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变身!》 1. 又失败了 [] 2013年,H市的7月末并不炎热,平均温度20°,不需要开空调,开着窗就会有习习凉风吹拂进来。 今天是江浸月搬进莱茵小区的第三天,也是他第三次大清早就站在了小区外热闹的包子铺门前排队。 这家包子铺人气火爆,远远排在队伍末尾的江浸月闻着喷香的味道,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莱茵小区临近大学城,此时正值暑假,学校都没开学,附近会早起来买包子的都是上班族和大爷大妈们,眼看着队伍越来越长,上班族们有些着急,最前面的人一走立刻跟着往前挤,一个挤一个,挨着的距离就越来越近。 江浸月低着头,抬手压了压帽檐,眼镜框卡在耳朵和帽檐中间,有些疼,脸上戴着的口罩也让他觉得闷,可他此时顾不上这些,他正盯着前后不断被挤压的空间,心跳越来越混乱,压着帽檐的指尖轻微打颤。 越来越近了。 江浸月努力平稳呼吸,他心里早就预想了无数次随时会到来的碰撞,可能是后面人着急时挤上来撞到他的肩膀,或是前面人离开时转身碰到他的手臂。 只是小小的碰触而已,谁也不认识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人会注意到他,没人会把他当回事,生活里没那么多观众,碰一下又不会疼,江浸月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想着。 排在他前面的人在此时向前一步,江浸月立刻跟了上去,依旧保持着一段稳定的距离。 可是这回,他身后的人没有再保持好这段距离,急吼吼地靠了过来,轻轻撞到了江浸月的后背。 “啊,不好意思,低头看手机了。”身后人立刻道歉。 江浸月手指紧紧扣着帽檐,喉咙在瞬间缩紧,所有空气都被排除在外,呼吸在此时变得格外艰难。 他的身体像被突然冰冻住,又瞬间解冻,肩膀从僵硬到剧烈地颤抖。 江浸月张嘴,他想说没关系,可喉间却发出一声难听的抽气声。 站在他身后的人奇怪地往前凑了凑,“喂?你没事吧?” 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似乎吹过了江浸月的耳际,他再也忍受不了,猛地横跨一步离开队伍,快步窜入了一旁的小巷子,只隐约听到身后那人似乎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是很莫名其妙。 江浸月背靠墙壁,用力扯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虽已是夏天,但H市的早晨还带着些微凉气,凉气顺入喉咙,减轻了喉咙窒息的紧缩感。 江浸月闭了闭眼睛,镜片上迷蒙起一片雾气。 又失败了。 他侧头看了眼包子铺门前的长队,等浑身的不适慢慢消退,便拿出手机摆弄,习惯性点开了贴吧。 2013年,没有硬键盘的触屏智能手机开始风靡,水果手机对江浸月来说太贵,他用的是一款黄色外壳叫不出什么名字的智能手机,600块钱,虽然用起来很卡,但江浸月并不介意。 那时候的贴吧是热门APP,江浸月也抵不住好奇心,偷偷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贴吧,名字叫“月的小窝”,关注人数只有他自己,每天签到,看着经验值增长,顺便在上面写写杂记是江浸月的乐趣之一,虽然没有观众。 他熟练地新建帖子,标题“又失败了”,内容只有一句话:再接再厉!我会成功的! 发完帖子,江浸月翻了翻属于自己的贴吧,同样的帖子有好几个,标题不是“又失败了”就是“今天也没有做到”等等。 他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又去看包子铺门前的长队。 卖包子的大叔动作麻利,只戴着薄薄一层塑料手套的铁手飞快将不同馅的热烫包子装进袋子,眨眼间就送走了好几位客人。 江浸月数着队伍的人数,心想等再来一个人,他就重新去排队。 很快一个人站到了队伍末尾,江浸月脚步微微向前一点,鞋底和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仍旧站在原地没动。 再等一个人好了,江浸月给自己打气,再等一个人来,他一定回去排队。 直到清早的凉风微微散去,属于夏天的热度慢慢开始,包子铺前已经没有了客人,江浸月还站在小巷子口。 包子铺大叔已经开始整理空掉的蒸屉,江浸月这时才走过去,站到包子铺前时,脸上的口罩已经重新戴好,帽檐压得很低,并不跟人对视,只小声询问:“请问还有包子吗?” “有啊,什么馅的,要几个?”大叔忙活一早上声音依旧浑厚。 江浸月:“两个,一个素的一个猪肉的。” “好嘞。”大叔手脚麻利地装包子,末了将袋子递给江浸月,在江浸月付完钱小心避开大叔的手去抓袋子时,大叔突然用袋子装了个茶叶蛋递过来。 “喏,茶叶蛋还剩一个,送你了。”大叔一边说一边好奇地低头,想去看看江浸月藏在帽檐下的脸,他早就注意到这几天总是早早来排队,又会中途离开队伍,最后等人走空了才过来买包子的江浸月。 江浸月头更低了,他仓促接过茶叶蛋,“谢谢。” 大叔耸耸肩,转头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江浸月快步离开,飞快往出租屋的单元门走去。 莱茵小区里的房子多数都是用来出租的,此时距离大学开学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入住率并不高,远离了小区外的商业街,小区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 这样的环境让江浸月松了口气,急切的步伐缓了下来,绕过绿化,拐了一个弯便看到了单元门。 门旁却站着一个男生,叼着烟低头正在摆弄一部银白色的轻薄手机,那手机看着特别漂亮,和江浸月土土厚厚的亮黄色手机很不一样,虽然它们都是触屏智能手机。 江浸月的脚步更慢了。 男生穿着短款牛仔外套,简单的休闲裤,一双运动鞋又白又干净,站姿闲散却仍能看出肩膀挺阔,宽松的休闲裤也藏不住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越走近,江浸月越觉得这个人眼熟。 直到他走到单元门前,下意识抬头,隔着缭绕的烟雾,看向那个人的眉眼。 烟雾朦胧,那人纤长的睫毛一抬,一双凉薄的黑眸看了过来,因两个人的身高差距,那人甚至不曾抬一下头。 只一眼,江浸月立刻移开视线,脚步重新加快,一溜烟跑进单元门内没影了。 烟雾后的人重新看向手机,表情冷漠,似乎完全不认识江浸月。 江浸月走出电梯,走进家门,心想那人不认识他也是应该的,虽然他们同校两年,但既不是一个班的,他又是个透明边缘人。 哪怕他们曾有过那么一点点交集,但江浸月已经习惯了被人遗忘。 出租屋的房门关上,江浸月摘下帽子、口罩,将鼻梁上架着的厚重眼镜扔到桌子上,又熟练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根黑 2. 坠落 [] 剩下的素包子直到放凉了也没有被吃掉。 江浸月将出租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放在了窗边,趴在窗沿上看着天空发呆。 这间出租屋在12楼,因临近大学城,租金不低。 江浸月的家境并不富裕,只是普通家庭,父母一辈子都在远离H市将近一千公里的泽县,开了一家小超市,也会在门口卖一些烤肠之类的小吃,收入并不高。 因江浸月的特殊性,他没办法住学校的宿舍,甚至没办法坐人群密集的火车,连来H市都是花了将近一千块包车过来的。 这次来H市上大学,是江浸月第一次离开泽县,他的母亲王小丫是想来送他的,可小超市事事都需要王小丫打理,若是送他来H市,必定要关店几天,几天的收入对他们家来说非常重要,损失不起。 至于江浸月的父亲江望丰,从来什么都不管。 这间出租屋是王小丫费尽心思托人打听到的,背着江望丰偷偷租下来,甚至早早就将想在店里帮忙的江浸月赶了过来。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12楼的风有些大,将两旁淡蓝色的朴素窗帘吹起,也吹乱了江浸月过长的碎发。 挡着眼睛的头发被吹起,露出江浸月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可江浸月本人从来是厌恶自己长相的,他下意识将头发往下压了压,想起12楼的窗外根本没人会看他,才放下手。 亮黄色的手机正“叮叮”声不断,H大的新生Q-Q群十分热闹。 有人在群里发了一个H市大学生兼职群的邀请链接,因聊天的人太多,很快被刷了上去。 江浸月往上翻聊天记录,点进邀请链接加进了兼职群。 兼职群有大几百人,不同于新生群的热闹,里面没有人闲聊,只有一条条兼职信息。 江浸月一条条往上翻,群主这时发了一条新消息: 代办健康证,200块/人,不需要等也不需要去医院,新加群的学弟学妹们不考虑一下吗?去KFC、麦当劳兼职都需要健康证的呦~ 江浸月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脑海里浮现母亲王小丫不到40岁就已经格外沧桑的脸庞。 小学六年级前,江浸月一直是一个让人十分省心的孩子,饭量小、什么都不要,能自己做到的事情从不需要妈妈帮忙,王小丫只需要一点点钱就能养活他,可小学六年级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些年,江浸月一直在逃避,此时不过稍触回忆,身体立刻开始颤抖,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眼前阵阵发黑。 