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卷宫斗》 1. 第 1 章 [] 宁远觉得,她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当皇后言之凿凿地说要给后宫众妃看一个好东西,并从自制双肩荷包里缓缓掏出一颗……NT37F-2线导鱼雷时。 当皇后掏出炸弹后,周围嫔妃纷纷露出“切不过区区炸弹而已”的不屑神情作鸟兽散时。 每当这时,宁远就觉得,其实在这群后宫妃子中间,她才是最有病的那个。 真的,她本来打算是要走宫斗升级流的。 最好一年升妃两年贵妃,三年内诞下皇子皇嗣,斗斗娇妾跋扈妃子,成为皇帝红眼掐腰的小娇妻,连带上父亲早日升官封居胥,娘家一大家子吃香喝辣。 而不是陪着后宫一群神经病炸皇城。 真的,她真傻。 早知道刚一入宫,好心的嫔妃在她耳边提醒道:“我们都是w市精神卫生中心穿越进来的病人。” 从那刻起,她就应该意识到,她的宫斗职业生涯还未开始便已经就此完结了。 一想到皇帝对后宫中群魔乱舞的嫔妃避之不及,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等到他下次鼓起勇气踏入波诡云谲的后宫时—— 宁远心中就感到一阵绝望。 嫔妃们开始跳听不懂的二次元广场舞了。 嫔妃们开始发癫满地乱爬了。 嫔妃们开始捣鼓怎么推翻封建制度走向共和了。 这天天气很好,是“七月流火”中最舒服的一天。微风和煦,偶有粉白的桃花瓣被风吹得四处飞舞,两朵点在琉璃瓦上,恍若瑶池仙境。 后宫之首枫皇后一席衣裳红得像火,倚在墙边,神情恹恹。 她出神地望着远方,似有什么心事。 一朵桃花瓣蹁跹飞过,枫皇后伸手,花瓣打着旋正巧落在她葱玉般的指尖。 她眼中隐有雾气,更衬双眸清亮如琥珀。右眼下一颗美人痣,白玉微瑕,却更动人心魄。枫皇后挠挠头上的朝阳金绣五凤簪,显出很气馁的样子。 抬头看到呆坐在一旁的宁远,枫皇后拉开自制双肩荷包,很严肃地对宁远说: “宁宁,快过来看看,这是炸弹,好玩的!” 宁远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您真厉害。” 又扭头看着被炸成一片废墟的房屋。 真的,她真傻。 她乃土生土长的四品文官嫡女一枚,明明可以做个宫斗事业批的,结果却在一群生理意义上的现代精神病患者里鹤立鸡群。 宁远忍不住心想: 早知道你们来了,我就不来了T_T。 --- 安阳二十一年,年龄合适的秀女皆要参加选秀,从各州各县选中女子数千人,初试筛掉大半,面见圣上的寥寥无几。 当今圣上清明廉洁,如今尚无子嗣,且不好女色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连续三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皇帝力压重议,硬生生没让一人入选。 后宫三年未进新人,人们纷纷猜测,也许,今年亦不会有贵女入选后宫。 殿选之后,还余二十人,这二十人里都是京城贵女中的人中龙凤,正值青春年华,这二十人环肥燕瘦、争奇斗艳,仿佛花圃中亮眼又各异的花朵。 这其中不乏家室权势滔天、体貌沉鱼落雁的女子,在这二十人中,四品知府宁曜嫡女宁远虽然清丽如兰,却始终显得稍微那么失色了点儿。 她侥幸过了殿选,看着候选的另外一十九名秀女攒着殿举的红花儿,个个都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难免七上八下的打起鼓来。 未想到,终选当天,皇宫中锣鼓阵阵,十九个秀女们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名字,满怀期待地款款而去,却无一不红着眼归来,一个,两个,三个……全被撂了牌子。 宁远诧异地看着最后一位丞相家的三小姐啜泣着离开。 到最后,竟只剩了宁远一人。 宁远心中石头落地,不知是悲是喜。 又是和前三年一样的情况,无一人得选。 丞相家的女儿都哭着各回各家了,自己此番肯定是没希望了。 一声传唤:“宣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觐见——” 狂风呼啸,太后和皇帝并排而坐,周身环绕着打着扇的粉衣宫女。风吹得他们衣诀翻飞,恍若天庭中肃穆的神明。 宁远跪伏在地上,安静的像一只鸽子。 太后饮了一口茶,掀起眼帘,道:“抬起头来。” 宁远缓缓抬首。 太后锐利的双眸正仔细地打量着她,而皇帝把头别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 周围落针可闻,宁远仿佛如芒在背,好似已经跪了几辈子那么长。 片刻,太后将她打量一番,终于缓缓道:“不错,容貌清丽而不妖,是为大雅,且生得一副宜男相,比刚才那几个要端庄稳重些。皇帝,你以为呢?” 宁远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些。 她听得出太后对她较为满意,早在她入宫前,父亲便已开始四处辗转托人打听太后的喜好,虽然父亲宁致被异党排挤,又在斗争中失了势,但光是为了拉拢太后身边的宦宠小源子,家里的银子就和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她的穿衣、气质,都是冲着太后宠爱的宫女量身定制的,连鬓角那朵洁白明艳的玉兰花儿,也是太后的最爱。 还好,这番努力没有白费,不枉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太后这关是过了。 如此,便只差皇帝一人的意见了。 皇帝一席明黄的龙袍,周深透露着贵气。他生得俊美非凡,丰神如玉,一双桃花运凛冽如冰,却令人流连忘返,此刻眼神中却酝酿着浓云般阴影,看得出他很是疲倦。 宁远对皇帝很有好感,因为人们都说皇帝胤渚甚少留恋在花丛中,戒律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因此,后宫三年来未添一人,皇帝弱冠一年有余,竟连个子嗣也无。 这样的男人,宁远喜欢。 就算无法入选,见他一眼也是好的。 “朕不中意。”皇帝冷冷地说。 说罢,伸手要撂牌子。 宁远闻言手心一颤,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 从始至终,他从未看她一眼。 她抿着嘴,僵着身子跪了许久,太后却按住皇帝右手,愤愤说道:“皇帝,你又是一个都未挑!哀家倒想问你,你到底想怎样?你的眼光难道就这么高?天下的好女子,竟一个都看不中?” 皇帝有些不耐烦:“母后,朕不想纳妃,只是后宫里的那些……就够我受得了!” “啪”地一声,瓷盏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溢。宁远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太后怒斥道:“胡说!哀家见后宫那些妃子各各贤良淑德,都是世家大族顶好的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哀家告诉你,今日,后宫必须添人!” 良久,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皇帝攥紧了拳头,终归是长叹一口气:“朕知道了。” 他把目光放在宁远身上:“那就你了。” 宁远愣了愣,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反应过来,又觉得皇宫中火红的杜鹃花噼里啪啦盛开,好像燃进了她心里。 她慌忙磕头言谢,只是不知自己打败剩下十九个秀女的原因是什么,为何皇帝宁愿忤逆太后,都不愿纳妃?她想不通皇帝的意思。 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 总之,她稀里糊涂成了宁答应。 宫女们将她的日常起居所用的东西鱼贯搬入宫中,她泪光闪闪,哭着和娘亲阿爹道别。 沈冰挥泪告别:“远儿,你一定要记住,你得夺圣宠,为皇帝生个一儿半女,站稳脚跟!后宫里都是口腹蜜剑的女人……你还那么小,还那么单纯,但你一定要斗过她们!你不比她们差!” 听到母亲口中未有一句宽慰与不舍,宁远心沉了一沉,思家的心淡了些,终究强笑道:“女儿知道了。” 接着,宁致又严肃地讲了许多事例,譬如下毒谋害皇嗣,又譬如姐妹反目仇杀,又譬如卫子夫被如何诬陷栽赃……一口气讲到汉朝有位吕后,把死对头妃子削做人彘。这些后宫中的明枪暗斗,听得宁远面色惨白如纸。 时辰到了,宦官小树子三番五次催促,宁远才依依不舍得与父母告别,一步三回头,渐渐地看不到身影了,宁远眼眶悄悄红了,又悄悄将眼泪抹去。 无论如何,她必须做一个豺狼虎豹般的女人,凭计谋在后宫自保扎根! 第一步,便是贿赂宦官。 两人并排步入宫中,宁远偷偷看向随行的小树子,小树子手持拂尘,脸庞坚毅,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宁远做了很久心理斗争,悄悄把一块银子塞进小树子袖子中。 小树子显出很诧异的样子:“娘娘这是做什么?” 宁远以为不够,又塞了三块:“公公,我资历尚浅,初入后宫,又没有人指点,公公可否知道什么后宫要诀,可提点一二呢?” 小树子皱眉,将银子退还了回去。他沉思一番后:“哦。娘娘需要按时服用药……不,不说这个,需要三餐定时吃、注意个人 2. 第 2 章 [] 某棵树的树冠中沙沙响了两声,衣带飘散,一个绿衣少女足尖点地,如仙子般跃下。 她金钗布裙,未施粉黛,不戴任何金银宝饰,如同一个林中精灵,此刻正满面愧疚地走来。 绿衣少女并不顾及什么礼数,期期艾艾道: “对、对不起!私密马赛(二次元用语,意为:对不起)!我学习压力大,有时会爬树来疏解亢奋,吓到你了……红豆泥私密马赛(意为:真的对不起)!” 宁远呆呆地看着绿衣少女,还未回味出她话语的含义,便匆忙弯了弯腰: “嫔妾请冉贵妃安。” 她虽未曾见过冉贵妃的面容,却一眼就知道她是谁。 从今以后,她便要和这冉贵妃共住青鸾轩。 既然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一定要拉进关系才是,这是她后宫生涯的第一个依靠。 宁远暗暗握拳。 冉贵妃位高权重,住的又近,得罪不起。 倘若一着不慎,若这位举止诡异的冉贵妃想谋害自己…… 想到这儿,宁远行礼的头更低了些。 冉贵妃好奇地打量着宁远:“阿诺(语气词),你是听不懂我说话么?” 宁远心中一凛,顿时不知如何应对:“回冉贵妃的话,嫔妾……嫔妾名为宁远,并不叫阿诺。” 是的,她的确听不懂冉贵妃说话! 难道冉贵妃其实是外族人,正欲说家乡话来敲打自己? 宁远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刚刚开口,冉贵妃抢先打断了她:“马萨卡!(难道说)!” 顿了顿,又作沉思状,“你就是传说中的现充!” 宁远简直要哭了:“冉贵妃,嫔妾……嫔妾还是听不懂。” 冉贵妃眨眨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抱歉地笑着:“我看姐姐和我年龄相仿,还以为你也是二次元呢。新开的姐姐平常看什么剧,可曾追星,有什么兴趣爱好?” 片刻,却未曾想到宁远扑通一声跪下来:“冉贵妃,嫔妾……嫔妾都不懂!什么二次元,什么剧,什么追星,嫔妾实在是不懂啊!” 冉贵妃慌忙将宁远扶起来,眸中流露出点点诧异:“你真的不懂?一点儿都听不懂?” 宁远眼角隐有泪光:“回冉贵妃的话,嫔妾一点儿也听不懂。” 冉贵妃收敛起笑容,神色有些古怪。 她蹲下身,板着她的肩膀,注视着宁远的眼睛:“你是谁?” 宁远流利地答:“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 沉默良久。 冉贵妃开始小声嘀咕起“真奇怪,以前明明是来一个穿一个的。”“这次真来了个古人?”之类的话。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道: “原来如此。有两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听完这两件事,你可能需要调整与后宫众妃的相处策略,也可能要慎重考虑你以后的打算。” 宁远细心地注意到她的自称是“我”而非“本宫”,心里思附着原因,漫不经心地点头。 却未想这第一句话,便足以使宁远惊讶地跌坐在地。 冉贵妃道:“第一,据我推算,整个后宫除了你,所有人都来自500多年后的世界。你不理解‘穿越’,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夺舍,简而言之,我们是从未来的w市精神卫生中心夺舍宫中嫔妃而来的。” 啊? 什么意思?这也是宫斗的一环吗? 宁远如遭雷劈,诧异地看着冉贵妃,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愚弄自己的痕迹。 冉贵妃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整个后宫除了你,所有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也就是说,我们是罹患精神病的群体。” 提到精神病,宁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衣衫褴褛、流着口水,端着缺口碗要饭的痴儿形象。 宁远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嫔妾觉得你们都很正常。” 虽然宫中后妃都奇奇怪怪,但至少意识清醒,沟通流畅。宁远怎么也无法将她们和脑海中的痴儿联系在一起。 冉贵妃无奈地笑:“你以为的精神病,可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随我来吧。” 冉贵妃将宁远扶进了她的卧房。虽然共住青鸾轩,但贵妃妃位高,住的是宽阔大气的主殿,而宁远只是个小小的答应,自然要在偏房落处。 虽然是偏房,却也算得上温馨。宫里的下人将这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只是她的陪嫁丫头还在替她收拾包袱,偌大的偏房显得很空。 宁远脑中思绪翻涌,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等反应过来,冉贵妃已为她倒好了一杯凉水。宁远低头,竟发现着水中竟冒着凉丝丝的……气泡? 一瞬间,阿爹讲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深宫毒计又涌入宁远的脑海。 不会吧。 宁远抬头看了看偏房里来来去去的宫女们,又看了看纯真无害的冉贵妃。 ……! 这就是投诚的代价么! 冉贵妃一脸期待地眨眨眼:“尝尝吧,好喝的。” 宁远低头看着那清透的凉水,绞着手指,有点儿犹豫。 片刻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 喝吧!这么多人看着,她难道还能明目张胆地毒死我不成? 宁远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猝不及防喷了一桌子。 好甜。 她从来没尝过这么甜的东西。 宁远手忙脚乱地想要抽出绣帕擦嘴,慌乱中衣袖拂过,撞翻了杯盏,冉贵妃慌忙去夺桌上那甜津津的白水,扬声叫道: “啊啊啊啊,我珍藏的八二年的雪碧!” 杯盏倾翻在桌,冉贵妃肉疼地抢过杯盏,看着泼洒一桌子的雪碧,哭成了荷包蛋眼。 思附了一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将它喝光。 冉贵妃边喝边打嗝儿:“库存本就不多了,上次漆白枫求了我一个月我都没请她喝呢……呜呜呜,宁宁,为了宴请你我可是下血本了。” 宁远呆呆地看着冉贵妃一饮而尽,心想:“难道这不是贵妃用来害我的毒药?” 冉贵妃用袖子胡乱擦擦嘴角,惋惜道:“唉,也对,宁宁你是古代人,平常也都喝那些苦不拉几的茶啊啥的,应该喝不习惯这个。” 此时一阵风飘过,树影婆娑,树上悬挂着的绫带随风起舞。 宁远不由地联想到刚进宫时的阴影,脸色刹那间一片煞白。 冉贵妃注意到宁远脸色,有些羞惭地挠挠头,心想不该随意发癫吓到原住民的,便重新用易于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她刚刚背完英语必修四的单词,马上做了一套卷子练手,却发现完形填空十个错了八个,心中窝火,所以干脆在树中荡来荡去纾解压力。 但这些解释,身为古代普通土著的宁远一概听不懂。冉贵妃便化繁为简,只说自己素来喜好爬树,心中不快,便学吗喽荡来荡去解压。 这下宁远倒是听明白了。 宁远看了看冉贵妃,又看了看栓在树上的绳索,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您把这些绳索挂在树上荡来荡去的啊,嫔妾还以为……不过没关系,不怪贵妃神出鬼没,倒是嫔妾胆子小了。” 冉贵妃眨眨眼,感动地将一个物 3. 第 3 章 [] 皇上不喜欢女人。 宁远眼神里依次透出讶然、震悚、沉默、麻木......她拉起红莺的袖子,在红莺耳边悄声问道:“难道、难道皇上他好、好龙阳?” 红莺古怪地看了宁远一眼:“小主,说什么呢,奴婢虽然说皇上不喜欢女人,也没说过皇上喜欢男人啊!” 宁远羞惭地咳嗽了一声,忙板着脸说道:“是本宫想岔了。你继续说,把探听来的消息的都告诉本宫。” 红莺点点头,探手入怀,摊开了一张黄表制成做的书页。 那书页详细记录着后宫嫔妃的名讳、家室和侍寝时间。 宁远粗略地扫了一眼。 耀荣宣皇后,喜塔腊·缪额枫,大福晋努尔哈赤。 冉贵妃,乌拉拉那·冉古,侧福晋。 元妃,叶赫那拉·阿巴那,侧福晋。 ...... 宁远怔怔地瞧着,有些晃神。 她从前读过《长恨歌》,她时常想象着《长恨歌》里专宠一人的的唐玄宗。他拥有高如青云的骊宫,有烟云腾绕的华清池,仙乐飘舞,玉楼宴罢,佳丽三千娉娉袅袅。 在宁远的想象里,那黄衣帝君目不斜视,倚在美人怀中,一杯浊酒三声笑,芙蓉帐暖度春宵。 弱水三千,却不及她回眸一笑,传说中的杨贵妃就这么对着唐玄宗笑了笑,刹那间天地失色。 宁远幼时经常对着黄铜镜祈愿,倘若她长得如同杨贵妃娘娘那般倾国倾城,是不是就能收获到这样忠贞不渝的爱?是不是就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长成了爹娘期望的样子。 她从小就知道,将来她长大是要入宫当娘娘的。 肤若凝脂,眉眼弯弯。 她总爱捧着自己的脸,想:这样够了吗?是不是要皮肤再白一些,腰肢再细一些,口中朱砂再红艳些,才能像杨贵妃娘娘那般美丽? 才能让帝王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 答应,李氏,宫人,庶福晋。 答应,叶赫那拉·寻儿,回族。 ...... 她看了好久,才在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宁答应,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年16。 原来三千人,竟有这么多啊。 心中那束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一下子被浇灭了。 宁远抓着那卷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黄表纸,抿了抿唇,心中无限黯然。 “小主,小主,您在想什么呢?” 直到红莺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宁远慌忙收起黄表纸,答道:“没什么。” 红莺从宁远手中接过那卷名册,点着每个妃子名讳后的空隙,低声道:“小主,您看这儿,仔细看看,看出来什么没有?” 宁远照着烛光仔细一瞧,迟疑道:“这儿......不都是些空白么,怎么了?” 红莺用红蔻丹指甲点着空白,道:“奴婢这份清单,是从太监总管那儿换来的,记录着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妃子的侍寝、月事等情况,不会出错。可小主您看,这后宫所有的妃子,侍寝记录这栏都是空白!” 宁远凑近一看,呆呆地站在原地。 前三个月,后三个月,都是空白,意味着皇上已经半年不曾留宿后宫。 宁远放下名册,不由自主地说:“皇上的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红莺微笑:“怎么会,奴婢看,皇上一定龙体康健!倘若皇上是身体有什么......顽疾,太后又怎么会着急的不得了,又催的那么紧?又是选秀、又是出游。” 宁远喃喃道:“也是。” 顿了顿,又道,“听说前朝有个皇帝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女人呢!也许,也许......” 说到这儿,她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在说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肆意宵想君主? 不过,心中那束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又晃晃悠悠地点燃了。 红莺显然没有注意,笑嘻嘻地晃着宁远:“小主,依奴婢看,您还是很有机会的。皇上他既然不来后宫,便说明这佳丽三千里,还未曾出现一个他倾心的女子。之所以未曾出现他倾心的女子,一定是因为他还未曾和小主相处过!” “你倒是伶牙俐齿!谁教你这么说的?” 宁远佯装生气,伸手要去拧红莺的鼻子,红莺嘻嘻哈哈地逃掉,留宁远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上。 夜已经很深了,烛影摇晃,宫中的深夜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宁远低头看起了话本子,看来看去,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在脑海中闪回,不知怎么的,她又想到了唐玄宗和杨贵妃。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恍惚中,那黄衣帝君依旧目不斜视,倚在美人怀中。 美人捧着夜光杯,娇媚柔情,将琼露斜倒入帝王口中。 渐渐地,帝君的脸幻化成了初见时那神情恹恹的俊逸君王,而传说中那娇媚的贵妃则幻化成了她自己。 想到这儿,宁远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少女漫无边际的幻想彻底驱散了独守空房的孤独,宁远心中越想越乱,干脆合上话本,躲进被中。 