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楼阁》 1. 刺头 [] 二月份的某天,春节前,谢宴集团内部召开了骨干员工大会。 卉满无聊转着笔,不知道已经轮到第几位领导预热发言了。 她刚来集团三个多月,不太懂那些人情世故,只是听说IT部门在某个老总领导下开发了一些新软件,这次加入了AI大数据分析历史回测,据说建模回测后可以在金融市场实现大规模量化盈利,公司准备先上一些资金用来试水。 “感觉不太靠谱。”卉满想着那些超额贝塔模型,转着笔在心里做出否定,笔转着转着转飞了,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方案如上,你有什么意见么,那个走神只顾转笔的员工?” 所有人把视线都投到她身上,她对上那人狭长的眼睛,感觉他长的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同意。”她只能这么说,虽然不知道前面他啰哩啰嗦讲了些什么。 “好,那就先从她负责的产品账户做试点,为期三个月。” 当着全体员工的面,谢观像训狗一样随意训着身边的三个男助理。 “督促人事部的主管招人要严加考核,不要乱招垃圾进来。” 全体员工闻言暗吸冷气,人事部是二老板晏氏家族那边负责的,大老板这样说显然是要立威。 卉满不知道这样的内幕,这几句话像巴掌打她脸上,她觉得难堪,特别想咬手指甲。 散会后,她抱着本子往外走。 同事们都自动离她两米远,这个公司不久前特招进来的新人,传说她性格恶劣,喜欢独来独往,是个十足怪胎,不过大家也都能理解,毕竟天才多少都有些怪癖。 她刚满十八岁,是那种一眼看上去生机勃勃的女孩,眼睛上挑透露着主见,头发乌黑随意披到腰间,尚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跟久经职场的众人精神面貌有显著差别。 “嘿,卉满,你开会的时候走神了。” “嗯,走神了。” 卉满对满面春风的谢桉打了声招呼,谢桉跟她都是不久前同届进入的集团,参加校园操盘手大赛时两人就认识了,他相貌英俊斯文,待人温和,即便是对待她这种怪咖也很照顾。 因为会上挨了批评,卉满心里还在咯噔咯噔拧发条,不过很快就缓解过去了,作为操盘手她的心理素质历来很强。 第二天,她被调到了新的工位,做第一批数据量化的小白鼠,屏幕上最先进新潮的软件在红绿色间狂跳,还伴随警报。 “红色亮起时代表你可以买入,绿色亮起时代表你可以卖出。” “那我做什么?” “你?你只是个下单机器,校对完成指令的机器。” “我不思考吗?” “思考个屁,你当机器这件事,本来可以用程序化下单替代的,可你那天撞大老板枪口了,这就纯粹为了折磨你。” 卉满为自己默哀了一秒,然后看着六张屏幕,神色古怪:“可我觉得软件播报的这个位置不适合买,这个位置也不适合卖。” 这混账盘口杀的她心神不宁。 “你是不是又觉得,你又开始觉得你觉得了,这可是大数据啊,跟着数据跑总没错的。” 主管这样教育她,有意报上次被当众打脸的仇。 卉满刚成年,大一肄业,毕业证都没有,她出身福利院,无父无母无背景,能被特招进集团全因为参加了一年一度的校园操盘手大赛,这项含金量极高的赛事之前已经举办了好几届,参赛选手都是各大顶级高校里选拔的优等生,每个人都处在最好的年纪,带有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感。 卉满就是在那场大赛中胜出,然后接过了谢宴集团抛来的橄榄枝,来这里实习,不过实习过程中她表现惊人,把一个拿来试水的垃圾券商的垃圾账户,一千万的资金在单季度内做到了40%的收益率,吊打了部门里一众操盘老手,要知道当时大盘已经连跌了10%了,巨大的超额收益率引来了主管的关注,召集全体操盘手开会,当众让她讲一下心得思路,她说不出来,表述不是很清楚,只是说我觉得这个地方该买,我觉得这个地方该卖。 “你做交易不能只靠你觉得!”主管冲她发出警告训诫。 “我觉得……”她改不过口来。 早在比赛之时,赛方就特意观察总结了每位操盘手的做盘风格,对卉满的盘风总结是两个字——无耻,很激进又很稳健,很流氓又很墙头草,没什么技巧,她是那种很典型的非典型天才型操盘手。 “主管,可从结果来看,说明我觉得是对的。” 卉满拽着嘴角,眼睛半眯了眯,享受着危险和高傲。 她当时的语气毫不客气,主管被噎了下,收益为王,事实摆在面前,其他入行已久的操盘老手们都低下头,觉得情何以堪。 一传十十传百,公司里都说横空出世了个妖孽。 眼下这妖孽抱着水杯,拧紧眉头不停喝水,红绿播报乱了她的节奏,让她一上午做的一塌糊涂。 下午收盘时,她整理了下桌面文件,觉得头痛欲裂,从她接触股市交易以来,从没有这么难受过。 她跟那个智障软件根本不同频。 她去饮水机接水的时候,听着水声,愣愣看着饮水机旁边的高大绿植,绿植又细又长的叶子垂下,像原始人的头发。 清朗男声打断了她的发呆。 “卉满啊,新软件好用吗?” “不好用,难用到死了。”卉满转过身来,冲谢桉吐槽:“很智障的软件,真的很智障。” 她词汇贫乏,歪头想了会,若有所思:“设计它的人要么没做过交易,要么是亏穿仓位的傻逼。” 谢桉闻言笑了笑,似乎被她逗到了:“有那么难用么,悄悄告诉你,这可是大老板亲自参与设计的。” “大老板是谁? “就是昨天早晨大会上抓到你开小差那个。” 她点点头,记起那个罪魁祸首来了,这么一想就合情合理:“他那样的想法能设计出这样的软件很正常。” 她的话不轻不重,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下咽,评价道:“真变态啊。” 这时,谢桉脸色骤变,对着她身后,喊了声叔叔。 她转过身,看到那个男人,大会上对她公开处刑的男人,她终于明白这种似曾相识从何而来了。 原来他是谢桉的叔叔啊,确实长的很像。 她傻不隆冬地努力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谢观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转身走了。 卉满垂头丧气:“我是不是要被炒鱿鱼了?” 谢桉安慰她:“应该不会吧,应该啊,叔叔他都是公事公办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开除你。” 又补充:“但你还真是个刺头啊,他应该记住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 一周后的某一天。 黄昏时分,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卉满没有加班的习惯,于是背着书包回公寓。 她来到公司楼下,看到垃圾桶前站着个穿西装的高挑男人,腰很细,转过脸时,脸也很漂亮。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怀里抱着一大束盛大绚烂的鲜花,而且表情很犯难。 她站在原地不走了。 三号助理冷不丁抬头,险些被面前的人吓一跳。 这个小姑娘他记得,公司里今年新招的那个小天才,群众们都说她拽的很。 小姑娘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也不说话,看的他莫名有点心里发毛。 “你是叫卉满吧?”他主动跟她打招呼。 卉满点头,直勾勾看着他怀里的花,走不动道。 三号助理本就内心纠结,这么漂亮的花 2. 年会 [] 有时在员工餐厅,谢桉会跟卉满一起吃午饭,卉满觉得他这样显得很亲民,大老板是他叔叔,可他一直隐瞒着,一点架子都没有。 圣父都没有他这样好的脾气。 “卉满,马上就是集团年会了,你之前参加过类似年会吗?” “没有。你参加过吗?” “我啊,年年都要参加的,还要表演节目,小时候我的脸都被那些阿姨大叔亲肿了。” 谢桉回想起小时候那些惨不忍睹的集团年会,每一年都是血与泪的教训,不过还好自从他年纪稍大些就没这样的烦恼了,变成了其他烦恼,一些年纪大的女投资人,甚至是男投资人,总是对他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想趁着醉酒发生点啥,他都或明或暗委婉回绝了。 卉满叉起一块番薯,缓慢咀嚼:“应该很热闹吧。” “确实很热闹,还可以跳舞。” 谢桉托着下巴,对她笑眯眯说,隐隐有所期待。 集团年会如期到来。 缤纷灯光下,卉满走上台,作为年度十佳员工,从谢观手里接过奖章,两人指尖无意碰了下,他的身体骤然绷紧,带着一丝轻颤,视线阴沉可怕。 卉满不禁想起那个传言,大老板从来不跟人握手,雇了三个助理,给办公室一天消毒十遍,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她看向台下的三号助理哥,他福至心灵地用悲催表情冲她点头,以表明传闻是正确的,大老板确实洁癖很严重,而且不止洁癖强迫症,其他毛病也特别多。 总之,寡王一路单身到这么大年纪不是没有原因的。 颁奖环节还没结束,主持人念着后台刚写好的稿子,说奖品还有巨大惊喜,卉满支起耳朵,满心期待。 “今年的优秀员工,可以在结尾的舞会环节跟我们的几个老总一起跳舞,哈哈哈,哈哈哈。” 主持人的笑容别提有多僵滞了,估计心里也在骂这操蛋的什么狗奖品,活跃气氛也不是这么个活跃法,这几个老总大部分都半截入土的年纪了,谁稀罕跟几个糟老头子跳舞,跳着跳着他们一激动帕金森了怎么办。 不过既然稿子都念出来了,几个主持人也只能不停打圆场:“这是多么荣幸之至啊,就像巴菲特的午餐一样。” 员工们都面无表情呱嗒呱嗒鼓掌。 等年会仪式举行的差不多了,该领的奖品抽的礼物都分发完了,终于要进行一年一度最期待的舞会环节了,大家都撒欢去舞池里跳舞狂嗨,一时之间群魔乱舞。 几个老总面面相觑,一大把年纪还是很遵守游戏规则的,穿着西装都走到舞池里,跟几个最佳员工尴尬搭伴。 卉满在人堆里看到了谢桉,他在跟一个路都走不利索的老头手扶手,对着老头一边喊宴爷爷一边嘘寒问暖,似乎是从小就认识的长辈,老头耳朵不好使,眼神也不咋地,一边摸着谢桉的头一边说:“你是谢桉还是谢束啊,都长这么大啦。” “宴爷爷,我是谢桉。” 谢桉面露苦相,随着音乐节拍缓慢挪动脚步,时刻搀扶着生怕把老爷子脚给崴了。 卉满看到这一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清脆的笑声引来了身侧几人的注意,一个看起来还算年轻的中年副总主动邀请她共舞,看着这个略显油腻抹满发蜡的大叔,卉满装聋作哑,主动躲避开,一边跟着音乐跳一边往后撤步,动作幅度不大,直到撞到一个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谢观正板着脸,神色不明看着她。 卉满有点慌,中年大叔已经追过来了,铁了心要完成小目标跟她跳舞,她迫切想躲到犄角旮旯去,正要灰溜溜地鼠似的钻走,结果旁边一个老头跳嗨了,手舞足蹈绊了她一下,她要摔个狗啃泥,忽的被身边人揽过腰。 “她跟我跳。”谢观看了眼追来的副总,不轻不重道。 副总当即露出明白的表情,讪讪离开。 卉满疑惑道:“你不是有洁癖吗,为什么还要来舞池遭罪?” 谢观给她指了指不远处跟谢桉一起扭腰的老头:“宴伯快八十岁了都没有推辞,我当然不能因为个人私事例外。” “你很敬业啊。” “第一次见到员工这么夸老板的。”谢观冷着脸,顿了顿,“你拿了十佳员工,很厉害。” 他知道她年纪很小,才刚入职半年,就做出这样的成绩,确实跟传闻一样是个妖怪。 “嗯哼。”卉满骄傲地仰起头。 音乐像流水一样缓缓穿过整座大厅,接下来是个双人转圈圈动作,踮脚旋转时,她闻到了谢观身上淡淡的味道,小时候从福利院的阳台远眺时可以看到草坪上金雀花成片成片开,他发丝上仿佛有那种着了火的金雀花味。 她后知后觉抬起头,舞池光怪陆离的光幕下,谢观脸部线条冷硬,抿着薄唇,两扇睫毛阴影垂下,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他一直都这么不高兴么?怪讨人厌的。 他漆黑的瞳孔里反射出她好奇的脸,音乐迎来一波高潮,搂住她腰的手旋即松开。 又是旋转,天旋地转间他们十指相扣,他的指骨又宽又硬,硌痛了她掌心的软肉,她跟不上节奏乱踩他的脚,指缝交叠处渗满冷汗。 难捱的曲子迎来最后,她听到了他呼在她耳畔的微微喘息,很轻,像是萤火虫轻轻飞入了洞穴。 完蛋,把他脚踩废了,害怕挨骂,一曲终了后卉满如蒙大赦,赶紧跑后边跳哒当混子去了,没有回头,因为她感觉到谢观还在阴森森盯着她。 那头谢桉把气喘吁吁的晏老爷子扶座位上坐下,跑过来问候谢观:“叔叔,你刚刚跟卉满跳的舞?” 谢观低头扫了眼漆黑皮鞋上的杂乱脚印子:“嗯。” 又问自己的侄子:“你跟她是同学?” “不是同学,是一个比赛遇见的,她来公司不久后 4. 交锋 [] 回到公司里,卉满看到了谢桉,彼时他在会议室里,风度翩翩地跟几个客户讨论产品账户的事。 “谢桉!” 卉满隔着巨大玻璃墙,看到他人模狗样优雅从容的样子,气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谢桉,youbitch!” 满堂皆惊,鸦雀无声。 谢桉掩饰住难堪的神色,对客户抱歉:“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需要先去处理一下。” 客户看了看会议室外炸毛叉腰的女孩,用复杂的表情点点头,很能体谅这个年轻人的沉重心情。 谢桉把卉满拉到公司角落里。 