他抓紧手机,靠在窗沿,咬牙硬撑。 他的感官在此时像是失效了,明明他身处只有他一人的出租屋,却感觉耳边满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大笑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地板被什么尖锐物品刮过的声音。 耳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身体传来阵阵剧痛。 “怎么搞的?买家要的是女孩,怎么绑了个带把的?” “这小娘娘腔白白净净这么漂亮,谁能想到是个男孩!” “抓都抓了,想办法卖了吧。” “怎么卖啊?抓他的时候搞出那么大动静,现在到处都在查我们!” 手机自江浸月苍白的指尖掉落在地,他紧紧捂住耳朵,声若蚊蝇:“假的,是假的,已经过去了……” 明明他捂住了耳朵,可那些对话声依旧清晰地响在耳边。 那些他一直刻意回避的记忆,从来没有被遗忘,一直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江浸月从椅子上倒下,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眸空洞地看着前方。 眼前的漆黑消散,他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缩在肮脏的墙角。 衣着邋遢的几个男人围着他咒骂、说笑,对着他拳打脚踢。 江浸月缓慢地眨眼,泪水自眼角无声滑落。 小学六年级,江浸月被人贩子绑架,被关了整整三个月,那三个月宛如地狱。 他空洞的眼珠看向自己的指尖,如今已纤细漂亮的手指不断缩小,在他眼中变回了小时候小小的模样。 那只手鲜血淋漓,指尖扎着钢针,指甲被硬生生拔掉,几根手指呈现不正常的弯曲。 江浸月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着:好疼啊……谁能救救我…… 慢慢,江浸月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等江浸月恢复意识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日光消失,屋内漆黑一片,只有被风吹起的窗帘刮蹭着大开的窗户,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眼前的漆黑让江浸月猛地坐起来,踉跄着跑去开灯。 白炽灯亮起,黑暗远离,江浸月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肚子一片嗡鸣,明明饥肠辘辘,江浸月却不想吃东西。 他缓了一会儿,捡起手机,扶好被带倒的椅子,重新坐回窗边。 往日梦魇如束身地狱,在那三个月后便将江浸月永远地困在了里面,严重的触碰ptsd让江浸月的生活再无法正常普通。 可日子总要继续。 江浸月重新点开Q-Q群,加上了兼职群主的Q-Q,报名了办理健康证。 出去兼职比排队买包子更困难数倍,人群中免不了的肢体碰触是江浸月如今面临的最大考验。 放下手机,江浸月抬头看窗外的月亮,12楼的月亮似乎近了不少 3. 怕 [] 响在脑内的声音惊得江浸月僵在半空,怀中属于另一个人的陌生体温和触感让江浸月浑身颤栗又抗拒。 他低头,正对上陆清眠看过来的黑眸。 那双眸子黑漆漆的,映不进半点光芒,此时却映出了江浸月没有任何遮挡的漂亮脸蛋和身后白到近乎发光的羽翼。 江浸月的双眸不同于陆清眠吞噬一切的漆黑,澄澈、清透,小心翼翼地藏着害怕和彷徨。 两人停在10楼左右的高空中,脚下是灯火辉煌的城市,晚风吹过,陆清眠嗅到了来自江浸月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清凉干净又带着些许苦涩的中药味,那是来自江浸月最近总涂抹在后背肩胛上药膏的味道。 他后背初生的羽翼缓缓扇动,两人对视间,一根洁白的羽毛飘然落入陆清眠怀中。 陆清眠捏起羽毛,神情上没有一丝从高楼坠落的恐惧,淡漠得仿佛差点死掉的人不是他。 羽毛被举到江浸月眼前,陆清眠开口,声音冷淡:“我是不是见过你?” 江浸月本就在努力克制将陆清眠扔出去的冲动,蓦地被陆清眠的问题吓到,双臂下意识松开,陆清眠再次坠落下去。 坠落中的陆清眠仍捏着那根羽毛,洁白柔软的羽毛被下坠时带起的风吹得凌乱,陆清眠手脚放松毫不挣扎,黑眸静静地看着悬停在半空中的江浸月,任由自己不断坠落。 江浸月急速跳动的心脏几乎逃出胸膛,他咬紧牙关,双翼用力一扇,俯冲下去,再次抱住了陆清眠。 这回他怕自己松手,双手紧紧揽住陆清眠的后背,因两个人过大的身高差距,倒像是他整个人扑在陆清眠怀中。 