一夜无眠。 - 皇上压根不爱留宿宫中,红莺虽没有打听到皇帝的喜好,但宁远却能堪堪猜到个七八分。 宁远在选秀时曾亲眼目睹太后和皇上的争执,她明白皇上为何那么愤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伟岸的帝君,要做天下的主人,自然不喜欢有人压着他、踩在他头上、替他做决定。 哪怕那个是他的父亲,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太后喜欢清雅淡素的白山茶,那么皇上一定喜欢娇艳如火的赤蔷薇。 从此,宁远便爱上红装。 如花,似血。 ...... 宁府的丫头个个都机灵手巧,在争取谁去给宁远当陪嫁丫鬟这个问题上,宁致下了很大的功夫。 最终,一个活泼机灵的红莺,一个沉稳多思的绿珠,一左一右陪宁远进了宫。 红莺消息灵通,绿竹技能广泛可以傍身。宁远觉得,倘若自己推理的不错,皇上正喜欢明艳的女子,那么舞跳的好就是一项颇为亮眼的技能。 民间有一舞,名为花间舞,此舞虽难度高,但胜在惊世绝伦,如火如影。 绿珠自然顺理成章地承担宁远的舞蹈老师职责。 天一大亮,兴致勃勃的宁远便撺掇着绿珠教她跳花间舞,两人在后宫里转悠了一会儿,寻了个教习宫中女子习舞的曼舞阁。 刚一踏进大门,便听到一阵响亮的: “一、二、一、二!” 宁远心中好奇,不由自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原来曼舞阁是露天的场所,刚一推开门,阳光如潮水般涌入宁远视野,她情不自禁以袖遮目。 反应了一会儿,拿开遮目的右手,却见到曼舞阁中,所有嫔妃都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宁远和绿珠两个闯入者。 打头的是那日的太监小树子,小树子斜斜的瞟了宁远一眼,接着响亮地喊道: “一二一、一二一!” 后宫妃子们收回目光,呈方阵状站在一起,跟随着口号齐齐挥动着手臂。 宁远不明白是什么情况,进也不是, 4. 第 4 章 [] “我有躁狂症。”冉贵妃笑嘻嘻地说。 躁狂,是什么?听起来有点像狂躁!会不会打人、伤人? 看出来宁远眼中的困惑,冉贵妃却不再解释,眸中流露出几分自嘲,转瞬即逝。 宁远还在琢磨着究竟什么叫躁狂,冉贵妃却打量着宁远一身鲜艳的装扮,笑得有些神秘莫测:“宁宁,你今天真好看,像一朵盛开的红花儿!你想学跳舞吗?我倒是可以教你。” 宁远后知后觉,虽然她觉得冉贵妃看似秉性纯良,但毕竟她也是后宫中的女子,九五之尊的三宫六院中亮眼的一朵,也是自己的对手,宁远有小小的私心,不希望眼前这绿衣女孩儿知道自己争宠的手段。 于是她低声说道:“嫔妾只是自己喜欢,自娱自乐罢了。” 冉贵妃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懂!” 她放下手中的饼,蹦跳着走来,抬抬宁远的胳膊,再拉拉宁远的腿:“我曾经也很喜欢跳舞,不过和你一样,也只是自娱自乐。宁宁,你看着我给你舞一段。” 冉贵妃朝绿珠笑了笑,绿珠心领神会,当即走到树下的七弦琴旁,思附一阵,开始流畅地弹奏起曲谱。 琴声铮铮,冉贵妃笑容一敛,掂起裙摆,开始起舞。 树影婆娑,那舞如梦似幻,敏捷而凌厉、却又好像蕴藏着无限柔情。似旋风、又似火焰。 宁远呆呆地看着树下翩然起舞的少女,只觉得她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好像摇曳成了一团火。 正起性时,那团绿色的身影却骤然停住。 宁远迎上去,刚要赞叹,冉贵妃突然道:“不行,这个曲子不好!” 绿珠“铮铮”地拨弄了两下琴弦,心中十分惶恐,刚要下跪,冉贵妃却扭头朝着她微笑:“辛苦你了!” 绿珠错愕地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冉贵妃走到七弦琴旁,试着拨弄几次琴弦,古琴发出几声低低高高的音调。 片刻,她低声自言自语道:“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便够了。我跳的是现代舞,古曲节奏无论如何都太慢了些,始终不如流行乐曲。” 她抬头,对绿珠说,“可以帮我拿笔墨纸砚来吗?我想当场谱曲。” 见冉贵妃始终笑意盈盈,绿珠如蒙大赦,慌忙磕头:“是奴婢曲艺不精,奴婢这就帮您去拿!” 冉贵妃微笑着说:“不是你的错,在后宫,不用动不动就下跪的。” 绿珠堪堪直起腰来,掉头匆匆离去。 宁远走来,眼中满满都是赞叹:“您的舞姿,嫔妾竟从未见过,只觉得十分变幻莫测呢。” 冉贵妃笑眯眯地说:“宁宁,你忘了吗?我可是三百年以后的人,这些都没什么。” 这话倒是让宁远不知如何接口,穿越、夺舍?这些概念对她来说太过悚然,她宁愿相信后宫的妃子们的病,导致她们集体产生了妄想,也不愿相信她们真是三百年以后的人。 可冉贵妃那惊艳的舞蹈,倒使她小小地动摇了一下。 思附一番,宁远开口道:“娘娘,您又会舞蹈,又会谱曲,当真是好厉害,好像天下所有的东西您都会。” 冉贵妃被宁远夸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嘿嘿一笑: “是吗?许多人都这么说。我其实什么都会一些,只不过都浮于表面,算不得精通。我不仅会跳舞、谱曲,还会画画、手工、裁缝.......其实这些也都没什么,只不过因为我生病的缘故,所以有时候思维会跳跃的特别快,为了停止脑海中那些胡思幻想,所以有兴趣的什么我都学一点儿,只不过经常被大人评价......” 说到这儿,冉贵妃眸中流露出一丝苦涩,转瞬即逝。 舌尖生生压下那句“不干正事”,她朝宁远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总之,宁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教你跳舞,反正住在这儿大把大把的日子,倒也是很无聊的。” 宁远眼前中有满满的惊叹,连忙要行礼道谢:“您竟会这么多东西呢,多谢娘娘指点。” 冉贵妃哼哼一声,抱臂道:“好吧,这次就受你一拜。以后可不要叫我‘娘娘’长,‘娘娘’短,怪肉麻的,叫我师傅就好!” 宁远噗嗤一笑,甜甜叫道:“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待拿来纸笔后,冉贵妃大手一挥,给曲子赐名叫《冉宁之歌》。 两人虽一个生于三百年前,一个生于三百年后,但两个少女年龄相仿,又本性纯真,两个人都很喜欢笑,笑声都像银铃一样又脆又响,仿佛要响遍整个山海八荒。 冉贵妃就这么成为了宁远深宫中的第一个同伴。 在数月刻苦的努力下,宁远已将那舞步学的八分熟练。 宫宴上,宁远鼓起勇气在众目睽睽下请求一舞时,令所有人吓了一跳。 快要到上元节了,宫中张灯结彩,到处透露着一种喜庆洋洋的气氛。 按照规定,临近上元节的七天都要举行宫宴,帝王宫宴后要带领群妃祭祀,以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宫殿内,帝君胤霆和他的三百位精神病嫔妃罕见地齐聚一堂,起码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局面。 笙歌阵阵,帝君胤霆撑着脑袋,手里把玩着一串深褐色的菩提根,唇角一抹玩味的笑意慢慢浮现: “这么说,爱妃要为朕舞一曲?爱妃可是有心了。” 声音懒洋洋的,但透露着一股寒气。 烟雾缭绕,勾勒出帝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身影,使人看得并不真切。 毕竟是宁远和皇上的第一次对话,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这几个月来的辛苦训练,对自己突飞猛进的舞技和冉贵妃灵感乍现的作品,宁远还是有信心的。 宁远伏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这舞乃冉贵妃所作,臣妾只想博得皇上和众姐姐们一乐,献丑罢了。” 宁远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穿着珊瑚色的纱衣,袖边缀满金边,华丽如红云,和选秀那天很不相同。 选秀那日,她摸清了太后的喜好,穿的素雅如幽兰,鬓边别着一朵白花,温良得像一只鸽子。而如今,在这宫宴上,她却明艳得像含苞待放的一株花朵。 宁远按了按鬓角那朵红蔷薇,跪在正中央。 她有些好奇,皇上还会不会记得她呢?在落针可闻的氛围中,宁远乖巧地跪在地上,却还是忍不住大胆抬头。 胤霆裹在一席黑金袍子里,那袍上缀满了大片大片的龙纹。他体态清瘦而散漫,斜坐在主椅上,骨节分明的右手盘着菩提子,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懒洋洋的气质。 然而,这慵懒的气质中竟透露出一种威压,仿佛一匹躲藏在雨林中隐忍不发的猎豹,凌冽而危险。 胤霆的皮肤很白,显然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少年君主。 他乌发束起,剑眉星目,旒冠上连串的珠玉遮挡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清冷疏朗的下颌。 最令人深刻的其实是他的一双漆黑的眸子。那眸子明明是桃花眼,瞳仁却如黑玛瑙般,不曾泛有一丝莹泽,此刻正 5. 第 5 章 [] 此言一出,众妃齐齐愣住了。 皇后忍不住感叹一句:“靠,神经啊!” 敬妃说:“人家累死累活跳个舞,他却说要把人家宰了。” 警妃说:“苟皇帝又发颠,比我们精神病还精神病。” 静妃说:“建议送去电疗。” 众妃交头接耳开始嘀嘀咕咕,小树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嗓子,宫宴上的蛐蛐声才渐渐停止。 宁远不明白做错了什么,慌忙从胤霆身上窜下来。 她提起裙摆,匆匆跪倒在胤霆身前:“臣妾有罪,臣妾该死。只是臣妾不明白做错了什么,还请皇上明示。”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带上一丝哽咽。 胤霆冷笑一声:“你当真不知做错了什么?” 宁远拼命忍住眼泪,低头看着衣带: “当真不知。” 胤霆捏紧了手中的菩提串,站起身来。一双玄色墨靴在宁远面前走来走去。 半晌,他道:“朕问你,你的舞,是从哪里学来的?” 宁远如实相告:“冉贵妃处学来的。” 他又问:“这曲子,是谁谱写的?” 宁远答:“冉贵妃作的。” 胤霆又冷笑了声,不再说话。 气氛跌入冰点,帝王的威压感再次袭来,宁远袖中的拳头攥紧,脸上一片惨白。 “妖舞!妖曲!妖妃!”胤霆咬牙评价。 “你们这帮疯子,这次又要搞什么邪曲歪舞,处心积虑要谋害朕!”胤霆青筋暴起,怒上心头,“说吧,这次又要发什么疯?说!” 宁远心中一紧,慌忙磕头:“臣妾、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想趁着宫宴时为皇上一舞,绝无戏耍之意……” 胤霆眼中翻滚着阴翳,他大步走下,狠狠捏住宁远下颌,本想逼她与自己对视,却见到一双泪光闪闪的眸子: “好、好痛。” 心脏仿佛被刀剃了一下,胤霆愣了一下,放开手去。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眼前这眼泪滚滚的少女真的没有谋害自己的意思? 如果要评选千古最憋屈帝王,胤霆觉得自己绝对荣登榜首。 不知从哪天开始,温顺的皇后变成了大哭大笑的疯子,恭敬的钰嫔变成了说话刻薄的贱人,曾经深得他心的三姐妹变成了满口胡言的毒妇……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妃子都得了癔症,换着花样来找他的碴。 总之,胤霆被后宫三百个精神病妃子折磨出了PTSD(创后应激障碍)。 冉贵妃,他有印象。 曾经的冉贵妃温柔小意,而如今她一会儿说自己要拯救世界,接着夸夸其谈起自己的才华,下一秒开始讲起月亮上发现了仙人掌等不着边际的话题。 自己一句话说得她不高兴,还曾被她一巴掌打得脑袋开花。 思维跳脱、狂妄至极、胡言乱语,简直是一个疯子。 见胤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宁远的泪水按耐不住啪嗒啪嗒地滴下来。 她胡乱用袖子抹着眼泪:“抱、抱歉,请陛下恕罪,臣妾绝无二心,臣妾只是想让您高兴一些。” 殿内回荡着宁远小声的啜泣,胤霆低头看着默默垂泪的少女,怎么看都像是很正常的模样,不由得心神一晃。 难道真误会她了? 片刻,胤霆终于心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让她起身。 宁远刚起身谢恩,一盏瓷杯擦过她的发丝,沿着胤霆后脑勺方向高速移动。 胤霆本能地一偏脑袋,瓷杯不偏不倚砸在面前的墙上,噼里啪啦化成一摊齑粉。 “狗皇帝,她给你跳舞是给你脸了,别在这里给我哇哇乱叫!” “什么妖舞、妖曲,本天才创作的音乐作品值得你跪下来聆听,我告诉你,我创作的东西可是得过奖的!” 冉贵妃情绪逐渐失控,拍打着木桌,干脆将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 “你大爷的!什么叫妖舞,什么叫妖曲,天杀的老子要报警抓你!” 小树子神色一凛,对在场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四个宫女将发狂的冉贵妃团团摁住,在她酿成更大的灾难前带离了现场。 “你说清楚,什么妖曲……”冉贵妃的吼声渐渐消失在远处。 宁远被吓得脸色惨白,这是大不敬的罪过,怕是冉贵妃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树子淡淡地说道:“皇上,冉贵妃的情况您也知道,别怪罪她,您自己也别往心里去。” 宁远战战兢兢地偷瞄胤霆,他脸色铁青,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倒带着一丝……习以为常? 察觉到视线,胤霆朝宁远望来,漆黑的眼眸中不带有一丝怜悯: “朕就知道。” 他不该心软的,后宫里都是疯子,不会有错。 宁远慌张地又开始磕起头来,但却是开始替冉贵妃求情:“皇上,冉贵妃她脑子有疾,不是存心伤人的,求您放过她吧。” “闭嘴。” 胤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满地散落着碎渣,宁远眼睁睁看着胤霆即将踏上一块锋利的瓷片,她慌忙扯住他的衣角:“皇上,当心地上碎片。” 胤霆看了一眼宁远,眼神中满是厌恶,踹开她的手。 他脚步顿了顿,换了个方向,拂袖而去。 宁远落寞地跪在地上,眼泪早已冲垮了她精心描绘的妆容,使她的脸又花又绿,狼狈得很。她扫视着满地狼藉的宫殿,不明白她只是想跳舞博君一笑,可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喧闹渐渐远去,连胤霆都离开了,后妃们又开始大吃大喝,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宁远失魂落魄地回到席位上,一道身影却挡住了她。 宁远下意识地出声:“抱歉,娘娘,可否为嫔妾让出一条路?” 钰嫔淡淡地扫了一眼宁远,仍旧斜倚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远试探道:“娘娘?” 钰嫔懒懒地开口: “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呢,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我们只是游离在这世界上的亡魂,一些不可名状的影子,再不值一提的困难都能打倒我们,再微小的痛苦都能使我们做出超出预料的事。” 钰嫔抬头,很不屑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宁远,是这个名字吧?我们和你不一样。若你以后想要夺得圣宠,那随便你,只是 6. 第 6 章 [] 冉贵妃被宫女拖走,难道是拖去乱杖打死?亦或者是就地斩首? 按理说宫宴上冉贵妃惹了很大的乱子,可后宫的宫女太监们仍旧是神色淡淡,匆匆穿梭在后宫道路上。 宁远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推测。 看着枫皇后与众妃丝毫不慌乱的样子,宁远决定将这个疑问埋藏在心里。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去往青鸾轩的路上,看着枫皇后的背影,宁远倒是心中很乱,一半是因为自己在皇上面前丢尽颜面,一半则是因为冉贵妃的缘故。 她从前怀疑冉贵妃诓骗她,可宫宴上冉贵妃一怒之下的狂躁,令她心中十分恐惧。 刚刚还笑眯眯的人,却陡然变脸,试图袭君,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除了疯子,谁会这么做?宁远心中百转千肠,明白过来,冉贵妃也许并没有诓她,也许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倘若是真的,后宫嫔妃若真的脑子有疾,胤霆一定会对后宫避之不及,才拒绝踏足后宫。 宁远在皇上面前大跳新式舞蹈,弄巧成拙引得皇上怀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胤霆的冷漠无情、残酷霸道,使她心慌意乱,也令她一颗心扑通乱跳。 想到宫宴上的狼狈表现,近日的努力也随之付诸东流,宁远踢着脚边的小石粒,垂首不语。 正是盛夏时节,宫内满架蔷薇,随热风微微摇曳。 枫皇后替宁远在御花园引路,她伸手触摸每一朵花儿,笑着介绍道: “你知道吗?这深粉色的是茑罗、浅粉色的是月见草,木槿花是紫色的,而这些种球花卉是唐菖蒲。远处那些是桔梗,是不是很像玫瑰花?人人都说桔梗很像玫瑰,却不如玫瑰美丽,可我却觉得桔梗也很美呢。”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非要在皇上面前跳舞?他现在会怎么想她?她真傻! 宁远踢翻一颗石子,附和道: “平日这些花花草草,嫔妾只觉得盛开的艳丽多彩,但其实对它们知之甚少,现在想来嫔妾实在是孤陋寡闻,远不如皇后娘娘博学了。” 枫皇后笑笑:“我知道所有花的名字。” 顿了顿,她又说,“但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只要你想,那便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宁远闻言随口说: “嫔妾听闻有一种植物,状如根茎,但边缘不规则,叶茎上长满了癞子,疙疙瘩瘩,还长满了尖刺,长相十分丑陋。” 枫皇后道:“你说的应该是麒麟掌,它虽相貌丑陋,但寓意确是很好的,代表着麒麟祥瑞、多子多福。” 宁远眸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思附片刻,又道: “嫔妾还见过一种草,根茎是白色的,但会散发出恶臭味道,方圆十里的人只要触碰到它,都会沾染上一种难闻的鱼腥臭。” 枫皇后大笑道:“哪有那么夸张?那是鱼腥草,又叫折耳根,虽然臭了点儿,却是难得的草药!” 宁远说: “还有一种花,有着血红的颜色,又以尸体为养分,只会在墓地盛开,冬天叶子不落,夏天叶落休眠,代表着轮回中不详的死亡,人人避之而不及。” 枫皇后道:“那是石蒜吧,又叫彼岸花,其实它并不只在墓地中绽放,只不过是适合肥沃的腐殖质土罢了。” 宁远心中回味过来,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匆忙跺了跺脚:“呸呸呸,什么死啊、墓地啊。” 她急忙弯了弯腰,“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嫔妾不该失言,尽胡说八道些不吉利的话。” 枫皇后笑起来:“怎么会不吉利?就算象征着死亡,那又如何。死亡亦是新生,既然它象征永恒的终结,又怎么不算一种崭新的开始。” 听到枫皇后并不计较,宁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么一路谈论着花花草草,两人的距离不由自主地拉进了些,不知什么时候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 宁远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皇后娘娘,您真的什么都知道。嫔妾以为,花园中美丽的花儿数不胜数,记住它们的名字便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奇形怪状、样子丑陋的植物呢?” 枫皇后移开了视线,重复道:“为什么呢?” 宁远说:“是啊,为什么呢?” 两人沿着长长的路走了很久,枫皇后才慢慢地说: “嗯……应该是这样的吧。如果所有人把形状规则、色彩鲜艳、散发芳香的植物命名为美,反之则为丑,前者人恒爱之,后者人人唾弃,这样是正确的吗?” 宁远说:“也许吧!这是所有人都认同的规则。” 枫皇后若有所思地说: “可我却觉得,倘若不存在丑陋,人们又怎么会明白什么才是美丽的?其实,我正以为是丑造就了美,是恶成就了善,是小利成全了大义,是不正常成就了正常。” 枫皇后看着远方,不由自主地说道: “又或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美,也不存在什么丑呢?” “天地伊始,万物参差多态,偏偏人们就喜欢美丽的花儿。可世界上总会有些植物,奇形怪状、颜色怪异、又很难闻。它们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是难以融入这些条条框框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宁远诧异地看着枫皇后,明白她话中似乎意有所指,继而又想到,枫皇后又有什么病呢? 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了一瞬: “所以它们也值得被记住吗?” 枫皇后点点头: “是的,它们也值得被记住!”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是很值得很值得被记住,因为它们很特殊,是独一无二的。” 两人距离离得十分近,每一个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 枫皇后虽然在笑,可仿佛又没有在笑,她的眸子承载着一种宁远懂得却又不太明白的东西。 