卉满正要质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结果他抢先一步,满脸忧心问:“卉满,你为什么后面两天的年会没有来?” “电话也没有接,一直是失联状态。”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一连串问题把她给整懵了,她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明亮澄澈,流露出善意与担忧。 如果是干了坏事,起码会有一些负罪感吧,可他丝毫没有回避她的直视,始终温柔坦荡。 好吧,她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他了,问题也许并不出在他递来的那杯果汁上,害她的另有其人。 卉满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回想自己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做的坏事,主动道歉:“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误伤了你。” 谢桉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让你这样误会我。” “没有。” 卉满不想跟别人提起那晚的事情。 “那你后面两天怎么失联了呢?” “我发烧了,回家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这样啊。”谢桉耸耸肩,忽然问,“你刚才用英语骂人,跟谁学的?” 卉满一时语塞,表情凝固,她零星记得那夜在床上,谢观总是咬着她的耳朵跟她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想骂回去他就堵住她的嘴……用他的舌头堵住。 她登时涨红了脸:“没有,我看美剧看的!” “哦。” 谢桉不轻不重点下头,观摩了她的表情一会:“那我回去见客户了,你啊,天冷了注意保暖,多喝热水。” “嗯,知道了。” 谢桉迈着长腿离开了,卉满站在原地,情绪低落。 她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想不通短短几天心境这样天差地别。 主管前来祝贺,不忘提点她几句,训话:“卉满啊,刚来半年就在年会拿了大奖,表现很优异,这说明我教导有方啊,但是咱们要戒骄戒躁,稳扎稳打,千万不能骄傲哈。” “切。” 卉满不咸不淡回,不怎么开心。 对她的各种古怪反应主管早就习惯了,反正她能创收这么多利润,谁能跟钱过不去啊,这点小毛病无伤大雅。 对待天才要包容,要有人文关怀,主管呱呱拍了拍啤酒肚,要被自己的宽广胸怀感动涕零了。 马上到了过年,国内股市休盘,但外盘却还在突突跳动。 卉满在公寓睡了两天,觉得百无聊赖。 公寓是集团为几个特招生单独安排的,免房租,每月只需负责水电燃气费,不花钱住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同事们都很羡慕。 在床上半醒半睡时,她收到谢桉发来的消息,约她去公司倒美股玩。 她挣扎着爬起来,给他回复好。 上午交易完后,两人在楼下餐厅吃午饭,节假日这个时间点除了他俩没有别人,整层楼空荡荡,冷气中飘着饭香,两人并排坐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卉满吐槽公司餐厅哪都好,就是太贵了,沾点荤的价格要飞,而且量还少。 “没办法,这是二老板晏氏家族那边负责的,历史遗留问题了。” 谢桉告诉卉满本来叔叔前些年继任后,有意把餐厅重新整改,但是很难,结构已经固定了,谢家家族内部也劝他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动刀子,于是就不了了之。 “哦,我以为当了大老板就全听一个人的,这么看来也好多制约啊。” 谢桉摇头笑笑,笑容里有点别的东西。 “叔叔。” 他忽然站起来喊了声,在员工餐厅遇见他有点受宠若惊,怎么叔叔也跟他一样要走亲民路线了啊。 卉满看到谢观,身体像条从冰柜里拖出的死鱼那样冻住,又僵又冷。 谢桉明显感觉到怪异,就算再不干眼色,大老板都走到跟前了,她怎么说也该问候一声的。 可她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有点呆滞,甚至——她在啃手指! “卉满!”谢桉小声急促地提醒她。 卉满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低着头慌慌张张说:“我吃饱了先走了。” 谢观居高临下瞥了眼她餐盘里基本没动的食物,那一眼轻描淡写,写满鄙视——浪费可耻。 卉满饱含屈辱地坐下了,如坐针毡。 她感到紧张不安,那一晚的恐惧亲临,她不停啃指甲。 这个小动作真是……有碍观瞻。 谢桉在桌下踢踢她的腿,让她摆正姿势,叔叔正坐在他们对面,不苟言笑注视着他们。 “来加班?” 谢观开口打破平静,铁质勺子舀了口蔬菜汤,慢慢啜饮咀嚼,能来员工餐厅吃饭,说明他今天胃口不怎么挑。 “是的,叔叔,我们在试着操作美股。” “你们?”谢观揪出这两个字来。 “我,跟卉满,今天正好加班碰到了。”谢桉唯恐被看穿什么。 卉满不懂谢桉为什么要撒谎,明明是他约自己来的。 可能害怕被谢观知道两人关系还不错? 谢观讨厌她,这一点有目共睹。 她没有说什么,只当是附和了谢桉的话。 餐桌上气氛压抑窒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僵局。 谢桉试图活跃气氛,但明显不管用,卉满不理他,叔叔也对他提的那些业务不怎么感兴趣。 他注意到叔叔总是有意无意看卉满。 “卉满,我下午还有事,不去办公室了,你也提前回家吧。” “哦。”卉满觉得有点突然,但又没放在心上。 谢观已经吃完了,洁白餐巾精致地擦拭嘴角,然后用湿巾擦手指,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他的动作是缓慢的,刻板的,有条不紊的,每一根都擦的极为干净。 卉满看到他这样做,忽然止不住哆嗦了下。 那天晚上,他的手指……那种细腻折磨,她记忆犹新。 “卉满,你怎么了?”谢桉察觉她在发抖。 她手心冒汗,头皮紧张,却只能摇头:“我有点冷。” “我把我外套给你穿?” 她咬着唇,低声闷闷说:“不用了,我等会也回公寓了。” 她刻意等到谢观离开后,才磨蹭着吃完饭。 谢桉也走了,剩下她一个人,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下的按钮。 门开了,谢观在里面,把她猝不及防拉进去。 “你最好没有跟谢桉说。”他的眼神释放威压。 “当然没有。”她看到他的脸,很慌,跑又跑不开,急忙说:“ 5. 怀孕 [] 剩下的几天年假,卉满不肯再去公司了,害怕撞见谢观。 她坐地铁去了城郊的福利院。 这是座荒废已久的小型福利院,落满树叶。 卉满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她没有家,这里对她来说就像是家一样的地方,后来她初中搬到了更大更宽敞的福利院,但是都没有这里让她怀念。 整栋楼这些年都搬空了,只留一个老奶奶清理,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面容慈祥。 老奶奶拉着卉满的手,长谈絮语:“小卉满啊,这栋楼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拆迁了,你以后在这里也见不到奶奶了。” “要拆了?” “是啊,重新规划,这块地好像要建更高的大楼。” 她把一张报纸拿给她看,那双松弛年迈的手指为卉满指点着,卉满记下了拆迁日期。 她有了一个崭新计划,在正式拆迁前,她要把这栋充满她童年回忆的旧房子买下来,只有这里承载了她的童年,如果房子没了,她就无家可去了。 那将是一笔天文巨款。 普通家庭几辈子积攒不到的财富,她必须要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完成实现。 她数着日期,数着账表里的钱,一连几个月来节衣缩食。 餐厅里的饭太贵,她就只打一份素菜,跟谢桉吃饭时就故意推脱是在减肥。 谢桉搞不懂她的想法:“你觉得你很胖?” 他伸出自己的手跟她对比,卉满把自己的手小心翼翼阖在他掌心,她的骨头有些凸出了,之前指关节那里都是撑开凹陷出圆涡的,她瘦了好多。 不过谢桉的手可真漂亮,像是画家的手,又细又长。 “所以你最近总是恶心想吐,是尝试减肥催吐?” “嗯。”卉满含糊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犯恶心,可能是饮食骤变带来的副作用。 又或许是身体有些小毛病,但她去医院看病还要花钱,还是算了吧,捱过这一阵习惯了就好了。 他们两个没意识到彼此间动作太过亲昵了,下午收完盘,主管踱步来到卉满工位前,低咳几声:“卉满啊,大老板找你。” 卉满汗毛立起,难以置信。 “我能不去吗?” “怎么可能不去啊!”主管冲她咆哮,“公司内部不能谈恋爱,不能谈恋爱,说了多少遍了,可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谈恋爱?” “还装傻呢,你跟谢少谈恋爱公司都知道了,还老是一块吃饭,人家谢少是大老板的侄子,大老板罚不了他还罚不了你么。” 主管露出惜才但痛心的表情:“就算你是天才也要守纪律,不能违背公司的员工守则,可你倒好,往伤口上撞,你哪怕藏着掖着点呢,缺心眼!” 卉满明白了大概,她闷闷起身,准备单刀赴会。 怕她不懂人情世故,主管又连忙训道:“等会你说话可掂量着点,好好跟大老板认错,说下次绝不再犯了,知道不?” “哼。”卉满抿唇离开。 集团几个老总的办公室都在大楼最高的几层,卉满坐电梯直上,敲门。 “给她消毒。”谢观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门打开,走出三个穿制服的助理,其中的三号助理卉满最熟络,送过她鲜花,两人平时在公司遇见也能点头搭话。 助理们把酒精,免洗洗手液,消毒喷雾等种种消毒物品,在她身上涂抹,喷洒了一阵,最后呛的她直流眼泪。 “老板,可以了。” “让她进来。” 卉满在三个助理炯炯有神的注视下踏入房间,她严阵以待,内心组织好语言,可谢观开口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最近老是吐?” 命题失败,她摸不准他问这做什么。 “回答我。”他的表情竟然如此严肃。 “是有点吐,挺正常的。”毕竟她最近节食的有点厉害了。 “你那天到底有没有把避孕药吃了?” “我什么时候吃过?”卉满懵了。 “你发烧,我喂你吃的最后那几片。” 她想起来了,当时以为他在故意刁难,于是偷偷吐了。 她面色凝重,咽了咽喉咙,意识到出了大问题了:“你怎么不说那是避孕药?” “我以为你知道。” 她扭头就走:“我要去医院检查。”她瘦了这么多,身体不显怀,压根没往怀孕的方向想。 “不用去医院,先用试纸检测。” 谢观递给她一张条式早孕试纸,让她去私人卫生间。 检测过后,等待结果。 谢观的办公室宽大敞亮,一丝不苟,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窗外的美丽景致。 可卉满只是坐在沙发最角上,并拢腿焦灼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她一着急时就会做这种动作。 这是有史以来最漫长的几分钟,三个助理等在门外,表情讳莫如深,四肢小动作和姿势却像是母鸡要下蛋了那样。 结果出来了,卉满一看,松口气,喜悦通知他:“两道红杠,没有事。” 谢观面色铁青:“你这蠢货!这是中了!” “中了?” “你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不过他又飞速思索,这真的是他的孩子么,如果她背地里跟别人胡搞,然后又居心叵测算计在他头上……的话。 他相信她完全有脑子和坏水做那种事,而且能表现得若无其事,毕竟她性格顽劣的很,也看不出有什么道德底线。 “我问你,这孩子是我的么?” 她不说话,结果反正出来了,她把试剂条攥在手里,往外走。 谢观用宽阔身体堵住门:“是不是我的?” “你有没有和其他男人上过床?” 她不回答:“让开,我要出去。” “先回答我的问题。”她的态度这样冷冰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真有心要敲诈他,估计这时候应该跟他摊牌讲条件了。 可她没有,一脸厌恶看着他,斥责道:“ 6. 暴露,同居 [] 卉满怀孕了,公司里谣言四起。 她还没有结婚,只有十八岁,却已经有了孩子。 不难想象同事们会怎样想她,议论她。 对于那些不友好的舆论,那些谣言,她是不怎么在乎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伤害。 她加倍努力工作,因为距离被拆迁只剩下不到六个月了。 六个月内拿到上千万的分红,这在常人看来遥不可及,但她是卉满。 股市能创造奇迹,卉满也能创造奇迹。 她精神高昂亢奋,但是孕吐频繁状态极差,这是身体本能,她没办法控制。 她不能抱着垃圾桶在办公室里一边吐一边做盘,同事们会嫌恶她,排斥她,指责她扰乱办公环境。 她只能把单子撤掉,跑厕所里扶着马桶呕吐,回来后看到已经消失错过的机会,感到不知所措。 