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悠闲种田的日子》 1. 脱下长衫 [] 山里的冬天来得早。 几位农妇围在村口井旁,边打水边扯闲篇,一团团白气一连串地从她们的嘴里呼了出来。 “大河娶回一位娇滴滴的娘子,那细皮嫩肉的可不像是乡下姑娘。” “若是大户人家闺女,咋乐意嫁到咱这么个穷山沟来?” “听说这位新妇叫林玉娘,咱杏花镇没有姓林的人家,外地来的!” “莫非……有蹊跷?” …… 高个子妇人的眼色,矮个子妇人的唇角,胖个子妇人的眉头,瘦个子妇人的鼻音,无一不在传递着好奇心,传递着羡慕,还有几分隐藏不住的嫉妒。 一团团白气呼哧呼哧的,打桶水要在这里耗上半个时辰。 其实,这个谜团连郑大河及他家人都没解开,有姑娘愿意嫁过来,郑家就欢天喜地了,啥也没细问。 整个杏花镇总共十来个小山村,即便相邻的村,也隔着小山头。邻村之间虽有来往,但少有深交,本村的农户也住得零散。 消息闭塞,无人知晓这位美娇娘是县里的主簿之女。 只不过主簿大人被一桩大案牵连,一家老小跟着遭了殃。 唯有因病养在乡下表姑家的小女林玉娘逃过一劫。 其实主簿林守义在出事前,他已将小女玉娘许给县里一大户人家的长子,并且订了亲过了礼,就差过门。 奈何男方得知此事立马悔婚退亲,玉娘便一直养在表姑家。 如今三年已过,玉娘终于另许人家。表姑一直生活在乡下,没能给玉娘攀上一门好亲,只能将其下嫁给农家。 其实这三年来表姑托媒人寻了几户人家,玉娘整日郁郁寡欢的,死活不松口,无论如何都不肯嫁。 这回她答应嫁给郑大河,只因听说他也是个可怜人,家里太穷,年过二十五了仍娶不上妻。 本以为皆是可怜人,能惺惺相惜过上日子。可是玉娘瞧着眼前五大三粗的郑大河,再想到曾经与她订过亲的翩翩公子,过去的事情顿时在心里翻涌起来。 哪怕曾经只有相对的那一眼,三年过去,仍无人能代替。 新婚之夜她让大河打地铺,次日也不早起给公婆敬茶以及改口叫爹娘。 接下来两日玉娘不吃不喝,也不起床,只知道躺床上抹眼泪。 第三日回门,她一进表姑家门便病倒了。三年的忧思,在这一刻迸发,鲜血吐了一地。 在表姑家仔细将养了几日,郎中也请了几位,但还是没能挽回她的小命,撒手人寰了。 只不过玉娘去地府的路上与同来地府的二十一世纪待业女青年夏雨晴不小心迎面撞了一下,夏雨睛便躺在了林玉娘她表姑家一张破旧的床上。 夏雨睛懵逼了三日,反复拿起桌上一面旧铜镜照着那张连自己都十分陌生的脸。 洗脸时她也对着脸盆好一阵端详,林玉娘当真是个清丽秀气的姑娘,娇娇软软的。 再一遍遍听着表姑的安慰与唠叨,她终于接受了林玉娘那十九年的所有记忆,还有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灵魂。 其实夏雨睛来此之前的状况比林玉娘没强多少,她从小按部就班地上学读书,只考上个二本。因出生农村,家里条件一般,她没上过任何兴趣班,没有特长,周末和寒暑假都是帮着家里干农活,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 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在找工作,可是投出上百份简历后,要么被拒绝,要么石沉大海。 半年过去了,她工作没找着,房租交不上,如今连饭钱都没几块了。 不是她不想干苦力,也不是她不想去摆个地摊,而是爸妈对她期望值太高,总以为她大学一毕业就能找到好工作,会拿高薪,眼巴巴等着她带回一大把钱且满载荣誉回家过年,好让亲戚和邻居们都眼红。 她被逼着不能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快过年了,她没脸回家。家里打电话问她找的什么工作,每月工资多少?过年回家能不能给弟弟买部手机?她都无言以对。 她好想说:爸妈,我能不能回老家跟你们一起种田?那样至少还有口饭吃。 她知道自己说不出口,说出来只会遭到爸妈的唾骂,骂她大学白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费白花了。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年,她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房东算好说话,同意她年后补上房租。她不打算回家过年了,为了混口饭吃,她终于鼓起勇气来一家饭店应聘服务员。 只是没想到,去应聘的路上她突遭横祸,被一辆疾驰的车给撞了,她在去地府报到的路上被林玉娘撞到这里来了。 在她看来,没死成,还活着,那就是莫大的幸运了。何况自己终于可以脱下长衫,没人再说她大学白上了,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乡下种田。 她甚至还在想,如果玉娘代替了她,去了她的世界,一定很紧张很害怕吧? 不知玉娘能不能挺住。如果玉娘能挺住,大概会喜欢那个高楼林立的新世界。 “玉娘,我瞧着你身子好了些,喝了这碗粥应该就能起床了。”表姑端着一个陶碗过来,脸上布满了忧愁。 玉娘确实肚子饿了,她接过碗一瞧,这哪是粥啊,就是水里漂着数得清的米粒,稀得不能再稀的。 原身的记忆使她立马清醒过来,表姑家日子也不好过,田少地少,山地虽然多些,但那土壤贫瘠,收成甚少。 表姑能给她煮金贵的白米粥,已是十分厚待她了。要知道表姑父及几个表兄表嫂都厌烦了她,表姑趁他们不在家才敢煮的。 想来也是,她爹当年只给表姑五两银子,却在表姑家白吃白住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嫁出去,回个门竟然又病倒了还不肯走。 玉娘虽饿,为了不让表姑难堪,并没有一口将这碗金贵的稀粥喝尽,而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表姑,大河呢?他今日有没有来接我?” 表姑一听这话,那张忧愁的脸立马展开了笑颜。 “大河来了,来了!到后山帮忙砍柴去了!你身子要是撑得住就赶紧起来,好好洗把脸梳个头,待他砍柴回来就跟他回家去。” “嗯。”玉娘乖乖地点头。 表姑见表侄女 2. 粗茶淡饭 [] 郑家村离这里不算近,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净是蜿蜒小道,还要翻一座山。 玉娘如何走得过郑大河?出嫁和回门走两趟,都是郑大河放慢脚步跟着她,时不时给她指个路。 这次回家,郑大河担心她身子还没恢复,他缓步前行,还时不时提醒玉娘再走慢些,每走一段路他就找块石头让玉娘坐下来歇会儿。 照这样走下去,一个半时辰压根走不到。 玉娘坐在石头上捶捶小腿,寻思这玉娘的身子骨还真是弱风扶柳,走这点路小腿就酸,脚板也痛。 郑大河坐在一旁,只是看着她的侧身,不好意思正眼瞧她,也不知道要说啥,更怕一句话没说好惹她生气。 玉娘转身瞧着他,他连忙垂下眼皮,脸又红了起来。 这么个糙汉,脸皮竟然这么薄,动不动就脸红?比她一个姑娘家还羞涩! 玉娘忍俊不禁,笑了一笑,回过脸去看着对面的山。 根据原身玉娘留存的记忆,她知道翻过这座山就到婆家了。 “大河,爹娘不喜欢我,你可得帮我在爹娘面前说说好话。”玉娘的记忆中有公婆及哥嫂们不悦的眼神和下垂的嘴角。 郑大河没想到玉娘会找他说话,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说这些话。 原来玉娘跟他这般坦诚啊。 他连忙点头,“好,我一定会在爹娘面前说你的好话。你身子弱,易生疾,这……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 玉娘以为他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他还挺为自己着想的。 她想都没想就道了句:“谢谢。” 道完谢她才意识到郑大河可能会听不习惯。果然,郑大河发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平时家里人说话做事不会直接道谢的。 他知道玉娘不喜欢他,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个娇滴滴的没干过农活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这种土里刨食的糙汉呢。 只要玉娘没有之前那么厌恶他,愿意跟他说话,他就满心欢喜了。 “大河,我歇够了,走吧。”玉娘起身道。 玉娘本也是农村出身,翻山头时,看着冬日枯木及枯黄的山草,倒有几分熟悉感。 但翻过山头,看着山下零星人家,颓败的矮土屋,以及一些茅草屋,古代乡下的这种落后与荒凉感顿时一阵阵向她袭来。 她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心发慌。 待她下了山,走进郑家村,她那发慌的心已经平复了下来,她能接受这里的一切。 他们俩来到郑家门前,看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出门拉柴火。 玉娘想起来了,上前唤了声,“大嫂。” 大嫂杨氏见弟媳终于肯回婆家了,倒是挺惊讶的,不过她没应声,而是直接吩咐:“拉柴火进来,烧火总会吧!” 玉娘愣了愣,这嫂子果然憋着火气。 “好。”玉娘点着头就来墙根下拉柴。 大河却着急了,赶紧抢过来拉柴,“我来,玉娘你先回屋歇着。” 杨氏眉头一挑,“咋的二弟,拉柴烧火都不舍得让你婆娘干,你娶她回来是让她来当贵夫人的?” 大河颇为难地说:“大嫂,玉娘她……她身子弱,走这一路累得慌,得多歇歇。” “走个路就累着了?拉柴烧火都干不了?合着就我该在你郑家当牛做马,挑一百多斤的柴、担一桶又一桶的水、捡不完的牛屎、挑不完的猪粪?” 杨氏嚷得脸都涨红了,大河忙道:“大嫂,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玉娘算是见识到这位大嫂的嘴皮子了,实在溜得很。 “大嫂,我会干。”玉娘说着就伸手拉柴,然后抱着柴火直接进了灶屋。 杨氏见玉娘还算有几分眼力劲,总算闭上了嘴。 玉娘一进灶屋才发现,这里连灶台都没有,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坑,坑里摆着一个铁架,在铁架上放置一个陶制的圆肚锅。 玉娘搜刮着脑子想半天也不知道这锅叫啥,好像在什么书里有类似配图。 她只好从原身玉娘的记忆中找,原来这种炊具叫陶釜。 这个朝代还不会炒菜呀,没事,水煮的她也爱吃,她从来不挑食。 玉娘进门之前以为就是坐在灶下烧个火,她当然会啊,小时候经常做的事。 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这是要在土坑里架柴。她把干松丛铺好,再架上柴火,却不知道怎么点火。 杨氏伸手递给玉娘一个铁块样的东西,还扔给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和一把绒草,玉娘将这些拿在手上捣鼓好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弄。 刚从原身的记忆中想起这三样东西叫火镰、火石、火绒,杨氏便投来极为嫌弃的目光。 “不会吧,火镰都不会用?你长这么大没起过火没烧过饭?你是咋长大的?!” 玉娘跟杨氏没法解释,就拿起火镰砸火石,她那错误的手法吓得一旁的大河赶紧抢了过来,生怕她砸到了手。 这会子不仅杨氏瞧清了玉娘的手,大河也瞧见了。那双手简直就是白如葱段、嫩如豆腐,手指还修长,指甲粉嫩粉嫩的。 大河在想,这哪是干活的手,当朝公主的手也不过如此吧。 杨氏本想骂大河不舍得让他新妇干活,瞧了玉娘那双手后她骂不出来了,而是不自觉地将自己那双粗糙干裂的手收了收。 杨氏再假装不经意瞅了玉娘几眼。 玉娘虽穿着也极朴素,粗麻衣,头发简单盘一下,插的还是一支木簪。