了,顿时兴奋地脸都涨红了,不断给萧言谨使眼色。 既然饮了酒,沈溯应当很快便要晕了,她得让萧言谨扶着沈溯,赶紧去她准备好的客房内。 萧言谨则立在一旁等候,只要沈溯一晕,他便立刻上前去扶。 而就在沈溯饮完酒,坐下的时候,前厅院内突然有人行过来。 当时满 11. 万众瞩目的婚宴 [] 而这时,万众瞩目的萧言暮只含笑看着这场婚宴。 冬日的暖阳落在她脸上,一片柔柔琉璃色,听见韩临渊呵斥韩羡鱼,那双单狐眼弯弯一笑,似摄明月星辰。 韩临渊知道她性子里藏了一股傲气,不肯低头,所以故意以此磋磨她,想折她的骨,想看她吃醋生恼,想要她砸了这摊子,证明她还爱他,还想把他从白桃的手里抢回来。 但是不可能。 她才不会再随他的意,去争夺这个恶心的男人,她只会祝福他们百年好合,韩临渊越不想听什么,她越会说什么。 他们二人都知道对方哪里最疼,所以都会死命的去刺。 她在韩临渊期盼的、火热的目光中,轻声说道:“我来祝大爷,愿大爷和大夫人恩爱百年,子孙满堂。” 她话音落下,堂上静可闻针,一双双眼彼此瞧见的时候,都觉得这场面上似是较着一股劲,因而不敢高声言,只凑在一起低低的说话。 萧言暮坦然地看着韩临渊。 世间万物喧嚣,但这一刻,她的眉眼静如秋水。 沈溯的喉结上下一滚,随后神色平淡的收回了视线,将杯蛊放下,似是什么都没瞧见。 只是如果有人多看一看,就会发现沈溯那双桃花眼里不知何时都蔓起了血丝。 —— 而韩临渊听了她这句话,险些被气的当场昏过去! 他已对萧言暮如此退让,台阶都递到了萧言暮的脚下,萧言暮为何还不肯走下来,还要跟他犟着一口气! 他真恨不得撕碎萧言暮这张假笑的脸,他想看萧言暮发怒,骂他负心薄幸,他甚至可以接受萧言暮一刀捅死他,却不想看到萧言暮这样冷漠,在他面前祝他跟别的女人百年好合! 他要被萧言暮逼疯了! 韩临渊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滚,你给我滚下去!” 将萧言暮带来的小厮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得浑身发抖。 而萧言暮像是没察觉到韩临渊的怒火一样,从善如流的行了个礼,从前厅内,踩着所有人探究的视线,从院里离开。 韩临渊强撑着一口气,硬是跟着白桃拜了堂。 他非要让萧言暮后悔! 今天只是个开始,以后,他要让萧言暮日日受磋磨,要萧言暮知道,放着他好好地正门妻子不做,而去做一个妾,会有多痛苦! —— 就在萧言暮起身下去的时候,沈溯缓缓跟着站起身来。 他似是吃醉了酒,身形都有些摇晃,才刚一离开矮案,一旁等待已久的萧言谨便立刻上前来,做出一副搀扶的姿态来,顺利的搀上了沈溯。 沈溯似是真醉了,一张锋锐冷艳的面上竟都酝着几分昏意。 远远的韩羡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连之前对兄长呵斥她的不满都散了,只用锦毛团扇掩着面,一双美眸含情,水润润的瞧着沈溯看。 沈溯本就生的好,只是平日里一副凛然冷冽的姿态,与谁说话都是一副锋芒刺人的模样,叫人不敢触犯他,而现在,他中药的时候,少了几分锐利机警,显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疲怠,像是打盹儿的老虎。 韩羡鱼特别想上去摸一摸他艳丽的皮毛,捏一捏他的老虎爪子,看看那不可一世的人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 他是一把威风凛凛、强大又艳丽的刀,叫人看一眼就会升腾出征服的欲念,谁不想把他握在手心里,好好耍弄一番呢? 韩羡鱼时常幻想自己得到沈溯的样子,她想要坐在他的腰上,想捏着他的下颌喂他喝酒,想看他的面上浮现出抗拒,却又因为药效,不得不顺从她的模样。 丛林里的猛虎,只有抓下来,捏在手心里才好玩。 但是,可惜的是,沈溯对她的示好一直视而不见,且,他们之间交际并不多,什么诗社,什么宴会,沈溯都少来,韩羡鱼纵然有万般心思,见不到人,也是白扯。 沈溯多数时候都在查案,她一个大家闺秀,总不能跑到南典府司门口去堵人,只能自己忍着,这次参宴,沈溯能接帖子,她简直欣喜若狂。 因着沈溯一直不搭理她,她被激出了火气,才会剑走偏锋,逼着萧言谨去给沈溯敬酒下药。 她下的是顶级媚药,沈溯用了,定会魂不守舍,被她随意把弄的。 眼见着沈溯被萧言谨搀扶着走出了宴席,韩羡鱼特意等了一会儿,等哥哥带着白桃入了洞房,才随意扯了个由头,从席间离开。 韩羡鱼离开席间的时候,沈溯已经被萧言谨送到了一处客房间。 办宴嘛,少则半日,多则一整日,席间难免磕了碰了,脏了衣裙,或醉了酒,需要个地方休息,所以府内都会专门建出一进门的宅院做客房。 韩府的客房就选在办婚宴的前厅的附近,不过是一条花道的距离看,萧言谨把沈溯搀扶到了一间客房间,客房内并不大,没有外间,进门便是卧房,一床一桌一屏风,靠近窗边的地方摆了个矮塌矮桌,桌上放着一座香炉,正袅袅散着烟雾。 萧言谨将沈溯放在了客房的卧榻间,自己则匆匆出了厢房,在外面等韩羡鱼。 —— 韩羡鱼也来的极快,她生怕拖延了时辰,耽误了她自己的好事儿,她特意屏退了所有丫鬟,只自己一个人来了。 她远远瞧见萧言谨,两人一对上眼,萧言谨便引着她到了一间厢房门前,一边引一边说道:“二姑娘,之前您答应我的事——” “放心。”韩羡鱼摆了摆手,随口回道:“我会跟我爹说的。” 至于能不能办成,那就不一定了。 而这时,韩羡鱼已 12. 沈溯,不行 [] 萧言暮在堂上忤逆了韩临渊那一次后,把那小厮吓得够呛,她转而离开时,小厮腿都被吓软了,都没敢跟上她。 小厮以为她会回浅香院,毕竟她除了浅香院也没有别处可去,更出不去这府门。 但是实际上,萧言暮没回去。 她在前厅兜转了一圈,便来了客房的方向。 她那天只偷听到了一部分计划,并不知道韩羡鱼的所有计策,但是她想,如果沈溯在席间中了那种药,韩羡鱼想要得逞,一定要送到客房里来才行。 她若是蹲守在客房附近,说不定能抢在韩羡鱼之前,带走沈千户。 若是直接撞上,那就是下策了,她可以直接喊破,打断韩羡鱼的计划,卖给这位沈千户一个人情,只是不知这沈千户会不会记得她这个恩,会不会为了这点恩情,替她跟韩临渊作对。 最好的结果,是她能抢在韩羡鱼之前,撞见独自一人的沈千户,只有她一个人来救人,一切都顺遂的多。 她一边思索,一边在客房之前来回打转。 府中来客,几乎所有的丫鬟都在忙,所以客房这边没有人伺候着,她独自一人转了两圈,发现客房里还没人。 这沈千户跑哪儿去了? 萧言暮的念头才转到这里,突然听见客房尽头,一处月亮拱门后传来些许细碎的闷哼声。 她一时欣喜,快步提裙走了过去。 绣鞋踏过瓷砖,裙尾蹭过墙角,眉目清雅的女子已经穿过层层阻碍,走到了月拱门前。 月拱门后是一处石景,假山和一条斜径,通往后面一处竹林夹景。 她探出身去瞧,便瞧见一道身影靠坐在假山上,正是眉头紧蹙,神志不清的模样。 是了,被下药,男子,来客房附近,这几点都对上了,应是沈千户无疑。 瞧着其人打扮尊贵万分,除却打扮以外,这人的面颊——这人面颊十分俊美,男生女相,却不显柔气,眉宇间锋锐冷冽,一瞧便知不是常人,单这一张脸拿出去,打马倚斜桥,满楼红袖召。 仔细瞧着还有些相熟。 萧言暮瞧了半晌,都没记起来这是当时救她的人。 她当时在湖水下就昏过去了,出来之后又深陷韩府宅斗中,日日夜夜都在饱受折磨,在想方设法的抗争,根本来不及想那位救过她的陌生人。 沈溯日日夜夜都惦念着的那一场湖水下的旖旎,在萧言暮这儿早都被忘到脑后了。 “沈——沈千户?”萧言暮提着小心,试探着走过来问。 靠坐在假山石景上的男人听到动静,似是勉强唤回了些神志,低低的“嗯”了一声。 