陆清眠垂眸,看着江浸月身后的羽翼,修长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江浸月的翅膀与后背连接的肩胛处。 向上飞的两人在空中突然歪斜打转,江浸月的四肢、腰际突然酸软一片,他咬牙稳住身形,带着陆清眠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出租屋大开的窗户。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两个人几乎是滚进了房间内,将窗边的东西撞倒一片。 江浸月慌乱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拿起厚重的眼镜戴上,又捡起口罩往耳朵上挂。 他只来得及挂上一边耳朵,陆清眠已经走了过来。 敏感察觉到另一个人的靠近,江浸月猛地转身,紧紧盯着陆清眠,身体不断后退。 明明坠楼的人是陆清眠,害怕惊慌的人却是江浸月。 江浸月一对柔软又漂亮的羽翼缩在身后,因主人的惊慌微微打颤。 他顾不得思考什么金手指,他只知道他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还被别人看到了。 这个人此时坦然地站在他的房间里,一步步向他靠近。 陆清眠指尖还捏着那根羽毛,他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流淌下些许鲜血,是被玻璃碎片划破的,江浸月下意识地看向了那道伤口。 陆清眠在这时突然伸手,指尖勾住挂在江浸月一边耳朵上的口罩扯了下来,“我似乎认得你。” 江浸月一连后退好几步,陆清眠取走口罩时指尖碰到了他的脸颊,陌生的触感让他寒毛直竖。 眼镜、口罩、过长的头发都是他的盔甲,缺少任何一样都让他浑身难受,他低头,紧盯陆清眠踩在地板上的双脚,有种领地正在被野兽侵占的无力感。 惊慌、害怕、无力,越堆越高的情绪让江浸月眼前发黑,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大笑声。 “离他远点,他是精神病,谁不小心碰他一下他就会发疯,大喊大叫,老吓人了。” “不仅是大喊大叫,我上次故意推了他一下想看看反应,谁知道他直接躺在地上不停拍打自己的头……” “原来是精神病啊,怪不得天天戴口罩,是怕别人看到他的脸吓死吗?” “我见过他的脸,跟女的似的,娘死了!” “你才知道他是娘娘腔吗?听说啊,他小时候因为娘炮,被当成女孩绑架过,哈哈哈……” 江浸月眼前开始发黑,他努力瞪大眼睛看向陆清眠,企图分清现实和幻象。 情绪控制下,他抑制不住地往最坏的结果想,如果陆清眠将他长翅膀的事情说出去,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他长了翅膀…… 他会被当成怪物。 江浸月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几个男人,他们正拿着钢针向他走来。 “不要……” 江浸月紧绷的神经驱使他发疯似的转身拿起扔在门旁钥匙柜上的水果刀,双手紧紧握着刀柄面向陆清眠。 “不许说出去,不许把我长翅膀的事情说出去!”江浸月抖着声音威胁。 陆清眠垂眸,看着江浸月手中颤抖的刀刃,黑眸骤然冰冷。 他再次靠近,伸手想夺走水果刀。 江浸月已退无可退,陆清眠伸过来的手在他眼中扭曲成了锋利的钢针。 那些钢针会扎进他的指尖、他的四肢、他的脚底,会在他的皮肤下不断戳刺…… “不许靠近我!”江浸月大叫,双手下意识挥舞,一道细微声响,鲜血顺着陆清眠的手臂滴落在地板上。 “咣当。”江浸月手中的水果刀掉在地上。 眼前的幻象消失,耳边的大笑也消失了。 出租屋里十分安静,陆清眠身后大开的窗户不断涌入夜风,江浸月从头冷到了脚。 一直被陆清眠捏在手中的羽毛飘落在地,沾染上了鲜血变得不再洁白。 陆清眠微抬手臂,瞥了眼伤口,浅浅一道划痕而已,江浸月却好像要吓死了。 “冷静了吗?”陆清眠道。 江浸月头发凌乱地挡着脸,厚重的镜框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镜片上已经起了雾。 陆清眠低头,靠近江浸月,鼻间又闻到了那股带着中药味的薄荷气息。 “你在怕我。”陆清眠说的不是疑问句。 江浸月的肩膀带着双翼一起轻颤,紧贴着墙壁像只快吓到窒息的小动物。 陆清眠堵死了所有江浸月能够逃跑的路线。 他伸出染血的指尖,在江浸月惊慌地注视下,轻轻碰了下江浸月的羽翼。 洁白的羽翼染上了一抹红。 江浸月抖得更厉害了。 陆清眠勾唇:“你怕我碰你。” 江浸月再也憋不住,他无力地往后扬起脖颈,努力想缓解喉咙的窒息感,只因一下轻微的碰触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皙白的皮肤泛起细密汗珠,隐隐浮现薄粉。 