但她那剥了蛋壳般的脸蛋,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粉红的唇和柔和的脸颊。 杨氏越看越不敢看,天哪,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落了难,竟然和她一介村妇成了妯娌,这不是埋汰她么? 杨氏寻思着自己二十三岁,只比玉娘大四岁,但她知道自己这张又黑又干巴的瘦长脸,看上去比玉娘大十岁都不止。 玉娘倒没想这么多,而是认真地瞧着大河怎么取火。 只见大河娴熟地用火镰敲着火石,火花立马溅起来将火绒烧着,紧接着再把火绒放在松丛底下,火苗立马窜了上来。 玉娘感 3. 新妇见公婆 [] 这里的人们一日只吃两顿饭,早上起床先去干一两个时辰的活再回家吃巳饭,意思就是巳时到了该吃饭了。 晚饭会在天黑前一个时辰左右吃,冬季天黑得早,寅时末就得吃。 若是夏季,白昼长,会等到卯时初才吃。 吃完晚饭,男人干一些房前屋后的活,女人得做针线活,直到天黑看不清东西了,人们就倒床睡觉。 虽然这个朝代已经有了蜡烛,但那是富贵人家用的。一些殷实的人家则用油灯,而雅正县下面的村镇都穷得慌,油灯也是不舍得用的。 红薯煮起来可没那么快,玉娘饿呀,那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玉娘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寻思着杨氏和大河或许没听见。 其实他们俩都听见了,但没在意,紧接着玉娘听见他们的肚子也饿得直叫唤。 看来,在这里挨饿是常态。 至于煮菜煮红薯这么费时,为啥不挖两个火坑支两个陶釜,玉娘也猜得出来,因为支两个既费柴又费粮,农家人讲究的就是节俭持家。 照这么个饿法,杨氏长得精瘦倒说得过去,毕竟吃不饱饭,大河靠吃什么长得五大三粗的? 估计是今年年头不好才挨饿吧。 玉娘瞅了瞅门外的天色,寻思着煮这顿饭前后费了一个时辰吧。这古代人过日子可真悠闲,做顿饭花两个小时,干啥都不紧不慢的。 红薯正煮着呢,门外有了动静,紧接着公婆和老大郑大山、老三郑大树先后放下农具,进了灶屋。 他们看到玉娘很是惊讶,惊讶她完全不像患疾的样子,惊讶她跟着大河回来了,更惊讶她能恭恭敬敬叫着爹娘和兄长、三弟,而不是躲在房里不见人也不理人。 婆婆韦氏欢喜得眼角一堆菊花纹,一笑眼睛也眯成了缝。 玉娘看着眼前慈祥小老太模样的婆婆,似乎对她很有眼缘,有种前世就是婆媳的感觉。 婆婆韦氏拉住玉娘的手,“唉哟,多俊的小娘子,你身子养好了?你放心在咱郑家养着,你可不要嫌弃大河,他肯定会待你好的。” “娘。”玉娘含羞地点头。 紧跟着进来的公公郑老爹眉头总算舒展开了,他拉了个小板凳坐在陶釜前听着水沸的动静。 他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只是捻着胡子咂着嘴道:“好 ,甚好!” 倒是老三郑大树嘿嘿直笑,乐得不行。二嫂终于肯跟二哥过日子了,接下来该轮到他娶妻了吧。 大河用手捅了一下三弟的肚子,“别一直愣那儿傻笑。” “嘻嘻,二哥,你脸红啥呀?” 大河脸色从绯红变成涨红了,又想打三弟大树,只不过这小子身子敏捷,闪得快。 韦氏瞪了小儿子一眼,“别没大没小的,快叫二嫂。” 之前老三大树特意进二哥屋行礼,欢欢喜喜地叫二嫂,但那回二嫂压根不搭理他。不过这回他瞧出来了,二嫂虽脸带羞涩,但是含着笑意的。 “二嫂!”老三大树再次恭恭敬敬行礼。 玉娘有些生疏地回了个礼,“三弟……”。 本来她想说“三弟你好”,不过还是及时把“你好”二字吞下去了。 她想起古代人重礼节,所以又朝公公、婆婆、兄长嫂子一一行礼。 大河在旁瞧着,眼睛不争气地湿润起来。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个糙汉还能娶到一位娇妻。 瞧,她是乐意的,她终于乐意跟我了。我终于有妻了,有个小家了!大河真的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除了大河自己,没人发现他那双湿润的眼睛。 大河想起回来的路上玉娘说,希望他在爹娘面前说说她的好话。 “爹、娘,玉娘病才好些就急着起床,要跟我一起回来,怕你们担心。” 玉娘朝大河投去一记感激的眼神。 韦氏这一听,心揪了一下,心疼得又拉起玉娘的手,“瞧你懂事的,之前我和你爹还错怪你了,以为你瞧不上咱这样的穷家。” 玉娘羞愧地说:“都怪玉娘身子弱。玉娘不怕家穷,一大家子和和乐乐地过普通人家日子就好。” 韦氏笑得眼睛又眯起缝来,“好好好,这话中听!哟,瞧你这双嫩葱般的手,以后干活小心着点,别伤着了。花姑,红薯煮熟了吧?捡出来,收拾桌子吃饭,玉娘走了这么些路,肯定饿了。” 原来嫂子名叫杨花姑呀,玉娘觉得这名字挺特别,也蛮好听。 本来花姑见一大家子都围着玉娘喜不滋滋的,她在旁边瞧着颇带气。但她见玉娘过来帮忙,和她一起盛稀饭、摆碗筷,她又消气了。 饭菜碗筷都摆好了,玉娘想等嫂子花姑先坐下来她再坐,毕竟这是头一回一大家子人一起坐下来吃饭,她一个新妇,当然要敬着嫂子。 结果花姑并没有坐下,而是在围兜上擦擦手,“爹娘你们先吃,我去把大丫和石头找回来,这俩娃玩疯了,日头都快下山了也不晓得回来吃饭。” 花姑说着就跑出去了。 婆婆韦氏忙伸手拉玉娘坐下,“你赶紧坐下来吃饭,大丫和石头估计又在外面挖树根吃,饿不着的。” 公公话虽少,但他也用温和的眼神示意玉娘赶紧坐下。 这是一张较大的四方桌,公婆坐上方,小叔子大树坐下方,东头由大伯哥坐着,他旁边的位置肯定是嫂子的。 大河坐在西头,玉娘自然而然地挨在他边上坐下来。 大山、大河、大树虽是三兄弟,但长得一点都不像。大山长得像娘,小脸、眉疏,眼也小,精瘦个矮,他的身高比花姑没高多少。 大河像他爹,人高马大,四肢粗壮。大树则是爹娘的结合版,脸像娘,身子像爹,只不过身子没有大河那么健壮罢了。 玉娘看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再看着桌上这些食物,这哪里够吃呀。 