当真是他。 萧言暮一时兴奋极了,她快步走上前,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低声说:“您喝醉了,我送您回客房。” 沈溯似是已神志不清了,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反抗,只是萧言暮将他扛起来时,还是险些摔倒。 男子体量高,骨架大,自然是重,若非沈溯还能自己走两步,她是扛不起来的。 她定是不可能送人回客房的,客房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瞧见他们俩就完了,且不知道那韩羡鱼什么时候还会来,所以她只会带人去她的浅香院。 幸而浅香院距离此处不远,她一路带着沈溯躲避人群,借着路熟,专挑少人的地方走,偶尔沈溯会突然摔一下,带着她狼狈的倒下,却又恰好躲过路过的人。 总之,跌跌撞撞,她硬是将沈溯扛回了她的院子。 她的院子里根本就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烧火丫鬟,每日只知道在膳房或者地龙外烧火,别的都干不了,她也从不用这丫鬟。 所以没什么人瞧见,萧言暮顺利的将沈溯一个大活人扛回了浅香院,直入她的卧房。 卧房内陈列摆设分外华美,屋内还烧着滚热的地龙,一走进去,热气儿便直扑人的脸,屋内没点蜡烛,但并不昏暗。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萧言暮将沈溯抬到卧房床榻间。 他是那样挺拔的一个人,手臂舒展开,竟是能占半张床。 床榻是千斤拔步床,本来挺宽敞的,但是沈溯一躺上去,竟显得逼仄起来了。 萧言暮满身热汗的将他放下,只觉得身上都烧起来一股热汗,与此同时,她的心口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凉水和冷药,一起往沈溯的嘴里灌。 沈溯的衣襟是暗鸦色的,上绣着浮动的银纹,瞧着华美极了,腰带是素银丝缝墨玉而制,散发着盈盈的光。 素白的指尖轻轻抬起,落到沈溯的面上,泛着莹润光泽的指甲轻轻一勾,想去捏开沈溯的下颌。 但怎么都捏不开,冷药根本灌不进去,顺着沈溯的下颌便流到了衣服上。 沈溯似是有些难熬,转而动了一下,手臂落下时发出“啪嗒”的一声响,床榻上的沈溯没什么其他的动作,萧言暮却是被惊的 13. 他举的很啊! [] 床榻柔软,本是浸着女子淡淡的香气,但此刻,又覆上了沈溯的气息。 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冷冽中透着寒意,似是霜雪压在松枝上的味道,但偏偏,他这人是火热的,整个人就像是放在火堆里炽烤的精铁,又烫又硬的硌灼着她。 男人的骨那么硬,就算他昏迷着,也给萧言暮一种被侵略的危机感。 萧言暮整个人都打了个颤,她惊慌的去看沈溯,发觉这人还紧闭着双眼,一副意识朦胧的样子,但是人却死死的压着她,叫她挣脱不开! 萧言暮的心口嘭嘭的跳,她想,这人该不会是药效发了,要对她做那档子事儿吧! 她被吓到了,甚至都不敢动。 而她不动,沈溯就也不动,只压在她身上,男人坚硬的骨头硌着她,让她恍惚间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声“不举”。 她冤枉这位沈大人了。 这位沈大人不仅是“举”的,还十分举,此时正逼着她,让她羞愤的想逃,但又被压制,根本逃不开。 这位沈大人太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压着她,她连一个手臂都抽不出去,他们被迫呼吸相闻。 空气都在此变得灼热,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喷在她耳侧,让萧言暮后背都窜起一阵阵麻意,她能感受到沈溯越来越明显的欲念,但是她手腕被钳制这,甚至不敢大声呼喊。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沈溯在她这里,连外面那个烧火丫鬟都不行。 可是她不能成功喂沈溯解毒的凉药,若是一直这么持续下去,沈溯药性上头,跟她做了那档子事,可怎么办? 萧言暮心中一团乱麻,无措极了。 沈溯每动一下,她就颤一下,像是只胆小怕事的猫儿,惊恐的炸了毛儿,瞪大了眼看着他。 沈溯还闭着眼,但是每当萧言暮放下心来,以为他不会动的时候,他都会突然动上两下,将萧言暮吓得一惊。 如果不是知道他中了药、神志不清,萧言暮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吓她,报复她说他不举的事儿了。 直到一刻钟后,萧言暮的手臂都被压麻了,沈溯突然翻了个身,将她箍在怀里抱住了。 他这一双手铁钳一样,牢牢地将萧言暮摁着,萧言暮根本动弹不得。 萧言暮的凉药早就在刚才砸到了地上,药液滚落,半点不剩下,也没有什么凉药能给沈溯喝了。 被他箍着的时候,萧言暮看着他的侧脸,心想,反正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这个沈溯真要碰她,把她当凉药吃了,那她也认了。 反正这都是她自己招惹来的。 只要事后,沈溯能带她离开韩府就行。 她这样一般想,整个人都豁出去了,细长的手指一勾,直接将沈溯的墨玉腰带扯下来,狠狠地往地上一丢,又将自己的腰带一扯,然后用力将自己塞进了沈溯的怀里,眼睛一逼,咬着牙等着沈溯药效发作。 可偏偏,她扑上去的时候,沈溯脊背一僵,竟然抱着她竟然不动了。 萧言暮也不敢对他下手,只能被迫陪着他躺着,等着他药效发作后自己扑上来。 窗外薄凉的月色缓缓落进来,照着这屋内各怀心思的两个人。 韩临渊和白桃成婚时是黄昏,一群人折腾了这么久,此时已是冷月西悬了,薄薄的一层月华从窗外落进来,将整个屋内映出了一层朦胧的光,萧言暮被昏迷“中药”的沈溯牢牢捆着,摁躺在床榻上的时候,韩临渊已经送走了所有客人,跟白桃进了洞房。 —— 新房被布置的喜气洋洋的,红烛千盏,妆奁生辉,白桃端坐在新房的床榻上,头上盖着红盖头,心中忐忑万分。 盖着一层金丝画凤的红盖头,她只能瞧见自己的足面。 她的心中不断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对韩临渊多少有些了解,这个韩临渊,对他那位发妻可以说的上是情深根种,今日闹成这样,不过是双方都怄着一口气,谁都不肯妥协低头罢了。 韩临渊给她这么多荣宠,都是为了给萧言暮看的。 所以韩临渊必定不会真的喜爱她,今夜,说不准也不会过来。 再说,她现在对外称她“怀有身孕”,韩临渊应当也不会过来要她伺候。 她这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便听见房门被人大力的推开,有人从门外踉跄着走进来,呼吸和脚步都极为沉重。 白桃心想,韩临渊竟来了她这里,难不成,韩临渊是想在她这过夜,然后气一气萧言暮? 她这念头才刚转到这里,韩临渊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一掌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红盖头扯开,酒气扑面而来,白桃一睁眼,便瞧见了一张醉醺醺的脸。 韩临渊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但是他并不痛快。 