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同窗戏精日常》 1. 第 1 章 [] 粉嫩的唇瓣轻轻抿着白玉酒盅,沾染上几滴未进口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尤恣意微微后仰靠在了软垫上,眸子微眯,贪婪地嗅着屋子里充盈着暧昧的香气:“别弹了,过来捏捏肩,稍微用点力,这两天老拿刀舞剑的,肩膀酸死了。” “知道了,小公子年纪不大,怎么身子骨这么差,”柳娘子笑得乖巧娇媚,当即轻轻地放下琵琶,一步一步挪到尤恣意身边。 乐声一断,屋内登时安静了不少,衬得屋外迎来送往更是热闹得过分。 娇软似无骨的双手轻轻落在尤恣意的肩上,柳娘子为了更好用力,小幅前后摇着身子:“怎么样小公子,这个力道还好么?” “舒坦,”尤恣意眸子惬意,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缝外:“这‘景’有几日了?” “你查的,这么多日会丁点不知道?” 柳娘子轻嗤下,“算上今儿……不到四日吧,前三日天天从早到晚就在文娘门口守着,执意要带走去府上。” “你拦了吧?” 尤恣意轻轻晃着酒盅。 “那是自然,我这酒楼是吃酒赏乐的地方,姑娘们卖艺不卖身,当时你我说好的不是?干嘛怀疑我,”平白无故被熟客怀疑,柳娘子板起了脸,在尤恣意肩上不轻不重点了下,“这三日要不是我拦着,文娘早就被拽走了。” “说不准,”尤恣意朝她翻了个白眼,“这几天我看你这里的银子可多了不少。” “说笑了,”柳娘子眉眼弯起,捂着嘴笑得娇媚,“有钱又笨的可不多见,上赶着送钱,我干嘛不收?” “要是真情实意的好男人就罢了,这样的货色……你让我送我也不送,”她收了笑正色道,“第一天他看上文娘的时候我就差人打探过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强买强卖了好几房妾,霸王硬上弓,玩得花还脏,我家文娘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不能这样。” “今天……第四天了是吧,”尤恣意起身来到门前,目光沉沉盯着楼下那一醉酒大汉,“事不过三。” “那人虽是个一夜暴富的主,好歹也靠着短时间发财打出了些名声,你小心些……”见尤恣意一脸坚决,柳娘子摇摇头,无奈叹道,“对,事不过三……你这规矩真是一点没变。” “我也盯了他好久了,有分寸。” 说话间门便被一把子推开,尤恣意回首打了个招呼,一锭银子落在桌上:“老板娘,我结账。” “唉,”柳娘子将银子收入囊中,靠在门边瞅着向楼下走去的小公子,“还老主顾呢,真就一点不多给。” “抱歉,若是老爷真心喜欢奴家才艺,那可以下次再来,奴家定多写些诗书讨老爷开心。”文娘握着毛笔,一动不动地定在桌子的一头,与元老爷拉开距离。 “自三天前我就对你动心了,见着你我是真的欢喜,这几日我日日来,文娘你也能看出来,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是吗?”元老爷见清冷美人油盐不进,不由得着了急,“能得我喜欢的人可不多啊,你何不放弃这里,做个吃穿不愁的妾?” “我不卖身,”文娘垂眸,“也不做妾。” “这里很好,我靠写些诗书营生,能活着,承蒙老爷抬爱。” “你这!” 装了多日的斯文模样终于在美人一次次冷脸里逐渐破裂,元老爷再也忍不下去,“你以为你多清高?在这酒楼里靠自己养活自己?谁不知道我为什么点你,真就看得上你那点破笔墨吗!” “小女子还真就靠这点笔墨活着。”文娘依旧垂着头,一副乖顺文静的模样。 “你——油盐不进!”元老爷说着挥手就让身边下人去强拉文娘出门,见她反抗得厉害,“你要是再给我甩脸子,我直接把这酒楼给你砸了!” 文娘表情忽地就有所松动,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些许不曾见过的顾忌之样。 尤恣意下楼正好看到这一幕。 “真是有什么隐疾。”眸子一眯,尤恣意随手拎起一旁的酒壶就要大步上前。 才走了几步,尤恣意忽地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前进的脚步,奋力挣脱了几把,察觉到与身后之人力量悬殊,终于停了下来,一言难尽地看着身后:“公子有事?” “唉” 俊俏的小公子一手拽着尤恣意,一手捋了捋束起的马尾,“我说你凑什么热闹,明明是人家姑娘和财主的事,你去干什么?” 尤恣意懒得和他废话,但这人长得属实是好看过了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生素爱打抱不平,可以么?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多看看自己的脸就行了,看我这些闲人闲事做什么?” “小生?”俊秀小公子上下打量着尤恣意,眼神中多了一丝戏谑,“那你是看上里面那个文娘了……嘶,总不能是看上那个财主了吧?” “公子,我见你生得好看才与你多说几句,”尤恣意甩开他,冷冷丢下一句,“莫要多管闲事。” 那公子真就依言放开了尤恣意。 拎着酒壶来到元老爷身边,尤恣意趔趄几步,趁那几位元家家丁目光都在文娘身上,直接一头撞上元老爷的背,“哎哟!” 元老爷正在气头上,被冷不丁撞了一下,登时就要发作,“你喝多了是吧!” 这边闹出不小的动静,陆续有路过的酒客抻着脖子向屋里张望。 一把折扇拦在这些人的面前,俊秀公子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姑娘家和我耍脾气喝得多了些,也没什么好看的,诸位散了吧。” “小心惹祸上身哦,”见还有好事之徒眼神试探着打量其中,公子敛起笑意,“在下数到三。” 被这人突然的气场吓了一跳,周围的看客不敢惹火上身,喃喃着掉头就走。 屋里,尤恣意红着眼眶瞪着元老爷,“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呀!” 转过头听见娇滴滴的一声,元老爷下一瞬就见到了一个穿着男装的揉着额头,眉目含泪的清秀女子,一时没了脾气。 “这不是文姐姐吗,元大人为何发这么大脾气,她怎么惹到您了?” 尤恣意眸中委屈之意还未散去,看向文娘时显得颇为意外,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此,一边同她说着话,不动声色地挪到一脸诧异的文娘跟前,拦在了她与元老爷之间。 “不关你事,”文娘显然一下子就认出来尤恣意,脸上焦虑 2. 第 2 章 [] “你若是害怕,就搂着我的腰躲在后面。” “采花贼,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挑开挂在枝杈上的蛛网,林中雾气弥漫,看不大清天上的月亮,察觉到身边人的怯意,尤恣意索性换了一只手拎着油灯,抽出手来拍了拍段乔的背,“刚到入口,若真是害怕,就回去。” “不行……”段乔呵着寒气,竭力稳着声音,“若是我回去了,就剩尤姐姐你一个人,出了事怎么办?虽然我不会功夫,可好歹多个人多个帮手。” “也行吧,”尤恣意笑笑,将油灯一把塞进段乔怀里,“抱着吧,好歹火烧的,多少暖和点。” 她背着手,缓步前行,高高束起的马尾被她一甩一甩地扬在身后,“晚上红豆小圆子吃得多了点,当溜达消食了。” 段乔也跟着一脚踏出去——咔嚓一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她唰地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还未等回过神来,身体便先她一步捂住了嘴。 “别捂了,下次小心些。”尤恣意走出了些距离,看见有火光就在前面不远处闪烁,微不可察地耸了耸肩,下巴微扬,向斜前端的位置轻轻点了点:“段乔你觉得他们听没听见?” “应该……没吧,”段乔脸色被吓得白了几分,拎起裙摆小碎步就跑到了尤恣意身后,“离得不算太近,他们怎么可能听得到。” 尤恣意点点头:“也对,那他们是聋人么?” “聋人?”段乔愣了愣,“不能吧……没听说元老爷有什么隐疾啊?” “那就是能听见。” 尤恣意眯了眯眼,唇角克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想不想玩个刺激的?” 一般尤姐姐有了这表情,那就意味着有人是要遭殃,不过段乔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捂住了耳朵—— “啊!!!怎么这么黑啊!吓死我了!我要回去了!” 看着身边这个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的软团子,段乔目瞪口呆。 远处的火光显然听见这一嗓子哀嚎,也迅速地向二人逼近。 “小姐……”段乔紧紧盯着移动的火光,待看清一行人的模样后,迅速冷静下来改口道,“这是元老爷的人吗?” 元老爷从一堆火把中走了出来:“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这举止就是大气,一点也不扭捏。” “你怎识得我家小姐的身份?” 段乔故作讶异,藏于袖口下的手缓缓摸向腰际。 “别看她在酒楼待着,可这举手投足间,就是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只是身上这些首饰吧……说值钱倒也没那么值钱,怎么,小丫头落魄啦?” 尤恣意抬起哭得发红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元老爷:“你还真懂得不少。” “老爷我靠珠宝首饰发家,你能瞒得过我?” 元老爷蹲下身,轻轻挑起尤恣意的一缕乌发的发尾,放在唇边轻嗅着,“好香啊,就这么跑出来,你爹娘不担心你?” “哼,”尤恣意一甩头,发丝顺势从元老爷手中滑落,“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落魄贵族都混不出个人样来,还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就是要证明给他们看,我靠自己一样能活得精彩!” “好,”元老爷眸中按捺不住兴奋的神情,“咱俩也是有缘分,去我府上坐坐,我给你泡壶好茶,你给我写几卷诗画,怎么样?” “没想到老爷你还喜欢这些?”尤恣意目光里全然是欣赏之意,“那自然好呀!” “好,然后啊,你再跳些舞。” 元老爷圈过尤恣意的肩,将人扶了起来,“不会也没关系,我手把手教你……” “好呀。”尤恣意握着元老爷手臂,笑得温柔。 “那我们——” 元老爷才开口说话,尤恣意直接一掌敲在了他的后脖颈子上,“不用手把手教,我先教教你怎么做个人。” 局势一下子翻转,待元家家丁回过神来,元老爷已经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从袖口抽出帕子擦了擦,尤恣意懒懒地抬眸扫了一圈面前的十几个家丁:“谁来?” “她们就两个人,给我上!” “段乔,躲好。” 这些人一抬手,尤恣意便看出他们没什么真材实料,捏了捏脖子,“就当你们是给小姐我松筋骨了。” 打了一圈下来,剑甚至都还没有出鞘,这些家丁就捂着肚子在地上哀嚎了起来、 “给你们两个选择,”尤恣意挑了一棵看起来顺眼的大树靠在上面,怀中抱着她的宝贝佩剑,“一,留在这,跟我接着打,我保证不拔剑,至于你们最后会不会被我打死,要看我什么时候没劲;二,现在直接给我滚回你们的元家,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第二天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们接回自家老爷。” 见一时没人应她,尤恣意捋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在挑些什么,“你们若是对元老爷忠心耿耿,那就留下来跟我打个痛快,我还能佩服你们些。” “有没有第三种选择,”领队的见尤恣意没有要杀他们的念头,壮着胆子开了口,“我们不回去,你也不杀我们,我们保证不报官!” “报官?”