公婆先分好红薯,一人一个,也给她花姑留一个,另外再把两个小红薯放一旁给俩娃。 分好红薯,公婆动筷子开吃。 玉娘终于可以吃上一口了,她连喝了几口菜汤,然后才伸筷子夹菜。 煮的干野菜味道有些怪, 4. 仙女与棒杵 [] 大丫立马意识到自己错了,再瞅瞅她娘,怕是要挨打。 果然,花姑顿时就嚷了起来。 “我说了不能去不能去!娥婆婆家的狗蛋去年咋没的你不记得了?那么多大娃儿整日守在河边,哪里还有小鱼,虾都没一只!” 大丫急得要哭,忙改口道:“是石头非要去的,是石头!我在水草里抓到一条小鱼苗,被石头抢去了,他……他还把活的鱼苗直接吞进嘴里了。” 石头还回味无穷地说:“好吃,鱼苗真好吃……” “以后不许去!一条小鱼苗又填不饱肚子!”花姑瞪着俩娃。 俩娃低头吃红薯,再不敢说啥了。 玉娘看出来了,也听出来了,这里极缺食物,大人小孩都吃不饱。 瞧,桌上三大碗菜都快吃没了,只不过大家自觉地给花姑和俩娃留些,否则一口不剩。 接下来他们每人喝个三大碗菜汤,好把肚子撑起来。 玉娘饭量本就不大,她倒是吃了个七分饱,再喝一碗菜汤。 一直不怎么吭声的郑老爹这时发话了。 “今年老天爷不给饱饭吃……干旱了一个多月,稻子少收了三成,红薯少收了两成,咱家没饿死人……还给老二成了家,这是个好兆头。大丫、石头,别担心,来年定是个丰收年,让你们顿顿吃上饱饭。” 郑老爹要么不说话,一说便是很有分量的话。 一家人听了都默默点头,大丫和石头也欢喜得摇头摆尾。 大家被汤水灌饱了,但不顶饿,跑趟茅房肚子里就只剩六分了。 郑老爹坐在门口借着夕阳搓草绳,才刚进冬月,外面的风就有些刺骨,但他仍然用那双皲裂的双手费力地搓着。 大河和他的大哥在劈柴,老三大树跑邻居家找同龄伙伴玩去了。 婆婆韦氏坐在火坑旁补鞋。煮过饭的火坑里早没火了,但坑里烧过的柴火还留有一些余温。 屋里光线昏暗些,韦氏将针线凑在眼前,瞧了又瞧。 玉娘跟着嫂子花姑一起洗碗,然后把碗放进橱柜摆放整齐,再扫扫地面。 忙好这些,花姑也要做针线活了。 “娘,我想给大丫和石头各做一身冬服。” 花姑拿出两块麻布,她知道婆婆肯定不舍得,但俩娃身上穿的真的是又破又短,补丁上又打了几层补丁且不说,短得肚脐眼都露出来了。 韦氏的目光扫了扫一旁的俩娃,叹了一声,“把大丫身上穿的洗干净,再补补,可以给石头穿嘛,给大丫一人做就行,留一块等过年换肉吃。” 花姑只好照办,拿着麻布放在大丫身前比划。 石头这一听,立马不乐意了,虽然他才三岁多,这些话可都听得明明白白。 他立马往地上一滚,哭喊道:“我也要做新衣!我也要做新衣!……” 花姑寻思着儿子这么一闹,指不定婆婆就同意了。 但韦氏并不买账,“石头,你可以穿姐姐的旧衣,咋的,过年你不想吃肉?” “我不!我不!我要做新衣,过年也要吃肉……” 石头这话还没喊完呢,他爹郑大山手拿一根刚劈好的柴棒过来。 “再不起来,小心抽烂你的腚!”大山假装凶道。 石头最怕他爹手里的柴棒子了,吓得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抹把泪便跑屋后玩去了。 大丫也看惯了这场景,跟着弟弟一起往屋后跑。 只是花姑没啥表情,她瞅了瞅一旁玉娘身上的新衣,然后拿把凳子坐下裁剪麻布。 玉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知道,只因家穷,吃不饱穿不暖,小孩子也跟着吃苦。 玉娘坐在嫂子花姑和婆婆的对面,一会儿看花姑如何裁布,一会儿看婆婆补鞋,她们手法娴熟,就跟裁缝似的。 玉娘知道,这些她都得好好学。她的记忆中原身玉娘会绣花,会做团扇。 显然,在这样的农家,是不需要绣花和团扇的。 韦氏当然知道花姑心里不舒服,她边补鞋边说:“哪家娶门亲都要掏空家底的。” 确实,郑家今年养了一头瘦得皮包骨的猪和十几只同样瘦得可怜的鸡,大河与玉娘成亲时,该杀的杀,该卖的卖,现在家里连一颗鸡蛋都没有了。 “当年大山和你成亲,家里也是连一颗鸡蛋都没剩,不过那时养的猪是肥猪,鸡也壮实。哪像今年,养的家畜都瘦得没啥肉,全是骨头。” 韦氏见花姑没吭声,她又补一句,“玉娘表姑一家也算通情达理,只需二两银子的彩礼,五年前至少也得四两!” 韦氏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让花姑别心里不舒服,她若计较就是不懂事了。 花姑咬了咬唇,“娘说得是,当年我嫁过来,咱家盖上新房没多久,啥都是新的,我和大山成亲确实把家底都掏空了。” 玉娘坐在那里哪敢插半句嘴,生怕一言不和这对婆媳要闹起来。 不过她看出来了,嫂子花姑忍功不错。 半个时辰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韦氏和花姑在做针线活的同时又往陶釜里加满了水,再烧些小柴,然后轮流打一点热水洗洗。 热水太少,洗得稀里糊凃的。她在自己屋里洗完出来倒水,就见已经在灶屋洗好脚的大河进他们俩的小屋了。 屋角仍然卷着地铺。 玉娘自然不想和大河同床,虽然大河待她好,但总归还是不熟悉的人。 她又不好意思直接说让大河睡地铺,只好过来献殷勤,帮忙打开地铺,掸掸床单,再过来帮大河脱外衣。 大河哪里受得了她伺候,忙道:“我……我自己来。” 他把衣服放下,再瞅瞅地铺。玉娘都为她打开铺好了,他只能睡这里了。 “玉娘,你咋这么快就洗好了?你身子弱天冷要多泡会儿脚。”大河躺下了,主动找话茬。 玉娘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热水少了点,盖不住脚背,洗一会儿水就凉了。要是家里有两口灶就好了,那样做饭快,烧水也方便。” 大河面朝着玉娘的床头,感慨地说:“玉娘……,你跟着我,怕是要吃苦头了。” “没事,我不怕吃苦,将来咱家肯定能打出两口灶,能吃饱饭穿暖衣,石头也不会因为没有新衣在地上打滚了。” 大河却陷入了沉思。 家里只有一亩半的水田,就在河边。全村的水田都在河边,因为这里是山区,只有 5. 