这天已经休市了,卉满刚从卫生间出来,又想呕吐。 眼看要出洋相,谢桉在这时路过,他递给她一块纯白手帕,安抚她的肩膀,他始终是那么文质彬彬,待人友好,富有绅士精神。 见她面如纸色,他扶着她来到高管的茶会室缓一缓。 她说了声谢谢,有点不敢看他好看的眼睛。 “卉满,你的孩子……”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卉满懂得他的意思。 “你想问我,孩子是谁的。”她深呼一口气。 “是你叔叔的。” 谢桉一瞬间神情空洞,像是被雷劈了。 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还是太炸裂了。 他在尽力组织语言,像栋被暴风雨击垮后努力在装修缝补的树屋。 “我叔叔的孩子?你跟他,有,男女之实?” 他以极高的修养,委婉的用词来形容她跟谢观滚上床这件事,尽管缓慢停顿的口吻像是劫后余生后。 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这让卉满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快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点在乎她呢? 有人在乎自己,这点发现让她隐隐感到雀跃。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年会那晚。” 谢桉倒吸一缕冷气,头皮发麻。 “可我当时问你,你没有说。” “我当时很不好意思嘛,而且很丢脸。”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卉满却支支吾吾起来,她觉得那晚真是一场荒唐噩梦。 “叔叔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却还对她不管不问? 谢桉揣摩叔叔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漠不关心了。 但他决不能掉以轻心。 下班后,卉满破天荒还在加班。 今天,她走的晚,格外晚,办公室里同事都走光了,整层楼都没有什么人。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埋头写复盘笔记,这个东西她从来就不会写,懒得写,结果因为这些天收益下滑严重,她害怕被主管批评,于是主动按部就班乖乖提交。 “艾略特波浪理论,今天有几个波……”她写的很投入,没有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 意识到时,谢观已经坐在了她面前,长腿交叠,静静审视她。 “卉满,好孩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你要告诉谢桉你怀了我的骨肉么?”他以一种格外温柔的腔调轻声问她,隐隐发作的姿态。 卉满打了个哆嗦,知道他在刻意矫饰礼貌,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喉头滚了滚,往后退了几步,嘴硬道: “跟你没关系。” “我说过让你离谢桉远一点。”男声逐渐低哑,卸去那层冠冕堂皇。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谢桉会对你不利,他是我的继承人,当然,这是我没有亲生孩子的时候。” 他眼神幽幽盯着她,放大她的愚蠢。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你说谢桉会做出什么事?” “你在诋毁他。”卉满不能容忍他将谢桉说的那样不堪。 “谢桉跟你这个自私恶毒的老男人才不一样。” “是不一样,他坏的不明显,更会藏。” 他轻飘飘的眼神在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漂泊扫荡,让她感觉粘稠又恶心,好像他在看某样无可救药的东西。 “那一晚追你的三个男人,还有你喝的加了试剂的饮料。” “你那晚没有喝别的了,却还在自欺欺人信任他。” “从一开始,他接近你,因为嫉妒你,因为他想毁了你。” 她的心一下子摇摇欲坠。 他是在恶意揣测谢桉,她努力让自己这样想。 可他说的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你别说了!”她冲他大吼,想制止他。 “卉满,可怜的孩子。” 这是长辈哀悼晚辈的语气,谢观低沉的声音里蓄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欢快,看到她深受折磨,像只被撬开的白牡蛎那样挣扎,守卫,却免不了被撕裂外壳吞食入腹,他觉得很有趣。 但很快,他觉察出她的不对劲。 她没忍住,哇一声吐出来,跪在地上。 一开始卉满以为自己又开始惯例孕吐了。 但这次,不太一样,胃里翻搅的格外厉害。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满地污秽狼籍,她低垂着头,又痛苦又抱歉,这时,她被提起来,天旋地转,靠在一个坚实胸膛上。 已经是深夜了,无人看到他们,谢观把她抱着,像是在捞着一条银鱼。 他带她来到地下车库,放到自己车上。 他尽量不去看她身上有多脏。 谢宅里。 私人医生给病人检查了一番病情,见她还没有醒,对谢观迟疑道:“谢先生,这位女士怀孕了,身体状况很不好,而且四个多月这个时间段,孕妇情绪容易不稳定,所以不要让她受刺激。” “她每天都在受刺激。”股市跳一跳难道不必他那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杀伤力大么。 而且谢桉,他的侄子,在她心里有那么重要么,竟然影响到了她。 他内心不快。 谢观不知道,股市的波动对卉满来说是规律,是富有节奏可触可探的脉搏,她对那一切怀有好奇,喜欢主动探索。 而他简简单单恶劣至极的话,断送了唯一对她怀有善意的朋友,对她旁无杂念的心灵来说是毁灭性打击。 谢观不解问医生:“她这么年轻,身体状况不好?” “她贫血严重,而且太缺营养了,蛋白质摄入明显不足,这样下去会对胎儿发育不利的。” 谢观沉默不语。 卉满昏迷了一整夜,第二天,她慌张醒来,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衣服也都焕然一新。 但这些疑点都没能让她多想,她心里唯一挂念的是——几点了?上班要迟到了! “我给你请了假。” 她披着头发风风火火跑出卧室时,谢桉正在客厅慢条斯理喝咖啡。 “什么?”请假!会扣工资的! “我要去工作。”她现在任务繁重,钱还没有攒够,每一天都必须高度集中,每一天都是时不再来。 “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去上班。” “我要去!”她使劲去推豪宅大门,推不开,门早被锁了。 “不,你不能。” 他们的争执内容完全可以登上新闻头条,老板阻拦员工去上班,确实闻所未闻。 “谢观!”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喊他的名字,义正言辞,“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说我要去工作,你不能随便剥夺我工作的权利。” “你都吐成这样了,就先别去公司了,同事也不想被你熏到。” 谢观放下咖啡,看着她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唇,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搞的一团糟的。 医生说她营养贫瘠,可集团的月薪年薪在业内都是顶尖的,而她作为特招生又根本不用交房租,难道连基本的饭菜肉蛋奶都吃不起么?她在胡搞些什么? 卉满冲他努力辩驳:“可我需要工作啊,我不工作哪来的钱!”没有钱她唯一的童年念想就要被拆除了。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连日来身体上加精神上,方方面面的压力几乎要将她摧垮。 “你当然可以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这句话的,但确实说出来了,看到她惨兮兮的眼睛有了亮光,有了期待,像月光打碎的湖泊,他发觉说这种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于是继续向下说。 “你可以居家办公。” “工资会变少吗?”卉满紧张兮兮,又要咬手指。 “不会,不过你要住在我这里。” 他需要在她养胎期间保障她的一切安危,避免她出什么危险。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他以为这件事还会再揪扯一段时间,已经做好头疼揉眉的准备了。 卉满心里想的是,工资不会少,还能正常工作,避免当众尴尬丢人现眼,她别无他求,害怕他变卦出尔反尔,当即爽快同意了他的要求。 但在这里困顿不安睡了一晚后,她脑子转过弯来了,跟他抗议,试图争取:“在家办公可以的话,我要在我公寓里工作。” 实际上公寓里电脑配置不太好,网速也不行,但那也比待在他这尊煞神家里强。 “不行,公司账户不可以远程登录。”谢观直接否定了她的方案。 卉满忿忿不平:“那我在你这里就不是远程登录吗,你家里又不是公司。” “闭嘴,我才是老板。” 卉满立马不说话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的六屏电脑当天就安装好了,在客厅的某个角落,一抬头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致和阳光,有一种努力工作附赠优美视野的感觉。 她心情舒畅,但很快发现接下来这些天,大多数时候谢观也是不去公司办公的,他会坐在又宽又大的客厅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虽然那双长眼始终目不斜视对着笔记本,但她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怎么,在此之前,她不了解这个男人。 如果可能的话,这老男人傲慢又强硬,她真的不要跟他共处一室。 她偷偷观察他,虽然心里腹诽,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漂亮优雅的男人,眉眼浓烈,美貌惊人。 但他总是让她下意识感觉到暴力。 或许是因为那模糊的一晚,让她的身体知道了他在床上的粗暴野蛮,但除此之外,他从来没让她受过外伤。 她把他之所以总是暴跳如雷却不对她动手的原因,归结于他严重的洁癖症,他怕脏。 可要论脏,他那样恶劣的内心才是最脏的。 想了太多有的没的,她甩甩头,像狗甩耳朵那样,甩去杂绪。 然后以每分钟三百五十下的手速啪嗒啪嗒敲着键盘,心无旁骛,神情专注。 休盘后,保姆阿姨端来了午餐,浓烈的炖煮香味漂泊在空气中。 谢观坐在沙发前,点点桌子。 “员工福利,在家办公的补偿。” “你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营养。” “多吃点对胎儿发育有好处。” 他希望给出的这几条理由中,有能让她采纳接受的,但又拿不准,毕竟她脑子比较奇葩。 卉满最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食物愣愣发呆。 “我是孩子的父亲,理应对他的成长担负责任。” 他又加了点解释,希望她能懂。 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当保姆揭开一道道餐盖时,她的口水开始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真的能吃吗?免费吃?”她舔着嘴角跃跃欲试,不像是有心理负担的样子。 “嗯。”他默默看着她那吐出的一点猩红舌头,记得那里吞吐诞生的粘腻曾衔咬过他的身体。 不可控制的,他又想起了那一晚,肌肤摩擦,温凉流水一般的触碰。 他承认,那一晚虽然混乱无序,但确实很美妙。 既然这 7. 借书,抑郁 [] 这栋历史悠久的豪宅,外表不显山露水,安稳地囤在蓊郁山脚下。 它不是那种金色皇宫样式的一戳就破的荒诞装潢,相反,以谢观这样世家出身的老钱身份相匹配,有些过于低调了。 为了防潮,它建在几丈高的石基上,然而推开门,颠覆想象。 客厅之后,一百多级又宽又长的平齐台阶,台阶上铺满漆红地毯,经过平整的缓冲之后,左右分开通往楼上,三层楼的高度,每层约两千平米的面积,红色橡木柜书架一排排通天贯穿,积累了几代人的书籍陈设其上,辉煌的像座博物馆。 这里的装修摆设,一草一木,都极有格调内涵,后院更是别有洞天,泳池,泪滴状的睡莲池,草地上长满悉心培育的绿植花卉,满眼苍翠碧绿,如果逛累了,从后门的鹅卵石小路漫步出去,有海有沙滩。 最初,卉满不怎么清楚大宅布局,谢观不允许她在二楼以上走动,即便是楼下,她也处处有局限。 因为谢观的严重洁癖,在刚来的几天,她的一举一动遭到了很多白眼与呵斥。 “你脏死了,不要乱碰乱摸!” “你的东西只能摆在你自己房间里!” “不要随便出门!出去跟我汇报,回来后记得消毒!洗手!