宁远心中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思绪使她短暂地忘记了胤霆。 两人终于来到青鸾轩前,冉贵妃居住的主殿大门已被几个太监与宫女封锁。 一位气质非凡的大宫女正低头对几个宫女嘱咐什么,那几个宫女点一点头,推门进了主殿,又慎重地关上了门。 见到枫皇后与宁远二人,那大宫女眼中并无多少波澜,也没有行礼,反倒是枫皇后很客气地先开口了:“刘医生,阿冉她情况如何?” 大宫女简略地说;“她受了刺激,躁狂期提前了,你们不能进去。” 她看了一眼宁远,“不过问题不大,等到躁狂期过了就好,现在暂时只在卧房活动,免得再乱跑生出事端。” 7. 第 7 章 [] 宁远很想问枫皇后,为什么呢?转而她又想,死,人人都害怕。可也许枫皇后一直活得很痛苦,痛苦到宁愿承受“那么做”的痛苦,也不愿意面对现实世界的痛苦。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才能这样压垮一个人呢? 枫皇后那么好,却承受着这些痛苦,这令宁远心中十分难过。 但她摇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记在了心里。 枫皇后比宁远和冉贵妃的年龄都大一点点,和她交谈时,她总会很包容地看着自己。如果没看到那些磨圆的钝角,宁远会觉得枫皇后是一个很正常很健全的人,很温柔、又很自信,更厉害的是,她还知道世界上所有花的名字。 宁远忍不住又想到母家那些和枫皇后同龄的贵女、堂姐们,虽然她们有的也很体贴贤惠,可是言谈间总有一种规规矩矩、等级森严的感觉,她觉得上一秒还在和这些姐姐和善地讲话,可下一秒她们的眼神总在打量、评判自己。 反而和枫皇后说话,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拘束。 宁远忍不住想:“要是枫皇后是我的姐姐就好了。”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暨越,便摇摇脑袋,驱散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两人笑闹够了,开始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糕点,言谈间不经意谈到胤霆在宫宴上的失态,宁远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拂袖大步离去的身影,仍然心有余悸。 纠结了一会儿,宁远堪堪开口:“皇上他是不是很讨厌后宫的女子?所以嫔妾舞毕他会那样生气。” 枫皇后说:“是的,他应该是觉得你跳舞是什么新式折磨人的手段,所以才会暴跳如雷。那种反应大概是应激了吧?他其实很怕我们,又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宁远握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叶在水面沉浮,低头不语。 金丝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手背处破了皮,这是那样被胤霆一脚踹过来,手臂擦在地板上磨出的伤痕。还好伤口处此时已被枫皇后贴心地敷了草药。 一股痛楚席卷上宁远的心头,说不清楚是手痛还是心痛。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皇上是不是永远都不愿见我了?” 枫皇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道:“应该不会的,从前后宫有些妃子发癫时做的更过分,可重要场合皇上也不能不见她们。” 可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宁远。 她胡乱点点头,心中好像压上一座大山,和枫皇后玩闹的心思也淡了些。 知道青鸾轩那些宫女太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后,宁远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回到青鸾轩时,见到那些拿着纸笔转来转去的宫女太监,也学着枫皇后那样恭敬的态度对他们打着招呼。 冉贵妃居住的正殿仍旧紧闭着大门,宁远想隔着大门对她说上几句话,却也被守在门口的太监劝返了。 一连好多天,都没能听到冉贵妃的笑声。 宁远也觉得有些无聊烦闷,这几日便经常在宫内转悠,想看看风景寻些乐子。 烈日炎炎,整日抱着地窖的冰块确实很好,可冰块在太阳下会化成一滩水,终日在室内又很闭塞。宁远不想让绿珠和红莺陪着自己在大太阳下闲逛,便遣退了她们,转而独自寻找一个既凉爽又透风的地方避暑。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种宝地还真被宁远寻到了。 这地方离御花园很近,却又不在御花园,因而不太起眼,只是偌大的宫中很小的一隅天地。 这里植被密布,巨大的香樟树将天空层层遮盖住了,自然也挡住了那令人炫目的骄阳。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凉亭,亭边有着怪石、草地、假山,还有一片清凉的荷花池。 蝉鸣声声,却更显寂静。阳光透过厚重的树叶层层透下来,在地面大片大片的树影中透出闪亮的光斑。 经常有微风吹过,吹得满地树影婆娑流转,光斑也随风起舞,如同一个得天独厚的夏之舞台。 宁远喜欢爬到假山上看荷花池里的鱼,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这里人迹罕至,就像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基地。 直到有一天,她如往常一样爬上假山发呆,却在无意中惊喜地发现,假山的缝隙中顽强生长着许多从未见过的小花。 她小心地捧下几片紫色碎花,想带给枫皇后看,却听到远处一阵脚步传来。 胤霆带着一个小太监走进了凉亭,小太监替他铺开奏折,摆好毛笔、砚台,又转而拿起墨宝为他研磨。 胤霆咳嗽了几声,很平静地坐在凉亭中央的石凳上。 宁远就这么躲在假山上,将两人的动作、行为看得一清二楚。她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过皇上了?一三天、四天,甚至更久? 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想着爬下假山告退,却听到那小太监无奈地问皇上: “皇上,您放着好端端的养心殿不去,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这又是何苦呢?” 这是宁远第一次在后宫之外的地方见到胤霆,在后宫里他脸上那种暴戾、易怒消失的干干净净。 胤霆提笔写了几个字,淡淡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朕不喜欢在嘈杂的地方久坐。其实养心殿算是比较安静的了,但朕看到那些来来去去的侍卫、太监,竟觉得心烦意乱。” 笔锋一停,胤霆下意识看向假山,吓得宁远向后一缩,却发现胤霆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一池摇曳的荷花。 “不知为何,朕觉得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总能给朕一种很空灵的感觉。让朕静心,那便是最好的。” 宁远本该在这时候到皇帝面前磕头谢罪的,可鬼使神差般,她竟不想打搅这里的一切。 宁远趴在假山上,俯视着小小的凉亭,而亭中的两人一无所觉。 小太监连忙奉承道:“皇上英明。” 胤霆收回目光,继续拿着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批下回复。 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太监试探地说:“皇上,冉贵妃恶意伤人一事,该如何办?” 胤霆自嘲地笑笑,显然是习以为常:“还能怎么办?还可以怎么办?自然是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小太监有些愤愤不平:“这冉贵妃忒狂妄 8. 第 8 章 [] 宁远的小芭蕉叶扑棱得更起劲了。 阵阵凉风袭来,小太监不断夸赞着皇上英明,寻了这么个宝地。胤霆的眉头也从“川”舒展成了“三”,批奏折的笔也更快了点儿。 宁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她觉得有点儿手酸,但心里颇为自得。 皇上笑起来真好看!要是能再多笑笑该多好。 宁远这么想到。 小太监马屁拍的起劲,胤霆吹着凉风写写画画,宁远在暗处扇着芭蕉叶博美人一笑,三全其美,岁月静好。 直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种富有韵律的“卜咚卜咚”声。 小太监:? 胤霆:? 暗处的宁远:?什么鬼动静。 显然不是宁远耳边幻听,胤霆也意识到了这阵怪声,他素来经验丰富,警惕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来四处张望。 远处,三个妃子正朝几人走来。 她们三人竟生得一模一样,穿着打扮也相同,左边的打着快板,右边的抱着三弦琴,“咚卜咙咚”地弹着。 中间的女子甩着袖子,开口唱到: “来到了天津卫啊↗,嘛也都没学会↘” 左边的女子甩了一下快板: “啪。” “我学会了开汽车↗,压死二百多↘” “啪。” “警察来找我呀↗,吓得我一哆嗦↘” “啪。” “我是连滚带爬(惊恐状)↗,钻进了耗子窝(舒展状)↘” “啪。” 宁远朝前方仔细一瞧,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后宫中的三胞胎姐妹静妃娘娘、敬妃娘娘和谨妃娘娘。 三妃子朝着凉亭走来,快板声越来越大,胤霆一见是后宫嫔妃,眉头再次从“三”皱成了“川”,立马陷入了应激状态。 三人已看到凉亭里的胤霆,可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太监见胤霆脸色不对,屁颠屁颠地甩着浮尘,一溜小跑,狐假虎威地驱逐这三人: “皇上正在批折子呢,这块地方可是皇上先寻到的,谁让你们来的?出去,都滚出去!” 这三人就和没听见似的,敬妃走进凉亭,小嘴一张,继续唱道: “进了耗子窝↗,嘿里边还真不错↘!” “啪。” “我左看右看↗,嚯这里还真阔↘!” “啪!” 胤霆眸中阴云密布,额间青筋暴起,仿佛一只弓着背预备发动攻击的猫。 帝王引擎发动,一片恐怖的威压袭来,小太监见胤霆脸色不对,吓得扑通一声跪倒: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三位娘娘脑子有疾,胡言乱语!您别和她们计较啊皇上!” 敬妃不满地看了一眼磕头如捣蒜的小太监,一甩袖子: “耗子见了我↗,是吓得打哆嗦↘” “啪。” “他又是稍息又是立正还下跪把头磕↘!” “啪!” 听出了敬妃嘴中的讽刺之意,暗处的宁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反应过来后立马捂住嘴,左顾右盼,但万幸无人注意到她。 小太监还在一边哆嗦着一边磕头,胤霆却忍不住怒吼道: “够了,够了!朕看你们是活腻了,你们都给朕闭嘴。” 敬妃撇了一眼暴怒的胤霆,继续唱道: “你吃饱了撑着↗,你别拿我找乐儿↘” “啪。” “贫嘴寡舌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啪!” 胤霆捏着拳头嘎嘣嘎嘣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再胡言乱语下去,看朕如何捏蚂蚁一般把你们捏死。” 敬妃临危不惧,唱: “你要是不服呢↗,咱们就抄家伙↘” “啪。” “我上一拳下一拳来个得合勒↘!” “啪!” 宁远捂着嘴笑倒在假山上,此时站在右边的谨妃娘娘抱着三弦琴,手指拨动琴弦,发出“咚卜咙咚”之声。 弹了一会儿,敬妃一甩袖子,装模作样地拱手道: “天空一声巨响,老奴闪亮登场!皇上,节目效果而已,恕罪,恕罪,莫要生气。” 打快板的静妃不知道那跟筋搭错了,马上接茬道: “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谨妃扼腕叹息:“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敬妃接道:“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他去。” “啪!” 静妃一甩快板,三人齐齐唱道: “吃苦享乐在一起,神仙羡慕好伴侣!” 胤霆:........................ 宁远笑得肚子痛,心道这真是三个奇人,要不是这回自己在暗处躲着,一定要大笑一场。 她不敢出声,只好咬着胳膊强迫自己憋住。 而胤霆虽然大为恼火,却又在心中劝自己:“算了,莫要和这三个疯婆娘计较,省得气出脑溢血。” 想到这儿,他便冷哼一声,说道: “这里不是你们三个该来的地方,快走开,若耽误朕处理机关要事,这罪责你们三人担当不起。” 敬妃说:“桀桀桀桀桀,什么机关大事,说来大家乐呵乐呵。” 谨妃说:“鸡冠?什么鸡冠?有我们家子涵吗?老师我们家子涵真的很可爱啊,她们真的温顺又勇敢,保护小鸡的时候战斗力十足。母性十足又带着点娇憨。丰腴的身体和鲜红鸡冠,生完蛋咯咯哒叫个不停,特有生命力。” 静妃说:“那你在家庭关系里是掌控比较多的一方吗?孩子天然的会依附强者。” 敬妃说:“没有啊,可我们家子涵五岁了还这样,看见我都受不了。不过我工作时间比较有弹性所以陪孩子比爸爸远的多,可能有这方面原因。” 谨妃说:“这个情况你可能需要咨询一下弗洛伊德,他对这方面深有研究。” 敬妃说:“你说得对,但我觉得意大利面拌42号混凝土可谓听着新鲜,但其实并非前言所说,意大利面是吃的,混凝土是建材,根本不是同种物品,所以两者不可参在一起。” “够了!!!!!!求求你们闭嘴吧!!!!!朕走,朕走还不行吗!!!!”胤霆已经气得疯魔了。 显然,他再在这里呆下去,只会被这三人的胡言乱语逼得精神错乱。 “朕走!!朕 9. 第 9 章 [] 一连好多天,宁远都没有看到胤霆。她每天早早的在荷花池旁的假山上等着,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夕阳沉沉,月亮悄悄从湿漉漉的水池里爬上夜幕,却见不着皇上的一个影子。 也许他被三姐妹吓到,也就不再来了。 宁远心中有些失望,可她到底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宫里发放俸禄的时候。 不光是前朝的那些带着红顶子穿蟒袍,胸前挂着一大串朝珠的大臣们有,后宫娘娘们的吃穿用度,大部分也要靠个人的俸禄顶着。 枫皇后不喜欢开朝会,也不喜欢很多人乌泱泱跑来向她请安。她说一大早做完操,眼睛还没睁开呢,简直连什么人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想见。 于是宁远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马上适应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除了发薪这天。 枫皇后坐在主椅上,难得的十分端庄稳重。 虽然说后宫中的妃子们大部分时间总是呆呆的,精神涣散,眼神里好像没有生气,但不论是什么人都不会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因为有免费的钱发,朝会这天大家都在叽里呱啦地聊天,气氛还算比较活跃。 宁远起了一个大早,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担心太过艳丽抢了娘娘们的风头,又想在众妃面前讨个巧,思虑再三,她头佩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腕戴白银缠丝双扣镯,身穿石青刻丝团花襦裙,明眸皓齿,双目含情,却又显得典雅朴素、分外乖巧。 宁远朝嫔妃们一一行礼,嫔妃的都面露诧异,接着手忙脚乱地学着宁远回礼。 冉贵妃今日也没有出门,她的席位还是空空如也。三姐妹不再说相声了,而是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讨论起了“如果现在的生活这是一本小说应该起什么章节名”这个问题。 敬妃道:“第一章,应该取名……入宫选秀!” 谨妃道:“第二章,女帝登基!” 静妃道:“第三章,走向共和!” 敬妃又道:“第四章,三体人,袭来!” 宁远嘴角抽搐了几下,不知为何,她突然又不是很想坚持行礼了。 最后一个赶到的是钰嫔,宁远朝她温顺地行礼,钰嫔扫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翘腿坐在了位子上,行动多有些狂放不羁。 想到宫宴那天与钰嫔的争执,担心她会给自己穿小鞋。宁远小心翼翼地攥着帕子,用余光打量着钰嫔,可钰嫔只是托着腮懒懒地打着哈欠,好像把旧日的一切争执都忘了。 枫皇后在凤位上咳嗽了一声,小树子甩着浮尘,领着几个太监将几架很重的大木匣抬到了众人面前。 一个太监随手将木匣掀开,一座一人高的元宝山呈现在众妃面前。 那些元宝摞在一起,金光闪闪,映衬得椒房殿像金阁一样闪闪发亮。 众妃立马不说话了,她们的眼眸如同元宝那样发起光来。 枫皇后面容雍容温和:“姐妹们,这些俸禄乃是我们今年的用度,大家记得吃好喝好,不要过度消费。我念一个名字,就上来拿一个。” 在场的众妃和宫女们都欢呼起来。 宁远默默想到:“也是,从医生的角度看,按时发薪资是很值得开心的事,从病人的角度来看,生病住院了却还有许多钱拿,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她环顾四周,发现太监们看到这么多金子银子,也没有很惊喜的样子,仍旧是如丧考妣的脸色。原来多少钱也买不来......想到这儿,宁远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过,紧接着宁远又在心里暗暗盘算起了俸禄。 后宫里,位份和应得的俸禄都是呈塔状的,皇后、皇贵妃最高,剩下的依次是贵妃、妃、嫔、贵人......答应和常在的年俸都是五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额外的绸缎啊,首饰什么的,应该也是按照位份依次分下去的。 宁远默默盘算起了青鸾轩的开支,打点下人的银子、夏天的冰块、绿珠红莺的开销、冬日要用的炭火......要是节省点用,到还算能生活的下去。 只是绿珠身上那件褂子都穿了好多年了!虽然她心中不说,但宁远也能看出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总是想穿新衣裳的。 宁远掰着指头,算着只要自己节省一点,也要让绿珠和红莺过得好一点,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千里迢迢陪她来到皇宫,决计不能亏待了她们。只要自己冬日少用点煤炭,也便够了。 算了来算去,宁远忍不住想到,要是能升位份的话那该有多好。 她无意中抬头,却发现皇后将元宝的一半拨给了小树子,小树子点点头,宫女和太监们排着队去领钱了。 后妃们仍然嘻嘻哈哈聊着天,显然是已经默认了这个规矩。 宁远心中诧异,而皇后一个个点名,无论是贵妃,还是妃、嫔、贵人,都领到了数额相同的的小山一样的元宝时,宁远更加惊奇了。 轮到宁远时,她发现自己也拿到了远超五十两银子的俸禄,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枫皇后又匀给她一些绸缎料子,笑道:“喏,就是这些了,有些重,小心点拿,当心闪了腰。” 宁远心中一半雀跃,一半疑惑,双手端着放银子的案板,犹犹豫豫地说:“皇后娘娘,倘若这样均分下去,您和贵妃她们,岂不是就少拿了许多?” 枫皇后笑眯眯地刚要说话,一旁协助她数钱的钰嫔冷冷地说: “我们和你可不一样,少拿些银子只不过是代表少做点衣裳罢了,反正这钱又花不出去。还有,我们这里人和人之间可是生而平等的,不像你们......嘶你踩我做什么!” 枫皇后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容,桌子下的右脚却使劲地碾过钰嫔的左脚。 钰嫔的脸痛得千变万化,一旁的枫皇后笑眯眯地开口解释: “平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们是误入这里的病人而不是真正的妃子,有分配 10. 第 10 章 [] 宁远这些日子经常帮枫皇后勤勤恳恳地打理草木,此次晨会后,枫皇后在宁远袖子里塞了一颗夜明珠,神秘兮兮地说这夜明珠是西域进贡的宝贝,这个品质、这个大小,普天之下只此一颗,只要把它放在没有光的地方,珠子便能发出莹莹光辉。 宁远捧着夜明珠,在荷花池等到天黑,还是等不到胤霆。 她在御花园慢慢地散着步,踱来踱去。 水池中的月亮如夜明珠那么圆,又像夜明珠那么亮。月光很凉,胤霆也是冷冷淡淡的,脸孔也如水中的月之倒影那般飘忽不定。 宁远心中很是烦闷,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她掰着指头数,已经有许多天没见到皇上,皇上也许记得她,也许已经把她给忘了。 她从前读闺怨诗,有一句叫做“谁知夜独觉,枕前双泪滴”,女子垂首在深夜里淌泪,宁远只觉得好哀伤,好可怜。见不到夫君,在这深宫中蹉跎岁月,她不要那样。 不知不觉,宁远走到了一处水榭处,天色已晚,手中的夜明珠冰冰凉凉。 宁远低头一看,在月光下,夜明珠的绿光并不夺目,反而有些微弱。 枫皇后曾说:“这珠子要在一点光都没有的地方才好看呢。”而如今已有了月光喧宾夺主,哪怕是这颗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也显得平平无奇。 宁远环顾了一下四周,鬼使神差般,走进了水榭旁针叶丛中的一块空地。 沿着小道越往深处走,有遮天蔽日的树叶遮挡,夜空中盘旋着许多黑色的大鸟。月光逐渐消失。夜明珠的光一点一点儿亮起来,倒显得璀璨夺目得多了。 宁远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珍重地将珠子放进荷包里,盘算着如何将它打磨成一盏起夜用的小灯,刚要走出丛林,却听见一阵声音在嚷。 “你说,你干了什么好事?” 