野菜拉满 [] 翌日,玉娘起得并不早,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她还以为自己起晚了,来灶屋时,发现婆婆和花姑也才刚起床。原来,这古代的人们并非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干活的。 郑老爹坐在门口,悠闲地看着对面的山。待三个儿子都起了床,他才起身,说父子三人要去山上挖根须。 大树起床后脸都没洗,一直缠着二哥大河问东问西。 大河红着脸不理他,他竟然追着问:“没圆?还是圆了?这有啥害羞的,二哥!二哥!你就告诉我嘛……” 婆婆见势,直接来玉娘的屋里瞧。地铺已经收起来了,塞进了衣橱里。 婆婆再看玉娘的床上,赫然摆着两个枕头,枕头上还留有大河靛青色的头巾。 婆婆咧嘴笑了,满意地走出来。她哪里知道,地铺是大河藏起来的,枕头和头巾是大河故意摆放的。 扛着锹的大河回头瞧了瞧刚起来还有些迷糊的玉娘,见她拿把梳子轻轻梳理着及腰乌发,他很没出息地怦然心跳起来。 他赶紧收回目光,转回身子,跟在大树身后大步往前走。 郑老爹带着三个儿子慢悠悠地朝对面山上走去。 玉娘绾好头发,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做早饭。 婆婆却吩咐道:“玉娘,你把屋里屋外打扫打扫,然后把这几件衣裳拿河边去洗洗就行。花姑,那块油菜地没剩多少,上午咱俩把它锄完。 ” 婆婆和花姑一人扛一把锄头,手里还各挎一个篮子,晃悠悠地走了。 走出十几米,婆婆突然止步,转头对玉娘嚷道:“锄完草我会带菜回来,你别急着烧巳时饭。” 玉娘这才想起一日只吃两顿饭的事。 好吧,她只需打扫屋子和洗几件衣裳。她到屋里找扫帚时,才发现俩娃睡眼惺忪地爬起床来。 “二婶,我来扫地。”石头抢先拿起墙角的扫帚,有模有样地扫起来。 “二婶,我来擦桌子。”大丫熟门熟路地去拿抹布,再端个小木盆,像个小大人一样擦着桌面。 玉娘简直想笑,“那我干啥呀?” 大丫特别认真地看着玉娘说:“二婶,你歇着,我娘昨夜里说了,你是千金小姐,你是金贵人,你是仙女,你干不了粗活。” “……”玉娘一脸问号。 * 玉娘可不敢用童工,她从石头手里拿下了扫帚,从大丫手里扯出了抹布。 “你们俩玩去。” 大丫仰着脖子说:“二婶,你跟我俩一起玩吧。” 玉娘哧笑,“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我跟你们玩泥巴?别搞笑了!” 大丫却道:“我晓得了,二婶嫌泥巴脏。” 石头仍在一旁兴奋地说:“姐姐会用泥巴……捏鸡和鸭,我会……捏蛇。” 玉娘暗叹,不下地干活也没有多轻松,这不还得带俩娃么! 玉娘不想玩泥巴,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办法。 她带着俩娃来到门前空场地,找来小树枝,“来,大丫!你告诉我,你叫啥名?” “爹说我叫郑……银玲。” 还没问到石头,他便急道:“我叫……郑……满仓。” 呃……满仓,这寓意不错,玉娘在心里嘀咕道。 她蹲下来,拿着小树枝把“郑银玲”和“郑满仓”这两个名字写了下来。 “二婶要去干活了,你们俩把自己的名字学会就行。” 大丫和石头看着这么多笔画的字,完全不知道从哪下手。 玉娘就随他们瞎写,自己扫地擦桌子去了。 家不大,四间房和一间灶屋,地面被踩得结实平整,一会儿扫完了;家什儿也少,一会儿就擦好了。 玉娘拎起那个装了几件脏衣裳的篮子出门,见俩娃确实在认真学着画字,却画得不像,还斗大一个。 玉娘又过来教一遍,“你们俩瞧清楚了,得按这个顺序来一笔一画写,先把‘郑’字写十遍吧。” 玉娘拎着篮子一路向南,大约走了一刻钟,看到了婆婆说的那条河。 河在山脚下,河两旁有水田,只不过这个季节稻子早收割了,田里的水也干涸了。 玉娘穿过狭窄的田梗,跟走平衡木似的,小心翼翼来到河边。 乍一摸这河水,挺凉。至于皂角怎么用,玉娘也是靠原身的记忆稀里糊凃地搓。 玉娘边洗边寻思,这个地方怎能不穷呢!山,贫瘠;水,就一条又浅又窄的河。 一年收成如何,全看老天爷给的雨水多不多。 玉娘再抬头看看河对岸的山,大部分被开了荒,但这个季节只有油菜是绿的。 但还有些地方没开荒,荆棘丛生的。她仔细一瞅,发现没开荒的地方要么陡峭难走,要么是大斜坡,不方便劳作。 玉娘将洗好的衣裳一一拧干,起身回去。 至于怎样才能吃饱饭的问题,慢慢琢磨吧,反正有红薯和芋头吃,暂时饿不死。 当她回到家门口,发现俩娃已经写了好几十个郑字了,大丫写得有模有样,石头还小,不是少一横就是少一撇的。 看来俩娃也好对付。 玉娘把衣裳晾晒在门前拉的麻绳上,接下来便没啥事了。 太阳钻出了云端,散去了山里的寒气。玉娘见暖阳阳的日头晒过来,就从屋里端出一把藤条椅放在墙根,然后背着太阳坐下来晒着,浑身舒畅。 大丫见玉娘有那儿晒日头,喊道:“二婶,‘郑’字我学会了,‘银’字咋写,你也教教我呗。” 玉娘摆摆手,“明儿个再学吧,慢慢来,一下子学太多脑子累。” 石头也在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姐,“要不还是玩泥巴吧。” “好。” 这俩姐跑屋里去,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倒在地上,然后开始和泥。 玉娘边晒太阳边寻思,要是再有本书看就好了。 晒了半个多时辰的太阳,舒服够了,玉娘把藤椅端屋里了。虽然婆婆说要等她带菜回来再做饭,但是可以先把红薯煮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玉娘把红薯洗干净后过来起火,找出火镰火石火绒。 仔细回忆着昨日大河敲击的动作,她敲了十几下才敲出一丝火星,没想火绒立马燃了起来。 铺好松丛,架好柴,放置铁架子,再摆好陶釜。 玉娘觉得自己俨然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了,看来自己的适应能力很强。 锅里煮着红薯,玉娘来房前屋后转转,俩娃还在玩泥巴。 门前有几厢菜地,只不过这个季节没蔬菜了,而是放着几个簸箕,里面铺晒着干野菜。