洗澡!” 卉满当然不喜欢跟他有接触,她住在一楼最角落的卧室,很私偏僻密的空间,也很养耳朵。 晚上夜深人静时,芭蕉叶子打在窗上,总能枕听到天风海涛音。 可外面风越静,她就越难过,不知为什么控制不住的难过,钱还没有攒够,但这似乎只是个诱因,她想不通自己的情绪哪里出了问题。 不同于前些天食欲高涨的样子,她连续好几天吃饭没定性了,没有食欲,吃了就吐,比之前吐的更厉害,走路都软绵绵没什么劲的样子。 谢观看的直蹙眉,害怕她吐的时候弄脏地毯或者家具。 “你这两天吃这么少还一直吐?” “因为总是看到你,呕。”她说着,扶着垃圾桶又一声吐出来。 几个保姆阿姨围上前给她清理。 谢观背过身,假装没闻到难闻的气味。 过了会,她来到他跟前,刚擦干净嘴角。 “我想出去一趟。” “跟我说什么,你没有腿?”他用尖诮犀利的声音羞辱报复道。 “是你说让我出去要经过你准许的!”卉满火大,撕扯衣角攥起拳:“那我走了!” “回来!” 他呵住了她,看到她真的乖乖不动,很满意。 “你要去哪?” “去买书。” “买书?什么书?” 他觉得她又在想方设法让他头疼,楼上那么多书,够开一座图书馆了,她却存心找这个借口给他添堵。 出去一趟会带回多少细菌病毒,简直太可怕了。 “你去楼上找。”他对她不耐烦,做了向上的手势。 “你不让我上楼。” “你这蠢货,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这头没有记性的公猪,我来的第三天,你就说了我不能上楼!” 似乎有点印象,但那是因为那天他就她的挑食毛病起了冲突,两人针锋相对,再次牵扯出源头避孕套的问题,她怪罪他,骂他三秒男,他向她逼近想要教训她,结果她抱起地上的纸篓,冲他身上扔纸团,扔的满屋都是。 他怒不可遏,才对她那样呵叱。 “你可以上去,去吧。”别再乱丢纸团了,当然,别的垃圾也不行。 后面的话谢观果断咽下了,不想再因为此事的余毒承担后果。 卉满来到楼上图书室,简直大开眼界,繁多浩瀚的书籍组成了书墙书海,一排排沉默静止的烫金书脊闪烁着微光,让人丧失了时间感。 这里的许多书,国内国外,旧书,古书,留存着最古老的版本,就连书架下面线条流利优雅的橡木桌椅,从先人传下来都已经几百年了,被她这样炯炯有神注视着,这些装帧精美的古书好像有了生命,配合着金银花纹闪烁的节奏,沉稳律动呼吸着。 此前她只知道谢观很有钱,家族背景厉害,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再有钱跟她也没关系。直到看到这些书,这样的世家,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她被震惊到无言,莫名觉得很可怕。 她来到比较新的一排书架前,时间拨后几百年,这些都是二十一世纪以后出版的书籍了,按照规律一通寻找,发现了几本投资学的书。 她把那几本都拿下来,坐在一把黄花梨椅子上看。 这种专业书籍大都枯燥无聊,但是有一本彼得·林奇的书写的很有意思,叫《股票作手回忆录》,讲的是一个大操盘手杰西·利弗莫尔的传记故事。 能让别人为其作传,在卉满印象里那得是青史留名的赫赫人物了,所以她看的很投入,也看的很带劲。 当她飞快翻了好多页之后,发现谢观在身后看着她,吓了她一大跳。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利弗莫尔?”他对她的过激反应熟视无睹,低下头,身上带来一种雨后潮湿植物的气息,金雀花烧毁,冷杉淋了雨,现出隐隐的苦味。 这几本书都是他十几岁时就看完的了,初中时,他在父亲要求下每天写观后心得,所以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股神印象深刻。 杰西·利弗莫尔是那种神话般的人物,被视为难以越过的股市丰碑,他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几度破产,几度崛起,最后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纸条上的遗言写着——我的一生是个失败。 他是个贪婪又伟大的人。 十几岁的谢观把心得交给父亲看后,出乎意料得到了批评。 父亲用极为严厉的语气教导他,那些话深刻强悍,尽管父亲已逝去多年,但言谈依然历历在目。 “谢观,让你看利弗莫尔的传记,只是为了证明他不值得推崇。” “在股市交易之外,他私人生活奢侈糜乱,没有节制和约束,对于财富的挥霍无度,造成了他后来自尽的绝境,不得善终。” “在我们家族内部,以我个人角度,我更推崇费雪、芒格、和巴菲特这一类价值投资者的处世规则,他们对外私生活检点,家教严苛,重视家庭和谐与子女教育,这与我们的家训不谋而合。” “记住,懂得节制才会令家族传承生生不息,所以,你要学习费雪和芒格,知道了么?” 谢观从回忆中来到现实。 事实确实如此,对比费雪家族成功教育出的下一代,有序、健康、成绩卓然,利弗莫尔的下一代则显得惨不忍睹,一个儿子死在跟母亲的酒后争执中,其他两个则籍籍无名,这位华尔街巨熊积累的财富没有富过三代。 这样的天才就犹如流星划过夜空,一瞬间过去就没了,他的理论践行犹如空中楼阁。 谢观没有过多说什么,离开了图书室。 . . 书没两天就看完了,读完过了一遍后,卉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得。 因为利弗莫尔是是股神嘛,所以他做什么许多都任由后人猜测,卉满不擅长做阅读理解,所以这本书只能说读了个云里雾里。 她去二楼还书,还完书下楼时,因为还想着福利院的事,怀着心事所以走的很慢,甚至迟钝之下有点蹑手蹑脚的。 谢观坐在客厅不动声色注视她。 生活在这样跟之前天差地别的舒适环境里,他不懂为什么她反而越来越消沉抑郁了。 她这些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都不惬意,甚至,还很急躁。 她做交易时会爆粗口,激烈拍电脑,好像那样能唤醒它们的斗志一样。 谢观请了私人医生过来,医生借着跟他下国际象棋的名义在客厅暗暗观察了很久,躲到隔音密闭的书房里对谢观抱憾道:“产前抑郁症。” “很严重么?”谢观直视医生,又补了句,“会不会影响胎儿?” 医生额头冒汗,被那样一双眼盯着,总觉得三伏天里,自带冷气。 “有点严重。”医生联想刚刚 8. 世家 [] 一个寻常的周末,谢观例行参加了家族内部的会议。 隐晦的世家宗祠式建筑里,焚着香,象征世家传承与荣誉的厚厚族谱前陈设有丹书铁券,当然这个铁券只是个摆设性的物件,真的早就在几十年前上捐了。 这是个足以封神的庞然大族,从唐朝至今家族延续与财富积累没有中断过,历史上出了几百名进士,几个状元,子孙后代在各个领域皆成果斐然,泽被后世。 生于这样荣耀显赫的世家,家族血统使然,谢观对面前的这些大家长们天然怀有敬畏,就像谢桉作为后辈敬畏他一样。 他对居于首位的老人喊了声爷爷。 谢老太爷挥挥手,让他落座了。 他的爷爷,已经年近九旬的谢老太爷,对他一夜情搞出私生子的事已有所耳闻。 “这不是什么大毛病。”谢老爷子只是斥责了他几句,认为没必要小题大做,谢观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素来稳重有分寸。 他对孙子语重心长建议道:“那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他出世会是个祸端,谢家家风严正,私生子一旦曝光容易招来非议,影响家族名誉。” “这件事,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我明白了。”轻微犹豫过后,谢观回应道,对于爷爷的告诫,他素来铭记于心。 他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谢老爷子公然表达了对孩子的反对态度后,又说:“既然你能克服心理障碍,那也能娶妻生子,你父亲是家族直系,在你的兄长故去后你便是直系,你未来的孩子也将是。” “集团的未来不能落到一个私生子手里,你未来的妻子也不能容忍私生子的存在。 “至于那个女人,玩玩就可以了。” “爷爷,您的意思是?” “谢家宴家祖上是一家,门当户对的婚姻有利于财富传承,所以你未来能娶晏家的千金最合适不过了。” 谢老爷子点名了同晏家联姻的意图:“晏家的千金宴烟,你也早就见过了,彼此都是商业上的朋友,她未来作为晏家的长女会继承谢宴集团一部分股份,这些股权不能旁落。” “以晏家千金的条件,拖到现在不嫁人是有原因的,而且她辈分比我小一辈。”谢观暗示了宴烟作风不好的问题,这在他们圈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小毛病在家族利益面前,都无足轻重。” 谢老太爷拄着拐杖训斥他:“不要再找借口,你年纪不小了,前些年因为你严重的个人原因,爷爷没有催促你结婚,但眼下既然病症缓解,可以生育继承人,就应当肩负的家族责任,也应该履行你对家族的义务。” 谢观聆听着教诲,忽然想起了放纵混乱的股神利弗莫尔,想起了一代代财富积累家教严苛的费雪。 家训的深刻意义从他很小时就开始铭记了,遵守,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有别的选择,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个人利益。 自律克制的家族才能天长地久,绵延不绝。 他同意了初步缔结婚约的要求。 . . 跟晏家千金的这场约会,严谨的像是在面试。 在谢观看来,宴烟没什么特别的,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头脑聪明风情万种,是跟他作为完美男人一切相对等的完美,甚至过于对称。 她三十岁的年纪,比他要年轻大几岁,但在女人里,这个年龄正在贬值,所以他们还算般配。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直到宴烟发现他走神了。 “有心事啊?”她调侃道。 谢观自罚了一杯红酒,回神,专注地忙完这场约会,事后还体贴地让司机送宴烟回家。 宴烟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 . 卉满整天待在谢宅里,三层楼加上后院都玩遍了,她憋的要发疯,于是想跟谢观商量下能不能出去玩一天。 晚上八点钟,是谢观在图书室看书的时间。 上万本书籍被浩瀚整齐地摆放在深红色书架上,呈现出无可替代的深厚格律美。 他坐在书架前,翻开了本莎士比亚的《暴风雨》,摩洛哥山羊皮装帧的书籍外衣质感奢华,烫着浮雕与金边。 这本书不久前购于欧洲藏书家G先生手中,据说是从文艺复兴时期传下来的。 当看到那段话时,他把左手腕表解下,贴心抚摸。 “FullFathomfivethyfatherlies,ofhisbonesarecoralmade.” “五噚的水深处躺着你的父亲,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信念感与真实性完美结合,沉淀而心碎的文字。 卉满刚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她看见谢观垂着眉眼,以一种从未见过的柔和气场摩挲着那块手表,指尖力度细腻轻盈。 “你很喜欢这块表吗?”她好奇问道。 “这块手表叫五十璕,命名来自莎士比亚的《暴风雨》。” “莎士比亚,是谁?” 他用“你认真的吗”这种表情看着她,确认她没有在开玩笑后,面露不忍,微笑,是那种很残忍的充满鄙视的微笑。 卉满讨厌他做出这种笑容,这次他骂她还令她难受。 她磨着牙暗暗观察他,发现他起身拿起了一本字帖风格的书,似乎很老的样子。 她顿时又感到新奇了:“这是什么?” “家族里某位先祖写给皇上的青词。”谢观不轻不重道。 这位先祖是个状元,当时明朝党争激烈,他时任内阁首辅,却能执政数年后全身而退,一些所谓的厚黑学大师都评价他是个高超的和稀泥能手。 明朝首辅列传里记载了他许多详实履历,他脾气温和,不仅对下游刃有余,而且经常给皇上写青词,家族后人们都将备份保存了下来。 卉满不懂,挠挠头,很困惑的表情:“青词又是什么?” 谢观无情瞥来一眼,发现真的她很缺乏文学素养,最基本的文学名著都没有怎么看过。 孩子出生以后坚决不能交给她抚养……不,没有以后了,在他与爷爷的对话中,她肚子里的私生子已经被残忍扼杀了。 他在想该怎么妥善而干脆地处理这件事,卉满已经过来准备不耻下问了。 天气越来越热,只是走了几步,她鼻尖便冒出几滴细密的汗珠,凑近时有一种新鲜草汁香。 他很容易猜到她刚从花园出来,来自夜色下暗绿色的花园,他能闻到她扑面泛滥的气味,湿腥泥土混着苍茫绿意。 她裤腿一直向上卷,膝盖在草地上跪出红印,一刻钟前正在月下跪地种花刨土,月冠下深不可测的冰冷青枝,潮湿的长草爬上寂静的脚踝,他已经看到了那样的画面,她的大腿白而有肉感,有些刺眼。 湿泥、膝盖、大腿,脑海里盘踞着一些很脏的东西,一些很白而朦胧的东西,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把长裤穿的这样短,当她走进时,他感到一股心绪不宁。 她撩头发,就像狗在甩尾巴,她不知道分寸,她应该离自己远一点。 他忘了呵斥她后退,让她自然而然靠近到面前,沉了沉嗓子,指骨点着那几个古字,念出声:“看到这个了么,‘撰青词,大被帝眷’,这是明朝首辅列传里记载的。” 卉满眨眨眼,摇头说不懂。 他翻译成白话文,给她解释了下。 “懂了?”他优越地扬起下巴。 卉满恍然大悟,精确踩雷:“原来你祖宗是个只会写祝词讨好皇帝的马屁精啊。” 他单手捏住她的脸,让她住嘴,手指使力时,手腕内侧淡蓝色的青筋,在微微颤抖。 卉满嘟着嘴,眼睛潮的像要下雨一样,又黑又亮,一种烟雾熏出的无辜宿命感。 她挣扎着掰开他的手指,后退了几步,隔着距离做了阵心理建设,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我想出去玩一天。” “不行。”他否绝了,从她白茫茫的大腿一眼扫到肚子上,怎么处理掉这个私生子他还没想好,在此之前她身体不能有安危。 “我就要出去。”卉满今晚被他踩的已经够难堪了,宅子里的人和物都让她自卑,连块几百年的木头仿佛都比她有涵养。 “说了不行。” 他不悦地看着她,她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大跌眼镜,没有修养,没有谈吐,没有文化积累,一想到这样的女人将诞下他的亲生孩子,融合他的基因,他顿感难以忍受。 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她的裤腿渐渐松下来了,滑到紧致的小腿,他的视线随之降落,不受控制。 她就像野蛮乱扭的植物,抽条纤细的身体在书架围合下发散蔓生,肆无忌惮侵犯他的领地。 他的喘.息粗重起来,刻意隐忍着,同时必须表明态度,证明给自己听:“你就像一个瑕疵品,降临是为了展现人类劣根性。” “难道你是什么优等品么?” “跟你比起来,确实是。” 他回归原位,继续低头看书,文雅且毒舌地补了句:“这么想来,你的亲生父母丢弃你,实在情有可原,谁会愿意要一个瑕疵劣等品呢。” 卉满愕然,听到这样轻飘飘的话,她呆滞了片刻,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忽然就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感觉头脑昏昏沉沉,泪眼模糊想起很多事情。 小时候学校里布置过要写信的任务,那是第一封信,同学们都是写给母亲,或者写给其他亲人,而她都是写给院长妈妈看的,可院长太忙了,给她写信的小朋友又太多,根本没空看到她写的。 卉满直到离开初中那家福利院,都没有见到信封被拆开。 她越想越难受,哭声把她完全包裹湮没了,彻底陷入一片无边黑暗中。 谢观冲上来,抱她时摸到了她膝盖的湿润红土。 . . 几个小时过去了,深夜,卉满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体虚弱,还没有醒。 医生忙完焦头烂额的各种诊断化验后,来到等候室,搓着手对等候已久的谢观说:“谢先生,有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要通知您,这个孩子要保不住了,因为检测发现孕妇的身体很容易流产。” “什么意思?”谢观的声音依然冷静,没什么表情波动。 “她体质特殊,身体携带MTHFR基因突变,会增加血栓风险,加上情绪抑郁身体一直没养好,太脆弱,进一步导致了流产可能,现在已经是很危险的时期了,接下来避免.流产会很困难。” “如果什么都不做……” 医生立刻会意:“那未来一个月内她就会自然小产。” 他知道谢观是什么身份,那是最低调的名门望族,而这个女人怀的孩子本来就来路不正,啊,不,来路不明,料想一个私生子也不值得费什么心。 他自信说完,却看谢观面色更差了,赶紧唯唯诺诺退下了。 谢观直背坐在沙发上,从刚才的对话中回神,这下好了,没等他动手,关于私生子的麻烦彻底解除了。 堪称完美。 这个孩子因为他的错误而到来,没有等降生后铸成大祸 9. 谢束 [] 一个工作日下午,内盘已经收市,门铃响了,保姆阿姨去开门,见到来人,面露难色:“谢桉少爷,谢先生不在家,您……” “哦,我知道叔叔的习惯,没有他允许我不会进去的,我先在外面转转吧,挺好玩的,外面好多树呢。” 谢桉的声音比以往更开朗,卉满在客厅听到了,小步跑到门边,兴高采烈道:“谢桉!” 谢天谢地,这些闭塞的天数里终于见到个熟人了,他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 谢桉半眯着眼,盯着她:“嗯?” 怎么感觉他腔调怪怪的,人也是怪怪的,不过卉满没有多想,看到他总归是开心的。 眼见他被晾在外面,卉满也正好无聊,于是想跟他一块出去散步。 保姆阿姨想要拦着她,可她理直气壮:“我已经快闷死了,而且就在门口的小路上逛,不会走远的。” 三个保姆阿姨一商量,勉强同意了,不过只准许她出去一会,要在谢观到家前回来。 卉满开心地出门撒欢。 两人走在山间小径上,身旁的落叶林凝视着他们。 谢桉迈着长腿,始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这在卉满看来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她决定主动开口。 “谢桉,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就,还是上次的事,关于那杯果汁,那里面的药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谢桉眼梢上挑,飞来一股少年邪气:“嗯?你说什么?” “你说实话,不要再装了,你或许以为我那天喝了其他酒水饮料,可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喝的别的东西。” 他沉默不语,思索了一会,卉满因此断定了。 她很生气:“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难道真的如谢观所言,在此之前他一直嫉妒她么?她不想听信谢观的一面之词,可事实已然如此。 她感觉面前的谢桉如此陌生,不,是非常陌生,他这些天甚至打了耳洞戴了耳钉,嘴角向下撇着,散发出几分桀骜不驯。 这简直不是她相识的那个谢桉,以往谢桉总是对人淡淡的,像诗歌和散文,但现在他的眼神张扬肆意,身上笼罩着一种放纵感。 “看来我又干坏事了啊。”他努努嘴,沉声道,“其实,我要对你坦白,我从小便是个伪君子,总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使绊子和告状,所以你不要对我有期望。” ??? 作为始作俑者,他没有丝毫负罪心,甚至腔调里充满玩味,卉满气愤喊道:“你清醒点!你到底承不承认,不要发癫胡言乱语!” 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想把她看穿。 “你说我跟你的饮料有关系,然后呢?” 卉满被气的直发抖:“然后我现在天天孕吐,不得不在住在你这个变态叔叔家里!” “什么?你怀孕了?” 他张大了嘴巴,她穿着松垮的衣服,年纪看起来也跟他一般大,确实没看出来。 这可真是一个劲爆消息,他敏锐捕捉关键词思索了下,谢桉那个渣滓让这个女人怀孕了。 然而她话里的另一处更让他感到细思极恐:“你,你不会最近一直都住在这里吧?住在我叔叔家?” “我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他在心里咒骂,谢桉真是越来越无耻了,自己下半身惹出来的麻烦竟然要让叔叔帮忙解决,叔叔那样一个重度洁癖要容忍一个陌生女人住在家里,可想而知对他的精神是何等摧残。 他歪歪头,想到个关键问题:“太爷爷知道你的事么?” 见她迷惑,“就是谢家宗族那边的老头们,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卉满摇头,不怎么清楚他说的这些人。 他心生一计,狡黠微笑,呵呵,谢桉竟然也有这一天。 一雪前耻的快感就此萌生,他握住卉满的手,深情款款:“放心,既然是我惹出来的,我一定会对孩子负责的。” ??? 他这是主动道歉的意思吗?以这么惨重的代价? 卉满不懂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矛盾的话,他怎么负责?总不能给她的孩子当爹吧。可他是谢观的侄子啊。 “放开她。”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卉满回头,困惑了,怎么会有两个谢桉? 她抽回手,嘟囔道:“什么妖怪?”是分身术吗? 谢桉快步走到她身前,解释道:“他是我双胞胎弟弟谢束,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今天刚回国。” 谢束也懒得装了,想牵一下卉满的手做个亲吻绅士礼,结果手刚伸出来就被谢桉啪一下打掉了。 他不死心,又伸,又被打了。 于是对卉满优雅鞠了一躬:“嗨,lady,你好啊,我是谢束。” 卉满无言地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男人,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们就像是一个圆球从中间严格裂开一样,完整对称,每一寸重量一个弧度都如出一辙。 她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造物主把他们设定成一模一样,那他们确实就是一模一样。 但是假如出了一点故障,这个一模一样往相反的方向跑偏了,那就会造成面前这种大相径庭的对照组。 这两个兄弟从小性格便截然相反,一冷一热,一个静一个躁,本来他们的父亲,谢观的兄长是谢宴集团的直系继承人,可在十几年前,飞机失事,他和妻子,连同父母,全都在那场灾难中丧生。 此后,谢观作为家族次子便被谢老太爷扶持,渐渐独掌大权。 在之前,谢观因为洁癖症几乎不可能跟女人有实质性接触,遑论发生性关系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一直将两个双胞胎视如己出,当成继承人培养。 谢桉聪明稳重,留在国内进入集团历练,谢束则顽劣调皮,从小不喜管教,一直在国外念书。 卉满回到了谢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她选择多喝热水。 她走后,双胞胎兄弟还在林间争执不休。 这片富人区荒清寂静,四面环林,少有人烟,车行道上驶过的车辆寥寥。 这样隐蔽的环境天然适合诞生一些私密事情,山川草木会替他们隐瞒。 谢束对谢桉得意嘲笑,露出聪明绝顶的表情:“你完了,我要把你搞大这个女人肚子的事告诉太爷爷。” 谢桉怒火中烧:“你这个笨蛋蠢货,这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孩子你急什么?” 谢桉很想给他一拳:“我如果污蔑你这是你的孩子,你难道不急么?” 谢束肖想着卉满的脸小小回味了下:“她长的好看,我求之不得呢。” 谢桉没忍住,这下真的一拳挥过去了,在外人面前他比白纸还斯文,但力气大的惊人,怒意爆发两人扭打在一起。 “谢桉你这个伪君子,从小到大告了我多少次状了,今天终于轮到我了!这次我要让太爷爷狠狠罚你,罚你抄写一百遍家训。” 谢桉咆哮:“我都说了这不是我的孩子!” “那是谁的孩子!” “是叔叔的!” 谢束停下手,吓傻了,呆愣在原地。 过了很久,他回过神来。 谢束从来没想到叔叔竟然会有一个私生子,这比银河系大爆炸还稀奇。 他喃喃道:“我没想到叔叔这辈子还能跟女人上床,而且还是跟年纪这么小的女人,她看起来跟我们一样大。” “你眼睛还没瞎,她确实跟我们一样大。” 谢束于是沉默了,他没想到叔叔癖好这 10. 碾压 [] 谢束从小就不是个乖孩子,他是那种外表有点坏,但实则内里非常坏的男生,这个鲜明特征让他从青春期伊始便很受女生欢迎。 他漂亮叛逆,恶习满身,嗜好赛车、电竞、乐队、调酒等等前卫运动中最不良的部分,生活奢华无度,一直在西欧过着布尔乔亚的生活。 他用发膜,用护肤品,涂抹精致的化妆品,打亮闪闪的烟熏眼影,神情总是吊着几分轻蔑,玩世不恭。 这个纨绔少年打算先跟卉满近距离接触,然后用美色.诱惑下她,让叔叔以为她居心不轨,把她赶出家门。 谢桉面色复杂地听了他的规划方案,最后心平气和地点了头,对他说:“去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 谢束吹着口哨自信满满出发了,他敲响了谢宅大门。 “你来做什么?”谢观一副将他拒之千里之外的高冷姿态。 “我想您了叔叔,在国外的时候就特别想您。”谢束打起亲情牌,摆出乖仔样。 谢观当然不信他各种扯,但一想这孩子从小就在国外读书,确实跟自己聚少离多,低声道:“进来洗几遍澡。” 谢束有备而来:“叔叔,我在家已经洗了十遍澡了。” 谢桉皱着眉头:“再去洗一遍。” “好嘞。” 谢束屁颠屁颠去了一楼某个客房浴室,调出沐浴必备曲目,洗个澡选个歌比选女朋友还认真,半小时后浑身洗的喷香香出来,规规矩矩坐在客厅吃水果。 今天是个周六,卉满直到上午十点才醒,最近她晚上各种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失眠神色恹恹,没怎么有精神的样子。 她随便洗漱了下,出了卧室,脸色苍白,披着乱糟糟的头发,想找点吃的,但又怕吃了就吐。 谢观支着长腿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看着她,注意到她最近心情越来越差了。 