随着这凌厉的女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嘤嘤呜呜的哭声。 宁远心中一紧,只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馋和为好,可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草木,却发现离去的道路已被两人挡住。 她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不是故意听墙角的,便偷偷躲在了转角处。 虽然天已黑了,但从服饰判断,哭泣的是一位宫女模样的人。她双膝跪地,不停地磕着头,那宫女一边磕头一边啜泣,双肩耸动,宁远心中纳闷,想着真担心她要哭抽抽过去。 训斥她的女子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所穿的料子皆是上品苏绣的,由此可见是一位宗室贵女。 宫女简直要把头磕破了,她哭着结结巴巴说:“格格......格格,奴婢真的没有啊,真的真的没有啊!” 只听那贵女冷笑着说:“我姨妈送你进宫,是承你父亲的情义,令你好好服侍皇上,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背信弃义、自毁前途,是不是?勾引皇帝表哥,辜负我的信任,企图踩着姨妈上位,是不是啊?” 听到“皇帝表哥”,宁远暗自吃了一惊,飞速思索着那贵女的来路。 父亲在朝中供职,言谈间似乎提起过这些事。宁远依稀记得提到过这位皇上的表妹,且这位表妹差一点就嫁给了皇上,差一点儿就被指名为皇后,可不出于什么原因,这位表妹如今竟没有入宫。 现如今皇上的生母,孝慈太后本姓为佟佳氏,佟佳氏亲姊妹一个选秀入宫,一个嫁给了镇国公为妻。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如今太后的亲侄女,镇国公载乐的女儿阿忆。 那宫女战战兢兢,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呜呜地哭着,嘴里不停地说着“格格饶命”“奴婢没有”之类的话语。 宁远听到了一声清脆地“啪”响,她探头望去,只见阿忆毫不留情地在宫女脸上打了一巴掌。 那宫女被挨了一掌,倒是一下子就不哭了,她无助地捂着右脸,垂头不语。乌发随之而散,宫女就这样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阿忆从她头上拔下一只簪子,说: “你还在狡辩,是不是?若你没有,那么你头上这金缕流苏簪是从哪里来?你骗得过别人,可一点儿也骗不过我。这簪子上的玛瑙是四方来朝的贡品,怎么会出现在你头上?如果不是皇帝表哥赏赐给你的,还能是谁给你的?” 阿忆气昏了头,双手使劲掰着那簪子,可金子始终是金子,若是轻易被掰断,就不叫金子了。阿忆掰得手指头通红,那簪子依旧纹丝不动,玛瑙映着月色发出幽幽光芒,好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越想越生气,阿忆不由得大骂一声,说:“好啊,连你也欺负我!”她怒冲冲地转来转去,干脆扬手将簪子扔进了湖中。 随着“咕咚”一声响,宫女的背倒是挺直了一瞬,她似乎要起身阻拦,可最终还是将头低得更深了。 阿忆仍不解气的样子,她更加怒从心起,对着宫女的背乱锤一通,又俯身抬起宫女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你满意了吗?” 宫女吃痛,仍然战战兢兢地说:“格格,奴婢没有勾引皇上。” 似乎想到了什么,阿忆冷笑一声,说:“你知道吗?虽说你阿爹好歹也是个贵族,你也是个贵族家的女儿,可无论如何在我爹、我亲姨妈或是我们家任何人的面前,你或者你的家人就像一只蚂蚁一样卑贱,我们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就像那只簪子一样,我可以随手扔进水里,自然也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让你消失......” 宫女这下彻底慌了,拼命对着阿忆磕头,响亮的咚咚声连暗处的宁远都听着心惊。 她失声痛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扯着阿忆的衣角,哭哭啼啼地倾诉: “格格饶命、格格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奴、奴婢谨记太后教导,一直恪守本分,除了伺候皇上起居,别无二心!只是......只是一日,奴婢替皇上研墨,皇上说外面春花开得正好,便要奴婢陪着他走一段,奴婢一直没有忘记格格的叮嘱,只是低头跟着,不曾有一丝逾越之心。皇上说:‘桃花烂漫,你却穿戴的如此朴素,如今四方来朝贡 11. 第 11 章 [] 宁远故意装傻:“阿忆姑娘,什么珠子?” 阿忆指着宁远腰间那荷包,说:“别装傻!这珠子是哪里来的?” 虽然这话充斥着怒气,可宁远却听出阿忆的语调隐隐有些颤抖,她暗中笑开了花,面上却惊讶地解释道:“哦,原来阿忆姑娘是指的这颗夜明珠啊。” 她摇摇荷包,慢慢地说:“你问它从哪里来?这个嘛,自然是上头御赐的......” 宁远故意将这话说得十分含糊。 其实这夜明珠自然是御赐的,只是她故意混淆了后宫批下来的,和皇上亲手赠予的这二者间的差别。宁远看出阿忆对皇上有情,求之不得,因而把怨气发泄到宫女身上。她要的就是阿忆的恼恨。 果不其然,阿忆登时如临大敌,颤抖着说: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 宁远挑挑眉,天真地反问:“难道阿忆姑娘觉得有假?” 片刻,阿忆用一种极其怨毒地眼光盯着宁远:“你虽是皇帝表哥的女人,但其一你位份不高,其二你名不见经传,这进贡的沧海夜明珠世间只此一颗,要送也是送到皇后的手上,怎么会流落到你手中?” 顿了顿,她阴恻恻道,“难道真是皇帝表哥亲手赐给你的。” 宁远笑着打起太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协理天下,自然要事缠身,总不过是送给自己的女人,送到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阿忆心里陡然升出恐惧,只觉得脚底窜上一股寒气。她自小就是娇蛮的性格,遇到不快之事向来不会憋着,于是此刻便真的动了怒,不管不顾地喊道: “怎么可能?休要胡说八道!皇帝表哥根本没找你侍过寝,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小小的答应?” 听罢,宁远心中惊讶万分,心道眼前这姑娘竟把表哥的宫闱私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还这样喊出来,实在是有碍观瞻。她静静地瞧着陷入癫狂的阿忆,一语不发。 阿忆捏着拳头,涂了红蔻的指甲差点把手心刺出血:“假的。” 她一步步走来,愤怒地揪着宁远的领口:“一定是假的。皇帝表哥不会喜欢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这夜明珠你是从哪偷来的?说!” 阿忆语气凄厉,比处罚宫女时凌厉了万倍,那披头散发的宫女缩在一旁,闻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宁远的目光越过阿忆,看向了宫女。 阿忆摇晃着宁远:“说,快说啊,快说这夜明珠是你偷的,才不是皇帝表哥赏给你的!” 宁远收回目光,盯着阿忆,淡淡地说:“阿忆姑娘,这夜明珠确实是御赐的。” 阿忆松开宁远的领口,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宫女比不得后宫嫔妃,也许死一个宫女无人在意,死一个嫔妃却又是天大的事情。 阿忆虽然出身高贵,但却无法撼动皇室家族的成员。 她不能拿宁远如何,更重要的是,倘若皇帝开始宠信宁远,那么就算她将眼前的妃子弄死,很快也会出现第二个宁远、第三个宁远。 只要她不是皇上名义上的妻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阿忆浑浑噩噩地这般想着,却听宁远的声音静静地从头顶传来: “夜明珠自然是御赐的,阿忆姑娘看不到的地方,却远比夜明珠更多。” 宁远目光中无惊无澜: “阿忆姑娘,你知道吗?近日藩属国向我朝进贡了许多稀罕玩意儿,不仅有宝石、明珠,还有工艺精美的家私、雕刻着祥瑞的匣子,还有香料、绸缎、小宠......皇后娘娘有御赐的蓝宝石项链,敬妃有御赐的镶着拇指大珍珠的玉梳,赐给贵妃娘娘的是一只名贵的波斯猫。” 阿忆听着这番话,惨白如纸的脸一点一点恢复了血色。 “......连位份低微如妾,也有一颗独一无二的夜明珠。” 阿忆站起身来,面对宁远的敌意也消失了大半。 她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盯着宁远:“所以,你想说什么?” 宁远的目光移到那宫女身上: “阿忆姑娘,我朝物力丰盛,繁荣强盛,八方来朝,则又是一场盛景。皇上贵为一国之君,素来慷慨,国库又十分充盈,什么夜明珠、玛瑙,自然是赏便赏了。无关位份,无关宠爱,一只镶嵌着玛瑙的簪子罢了!不要说宫女,连御马都有肥美的加餐呢。” “哦,你都听到了。”阿忆感到有些好笑,看了一眼那瑟缩的宫女,说,“原来你说了这么多弯弯绕绕,还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就是为了救她呀。” 那宫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撞上阿忆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 宁远摇摇头:“谈不上救,妾只是觉得,比起袖手旁观,阻止一场无妄之灾要好些。” 阿忆冷笑两声:“这么说,你是觉得比起你,我心不善咯?” 宁远道:“妾不是这个意思。” 阿忆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蛮横的样子,她笑道:“你觉得我心狠手辣,又跋扈骄纵,动不动要置人于死地,是不是?我劝你不要滥好心过了头!” 说着,她一把扯过宫女的头发,那宫女吃痛却不敢叫出声,只是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 阿忆对她说:“你把你浑身上下,我赏给你的东西都交出来。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宫女闻言面如死灰,慢吞吞地摘下了银项圈、玉手钏,一一交到阿忆手中。待摘下最后一枚指环后,阿忆一把将她推坐在地上。 “我站在你的角度,我是毒妇!可你站在我的位置,只会觉得她背主欺主。宁答应,您未出阁时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姐,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奴才就是奴才。背叛主子的,就要砍掉双手;欺骗主子的,就要拔掉舌头。” 阿忆将宫女蜕下的东西拿在手里,面寒如霜: “或许她没有勾引皇上,皇上也真的是如你所说的慷慨,随手赏她了那玛瑙金簪。可她错就错在明知我对皇帝表哥的一片心意,却还要戴上那金簪四处招摇。” 阿忆离开时,回头最后看了那宫女一眼,擦过宁远的肩膀,厌恶地说: “贱婢就是贱婢。”< 12. 第 12 章 [] 胤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处风和日丽,无事发生。 他又低头凝视着酒盏,瞟了一眼酒盏中飘浮的碎渣,皱了皱眉,挥手将盏中琼浆泼洒在地。 宁远捂着嘴躲在石头缝中间,胸腔里的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还好,胤霆并未发现假山上鬼鬼祟祟的少女。 今日,胤霆没带那个形影不离的小太监,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宁远能看出来,今日皇上心情不佳,周围气压很低,连夏蝉都不敢放声鸣叫。 胤霆转身将酒盏搁置在一边,片刻,他“刷”地从腰间抽出一把佩剑,急步朝荷花池冲去。 宁远险些惊呼出声,要不是看清了胤霆只是拔剑起舞,率性而动,她差点就从石头缝里掉出来了。 明面上,少年君主在凌厉地练剑,一招一式皆矫健果决。暗地里,宁远托腮微笑,翘着脚欣赏少年变换多姿的剑舞。 荷花摇曳,湖面吹来凉爽的风。 不知是政事繁忙,胤霆的眼中浓云密布,剑眉微蹙,一副很凝重有心事的样子。 宁远不由得心想:“皇上忧国忧民,劳神费力,总是愁眉苦脸,倒是很少见到九五至尊笑起来的样子。” 剑风遒劲,竟摧折了许多树枝。 胤霆眸中闪着冰冷的光,在挽出第五十三朵剑花时,骤然收手。 绿叶飘落,他负剑而立,身形硕长而单薄。 宁远征征地看着那黄袍少年,有些晃神。 许是这一番行动暂时舒解了胤霆心中的压抑,他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中危险的浓云却消散了些。 他扔下长剑,径直朝凉亭走去。 宁远忍不住心想,也许皇帝也有难以言喻、且无法道出的苦闷吧!正是因为说不得、道不得,才只能独自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舞剑。 她只恨自己既不是忠心耿耿的重臣,也不是运筹帷幄的军事,而只是后宫中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妃子,无法替皇上分忧。 正想着,胤霆抱着一个用绸缎盖住的盒子,从凉亭中走了出来。 那动作十分谨慎,又带着小心翼翼,宁远慌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害怕是什么国事机要,被她误打误撞地看了去。 但终究还是小孩心性,宁远抵不过好奇,悄悄睁开一只左眼,透过指缝向下看去。 胤霆抱着箱子,先是走到了一颗巨树的阴影下,又摇了摇头,走到了荷花池旁的草地上,他思附了一番,最终还是摇头离开。 胤霆就这么辗转着走来走去,最终选择了假山脚下的一块空地处,将箱子至于其中。 这块空地长着半人高的绿草,倒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宁远惊奇地凝视着那箱子,只觉得十分好奇。 她刚作了一番胡思乱想,却发现胤霆的神色不知何时竟和缓了许多,总算像个少年,没有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他甚至勾了勾嘴角,显出几分开朗温和的样子。 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 虎符? 玉玺? 国印? 蛮夷的投降信? 宁远抓耳挠腮。 直到胤霆伸手掀开盖在箱子上的绸缎,里面露出了…… 一窝兔子。 宁远脚一软,差点没从高处栽倒下去。 胤霆笑眯眯地打开盒子,两只小爪搭上盒沿,一只黑白花兔伸出头来,好奇地东嗅西嗅。 另一只肥硕的白兔却缩在角落,警惕地打量着一切。 帝王威压销声匿迹,若不是身上的黄袍,胤霆更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年,为了替爱宠寻找栖息地而奔走在草地间。 他抱起花兔子,言语中充盈着懒洋洋的得意:“爱新觉罗·龙傲天,朕为你寻的这一处地方,你可满意?” 爱新觉罗·龙傲天? 宁远瞳孔地震。 名为“爱新觉罗·龙傲天”的花兔甩着长耳朵,扑朔双腿,想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 “看来是满意了。”胤霆点点头,放下花兔,又抓起肥硕白兔,“你呢,龙霸天?” 龙霸天? 宁远露出惊恐的神色。 白兔眯着眼睛,显出超然物外的样子。 “好,好,凤凰择佳木而栖,朕为你们挑的这一块宝地,倒是很令你们满意!” 胤霆放下兔子,对着兔子窝淡淡地微笑了起来。 宁远心中山崩地裂,不仅是因为雌雄二兔别具一格的姓名,更是因为皇上他??竟然养兔子?? 九五至尊的爱宠是两只肥兔子??还会对兔子自言自语?? 一股恐惧席卷而来,宁远顿时汗毛倒竖。 要是让胤霆知道,这个秘密要被自己发现了,应该会被灭口的吧。 应该会被灭口的吧。 ……灭口的吧。 她不由得往石头缝里缩了缩,胆战心惊。 底下的胤霆浑然不觉,转身去给两只兔子拿了许多翡翠白菜叶,两只兔子顿时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大吃特吃起来。 胤霆伸手给白兔子顺毛,边顺边喃喃自语: “是朕对不住你们,不要怪朕。” 这语气既悲伤,又落寞,充盈着一种淡淡的哀婉。 宁远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连忙竖起耳朵细听。 “你们跟着朕东躲西藏,委屈你们了。”胤霆苦笑道,“朕虽坐拥天下,却无法为你们寻找一处庇护之所。” 两只兔子动着嘴巴嚼嚼嚼,显然没理会胤霆在说什么。 “……也是。天下共主不去逐虎猎豹,却爱养兔子,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真男儿应该拉弯弓、射天狼!” “可是,朕却没有办法。” 胤霆沉重地叹了口气。 兔子虽然行动迟缓,但吃菜可以算得上暴风吸入,顷刻只剩下一片菜叶,花兔子手疾眼快,一口咬住菜梆,白兔子紧接着咬住菜叶,想从花兔子口中夺食。 两只兔子互不相让,你来我往,险些大打出手。 胤霆皱皱眉,强行分开二兔,训斥道:“龙傲天,你作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应当谦让、大度!君子当自省,温良恭俭让,明白吗?” 又扭头对着白兔:“龙霸天,作为龙傲天的妻子,你应该做到夫为妻纲,以夫为纲,才可使你们二人举案齐眉、琴瑟静好,懂吗?” 两只兔子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静静听着胤霆的说教,乖乖地不动了。 胤霆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撸起两只肥兔子油光水滑的皮毛。 “唉,你们都是很好的。朕把你们放在这儿,实在是下下之举,但倘若不将你们安置在这里,那么迟早会被发现的,那时又叫朕的颜面何存呢?” 胤霆的目光透露出了点不舍出来。 花兔子和白兔子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一般,伸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胤霆愣了愣神,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宁远在暗处默默地叹了口气。 胤霆终于站起身来,苦笑着说:“好了,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好好生存,朕得空便来看你们,勿念!” 两只兔子从箱子里跃出来,六目相对,兔子们傻傻地望着主人。 下定决心一般,胤霆转身离去。 步伐变得温柔,轻快。 还没有走到几步,一个小太监从远处哆哆嗦嗦地跑来:“皇上,皇上,不好了啊皇上!” 胤霆神色剧变,登时怒道:< 13. 第 13 章 [] 宁远回到了青鸾轩,推开房门,却见到房内烟雾缭绕,柳妃正用着双层盘炉煮东西。 见宁远归来,众人皆一喜,冉贵妃从盘炉后探出头来: “宁宁,你回来了!” 宁远诧异道:“娘娘,您可是好了?” 冉贵妃嘿嘿一笑,挠挠头道:“抱歉抱歉,那天吓到你了,我暂时没什么问题了。宁宁,快来和我们一起吃火锅。” 柳妃慈祥地笑道:“是为了庆祝小冉病情稳定,可以自由活动了,我们几个便凑在一起想了一会,把打击召集起来吃好喝好的。” 柳妃显然比其他妃子大了许多,说话却语气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宁远朝柳妃恭敬地行了一礼,笑道:“原是如此。” 绿珠弱弱地举起手来,朝宁远弯了弯腰,心惊胆战地说:“小主,贵妃娘娘,奴婢为你们再添些碳火来。”说罢,她起身想走,却被冉贵妃一把摁在座位上。 冉贵妃弯腰用火钳夹了些碳,面露不悦:“我来就好啊,你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绿珠几乎要哭出来了:“使不得,使不得啊娘娘,哪有仆人和主子并排吃饭的?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敢,奴婢惶恐啊!” 冉贵妃挥挥手:“有什么使不得的?你看我们后宫的宫女、太监们,不都是坐下来一起吃吗?” 果然,宁远环顾了一圈,青鸾轩的太监宫女们围坐在双层盘炉旁边等水烧热,一遍聊天,一遍严肃地点评道: “这双层盘炉竟长得和火锅一模一样,看来还是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啊。” “是啊,可惜就可惜在没有火锅底料,我加了点调料花椒,代替一下,味道到底不如了些。” “陈医生,你这么博学多识,哪天配一个呗。” “呵呵呵呵,倒也不是不行。” 而枫皇后这里,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怎么敢私自停药?这样很危险!你怎么敢的,啊?” 大宫女脸色不虞,重重地将水杯拍在桌上,“出现戒断反应,病情加重了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 枫皇后此时则像个鹌鹑,缩在一旁,低声喃喃:“抱歉李医生,我最近几日感到身心愉悦,意气风发,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所以......” 大宫女气不打一处来:“好了?好了你还用呆在这儿吗?” 枫皇后心虚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片刻,大宫女消了消火气,舒缓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双相患者遇到的一个很大的难题是,患者可能会混淆躁狂期的盲目乐观与正常人的区别,导致躁狂时出现不切实际的自信,认为自己的病症已经痊愈了,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以后不可以擅自停药了,知道吗?” 枫皇后忙不迭连连点点头:“医生,我知道了。” 