婆婆担心干野菜发霉,早上就端出来晒着。 有些干野菜玉娘认得,有蕨根、蒲公英叶、野花菜,还有少许干香菇呢!当然,大部分是玉娘不认得的,昨日吃的就全是她不认得的。 她想抓把干香菇来泡着待会儿煮,寻思一下还是算了,干香菇或许是婆婆眼里的宝贝疙瘩,不是想吃就可以吃的。 玉娘转到屋后,发现这里有一个猪圈,只不 6. 知晓谜底 [] 少顷,婆婆韦氏和嫂子杨花姑回来了,她们俩手上挎的篮子都满满的。 大丫第一个跑了过来,欢喜得蹦蹦跳跳,“祖母,哪里挖来的鼠耳?好多啊!” 韦氏眉飞色舞起来,“我和你娘锄完草就偷偷去隔壁村的山头找鼠耳,没想到还真找到这么多。” 花姑也笑眯眯地说:“上个月去找还没有呢,一个月竟然长了这么些。” 老三大树也凑了过来,“葛家村才八户人家,占着那么好的山头,野菜总是吃不完,难怪好几个村子的妇人都喜欢去葛家山头挖野菜呢!” 玉娘过来瞅了瞅,这好像是鼠曲草,闻着清香吃着微甜。小时候爸妈也会挖这个煮熟搅碎做粑吃,后来也有人家把这个涮火锅。 总共两篮子,够吃好几顿的了。也不知道这个朝代会怎么做,难道也是水煮? 玉娘有些馋了,问道:“娘,拿鼠耳做粑吃么?” 韦氏摇头,“就煮着吃,哪里有粑吃哦,上个月拿米磨了几斤粉,你成亲时用来做枣粑招待客人了。玉娘,你要是想吃,过年再磨一斤粉,专门给你做枣粑吃。” 玉娘哪好意思,忙道:“娘,若真的要磨粉做枣粑,那咱家每人都要吃一个的。” 玉娘说完就接过婆婆和嫂子的两个篮子,要去河边洗。 大河见了,忙把还没做好的木簪往怀里一揣,然后跟着玉娘一起去河边洗,他担心水太凉,对玉娘身子不好。 大丫和石头也爱吃鼠耳,跟在二叔二婶后面小跑着。 韦氏瞧了瞧一旁的大山和花姑,对大山说:“你瞧大河多疼婆娘,你也要学着点。” 大山顶着一张微红的脸说:“娘说啥咧,我和花姑老夫老妻的。” 三弟大树却不禁笑道:“娘,你莫是忘了?当年大嫂做新妇时,大哥还不是整日腼着脸哄大嫂?二哥这是跟大哥学的,娘你说反了!” 韦氏这才想起几年前大山的作派,当时她这个当娘的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不过也就热乎一年,后来这四年来倒没见大山对花姑有多热心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夫妻,所以她都忘了这茬子事。 韦氏想到自己昨日说彩礼的事,怕是伤了花姑的心,又嘱咐大山道:“对婆娘好总没错,花姑可是用性命给你生了俩娃咧。” 大山抓耳挠腮的,“娘,我晓得。”说完他就编藤椅去了。 倒是花姑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知道婆婆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不过她也乐意听,欢欢喜喜地到厨房忙去了。 郑老爹一直在那儿修理藤条,韦氏过来往旁边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一坐。 “他爹,咱家老二成家了,是不是该操心老三的事了?” 郑老爹抬头,额头上愣是挤出十几层皱褶。 “啥……?你还真敢想!” “咋不敢想?先看好姑娘家嘛,攒钱的事慢慢来。才办完一门亲事,咱家兜里只剩五文钱,确实布头都买不到一块,但咱先得让老三高兴高兴……咦?这地上都是啥?” 郑老爹也放下手里的藤条蹲过来瞧。 “好像是……谁写的字吧?” 这下韦氏更觉得稀奇了,“咱家谁会写字?今儿个家里来外人了?” 大山、大树、花姑皆闻声围了过来。 大山观察得更仔细些,“你们瞧,这一块写得好一点,那头写得全是乱七八糟的,不会是大丫和石头写的吧?” 花姑满脸惊喜,“咱俩娃会写字?啥时候的事啊!” 大树蹲下来将两个“郑”字圈了起来,“这俩字肯定不是大丫和石头写的,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笔!你们瞧,这俩字工整得跟族谱上的字一样,我认得,这是‘郑’字,咱们的姓氏。” 大山也跟着点头,“我也认得,镇上有一户姓郑的人家,门匾上就有这个字。不对,‘鄭’好像比这个字要复杂。” 大山瞧着有点不对劲。大树也仔细瞅了过来,挠挠耳朵说:“好像还真不太一样,不过看着差不多。” “刚才也没听玉娘和俩娃说家里来过客人,待他们洗鼠草回来问一问。”花姑转身往屋走,“娘,今日可有好吃的了,这里还有好些臭草根呢!” 韦氏应道:“这才刚入冬月,农活都干完了,接下来咱婆媳俩就满山找野菜挖臭草根,不愁没菜吃。” 在那里摆弄藤条的郑老爹、大山、大树都笑了。 估摸一刻钟后,玉娘和大河洗完鼠草回来,大丫和石头跑在前头。 离家还有好几丈远呢,韦氏就嚷道:“大丫,这地上的字谁写的,咱家来过客人?” 大丫跑过来说:“二婶不愿跟我和石头一起玩泥巴,就教我俩写字呢!我已经会写‘郑’字了,石头写了一堆都是错的。” 韦氏当即怔住。 郑老爹、大山、大树听后一一抬头,也都怔住了。 大河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玉娘,“大丫说的当真?” 玉娘懵了,她只不过写个“郑”字,又没写啥很难的字,这很稀么?“郑”是他们的姓氏,难道他们都不会写? 玉娘咬了咬唇,点头了。 来到家门口,一家人围住了玉娘,花姑也从灶屋里跑过来。 “二嫂,你写的这个是‘郑’字么,我和大哥瞧着像,又觉得不像,这到底是啥字?”大树问。 玉娘这才反应过来,繁体字与简体字差别可不小,繁体字她虽认得不少,但写起来肯定会犯迷糊,估计好多字都会写错。 不过繁体字“鄭”她还是会的,但她现在得装作不会。 玉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大树又急着问:“二嫂,你进过学堂?” 玉娘瞅瞅围上来的一家子人,见大河也一脸好奇地盯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一个女儿身哪里能进学堂读书,是……是我哥进学堂读了……三年书,他回家得了空会教我认一些字。