尤恣意嗤笑一声,“报什么官,自家老爷是个采花大盗还想报官?” 她懒得再和这些人废话,一扬手,直接将白色粉末洒向了倒在地上的家丁。 见这些人不一会就没了动静,尤恣意踢了踢一旁昏迷不醒的元老爷,“段乔,帮个忙。” “已经联系好了,按计划直接把他拖到旁边的破宅子里,”段乔会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这会雾气已经散去,“看时间应当是差不多了,街头那帮泼皮拿钱办事,不会多说一句。” “行,记得把外衣扒了,”尤恣意捋着头发,“既然自己不知羞,那我就帮他知道知道羞耻。” 摸了好半天也摸不到方才被元老爷碰过的那一缕,她皱皱眉,拔出剑来,一道银光从段乔眼前划过——尤恣意的发尾肉眼可见的短了一截。 “干净了,”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走吧。” 几片羽毛轻飘飘落在肩上,尤恣意不以为意地扫落,继续走着。 段乔跟在她身边,突然听见尤恣意冷不丁来了句:“有什么可怕的?” “真正吓人的,从来都不是这种装神弄鬼的玩意。”尤恣意朝后看了眼,回过身对段乔道。 “尤姐姐说得有道理,”段乔看着尤恣意这过分镇定的模样,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也没那么怕了,眸子坚定得就像是要去讨要回欠了她们家五年的药庄铺子钱一般,“那些不像人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袖子被尤恣意轻轻拽住,段乔困惑地停了下来。 没急着向段乔解释,尤恣意无奈转身:“我说你——” 身后站着一个龇牙笑着的小孩。 “又是你,”尤恣意丝毫不觉得稀奇,在段乔惊愕的眼神中蹲下来,抱膝看着面前的小男孩,“这几回回回能瞧见你,这回又是什么事啊?” 小男孩呲着一张大嘴,连落下的口水也不擦:“我也不知道,嘿嘿。” 尤恣意无奈:“那你家在哪?” “街上,嘿嘿嘿。” “好吧,”尤恣意扬眉,从身上找出一个钱袋丢在他的手上,“太冷了,一会回去以后,买些暖和的衣服,好好睡个觉,知道么?” “不行,要带你走,不然,没钱,难过。” 见他如此固执,尤恣意扶了扶额 3. 第 3 章 [] 想到一时半会是甩不开这莫名其妙的人了,尤恣意索性笑笑:“真好,这一晚上确实又累又饿,有劳了!” “段乔,来坐吧。” 段乔坐下烤火取着暖:“段乔见过赵公子。” 她随手取了两个烤红薯,“尤姐姐说得没错,是太饿了,失礼了。” “没事,”赵潇生支着脑袋看着她,“生分了不是。” 段乔心中一紧。 赵潇生烤着手:“没必要藏着掖着,没毒,随便试。” 尤恣意抬眸与他对视:“多谢赵公子。” 段乔还是坚持着测完了针,将怀中一个红薯递给了尤恣意,“尤姐姐,吃吧。” 赵潇生靠着树坐了下来,扒着红薯皮,“别客气,随便坐。” “有道理,”尤恣意坐得开了些,拍着手上泥尘,“就当自己家一样呗。” 吃完了一根红薯,胃中暖了些,她一边烤火,一边不经意道:“公子这一身衣服看着简约但也不便宜,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吧?” “怎么?”赵潇生放下才吃了半根的红薯,“大户人家就不能烤个红薯了?” “不是说这个,”尤恣意笑,“公子怎么偏偏盯上我这么一个小姑娘了。” “我说了,你我有缘,”赵潇生抬眸看着她,“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一个姑娘家会武懂文,怎么甘愿委身于一个酒楼?” “我确实不愿意,”看眼下这情况,赵潇生似乎不知道她的情况,尤恣意便顺势说下去,“没办法,在这个世道,姑娘家想要活下去,多少要看些出身,若是一开始就生在污泥里,只能凭自己本事连滚带爬在血里划一圈,然后尽力开出花来,不然就烂在泥里了。” “您看文姐姐,靠自己活着,多不容易。” “她是你的榜样?是你想活成的样子?” 赵潇生收起笑容,“你……就不能当些东西把自己赎出去?” “小女子还剩什么呢?”尤恣意叹着气,看向一边默默啃着红薯的段乔,“我就这么一个丫鬟了,总不能把她也给卖了吧,我干不出这腌臜事。” 赵潇生盯着她追问:“玉佩呢,一个玉佩也没有了么?” 尤恣意装作笑得肚子疼,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坠子:“说笑了不是,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活在京城里能到今天这一步,还得得益于我有个自己的宅子能容身,身边的物件当然能卖就卖了。” 赵潇生沉默不语。 “怎么,公子心疼我?” 尤恣意故意贴过去,几乎要碰上赵潇生的衣袖:“公子想要给我赎身呀?那我要做您的正妻哦,我可不做外室。” 赵潇生盯着她,眸子忽地就紧紧吸在她的身上:“你得好好活着。” 尤恣意笑:“我说了,那可得做正妻。” 赵潇生瞥了她一眼,不再多说,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见他这副态度,尤恣意嗤笑一声:就知道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就算发了善心,也只能是口头说说,买回来做正妻?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这样的小公子都这样,更何况…… 她摸了摸腰间玉坠。 赵潇生说的有点道理,等运转不下去了,就把这个玉坠子卖了得了。 眼见天边见白,尤恣意身子也暖和不少,见赵潇生还在昏昏沉沉,便唤醒一旁的段乔,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林子:“先走啦,再也不见。” 段乔坐在备好的马车上,欲言又止。 一晚上在野外待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尤恣意撑着脑袋,眼皮也懒得抬,“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尤姐姐……”段乔捏了捏眉心,“没钱了。” “什么?” 尤恣意一下子睁开眼,“前几天清点完不是说还有一点呢么?怎么着都能支撑完这个月吧?” “不行,”段乔叹了口气,“这个月书院里没怎么出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根本没钱进账,上头也不肯拨款。” “冯年……”尤恣意咬咬牙,“堂堂一个枢密使,抠死算了。” “而且……这个马车也是租的,咱们说好晚上走,平白无故让车夫多等一整夜,总不能一点钱不多给。” 想到今晚种种,尤恣意扶额长叹:“赵潇生……我欠你的。” “怎么办呀尤姐姐,”段乔叹了口气,“要不把那个活计接下来?” “不行!” 尤恣意突然拔高了声量,“不能接,这一路如此凶险,接了,让谁去,置他们生死于不顾吗?!” “实在不行我向柳娘借点,总有办法的……”尤恣意抿唇。 马车很快就到了将军府前。 尤恣意和段乔下了车,见府门打开,她问道:“冯大人来了?” “来了一会了,”老管家陆白点头,“在厅中待了蛮久的,说是要等您回来。” “多谢陆叔,门口风大,早点休息。”尤恣意带着段乔迈步走进府内,果不其然在院中见着一个挺立的紫衣背影。 “冯大人好雅兴,”尤恣意找了个借口支走段乔,对着冯年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客套道,“将军府落寞至今,还能迎来在院中赏景之人,实属不易。” “见过尤姑娘。” 冯年上了年纪,举手投足带了些岁月积淀的稳重,“老夫今日来,还是想与尤姑娘商量下前些日子提到的事。” “不行。” 尤恣意一口回绝,“您作为堂堂一个枢密使,军政要事哪个不知,调兵调令对您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凭什么就要我这里的人白白送死?” “不一定是送死,”冯年耐着心思,“若事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未来日子岂不是吃穿不愁?” “不需要,我能让他们好好活。” 尤恣意不再看他。 “这话说得容易,你还小,又是女子,不知道未来有多艰难险阻,”冯年叹着气,“何必执着呢,你能护他们一世?” “那就能护多久护多久!”尤恣意怒道,“不劳烦冯大人费心,我好不容易从泥堆里把他们捡回来,总不能把他们再推回泥堆里!” “您说的是,我是女子,也是我爹娘的女儿,我记得当年在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滋味,我……” 尤恣意哑声道:“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冯年也不忍心见她这样:“当年之事确实是没能护好你爹娘的安全,但老夫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你从不说出实情,那些人只道你是一个同窗,不会念你的恩,你又何必……” “我记得就够了。” “好,那你能护住多少人?全天下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比比皆是,你一个个护吗!” “那就能护多少护多少,”尤恣意垂眸,“冯大人不必劝了。” “虽说我现在没钱了,但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总能……运转下去。” “什么本事,四处接活捉贼打抱不平?” 冯年叹息道:“你看看你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见你安然无恙是什么时候了。” 尤恣意揉揉肩膀:“小伤,不妨事的。” “我知道这不是您的本意,这些年来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不然这书院院长的位置,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给您,也不会任由您料理这书院的一切安排,只是……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想让他们好好活着,不求干一番大 4. 第 4 章 [] 尤恣意盯着赵潇生的身影,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玉佩。 见尤恣意不说话,赵潇生向前一步探出头来“怎么了,激动过了头,傻啦?” 他话略一停顿,竟看到尤恣意额上冒出了几滴汗水,动作自如地取出一个叠得齐整的手帕,“不必紧张,我是王爷的儿子,你是将军的女儿,没有谁比谁高的说辞,擦擦汗。” “怎么会,”帕子触到额头,尤恣意才猛地回过神,抬手挡住赵潇生擦汗的动作,接过帕子扯出一抹笑,“见过赵小王爷。” “来的路上我就听冯枢密使长说,有一个新的大人物看上了我这个小破书院,还想是谁,没想到是真的有缘,居然就是阁下。” 冯年倒是没料到这二人曾经见过面,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原来你们曾经见过,老夫就说,这天定的缘分——” “冯伯!”尤恣意直接打断了冯年。 屋里陷入了安静,这别扭的氛围令尤恣意感到不适,盯着被自己揉捏成一团的帕子没话找话:“这手帕还挺精细,绣的图样也是好看,赵小王爷真是贵气,不仅人生得好看,这帕子也好看,贵气呀。” “若是喜欢,我日后多送你几个,”赵潇生轻笑,“我以为你这个姑娘就是一个落入困境进退两难,没想到你还有这些本事,靠自己硬生生开了个书院出来。” 