她举起右手发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大宫女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伸手去夹盘炉中的鸭血去了。 见宫女不再生气,枫皇后也才嘿嘿两声,挥手招呼宁远来尝菜。 宁远怔怔地看着这热气腾腾的一幕,又联想到后宫外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时流露出的压抑氛围,再想到那个沉入冰冷的湖水,却在生命尽头祝福自己“福泽绵长”的小宫女,只觉得割裂,又引出无限怅然出来。 见宁远神色凝重,不知在思附什么心事,枫皇后有些惊讶地说:“宁宁,你在想什么呢?” 宁远缓过神来,朝枫皇后遥遥一笑:“没什么!” 她坐到枫皇后和冉贵妃中间,冉贵妃一口气给她夹了许多菜,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话像雨水一样密集,似乎是要把憋在房中这几天所有没说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 “哎呀呀宁宁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多闷除了护士医生根本没人和我说话我都快闷死了啧啧啧对不起宁宁那天可能吓到你了可谁叫皇帝老登骂我们呢那时候我脑子像卡壳了一样一冲动就拿杯子砸他了哎呀呀没吓到你就好......” 枫皇后拿手去捂她的嘴,笑道:“别说了,说得我头大!” 宁远也笑着摇摇头:“那时臣妾也的确吓了一跳呢,不过贵妃娘娘如今无恙便好。” 冉贵妃推开枫皇后的手,歪着头望着宁远:“宁宁,我不在的这些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吗?” 凝噎一瞬,宁远不自然地说了一句:“没有吧。” 冉贵妃点头:“哦哦哦噢噢哦哦哦,话说小钰怎么没来和我们一起吃火锅。” 枫皇后道:“阿钰她就是这个样子,特立独行又社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冉贵妃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很酷!” 三人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会儿,去取碳的绿珠回来了,她弯腰放下炭盆,刚想离开,被手疾眼快的冉贵妃死死拉住。 绿珠眼中立刻露出求救的眼神,宁远微笑着说:“绿珠,别那么拘束,难得冉贵妃无恙,大家聚聚,你也别客套了,坐下吃吧。” 见自家小姐毫不介怀,绿珠也才叹了口气,拗不过热情的冉贵妃,与三人并排坐在了一起。 吃饱喝足后,众人齐心协力将残局收拾掉,一一告别离开了青鸾轩。 阔别众人,本来热闹非凡的青鸾轩一下子显得很空,冉贵妃抚摸着小腹,满足地向宁远告别: “嗝儿,宁宁,我去睡一会儿,等我醒了,咱们一起玩去。” 宁远笑着点头。 冉贵妃眼神一变,笑嘻嘻地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绿珠姐姐,你也要来噢!” 绿珠磕磕巴巴地说:“娘娘这实在是不合礼法......”却没等她把话说完,冉贵妃已经打着饱嗝儿转身走了。 等宁远和绿珠回到偏殿,躲在偏殿的红鸾却走了过来,替宁远拆掉鬓边的珠宝钗饰。 绿珠搅着帕子,眼泪汪汪地说:“小主,贵妃娘娘对绿珠好热情好热情,热情地让奴婢害怕。” 红莺插嘴道:“害怕就对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远道:“既然贵妃娘娘都如此盛情邀请了,你也不可推脱。” 绿珠对着手指:“奴婢知道,只是那日宫宴上贵妃娘娘竟作如此疯癫态,实在是叫奴婢看了害怕。而贵妃如今却不知为何又对奴婢这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如此热情,奴婢实在是、实在是......” 绿珠吞吞吐吐了半天,下了一个结论:“奴婢实在是惶恐。” 红莺笑嘻嘻地说:“你太老实了!她们叫你一起用餐,你就这么去吗?像我一样躲在偏房里,岂不是就免了这种麻烦事。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冉贵妃如此拿正眼看你,却不知暗中打得什么盘算......” 宁远却一本正经地打断红莺,对着绿珠说:“你不要害怕,冉贵妃她只是生了一种病,她虽然试图袭君,可那只是受了刺激在先,她情绪平稳的时候,就和正常人是一样的!你只要与她像平常人一样相处就是了。” 闻言,红莺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小主:“小主?” 宁远问:“怎么了?” 红莺死死地盯着宁远,片刻后,她静静地说: “小主,当日我们第一天入宫,在宫门处告别老爷、夫人时,您可记得他们的叮嘱?” 宁远闻言,眸中流露些许诧异。 红莺道:“小主,您不记得了,奴婢可未曾忘记。老爷说,后宫斗争的惨烈程度不逊于战场,步步惊心,应该小心谨慎。夫人说,后宫女子给口腹蜜剑,嘴里姐姐妹妹地叫着,心中却个个精明毒辣,万万不可被她们迷惑!小主,这些话你可曾忘记?” 宁远忽的站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我没忘!” 红莺反问道:“那小主可否告诉红莺,为何那冉贵妃只不过对您虚情假意了一番,您却在替她开脱?” 她步步紧逼,“您难道 14. 第 14 章 [] 绿珠仍旧没什么反应,只应和了一声:“也许是这样的吧。” 一日无言。 等红莺消气回到侧房时,不情不愿地和宁远道歉,而宁远则置之一笑。 不过,红莺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宁远心中。 宁氏的荣耀。 宁远不能不顾。 - 和冉贵妃相约赏了赏锦鲤,又在树下打了一趟滚,宁远和绿珠到底是孩子心性,放下了戒备,也嘻嘻哈哈的跟着冉贵妃扑蝴蝶。 第二日一大早,宁远腰酸背痛,躺在床上起不来。 绿珠无奈道:“小主,日上三竿啦。” 宁远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地说:“让我再睡会。” 绿珠揉着眉心:“可是您今日还没用早膳呢。” 宁远将头埋在被子里:“不打紧,不打紧,反正又不用和皇后请安。” 绿珠长叹了口气,显然拿宁远没办法。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绿珠想将早膳端出房门时,红莺却匆匆忙忙地朝房间里跑过来: “小主,快别睡了,敬事房的公公们紧急传话,太后要在慈宁宫召见众妃呢!” 宁远霎时睁开双眸,立马从床上拱起来,仿佛诈尸的冤魂。 啊? 出大事情了! 慈宁宫。 宁远踩着鞋子,小跑着急匆匆赶到慈宁宫的大殿,却见众妃皆没精打采地站在朱红大门前。 敬妃打了个打哈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为什么一大早把我们叫起来。” 谨妃说:“谁知道为什么?总不过是想我们了,挂念我们了呗。” 静妃双手合十:“罪孽,罪孽啊。” 一个满脸疲倦的妃子扯了扯冉贵妃的衣摆:“你有没有回忆起咱们早八的艰辛岁月。” 冉贵妃满面诧异:“早八?早上八点我都上完了第二节课了!” 妃子:“sorry,忘了你还是高中生了。” 枫皇后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是熬夜看话本子留下的,她虽满脸写满了生无可恋,却一再提醒众人: “等会在太后面前,大家至少要像个样子,规矩点儿,知道了吗?” 众妃点头,各有各的颓靡样子。 宁远本来为自己姗姗来迟感到歉意,却没想到众妃一个比一个不着调,也便渐渐地放下心来。可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太后,宁远的心便有些七上八下,在脑海中暗自把要行的礼都排演了一遍。 同时,她也对众妃的精神状态隐隐担忧起来。 但,事实证明,宁远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 太监刚宣众妃进殿,方才还颓靡不醒的众妃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一进殿,众人齐齐弯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就跟排练过的一样。 太后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精神矍铄。 太后披了一件立绣校九緵布女披,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珠宝饰品,耳上挂着镶嵌玻璃陨石耳环,手上戴着点翠红玛瑙扳指,系着海贝色双环四合如意腰封。老则老矣,却依然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她满意地扫视了一眼低头行礼的众妃,微笑道:“都起来吧。” 众妃甩着帕子起身,脸色昂扬着笑意。 所以,等胤霆匆匆赶来慈宁宫后,却没被眼前一幕气晕。 太后在磕着瓜子,满脸洋溢着笑容,枫皇后附身在太后耳边说了些什么,逗得太后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最吵嚷的三姐妹更是将花言巧语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敬妃扶着太后的左手,谨妃替太后垂着肩膀,静妃热心地半蹲着给太后递茶。 敬妃道:“太后,嫔妾几日未见您,竟又认不出您了,您穿着这绣校九緵布女披,显得您多么年轻啊,哎呀,啧啧啧,嫔妾心里想,这是多么有福气的一位老祖宗呀,简直看不出来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看气质倒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胤霆躲在屏风后,闻言满脸黑线,太后满头银丝,怎么会像豆蔻少女?这三个疯疯癫癫的妃子向来爱说瞎话! 可太后却显得很受用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 “你说得可是实话?哀家当真看上去还年轻?你这小妮倒是嘴甜的很,别想糊弄哀家!” 谨妃殷勤地给太后捏腿,道: “千真万确,怎么会有假?我姐姐向来是个实诚人,从不打诳语的。不过她有一点说得不对,您不光是年轻,更是貌美如花,颇看得出年轻时倾国倾城的美貌!太后您的这个名字可真难写,倒不是笔画繁琐,只是写的时候要蘸上四分黄昏,三分月色,两分微醺,还有一分您的可爱!” 胤霆听得心中一阵恶寒,静妃却又接着说道: “这话说得不对,怎么会是可爱?嫔妾看你们没必要刻意说的那么年轻讨太后欢心,嫔妾很真实的,嫔妾只是喜欢太后您身上的气质,遇到太后就像没有脚的鸟在无边的天空遇到了一颗苍天古树一样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和宿命感,嫔妾仿佛出生开始就是为了栖息在这颗树上的,而且看到太后的第一眼嫔妾就感觉到您右眼藏着悲伤,仿佛在等一个人,而嫔妾的左眼也留下了眼泪,嫔妾想上一世,您轻吻过我的左眼,原来上一世,我们早已缘定三生!” 胤霆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而太后越听越高兴,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众人沉浸在和睦的气氛中,有妃子给太后剥瓜子壳,有妃子给太后喂橘子,众妃轮流着溜须拍马,将古代人和现代人的智慧结合出来,集思广益,实现了真·口吐芬芳。 “三国都灭亡了,世上怎么还有貂蝉。” “美丽是女子的形容词,而您却是美丽的形容词。” “第一次去卢浮宫,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因为属于我的蒙娜丽莎,我早已遇见。” 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胤霆实在忍不了了,从屏风后转出,大步上前,道: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谁也没想到皇上会来,叽里呱啦的妃子们一下子就愣住了。 宁远混在妃子堆里,天花乱坠的好话实在讲不过现代来的姐姐们,她正搜肠刮肚地思考着有什么奉承的话可以讲,见到大步走来的胤霆,脑子里登时变得一片空白。 慈宁宫静地掉针可闻,胤霆不屑地扫视了一眼众妃,向太后行了个标准的躬身礼,淡淡地说: “边塞要事繁忙,恕儿子来迟。” 太后一见胤霆,脸色骤变。 她推开递在她面前的剥皮金桔, 15. 第 15 章 [] 枫皇后抱着胤霆的腿哭爹喊娘: “皇上,都是臣妾的错啊!” 胤霆像被狗咬了一般,脸色忽明忽暗,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后半张着嘴,显得很震悚的样子,宫女太监们表面很忙,却一下子竖起耳朵,众妃表情悲痛,内心则纷纷想到:啊,这也太有趣了吧,皇后快下来让我演几集。 胤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开口道: “那你说,你错在哪了?” 枫皇后流利地答道: “你我曾缘定三生,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臣妾不该和皇上置气。” 此言一出,胤霆几乎要跳起来了: “什么?!朕什么时候和你......” “皇上!”枫皇后打断了他,继续哭唧唧道,“皇上,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倚梅园,信女许愿逆风皆如意,容易莫摧残,啊呀呀,那时你捡到我的小像,从此对我情根深种,啊呀呀呀,你替我推秋千,雪中梅花承载了我们多少的回忆。可惜回不去了,呜呜呜呜。” 宁远心中惊异,却偏头瞧见一口茶从冉贵妃嘴里喷出来。 众妃低着头,憋笑憋得浑身颤抖。 不明白为何这样,但宁远觉得这些事有些蹊跷,但枫皇后演技之精湛,连宁远都被迷惑住了。 难道枫皇后和皇上竟有一段这样的过往? 胤霆怒极反笑: “胡说八道,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枫皇后抹着眼泪,继续搜刮着《甄○传》中的台词: “皇上,你害得嫔妾好苦啊!您和臣妾生出嫌隙,就不来后宫了吗?你可知这宫中一共有三百块砖石,每一块,臣妾都抚摸过无数遍了,其中三十块还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否则,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呢.....” 胤霆很想当一代明君,使得国库充盈,源源不断的财富降临在他和亲族、子民身上。可他还没等来泼天的财富,泼天的屎盆子倒是扣到他头上了。 “朕什么时候和你.......”胤霆无力地说。 可惜无人信他,枫皇后的沉浸式演出,演得实在是情真意切,连太后都忍不住开口: “皇帝,你们真的是因为夫妻吵架,你才长年累月不来后宫?” 胤霆百口莫辩:“朕......” 枫皇后又一把抱住太后的大腿,哭成荷包蛋眼:“呜呜呜呜呜呜呜皇额娘,您劝劝皇上吧,不要再生臣妾的气了,为了社稷子嗣,让他多多来后宫,雨露均沾。” 太后疑惑地对着众妃道:“你们说说,皇后和皇上曾经真的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只是现在闹别扭了,皇上才赌气不来后宫?” 众妃说起瞎话不眨眼睛: “是啊是啊,他们曾经关系可好啦。” “唉,可惜年少情深终究逃不过兰因絮果,啧啧啧。” “那年杏花微雨......前面忘了,后面忘了,反正就是错了,都错了。” 太后闻言心里也有了数,她让胤霆走上前,将他们二人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胤霆看着一脸沉重的太后,又看着嘤嘤嘤的枫皇后,只觉得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 太后摸着二人的手,道:“哀家说,怪不得皇帝好端端地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长年累月的不来后宫。皇儿,皇额娘给你道个歉,皇额娘不该偷偷给你在膳食里加补药。” 胤霆:...... “但是,你与皇后虽然年少相识,磕磕盼盼难免遇到矛盾,你们夫妻的事自然要自己解决,但万不可赌气胡来,哀家看后宫的妃子都是一个赛一个好,而你至今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你不要拿子嗣开玩笑,明白吗?” 胤霆:...... 枫皇后抢先点头:“呜呜呜明白,我们都明白。” 太后拍拍两人,非要让两人重归于好。枫皇后发誓痛改前非,拉着胤霆又开始说“山无棱天地合”这种古早电视剧台词,以示决心。胤霆从始至终面色铁青,仿佛尸体一具。 调解了半晌,太后揉着眉头遣退了妃子。 宁远站在妃子们身后,踮着脚满心欢喜地凝视着皇帝,心想他还记不记得我呢? 她弯弯腰,笑道:“皇上,嫔妾......” 而胤霆却只是擦着她的肩匆匆离去。 宁远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养心殿,胤霆正在烛火中批阅。 小太监递来名牌,道:“皇上,您今晚真的要去后宫么?” 胤霆想到今天的事,表情流露出几分痛苦: “自然,今日出了这种事,朕还能不去么?哪怕是要做给皇额娘看,朕也不可推脱。” 他的眼神扫过牌子上的人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悬停在“宁远”的上方。半晌,却移开,淡淡道: “今晚摆驾椒房殿,朕去中宫瞧瞧皇后。” 微风刮过,花瓣飞舞,嫩绿池塘藏着睡鸭,淡黄杨柳上莺歌燕舞。 因为今日胤霆的无视,宁远有些心神不宁。她愁眉苦脸地在御花园辗转,见到这一派迤逦景色,心中生了惜春之情,不由自主道:“池塘梦晓!” 树叶沙沙,冉贵妃骤然从树梢上倒挂下来,接到:“阑槛辞春!” 宁远唬了一跳,笑着试探道:“蝶粉轻沾飞絮雪?” 冉贵妃嘿嘿两声:“燕泥香惹落花尘!” 两人对视片刻,默契地大笑起来。 冉贵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立在地上。她握住宁远的手,心中很是欢喜:“宁宁,你真好!我要把我的身家绝学都传授给你,这样我们便可以一起爬树了!对了,你把我赠你的雪碧带来了吗?” 宁远局促地后退一步,扯了个谎:“我、我……我放在府上了。” 冉贵妃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不打紧,我这里还有很多。宁宁,我教你爬树!” 宁远仰头看着高大的树木,心如擂鼓,心想:这么高的树,要是爬上去,被人推下来,可就…… 她当即撒谎道:“对、对不起,冉贵妃,嫔妾从小落了个毛病,到高处就害怕、还会头晕眼花。” 冉贵妃闻言沉重地叹惜:“我知道了宁宁,你有恐高症。看样子我们不能一起爬树,也不能在树与树之间荡来荡去了,多么可惜。” 宁远愧疚地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宁远瞧着冉贵妃头上碧光闪闪的钗子,想主动挑 16. 第 16 章 [] 天色已晚,宁远和冉贵妃同手同脚,用四肢在草地上爬行。 这种动作从外人看来,十分诡异。 但二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宁远双手双脚着地,不时有小石子和草咯着她的手,生疼。但宁远笑得喘不过气,早把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冉贵妃!你倒是爬慢点儿呀!” 冉贵妃回头:“嘿嘿!慢宁宁,爬得没我快吧?” 宁远逐渐体力不支,喘着气坐在地上笑,冉贵妃却越爬越远,她的声音伴随着咯咯笑声传来:“宁宁,让我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痉挛,什么叫蠕动,什么叫扭曲!” 深宫中,月黑风高的夜晚,冉贵妃爬行着高速移动。 恰逢一名男子从拐角中走出,与蠕动的冉贵妃迎面相撞。 接着听到男子撕心裂肺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冉贵妃站起来拂去衣裳上的尘土,那男子已然跑得没影了。 宁远听到声音仓皇跑来:“吓到人了?会是谁呢?” 冉贵妃摇头:“不知道,听声音好像是个男的,但不是太监。” 宁远诧异:“宫中还允许男子进出?” “谁知道,或许是皇上。”冉贵妃漫不经心地说,“算了管他呢,真够扫人雅兴的。” …… 胤霆惨白着脸,疾步走出:“小树子,你看到没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地上爬,她还冲我狞笑!” 小树子淡淡地说:“奴才没看见。” 想到方才一幕,皇帝仍心有余悸,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有鬼!肯定是有鬼!朕就知道,一进后宫准没好事!后宫真该找国师好好驱驱邪了!” 小树子严肃地说:“皇上,世界上没有鬼。” 皇帝暴跳如雷:“那就是有人要害朕!对!肯定是后宫里那群癫子要害朕!小树子,有人要害朕!” 小树子目光一凛,掏出小本子:“皇上,您的症状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了多久?吃过什么药?除了觉得有人害您之外,有没有幻听、幻视?有没有人在您耳边说话?” 皇帝一把扯过小树子的本子,将其撕得粉碎:“没有!没有!朕没疯!朕没疯!” 平息了一会儿怒火,皇帝道:“起驾,回朝阳殿。” 小树子情绪稳定地问:“您不去中宫娘娘那儿了?” 想到方才惊悚一幕,皇帝拂袖:“朕不去!” …… 夜深了,星斗灿烂,月光如柔纱。 枫皇后倚着粪叉,在写着皇帝名讳的稻草人上扎下第五百三十四根银针。 宫女走来:“娘娘,天气凉了,要不早些歇息吧。” 枫皇后表情阴森,幽怨地说:“不,要是那个下头男半夜跑进来怎么办,我醒着尚能把他叉死,睡着了可一点办法没有了。谢谢你,护士,你先歇息去吧。” 宫女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夜风凉凉,皇后倚着粪叉,在心里诅咒皇帝成百上千遍。 ...... 