这个‘郑’字可能写错了,我实在记不清笔画了,随便写着哄大丫和石头玩呢。” 玉娘本以为这样解释大家就不会关注这事了。 婆婆韦氏却说:“哟,你哥可真了不得,竟然还愿意教你一个姑娘家认字。这世上字多如麻,你记不清也正常,‘鄭’字能写个七七八八,让咱郑家老小不忘祖宗就行。” 这会子大河终 7. 夫妇初相处 [] 韦氏得知玉娘的身世,心疼得不行,拉玉娘的手更紧了几分。 “玉娘你别难过,往后咱郑家既是你的婆家也是你的娘家,会把你当亲生闺女看待的。你表姑家养你三年多,往后咱家也要与你表姑家多来往多走动。” 玉娘感激地点头。且不论往后公婆能不能做到将她当亲生闺女看待,眼前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婆婆的诚意,她是真心感动的。 大河担心他娘说得过多,会勾起玉娘的许多伤心事,忙道:“娘,玉娘身子弱,站了许久该累了,我扶她进屋歇歇。” 花姑想到煮熟的红薯,还有陶釜里在煮的芋头,这些可都是玉娘煮的,“玉娘,娘都说了巳饭等我们回来再做,你却把红薯和芋头都煮好了,还教俩娃认字写字,往后你可别累着自己,要养好身子。” 花姑又转头对韦氏说:“娘,往后洗衣洗菜的活儿都让我来干吧,玉娘她……” 玉娘抢话道:“不至于如此,这些活儿我都能干的,我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病来……那个什么山要倒,想病好就慢了,像什么丝一样慢慢抽,你可千万不要大意。”韦氏怜惜地瞧着玉娘,“花姑说得对,往后凉水你别碰,身子养寒了生娃儿都难,你快进屋歇着,我让你嫂子烧点茶水喝,好暖暖身子。” 大河还轻轻拉了拉玉娘的衣袖,玉娘只好跟着大河进屋了。 “刚才叫你别洗鼠耳让我来,你非要洗,双手肯定很凉吧?”大河想摸摸玉娘的手,却又不敢。 大河牵着玉娘一丢丢袖口,让她来床边坐着。 他从衣橱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成亲那日穿的棉衣,过来轻轻披在玉娘的身上。 两人靠得近,大河不经意闻到玉娘身上的清香味,他又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 玉娘不禁好笑,“我哪有这么金贵,干点家务碰点凉水洗东西算啥?倘若我真游手好闲的,日子一长,家里人肯定会嫌弃我的。” “不会,爹娘会把你当亲生闺女看待的,怎会嫌弃你?” “亲生闺女啥活都不干,当爹娘的照样会嫌弃,这世上哪有喜欢懒惰的人?再者,我了是个闲不住的人,娘和嫂子下午要干啥农活,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大河见玉娘那认真模样,还有她那股非得要干活的劲儿,小嘴嘟嘟的,当真是惹人爱。 大河那颗心都酥得要化了似的。 他笑问:“你一个会识字写字还会算账的大小姐,非要下地干农活?” “当然啦,我嫁给了农夫就是农妇,农妇咋能不干农活?你放心,我身子真的没事,我又不去担一百五十斤重担!” 大河见玉娘说话气量挺足,故意双手一摊,“可是……今年的农活都干完了,娘和嫂子把油菜地的最后一茬草都锄完了。你想下地珉农活至少得等明年去。” 这才冬月,就没农活可干了? “那接下来咱家人都不用干活了?” 大河被她给逗笑了,“你这么想干农活?咱山里人家都这样,到了冬月就闲了下来,接下来也就挖挖树根和野菜。过些日子天气渐寒就不出门了,男人在家搓搓草绳和麻线,女人缝缝补补或裁衣做鞋。闲是闲,但手里也停不下来。” 玉娘明白了,“那好,往后我就跟娘和嫂子一起上山挖树根和野菜,也会学着裁衣做鞋。” 大河却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要不……下午你跟我一起上山找山货如何?” “找山货?” “就是耙松丛,用来生火的。倘若看到野菜当然也会挖,看到好藤条也会砍,反正不会空手而归。” 玉娘这一听,赶忙点头,她真不喜欢在家里闲着。 前世她想回农村种田就做好了要干体力活的准备,而且她上大学之前在老家读书时,每到周末都会帮爸妈干农活的。 她的前世记忆中,爸妈总是那么忙碌,起早贪黑的,几亩水稻和十几亩棉花可把爸妈累得够呛。 但这个朝代这个山沟沟里的农户似乎并不忙碌,人口多,活儿少,田地少,无论是干农活还是洗衣做饭都是不紧不慢的。 当然,她的前世记忆里爸妈虽辛苦,但一年有两三万的收入,供得起她和弟弟读书,不愁吃穿。 而在这个古代山沟沟里,一大家子吃穿都不能得到满足,更谈不上读书了,所以这里的农户们才显得如此悠闲。 玉娘对吃穿本不是很讲究,而这里的悠闲正是她渴望的。 至于接下来能不能发挥她脑子里的现代智慧把郑家的日子过好,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能不能吃饱穿暖,能不能过上悠闲又钱的生活,她觉得这些可以慢慢来,不急于求成。 大河见玉娘点头了,下午他可以单独带着玉娘上山找柴,他的那颗小心脏竟然有些怦怦然。 他喜欢和玉娘单独相处,特别想和她单独相处。上午他和父兄在山上干活时,他心里、脑子里全都是玉娘的影子。 他又扯了扯玉娘的衣袖,“你在这里坐,我去给你泡茶。” 还有茶水喝,不错嘛,玉娘向来喜欢喝淡淡的茶。 大河去灶屋,见嫂子正在守着陶釜,水快烧沸了。 大河从碗橱顶上拿下来一个带盖子的小竹篓,伸手抓了一点自家晒的茶叶。 待水烧沸,他泡了一陶碗茶水。 “娘、嫂子,茶叶还有不少,既然烧了这么些水,就每人泡一碗喝吧。” 花姑也确实想喝,都好些日子没喝茶水了,她看向婆婆韦氏。 韦氏瞅见花姑那眼神,明白了,“泡吧,每人一碗。” 花姑乐不滋滋也去碗橱顶上抓茶叶了。 玉娘见大河端来茶水,她很是好奇,接过来仔细瞅了瞅。这茶叶泡开后是细长型的,这有点像毛尖茶叶! “大河,茶叶是买来的?” 大河摇头,“哪里舍得花钱买茶叶?家里也没那个钱。这是我和爹、大哥、三弟四人去苍峰山摘的,摘一回能有一筐,炒了后只有一斤多重,逢年节招待客人喝,自家人喝得少,反正也够喝一年的了。” “为啥不多摘几回?