不知为何,尤恣意口渴得厉害,拿起冯府的茶盏喝了几大口,“您别这么夸我,我也就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后生,还是多亏了冯大人,若不是他枢密使的身份,和我爹娘先前的交情,这书院是万万开不起来的。” “赵小王爷也不是等闲之辈呀,”她客套道,“那次交手,您就是一个身手不凡,而且不瞒您说,我也算半个书院的创始人,从我这个如意书院建成到现在,能让我这个创始人直接来接人的,您算是第一个。” “确实说明我无比优秀,能让大将军的女儿亲自出来接人,”赵潇生毫不谦虚,“还是生了副好脸蛋呀,能让尤姑娘念念不忘记到现在。” “老夫愿意做这个牵线搭桥人,将你们二人之间断了的缘分再捏起来,也是因为,”冯年看了看尤恣意的脸色,道,“小王爷手里边拿到了一个关于边关私藏赈济金银往来的信件,只是口说无凭,光凭一封信件不能断定事情真伪,老夫还是希望,书院能派出些人手来打探一下事情虚实。” 尤恣意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考虑考虑吧,到时候再给您个答复。” “不急,阿意这事你慢慢想,书院大致情况我同小王爷说了说,但枢密院还有事,老夫得先赶回去处理,”冯年看向二人,“宅子你们随意,都是年轻人,说起话来也方便。” 送冯年出了门,赵潇生看向尤恣意,“方才见你风尘仆仆地赶来,用过饭了?” “回小王爷,未曾。” “巧了,本王也没吃,”赵潇生笑笑,“走,去找个食肆吃点去。” 看尤恣意没动,他凑过来,“本王请客,只挑正店,走不走?赏个脸吧小将军,对着这么优秀的脸蛋,吃饭都香。” “别叫我小将军,我没什么职位,现在就是个闲散人家,” 尤恣意终于忍不住,“赵王爷,您是长得好看,全天下和您一般好看的男子也没几个,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是——要是再多说几次,就没那么好看了。” 赵潇生笑着甩开折扇走出冯府:“能吃辣?” “不太行。” “那就找家不辣的,喜欢吃什么?” “都可。” “豆沙园子喜欢吃吗?” “还不错,”尤恣意叹了口气,在一家饭馆前停下,“要不就这家吧。” 赵潇生回眸看了看尤恣意,又抬头看了看这家饭馆,“印象中这家不算出名,尤姑娘喜欢?” “吃一口饭的事,我不挑。” “那就这家。” 赵潇生也不坚持,挥着扇子走了进去,直接大手一挥要了这家店摆设最好、最不惹人打扰的一个房间。 尤恣意才要坐下,又被赵潇生虚虚拦了下来:“尤姑娘稍等下。” 他不知从哪里要来了一个软垫,放在了尤恣意所坐的椅子背后,“走不动了就多坐着歇会,靠着软垫子,腰背也能舒服些。” “……多谢。”尤恣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屋里就两个人干坐着也觉得不大合适,简单点了点头便垂眸盯着一道道上桌的菜式。 赵潇生看出了她的拘谨,拿起勺子盛了一碗豆沙圆子推到尤恣意面前:“我没有那么多规矩,你若是饿了就先吃。” “失礼了。” 尤恣意小口小口地嚼着园子,肚子里有了吃食,整个人的力气感觉也恢复了不少。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赵潇生放下筷子,再次给她倒了杯茶水,“若愿意的话,跟我说说你这个小书院的故事?” “没什么好详细介绍的,就是闲来没事干,组了书院罢了。” “听说这个书院里面是男女共学?”赵潇生回想起冯年的介绍,“怎么想到的。” “男子不是很多,女子多些,”尤恣意道,“总在路上酒楼碰到些无家可归想要卖身为生的姑娘家,我这个人心软,就带回去了。” “你带回去?那冯枢密使为何说他们其实不认得你?” “我不会出面说明实情,都是靠些制造的巧合带他们回去,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是谁帮了他们,我倒是想做个闲散的学子,上学下学,乐得自在。” 尤恣意也不是个什么都救的大善人,如果铁了心不愿来书院,即使尤恣意硬拉他们来也没什么效果,反倒是容易将这事捅漏出去,毕竟男女同个学堂还是少见,引来麻烦,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得分出她大部分精力去处理。 “真是不错,”赵潇生抿了几口茶水,“在下佩服。” 尤恣意调侃:“想不到我一届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和你是女子有什么关系,”赵潇生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能做到这个地步,事事考虑周全,处处思虑得当,换做谁能做到?我就是佩服你这个人,跟你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 尤恣意端起一盏茶:“当我方才小肚鸡肠了些,赵公子莫怪,我酒量不佳,若是赵小王爷不介意的话,就以茶代酒,多谢小王 5. 第 5 章 [] “这么急着拿信干什么,不再吃点?”赵潇生不慌不忙,“进来就一直在吃豆沙圆子,又挑了几根生菜嚼,跟兔子似的,这几个肉菜你碰了?” 尤恣意伸着手:“不是你让我讲讲故事的么?” 赵潇生“啧”的一声:“让你讲故事,没让你停筷子。” 尤恣意没再理他,起身推开门迎了段乔进来。 看起来是刚赶过来没多久,段乔轻轻喘着气:“尤姐姐,我看到你的消息就过来了,没来晚吧?” “来得挺快的,她还没吃完你就来了,”赵潇生拍拍手,“我有点好奇,什么时候告诉段乔你在这儿的?” “本来是担心冯大人会不会有什么事,去冯大人府上的时候我就告诉马车夫,让段段一会过来一趟冯府,不过其实本来没打算让她一直跟着的,”尤恣意笑,“谁想到在冯府碰见小王爷了,想到您之前种种,我这小女子孤身一人,不得不防呀。” “孤身一人?” 赵潇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一副可惜可叹的表情。 看着他这副模样,尤恣意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但是直觉不妙。 果然—— “唉,在下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容貌品行皆是上等,尤姑娘又这么喜欢我的脸,不如——” 尤恣意咬着牙:“闭嘴。” “别急着拒绝呀,我对尤姑娘也是一见钟情,每每见到尤姑娘,也是喜不自胜,何德何能能与如此强大的女子并肩而行,是我的荣幸,你是我想要拼尽全力抓住的人。” 赵潇生起身走近,躬身盯着尤恣意的眸道:“怎么样,感动么?” 尤恣意挤出些善意的笑容:“感动,一身鸡皮疙瘩。” “开个小玩笑,别放在心上,”赵潇生笑得咳了几下,“说正事,你——” 他才开口,尤恣意神色一凛,回身就再次关上了门:“你等等,我怕隔墙有耳,再关一次。” “你关几次都行,”赵潇生盯着门看了许久才又悠悠转过头看着她,“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给,会怎么样?” 他抬眸看着尤恣意的眼神中充满玩味。 尤恣意靠着门盯着他:“那就硬来,你身手如何?” 赵潇生笑:“能打二十个。” “吹牛吧?” “不带刀的话,我真的可以,”他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喝了几口水润着嗓子,倚着头望着尤恣意,眸中诚恳又玩味,尤姑娘不信我?” “用不着这样”,尤恣意挑眉,“行。” “那这位……” 赵潇声打量的目光在她与段乔间徘徊。 段乔被冯年捡回来的时候,与尤恣意几乎算是同时入书院,没比她晚上多少,武艺是不如尤恣意,但谁又规定,入了书院必须十八行样样精通?段乔喜欢捣鼓药又学得刻苦,虽然进步慢了些,但品行皆被书院众人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被尤恣意有心带着四处奔走为书院分忧。 “段乔信得过,小王爷不必担心,若出了事我担着。” “用不着你担着,”赵潇生似是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被杯中茶水实实在在地呛了一口,忍不住咳了几声,“出了事还有我。” “倒也不必,”尤恣意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多少好歹也算是我的人,哪有让客人担着的道理?” “好,”赵潇声又忍不住轻咳几下,“有你的话我便安心了,二位请随我来。” “不急,我饿了,”尤恣意反手将起身的段乔拦下,“你吃过了没?” 段乔盯着这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的荤腥和那碗几乎见底的豆沙圆子,眨了眨眼:“啊……我吃过了……” 尤恣意又叫店家端上一碗酒酿圆子:“真吃了?” 赵潇生将炸好的茶树菇推至段乔面前:“你确定?” 段乔:“吃了……一点?” “收拾半天不累么?”尤恣意捋了捋段乔额前的碎发,“气喘吁吁的,是不是府上来客人了,你帮着陆叔收拾了一会,怎么累成这样?” 段乔垂眸捏住了茶杯,小口地啄着:“没来客人,遇到几个串亲戚的,都是熟人,匆忙赶路回京,我就帮着解释了尤姐姐你今日不再是去见冯大人了,也跟着招待了一下,这会早就已经离府了。” “那就好好休息休息再去取信也不迟,”尤恣意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臂,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这几天跑得累死我了,再说这白天视线这么明显,怎么可能直接大剌剌地去拿这么重要的信报?” “我就说赵小王爷怎么舍得点这么一桌子好肉好菜,原来是早就想到你要来这里了,多谢小王爷啦,”她忽地笑得开怀,“段乔多吃些,这回小王爷请客。” “书院真是不养闲人呀,”赵潇生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流转,嘴角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本王真的很好奇。” 这么一折腾,等段乔吃了一碗酒酿圆子,赵潇生又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像是要生病的样子,叫了一壶茶来沏,却嫌弃这茶不够纯,硬生生是等到这茶晾凉了也没进口。 尤恣意也不急,就当是休息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赵小王爷鼻子真灵,一下子就闻出来这不是好茶。” 看尤姐姐面色平静,段乔虽然不知道这二人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她相信尤姐姐凡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干脆就窝在椅子上,就着松软的垫子,嗅着熏香浅浅地打着盹小憩。 “灵异志怪小说看多了吧你,”看尤恣意身旁的段乔已是一栽一栽的模样,赵潇生笑笑,放柔了声音,伸出折扇来轻轻点了下尤恣意的额头,待对方抬眸不悦地看着他,才闲闲地指着茶壶,“全是渣滓,怎么喝?” 尤恣意凑上前看清了这茶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原来是这家店太不仔细了。” 赵潇生靠回椅子:“就事论事,干嘛埋怨人家掌柜,开店也不容易。” “再厉害我也是个人,不是神仙。”赵潇生转头看向窗外,见夜色渐浓,揉了揉肩膀活动了下身子,“坐得久了也是累,时候不早了,走吧。” 刚走到楼下,尤恣意还能隐约瞧见远处几乎与街面平齐的太阳,待几人付完银子走出了小饭馆,日头已经是完全落下去了。 今天这太阳怎么走得格外早? 尤恣意对日子这种事情并不会特别在意,但若是一旦想起来,就一定要遵着日子的习俗,不然心里就不踏实。 “怎么,嫌黑?” 赵潇生拢了拢外袍,“冬至了。” 有了这声提醒,尤恣意才回过神来,痴痴地看着街边逐渐亮起灯笼的小摊。 