宁远躺在寝床上,预备拂灭烛火歇息,却诧异地看到皇后身着寝衣赤脚跑来,一张脸微微喘气,扶着雕花窄门勉强朝宁远一笑。绿珠和红莺忙不迭从后面追来:“皇后娘娘,您跑慢点,当心摔着!” 宁远慌忙行礼,本来满心狐疑,却在触到皇后冰凉双手后焦急道:“绿珠!红莺!快准备滚水给皇后娘娘沐浴!” 青鸾轩里的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忙起来,宁远扶着皇后坐在床沿,着急问:“皇后娘娘,您的手怎会这么凉?” 皇后自嘲地笑:“我在椒房殿门口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你不知道,宁宁,夜晚的后宫可唬人了。宫女们都睡了,半夜椒房殿屋脊上有乌鸦怪叫,吓得我撒腿就跑。” 宁远又是气,又是好笑:“娘娘,您三更半夜不歇息,干嘛在椒房殿门口白白站着呢?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绿珠探出一个脑袋:“皇后娘娘,热水好了。”皇后拍了拍宁远的肩:“等我出来再告诉你。” 看着皇后娘娘的背影,宁远蓦然想起,今夜皇上翻了皇后的牌子。 她呆呆坐在床沿上,心中有些黯淡。 是呀!帝为龙,后为凤,他是她的夫,而她是他的妻,他们理应生同寝、死同穴。哪怕后宫佳丽三千,哪怕皇后娘娘灵魂已换了一个人!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生生世世的结发夫妻。 而她……她只是个小小的答应,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呢! 想到皇后是那么的沉稳、大方、亲切,知道所有花的名字,还懂得那么多她根本不懂的东西。而自己又胆小、又幼稚,和皇后娘娘相比,简直挑不出一点好。 宁远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等皇后洗浴毕,从热腾腾的雾气中走出,宁远慢吞吞地问:“皇后娘娘,您和皇上吵架了吗?您见太后时说的那些‘剪纸小像’,‘那年杏花微雨’,这些与皇上的过往,都是真的吗?” 反应过来,宁远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她在干什么?她怎么敢喝皇后的醋! 枫皇后的声音远远传来:“吵架?不不,太没想象力了,应该说,皇帝巴不得我去死。这就是:我看青山多该死,青山见我应如是!” 宁远愣神的功夫,枫皇后已擦干裹严,坐到宁远身旁。 “至于什么过往啦,杏花微雨啦,都是假的,是我胡诌的。” 枫皇后笑道:“怎么?宁宁喜欢皇帝么?” 宁远脸上染上一片红霞:“后宫的妃子,不都应该喜欢皇上吗?” 枫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宁宁,整个后宫里,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一个人罢。”顿了顿,“实不相瞒,我正是因为不想让皇帝近我的身,才持着武器守在宫外,不过这可恶的皇帝出尔反尔,害得我白白在外面冻着。” 宁远扭头,错愕地盯着皇后。 枫皇后笑眯眯道:“三年来,皇帝没有宠幸过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对我们又恨又怕,觉得我们一后宫的人都是神志不清的疯子。偶尔几次来访,都是太后逼迫的。” 宁远听着,心中一寸寸释然起来,是呀,整个后宫的姐姐们都来自五百年后,也许五百年后遍地都是顶好顶好的男子,比皇帝还要好,因此她们压根看不上皇上,自然也就不会和她抢了! 那岂不是整个后宫,都没有她宁远的敌手? 宁远越想越喜悦,她喜上眉梢,雀跃地纵身跃上床榻,给枫皇后让出块位置:“皇后娘娘,今晚就委屈您挤挤,和嫔妾睡吧……嫔妾有许多想问您的事呢。” 17. 第 17 章 [] 夜深露重,宁远在黑夜中睁眼,身边是皇后的均匀的呼吸声,她翻身看着皇后的脸,黑夜中流畅的轮廓泛着微光。 宁远觉得皇后像她阿姐,虽说宁远是长女,但见到皇后总有种很亲切很温馨的感觉。 可她是皇后,自己只是小小的答应。 宁远在黑夜中暗笑自己的天真,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压了下去。 却不见皇后安睡的脸庞一点点变得痛苦而狰狞,她喃喃自语着:“不,不……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她满头大汗,在睡梦中挣扎着:“什么都做不好!我是废物,我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宁远踉跄着爬起来点灯,皇后一下子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骤然坐起身,满脸泪花: “宁宁,我好痛!” 宁远不管不住地扑上去环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你很好,很好很好。” 顿了顿,又坚定地学着她讲话:“这不是你的错!” …… 又这么过了几日,转眼天中节到了。 宫里的天中节总是很隆重,如今后宫里可以算是隆重中的隆重,不只是因为端午时分,人们可以走亲访友,祈福辟邪,更因为按照宫中规定,天中节这天,妃子家眷可以来后宫中看望娘娘。 本来是只有位份高的妃子家眷才可从偏门进宫,可在枫皇后的据理力争下,硬是让规定改到了所有妃子都可面见娘家家眷。 宁远明白,枫皇后之所以废了这么大的劲,又是求皇上,又是告太后,其实都是为了宁远自己。 毕竟,妃子们都是距离现在很远很远以后的人,夺了后宫嫔妃的舍,那么妃子们的家眷,可谓和她们自己毫无关系了,见不见都是一样的。 可宁远不一样。宁远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奈何不住思家之情,仅仅是和枫皇后提了一嘴,枫皇后便记在了心里。 宁远心中感激,更加把皇后当作了姐姐一般。 天中节当天,枫皇后和年纪比较大的柳妃作了很多绿油油的甜粽子,并用五彩的丝线缠着,送给了后宫中的每个妃子、宫女和太监。 圣上也是大大的有雅兴,召集了许多大臣,在宫中大摆筵席,还撺掇着他们在湖心举办龙舟比赛。 宁远同冉贵妃跑到御花园看了一会儿赛龙舟,估摸着娘家进宫的时辰到了,宁远匆匆告别了撸起袖子跃跃欲试的冉贵妃,小步疾回了青鸾轩。 按照规定,娘家人入宫见娘娘的人数有限,时间亦是很有限的。 宁远心底盼望着二妹、三妹和小弟弟能来,自然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便干脆很没形象地小跑起来。 等回到了青鸾轩,沈冰和宁致早已坐在太妃椅上等着。 妹妹和弟弟们都没有来,宁远心中有些失望,却还是从门外匆匆闪进来,下意识想给父亲母亲行礼。 宁致按着眉心,脸上没有应有的喜悦。他已经有些沧桑了,鬓边又添了些银丝。宁远记得父亲有偏头痛的习惯,每当心情不佳,或者做子女的做了错事,便会按着这般按着眉心,沉默不语。 沈冰左顾右盼,打量着青鸾轩的陈设。 红莺在给二老添茶,眉眼间有着淡淡的谄媚,不时说着什么,宁致一句两句的迎合着。 不知为何,宁远心中有着些许不安,她下意识跪下,道:“远儿给阿爹、阿娘请安。” 没想到宁致却一把将她拉起来,不让她行礼。 他和沈冰对视一眼,齐齐跪下,却说: “娘娘,这与礼制不合,您是做娘娘的,该是我们对您行礼才是。” 宁远受不了父亲母亲这样的大礼,慌忙将二老搀扶起来。 两人又坐到了太师椅上,而宁远侍奉在面前,低头不语。 宁致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嘴角向下,带着一种不容否定的威严。沈冰倒是抢先说话了,她面朝着宁远,眼神却仍旧在打量青鸾轩的陈设: “娘娘在宫中过得如何?” 宁远低着头,小心谨慎地说:“远儿一切都好。” 沈冰听到这句话,用帕子捂着面,眼神却直直看向宁远,单刀直入: “既然如此,为何至今没有侍寝?” 语气直白,带着些许尖锐。 宁远的心重重地坠下去。 父亲和母亲是如何知道的? 宁远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红莺,红莺站在母亲身边,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 沈冰又说:“红莺说你既不想着争宠,也不想着博得欢心,难怪皇上至今没翻过你的牌子。我看你这住所,又小又偏,一点都不像娘娘所住的地方。还有,你这般风风火火的走过来,倒不像个娘娘的气度,反而像个风风火火的野丫头!入宫这些时日,你都在干些什么?你这样怎么抓住皇上的欢心,又怎么升的了位份?倘若升不了位份,你就甘愿一直住在这......” 沈冰嫌弃的掀起眼帘,环顾了一下四周,“......住在这破落偏殿?” 宁远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知该反驳什么。 宁致居高临下得扫视了一眼,开口道: “娘娘,您不只是代表您自己,你代表的是整个宁家,只是希望您别忘了这一点。后宫惨烈如战场,不是说说而已,你应该想尽办法博得圣宠才是。” 说罢,宁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番话说的疏离又不满,宁远晓得阿爹一叹气就代表着不满,也晓得阿爹是生气了,只好愧疚地点点头。 沈冰抢嘴道:“嘴上说的倒勤快,你知道你爹最近因为知府的事在朝堂上老被打压吗?尹知府垮台了,皇帝猜忌,你阿爹又站错了队,我们可就指望着你带宁家重回荣耀,可你在后宫里都在做些什么?你这死丫头,早知道等个几年把你二妹三妹送进来了,我看把红莺送进来都比你做的好,真不争气!” 红莺假意劝解道:“夫人,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娘娘也尽力了。” 沈冰啐了一口:“她尽力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看啊这个大的就是太老实了,唉......” 好不容易与家人相聚,得到的却只有一顿谴责。 宁远的头越来越低,她使劲憋住眼泪,不让一滴泪水滑落。 宁远道:“弟弟妹妹们怎么样了?可还听话懂事?” 沈冰冷哼一声:“都是你这做姐姐的没给他们树立榜样,你还好意思提他们......” 宁致又长叹了一口气:“好啦,你别叫嚷了。” 沈冰这才闭嘴,片刻,她的目光放在了床头那颗闪闪发 18. 第 18 章 [] 不知为何胤霆要撒谎,但宁远只是沉默了一瞬,并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她照势要跳下秋千:“请王爷安。” 双脚还未落地,却又被胤霆手疾眼快地按回了秋千上。 胤霆今日仿佛心情很不错似的,脸上和颜悦色。 与见到后宫嫔妃时见了鬼的表情截然相反。 宁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她穿着绿罗裙,足上穿着布鞋,足见一点地面,在秋千上摇摇晃晃,是很寻常的打扮。因为皇上压根不来后宫,妃子们都做寻常的打扮,越轻便朴素越好,时间一长,宁远也开始入乡随俗。 “你看上去年纪尚小。”胤霆。 皇上是把自己当成入宫妃子的家眷了啊。 宁远抿出一个微笑: “小女子芳年十六,及笄还未多久呢。” 胤霆扶着宁远肩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秋千?” 宁远怔了怔神,很诚实地答:“和阿爹阿娘吵架了,心情不好。” 胤霆迟疑了下,倒是爽快地笑出声来。 他说:“可否赏脸给我留个雅座?” “自然可以。”宁远眨了眨眼,乖乖地往秋千绳旁挪了挪。 秋千木板上正好空出一个一人宽的空座,两人并肩而坐,宁远低头盯着脚尖,静默不语。 她没想到自己千求万求,与皇上相见却这般全然不费工夫。 两个人都很长久的没有说话,可宁远察觉出来胤霆似乎心情很好。两人面对着青葱草地,身边有蝴蝶环绕,只觉得心旷神怡。 胤霆忽然问道:“是怎么个吵法?” 宁远答:“我阿爹阿娘责怪我没有做到应该做到的事。” 胤霆点一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做子女的难免会让父母伤心,这是无可避免的事,你不要难过。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或许可以安慰到你。” 宁远惊讶地抬头瞧了他一眼,悠然道:“好啊!洗耳恭听。” 胤霆静静地说:“我阿玛从前也是这样,经常因为我功课不好、贪玩耍懒而责罚于我。有时我做的太过分,他还会亲自拿竹鞭抽我,一鞭子抽下去至少要痛五天。所以,你还是比我好的,你是女孩子,至少你的爹娘不会拿竹鞭抽你。” 他侧头凝视着宁远的侧脸,笑道:“这样讲,和我相比,你会不会感到安慰一点?” 两人凑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胤霆的鼻息轻柔地吐在她脸庞。 只要一侧头,两人的面孔便会相撞。 宁远怔了会神儿,忽而推了他一把,站起身来,朝胤霆做了个鬼脸: “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因为我从不把他人之失看做自我之得!” 胤霆错愕中带着微笑:“你怎么啦,为什么突然逃得这么远?” 宁远骤然大胆开口道:“王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搭讪方式很老套?” 胤霆并不着急,反问道:“是吗?我是好人。” 宁远笑嘻嘻地站得远远的,说:“你若是个道貌岸然的翩翩君子,怎么会夸我是‘水月观音’?若是让旁人知道博学多闻的晋王爷竟爱读《西厢》,岂不叫人浮想联翩!” 原来,宁远早已听出,相遇时胤霆那句夸她的“水月观音现”来自于《西厢记》。 《西厢》从来被视为离经叛道的著作,是一本“邪书”,被正统文人墨客所不耻。 但宁远很爱读,却未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如此。 被人揪住了鞭子,胤霆心中像被狸奴踩了下,不由得朗声大笑道: “你不也读过吗?否则怎会知道来历!你不告诉别人,我也不告诉别人,这样好吗?” 宁远的笑容中充满了羞涩和狡黠,她极快地说:“你不来惹我,我也不来惹你,我就不告诉别人。” 说罢,她朝胤霆挥挥手,转身就要走。 胤霆急忙站起身来,扬声问道:“明日这个时辰,你会来吗?” 宁远扭头,嫣然一笑: “谁知道呢?” 说罢,她匆匆离去,那抹绿色的衣角转瞬消逝在了廊角。 胤霆仍旧是坐在秋千上,长久地凝望着宁远离开的方向。他嘴角啜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他知道,自己若是撞见了别的什么人,绝不会一笑再笑的。 胤霆弯腰,摘下一朵海棠花,望着鲜红欲滴的花瓣,久久不语。 等宁远走远,却被红莺和绿珠拦住了去路。 原来她们早已发现,却不明白与自家小主同向而坐的男子的身份,故而没有现身。 绿珠显出心很大的样子,给宁远递了一块绿豆糕点,道:“小主,饿了吧,尝尝这个。” 红莺却显得有点生气的样子:“小主,你怎能和陌生男子凑得这样近,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 宁远接过糕点,看着红莺,静静地说: “他是皇上。” 此言一出,两人皆脸色一变。 宁远的这二位贴身宫女并不曾亲眼见过胤霆的样子,“皇帝”二字,对她们而言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包罗万象又不可捉摸,象征着着高耸的深宫中权力尖端。 红莺伸着脖子朝着远处张望,脸色惨白:“他、他真的是皇上?” 宁远咬了一口糕点,浑不在意地说:“是啊,选秀那天,我曾大着胆子见过他一眼的。” 红莺不可思议地晃着宁远的胳膊:“小主,那您怎么不多和皇上相处?千载难逢的机会,千载难逢!要是把握得住,您入了皇上的眼,那岂不是从此平步惊云?而您却这样莫名其妙地跑开了!” 宁远不动声色地挥开红莺的手:“你不明白,我已将我做的事做到了最好。” 绿珠也道:“是呀,如果痴痴缠缠的,反而显得刻意。这样自然大方,反而更好。” 红莺显然还没有从震悚中回过神来,而宁远因为她向爹娘告密的事,已显得极为不耐烦。 她不喜欢这种受人监视的感觉。 宁远令红莺和绿珠都不要上前,而是独自一人散心。 她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荷花池旁,龙傲天和龙霸天已经和她混的很熟了,见到宁远来,都甩着耳朵要和她亲近,顺便讨些吃的。 宁远一边给兔子喂草,一边思考着与胤霆短短几句话的相处。 经此一接触,宁远觉得,胤霆虽然贵为天下共主,表面上冷漠又脾气暴躁,但不失为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这倒是很 19. 第 19 章 [] “是吗?”胤霆问。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定是个挺可爱的人。”宁远笑道。 胤霆盯着她,道:“为什么?” 他伸手将龙傲天揽在怀中,指尖银光一闪,不知不觉,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兔子脖颈处。 那匕首银光闪闪,又轻薄如膜,紧密地贴着兔子丰厚的皮毛,似乎下一秒就要割断它的血管。 小兔子龙傲天正在埋头咀嚼干草,浑然不觉,宁远暗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显,只是安静地瞧着胤霆。 胤霆慢慢地说:“既没有如虎般锋利的爪牙,也没有鹰般尖锐的喙。这种弱小的东西,并没有存在的价值。” 说罢,他手背青筋微凸,又将指尖匕首向前推进了些,兔子皮毛出渗出了些血迹。 小兔子终于反应过来曾经的主人居然下狠心杀它,浑圆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我既可以杀了它,也可以放了它。你会让我放下屠刀,还是令我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 胤霆的声音有些慵懒,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拧着兔耳朵,兔子意识到了危险,拼命蹬着腿。在地上的龙霸天看到同伴遭遇危险,吓得连嘴里的草都不嚼了,一溜烟躲进了杂草中。 宁远不由得心道:“这皇上上一秒还笑眯眯的,下一秒却又要做些举止诡异的事,明明这两只兔子被他膘肥体壮,在外人那么面前,却又要杀了他们。世人说‘伴君如伴虎’,现在想来,这句话不算错的。” 她侧头想了想,道:“我以为王爷应该饶它一命。” 胤霆挑挑眉,“为何?” 宁远说:“因为虽然它们没有虎般锋利的爪牙,也没有鹰般尖锐的喙,像野草般卑贱,又无人在意,任何人都能随意地将它们抓来杀了,可唯独您不行。” 胤霆并不生气,问:“为什么?” 宁远道:“因为您流着皇室的血。” 胤霆心中惊讶,眼中略过玩味的光。 宁远又道:“您一定听说过一句话吧,叫‘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在残酷的厮杀里,弱者靠践踏弱小来肯定自己,而强者靠守护弱小来证明自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所有好的、强盛的、灿烂的,您都见过,我相信在这世间您是强者,不会为难一只小兔子。” 胤霆心中涌现出惊奇,只是看着宁远,静默不语。 半晌,他收回匕首,小兔子龙傲天扑棱着腿落到草地上,惊疑不定地跃入草丛中。 胤霆道:“你都知道了?” 宁远低头,刚要下跪,却被胤霆出声制止:“不要跪。朕今日心情不错,好不容易脱离了繁文缛节,不想看到这一套。” 宁远点点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胤霆。 胤霆收回匕首,踩着枝叶,走到宁远身边。他低头静静地打量着宁远,默默不语。 半晌,胤霆道:“四品知府,你是宁致的女儿?” 宁远道:“是。” 胤霆道:“朕想娶你为妻。” 说罢,他伸手要去握宁远的右手,刚触到宁远指尖,宁远却如同受了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窜了一步。她满面通红,嘀咕了一阵,对胤霆说:“不行!” 胤霆满面诧异:“为什么不行,你要违抗皇令?” 宁远依旧没有好脸色,气鼓鼓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胤霆哑然失笑:“你说说看,我哪里得罪你了?” 注意到了胤霆的自称是“我”而非称“朕”,宁远心中蓦然觉得有些轻快,但嘴上依旧不愿服软,只说:“就是不行啊。”说罢,她不愿与胤霆多做纠缠,一个步子猛扎进灌木中,消失不见。 宁远曾在这个地方无数次等待着胤霆,却没想到魂牵梦绕的那个人会以这种方式相逢。荷花池旁,她比胤霆要熟悉,因此,她仅仅一个箭步,便将这一切远远甩在了身后。 人已走远,胤霆盯着地上的乱草和翻倒的竹筐,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左手,只觉得方才触碰到宁远指尖的手好像有些发热。 胤霆在养心殿写东西,握着毛笔圈圈点点,竟无端皱起眉来,小云子见状以为皇上心情欠佳,战战兢兢地侍奉在一旁。 “小云子,去把朕的狼毫笔拿来。” “嗻。”小云子连连后退,去寻那根狼毫笔。 写废了一张,胤霆将宣纸揉成一团。 “再去拿张纸。” “嗻。” 片刻,“再去拿张。” “嗻。” “再去拿张。” 胤霆的眉毛越拧越深,小云子心跳如擂鼓,也没胆子看胤霆的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却见,胤霆写着写着,不知为何,嘴角出现了一抹明晃晃的笑意。 小云子吓得几乎要哭了,皇上怎么一会儿怒,一会儿愁,一会儿笑?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胤霆扭头,莫名其妙地问: “小云子,你说实话,朕是否生得英姿丰伟?” 小云子闻言惊慌失措,跪下来拼命磕头:“哎哟,皇上,您问得什么话?您简岂止是英姿丰伟,简直是英俊潇洒、芝兰玉树、潘安转世......”意识到不该把皇上比作潘安这种短命鬼,小云子又磕头如捣蒜,啪哩啪啦扇自己耳光,“不不,奴才该死,奴才说的不对,皇上英明神武,应该是玉皇大帝转世!” “算了。”胤霆叹了口气,“问了也是白问。” 小云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却没等到胤霆的苟责。 他惊疑不定地掀眼,胤霆恢复了平静,依旧在写些什么。 