手机震动传来消息,有些机密工作,他要去楼上图书室完成。 “谢束,在楼下老实点,多看书。” “知道了,叔叔。” 谢观一走,谢束立马原形毕露了,他掏出定制手机坐地上,仰着下巴,双手飞快点触着手机屏幕,痞里痞气的架势。 虽然不学无术,但他打游戏可是在纨绔圈子里相当犀利闻名的,不仅各种游戏都精通,甚至十五六岁那会还想着组建游戏战队来着,当然了,这个想法不出意外被谢观否了。 伴随着激烈打斗的音效,他的手指花里胡哨秀来秀去,这张脸配上恶劣性格加持,天生适合干一些乱七八糟、没皮没脸的事,勾引一个女孩对他来说毫无负担。 毕竟他又没有道德约束。 过了会卉满果然好奇看过来,显然中计了。 她探头扒望:“你在玩什么?” “集团子公司旗下新出的游戏,还在内测呢,你玩么?”他把另一个手机递给她。 卉满之前打游戏不多,不是特别了解,见他这么热心,周末休市自己又无聊,也没有太推脱,接过手机,坐下来听他介绍了会这款最新的竞技游戏。 谢观盘着腿姿势随意,给她指点各种背景英雄和技能,本意是让她跟自己来几下亲密接触,结果他自己游戏瘾犯了,忍不住想先打几局。 卉满扒拉他,他往一边躲,没功夫管她:“别碰我啊喂,我忙着呢,打团了要。” “那我干什么?” “你自己玩吧,挑几个新手英雄练练上手。”谢观心里嫌弃她当累赘。 过了会,他一局打完了,想起来还有要务在身,扭头一看,惊愕地要从地板上跳起来:“我擦,你这玩的是T0英雄啊!” “是么?” 即便是内测中玩了好些天,谢束对这个英雄还是没有太熟练,甚至还没完整使出一套连招。 这个英雄操作极难,技能复杂且难度极高,需要多指操作,可卉满居然玩的很溜。 “你是不是之前玩过这个游戏?” 卉满点着屏幕跟他说话:“你不是说还在内测吗,我怎么可能玩过。” 谢束气势一下子瘪了,不死心问道:“那你怎么使出来的连招啊?我看看你是不是侥幸打出来的。” 卉满当着他的面给他演示了一遍:“就是这么打出来的,你随便点点就行啊,这不是有手就行吗?” 谢束感觉被啪啪乱打耳光:“你这手速怎么这么快?” 卉满轻蔑哼了声:“我是操盘手啊,不快怎么行。” “啊?”谢桉没跟他说这事啊,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大学生呢。 “慢着,你不会是谢宴集团的员工吧?” “对啊,你才知道吗?” 卉满没有理他,继续低头玩游戏,觉得这个游戏还挺有意思的。 等谢观下楼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卉满在低头打游戏,谢束丢掉了飞扬跋扈的公子哥锋芒,在她旁边焦急观战,试图指挥她:“哎呀对面来了三个人,快撤!” “凭什么撤?” “笨蛋!你这下走不掉了。” “走不掉?不存在的,你看我怎么搞他们。”她切了声,一边分神口头跟他拌嘴,一边手指飞快走位放技能,手指像银蛇那样乱弹。 她利落反杀两个,残血脱身。 谢束双手合十,简直要给她跪了:“不可能!你刚刚怎么做到的?” 卉满有些不耐烦了,从一开始他就在耳朵旁边吵,真是聒噪死了。 “你眼瞎啊,对面都被我打死了还说不可能。” 谢束被噎了一口,她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他不服:“那你是不是开挂了!” “这是你手机,你手机有没有挂你不知道吗!” 谢束被怼的哑口无言,悻悻抹了下鼻子,厚颜无耻道:“那你教教我这个。” “这有什么好学的,见到人打不就好了。”作为天才,卉满从来高傲且不怵。 谢束跪在地上默默望天无泪,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可以这么大,这特么什么妖孽。 他还想缠着她让她再给自己秀几手,一抬头看到谢观威严站在面前,顿时警铃大响,后撤蹦出一米高。 “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谢观面色不善,他急忙辩解,等等,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为什么他会这么心虚,本来应该死咬是卉满勾引他来着。 卉满也把手机放下,像被班主任抓包的坏学生一样,抿着唇有点怕谢观训斥,毕竟在她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里,玩游戏打电动一直是不光彩的事。 11. 鬣狗 [] 卉满很想清净一会,可谢束像狗皮膏药一样走哪黏哪。 “喂,我说,你天天在家里这么呆着不腻吗?想不想出去玩?” 卉满想了想出去会产生的后果,还是摇了摇头谢观会把她整个人泡在消毒剂里的。 对了,谢观今天不在家么? 她抬头看向二楼,书房门似乎开着,可能他真的不在家吧。 谢束继续旁敲侧击:“那你宅家里不上网?没有什么想看的影视剧之类?” “不是特别想看。”她还是更喜欢倒股票,在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对卉满来说工作就像玩一样,在股市游荡着,富有激情与生气。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悄悄追捕猎物的肉食动物,隐没于丛林中,那种暗暗蛰伏伺机而动的感觉比打一百遍游戏都惊心动魄。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啊,总得有点爱好吧。” 屡次三番碰壁,谢束反而越挫越勇,不达目的不罢休,没有停的阵势,继续跟她各种搭话。 卉满很无聊的同时,对谢束各种碎碎念烦不胜烦,于是想看会电视平静下,她坐在地毯上,拿着遥控器一通拨台翻找,却没有看到想看的。 最后,她把台拨到了央视,大屏幕上播放着印度国家森林保护区内,树桩摄影机跟踪拍摄的老虎一家纪录片。 “你这什么口味啊?”谢束挠头不解。 “嗯?不觉得老虎很可爱很威猛吗?反正我喜欢看各种动物,小时候电视里天天播。” 从小就喜欢看动物世界啊……谢束心思一动,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不就是怀旧么,让你怀个够。 他打了个电话,不一会有人上门送来了个奢侈品牌的老花箱子,把箱子打开,里面装有好多花花绿绿的光碟,都是以前电视台轮播的各种野兽猛兽纪录片。 他下意识瞄了眼二楼,叔叔一大早就在图书室处理文件来着,尽管他看不到楼下情况,但规矩还是得守,他赶紧喊来保姆给这些东西消毒处理。 光盘封面上猎豹在草原上奔跑,瞪羚在跳跃,狮群在埋伏中虎视眈眈,卉满看到后异常惊喜,果然很开心地蹲地上翻找着,最后像从沙滩捡拾贝壳挖宝那样,找到了一盒关于鬣狗族群的纪录片。 她把许多只狗头做封面的盒子拿在手里。 “你喜欢掏肛兽啊,这么重口?” “掏肛兽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打架专盯下三路,跟谢桉一样爱耍诈。”谢束绘声绘色形容,还不忘黑了一把谢桉。 卉满皱眉,冲他埋怨道:“我小时候看它们的时候,还没有你说的这种讨厌的称呼,我觉得它们的眼睛很亮很可爱。” “反正这几年风评很差。” “真搞笑,对一种野生动物说风评。” 卉满哼唧了声,嘴角向下撇着,谢束瞄了她一眼,她随意扯出这种不屑神情时,就好像电了他心脏一下,莫名让他觉得很来劲和过瘾。 同龄人里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只有她说翻脸就翻脸,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 卉满继续沉浸在童年回忆中,看到了有一张封面上两根雄性长颈鹿的脖子厮磨缠绕的图片,这是发情期的雄性通过蛮力撞击来争夺雌性配偶,她绘声绘色跟谢束描述:“哦,还有长颈鹿,你知道长颈鹿怎么喝水的吗?” “不知道啊,怎么喝?劈叉吗?” “嗯……”卉满手指点着腮帮子,突然想起了不好的画面。 小时候在福利院的大头电视机里经常放一些动物世界之类的自然纪录片,她记得看过的那个纪录片里有这样一幕,长颈鹿摔倒在了五厘米深的溪流里,然后活生生淹死了。 然后她气的从小板凳上一跃而起,对着电视机大骂道:“为什么不去救它!” “卉满,这都拍好的啦,你看到的时候它早就死翘翘了。” 小朋友们都劝她,拉都拉不住。 她看了眼手里的鬣狗光碟,把它放在一边,继续蹲下身在箱子里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谢束坐一旁地上,用大胆的眼神斜斜看她,支着腿懒洋洋问道。 “有一部关于鬣狗的纪录片,是讲一个鬣狗公主的故事,但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什么鬼?鬣狗还有公主?” “对,鬣狗是母系社会,那个纪录片的主角是鬣狗女王的女儿。” 他撑身起来,也蹲在箱子前帮她找,故意使坏捣乱,卉满骂了他几句,她竖起眉毛像只炸了毛的猫。 谢束挑挑眉,感到一种幽微和窃喜,同时对她不免有几分鄙视,她这兴趣可真够乏味无聊的,真是老土又落伍,还有她一开始到底是怎么被谢桉盯上设计的? “你跟谢桉是怎么认识的?”他直白问道。 卉满手一顿,低着头答:“去年在操盘手大赛,我是冠军,他是亚军。” “什么鬼,你赢了谢桉?” “嗯,手下败将啊。” 卉满继续翻找,操盘手大赛时按照赛制,亚军和季军要对冠军的仓位发起三次挑战,每一次谢桉都挑战失败了。 谢束对此感到惊奇:“他怎么可能输给你,他从小到大不管什么都拿第一的。” 卉满思绪也略微回到了一年前,随口道:“他就是输了啊,还好他不记仇,我记得当时那个季军挑战失败直接把键盘屏幕给砸了。” 置身于那样红绿跳动犹如魔咒的凶残股市中,即便是内核再稳定控制能力再强的人,在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也是很难控制情绪的,何况能进入决赛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学生,他们都很难接受失败了的结果,当着镜头面狂爆粗口,对比之下谢桉比赛全程始终谈吐文雅,修养极佳,成熟的简直不像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 “还好他不记仇……”谢束重复着这一句,嘴角的笑不知该压下去还是释放出来。 谢桉那个酷爱背后使绊子的阴险小人,怎么可能不记仇,估计早就怀恨在心了,所以才会设计给她的饮料做手脚。 他那些所谓的从容不争,不是因为气度大,而是因为阴险狡诈不表露罢了。 谢束给她举了个例子,幼儿园的时候,绘画比赛,谢桉拿了银牌,然后拿金牌那小孩回家路上就掉水沟里了,摔了一身泥。 拿不了第一,就做掉第 12. 发酵 [] 谢束迟迟攻略不下,让谢桉看尽了笑话。 在谢桉对他一番经典例行的冷嘲热讽后,谢束总算是明白了,翘着二郎腿愤怒道:“从一开始你特么就是故意的是吧!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吗,她把我训得跟孙子一样!”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谢桉轻描淡写翻着书页,阳光落在空旷的简洁房间内,这个家从刚出生父母去世起便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后来谢束去了国外读书,便只有他一个。 谢束不死心计划就这么失败了,试图从宏观角度全盘分析,咂摸道:“她在谢宅住了这么久,你说叔叔有没有可能,对她——” “绝不可能。”谢桉一瞬间果断道。 谢束没想到他回答这么快,他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这两天观察来的那些表象,叔叔一天跟卉满说不了几句话,而卉满对叔叔总是一副欠奉模样,两人相处模式几乎是全景相骂。 她跟叔叔并没有发生超出一夜情的关系,两人仅有的维系是那个没出世的孩子。 而且她一点都不怕叔叔,这点尤其让他过于惊愕。 他脑海里各种浮想联翩,谢桉的嘲弄声却把他横加打断了。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让她带你打游戏?你没有手么?自己残废打不了?” 谢束微微一笑,回击道:“所以,你之前是她的手下败将?来集团后也总被压一头,啧啧,你不是一直拿第一的么?” 你被她吊打啊。” 谢桉冷着脸盯着谢束,视线阴寒。 谢束当然不介意起内讧,能刺激到谢桉让他能笑一整天,但显然谢桉不想看到他肆无忌惮的笑脸。 “提醒你这个蠢货一下,你跟她有些交往过密了。” 谢桉没想到谢束竟然跟卉满没两天就混熟了,他将这归纳于他的没皮没脸,而非他的个人魅力,尽管他确实很招女人喜欢,但那可是卉满,卉满毕竟是……不太正常的。 谢束却嗤了声:“我跟她交往过密不好么?你有意见?” 谢桉不说话,似乎再围绕讨论下去的这个话题,让他觉得既没有营养也让他厌烦。 谢束却又说:“喂,你不觉得么?” “觉得什么?” “她一直都这样奇怪么?” 谢桉眼神像刀片那样锋利,扫过他:“从比赛遇见她时,她就那样子。” 她就是那种离经叛道的怪胎,完全不按照教导的方式来,填补了谢桉对这类人的认知空白,认识她之前,认识她之后,他都没有再遇到那种物种。 谢束勾着嘴角笑了笑:“有点脾气。我倒是觉得她挺特别的。” 当他这样觉得时,已然在她身上投射了情绪和快感,觉得她刺的很,但又很想摸,很想被扎。 她对他大呼小叫,把他训得跟跟孙子一样,真爽。 谢桉警告他:“别玩了,你该收起你胡闹的那一套了。