冬至了啊…… 她四处看去,找找在小摊之间卖饺子的人家,冬至了总得吃点饺子。 赵潇生驻 6. 第 6 章 [] 街头小贩陆续燃了灯挂在摊前,路倒不至于很难走。 赵潇生埋头向前走着,步伐跟方才比也快了不少,一路上对身侧叫卖的商家连眼神也不愿给一个。 段乔跟着尤恣意走在后面:“尤姐姐,这天真黑啊。” “怕了?” 尤恣意跟紧赵潇生的背影,“要是怕你就先回去,不过书院那边估计周诚不在。” 段乔咬唇短短地思考了一番,说出来的话既像是解释又像是壮胆:“周大哥平日里那么忙,当然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书院待着,这会我要是走了,他又得分神来担心我,还是算了。” “有我呢,别怕,”尤恣意搂搂段乔的肩,“实在不行你就想想,想想周诚就在你身边陪着咱们,就没那么怕了。” “嗯,”段乔乖乖地点点头,看向走在前面的赵潇生,“小王爷真厉害,一个人走在前面也不怕,我要是他,一定离不开我手中的灯笼。” 不怕? 尤恣意看着闷头向前走的男人,黑袍乌发,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啧,这幅画不太好看。 她虽然不怕黑,但素来讨厌这种见不到光的时候,赵潇生沉默得她没来由地心慌,情绪也烦躁了几分,直接驻足示意段乔跟上,自己则直奔身边的小商贩走过去。 “也就再走一段路就好了,”赵潇生穿过人声鼎沸的大街,照顾段乔和尤恣意的步子偏小,停下歇了会脚,“到时候穿过一个无人的小巷,就到那间客栈了。” 段乔奇道:“小王爷为什么选这么偏僻的一处落脚呢?” 她不大明白,赵潇生明明是贤王的儿子,再怎么说都该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怎么还要住在这么偏僻的一处客栈? “清净。” 赵潇生对段乔道,看清身后就她一人,神色一凛,立刻抬眸四处望着:“尤恣意呢?” “不知道,”段乔摇摇头,如实道,“尤姐姐就跟我说,要我跟着小王爷你走,她应当是去哪家小摊子去了。” 赵潇生收起了玩笑模样,有些急迫地折返回市集,却四处不见人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多大个人了还乱跑!” “我乱跑什么了?” 尤恣意的声音从赵潇生背后响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潇生立即回头,“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小王爷不要太小瞧我。” 尤恣意递过去一个灯笼,“喏。” 看着眼前烛火跳动的灯笼,赵潇生愣了愣神,尤恣意却没那么多耐心,直接将灯笼塞进了赵潇生的手里,“走吧。” “……我不需要。” 赵潇生声音有些哑,带了些难以查明的情绪。尤恣意听得一愣,抬眸便去看他发生了什么情况,却又是见到了赵潇生这几日那副吊儿郎当的笑。 “我的美貌,已经能照亮整个夜晚了。” “……” 尤恣意有些无语:“有件事情我真的很好奇,贤王殿下有没有说过你有病?” 赵潇生表情僵了一瞬,笑道:“当然有,我小时候就这么说过我了。” “但这,”他忽地凑近了些,“依然不能阻挡我照亮天空。” 知道了知道了,两只耳朵都知道了,尤恣意无奈叹了口气,对着这位闪闪发光的灯笼仙子示了示意:灯仙,请带路。 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集,几人拐进了一处无人进出的偏僻巷子,赵潇生走在前面带路,尤恣意拉着身子有些发抖的段乔跟着,却瞧着赵潇生心思似乎不在前面的路上。 他垂眸一直在瞧着身侧的灯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恣意踮起脚看了眼前方。 “赵潇生,好好看路。” 前面的男子终于有了些反应,转身来抬眸看着尤恣意,片刻后又低下头去盯着手中的灯笼。 温暖的灯光勾勒描绘着赵潇生的侧脸,尤恣意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轻颤的睫毛,顺着目光看过去,他的手攥得极紧,能看到几根青筋。 “小王爷,”尤恣意上前一小步,就着黑夜放轻了语调,“这么喜欢这个灯笼呢?” “有些……”赵潇生清了清嗓子,“太亮了。” 还有点暖和。 他不大适应。 “再不走,天都快亮了,人家该等不及了。” 尤恣意拍了拍他的肩,“若是喜欢,我下次找这家再买一个送给小王爷,这样的有很多,不值钱。” “不值钱吗?” 赵潇生拎起灯笼仔细抬到眼前:“看起来还挺值钱的。” “二十文。” “哦……” 赵潇生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灯笼。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转过身,笃定地看着尤恣意,“是我这副样貌才衬得灯笼都贵了不少。” 尤恣意揉着额头:“好好好。” 与她开着玩笑,赵潇生稍微向后弯了下腰,不经意地瞥了下尤恣意身后的巷道:“这也太黑了。” “段姑娘,怕不怕?” 段乔抿了抿唇,轻轻点点头:“有一点。” “怕那我就大点声说话,把妖魔鬼怪全驱赶走,”赵潇生提高了声量,“这夜黑风高,巷子七拐八拐也偏,绝对没有人找到这里!” 他指着巷子口:“不远处就是我歇脚的那家客栈,信自然也是藏在一处随身携带的木箱暗格内。这么偏僻,料谁都想不到,一个京城公子哥能来这里待着。今晚太晚了,你们回去怕是也不好走,而且这里就你我三人,若真出了什么事还能互相有个照应,不如去那里歇一晚上?” 尤恣意点点头,“一切全凭小王爷做主,有劳带路。” 段乔又回头看了看,“尤姐姐,我总觉得有人在……” 尤恣意打断了她:“哪里有人,怎么可能有人,走吧。” 段乔只得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跟在尤恣意后面,却瞧着尤恣意放慢了脚步,绕到了她的身后,“你走在我前面,没事的。” 赵潇生似乎也往身后瞥了一眼:“前面有我,还有灯笼。” 借助着灯笼的光,几人一路摸索终于到了客栈下。尤恣意却一把拉住要跟进去的段乔:“我这次走得匆忙忘记了,段乔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防蚊虫叮咬的药膏?” 她挠了挠脖子,“我好像被咬了,有些痒。” “哦,有的,尤姐姐你是被小巷子的虫子咬了吗?”段乔翻出一个白瓷小罐交给尤 7. 第 7 章 [] 赵潇生捏着白瓷罐的边缘:“你问都不问我的身份,若贤王之子不是我,你不是带着段乔送死?” 尤恣意靠着门盯着他:“贤王是有四个儿子。” 赵潇生视线缓缓下移:“他大儿子叫赵潇生吗?” 尤恣意扬起下巴:“冯枢密使是这么说的。” “冯年在官场浮沉几十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算是因为我三两句话就信我跟着我来客栈,毫无防备地,”他略一附身,离尤恣意近了些,“蠢不蠢?” 尤恣意心跳有些慌乱,但眼底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行。” 这事若真出了岔子,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她当时一门心思要去筹钱,没来得及让段乔来之前去一趟贤王府探探虚实。 再加上她们家没落后,确实与贤王那一脉失了联系,实在是忘了…… “赵公子比我想象中的聪明许多啊,”尤恣意勾唇,却丝毫不慌,“可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后手呢?” “哦?” 尤恣意按捺不住笑意:“哦。” 话音刚落,她一个侧踢,一下子扫下赵潇生手中的瓷罐,摔在地上直接炸裂开来,尖锐的声音在黑暗的夜里格外刺耳。 “别杀我!钱都给你们!”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传来掌柜的苦苦哀求之声,不知何时躲藏在这里的黑衣蒙面者从客栈二楼的各个房间破门,手执利器,将他们三人的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赵潇生背过手去,嫌弃地看着被众人掀起的灰尘,微微后撤几步:“我就开个玩笑,用不着这么警惕吧。” 说话间,他瞥了眼段乔,却发现这可怜的小姑娘也被闯进屋内的黑衣蒙面客摁住,对这一切猝不及防。 赵潇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尤恣意。 见人都被摁住,尤恣意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坐到赵潇生屋内的木椅上跷起了二郎腿,用手随意扇了扇烛火,“这动静闹得,尘土全起来都看不清人脸了,烛火得烧得再旺些。” 赵潇生的眼尾被烛火熏得有些发红,还是淡淡地看着她的动作,无奈道:“你光用手扇有什么用,除了烟还是烟,不灭了就不错了。” “我乐意,”尤恣意伸了伸懒腰,手挎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坐着,抖着腿,“装了一路了可累死我了。” “装?” 赵潇生眯起眼睛。 “确定是他?” 尤恣意抬眸看着一众黑衣人,“他可不是什么王爷公子,就是个坑蒙拐骗编了个身份的混混。” “错不了,盯了他一路,那信就是交给他了。” “行,”迎着烛火,尤恣意瞧着领头的黑衣男子,“先前说得不会反悔吧,我把信拿来,你们给我庄子和地,让我离开京城。” “绝不反悔,我们是生意人,”那男子用浓重的口音道,“生意人,最讲诚信。” “行,”尤恣意笑着扇了扇蜡烛,又看向赵潇生,“实话告诉你,我爹娘走了以后,我活得很难的,一个女子整日靠追贼查案讨生活,累都累死了,而且书院能干什么?读书根本改变不了我的现状,不如——” 她伸出手来,“我尊称你一声赵公子,既然赵公子手中这个边关官兵私自克扣赈济粮甚至与这帮人的国家往来的信件,不如交给我,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手拉手一起走,为他们效力可好?” 赵潇生目光从她的手边移开,盯着她的双眸,勾唇一笑,“堂堂将军的女儿如此行事,你父母若是在天有灵,会被气死。” “时局所迫,”尤恣意笑,“爹娘都为了这救灾粮死了,还差点被扣一个谋逆不忠的帽子,我一个人在京城里活着束手束脚也害怕,为自己留条后路情有可原吧。” 赵潇生默默看着她抖得似乎不那么频繁的腿。 “谢谢尤姑娘,”为首的黑衣蒙面客适时插了进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麻烦将信件快快交给我。” “事态转变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在他手里,”尤恣意抬抬下巴示意,“不过先说好,东西给你们,你们保证我离开京城也能生活得很好。” “自然,既然诚心与我们合作,绝不会亏待你!” “好。” 尤恣意走到赵潇生面前,示意黑衣人放手,“合作愉快。” “这玩意对我确实没什么用。” 赵潇生笑笑,转身从客栈床铺下藏着的木盒中打开暗格,取出了已略显破旧的信件,“就这一本。” 尤恣意盯着这信看了几秒,舌尖舔了舔唇干笑一声:“好。” 才刚伸手过去,赵潇生找准时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将人扯进了怀里,“别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尤恣意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耳边的温热的气息。 “合作愉快。” 紧接着一把刀就架在了脖子上,露出的肌肤贴上一片冰凉,尤恣意咬牙:“好身手。” 赵潇生搂着她笑:“刀逼得又不紧,怕什么。” 尤恣意没有理会他,看着远处严阵以待的蒙面人群,“刀逼得太紧了,总得给我一条生路。” 