待他以为风波平息,正起身时,胤霆的问话又如惊雷一般响起: “你说,朕生得不差,又是九五至尊,你说,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出口拒绝嫁给我?”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令小云子小脑骤然萎缩,他磕磕巴巴道: “奴才以为、奴才以为、奴才以为、奴才以为......” “奴才以为”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胤霆不再计较,而是摊开了那张白色宣纸,透着光端详着自己写下的密密麻麻如蝇小楷,片刻,他淡淡道: “去取涂金粉的绢纸来,朕要写聘书。” - 近日,宁远总是心不在焉,一个人呆呆地发怔。 先是品岭南茶叶时打翻杯盏,又是在旁人讲话时双眼放空。早会上,众妃都各自笑吟吟聊着天,宁远一个人缩在角落,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冉贵妃摆出一对儿白玉双陆、几副纸牌,笑道:“宁宁,快看我带来了什 20. 第 20 章 [] “那你喜欢他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命是不容反抗的,通常作爹作娘的,遇到家世不错的、门当户对,对自己家族发展有帮助的,往往会让女儿嫁走,以此来获得稳固的同盟。有开明的父母,也许会在婚前让新人见上一面,而死板的父母,则没有这种可能。 嫁娶,是为了传宗接代。 存天理,灭人欲,这本来是事物运行的不二法则。 至于“喜欢”“爱”,宁远其实并不理解,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被文人墨客所不齿的话本□□里,往往连带着难登大雅之堂的风月之事,官府曾公开烧毁过好多次,以儆效尤。在板着脸的夫子眼里,世家大族那些严肃的叔叔伯伯那里,谈论这些这是大大的大逆不道。 这还是宁远头一次被问这个问题,她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我、我、我,我不知道。” 枫皇后满面诧异:“怎么会不知道?” 宁远捂着耳朵摇头:“皇后娘娘,您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枫皇后心中古怪,思附了一会儿,问她:“宁宁,你想嫁给皇上吗?” 宁远这才慢慢地放下手,不自然地说:“自然是想的。” 她顿了顿,盯着脚尖,“我想为皇上诞下子嗣,开枝散叶;恪守妇道,让爹娘脸上有光,家族重获荣光。等诞下子嗣后,我再尽到一个人母的责任,相夫教子、琴瑟和鸣。这就是女人的职责,也是我的愿望了。” 众妃面面相觑,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来自医疗水平相当完善的现代精神病院,但病人们有百分之八十都是相当年轻的人。有高中生、大学生,还有年轻的上班族,而传统的刻板印象里,中老年神智不清的“疯子”(大部分为重症精神分裂者)其实只占很小很小的一小部分。 也就是说,这些人其实是不幸中比较幸运的一群。 在庞大的精神疾病群体里,能得到有效治疗的仅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更庞大的精神病患者群体其实隐没在人群里,经济资源导致一部分患者求医无门,匮乏精神健康意识则令大众将“精神病患者”和“疯子”划上等号,这导致相当一部分患者意识不到自己患病的事实,只得孤身奋战,苦苦支撑,直到在痛苦的挣扎中走向自我毁灭。 大众传媒促进了精神疾病的科普与宣传,而不幸的是,仍然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人认为罹患精神疾病的群体是在无病呻吟。 “我有玉玉症”“叠buff”等网络词汇部分可能出自于患者的自嘲,但很可怕的一点在于:它们消解了现代精神疾病的严肃性。 而庞大的精神疾病患者,除了要与病魔苦苦抗争,更为艰难的是还要面临社会群体对其全方面的歧视,说是歧视,毋庸说是多数派对于少数群体的围剿。 能够在现代医院中得到有效治疗的患者,大部分都是尚年轻、居住在城市、个人或家庭接受能力强、经济条件较为充足的女性。 所以,现代社会地位不算落后的众妃,第一次亲耳听到宁远的价值观后,眼中都闪着诧异的光芒。 枫皇后沉默了半晌,问:“那,那你喜欢皇上吗?” 宁远盯着枫皇后,很惊奇地问:“‘喜欢’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我听不懂您说的话。” 枫皇后迟疑了一会儿,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子说的是很对的。 什么是喜欢?这个问题极难回答,因为问问题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古代人。 这就好像,你该如何向一只猴子描述计算机硬件系统? 枫皇后有点犯愁。 “喜欢,喜欢,就是你们两个人真心相爱。” 枫皇后酝酿了许久,慢慢地说,“就是不关乎繁衍,不关乎什么家族地位什么的......你遇到一个人,你觉得他很好很好,他也觉得你很好很好,你很想和他在一起,他也很想和你在一起,然后你们就在一起,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这话未说完,宁远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男女之事,怎么能不关乎繁衍、家族、地位?......这不是淫邪吗?” 说吧,宁远意识到失言,骤然捂住嘴。片刻,她慌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抱歉,皇后娘娘,嫔妾只是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枫皇后急忙将她扶起来: “没事的,宁宁,你快起来。” 等枫皇后将宁远扶起,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冷眼旁观的钰嫔疾声打断: “小枫,别说了。” 钰嫔搁下手中捧着的书卷,将枫皇后与宁远交叠的双手打散。 宁远摇摇晃晃地站稳,有些错愕地看着钰嫔。钰嫔是个很中性的人,周身总是有种疏离慵懒的气息,她一有空就在后宫的一片草地上架起靶子射箭。宁远目睹过她骑马、猎兔子,飒爽地像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其实宁远很怕钰嫔,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钰嫔这样的女人。 钰嫔冷冷地瞧着宁远,道: “你把刚刚听到的话忘掉吧。” 宁远不明所以地看着枫皇后,又看看钰嫔,还是重复着:“嫔妾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要明白了——你,和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枫皇后拉拉钰嫔的袖子:“阿钰。” 钰嫔淡淡地说: “小枫,别和她说这些了。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爱情其实是个舶来词?你如何指望一个处于封建时代的古代人明白什么是爱情?要知道,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非极端严苛的道德律外的一切人欲,都会被打上污.秽的烙印,她刚刚不是就误认为你口中的爱是一种淫.邪吗?更何况,在这里,打死几个人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一切旧道德、旧律令、旧神,都凌驾在人之上,还论什么爱情?” 枫皇后凝视着钰嫔的眼睛,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更多,这样她才有 21. 第 21 章 [] 宁远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柳妃接着说道:“阿钰是个好孩子,只是看上去不太近人情,但也只是一种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手段。你和她可以试着好好相处,可如果还是不合适,也不要勉强自己。” 宁远道:“好。” 柳妃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可不知为何宁远总看出她有些秘密,这些秘密有时隐藏在眼角地细纹下,有时又隐藏在浅褐色的瞳仁里。她在柳妃身上读出了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这是一种很柔软很慈爱的气质,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或许就是“包容”。 往后几天,宁远和胤霆依旧在见面。 两人约定相见就在兔子龙傲天和龙霸天栖息的荷花池旁边。 宁远有时赴约,有时又不来。但胤霆从来都不问她什么,两人仍旧是默默地并肩而行,心照不宣似的。 一个是无名卑微的少女,一个是天地独尊的少年君主,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两人的心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默契。 后来,胤霆甚至会满足宁远的一些无理的要求,譬如,想要胤霆陪自己给兔子梳毛;又譬如,皇宫太闷,想出宫看看。于情,于理,这都不合规矩,可胤霆向来是笑着允许,从不阻拦。 再到后来,宁远甚至会要求胤霆陪自己出宫走走,刚提出这个想法时,宁远一时间有些惊慌,有些忐忑于自己的失语。 可胤霆只是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侧着头注视着宁远,思考了一瞬,然后欣然应允。 两人走在民间车水马龙的大路上,宁远穿着并不精致也不华贵的衣裳,碧绿地青衫下点缀着俏皮的丝质蝴蝶,一遍四处张望一边微笑。胤霆则裹在一袭玄袍中,神色肃穆而冷淡。虽然如此,在人群中,照旧是亮眼而格格不入的。 这一男一女吸引来了许多试探的目光。 周围摩肩擦踵的布衣百姓都好奇地看着这对并肩而行的男女,一是因为二人衣着华丽,哪怕皇宫中再质朴再平凡的服装首饰,在民间也是以一敌十的宝贝。二是,两人气质非凡,女子灵动貌美,男子芝兰玉树,乍看上去,简直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尤其是同行的那年轻男子,容貌俊伟,气宇轩昂,漆黑的眸子里某种流露出某种漫不经心的威慑,一看便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饶是如此,他也用着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侧着头耐心听她叽叽喳喳讲话。 民众们向来爱看才子佳人类的故事,这一幕,女子娇憨可爱,男子深情款款,不就是活的话本子情节么? “诺,你看,这只猫儿多好看!” 宁远抱起一只狸奴,那是最寻常不过的一种黄色猫儿,全身纯黄而腹部成白色的,在民间又被叫做金被银床。 猫儿窝在宁远怀中,很亲人的样子,既不惊慌,又不逃跑,而是大着胆子在宁远手背上舔了一口。 “你瞧,它喜欢我呢!”宁远惊喜地叫道。 猫儿满意地眯起眼睛,伸着爪子和宁远嬉闹,胤霆看着这一幕,微笑道: “左不过是只寻常的猫,你要是喜欢,我派人送你最名贵的波斯猫。这种波斯猫浑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色,还是一蓝一黄的鸳鸯眼,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胤霆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也不小,可此话一出,倒是惊呆了来来往往的路人,甚至有几人好奇地探头张望,打量着胤霆的模样。 贩卖狸奴的商贩眨了眨眼,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波斯猫价格是出了名的名贵,一只可顶上一户普通庄稼人两年的收成。 看出这对年轻人并非寻常人士,商贩的态度愈发恭谨起来:“这位爷儿,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们家的狸猫不如您的品种名贵,但可是一等一的好货,这位小娘子手里的这只‘金被银床’乖巧懂事,又是上等的捕鼠能手,宝贝着呢!” 宁远怀中的猫儿晃了晃尾巴尖儿,显出得意的模样。 胤霆听罢倒是有些好笑,皇宫的小宠们都是金枝玉叶地供着,哪里需要捕鼠?而民间的猫、狗,原来还是要承担任务的。可宁远却显得很认同的样子,忙不迭点头道: “没错,没错,我不想要什么名贵的波斯猫,可这只小宝宝就很不错!你瞧,它的眼睛是那么大,皮毛又是那么顺滑......” 猫儿喵了几声,又惹来宁远的大呼小叫和爱抚。 商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胤霆地神色,堆笑道:“爷儿,看小娘子这么喜欢,不如就欲购从速?” 胤霆想伸手掏出银钱,可他看着宁远抚摸着小猫欢欣雀跃的样子,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不知为何,胤霆觉得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不可以。” 商贩和宁远同时诧异地抬眼。 宁远失落地惊呼道:“为什么不可以?” 他眸色一暗,手指停顿了一刻,刚想说什么,一位穿着黑斗篷的乞儿从拐角骤然转出,重重擦过胤霆肩膀,闪身路过。 宁远当即捏住他手腕,刚想斥责,却见一双眸子泪光闪闪。宁远不由得松了劲,任由乞儿丢下声“对不住”,匆匆向前走去。 小商贩很识眼色地高声叫到:“下次走路注意点,别再撞到我家客人!” 话音未落,一角黑袍闪进拐角,倏忽不见。 胤霆伸手探袖,空空如也。 他无奈地笑:“我们随身携带的银票不在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宁远错愕了几瞬,第一反应却是绽开一抹笑。 商贩倒是气得拂袖:“阎王殿前耍大刀!竟还有人偷到咱们贵人头上来?” 何止是贵人。宁远觉得有些好笑,偷到皇上头上来,还真是全天下第一等稀奇事。看着胤霆无奈的脸色,她不由得格格笑出声来。 却不想,人群中突然涌出了一大批人,他们有游人,有手持糖葫芦的游人,有手持菜刀的屠夫......领头的那个匠人朝胤霆作了一下揖,胤霆点点头,匠人便带领着许多人一下冲了出去,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下子显得很空。 原来这些一直跟在他俩身后路人,其实都是皇宫的暗卫。 宁远心中有些惊讶。 没想到,自己心血来潮的一个“出去玩”的请求,竟一下子劳烦了这么多人。 宁远心中有些羞惭,放下了手中的小猫。 曲折小巷中,许多人对那一抹黑影穷追不舍,乞儿骨瘦如柴,却好似天生神力,迂回着左躲右闪,令人抓她不住。 而身无分文的二人站在大街上,倒成了难民。 商贩知晓胤霆身份不凡,已吓得脸色惨白,说什么也要把那只狸奴送给宁远。 而宁远此时却摇头推脱,不舍地将狸奴放回木笼子中,与胤霆肩并肩离去了。 走了一会儿,两人的身家加起来不超过五文钱,胤霆有些无奈,而宁远却觉得十分新奇。直到日上三竿,宁远的肚子很没骨气地叫起来,才方知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大哥,我们的钱都被扒手摸走了,你要相信我们真的是很富贵很有钱的人。” 宁远对着喷香四溢的拉面,不由得摸了摸空空的荷包,有些泄气。 “真的!” 面馆老板抬头 22. 第 22 章 [] 乞儿被凌乱的长发遮蔽的双眸本如一潭死水,听了宁远清脆如铃的嗓音,感激地看了一眼她地模样,眼中竟出现了点点光亮。 但随着胤霆的沉默,暗卫们心照不宣地照旧押着他的脖子将他架上了马车,乞儿瞳孔里的的光芒又渐渐地一点点熄灭了。 “法者,国之大权,怎可因为一人而徇私枉法,胡乱篡改。” 胤霆像是没听到宁远的意见一般,只是这样淡淡地说着,眼底并无多少怜惜之色。 “更何况,错了就是错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做贼。” 乞儿本被暗卫押着,垂首不语,闻言却猛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凝视着面前尊贵的帝君,眼眸中酝酿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胤霆也冷冷地瞧着他,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相撞,乞儿触电般偏过头去,海藻般蓬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思来想去,宁远打量了一下胤霆的神色,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可、可是,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既没有家人,又没有朋友,年纪那么小,若不是走了偷盗这条路,恐怕就要饿在路上了。” 胤霆冷笑两声,眼中满是讥讽: “他是可怜,但他有手有脚,分明可以通过光明正大的劳动挣钱,却选择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来窃取财富,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蛀虫罢了。” 宁远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一时有些语塞。 而本来一言不发的乞儿却吭哧吭哧地捂着嘴咳嗽起来,咳了半晌,他抬起头来,凄凉地笑了笑,张嘴说道: “皇上,您贵为一国之君,家国大事,所牵连者甚广,而底层情态,却牵涉到您的盲点。鄙人贱若杂草,无处可去,无枝可依,那‘正经营生’,在这条贱命前岂是可以宵想的?我曾多次命悬一线,杀过人又救过人,也曾经和几个兄弟试图组起伙来劳作,却触怒了贵人,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却还是为了今日的几个馒头、几杯粥,拉下尊严去偷。身不由己,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这声音又嘶哑、又难听,说着说着,乞儿的喉头还滚出一口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破烂的衣衫上。 那乞儿说完便坐在地上,泰然自若地擦拭着唇角地鲜血。 寻常人知晓胤霆身份,都是吓得两股战战,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而那乞儿言辞犀利、逻辑顺畅,令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名潦倒落魄的小贼。 宁远忍不住开口道: “他也是很不容易的。犯了错确实该秉公执法,可是当我站在他的处境之中,也许没办法做的比他更好。” 胤霆却凝视着乞儿,神色非常复杂。 他看出,这乞儿心性不简单,也许加以历练,或许可以成为人中龙凤。 半晌,他对着暗卫叮嘱道: “从轻处罚。” 说罢,便转身离去。 宁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小小的雀跃。 有皇上的发话,向来官府也不不敢太为难他的。 乞儿盯着离去的二人,脸上不知是悲是喜,可沉浸在外出喜悦中的二人完全顾不上这些。 拿回了钱袋,自然万事大吉。 两人在京城中兜兜转转了好久,等到太阳悄无声息地沉下去,夕阳鲜艳的余晖在宁远侧脸上镀了一层迷人的光辉,她左手抓着五个面皮人,右手抓着七只绘制着可爱动物的麦芽糖,跟着胤霆蹦蹦跳跳地回了宫。 宁远还学着给胤霆按摩。 虽然不敢针灸,但推拿之术,宁远还是很擅长的。 她自作主张地用艾叶熏了热腾腾的一屋子,再挂上特制的梨香,使得整个木屋热腾腾又甜丝丝的,她拉着胤霆衣角,要他躺在烟雾缭绕的水床上,以掌心着腹,以脐部为中心,慢而轻柔地顺时针和逆时针按摩二十圈。 不知不觉,胤霆蹙着的眉头总会放松许多。 许是忘了案牍之累,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胤霆的笑容也便多了些。在宁远面前,他仿佛又做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就不问问我是谁吗?你不知道我是谁,又不知道我的身份,就对我这么放心?”宁远笑嘻嘻地捏着胤霆肩膀。 胤霆挑挑眉:“你知道朕是谁就好。” 宁远笑嘲:“谁不知道您?宫中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只是您真的不问问我的身份么?” 胤霆扫了她一眼:“有什么必要问?若你想告诉朕,便自然会说。” 宁远使劲捏了一把他的肩胛骨,反问道:“是吗?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会突然消失。” 胤霆朗声笑道:“你以为朕是谁!只要朕想,天涯海角,朕都一定会找到你。” 宁远面色绯红,心中暗自庆幸此时烟雾笼罩,叫人看不出女儿家的羞态。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唇角含着一抹笑,锤着胤霆的背,转移话题道: “躺好!让您瞧瞧我们家的祖传技艺。” 胤霆放松地躺在水床上,任凭宁远在他身上敲敲打打。 两人衣衫完好,而宁远由于手上动作不停,蒸房又冒着滚滚热烟,她因而汗珠滚滚,发丝黏黏嗒嗒地粘在脸庞上,总是如此,她的眸子却是亮亮的、一闪一闪的,胤霆心神一动,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宁远浑然不觉,手不得空,伸出小小的舌头舔舐了一口落在唇边地凌乱发丝,胤霆别过头去,竟有些不敢再看。 气氛有些暧昧,宁远却全神贯注地给胤霆推拿,按到髀骨处,胤霆霎时间竟有些呆滞,反应过来后,他涨红了脸,猛地骤然推开宁远,抬起腿一言未发,急匆匆地离去了。 “你去干嘛!怎么突然走了?”宁远匆忙追上去,却只能瞧见胤霆离去的背影。 那抹玄色衣袍转瞬消失在墙角。 