他的眉头紧锁着,看到白桃的时候,一双瑞凤眼里满是厌恶。 就是这个女人,毁了他跟萧言暮的所有。 白桃看到韩临渊时,连忙站起身来,主动在韩临渊厌恶的目光中,捧来了合衾酒。 “夫君。”她试探性的轻声唤道:“我们——” 她话音未落 14. 你欺负我 [] 萧言暮做完这些后,立刻闭眼装睡。 而就在这时,沈溯“恰好”醒来。 他醒来时,似是也惊了一瞬,萧言暮闭着眼睛,感受到他从床榻间立刻坐起身来,似是没想到自己身边有个女人,十分慌乱。 萧言暮也在这时候,“恰好”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压根没敢看沈溯的脸,只垂下眼,抱着被子便开始措辞。 她一肚子都是害人的坏心思,却浑然不知自己此时在沈溯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浅香院中没有什么丫鬟进来打扰,所以厢房间也透着一股静谧的气息,窗外的冬日暖阳缓缓落进来一层金光,照在坐在床榻的女子的身上。 她身上没有衣裳,只有一层薄被,裹着她玲珑的身子,她半个背落在外面,被阳光一照,便泛出白润如玉的光泽,原本盘好的头发早已散掉,披散在她的肩头上,被滚的乱糟糟的,从沈溯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半张清雅的侧脸,和正在为难的,抿在一起的唇瓣。 粉嫩嫩,亮晶晶的,它很软,沈溯知道,那个滋味儿,他一直都没能忘掉,也一直在每个夜间回味。 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特意从房顶上下来,陪着萧言暮演这么一场戏。 想起昨夜萧言暮被他扣在怀里,想动又不敢动,他逼她一下,她就低哼一声的可怜样子,沈溯的腰腹又有些发紧。 他的目光艰难的从她的唇瓣上挪开,又落到她的身上。 她大概没怎么撒过谎,沈溯想。 一个真正善于跟人撒谎的人,是不会这么长时间都说不出来一句话的,她更像是一个被迫掉进狼窟的小猫,想要伪装出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呵退逼过来的危机,但是却连爪子都没有。 萧言暮此时还在打腹稿。 她这辈子第一次冤枉别人,打了许久的腹稿还未说出口,她便听见那位沈千户开口了。 “沈某昨日在席间饮了杯酒,便中了药,昏迷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似是闯入了某处宅院间,后续发生了什么,劳烦萧夫人言明。” 萧言暮听见他这般说,便赶忙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你,你昨日,你昨日——你昨日冲入我房中,对我做了那些。” 她说到最后,薄薄的面皮都泛了一层红,不敢去看沈溯的面,只中气不足的威胁道:“你对我做了这些事...有违礼数。” 而此时,沈溯正从自己的怀中将她的肚兜扯下来。 “原来是这样。”他似是记不起来过程了,只摆弄着手里的肚兜问:“萧夫人能说的仔细些吗?” 男子的手骨宽大,捏着她红色丝绸的肚兜时,透着一股旖旎的气息。 “就是——你,闯入我的房门,我,我本来要歇息了。” “我这浅香院里没有旁的丫鬟,都没人阻拦你。” “是你,你先将我——扑倒,扑倒在床榻上的。” “你欺负我。” “我,我很痛。” 大概是心虚,她连骂一句都做不到,只是扯了几句谎,说了些羞臊的话,她就说不下去了。 当着当事人的面儿虚构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让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连耳垂都烧得通红。 沈溯似乎正在回想,只是瞧见萧言暮的模样的时候,唇瓣会轻轻勾起,眼眸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玩味。 他沉吟良久,道:“原来如此,是沈某坏了萧夫人的身子。” 说话间,沈溯问道:“萧夫人,此事是沈某过错,若是萧夫人是未嫁女,沈某该为萧夫人负责,但萧夫人已为他人妇,此事颇为难办,不知——萧夫人意欲何为?”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萧言暮几乎是立刻便回道:“你,你既然来参加了婚宴,便该知晓,韩临渊已经另有所爱,现在对我不过是厌弃,我心里,本就出了离开的心思,若是您能带我离开韩府,自是极好的,只是韩临渊不可能放我走,你我之事,也绝不可能叫韩临渊知道,否则你们二人必起争斗。” “不如这般,你想办法,挑个日子,在我府上放一把火,然后将我带出去,我以后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如何?我绝不会痴缠你的。” < 15. 猎人和猎物 [] 只不过,他不想将萧言暮就那样糊里糊涂的带出去,他要带她出去,一定是光明正大。 “夫人所言,不是个好法子。”沈溯摇头,道:“这般逃出韩府,您日后连户籍都没有,怕是要做个黑户,没有村落会接纳您,您没有出身,连田地都不能购买,与流民无异。” 萧言暮心里骤然一沉:“你不愿意帮我?” “沈某愿意帮您,只是,不是这样的法子。”沈溯抬起眼眸来,一双琉璃色的桃花眼定定的望着萧言暮的脸,他道:“韩大人移情别恋,降妻为妾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萧夫人不想堂堂正正的休掉韩大人,从韩府离开吗?” 萧言暮当然想!她做梦都想堂堂正正的走出去,她想挺直胸膛,踩在韩临渊的脸上出去,她早就给韩临渊写过休书了,在她这里,她早就将韩临渊休了!可是这世道不认,韩临渊不认! 她的怒骂声传不到韩府外,她的凄苦所有人都当看不见,权势二字颠倒伦理,不辩黑白,韩临渊硬将她关起来,硬逼着她将她降成了妾,逼着她只能想办法偷偷逃出去,像是个老鼠一样见不得光,简直让人恶心! 而就在萧言暮心绪激荡的时候,她听见沈溯开了口。 “沈某十五日后,会有一功,到时候,沈某以此向圣上请旨,替您讨一纸休书,如何?” 萧言暮骤然抬眸看过去,正看见坐在床榻边的男人神色冷淡的望着她。 那样惊世的话,叫他说的像是喝一碗水一样容易。 “此事——可能,会很麻烦。”萧言暮尚有些理智,略有些迟疑的说:“若是闹大了,天下皆知,您为我...可能会影响您的名声,而且,日后我出去了,难免韩临渊会报复您。” 一个锦衣卫千户,向圣上请旨,去从另一个官员的手中抢走他的正妻,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确实能堂堂正正的从韩府出去了,因为所有的风险,舆论,仇恨,都落到沈溯身上去了,毕竟他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请旨的那个人。 只为全她的体面,给她一个站直脊梁的机会。 她一时间心头都涌起些说不清的滋味儿来,这段时日间,心底里的不平和怨恨都因为沈溯的话而稍微平缓了不少。 她想,她自己的亲弟弟都做不到的事情,竟然有另一个人来愿意为她做。 沈溯低低的“嗯”了一声,面上却依旧是冷淡的模样,他靠着床榻,声线清冽道:“世上没有白来的买卖,我今日既冒犯了萧姑娘,就该给萧姑娘一个交代,日后韩临渊若要报复,也该由沈某来办。” “到时候萧姑娘只管出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与谁成婚便与谁成婚,沈某绝不会叫韩大人再打扰到您。” 