说着,她一个大跨步,任由鲜血滴在自己的衣襟处。 尤恣意痛苦地握住了刀刃。 滴滴溅落在衣服上的血色与空气中刺鼻的血腥气刺激着众人的感官。 “你杀了她,对我们有什么坏处?”蒙面的首领一动不动,神色漠然,“她又不是鞑夏人。” “对谁都没坏处,”赵潇生无所谓地笑笑,“就是我心情不好,不被人信任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想刀个人。” 听到这话尤恣意笑了,“赵公子说得真不好听,我好歹也与你有过几面之缘,如今这形势,你们都不要我啦?” 说话间,颈部的血流得又猛了些。 “没必要这样,”带队人依旧是冷漠的语气,“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主子那边也只是不想断了财路,在我这里,我不想闹出人命来。” “不想闹出人命,但还是想要完整把信件拿走咯?你们主子谁啊,这么不讲规矩。” 尤恣意不知何时放下的右手缓缓举起,手指上夹着的正是方才在赵潇生怀里的信报。她作势就要将信报还给赵潇生。 为首的蒙面人情绪终于有了些变化:“尤姑娘,我们说好的。” 尤恣意笑:“可你们放弃我了呀。” 赵潇生在此时添了一把火,凑到尤恣意耳边:“我没有放弃你哦。” “你们还想不到有什么主意来保全我性命?” 看着眼前这些废物,尤恣意无奈摇头,“那由我来给各位想一个吧,兄弟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你们主子是谁,回头我好去投奔他。” 为首的人皱眉:“我们不是傻子。” 尤恣意不再多言,看着面前这些密密麻麻的身影,勾唇一笑。 她行事奉行一个准则,既然得不到最好的结果,打探不出来受谁指使,那就搞最坏的, 一网打尽。 横在脖颈上的剑忽然就消失了,尤恣意费力一脚,直接踹翻了客栈桌椅,砸倒一片措手不及的蒙面客。 那些人显然没想过 8. 第 8 章 [] 手掌心痛感传来,尤恣意后知后觉,抬起来看了看,干涸血迹封住了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伤口,只是她之前对着脖子一通乱摸,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怖。 她低头四处找着干净一点的帕子或者布条,“就手上划了个口子,不碍事。” “用我的吧。” 赵潇生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多谢,”尤恣意接过帕子看着周诚,“你刚才那眼神,是要叫我吗?” 周诚收起扇子,一下下地敲着掌心:“没事,怕你血流多了昏过去了。” 他目光含笑地在赵潇生身上扫着,悄悄扯了扯袖子,盖住了手中攥着的一方干净帕子。 此时此刻,段乔花了不少工夫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陈武身边,抬眸瞄了他好几眼,在陈武瞟过来的时候又迅速低头整理着衣衫,待感受不到身边的目光,她再次轻轻抬眸,不曾想正好遇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陈……陈大哥?” “看我好几眼了,”陈武目光平静,“有话说?” “我……” “是啊,”周诚轻飘飘地走了过来,“咱们两个都独自干活去了,段段担心了一路,多看看你不行?你脸这么金贵啊?段段刚才还问了我是不是受伤了呢。” “她明明没问你,”陈武硬邦邦地说道,“我方才都没看到她跟你说过话。” “眼神交流不行?” 周诚温柔地看向段乔,“我有读心术,她眸子里要说什么,我都明白,” “是啊,我是关心你们。” 段乔顺势接过话,再度鼓起勇气看向陈武,脸颊不争气地烧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利索,甚至觉得身体里的气息都在减少,憋得自己是越来越红,“陈大哥,你……你有没有受伤啊?” 陈武摇摇头:“不曾。” “哦……你一会跟我们回书院吗?” “回,”陈武边说边往外走,“我再去看看四周,确保安全大家再出去。” “好……” 段乔目送他离开,一下子卸了力气,双手不停地拍着脸颊:别再烧起来了……太烫了…… “降降温。”周诚径直走向水盆,将帕子浸湿,贴在段乔脸上。 “谢谢周大哥。” 段乔握着帕子看向陈武的背影。 “我觉得有些话要说出口,”周诚垂眸,“胆子大些,没准就不一样了。” “……谢谢。” 段乔头埋得更低了。 周诚默默盯着身前这个受挫的小姑娘,眼睫轻颤,遮住眼底说不明白的情绪。 “周诚,我这边好了,”尤恣意收拾干净,“段段,叫上陈武,咱们回——” 她想起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我呢?” 赵潇生无辜道,“我自然是和你们一起回书院,对吧?” 尤恣意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赵潇生挑挑眉,笑得越发和善。 尤恣意缓缓地摇了摇头。 陈武很快赶了回来:“四周我都看了,没有埋伏,可以放心走了。” “不行,”尤恣意道,“我对赵公子你,可不是很放心。” “我从始至终这么配合你,还对我不放心啊,”赵潇生叹道,“人心不古啊。” 尤恣意没理会他,径直从赵潇生手中抽走了那件信报:“无非就是送个信,我拿到了,彼此的任务就完事了,从此桥归桥路赶路,再也不见。” “就为了这信,那我这里给书院的钱你也不要了吗,”赵潇生笑着,任由她夺走信报,“为了完成冯年的任务,又出力又出血的,到头来就取走个纸片?” “也得谢谢赵公子,要不是您那把小刀,我还真不可能这么坚定地保持清醒,”尤恣意道,“这个钱我依稀记得当时公子是先从柳娘那里要赎出我来,我也不是什么占小便宜的人,这钱你拿走便是。” 赵潇生摇头:“我不想拿,送你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在下姓赵,姑娘叫我赵潇生便好。” 陈武将刀横在赵潇生脖颈前:“贤王府上没有赵潇生这个名字,你最好老实交代。” 段乔眉头微皱,略一上前拦着陈武:“可赵公子也帮了我们不少,不用这样对他吧……” “段段,过来,”周诚拉着她的衣袖把人带到身后,“别误伤了你。” “既然姑娘不信我,那我对你们也没有任何价值了不是,”赵潇生不愿多做纠缠,“信件在手,你若愿意继续给冯年干活挣钱我也不拦着,先告辞了。” 没走几步,见众人没有追上来的意思,赵潇生有些不舍地回过头:“好歹相处两天时间,有点感情了。” “我听说,姑娘开了个书院,男女共学,”他眯起眼,“这书院这么好,怎么没什么名气呢,你等我出去了,替你好好宣传一番。” “站住!”尤恣意心中一紧,陈武懂她的意思,直接几跨步下楼就把人挡在客栈门口。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若不想走我也拦不住你,”尤恣意冷冷地看着他,“公子说得没错,书院这事若是闹大了实在是不好收场,你的身份我也不曾确定,是得把你带回去交给冯枢密使。” 夜色下的赵潇生有几分神秘,“尤姑娘,我记得,当时冯年说的是只要东西和钱,不要我这个人,我入不入书院,好像和你们关系不大?” “少废话。” 尤恣意不听他解释,“和你关系不大,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能拦下这个?” “因为我是贤王的儿子,”赵潇生目光平静如水,“身家不菲,凭我家的本事,拿到信,不奇怪吧?” “我说了,贤王府里没有赵潇生这个人,你若真是他儿子,那你到底叫什么,为何不以真名示人?” 经过两天时间,尤恣意的记忆努力被她拼凑起来,“再有,我大小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将军女儿,我从来没在贤王府见过你。” “是吗,听这意思,姑娘还老去贤王府?” 赵潇生玩笑着看尤恣意,“那我真是好奇了,你和贤王府这边有什么关系啊?” “关你什么事!” 尤恣意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被耗尽,直接招手示意陈武将这个不清不楚的人捆了起来,推上了马车。 是真是假,等回书院见到冯年便知道了。 被陈武连推带搡送上马车,赵潇生衣衫松了几分,可他也不恼,大半个身子卸了力, 9. 第 9 章 [] “不就是几个果子,我吃了你就会开心?” “当然,”尤恣意似乎能从赵潇生眼睛里看出闪着的光,“你若是吃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你信任我,咱们就是一家人。” “一不一家人不是靠几个果子决定的了得,”看他如此执着,尤恣意随手拿过来一个果子,“这样,咱们俩能安然无事相处到现在,我就与你再做个交易,我吃个果子,你跟我说句实话。” 赵潇生却没有再坚持:“若是不放心果子,给我解开绳子就行,我如实回答你。” “成交。” 尤恣意刚一挥手,赵潇生顿感身上轻松许多,见自己腰间别着的小刀不知何时早就握在尤恣意手中,笑意莫名其妙地更甚:“有点东西。” “讲吧,说话算话,”尤恣意收起刀,没再还给他,“若你是贤王府的人,那你知不知道在贤王府,他们有个儿子——。” 赵潇生:“订了个婚约。” 尤恣意眉头一紧:“这事不是很稀奇,知道的人不少。” “我还知道,贤王府这位贵人和一位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姑娘订了婚,可现在人家突遭变故逐渐没落,这婚事才暂时搁置,但二人订婚的物件彼此都没有收回,是半块玉佩。” 赵潇生垂下眼睫,轻轻扫了眼挂在尤恣意身上的墨绿色编绳,“我若是没记错,当年订婚的物件就是这个颜色的绳子拴着的……尤姑娘这是借我之口想嫁了?” “什么跟什么!” 尤恣意有些恼,“什么叫我的信物没有收回去,明明是我忙到没找到机会还给你们贤王府,再说了,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们家没落了,那这婚约随时可以取消,信物早就不作数了。” 赵潇生表情僵硬了些,目光沉沉地看着尤恣意,语气带着笑意:“尤姑娘,人要做到言而有信,信物尚在,这婚约就依然有效,等什么时候这个玉佩还回去了,婚约自然取消。” 隔着外衣,尤恣意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婚约是她爹在她出去买糖葫芦的时候直接就和贤王边喝酒便定下来的,待到自己回府直接塞进手里半块玉佩,草率得很,后来也没人再提这件事,直到爹爹就被召唤出城,在边疆战死,才想起来有这么一茬,嘱咐她若是过得不好了,就拿着玉坠去见见贤王求求情。 尤恣意握紧了拳:上一辈人的恩情就是上一辈的事,她什么都没做,怎么好平白无故承别人的情?再说了,贤王府自爹爹战死沙场后,连面都没露过,也不曾来信提起来婚约一事,分明也是不想再被她们家拖累。 更何况自己连这个所谓的未婚夫面都没见过,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叫赵落什么…… 尤恣意实在想不起来,干脆问这个所谓的贤王的儿子:“那你倒是说说,我这个未婚夫叫什么?” “自然是我的大哥,”赵潇生对答如流,“赵槿安。” 赵槿安? 尤恣意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 “大哥赵槿安是贤王府的长子,婚配自然是要长子与尤姑娘相配,我觉得般配得很,天造地设的一对。” “闭嘴。” 尤恣意冷眼,她还指望着赶快解了婚约无债一身轻呢,这人又不是赵槿安,随随便便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 赵潇生从目瞪口呆的周诚手里拿过来一颗果子,“他见过你。” “不说这个,”提到婚约这个悬而未决的事,尤恣意便烦躁得很,“你怎么截获这个信件的?” 赵潇生慢条斯理地剥着果皮,“不是我截获的,他们主动送上门的。” 尤恣意挑挑眉:讲讲。 “我前些时日在城郊一处散步宽心,发现几个市井街头的泼皮还有……行色十分诡异,”赵潇生会意,“闲来无事,就跟着他们走了几段,发现这些人总是聚在一家不大显眼的馄饨铺子跟前乞讨吃食,索性就花钱租了隔壁的摊子几日,正巧撞上他们来送信。” 尤恣意眯起眼睛:“你还能看出来泼皮和乞丐是不是假扮的?” “我在贤王府不算受宠,自小便多在市井和乡间游荡,见过的东西虽不见得比你们华丽,但一定比诸位丰富,混不吝的感觉不是想学就能学出来的,”赵潇生对她的半信半疑毫不介意,抬眸上下瞥了她一眼,笑道“就比如你那抖腿,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尤恣意瘪瘪嘴,“说得跟你有经验一样,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抖。” “不能心里喊着拍子,身子放松,”赵潇生真开始教了起来,“像你这种小姐的身板也不能有,弯腰,塌肩,教习嬷嬷打得最凶的那套标准来,见没见过平日里半死不活的烟鬼,这才对味——” 说着,他顺势轻轻撩开帘子看向马车外:马车好像停了。 “没错,”待尤恣意先下去,周诚解释道,“到这里得换辆车,此后便是去往书院的路了。” 赵潇生盯着帘子外另一辆马车:“怎么比现在这辆看起来好了那么多。” “怎么,”尤恣意早在下面站定,听见此话有些得意,“你又有什么意见?” “我哪敢啊,”赵潇生摊摊手,下了车走近继续道。“只是换车做什么。” 段乔和陈武到了马车跟前,看清这回的马车,从车厢到马匹打眼一看就知道不会是特别便宜的,也是花了一定价钱:“尤姐姐,咱们不是没钱了吗,怎么还……” 赵潇生摊手,一脸无辜。“你同窗都这么说了。” “赵兄不用担心,”周诚笑笑,“这书院借的地是尤姑娘的父亲和家父曾经共同的一块地,本就是在大将军的名义下,有这样的马车出入,也不足为奇,尤家虽然落没,但也大小是个有地位的,反而咱们刚才这辆配不上尤家的名望。” 尤恣意摸着马背,“书院每次出来接的任务都不会白接,这一回又收押那么多的刺客,冯大人自然是会给不少银子,不花白不花,我特意叫段乔去买了辆新的,省得到时候又被收回去。” “只是苦了赵公子,平日里在贤王府坐的马车一定比这个好,太委屈您跟我们一路颠簸了,”也不知道尤恣意是开玩笑还是阴阳怪气,她说完便要握住缰绳坐上去,“出 10. 第 10 章 [] “十三年前大名鼎鼎的尤将军,独自在疆场一人单挑三十人都不算夸张的说法,凡是他带兵,战无不胜。” 赵潇生垂眸回忆,“你说说我说得有没有一点错?” “你说你在贤王府长大,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尤恣意却岔开了话题,“那信件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你一个好好的贵公子不安心过你的安稳日子,掺和这种事做什么?” 赵潇生单手托腮,“无聊。” “无聊?” “我就想看看,为我着急的能人有多少,图个乐。” 尤恣意收起笑:“那如果我们不来呢。” “如果你们不来,我就把信藏好,然后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后面运气好的话就回家过无聊的日子去。” “如果你活着出来,你不打算继续追查到底?” 赵潇生垂眸,“谁知道冯年是不是真心实意与我合作,再说了他不是知道这信在我手里么,他找人去查一找一个准,我费那事做什么。” 尤恣意冷哼一声。 “别气了,”赵潇生无奈笑笑,“从咱俩见面到现在,你可没几句真心实意的好话,你们人这么多,我身上又没什么武器,也跑不了,说话能柔和些不?” “把信交给有意义的人,你身为贵族,发挥自己的能力,早一天去查便能早一天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赈灾款惠及这么多百姓,你怎么能只为自己?” “我说过,我不是不交,只是不想与这些朝廷官员和王公贵族过多接触,信交了,我的事情也就完成了,后续什么样我也不想知道,你心怀大爱办书院,我敬佩你,但我为自己活,绝不连累别人,这也没什么可耻的。”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赵潇生指着马车帘子小声道,“这丫头呢,看起来没什么背景,武功不如陈武,行事不如周诚利索,为什么能入你的眼跟在你身边,无聊来的?” 尤恣意随手拿起身侧的剑柄挡下他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别随便打听别人的消息。” 段乔听见似乎在谈论自己,掀开帘子往赵潇生那边看过去。 一言不发的周诚默默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帘子:“小心受凉。”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赵潇生失笑,“若我入了书院,咱们好歹算是同窗,知己知彼而已,不愿意说就算了。” 尤恣意毫不留情:“谁跟你是同窗。” 赵潇生挑眉:“那得看冯年的。” 段乔打着圆场,眯着眼笑得可可爱爱:“抛开前期准备不谈,我们书院正式成立的时间很短,没有什么名气,自然是什么学子都需要些,赵大哥能来,自然欢迎。” 周诚补充道,“毕竟男女思考角度不同,一起合作办事,或许更有力量。” “身旁这位将军之后,周兄饱读诗书,陈武骁勇善战,那段姑娘制药……”赵潇生想不出来。 尤恣意立刻反驳:“谁说进书院的就要会耍剑了,谁说进书院就得饱读诗书了,谁说进书院制药就得一等一拔尖了?” “是没有这个规矩,我就是好奇,”赵潇生啧啧道,“你怎么这么爱生气。” 陈武被吵醒,慢慢地擦着剑:“她就想进去学东西,不成吗?” “段乔进来得很早,这点估计尤恣意之前跟赵兄说过,怕不是忘了,”周诚微笑,“赵兄不大了解这个书院,进书院不一定要精通什么,若是心怀大志,一心求学,也是愿意收的。” “何必解释这么多,”马车驶入了一条绵长的小巷时日头才冒出来,尤恣意勒住马,“到了。” 赵潇生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抬头看着这座外表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宅院:“这是尤家老宅。” “知道得还挺多。” 尤恣意点头,示意几人合力推开被尘土封存的大门,踏过被枯草覆盖的大堂,再往里走,竟是别有一番天地。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溪水潺潺,竹林茂密,青石板路上往来青年众多,男男女女大多着统一制式服装,手中拿着书卷笔墨或是刀枪剑戟,来来往往,对他们几个人突然地出现毫无反应。 赵潇生挑眉:“有点意思……” “若是没意思,我想小王爷也不会一开始答应帮老夫这个忙。” 冯年换了身教书先生的袍褂,卸下沉重的官服官帽,“在这里不必叫老夫大人或是枢密使,在书院,冯年就是一个书院院长。” 段乔恭恭敬敬地俯身作揖,陈武面色依旧冷静如常,双手紧紧抱拳作揖,周诚礼貌笑笑,目光认真,将折扇收起,动作十分规范地行了一礼。 “见过院长。” 赵潇生对着冯年点了点头当作行礼,“这书院有名字吗?” 冯年:“暗门。” “那和我想象中还是有点差别的,先前你们两个介绍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书院类似于有文化的刺客组织,没想到都是统一的校服,这一个个乖顺的也跟学堂差不多,现在想来没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尤恣意自然是不满,正要反驳就被冯年抬手拦下。 “暗门书院不同于普通书院,但若想要在这京城中立足,也得依托着书院的名号才能成立,武功技能可以助长本领,但成长成才本就离不开教书育人,有德才能行得更远。” 冯年不急不恼,“尤姑娘又想让它不同于普通书院,能够教给大家一些安身立命的东西,所以什么都教些。” 解释完这一通,他才行礼拜见:“臣冯年,见过殿下。” “殿下?” 段乔不解,“尤姐姐,你不是说赵公子……不是什么殿下吗?” 陈武也大为震惊,眼睛睁得也比别人大了些。 尤恣意抿唇不言,看向几人中唯一一个目光平静的周诚。 周诚自知瞒不住,愧疚地点点头:“他确实是贤王的长子,赵小王爷。” “一开始你怎么不说。” 周诚无奈扶额:“人家大小也是个王爷,我若是直接戳破了他,你们岂不是尴尬——再说了,我提醒了不要小瞧他的身份,你们偏不信。” 他笑笑,颇有讨好的意味,“不算诓骗你们对吧?” “见过小王爷,”段乔不知道该做什么,先行了个礼,“ 11. 第 11 章 [] 尤恣意被他豪掷千金的姿态惊到了,嘴巴张了又张:“一百万,换个同窗……你这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是,在街头写字卖画,替别人做点事,再卖卖自己的宝贝,这基本上是我全部身家了。” 赵槿安垂眸,颇显委屈:“为了未婚妻子的梦想,我可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尤恣意将信将疑,这不是个王爷的孩子么,怎么感觉什么事都做过? “那你进书院就是为了和我做同窗?” 赵槿安肯定地点点头:“嗯。” 尤恣意颇为不解,重点不是书院吗? 书院成立,一是为救那些性命危在旦夕的人们,让他们有个容身之处,二来是可以让这些学子学习些技能,利用便利身份暗中行些善事,也算得上是一种救国救民。 “难道你不觉得很有意义吗?” “很有意义,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赵槿安木然地看着尤恣意,“想保护大家的人这么多,不缺一个我,我死了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笑,“但我的未婚妻在这里,我得保护好她。” 尤恣意实在没有话说。 冯年打断了二人别扭的气氛,“这件事是老夫上门拜托小王爷才把你拉进来的,目前只是拦截了信件,但事情还没有个结局,希望小王爷无论是看在老夫还是谁的面子上,入书院之后,若这件事能有个后续,小王爷可以继续追查。” “自然,跟着的事情到了一半就没有下文,我也不舒服,不过我还不至于大到需要冯大人给我面子,我未婚妻的就够了,”赵槿安转头看向尤恣意,“你呢?” “我可以跟你一起,”尤恣意没能理解赵槿安的目的,但眼下他应当是掀不起什么风浪,还是得以书院的事情为重,“但有个条件。” “老夫答应你,”冯年了然点点头,“除了你们这一队,剩下的小队小组,老夫绝不安排困难的任务,若谁想要靠这些赚些能生活的钱,老夫也只会给京城中的一些小偷小摸的事,就算做了,也不会有人为难。” “多谢冯大人。” 尤恣意放下心来,“我接。” “院长,接下来应该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周诚探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忽地清清嗓子:“赵小王爷,你觉得尤姑娘如何?” 赵槿安:“特别完美。” “比你如何?” 赵槿安:“比我强上数百倍。” 尤恣意呼出一口长气平复心情:等赵槿安入了书院,若救济赈灾款一事暂时没有后续的话,得先想办法把婚约解了。 “院长之前就有个想法,将我们几个知道书院实情的人组成一队,但凡有些什么困难的事情,我们几个就先出去帮忙,但至今没有成型,如果赵小王爷加进来,我觉得最好也是要——。” “组队是吧,没问题,”赵槿安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答应下来,“那就尤姑娘当这一组的领队好了,我双手赞成。” “这样,”冯年看着众人,“谁有当领队的想法,举手我看看。” 段乔向后缩了缩,“我还是算了,不给大家添乱就不错了。” 陈武皱眉,“打仗还行,剩下的我嫌烦。” 尤恣意手动了动,没举起来。 方才还看热闹的赵槿安突然笑了笑,在尤恣意的注视下,缓缓举起了手,“巧了。” 