这背影比往日要着急,甚至带了一丝......惊慌失措。 宁远莫名其妙地望了望自己的掌心,又望了望空荡荡的蒸房,一时间只觉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怎么突然一声不响地就走了,是我推拿的手法不对吗?”宁远喃喃自语,眸中染上些失望。 午夜,宁远在睡梦中恍恍惚惚,半梦半醒之间,仍在思量这件事情。 直到想到了什么,灵感乍现,她一下子惊醒,诈尸般从床榻上坐起,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绯红。 ...... 大抵是恋爱了的缘故,宁远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枫皇后心血来潮,忙着烹饪小糖糕,抽不开身,遂委托宁远将她千辛万苦制作的糕点分给后宫里的娘娘们。 枫皇后很贴心的记着每个人的喜好,用写着名讳的纸条贴在小篮子上,饶是如此,宁远满腹心事,还是频频送错。 因为钰嫔和宁远看上去不太对付,枫皇后提出要自己送钰嫔的那份儿,却被宁远摇着头拒绝了。宁远回想起柳妃的话,也许阿钰其实真的是一个很好很不错的人,只是两人之间因为误会产生了什么隔阂,或者钰嫔对自己的看法有误,才导致她不喜欢自己? 总而言之,宁远是很希望借着送甜点的关系和钰嫔拉近关系的。 到了钰嫔的明玉阁,宁远已走得满头大汗。 “怎么是你?” 钰嫔躺在草地上翻书,见宁远来,浅浅地抬了一下眼皮。 宁远放下竹篮,局促地朝着钰嫔微笑了下。 钰嫔像一头将将苏醒的狮子,宁远本就有些回避冲突,此时心中又害怕起来,她转身欲走,却听到钰 23. 第 23 章 [] 你很特别。 你给我一种疏离感。 钰嫔头一次被这么评价,狭长地眼眸中带着一丝错愕,随机又浮现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不用想就知道,要么是枫皇后传授的,要么是冉贵妃教的。 而宁远叽里呱啦完这一长串话,自以为很完美地奉承到了钰嫔,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像一条小狗一样。 钰嫔却冷笑了两声,说: “你以后都别再来了。” 宁远那双狗狗眼眨巴眨巴着,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钰嫔视若无睹,搁下盘碟,躺在草地里看书。 翻了一页书,她慢慢地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语气很淡,没有起伏。 宁远盯着脚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钰嫔反问:“什么为什么?” 宁远道:“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既然你是枫皇后、冉贵妃、柳妃她们的朋友,我也是枫皇后、冉贵妃、柳妃她们的朋友,为什么偏偏我们就无法相处?” 钰嫔很轻蔑地说:“就因为我和她们是朋友,你和她们也是朋友,我们就必须成为亲密的友人?我还要问你一句为什么呢。” 顿了顿,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其实,阿枫阿冉她们,也不该和你成为朋友的。” 宁远很认真地盯着钰嫔:“我不这么认为。” 钰嫔翻了个身,侧身枕在草席上,只留给宁远一个冰冷的背影。 第四天,宁远还是提着竹篮来了,她带来了一篮子雨露团藕提浆月饼。 第五天,宁远提着竹篮来了,她带来了一篮子白玉霜方糕。 第六天,宁远照旧提着篮子来,她带来了蜜饯龙眼。 ...... 一直到第十天,钰嫔终于按耐不住了,她吃光了一盘子凤梨酥,很认真很严肃地对宁远说: “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 宁远道:“我想让你教我骑马、射箭。” 钰嫔眸中有三分诧异、四分惊恐:“你怎么知道我会马术、箭道?” 宁远指了指钰嫔的双手,钰嫔不明所以的抬起自己的食指尖,愣愣地看着纤长的手指。 钰嫔的手指很长,尤其是食指。她的指甲整齐而短,宁远小心翼翼地握住一根食指,坚定地说: “你的这里有茧。” 钰嫔呆呆地愣了半晌,一时忘了将她推开,只说: “你是怎么观察出来的?从来没人能发现这些。”、 宁远笑起来:“那么就只有我能看到咯?” 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似乎有不易察觉的光,一闪而逝。 钰嫔逐渐回过神来,放下手,沉默了半晌,说:“我不能教你这些。” 她头一次收拾起了吃剩的碗碟,将它们整齐地摞在一旁。白瓷在夏日里发出细碎的磕碰声,利落的发丝散落在钰嫔侧脸,她似乎是头一次卸下了心防似的,话语沉重而寂寥: “我有抑郁症——你知道这种病吗?它使你脑袋空空、行动力匮乏,偶尔也会使你茶饭不思、终日垂泪,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你这个人很懒,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的心里不知何时住进了一头吞噬一切的黑豹,使你的情绪来无影去无踪,让你甚至缺乏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抱歉,我没有能量、也没有力气来教你任何事情。” 宁远瞧了她半天,笑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虽然不太清楚为何钰嫔一下子敞开心扉,但宁远觉得,果然钰嫔娘娘是个很不错的人。 她笑着凑到钰嫔跟前,说: “虽然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病,可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你懒!钰嫔娘娘,您勇敢无畏,又懂得很多,我知道你是那种骨子里发着光的人,你的闪光点也只有我能发现呢,就像你指纹上隐秘的茧一样。” 钰嫔沉默了半晌,把脸别过去,说: “等我状态好点了,再试着教你吧。” “当真?”宁远喜上眉梢。 “嗯。”钰嫔声音闷闷地传来,“当真。以后别来烦我。” 宁远抱着钰嫔又是笑又是跳,晃着钰嫔的胳膊。 宁远的发丝抚在她脸上,让钰嫔觉得心痒痒的。 - 炎炎夏日,蝉鸣阵阵。 皇宫的屋顶像展翅高飞的鹏鸟一样延展,这些远大于驻地面积的屋檐给宫里投下一大片清凉的阴影。 饶是如此,环境仍旧是酷暑难耐,后宫中的每个人都发了同等体量的冰块,还是挡不住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 在枫皇后的据理力争下,后宫的娘娘和宫女太监们都得到了前往避暑山庄的许可。 避暑山庄又叫“热河行宫”,冬暖夏凉,是一片美丽幽静的皇家园林。按道理,往往夏日时只有皇后、皇贵妃和贵妃可以陪皇帝一同前往,可枫皇后不知用了什么招数,竟将后宫众人全接了去,宁远从没出过远门,沾了皇后的光,也能脱离沉闷不变的环境,自然是越加喜爱皇后娘娘,每日缠着枫皇后讲东讲西。 车马劳顿,太监宫女们帮着娘娘搬东西,宁远跳下马车,如一只花蝴蝶般飞向路边,替娘娘们接下马车的包袱。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宁远叫上了红莺、绿珠一同陪自己闲逛。 避暑山庄不愧为避暑山庄,殿、堂、楼、馆、亭、榭一应俱全,比起皇宫,也没有逊色多少。三个人一边打打闹闹,兜兜转转间,已经逛遍了整个行宫。 她们一便跑着笑着,一边玩从冉贵妃那里学来的投接球游戏。 宁远技术不太好,可她尽量让自己博得头筹。绿珠身形笨拙,却很认真,红莺却总是笑嘻嘻地偷奸耍滑,不敢去拿球砸宁远,每每把球都往绿珠身上丢,绿竹被砸的无可奈何,毫无游戏体验,只好站在一边傻笑。 到最后,宁远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她停下步子,认真地警告红莺: “你不可以再这样了。这样吧,为了公平,你一个人一对,我和绿珠一组,只有你投到我身上才算赢,打中绿竹不算。” 红莺撇嘴道:“对不起小主,奴婢只是和绿竹闹着玩呢,开玩笑而 24. 第 24 章 [] 胤霆自顾自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脸落寞的阿忆。 宁远躲在灌木丛里,扯着叶子,静默不语。 阿忆口中那个“和胤霆一块玩儿”的女人,应该就指的是自己。胤霆的确送给了她一块风信子香囊,说里面的原材料虽然是派人去采的,但个个都是娇艳欲滴的晨曦里盛开的的第一朵花,胤霆亲自研磨,剁成细细的粉末,装进香袋里,宁远听了大为感动,珍重地收下,放在腰间挂好。 却没想到,胤霆是胤霆,他既是胤霆,又是大胤的皇帝,身后自然有一百只眼睛盯着。 送香囊仅仅是两天前的事,阿忆却手眼通天地立刻就打听到了。 胤霆走后,阿忆再也不装作那副幽怨中带着娇滴滴的样子,而是怒火中烧,干脆抢走马夫的鞭子,劈里啪啦地挥在地上,把尘土抽成一条一条的。 宁远不敢吱声,又不敢上前,只得在草丛里暗中等待。 鞭子抽得劈里啪啦响,惊着了马车前的三匹枣红色的骏马,它们左躲右闪着翻动马蹄,不时发出不安的嘶鸣声。马夫十分惶恐,畏畏缩缩地说:“格格,您别发怒,小心惊着了马儿,要是它们走不了路了,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阿忆很凶得一鞭子抽过去,马夫下意识往一旁躲避,鞭子稍末儿正好击中马夫身旁的一棵树,“啪”地一声,树皮被抽开一条裂缝,许多绿叶徐徐地掉落下来。 马夫惊魂不定,阿忆幽幽说道:“你再多嘴,下次这鞭子可就抽在你身上了。” 看着她凶狠又娇蛮的样子,不知为何,宁远蓦然想到了那个沉在湖底里的小宫女。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个被她逼死的同龄女孩? 阿忆发了一会儿脾气,气得扔掉鞭子,跳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了。 目送着马车调头,宁远送了口气,从灌木丛中钻出来, 幸运的是,不到片刻,她便在阿忆站过的大树底下找到了丢失的小球。 宁远捡起小球,用手绢将表面湿漉漉的泥土擦干,离开了这片空旷的土地。 距离返回的路,沿途要经过一片很大的池塘,这和皇宫里的那片荷花池倒是很像,只是行宫里的池塘更大更广阔。 此岸到彼岸架着一座窄窄的铁索桥,湖光荡漾,日火聘婷,夹杂着夏日独有的蝉鸣声,一片宁静。 宁远漫不经心地走在铁索桥上,看着湖面发呆。 她知道,要当皇帝的女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算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屑和她争,可后宫之外的呢?朝堂之上的呢?也许以后的路更忐忑更难走,仅仅是因为和胤霆相处了一段时间,就惹上了阿忆这个敌人,现在还只有一个阿忆,也许将来会有几十个、几百个阿忆。 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才是。 却没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刚这么想着,索桥的另一端就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影。 这人正是阿忆。 她不是回去了么?宁远心中满腹狐疑,却很快地站好,摆出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 见到宁远,阿忆也愣了愣神,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说:“是你啊。” 宁远勉强笑道:“没想到格格也在避暑山庄,别来无恙。” 阿忆显然没把宁远放在眼里,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懒洋洋地说: “你入宫晚,不知道,我在这里是应该的。皇帝表哥答应过我,每年夏日都来我来呢。” 宁远勉强微笑道:“皇上和格格兄友妹恭,当真是亲如一家呢。” 阿忆果然是个很好哄的人,那句“亲如一家”倒听得她心里很舒适。 她头一次对宁远报以一种认真而探究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笑,说: “本来只有高阶的妃子才能随皇帝一同避暑,我听说皇后娘娘心胸博大,为你们品阶低的也争取了机会,不过她这般恭恭敬敬地扮演好皇后、拉拢你们,以后也定有烦腻的一天。我看你这个人还很不错,到时候过几年夏天,你若是升不了位份,不能来行宫避暑,我便去和皇帝表哥说说,让你同我一起来做个伴好了。” 看来,只要拿捏住了阿忆在乎的地方,多说几句这样的好话,阿忆也不是个非常难缠的人嘛。 宁远行了个礼,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笑道:“多谢格格。” 阿忆点点头,道:“话不多说,皇帝表哥送我的手绢被我丢在来路上了,我要走了。” 宁远再次福了福身,朝她报以理解的微笑:“希望格格早日寻到。” 阿忆也朝宁远挤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借你吉言咯。” 说着,两人相对着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一种风信子的味道迎着风飘来,以一种轻巧的方式钻进了阿忆鼻子里。 阿忆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刹那间,她的眸中依次闪过震惊、悚然、不解、愤怒、嫉恨...... 她不由自主地喊道: “居然是你!” 宁远骤然想到了什么,预感大事不妙,下意识捂住了腰间悬挂的那个小小的香囊。 然后只觉得腰间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量,直到宁远眼中的一切都开始旋转,直到她开始晕头转向,她好像觉得自己是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鸟儿,被一股重力击落,下一秒就要跌落地面。 在从索桥上掉下来、头顶接触水面的那一刻,宁远心中唯一一闪而过的想法是: 完蛋了,我不会游泳。 水像空气一样席卷了她的眼睛、鼻腔、嘴中。 宁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渐渐喘不过气。 看着宁远在湖面中没命地扑腾,阿忆心慌意乱,低头看着自己震怒间推宁远下水的那只手掌,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直跳,好像要蹦出嗓子眼儿。 一半儿是出于嫉妒,一半儿是出于惊慌。 待心跳渐渐平缓后,阿忆在心中快速地过了一遍宁远的家世。 四品知府宁致的女儿,惹是惹得起,但是要付出代价。 “救命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咳咳咳、咳咳,谁来救救我!!!” “来人啊!!!” 湖中央不断传来宁远垂死的呼喊,阿忆撇了一眼挣扎的人影,盛怒中竟带着一点想哭。 她想过,传闻中的那个和皇帝表哥关系密切的女孩儿,也许是正黄旗的世家女,身份尊贵,也许是边塞要臣的女儿 25. 第 25 章 [] 宁远命大,这番死里逃生,虽没有落下什么病根,但终归还是大病了一场。她张嘴想回话,却只觉得喉咙一阵翻涌,不由得捂住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胤霆急忙将她扶正,有个机灵的太医递来一杯滚水,胤霆接过滚水,小心翼翼地将杯沿放在宁远嘴边。 宁远伸出舌头,小口小口啜饮着滚水,仿佛某种小动物。 胤霆轻拍着她的背,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好像在端详着什么全天下最重要的宝贝。 这样喝了一点点水,宁远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 “皇上不是说,嫔妾是谁都不重要么?所以才嫔妾才一直隐忍着不说,是希望我们两人之间,不是因为这种‘身份’所连接在一起,而是因为彼此之间生出来的那一点儿情愫,才令皇上与臣妾相互靠近......咳咳,咳咳咳。” 宁远又开始咳嗽起来,胤霆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抚摸着她的背,无奈地笑了一声: “怪不得那日在荷花池旁,朕说要娶你,你却头也不回的跑了。” 宁远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皇上,您已经娶过我了,怎可再娶我一次?” 胤霆笑得有些苦涩,“你说的也是。” 他握住了宁远的右手,很凉。宁远没躲。 胤霆心头涌现一阵喜悦,不知是少女劫后余生的感慨,还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他低声喃喃道: “还好,还好,还好朕没来迟,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胤霆看向宁远的左手,轻声问道: “你左手攥着什么?我跳下水去救你,你就一直死死地握着这个东西,救你上岸后,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开你的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你几乎淹死也不愿放手?” 此话一出,宁远才注意到了自己紧紧握在一起的左拳。 因为太过于用力,如水仙般的指甲已深深嵌入手掌里,烙下四道血痕。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放着那个被她揉的皱皱巴巴、已看不出来形状的,胤霆亲手制作的风信子香囊。 “......你真傻。”胤霆说。 他纤长的鸦睫轻轻地抖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宁远,瞳仁里翻涌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怎么这么傻。”半晌,胤霆又说。 宁远沉默不语,抬头注视着胤霆的眼睛。 烛影摇曳,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彼此。 少女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乌发如泼墨般披在脑后,更衬的肌肤洁白如玉。她受了惊,睫毛微微抖动,犹如狂风中震颤的蝴蝶。 胤霆心念一动,俯身贴近她的唇,烛光映照下的一片阴影袭来,带来了一股雪松香气。宁远忍不住打了个颤。 却听到“砰”地一声,ADHD三姐妹举着捣棍正在撞击殿门,后宫的妃子们挤在ADHD三姐妹身后,为她们摇旗呐喊,乌泱泱的很是壮观。几个太监跟在她们后面,急得双腿发颤,高声劝阻道: “娘娘,哎哟!娘娘,使不得啊娘娘!” 瑾妃狂性大发,问:“有什么使不得的?” 静妃说:“就是,有什么使不得的?宁宁既然已经醒来了,我们这些做姐姐的还不能过来看看她?” 敬妃说:“对,你们越是拦着我们,我们就越要大闹一场,看看谁更厉害!” “咚”地一声,殿门被彻底撞烂了。 “宁宁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 胤霆和宁远僵硬地转过脖子,与众妃对视。 众妃浩浩荡荡地涌进寝房,见到两张差点交叠在一起的脸庞,齐齐睁大了双眼,接着又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打扰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我们有急事先走了。” 众妃又乌泱泱地如潮水般退去,本来拥挤的大殿顿时显得很空,只留下一扇被撞烂的木门,迎着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本来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胤霆气得脸色铁青。 可仿佛摧枯拉朽般,宁远无暇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意,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惨白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 见到宁远笑出声的模样,胤霆怔怔地盯了她半晌,也跟着勾勾唇角,脸色在不知不觉中和缓下来。 宁远吃吃笑了半天,等她终于平静下来,胤霆摩挲着她的指尖,还是深情款款地盯着宁远的脸。眼睛分明在笑,眉间却有几分化不开的阴郁。他遣退了太监宫女,只留了心腹小允字一个人在身旁服侍。 胤霆低低地问宁远: “阿远,在你昏迷时,朕拷问过那些宫女太监,他们都说是你失足跌下水中的,可是朕却不信。朕知道我的阿远是很聪颖很机灵的女子,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告诉朕,是不是有人要害你的性命?若是,你只说那人是谁。” 宁远却显然搞错了重点,笑嘻嘻地明知故问:“皇上,你方才叫我什么?” 胤霆别开脸去,脖子上竟出现了一层红晕。 好半天,他才转过脸,盯着宁远的双眼,很珍重地叫了一句: “阿远。” 宁远高兴地又跳又叫,摇着胤霆的肩膀晃来晃去,这下却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了: “我是阿远,那我叫你阿霆,好不好? “阿霆,阿霆,阿霆,阿霆阿霆阿霆阿霆!” 一旁的小允子瞧着这一幕,不由得露出“磕到了”的会心一笑。可是偷笑归偷笑,小允子竟看出,胤霆表面很沉静,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皇上的眼底好像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羞涩? 胤霆被晃得没办法,忍不住出声道:“够了,够了!好,都按你说的叫。” 宁远大笑着自顾自叫了一会儿阿霆,又强迫着胤霆叫了几声阿远,这样来来往往了几次,两人笑闹着,胤霆却骤然敛住了笑容,盯着宁远双眸,静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