萧言暮心口一紧,抱着被子,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溯。 沈溯是个极俊美的男人,一张脸活色生香,但是只要他一开口,一做事,便叫人知道,他能有今天,靠的绝不是他的脸。 他坐在这,就透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场。 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看起来就...很让人能依靠。 怪不得这沈溯能将韩羡鱼迷的不惜下药,也要跟他滚做一处,这世间的男子各有各的腌臜,但像是沈溯这般顶天立地的,实属少见。 兴许有些人,天生便是有根骨的吧。 萧言暮想,这位沈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呢。 —— 萧言暮两眼亮晶晶的望过来的时候,沈溯面上没什么波动,心里却胜券在握的哼笑了一声。 他已经摸透萧言暮的性子了,这女人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硬的要命,不仅硬,还带着刺儿,是个不妥协的人。 她像是这浅香院里养的梅,清高不折,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流落北风中,可以吃糠咽菜,可以贫寒生活,但受不了被人折辱。 韩临渊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快将她逼上绝路了。 此时的萧言暮,就像是站在坑里等死的人,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能给她一条藤蔓,让她爬上来,给她一个支撑,让她能站直脊梁,堂堂正正的做个人,能让她直视韩临渊,让她为自己出上一口恶气,她一定会感激他。 萧言暮感激他,依靠他,那距离爱上他也就不远了。 沈溯靠在床榻间,慢条斯理的摆弄着她手上的肚兜,感受着这顺滑的手感,脑子里想的,却是萧言暮什么时候能顺着他给的这条藤蔓爬到他身边来。 沈溯这个人,站高位站久了,喜爱掌控。 他喜爱萧言暮,但是绝不会表露出来。 他就是这样个人,想要,但永远不会说。 他只远远地站在坑上,居高临下的瞧着下面的萧言暮,让萧言暮仰望他,看萧言暮走投无路,被迫追随他,瞧着萧言暮使劲浑身解数来缠着他,他什么都看透了,但也不戳破,只陪着萧言暮一起慢慢玩儿,在自己身边摆满了各种诱惑,吸引萧言暮过来。 在不知不觉间,猎物和猎人的关系早已经调了一个个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16. 你后悔了吗? [] 萧言暮一听这话便知晓,是韩临渊又要折腾人。 只要她一天不低头认错,韩临渊就一天没完,反正萧言暮人就活在他的掌控下,逃也逃不出去。 “知道了。”萧言暮淡淡的应了一声,自床榻上起身,去寻了套衣裳穿上,简单盘了个利索的挽发鬓,从浮香院出来,去往了金菊院。 她的浮香院中只有一个烧火丫鬟每日烧火,处处都冷清的很,但金菊院中却不同,金菊院内丫鬟小厮一应俱全,少说有二十个人,膳房一大早便开始冒着热腾腾的潮热水雾,是灶台已经开上火,供给主子们做膳食了。 朱色长廊下,早已有丫鬟们提着热水、面盆、干净的锦帕等候。 这院内丫鬟多极了,哪儿能没有人伺候?不过是韩临渊想要叫所有人瞧见萧言暮卑躬屈膝伺候人罢了。 他们行到回廊下,丫鬟便将手里的东西交递给萧言暮。 萧言暮端着盆进去的时候,外头的丫鬟面含怜悯的看了萧言暮一眼。 原本也是高门大户的正妻,但白桃一来,萧言暮就成了妾,现在还要进去伺候白桃和大爷起身,叫人瞧见了都唏嘘。 而萧言暮像是瞧不见她们的眼神似得,平静的端着水进了厢房。 现在不管如何韩临渊辱她,她也不焦躁了。 再过十五日,她便能离开这地方了。 有了生路可以期盼,这些苦难便显得没有那么难熬。 —— 厢房分内外间,从外间迈入内间后,以珠帘隔断,绕过珠帘,便能看见韩临渊。 厢房内没有其他丫鬟,韩临渊此时正只穿着一套亵衣坐在屋内矮塌上,而在屋内床榻间还隐着一道正在熟睡的身影,似是白桃。 空气中闷着酒气与地龙的热气,偏生屋内又没半点动静,透着一种诡异的静谧,似是矮塌上坐着的男人和床榻上躺着的女人,都在等一个人进来似的。 萧言暮走进来的时候,这屋内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只要抬眼一看,明眼人便能推测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眼前这一副画面,就像是一对夫妻恩爱过后,妻子还在睡觉,夫君舍不得叫醒她,只在一旁站着,安静的等丫鬟来伺候。 而萧言暮,就是那个丫鬟。 她端着手里的水盆走进内间,将水盆放在黄花梨单木架上,又以热水蘸湿手帕,恭恭敬敬的递到韩临渊的面前,高举过头顶,道:“大爷,请用。” 韩临渊自萧言暮进来后,便一直看着她。 她还是一贯的冷淡,不管韩临渊怎么折辱她,她都不肯看他一眼,她比之前似是消瘦了一些,原先的衣裳穿着都不大合身了,腰身被掐出细细的一条,墨发随意用一根银簪挽起,面上素净,未曾上什么妆容,素华映月,清凌凌的像是窗外的雪,细长的眉勾入眼尾,含盖着上挑的狐狸眼,瞧她一眼,水风皆清。 韩临渊当初第一眼见她,便被她身上的薄雪迷了眼,终其一生,再也看不见旁的女人。 他曾经发誓,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给她,让她被全天下女人艳羡。 可就是这么一个明月薄雪一般的人,现在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低眉顺眼的做着丫鬟的活儿,伏低身子给他捧一条帕巾来! 她就是在故意报复他,用作践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 她知道他会心痛的。 他将她视若珍宝,愿意将自己的所有都捧献给她,可她偏生要将他的真心都踩在脚底下! 他恨极了。 韩临渊的眼眸骤然泛红。 他本是冷雾薄云般的人,似是一块凉玉般,外面瞧着是温润的,可内里却是一片冷色,这天地间,他唯一在意的,也就只有萧言暮一人而已。 这样一个高岭之花,此刻却被萧言暮逼得想杀人。 他大力将萧言暮手中的毛巾抽走,声线嘶哑道:“去伺候夫人起身。” 萧言暮微微一顿。 “听不到吗?”韩临渊用赤红的眼眸看向她,冷声道:“还是你后悔了,不想再做一个伺候人的贱妾?” 萧言暮听到此言,没有再迟疑,而是转过身,走向床榻间。 白桃就躺在床榻的帷帐后面。 她根本就没睡着,这一夜,韩临渊把她撵到了隔壁房间里睡,一大早又将她叫过来,让她扒光了,自己在自己身上作出了很多痕迹,不准她穿衣服,只能光溜溜的躺在帷帐中等。 等谁,不言而喻。 她就是韩临渊拿来刺激萧言暮的一个工具,虽然白桃一点也不爱韩临渊,但是在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屈辱。 韩临渊这个人,骨子里就带着残忍和冷漠,他的爱是扭曲的,强迫的,他像是一个手拿铰刀的驯兽师,他所爱的人就像是他养的猫猫狗狗,喜欢的时候,他可以给他的宠物无限宠爱,但是如果他的宠物不听话,他就会高高举起他的铰刀,铰掉宠物不听话的尾巴,铰掉宠物不安分的爪子,试图以疼痛,以血液让他的宠物学乖,再也不敢触怒他。 