冯年有些诧异,“若是没人竞争的话,那领队就是——” “慢着,”尤恣意刷地举起手,“我来。” 赵槿安眸中笑意更甚。 冯年也不干涉:“好,正好你们剩下三个选吧,谁得人心,就选谁。” 段乔第一个有所动作,缓缓地站到了尤恣意身后。 陈武看到段乔的反应,有些不可置信,眉眼间满是怀疑:就她? 察觉到陈武的异样,段乔小声说着,“尤姐姐也挺厉害的。” 陈武冷言冷语:“确实,比你厉害不少,在场谁不比你厉害。” “这是做什么,”周诚神情自若地走过来拦在两人中间,“论武功,尤恣意确实不如你,但论文采,你可是在书院垫底的。” 他笑:“要比试一番吗?” 陈武沉默半晌:“我不是不信尤恣意的本事,也不是看不起她,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地步,说实话,我佩服。” 但陈武的担心之处在于,尤恣意纵使再厉害,也是个女子,体力上就与男子有差异,若日后案子多了起来,尤恣意的身子定然是吃不消的。 在场的人除了赵槿安,尤恣意与周诚还有段乔都与陈武相处了至少一年的时间,对他的脾性也能摸得个大概。 尤恣意解释道:“陈武你了解我,有事的话我不会硬来。” 在场争领队的就只有她和赵槿安,这人初来书院,她并不能完全放心。 这个领队她必须拿下来。 尤恣意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陈武抿唇思索着,眉头紧皱。 他真的不相信赵槿安,可他也真的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尤恣意扛不扛得住。 毕竟赵槿安大小是个王爷的儿子。 看到陈武的反应,尤恣意轻轻咬住了下唇——他大致能猜到他的选择。 没人在意的地方,赵槿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眸子里的情绪一闪而过,忽然就退后半步,“我想了下,初来乍到我就想来选领队,确实有点太自信了。” 他对着尤恣意眨了眨眼,笑得谄媚,“不能因为我的未婚妻欣赏我,我就凭美色获得这领队的位置吧,不公平。” 尤恣意对赵槿安的举动已经不再诧异,一脸漠然地看着他:这人又想做什么? 冯年:“那小王爷的意思是……” “我退出,” 赵槿安斜斜地扫了一眼陈武,极快地收回视线,对着冯年笑道,“总不能因为我是个王爷的儿子,就破坏了大家的情谊,是吧院长?” 陈武耳朵烧了起来,别扭地不再看尤恣意。 “既然如此,那领队就由恣意暂任吧,”冯年尊重他们的一切选择,“你有什么想法?” “谢院长信任,”尤恣意没有推辞,直接转身正对着赵槿安的双眼,正色道,“也多谢小王爷的谦让,我有信心能领着大家完成每一项任务,而且我也有自信,我们几个认识许久,不是几条流言蜚语就能拆散的。” 陈武一震。 赵槿安的视线又落到陈武身上,嘴角泛着笑意,“是吗?” 这回陈武没再躲避,他眼神坚定,“尤恣意说得对。” 冯年点点头,领队一事定了下来,赵槿安也进了书院,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枢密院那边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书院。 待冯 12. 第 12 章 [] 尤恣意实在看不下去,拉着赵槿安在书院里漫无目的地逛着:“院长之前确实说过要带你在书院转转,不是有意诓骗你,有什么对书院好奇的就问吧。” 赵槿安跟在尤恣意身旁,“宅子不错,里面这些布置也挺好看的,怎么就叫暗门这么个名字。” “藏在暗处的一扇门,没什么别的意思,言简意赅。”尤恣意看他一眼。 不用引人注目,只要每一个进了书院的学子平平安安从书院离开,在这个世上获得好好的就可以。 “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赵槿安笑着耸了耸肩,薄唇微启,在未开口前便挂上了笑容。 “真土。” 尤恣意沉默,闭眼,抿唇,呼气。 “谁起的?” 见未婚妻不理自己,赵槿安凑过去追问道,“冯年?也是,老古板也想不到什么古板霸气的名字……” 尤恣意仰头,微笑开口:“我。” “……”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寂静。 赵槿安抿着唇,慢慢低下了头,“原来如此。” 重塑了思绪,他一脸肯定地抬起头道:“简约又不失风度,大气中透露着随性,简直是一切尽在二字中!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聪明,直白又神秘,多好的名字!” 尤恣意瞥他一眼,继续向前走着:“差不多得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见她没有真的动怒,赵槿安又慢悠悠地跟着她道,“这名字冯大人没什么修改意见?” “小王爷干脆问得直白些,”尤恣意收起笑,“你不就是想知道他嫌不嫌弃吗。” 这话说出口,尤恣意自己倒有些心虚,不为别的。 当时取名字她确实没跟冯年商量,等冯年知道的时候,全院教书先生和学生都已经习惯了。 但冯大人没说什么,所以尤恣意觉得冯年应当是不反对的。 赵槿安探头看着她,眨了眨眼,“所以冯年说了什么?” 尤恣意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这重要吗?” 赵槿安:“还行?” “这不重要,” 尤恣意抬起手臂,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赵槿安的肩膀,“一个名字罢了,叫大门都行。” “成立暗门的目的不是为了在名字上绞尽脑汁震惊世人的,是为了让流离失所之人有个归处,让有志之士在暗处行事,有机会储备力量,危难时刻助一臂之力,至于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赵槿安默默地听着,确认尤恣意停了下来,冷不丁地挑了挑眉:“说完了?” 尤恣意警惕地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缓缓后退一小步。 赵槿安徐徐迈进一大步,“你提议过大门的名字,对吧?” “尤姑娘,这起名的天赋你是真没有。” 尤恣意耳朵有些烫,扭头就走:“我都说了,一个虚名而已,这么较真干什么?前面是大家住的斋舍,我带你去瞧瞧。” 赵槿安没忍住笑意,弯起了唇角。 尤恣意步伐飞快:她当然提过大门的名字,当时刚成立,她也懒得想那么多,干脆取一个朗朗上口的得了,名字而已,看不见摸不着的。 不过显然大家并不愿意叫大门。 包括冯年。 她深刻地记得这个沉稳了半辈子的老头听到大门的一刻,口中的茶水都喷出来了。 “暗门虽然成立不久,但是四处捡回来的学子还是挺多,如果让大家都去抓贼也是浪费,更不好对所有人统一发号施令,所以我和院长商量了下,根据每个人武义、学识、善文或是善武、各自长处,大致划分匹配了不同的小队,住在不同的斋舍,平日里还可以相互学习长进,而且一旦真的有事情需要大家,势力也比较均衡,不至于无人可用。” 一路疾行,尤恣意终于停下了脚步,轻轻喘着气:“咱们到了。” “你体力不大好?” 赵槿安与她并肩而立,顺着尤恣意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一处不大不小的斋舍。 “这是我和段乔、周诚还有陈武几人的书院,东西齐全得很,你若是住下也不必担心。” 赵槿安随着她踏入院中:“听冯年的话,虽然你们经费不算充盈,但这些年他也应当是在源源不断收学生,你们尤家有这么大地方,来五六个人便建一个院子?” “我们几个的住所是固定的,怕大家起疑,理由就是我们几个负责重要的难的任务,住在一起方便些,至于小王爷那句话——虽然将军府没落了,但至少祖上是富过。” 尤恣意反驳道,“这院子是循环用的,待院长觉得教给大家生活的技能、品行够了,便放大家出书院,院子自然就空了,或者中途哪一队有人受不住退出我们也不强留。” 或者……在某次出任务的时候,几乎全军覆没了。 她说到一半就结束了话题,眸子中有些情绪藏也藏不住。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赵槿安收敛了笑意:“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很早以前的事了。” 尤恣意整理情绪的速度很快,仰头笑笑,“很早之前我还没有成立书院的事情。” 赵槿安顺着她:“段乔周诚陈武也不算最早?” “哪到哪,”尤恣意笑,“其实虽然我们几个现在住处没变,但其实这座院子最早的使用人也不是他们。” “硬要说的话,周诚算是个最早的尾巴。” 她眨着眼,浓密的眼睫将泪挡了回去:当年多亏了有周诚在。 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尤恣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赵槿安默默地移开目光,四处看着。 “两侧厢房是大家的住处。” “是,这座院子正好修得对称些,以正厅为点一分为二,一半住我和段乔,一半住周诚和陈武,哦——” 尤恣意对他扬起了下巴,“或许要多准备一套被褥了,小王爷也要住进来了。” 赵槿安皱起眉头:“嘶——” “害怕了?” 现在屋里没人,赵槿安想拉着尤恣意进去看一看,却见尤恣意坚定地停在门外:“他们没回来,毕竟是你们休息的地方,我不好随意进去。” 赵槿安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我一个男子。” “不是男女有别的事,”尤恣意摇头,“不大好。” “好,那就不进去,”赵 13. 第 13 章 [] “美人这么盯着我,是个人就会脸红,”赵槿安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睫毛颤了颤,抬手冰着耳朵:“你不会连这都要告诉陈武,让他嘲笑我吧。” “我没你想得那么无聊。” 尤恣意正色道,“还有,陈武也没你想得那么小肚鸡肠,他毕竟是个军户出身。” “这话有失偏颇,军户也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 赵槿安抬抬眉毛反驳着,示意尤恣意接着说下去。 “陈武家的出身并不算特别好,差一点入了贱籍,祖上本本分分一辈子,到了他爹娘这辈子才寻了个偶然机会征兵进了军户的行列。” 陈武自然一出生也就入了军籍,赵槿安不是个闲散的主,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也能看得出来,这人是个练家子,年纪不大功夫到了这个份上,在军营里苦一定没少吃,不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他看起来很认真。” “不是看起来,”尤恣意纠正他,“就是很认真。” 陈武一直活得很认真,认真到几乎要钻了牛角尖。 “所以,冯年相中了他这股子劲,以荣华富贵为借口将他招进来?可这不是他为了向上走主动引起我注意的理由,我讨厌他蹩脚的演技。” 赵槿安对她笑笑:“那你觉得我认真吗?” 尤恣意眸中几分错愕:“陈武进来不是为了这个,你把他当什么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样,出身名门贵族,衣食无忧,想要脱离水深火热的日子自然要努力向上爬,”她无心与面前的人再扯皮,一口气说完,扭头就走,“下次不要在陈武面前说这些了。” 赵槿安站在原地,盯着尤恣意的背影静默了些许,眼瞅着要看不见眼前人,复又露出方才一样的笑容追了上去,“不说就不说,美人开心最为重要——这回要带我去哪?” “这是书房,整座书院依大家的斋舍建有三个书房,这算是最大的那一个,离咱们的住处最近。” 尤恣意熟门熟路走近去,拎了拎茶壶,“壶里茶水还热着,估计又是哪个学生急着上课忘记倒干净了。” 热气腾起,尤恣意举起茶杯,“不嫌弃的话,来一杯?” “未婚妻的话我怎么敢不听呢,”赵槿安坦然接过,“你不怕这里面的学生心怀鬼胎给你下毒什么的啊?” 