那样家里人不就能经常喝么?”玉娘实在是好奇。 大河见自己能讲出一些玉娘不懂的,他特别有劲。 “苍峰山很远的,那是深山林。鸡叫出发,日落才能到,得在那里熬一宿。第二日赶紧寻茶树来摘,到了巳时就得往家里赶,半夜凌晨才能到家。” 大河昨晚上就想到了腊月和爹一起去苍峰山烧炭,不过暂且他还不想告诉玉娘,免得她担 8. 背媳妇 [] 玉娘起身时,韦氏嘱咐道:“包个头巾,别脏了头发。” 玉娘见婆婆和嫂子头上都包着一块头巾,婆婆包的是黎色头巾,花姑包的头巾上还有浅浅的快要发白的朱色。 说真的,玉娘觉得不好看,不是很情愿包这个。 韦氏大概是猜出玉娘在想啥,笑道:“你一个新妇,自然有好看的陪嫁头巾,你忘记了?在衣橱里,自己去找吧。” 玉娘这才将原身的记忆想起来,出嫁时表姑家也准备了嫁妆,有一床被面和两双麻布鞋,还有两块包发头巾及一块铜镜。 这些虽然没有多值钱,但与一般农户家女儿的嫁妆相比,表姑家准备的也不算少。 玉娘从衣橱里翻出两块头巾,一块枣红色,一块赫赤色,果然是适合新妇的。花姑头上那块估计还是当年的陪嫁,只不过洗得发白了。 包就包吧,入乡随俗。 玉娘在屋里折腾了一会儿出来时,大河瞧着她包枣红色头巾出来,忍不住咧嘴笑道:“好看!” 玉娘有点怀疑,“真的?” 大河十分笃定地点头,“真的好看!” 玉娘相信了。 她见大河腰上捆着草绳,柴刀别在腰上,挑着一担空藤箩,肩上还搭把锄头,便问道:“那我要带啥?” 大河寻思了下,帮她找出一个篮子和一把铁铲。 大河担着空箩走在前,玉娘挎个篮子跟在后,夫唱妇随的样子。 韦氏瞧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上扬。 * 虽是冬月,这几日阳光甚好,走在山路上,玉娘觉得浑身舒畅,脚下的步伐轻快得很。 大河挑担空箩走在前面,与她只有五步远。他好像长了后眼一般,玉娘时快时慢,他却能稳定地与她保持这样的距离。 玉娘知道,这个朝代的夫妻,在外不兴并肩的,怕人笑话,会不好意思。 翻过了屋后的一座小山,来到一座较大的山脚下,迎面见一位老者背着藤条下山。 “水叔,你砍的这些藤条真好,可以做一把大藤椅。” 水叔六十出头,身子瞧着还挺矫健。 他笑呵呵的,瞅瞅大河,又瞅瞅他身后的玉娘。 “大河哟,之前村里人还以为你命里无妻,没想到福运在后头,娶了这么俊的婆娘!” 大河腼腆而笑,抓耳挠腮的。 水叔又对玉娘说:“林娘子,你可要好好待大河,这小子干活肯下狠力气,不会苦着你的,而且他从小待人实诚,不会亏待你。” 玉娘微笑应道:“水叔,我听你的,我会好好待他。” 水叔还真没想到玉娘会答他的话,还以为她会不乐意听,或是扭扭捏捏嫌他多嘴。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大河你瞧,你家婆娘可比你落落大方,已是被窝里有暖脚的人了,你还害啥臊?” 大河这下越发害臊了。 水叔走后,大河仍一直往前走,玉娘禁不住问:“还要往前走么,这已经是第二座山了,这里不能找山货?” 大河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这两座山离村子近,几乎没有啥山货了,前面那座山更大更高,肯定能找到一些。你能走得动么?” “这两座山不高,我能走得动,那就继续吧。” 到了第三座山坡,玉娘还真有点爬不上去,这下大河有他发挥的余地了,他将箩和锄头放一边,过来搀扶玉娘上山。 玉娘明显感觉到大河手上的动作很不自然,估计他这是第一次碰女人的胳膊吧。他手上的动作僵硬而有力,玉娘顿觉自己有大力士相助似的,脚下轻快得很。 这上山一路都是被搀扶上去的,玉娘没费啥劲,倒是大河,自己又返回去找那一担空箩和锄头。 不过上山、下山对他来说轻车熟路,玉娘才歇息一会儿,他就上来了。 “你跑这么快干啥,累得慌。” 大河却满身是劲,咧嘴笑着,“我不累。走,我带你去挖一种很好吃的根。” “又是树根?刚才那两座山上那么些树,干嘛要来这里挖树根?” 大河神秘兮兮地说:“这里的根不一样,特别好吃,生吃脆脆的,煮熟粉粉的。” 这下玉娘来兴趣了,“真的,赶紧带我去挖!” 大河走了几步,将担子换到另一边肩头上,腾出左手来牵玉娘。 他见玉娘的手滞了一下,忙说:“这边没有路,全是荆棘,可别扎到你了。” 玉娘抬眼向前一瞧,好家伙,果然荆棘丛生,好东西都长在不好找的地方。 大河牵着玉娘还是不放心,瞧着她那张脸、两双手,都嫩得挤出水来,那身子也是软弱无骨一般,若是被荆棘所伤可了不得! 他干脆把箩和锄头放置一旁,弯下脊背,“来,我背你过去。” 玉娘愣住,“不用,我自己能过去。” “不行,倘若你把脚给扎坏了,手割破了,我会……娘会骂我的。” 看着大河一直蹲下身子,弯着脊背,玉娘也不好推却,只好过来趴在他背上。 本来她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大河直接把篮子投进了空箩里。 大河起身,感受着玉娘轻盈柔软的身体,还有她那独特的清香味。 “你太轻了,还不如我平时背的藤条重。” 玉娘知道自己这体格,也就八十来斤,而大河估摸着是她体重的两倍。 “我若是个胖媳,一百好几十斤,你背得动?这可是要背一辈子的,又不是只背个一次两次。” 背一辈子?大河听了幸福的笑容立马在脸上漾了起来,“不管将来你多少斤,即便两百斤,我也能背得动。” “两百斤?”玉娘在大河的背上笑得身子直颤颤,大河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一说一笑,便已经走过了荆棘。大河腿上被荆棘扎了好几次,他都没有在意。 大河回头去挑箩时,玉娘坐在一块石头上,远远向前瞧着。 咦?前面有几株很熟悉的植物,小时候经常见,家里还种植过。对了,这不是葛根藤叶么! 她赶紧起身小跑过去,确认过叶片形状,没错,就是葛根! 玉娘兴奋地喊起来,“大河,这里有葛根!这里有葛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