他的爱,是摧毁,是独占,是折辱,是不择手段,是玉石俱焚,是一辈子也不得安宁的纠缠,是死都不肯放手的偏执。 被他爱,或者被他厌,都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 白桃甚至不敢想象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痛苦。 而就在这 17. 你吃醋了吗? [] 冬日的清晨里,薄凉的日头透过雕花木窗落进来,在地面与人身上落下一道道花影,人一动,花影便跟着晃。 韩临渊身上还穿着那套中衣,面容因偏执而微微扭曲,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阳光落到他的侧脸上,他的脸还是清俊出尘的模样,似云似鹤,可眉眼间再也瞧不见昔日的温润模样,只有一片执拗与癫狂,一步一步的向着萧言暮走过来,似是要将萧言暮拆分掉,吞吃入腹,以后再也不与萧言暮分离。 他进一步,萧言暮就退一步。 直到她单薄的脊背顶上雕花红酸枝木柜上,再也没有可退的地方后,她才望着韩临渊的面。 “我是不高兴,但不是因为你碰她,而是因为你困住我。”她没有退让,也没有挪开视线,而是看着他的面,语气平和的说道:“韩临渊,忠诚没有退让可言,不管什么理由,只要有一丁点心思,我也会离你而去,从我知道你有了旁人开始,我便不再爱你。” “我已经休了你了,现在我在这里,被迫听你的吩咐,不是因为还爱你,而是因为你控制住了我,韩临渊,如果你还爱我,就放我走,而不是让我留在这里折磨我。” 她的声线落下时,带着疲惫与厌烦,看向韩临渊的眼眸里有各种情绪,唯独没有爱意。 曾经最爱的人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而她还在沼泽里挣扎,她对韩临渊的爱,早就在韩临渊的所作所为中耗光了。 而韩临渊在听到她说的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发颤。 他目眦欲裂,似是要扑上来,将萧言暮撕碎了一样。 但偏偏,他没有。 他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不肯,总之,他没有用武力强行触碰萧言暮,只执拗的想要看萧言暮自己低头。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字一顿道:“萧言暮,你爱不爱我,都要留在这里,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这里,我要你看着我跟别的女人生子,和别的女人百年,而你,要永远以一个贱妾的身份看着!” 他说完之后,怒而甩袖离去,他直接出了金菊院,只穿着一身中衣,像是个疯子一样,毫不顾忌面容仪度,去了书房中。 他在书房中踱步片刻,将管家嬷嬷叫进来了,低声吩咐了一件事。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要被萧言暮给逼疯了,他不能忍受萧言暮用那样冷漠的眼神看他。 今日,他一定要让萧言暮低头,重新匍匐着,爬回到他的床榻上。 —— 韩临渊离开之后,萧言暮像是承受不住一般缓缓闭上了眼。 直到片刻后,才重新收拾好心情,抬脚从厢房中走出来。 她知道,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沈溯会把她带走的。 韩临渊是一块烂泥潭,她绝不会和这样的人一起烂死。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份希望,所以她才没有被韩临渊的折磨压倒。 她从金菊院厢房中出来的时候,四周的丫鬟们都默契的低下头,给她行礼。 她们离门近,厢房内的争执她们肯定听到了一二,只是没人敢置喙韩临渊。 萧言暮自金菊院出来,一路回了浅香院。 此时已是巳时左右了,但她跟韩临渊争吵了一番,只觉得疲累,也不想再起身,只倒在床榻间,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十五日。 才刚开始,她就觉得很难熬了。 她又想到了沈溯所说的“功劳”,也不知,这功劳是什么功。 萧言暮倒在床榻间胡思乱想的时候,沈溯也已经回了南典府司。 沈溯,沈大人,万不要骗她。 —— 南典府司坐落在京外郊区,从京内到京外,每日往返都要些时辰,纵是纵马,也耗时许久,沈溯在萧府耽误了太长时间,他到南典府司的时候,比平日里迟了不少。 算起来,沈溯入南典府司近三年,还是第一次迟了时辰。 南典府司的锦衣卫百户们偶尔会瞧瞧瞄上一眼沈溯。 他们沈大人正从门外走进来,一身暗鸦色飞鱼服裹着劲瘦的腰,牛皮铁靴紧紧地裹着小腿,绷出男人肌肉的轮廓,他个头高,走起路时身后的玄甲麟袍只悬垂在他的膝窝间,一阵风吹来,沈溯那双冷漠的桃花眼远远地向他们瞥来。 只一个视线,百户们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几人低下头时,沈溯已经迈过机关墙,回到了他自己的办案的衙房。 他入衙房后,便有专门负责此次“十万两白银案”的小旗来给他汇报调查的进度。 进度与之前无异,而圣上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了最后十五日。 若是在期限内无法查清楚这个案件,他们南北抚司都要受罚,罚俸禄事小,失了圣心事大。 锦衣卫是圣上的刀,如果这把刀不锋,那就要换一把。 被换掉的刀能有什么好下场?死都是好的,所以南北两司的人都盯着沈溯呢。 “去查一查韩府刚娶进门的白夫人。”沈溯腰背笔直的靠在椅上,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看了半晌后,道:“她很有可能是上上任,白姓户部尚书失踪的女儿。” 这个线索得来的还颇为巧合,他因为关注萧言暮,才去关注韩府,后来转而多查了查白桃,越查越觉得不对劲,这个白桃是个化名,往前查,根本查不到出处,而且,白桃的脸跟当初那位白姓户部尚书的女儿有六分相似。 人的姓名可以改变,面容骨相却极难改的。 所以,沈溯怀疑她的身份。 现在沈溯已经将案子捋顺的差不多了,他们 18. 哀求 [] “啪——啊,啊,啊!不要打奴婢!” “啊,奴婢没有偷吃——” 女人变调凄惨的哀嚎刺破了浮香院的静谧,将萧言暮从昏睡中惊醒。 她骤然从床榻上爬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巳时回来后,因为太过疲累,便伏在床榻上睡过去了。 直到被门外的惨叫声吵醒。 她骤然看向门外。 门外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瞧着像是酉时初,厢房内一片昏暗,清冷中透着几分寂,更显得那门外的尖叫声渗人。 萧言暮匆匆自床榻间走下来,踩上兔毛绣鞋,快步走到门前,只一拉开门,那尖叫声骤然清晰放大,随着冬夜的冷风,一起扑到了她的面上。 萧言暮看到了令她心惊胆寒的一幕。 在浅香院厢房朱檐下不远处,管家嬷嬷正手持一根鞭子,抽打地上的烧火丫鬟。 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钳制着烧火丫鬟,烧火丫鬟根本躲不开,只能任由被抽,那鞭子是专门刑罚下人的鞭子,多是打手脚不干净的丫鬟,一鞭子下去就能抽的皮开肉绽,三鞭子就能让人起不来身,若是打上十鞭子,能直接将人抽死过去。 