尤恣意抬眸瞧瞧他:“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也别把我想得那么蠢。” 能招进来的自然是经过一定考量的人。 赵槿安回味着口中茶香:“也是,不过你这地方这么难找,其他人就算了,你们也就是为了教书育人给个生路,那这些精兵强将们呢?也是一个个试探着领进来的?这样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陈武你知道了,冯大人亲自在军营里相中的。” 赵槿安点点头:“周诚呢?他爹大小也是个官,这么任由他胡闹?” “这个书院,他算得上半个创始人,你说他爹乐意不乐意。” 尤恣意抬眸:“方才在车上我就意识到你们两个关系不一般,你认识他?” “有耳闻,之前见过几面。” 赵槿安笑眯眯地,“没事,别担心,如果队伍里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始至终站在你这边,毕竟你是我未婚妻,我对你死心塌地。” “别别别,”尤恣意眼疾手快,一把摁下赵槿安就要举起来的手,“我不需要你站我,发誓就不必了。” “都不需要我发誓——” 赵槿安凑近了些,上半身探出茶桌,“你果然还是心里有我。” 尤恣意:“……” 见尤恣意抿着唇,一脸复杂的情绪,赵槿安见好就收,坐直了身子透过窗户看向书房外,“段乔不累吗?” 提到段乔,尤恣意也顾不得无语,起身顺着赵槿安的目光望向窗外:段乔垂着头,乖巧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陈大哥,一路舟车劳顿,离吃饭还有段时间,我做了些茶点,垫垫肚子吧……” 估计是陈武在附近练剑,小姑娘的声音逐渐远离了书房。 隔着窗户也看不清外面的样子,赵槿安就保持着仰头的样子,眯着眼顶着太阳打量着这个一脸纯良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就与你们这些人格格不入,到底怎么进来的。” 尤恣意挑眉,抱臂,做好了反驳的准备,“怎么个格格不入法?你又要唯身世论了是不是?” “想多了,”赵槿安回眸,“我不是那种老古板。” “你和周诚,一身心眼子,陈武,一身豹胆子,段乔跟你们一比,就是一张白纸,怎么就进入你们这个小分队了,你们喜欢扶贫?看着一个小娃娃逐渐成长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尤恣意垂眸蓄着茶水:细细算来,段乔来书院的时间几乎与书院创立的时间平齐,可以说是他们这个小队组建后招募的第一个学员了。 不过她为什么会来呢? 水流减慢,赵槿安瞧她:“不方便说?有难言之隐?” “不至于,段乔是冯大人带进来的,我记忆不是特别深了。” 尤恣意回忆起冯年带她进来的嘱托:“冯大人当时说过,段乔爹娘是做生意的商人,家里不算有钱,还有个弟弟要养,当年暗门才成立不久,四处需要人,她爹娘之前因为一笔生意和冯年是旧识……她就来了。” 说到了这里,尤恣意住了嘴。 她想起来,冯大人好像是给了段乔爹娘十万两银子。 看她的反应,赵槿安没有过多追问,点点头若有所思:“哦……是不是卖孩子了。” 尤恣意没反驳,拎了拎茶壶:“感觉味道淡了些,还喝吗,不如再出去走走?” “可以。” 赵槿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走。” “等一下,” 走到门口,尤恣意停下来认真道,“我不知道冯大人也没有跟段乔还有陈武说过我知道他们的身世这件事,甚至段乔的经过她自己可能都不太清楚。” 赵槿安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保密?” “我承认,未经他们允许把这个话告诉你,做人是不太地道,但我本意是想说,赵小王爷最好收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若是让他们不舒服了,我饶不了你。” 尤恣意亮了亮自己的拳头,“出了这个书房,你就当没听过这个故事。” “没问题 14. 第 14 章 [] 见这人表情不似作假,尤恣意收起了拳头:“找人?找谁?这里还能有赵小王爷看上的人?” “不错,”赵槿安笑笑,表情中露出一丝苦涩,“找了许久了,奈何左寻不到右寻不到,碰巧在与周诚父亲见面时,无意听他嘴里嘀咕了句你们的暗门,就找周诚问了几句,他年纪不大,人却是提防我提防得厉害,只道是个寻常书院,后来阴差阳错与冯年有了交集,正好他想借我身份一用,那我不如以此为交换,我进暗门,他来替我牵线搭个桥,继续找人。” 尤恣意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 赵槿安诚恳地点点头:“真就这么简单。” 他侧过头不再看尤恣意,倒是盯着院中的溪水发着呆,“想我一个王爷的孩子,不至于对你们这个没什么名气的书院下手吧。” 微风拂过,卷下几片嫩叶轻轻落在他的肩上,赵槿安没忍住,极小声地咳嗽了几下。 显得是那么的孤独。 尤恣意心中说不上来的滋味,无可奈何地也跟着坐了下来,摘去他肩上落叶,“这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嗯。” 赵槿安垂眸,“算是我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了。” “抱歉,之前是我不好,”听着这人委屈巴巴的声音,尤恣意心里越发愧疚,“我只是觉得你是个王爷贵族,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你的全部,一时间多有冒犯……” 赵槿安抬头望着天,还是不去看尤恣意,“如果尤姑娘被一个人放在心上,那人却被误会,你会难过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哑。 “怎么会,不知者无罪。” “那你就不必跟我道歉。” 赵槿安语气里夹杂了些笑意。 只是这笑意在尤恣意眼里十分勉强,“那也是要道歉的,因为我无心的话伤了你的心,真的很抱歉,但是——” 她话锋一转,言辞诚恳,“把活下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未免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啊!” 赵槿安迷茫回头,“姑娘也觉得……我很重要?” 尤恣意重重点着头:“自然,每个人都很重要。” 眼前人神情似乎有一些动容:“好。” “不如赵小王爷跟我说说,”见赵槿安情绪恢复,尤恣意斟酌开口,“这人是谁,我在书院这么久,没准真的听过她的名字,我帮你一起找啊。” “已经找到了。”赵槿安忽然堆起了笑意。 望着对面男子笑成弯月的眸,尤恣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的未婚妻呀,”赵槿安一探身顺势站了起来,“找到了,而且她还觉得我很重要诶。” “赵、槿、安!” 尤恣意瞬间觉得一腔热血喂了狗,径直起身追了上去:“我说你——” “你刚才可还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怎么转脸就变天了!” 赵槿安急忙后退躲避她马上几乎就要出鞘的佩剑,“再说了,是你说的我很重要,这么重要你就要我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吗!” “你离开了我的心情会更美丽!” 尤恣意气上心头,“还跑!给我过来!” …… “喂,你说他们累不累啊?” 书院学生扫着院中落下的秋叶,一言难尽地看着远处追逐的二人。 “不知道,我已经看累了。” 另一个学生打着哈欠,“从夏末打到秋初了,可真有精气神。” “尤姑娘不是出了名的守规矩、本事大么,这怎么……”那人诧异道,“遇到劲敌了?” “可能吧,”学生打完了哈欠,坐到一旁托着腮犯困,喃喃道,“现在可能就剩一个本事大了……那也挺厉害,优秀的人就是比不了啊,打架都比我们精力旺盛……” “别打了!” “注意着点!” 赵槿安挥动手臂,拦下对面姑娘的拳,“要是打到腰了,这些配饰不死也残!都是我的宝贝!” “呵,” 尤恣意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玉坠上:“那我倒是希望,直接碎了算了,碎了婚约就不作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啊?” 冯年走到尤恣意身后,“老远就听见你俩在这里叫来叫去,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熟起来了?” 尤恣意急忙反驳:“不是,我……” “对啊,熟得不能再熟了,”赵槿安笑盈盈地接过话,“而且不打不相识,才发现我们有渊源。” 冯年了然地看着面前的二人,“还得是年轻人啊,接受得够快的。” 尤恣意瞪大了眼睛: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这什么眼神,跟冯伯伯还在这打哑谜呢?” 冯年虚空地点点尤恣意的额头,“你爹娘在的时候就交代老夫,你有一门亲事,老夫哪懂这些,整天怕你忘了,又不知道怎么提点你,谁曾想,自己送上门来了。” 尤恣意:“不是,您提点什么啊?” 冯年摆摆手:“不说那个,方才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啊?” “是这样,”赵槿安从善如流,“尤姑娘觉得我没有争领队就退出了,显得她那个领队是自己白拿的一样,觉得太不彰显自己的价值了,要我井水不犯河水地与她光明正大地再比试一场。” 尤恣意震惊于这人胡言乱语的本事:“你说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新领队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以后再说。”冯年笑着点点头,对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上进称赞有加。 尤恣意无心与旁边这个能把黑说成白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富贵子弟争论,神情回归严肃,“冯大人不是有事先离开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还是阿意聪明,这点,赵小王爷要多学学。” 赵槿安恭恭敬敬行礼,“这是自然,尤姑娘有好多需要我学习的地方。” 冯年接着道,“老夫这回来,是赵小王爷那封信,有下文了。” 尤恣意立刻来了精神,“怎么说?” 赵槿安也收起一副玩闹的样子。 “先别紧张,目前也只是查到一点皮毛,后续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冯年看向二人,“你们二人都是城中显贵之后,爹娘都身居高位,可曾留意过最近边关之事?” 这么一点,尤恣意倒是想起来一些传闻:“您是说书生不好学,商人不经商?” 冯年点点头,“阿意说得不错,你可还知道更多?” 尤恣意抿唇摇头,“若您想知道,我现在便去查——” “边关近两个月怪事频发,本就在边陲之地与胡人接壤,设有两国互市之所便于往来流通,可近日商贾之人不经商,后几日更是连带着读书之人也不温书,反而是每每到了入夜时分,本该安静的城市零星灯火,家家户户挑灯不知在忙些什么,地下也总有异响传来。传言是总有商贾之人一夜之间暴富,便醉生梦死不学无术。时间久了更是搞得人毫无斗志,这人便废了。”赵槿安略一思索,“记得没错的话,那边应当至少折了有三四个大商贾了。” “这么多?” 尤恣意有些惊讶,“损失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冯年点点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