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那个私生子身上。” 胎儿已经六个月大了,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呱呱坠地,太爷爷和谢家宗族的意思是必须处理掉,可叔叔仍然迟迟不动手。 他跟谢束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敢贸然行动,也捉摸不透叔叔到底是什么意思。 · · 谢观坐在二楼图书室,没有关门,几天以来,楼下的噪音不时传来,他淡定从容地听着两个年轻人争执,爆发冲突,又再度欢笑。 他坐在那里,身体有点凉,没有一丝人气。 今天谢束没有来,卉满终于有空做点自己的事情,她倚在沙发上,靠着抱枕,拿出本子划线复盘股市周期——牛市不曾来临,牛市不曾铭记。 “跟谢束玩的开心么?” 谢观不知何时来到客厅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什么?”她疑惑地歪头看他。 “他这几天,带你做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变调。 “在这座大笼子里能做什么?” 她直视他,在家中,她看到他的所有时刻,他一直穿西装,白衬衫搭配领带,身形颀长,坐下时肢体柔韧,气势逼人。 他抬眉,用眼神将她丈量,描摹。 卉满感觉到了一种不适和紧张,她讨厌被他这样看着,像是被当成了物品,而非有生命的东西。 即便是嘴欠又犯贱的谢束,也不会用这种高度凝练令人窒息的眼神看她,前后大相径庭,她甚至能对比出他俩的不同。 跟自己同龄的谢束浑身充斥着猛烈生涩的少年气息,谢观则是一个体面沉静的成熟男人,拥有不声不显的雄性吸引力,在他身上拥有一种隐晦含蓄的上位者力量,是那些年轻男孩所不具备的。 但她又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做对比。 她感觉自己自从搬来谢宅后,世界就变窄了好多,仿佛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了,顿时呼吸也不自在起来,因此跟谢观说话她不怎么高兴,这种不满此刻溢于言表,她跟这个危险古板的老男人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细微表情被谢观从头阅览到尾,面对他时,她总是这样烦躁,可他内心并不比她安宁多少。 这几天他冷清旁观着,作为同龄人,卉满明显跟谢束很能玩的来,会笑会骂,肉眼可见比前些天开心很多,她好多天都没那样笑过了。 她的状态也变得松松垮垮,显然被谢束那股吊儿郎当劲感染了。 她或许需要同龄人陪伴。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内心有隐隐不快,但出于对自己的约束,又不会放任这种不快肆意蔓延。 他不干涉谢束来陪卉满玩,尽管知道这个坏小子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只要他明面上不敢造次就可以。 “哦,你跟谢束不是好朋友么?”他提出疑问,是故意这样讽刺的。 “谁跟他是好朋友?他吵死了。”卉满气不打一出来,数落谢束的不是,说他讨厌,但明显是小学生互怼的那种讨厌。 这让他有点坐不住了。 卉满的肚子忽然动了动,在感官上是震动,仿佛身体在地震,这让她又开始心烦意乱。 这几天就连安胎的中药汤膳她也不愿意喝,喝了就各种吐,谢观却生硬地逼她都喝光,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气的把本子一摔,见到他就反胃,不愿再写笔记了。 谢观将她的动作语言尽收眼底,沉默了下,忽然对她说:“你有什么心愿吗?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卉满歪头说:“我想出去玩。” “不行,外面都是病菌。” 她不说话了。 沉默的间隔像并排关上的抽屉,紧封,严密。 “你想去哪玩?” 卉满眸光动了动,没想到他会让步,歪头想了会,笃定道:“动物园,我要去那一家动物园。” “哪家?”他准备好拨电话,完全可以开个干净整洁的VIP通道。 “你不知道的那家。” 卉满故意不提前跟他说,害怕他撤回 13. 雨点 [] “我自己再逛一会,你可以先回去。” “我说了不能让你单独在外面。” “怎么,我是几级保护动物吗,害怕被猎杀?” 她在讥诮他,简直不知好歹,让谢观憋了一下午,高度绷紧、纤细、脆弱的神经狠狠炸了下。 “今天下午进行的一切都蠢透了。”他像法官那样冷声裁决,“你浪费了我几个小时的时间,来看这些无聊的东西睡觉。” “你也可以进笼子里去睡觉让我看啊,毕竟你这老男人这么显眼,说不定小孩们会买票来围观,场场爆满呢。” 争执就是这么起来的。 谢观居高临下斜睨她,语气加重:“你真是让人糟心。” “明明你才是最让我糟心的,如果你没有来,我一个人逛动物园会很开心。” “你一个人?你不管做什么都一个人?” 那为什么还要跟谢束一起玩? 他冷笑出声:“你觉得你很独立?不需要倚靠什么?是,工作上你是很有天赋,但机器比你更独立,等你过几年会发现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或许股市里根本就不需要人工。” “机器,数据,算法,都比你更精明,好孩子,你的自负到那时就不顶用了。” 她猛地踢了他一下,让他的身体抖动,他的裤子脏了。 “不要用你的脚碰我!”他怒道。 卉满尖叫:“你是有多高贵,你泡在福尔马林里出生的吗,你的心脏消过毒吗!我可比你干净多了,跟你这头禽兽比起来。” “你已经被我用过了。”他神色平静地说,仿佛漫不经心。 “用过”! 卉满怒气勃勃,又骤然失语,她想不出为什么他能说出如此尖酸恶毒的话,又如此轻描淡写。 他诞下了恶心的虫卵,让她被蜘蛛网缠绕。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击。 她跑了。 莽撞又懦夫的行为,应激之下最本能的行为。 谢观离开这里,孤身回到车前,司机躬身迎接,为他打开车门。 看到宽敞整洁的车内,他犹豫片刻,自己身上已经够脏了,如果染指这辆车,车也需要换新的。 算了,换就换吧,他太累了。 他上了车,舒服倚靠,并不想找她,反正她会回来的,她身上没有分文,没有手机没有钱,公寓也已经被公司回收了,她能去哪里呢。 他往后仰了仰,以作歇息,但很快脊背僵直弹跳而起。 她身上什么都没带——不,带了,肚子里装着五个多月大的胎儿,她要去哪里?这个该死的混蛋。 谢观派人出去,忙碌了一个晚上,最后在城郊的偏远处发现了她。 夜色极浓,天上下了雨,她蹲在一棵年迈的老树下扒拉水坑里的石子和树叶玩,树长在勉强算开阔的院子里,院子门口用落满铁锈的钉子镶着福利院的牌子。 这是个破旧,充满污秽的地方。 谢观鼓起勇气,咬牙落足,漆黑皮鞋踩在石青地面,顷刻有了泥点。 “回去了。”他对她命令道,知道这样说她不会听。 卉满脸上浮现倦意,她自己疲惫,同时也令他疲惫。 “随你怎么做,跟我回去,回家再折腾。” 她捡起地上的石子,掷到他的衣服上,泥点子啪嗒啪嗒溅。 不仅鞋废了,这身衣服也废了,他默默想,为衣袂默哀。 雨还在下,一滴水落到更多水里,变成好多圈圈。 孢子的味道在发散蔓延,看不见的细菌在繁殖,降落,深陷,这让他不安。 雨丝笔直向下铅坠,流银月光洗礼下,她站起身,皮肤冷白通透就像大理石中点了灯,一尊肮脏又圣洁的女神雕像。 “快上车,你在想什么?”天这么冷,他不禁催促道。 卉满在想一些平时不会想的东西,一些顺水渠成的思维,还是被他影响到了。 机器,程序,AI,更朝迭代,最终会取代人脑么? 以前她觉得不会,但现在又动摇了。 她在忧心自己的前景,未来会不会失业呢,就像一些同事那样被时代浪花随意淘汰掉。 她好像一直挣扎在一些很旧的东西里,落败的猴山,荒清的动物园,以及谢观对她的无情羞辱,让她不开心,心堵。 就这样,她不吭声站着,发呆,出神,眼睛漆黑浓郁,比元夜典丽。 “回去了。”谢观声音尤其粗重。 “你在唤狗吗?”卉满回过神,用尖细滑稽的语调嘲讽他,但这样的尖刻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一阵晚风碎雨吹来,裙子湿成浓绿色,她穿的单薄,用双臂抱紧自己,夜色一墨墨窜流,愈发无助孤独。 “我在同情你,快给我回到车上去!” “我才不要跟你回去!” 月下恢宏,她高仰起颈子,对他横眉怒指,生机勃勃又无限惨淡。 谢观的心好像裂开一瓣瓣的,警告自己,所谓同情她,这种同情,并不是真的同情,而是他想到了之前的自己。 心颤了一会。 他冲她伸出手,反正这双用过的手套已经不会再用了。 她故意使坏,弯腰在地上水洼里抹了把泥巴水,然后脏兮兮搭上他的手。 好脏,手套废了。 他默默想,然后摘下手套,轻轻牵起她被泥水浣过的手。 她的手好凉,他不知道这一切动作是怎么做出来的。 毫无预兆,雨声覆盖了他。 他把她带到了车上,在她清醒,他也清醒的状态下,用了抱的方式,把他的衣服披她身上。 因为他种种破天荒的举动,卉满对他感到惊恐,她在后座离他远远的,就像是发现什么神奇物种。 凭借这些离奇举止,她觉得 14. 验证 《空中楼阁》全本免费阅读 手上的牙印过了好几天才消除。 一想到她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印记,那种颤栗腐朽的感觉,痛楚伴随怪异的麻意,谢观内心顿时激起阵阵不舒服。 恶魔侵占了他的脑子,控制了他的言行,难以解释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客厅角落处理一些文件,故意没上二楼,余光看到卉满朝谢束走了过去。 “谢束,你想玩游戏吗?我们组队吧。” 卉满带点软糯的声音传到耳中。 “好好好,快带我!” 谢束喜于言表,飞快把手机塞她手里,兴高采烈登号组队。 谢观沉下脸来,这个从小无法无天惯了的侄子,打游戏时在她面前简直有一种舔狗的究极修为,全程一直被各种骂各种揉搓,毫无自尊可言。 “谢束你笨死了,别跟我一块走啊,分经济。” “谢束你跑什么,真怂。” “谢束要打团了你在野区采蘑菇吗!” 见谢束埋头快打神色专注,卉满特意找了个易于得逞的角度,她想亲他,看自己是不是会心跳加快。 就像那一晚那样。 她跟谢观已经三天没说话了,就算在客厅里碰到也会刻意避过,两个人好像都默认那一晚不存在。 卉满怀疑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偏偏是谢观,这种困扰之前从来没有过,所以不可轻视,必须尝试解决。 谢束忙着打团无暇他顾,她要亲上去了,这时传来一声令喝。 谢观当机立断,大吼着制止了她。 “叔叔!”几分钟后谢束歇斯底里大喊,“有没有搞错,是她亲我,叔叔你为什么打我!” “冤枉啊!这特么什么千古奇冤!” 他连滚带爬,狼狈地跑开,扭头却依然坚持不懈冲卉满抛媚眼。 哼,他就知道,没有女人能抵抗他这张让人头晕犯迷糊的脸。 事后谢束偷偷主动找到卉满,冲她眉飞色舞,得意道:“小卉满,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虽然我不太清楚喜欢你是什么感觉,但应该不是,我只是拿你做个实验确认下。” 卉满把那晚的情况跟谢束简单说了下,这个花花公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叔叔竟然会顶着那张性冷淡的脸做这种冲动失智的事……多少有点兽性大发了。 当然,对于卉满的问题,他瞬间了然于心,明白了她内心争议所在。 秉着要给他俩关系使绊子的原则,他掐着手指给她问诊:“这种情况很常见啊,在那样的暧昧氛围下,美色当前,你这样的小女孩,很难无动于衷。” 他询问卉满:“你觉得你是不是对我叔叔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呃,非分之想,比如想把他推到床上?” “没有。”卉满老实巴交回答,“他太重了我推不动。” “那你们这个孩子?” “孩子是我当时吃错药了。” 谢束被怼的挠挠头,气势变弱:“那你怎么看待我叔叔啊?住了这么久,跟他相处来电吗?” “想掐死他的那种来电算吗?你叔叔就是个变态,他逼我天天喝那种比我命还苦的药,还要定期注射什么安胎药剂。” “很好,知道了,初步诊断出来了,你不喜欢他。” 谢束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那晚她所谓的心动只是个意外冲动。 他咂摸道:“那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卉满脸色微红,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又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那你这可能是初吻情节吧,不碍事的,你可以通过亲我来缓解下。” 卉满追的他满屋跑。 冷静下来后,收到他这样的答复,她却依然觉得困扰,她很想问问别人的意见,这个别人,指的是谢桉。 因为她在这栋宅子里也见不到能说上话的别人了。 她好久没见谢桉了,谢观不会允许他进入宅邸,但是今天他在谢老爷子的授意下,必须亲自来谢宅的收藏室,给太爷爷取件古董把玩。 卉满一直觉得谢桉像个大人,会使很多坏心眼,而今天他的心眼恰好能派上用场。 于是上次冲突爆发后的头一次,她对他勉强有了点好脸色,因为等会她有求于他。 “卉满。”谢桉轻轻喊了她一声,就跟以前一样。 他有意跟她道歉,卉满没有接受,他观摩着她的神色,又问有没有他可以帮上忙的。 卉满点头,说有。 她像个母鸡一样跟他咕哒哒那天的事情,甚至害怕有所遗漏导致他等会判断不全面,于是事无巨细,都讲了出来。 “你知道他对我做什么吗?他这样侧过身亲我,我像被公鸡拧了一下,然后他的手……” 谢桉瞪大眼睛:“停!你别再描述了。” 他有了年轻人的慌张,这在他身上并不多见,可实际上,他跟她同龄,都只有十八岁。 他的表情脱水一样惨不忍睹,就好像她在绘声绘色当面跟他说跟叔叔关于做.爱的具体细节,简直无微不至,这堪比用酷刑折磨他。 “所以你说,为什么当时我心跳这么快呢?”她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在她看来心动好像只是一种物理性的感觉。 谢桉矛盾地看着她,有时候,她冰雪聪明,有时候,她又愚拙透顶。 “嗯……你不喜欢叔叔,他对你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欢,不是么?他还总是羞辱你,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他做出了自己的推理。 卉满觉得这个答案比谢束的要靠谱很多,可能因为跟解答之人有关,谢桉总是更让人信服,他身上有一种领.袖气质。 15. 风动 Beat & 《空中楼阁》全本免费阅读 卉满不再困惑,遇到谢观时也不再躲。 她晚上感到口渴,去客厅倒水,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慢慢喝。 谢观在客厅另一侧看她。 他衣冠楚楚,拥有的美貌令卉满感到不安,她一直觉得男人的这种美丽总是怀有难以名状的罪恶感,像鲜丽浓郁的毒花,还好即使他们现在面对面,也隔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但两人在睡前依然不可避免地起了摩擦。 谢观倒了点酒,加了冰块,他坐下时身体微微前倾,冰块在杯子里叮当晃动,破碎融化,这点声音的扩散足以发挥出令人迷醉的剂量。 “你跟我的侄子在聊什么?”审讯来了,又补充道,“两个,侄子。” “一点问题。”卉满含糊道。 她陷在沙发里,下意识扣手指的动作就像在挖墓碑,指甲坟墓下的地基蔓延几丈深,可以感知到隐隐心跳的信号。 “什么问题?”他语气一顿,见她似乎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下沉,“你问了他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因为看你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得到解惑。” 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卉满想避过这个话题。 “没必要问你。” “为什么没必要?” “就是没必要。”她咬了咬唇瓣,阻止自己啃手指的冲动。 她跟他擦肩而过,身上带过一阵海风的味道。 谢观强忍克制,寥寥几句打住,没有跟她爆发争吵,他心情很坏,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反应,近乎于没有反应。 为什么她能全然置身事外? 这几天被困扰的似乎只有他自己,虽然他才是始作俑者,但在这件事上他弄不明白自己。 他怀有一种压抑的心情去处理工作,当天闭眼临睡前,突兀地想起她白日里那张冷漠的脸。 他没有释怀,把那张脸带到了梦里。 第二天醒来时,床上有一股腥气。 他撑身扶额,回想那些荒唐离奇的梦境,重要的组成元素有鸟、马、鹿、森林中的动物与白细女体,以及,她身上的一切。 他用手指遮住脸,觉得这样很悲哀。 作为一个骨子里很传统的男人,传统的掌权者,传统的规则制定者,许多年来,谢观一直以一种高不可攀的残忍姿态站在金字塔顶端,他对外恪守礼节,体面高傲,因为洁癖症的缘故,此前从来未想过这种淫.乱幻想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从那个吻之后,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不,是从酒店最初的那一夜之后就开始不正常了。 他继续如往常一样处理了一整天工作,没怎么出门,夜很深时,意外看到角落里的卧室还没有关灯,房门半掩着,泄出一片橘黄光亮。 轻轻推开门,卉满趴在床上,头朝下埋枕头里,手边放着本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很明显她被他之前的鄙视刺激到了,决心要在空余时间提高文化素养,但对她来说看名著就跟催眠一个效果,看着看着本来不困也睡过去了。 谢观关上灯,借着皎洁月色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她似乎做噩梦了,蜷缩起身体,手指胡乱要抓住一些东西,痛苦呓语。 大脑尚在迟疑时,他的手已经伸了过去,不禁感叹自己的反射弧已经被她调教的太好。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紧紧抓牢他的大手,过了会,惊惧抚平,又将手里的手指松开,翻个身背靠床的边缘。 她这样睡会不会压心脏?孩子会不会被压到?什么鬼,她竟然把小被子一脚蹬了,虽然是夏天,但她这样不怕得风寒么? 谢观头疼蹙眉,给她重新把被子盖上,窗户也只开了一小丝缝隙。 他身体缓缓下沉,重新半跪在床前,静静看她,昨晚昏沉的梦境里,鸟扑棱翅膀飞走,而她就在面前,触手可及。 他将手伸到薄被下确认她身体的温度,从手臂到手腕,从蓝色脉搏到手指,触摸到她冰凉的指尖末梢。 为什么她身上总是这样凉? 他把掌心覆在她手背,试图为她争取一点暖意,她的指甲上有透明白晕,指甲这个词语据说来源于角——曾经从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 脑海里浮现出画面:她这样一群年轻惊人的跳脱女子,像林间小鹿一样机灵地互相舔舐对方分叉的鹿角,从蹄子脱胎化为手指,指尖如花苞绽开十个美丽的长角。 谢观感到那阵突如其来的冲动再度袭来了,不停窜流在他的血管里,挑动他的神经。 他迫切渴望在她身上留下一些痕迹,温柔的深刻的铁锈一样的红色齿痕,就像她在他身上留下的那样。 可她竟然醒了。 “你摸我手做什么?” 她抬起一脚踹翻了他的脸。 谢桉跪在地上,长指捂着脸,头一次,在她面前气势矮化,落于下风。 他抬眼,望着她,阴森寒视,那是一种格外温和隐晦的凉夜。 他感觉自己很肮脏,不能只让自己承受这种肮脏,于是他爬上床,揉碎她的苛责,亲乱她的节奏。 卉满瞪大了眼,很茫然,明明谢桉和谢束都不是这样说的,可她感觉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他们说的完全不对…… 谢观意味不明看着她,用舌尖清醒地在她身上攀爬。 他这几天在困扰什么呢?既然他的身体有这方面的需求,那顺从欲望没什么不好的,他完全可以将这件事奢侈地去道德化。 注意,只是他的身体有需求,他内心坚持这一点。 光影缭乱,叶子声风声海声一下下打着窗玻璃,气候,流年,芒星在夜空窜 16. 颈窝 《空中楼阁》全本免费阅读 昨晚过后,卉满知道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大宅内的空气都似乎变质了。 谢束来喊她打游戏,她主动避开他的身体,用手捂着脸,以前她从不知道男人的身体结构是这样的,读书时只在生物课本中见过那些严谨绘画的插图,或者看的小说里简单描述过,而跟谢观发生关系的那一晚,她又晕乎乎的根本什么实物都没看到。 总之,昨晚亲眼见到后,她大为震惊。 她正别扭着不知道该怎么跟谢束同步进展以作参考,楼梯上传来轻微走步声。 谢观正从二楼下来,西装革履,手里拿着公文包,俨然要出门的架势。 卉满把头压的更低了,捂着脸没眼看。 谢观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下巴微阖,他喜欢这样掌握主动权的感觉。 “谢束,你回国后还没有去拜见家族长辈,今天就去吧。” “啊?现在吗?” 谢观用眼神让他快点滚,谢束只能莫名其妙刚进门就走。 谢观走近卉满,来到她身前,把她捂脸的手拿开,静静看了她一会,她脸很快红了。 “今天要出门。” 卉满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出门要跟她报备。 “你也要去,给你做孕检。” 他扶着她的手,现在已经很习惯自然地跟她进行肢体接触了。 “那我自己去吧,你不是很忙么?”关于孩子的事情上,卉满有很强的排外心理,认为这就是她自己的孩子。 谢观低头看了眼腕表:“我可以抽出两个小时陪你去。” 卉满内心不怎么愿意跟他一起,可他坚持跟着,并对她郑重说:“这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想错过与他有关的重大时刻。” 等生下来就不是了,卉满心里这么想,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去医院的路上,他们并排坐在车后座,谢观思量了会,对卉满开口:“虽然谢束是你的朋友,可以给你无聊之余当乐子,但你们都是成年人了,男女相处毕竟要避嫌,不要那么亲近。” 他说这话时的口吻心平气和,像长辈关怀晚辈,没有丝毫揶揄成分,只是他不知道卉满早已很信任谢束,把他当成了狗头军师。 “哦。”卉满经他提醒,觉得有道理,于是不打算把昨晚的事跟谢束说了,而且这种事说出来很不好意思的。 男女之间的事情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老师上课也不可能讲,她模糊地判断,觉得昨晚那种亲密应该是不能随便说的,因为接吻在电视上可以看到,但……就看不到。 谢观余光瞄到她的神色,微微一笑,心情很好。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到了医院要下车时,他正要给她开门,她自己打开门一下子跳了下去,双脚同时着地,好动地抻了个懒腰,偏偏表情还很若无其事。 这让他立马火大:“你不知道你怀孕了吗?动作要小心,不能随便乱蹦乱跳。” “切。” 对于他的应激,她只是切了声,扯着嘴角,挺着肚子进了医院,谢观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却又阴着脸无可奈何。 一通检查扫描过后,老泰斗礼貌地恭喜他们孩子一切发育正常,不过还有血液样本检测没出来,需要等一会。 谢观对这位老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会意,两人说要讨论一些医院投资的相关事宜,安排卉满先去家属室等待。 卉满在家属室吃了点水果还有几粒玻璃糖,剥糖纸的动静发生在四面白墙包围下格外清脆,她感到百无聊赖,空荡荡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不远处诊疗室内的说话声。 谢观跟老医生还没聊完天,他们似乎商量的不是关于投资的问题,而且某种病症。 她走过去,诊疗室隔音很好,但她的听力更好,好奇心使然,她贴在房门上偷听。 “已经注射药物加服药一个月了,现在她的身体状况还可以,血液抗体水平也正常。” 谢观沉闷的声音传来:“那她还会有流产风险吗?” “她的体质本来就是容易流产的,不能完全保证杜绝这种风险,但按照现在的治疗方案,继续注射肝素,配合服药,那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这全仰仗您的高超医术。” “嗨呀,您客气了,我的工作治病救人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个本该保不住的孩子,是您费心请了这么多医生,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一直没有放弃他,这功劳应该记在您这个父亲头上。” “她作为母亲其实是最辛苦的,一直在努力服药,最近吐的还是很厉害。” “孕吐这个没法避免,只能等产后调理了。” “嗯,知道了,谢谢医生。” 卉满慢慢走回了家属室,坐在沙发上一遍遍想,她想起那些安胎药,注射的安胎剂,以及之前频繁离职换掉的那些医生,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回家路上,坐在车里,她看着窗外,始终在深思什么。 谢观见她一直在发呆,也没有打搅她,医生说她的产前抑郁症需要顺着心意来,她想发呆就发呆吧。 下午他没有去公司,选择去二楼图书室办公,处理完一些紧要工作后,又看了会书。 卉满进来时,看到谢观正坐在一把橡木椅上,脊背挺直,他的每一件西装都穿的熨帖有型。 光影明灭,柔光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分割模糊,中和掉平日里那抹高不可攀的尖锐。 她走过去,把手放在厚厚的文学史书上,按到了他的手指,中断了他的阅读。 “怎么了?”尽管下意识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