烧火丫鬟是浅香院里唯一的一个丫鬟,脑子还有点问题,不过就是个七八岁孩子的程度,傻乎乎的,在这院内的存在感几乎为无,萧言暮一颗心都放在逃跑上,从来不曾多在意她。 但是这丫鬟也没有偷奸耍滑,她每天尽职尽责的烧火,虽然她只会烧火,但偶尔也会给萧言暮端来一碗普普通通的粥,她们俩坐在卧房内一起用。 她是个傻的,但是也给了萧言暮一些温暖。 而在此时,那傻丫鬟却被摁在地上,如此抽打,简直像是要被活生生打死了一般! “住手!”萧言暮再难隐忍,她高喝一声后,匆忙从门内迈出来,大声质问管家嬷嬷:“你为何要打她?她不过是个傻子!” “回萧姨娘的话,这丫鬟她偷吃了金菊院膳房里的东西。”管家嬷嬷手里拎着根鞭子,回过头来,道:“按规矩,就得打五戒鞭。” 算上刚才抽的三鞭,现在还剩下两鞭。 萧言暮愣了一瞬,随后勃然大怒:“你胡说!她是个傻子,她从不出浅香院,她能偷什么东西吃?” 这烧火丫鬟只知道蹲在灶台面前烧火,有时候连自己的意思都表达不明白,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萧言暮让她烧火,她蹲在灶台前一日都不会起身。 别的丫鬟可能会偷奸耍滑,但她不会,她蠢的谁都能欺负她,说句不好听的,路边来条狗咬她一口她都不知道跑,怎么可能会从浅香院跑出去,去金菊院偷吃东西? “老奴不管这些。”管家嬷嬷抬起手,重重的又抽了地上的烧火丫鬟一鞭子,语气里透着几分戏谑,道:“萧姨娘若是不服气,去院儿里找白夫人对峙,或者去问大爷便是,老奴只负责惩处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就在萧言暮怒发冲冠,想要大声反驳的时候,一旁的管家嬷嬷又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萧姨娘啊,老奴好歹也是看着您进门的,老奴知道,大爷心里还是有您的,您好歹一个夫人,闹到现在,还没闹够吗?” “瞧瞧大爷平日里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都被您给逼成什么样子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咱们韩府的笑话。” “听老奴一句劝吧,别再闹什么小性子了。”管家嬷嬷甩下了最后一鞭子,然后摇着头,居高临下的对着这个被摁在韩府里,毫无反抗能力的萧姨娘说道:“去给大爷赔个礼,好日子不就又回来了吗?” 管家嬷嬷那时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金笼子里的鸟雀,带着一种得意洋洋的控制感。 萧言暮听懂管家嬷嬷的意思的时候,只觉得遍体都寒了一瞬,身体里烧着的怒火在这一刻被浇的透心凉。 她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这烧火丫鬟为什么挨这么一顿打。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偷吃的,而是管家嬷嬷得了韩临渊的授意。 因为她一直不肯和韩临渊低头,韩临渊又不可能真的打死她,所以干脆向她身边的人下手。 韩临渊可以直接打死这个烧火丫鬟,反正一个丫鬟他也不心疼。 他在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告知萧言暮,快点向他俯首称臣。 他的耐心有限。 这一次只是抽几鞭子,下一次是不是会直接打死? 打死这个小丫鬟没用,下一次又要打死谁呢? 有些事,最恨不过枕边人。 萧言暮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她又回到了冰冷的湖底。 那样浑浊的,肮脏的的湖底臭水汹涌而来,四面八方的控住她,她想要高声呐喊,可是一张开嘴,那些臭水就填满了她的喉咙。 她根本无力反抗。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结局,不断被欺凌,或者臣服。 与这种被欺凌的愤怒一起翻腾起来的,是要将人湮灭的屈辱,萧言暮身形一晃,第一次对韩临渊生出这样浓烈的怨恨来。 看见萧言暮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19. 萧言暮必须爱他 [] “她做了什么?”韩府书房中,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 站在书房内被问询的小厮迟疑的抬起眼眸来,正看到韩临渊充满戾气的眼。 书房极大,其内摆着各种书架古画,其内燃着地龙,将书房的空气都蒸烧的滚热,窗塌内的矮桌上摆了一尊香炉,正袅袅的散发着梅香,是萧言暮身上常有的气味。 在与萧言暮闹别扭的这些时日里,韩临渊就靠这些沾有萧言暮气息的东西活着。 书房里的缠枝木树托灯盏上摆了足足十几只蜡烛,蜡烛的光芒似是糖水一般暖,透着淡淡的红色,似流水般在韩临渊的面上流淌。 韩临渊坐在案后,一张堆金彻玉、竹鹤俊朗般的面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再看一看别处,便能察觉到不同了。 韩临渊的发鬓胡乱的束着,连冠都未曾戴,身上还穿着那一身中衣,这一整日,他连一件衣裳都未曾穿上,像是个潦草的疯子,等着萧言暮来找他。 这一整日里,他的脑海里都回放着萧言暮今日在金菊院里看他的眼神,那么冷,里面看不到半点爱意。 他快疯了。 他不能接受萧言暮不爱他,萧言暮必须爱他,像是以前一样爱他,他们会永不分离。 所以他选择去惩处一个奴婢,让萧言暮看到他的决心。 快投降吧,言暮,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我不忍心这样逼你的,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 如果萧言暮还不肯服软,他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萧言暮还有一个弟弟,在老家还有一些长辈,虽然老家的长辈血缘关系不那般近,但是好歹也是抚养萧言暮长大的,萧言暮不在乎一个丫鬟的生死,总要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吧? 一个个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韩临渊还未曾想清楚,便听见案前恭候的小厮声线磕磕巴巴的说道:“回,回大爷的话,萧姨娘只将那烧火丫鬟放到床榻上后——” “什么萧姨娘!”韩临渊勃然大怒,将案上早已凉透的杯盏抄起来,狠狠砸向小厮:“是夫人,她是我的夫人!” 小厮也不敢躲,被淋了个通透。 这段时间,大爷一直喜怒不定,现在似是已经到了临界点,不知道再闹下去,死的是大爷,还是萧夫人。 杯盏掉在地上的时候,小厮颤颤巍巍的改了口:“萧、萧夫人带丫鬟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小的偶尔去瞧一眼,看见萧夫人在树上挂了盏灯,还管别人要了些药,但是府里的人都受过叮嘱,没人给她,萧夫人便自己回去了,别的,什么都没做。” 韩临渊的思绪越发混乱了。 言暮不来找他,反而挂了一盏灯,为什么挂灯?他们相识这么久,言暮好似都不曾玩过什么灯。 他想不出,他的情绪像是一滩混杂的水,在他的体内卷起一场风暴,将他的理智,多年来的仪态,学过的所有礼法全都剿灭,只剩□□内根植最深的念头。 言暮,他的言暮。 而就在此时,书房外响起了丫鬟的通报声:“启禀大爷——” 韩临渊的动作都随之一顿。 是萧言暮来了吗? 门外的丫鬟继续道:“白夫人在外求见。” 是白桃。 韩临渊的情绪大起大落,一时难压住焦躁,过了两三息,才勉强冷静下来,与那小厮道:“你出去,叫白夫人进来。” 这个女人,虽然他不爱,但是到底怀了他的孩子,孩子生下来之前,他不会动她。 而且她还算听话,没什么事都不会跑到他面前来,既然来了,应是有事要说。 在平日里,只要不掺和上萧言暮,韩临渊还称得上是“君子”,不会将人直接打回去不见的。 小厮低低应了一声“是”,下颌上的水滴到衣襟上,他都不敢擦一下,只垂着眸,倒退着从书房退出去。 小厮出来之后,与门口等候的白桃低声道:“小的见过白夫人,大爷唤您进去呢。” 白桃还是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似是一朵倒悬白钩子蔷薇,穿着一身清凌凌的素色襦裙,瞧着像是朵飘在世间的白莲,纤细的皓腕间提着一个食盒,瞧着里面是放了些汤水。 比起来那倔脾气的萧言暮,白桃还是颇为善解人意的 20. 他喜爱的女人,在被别人觊觎 [] 沈溯从南典府司下职,摸到浅香院时,远远就看到了那盏灯。 浅香院里种着很多腊梅,梅花多是浅白淡粉色,那一盏灯在梅花中晃啊晃,像是一位提灯的妻,在等她的夫君回来。 沈溯远远望见那盏灯时,只觉得心口也跟着烧起来,这盏灯的温度隔空传到了他这里,灼热的烫着他,让他整个人都跟着烧起来。 只是一日不见,萧言暮便想见他了吗? 想必萧言暮有在偷偷思念他吧。 沈溯坐在飞檐上,欣赏了一会儿这盏灯,然后才准备进入浅香院,但是在他进入浅香院之前,他瞧见了一个让他不那么痛快的人。 浅香院的墙面是灰瓦白墙,在人头高的地方,每隔几丈远,墙上便会出现一个菱形的空,映着里面的景,人从浅香院墙外走过,便能从一框框间,瞧见里面静美的梅林,这在京中是常见的框景建筑。 而在此刻,浅香院的墙外,正站着一个人影,贪婪的,不知疲倦的看着浅香院内的一切。 正是韩临渊。 一日不见,韩临渊虽然还是那张脸,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却与之前完全不同了,他不再是原先那个浮白载笔人人称赞的公子,而似是变成了一个疯狗,择人而噬,双眼赤红,口舌都流着涎水,远远看上一眼,都叫人觉得可怖。 他就那样,站在浅香院的院外看着,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好长,他身形单薄的站在那儿,恍若随时都能扑进浅香院里。 沈溯只看了他一眼,心口都跟着冷下来。 他有一种自己的东西在被别人觊觎的微恼感,他喜爱的猫猫,正在被别人偷窥。 只这样一想,他越发为墙外的韩临渊的存在而恼火。 萧言暮分明已经不爱韩临渊了,萧言暮现在只会为他挂灯。 萧言暮也早已休弃了韩临渊,她不再是韩临渊的妻,只不过是个被权势倾轧,困在此处的可怜人罢了。 他冷冷的从韩临渊的身上收回目光,顺着另一侧墙沿滑下,悄无声息的隐入夜色间。 按常理讲,沈溯在发现韩临渊就在浮香院附近的时候,他不应该下来,因为他暴露的可能性在加大,一旦韩临渊进入了浮香院,他会很危险。 但是他控制不住。 韩临渊想到萧言暮就会变成不讲道理的疯狗,而沈溯想到萧言暮就会变成只知道争勇的雄性生物,男人在自己喜爱的人的面前,从来都是不理智的。 他从浮香院落下后,一路小心的到了厢房前。 一到厢房附近,他便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虽然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对血腥味颇为敏锐,只要不经过大雨冲刷,二十四时辰以内,他都能嗅到。 浅香院中生了一些事,见了血。 萧言暮受伤了吗? 沈溯心中一紧,快步推开厢房的门,踏入了厢房内。 厢房内一片昏暗。 萧言暮甚至没有点灯,她安静的坐在矮塌旁边,面前摆着一些熬制好的草药汤。 屋内不点灯也看得清,因为有月光,反而越发明亮,临窗的矮榻上躺着一个丫鬟,生死不知,萧言暮的目光一直在看着那个丫鬟,听到厢房的门被人推开,发出细微的动静,萧言暮才转而看向沈溯。 她的脖子像是生了锈似得,动一下,顿一下,血肉因为太久不动而微微僵硬,一动起来,就会发痒发麻。 沈溯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她像是被风雨打过的花儿,湿漉漉的,被寒风吹得发颤,似乎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殒。 脆弱,无依,羽睫扑簌簌的颤,那双眼像是被雨打湿的黑色石头,清凌凌的望着他,像是一种无声地哀求。 沈溯被她看的呼吸渐沉,胸口都慢慢的烧起来。 —— 她回过头来时,正看见沈溯从厢房外踏进来,他那张脸被月光一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瞧见她坐着不动,沈溯的眉头缓缓拧起,一步步走过来,又在一个颇为守礼的距离前站停,不远不近的望着她,询问道:“萧姑娘深夜间唤 21. 奸夫 []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飞奔而来,似是带着某种冲劲儿,将寂谧的夜与宁静的月一起踏碎,直接冲进院落里来。 萧言暮方才流露出来的那一点脆弱也随之消失不见,她又变成了原先那个满身硬刺的萧言暮。 能在这个时候,闯进她浮香院的,她脑海里面只有韩临渊一个人。 韩临渊要来,而她的房中还有另一个人。 萧言暮的目光几乎是立刻便落到了沈溯的身上,她不能让沈溯被发现。 沈溯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分明可以直接藏起来,他有太多地方可藏了,屋檐上,床下,窗外,甚至能直接隐匿在一个不大的柜子后面,他是做锦衣卫的,天生知道怎么藏好自己。 可是萧言暮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竟像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办的人一样,站在原地没动。 萧言暮顿时急了。 她匆忙站起身来,匆忙无措的拉上了沈溯的手。 她的手轻柔细软,拉上他的手时,紧张的微微用力,扣住他的手后,匆忙拽着他往床上跑。 床榻间有帷帐,而且床是就寝用的器具,是最私密、不能见人的东西,只有床的主人可以上来,所以人们在想藏起来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会首选自己的床。 而现在,沈溯就是萧言暮要藏起来的,最私密的,不能见人的东西。 被萧言暮推进床榻间的时候,沈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仰躺在床榻上,看着萧言暮对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月色下,萧言暮的脸净白的像是一捧雪,略显焦躁的望向他、将被子扯过来,匆匆盖在他身上的时候,像是只慌乱刨洞、藏起幼崽的小狐狸。 柔软的被子将沈溯覆盖在其下,沈溯由下往上看,能看到萧言暮那张在夜色下泛着泠泠柔光的面。 她给沈溯堆出来了一个安全窝,她害怕的时候,似乎就喜欢用被子将自己裹住,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这样安排沈溯。 她想,这里是她的浮香院,沈溯是为了她而来,那她就应该保护好沈溯。 “别怕。”将沈溯藏好的时候,萧言暮还轻柔地拍了拍被子,和沈溯说道:“躲好,不会有人发现你的。”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沈溯心头萦绕,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保护,柔软的被子将他裹起来,让沈溯脑子里瞬间冒出来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想法。 奸夫的滋味儿也不错。 —— 萧言暮将沈溯藏好后,匆匆将床帐拉下,重叠柔软的帷帐遮盖住里面的身影,与此同时,奔到门口的人已经骤然推开了门。 北风裹着寒意,瞬间从门外扑进来,细雪与月光照亮了门前方寸地方,萧言暮冷着眉眼回过头时,正看见门外冲进来一道兴奋焦躁的身影,对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圆领书生袍,上绣云鹤青竹,头顶玉簪,一张与萧言暮有三分相似的面上涨得通红。 “阿姐!”他如同以前一样,冒冒失失,进门便先喊“阿姐”。 萧言暮见到萧言谨的时候,心底里的防备渐渐松缓下来。 不是韩临渊。 “你来做什么?”但是就算不是韩临渊,萧言谨她也不欢迎。 萧言暮对萧言谨的感官很复杂,她觉得萧言谨背叛了他们的姐弟情谊,他投身向了韩临渊,也许是因为韩临渊的权势,也许是因为男人天生就不能共情女人的情绪,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那么一点委屈而放弃荣华富贵,总之,他伤透了萧言暮的心。 萧言暮现在不想见到萧言谨。 萧言谨冲进来的时候,也察觉到萧言暮对他的冷淡,萧言谨有一瞬间的愧疚和不安,但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冲淡了。 萧言谨的面上扬起了几分笑意,和小时候一样。 像是得了夫子的夸赞,跑回来找他阿姐炫耀似得,他高高抬起下颌,说道:“阿姐!我帮你出气了,我帮你抓到那个白桃的错处了!” 萧言暮的脑子恍了一瞬。 她听萧言谨提到白桃的时候,心底里都没有多少恨意,她只是疑惑,白桃有什么错处,能让萧言谨一路跑过来,新欢鼓舞的跟她邀功。 她想,萧言谨应该也搞错了帮她出气的对象,她想出气的人是韩临渊,不是白桃,只是 22. 她不过是个怀孕的器皿 [] 说到这里的时候,萧言谨都觉得有些不忍心。 他跟在韩临渊身边许久了,没人比他更了解韩临渊,韩家的天之骄子,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不管是处理复杂的公务还是混乱的人际关系都游刃有余,他像是松下客,像是林间风,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君子。 偏是这样的人,被情爱逼到了今日这般模样,萧言谨有时候都觉得他阿姐太过分。 夫妻夫妻,谁不是磕磕绊绊的呢?谁能一辈子恩爱到白头呢?有些事,稍微忍一下就过去了啊。 姐夫已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了。 可是,当萧言谨看向萧言暮的时候,却只看见了萧言暮冷淡的眉眼。 萧言暮好似并没有高兴。 萧言谨看着他阿姐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只是加快了步伐,想拉着萧言暮去看白桃的下场。 他将白桃抓获之后,第一时间告知了姐夫邀功,姐夫现在正在审讯白桃呢。 他得赶紧拉姐姐过去看看,都怪这个女人,破坏了他姐姐和姐夫的感情! —— 月色之下,韩府书房院后的花厅里。 这一处是个用来待客的花厅,只有来许多客人的时候,才会被开启使用,平时都是封闭的,今日却被开启,临时做了个审讯室。 韩临渊的书房算得上是一处重地,他有不少公事上的东西都藏在其内,如果泄露出去,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所以他要查清楚,白桃是谁派来的,白桃又想知道什么。 花厅宽大,韩临渊坐在最高台的首座上,冷眼向下看。 其下的座位被清出一大片空处来,穿着丫鬟服饰的白桃就被摁在地面上,狼狈的趴着,前厅内的缠枝花树灯已经都被点燃,火光将整个前厅照亮,白桃面上的楚楚可怜一览无余。 她似是还想说两句话来辩解,想要强行解释自己穿着丫鬟的衣裳去扒窗的事情,但是韩临渊根本就懒得听。 他本就对白桃没有任何爱意,对于韩临渊来说,白桃不过是个怀了他血肉的器皿,这个器皿要是安静的待在那儿,他可以留一留,如果这个器皿表露出一点不安分,砸碎了就是了。 如果是萧言暮翻书房,他可能会仔细询问萧言暮想做什么,查清楚萧言暮的所有目的,但是落到了白桃头上,白桃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他从不缺器皿,他如果真的想要孩子,随便拉来一个婢女都会感恩戴德的给他跪着磕头,给他生孩子。 所以,他对白桃没有半点容情,在他知道白桃试图偷偷进入他书房时,白桃已经是个死人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白桃如果肯说出来她的目的,她能痛痛快快的死,如果白桃不肯说,那就反复折磨,直到折磨死了为止。 “用刑。”韩临渊坐在高位上,声线冷淡的落下。 他发了话,下面的小厮自然不会留情——这几个小厮可不是他留在府内,只管庶务的小厮,而是他常年带在身边办公务的小厮。 为官者,手里头都要有些人来用,不管是敛财还是做脏活儿,都需要有几个心腹。 这些小厮都是会武的,且都替韩临渊干过不少脏事,审讯这种事儿轻而易举。 一位小厮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铁钳子,捏着白桃的手指头就开始夹。 铁钳子不仅可以拔指甲,拔完指甲,还可以夹骨节,只要捏它的人力气足够大,就可以将手骨的骨节夹碎。 一只手指有一个骨节,五只手指有五个,每捏碎一个,白桃都会失声尖叫。 手骨之后,就是腕骨,然后是肘关节。 当一个人的骨关节碎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会变成一个蛆虫一样的软体生物,只能蹭着活动,而白桃根本熬不到全身骨头都碎裂的时候,她只被掐碎了一个关节,就已经痛不欲生了。 她不过是个弱小的女子,又哪里扛得住这些? 在今夜之前,她在韩府内遭受到的最大的坎坷,不过就是韩临渊的漠视和侮辱,根本没有让她留伤痕,而现在,她真切的体会到了来自身体的剧痛。 痛。 痛的想死。 在这种痛苦之下,国恨家仇似乎都可以被放一放,白桃的嘴轻而易举的被撬出了一条缝隙,韩临渊问什么,她便不受控的答什么。 能毫无痛苦的死,在这一刻也变成了好事。 “谁派你过来的?”韩临渊问她:“你的身份是什么?” 白桃痛苦的哀嚎着,她的魂魄还不肯屈服,但血肉的痛苦迫使她开口:“我,我自己过来的,我是——白宓菲。” 白宓菲。 韩临渊记得这个名字。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他想要迎娶萧言暮,但是他的父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