陆清眠终于退开了。 身前的压迫感骤然消失,江浸月隔着歪斜起雾的镜片看过去,羽翼往前收拢,想将自己藏起来。 “对不起……”细小的声音自江浸月喉间传出。 他明明是要救人的,最后却伤了人。 4. 入侵 [] 第二天江浸月没有去买伤药,也没有去楼上找陆清眠道歉。 他的翅膀依旧长在后背,半点要收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他也无数次尝试去和脑海里只出现过一次的声音沟通,结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他正看着铺开在床上的衬衫心疼。 只见那衬衫后背破了两个大口子,为了能顺利脱下来,还被从中间剪开了,破烂得再无修补好的可能。 这是王小丫在江浸月临行前给他新买的衬衫,是他少有的几件新衣服之一,虽然价格不贵,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可江浸月很喜欢也很爱惜。 自那件事之后,他们家的生活越来越艰辛,在医院躺了许久终于能够重回校园的江浸月,再也没办法像过去一样让人省心,他总是在惹麻烦,也对自己越来越厌恶。 他将被剪成两半的衬衫拼在一起,最后沮丧地将它们叠在一起,收进了柜子里。 好饿。 江浸月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第N次拿起手机,犹豫要不要打一通电话订餐。 2013年,外卖软件开始盛行,江浸月虽对这些还不熟悉,但热闹的H大新生群早就有许多热心学长学姐分享了不少大学城附近提供送餐服务的饭馆电话。 此时已是下午,江浸月只吃过一个昨天剩下的冷包子,他不是不想打电话订餐,而是不敢。 他背后的羽翼轻轻舒展,因主人沮丧的心情不自觉地抖了抖。 因为这对翅膀的关系,江浸月甚至没办法好好穿衣服,他将外套反着套在身上,后背的拉链也只拉上去三分之一。 这时,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叩……”声音轻缓、不疾不徐。 江浸月在H市还谁都不认识,他小心走到门边,拿过眼镜、口罩戴上,又将额前别起来的长刘海放下,这才悄悄凑到猫眼前往外看。 门外,陆清眠正抬手敲门,在江浸月看过去时,突然看向了猫眼。 明知道陆清眠其实看不到他,可江浸月还是吓了一跳。 他握住门把手,只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小声询问:“有事吗?” 陆清眠低头,看到江浸月藏在凌乱碎发下的眼睛,清透乌黑满是小心翼翼。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今天要来找你算账。” 江浸月清透的眼眸扁了扁,里面是藏不住的愧疚,“对不起……”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陆清眠不得不低头靠近门缝,他一靠近,江浸月就往后退了退,退得太快了,门“啪”一声关上了。 陆清眠:“……” 好在江浸月很快又打开了门,仍旧是一条细细的门缝,半点没有让陆清眠进门的意思。 陆清眠干脆撸起袖子,亮出手臂上一道细长的伤口,伤口早就止血了,如今变成横亘在皮肤上的一道红痕,看着有点吓人。 “不让我进去?” 门后的江浸月沉默片刻,将门缝开得更大了点,陆清眠也不在乎,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门再次关上,这回陆清眠站在了门内,而江浸月早就远远地退到了最里面,几乎是贴在墙边看过来。 陆清眠看清江浸月身上的穿着,挑了下眉,明明只是第二次来到这里,却已经熟门熟路地坐在沙发上,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江浸月这才注意到陆清眠拎着几个餐盒。 他自顾自打开餐盒,霎时饭香味弥漫,江浸月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江浸月窘迫地捂住肚子,害怕被陆清眠听到。 陆清眠不说话,掰开筷子开始吃饭,江浸月下意识看向餐盒,里面装着金黄油亮的蛋炒饭,旁边还摆着一盒炖得软烂脱骨的鸡翅。 江浸月的视线一落到饭菜上就再也收不回来,直到陆清眠将袋子里最后一个餐盒拿出来,往前推了推,他才羞窘地回过神。 陆清眠打开新的餐盒,里面是一盒同样的蛋炒饭。 他将筷子摆在一旁,“过来吃吧。” 江浸月微怔:“我吗?” 陆清眠不置可否。 江浸月很局促,人和人的相处对他来说是最困难的事情。 他猜测着价格,翻出两张十块钱放到桌子上,这才将椅子搬到距离陆清眠最远的地方,只将口罩拉到嘴巴下面,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蛋炒饭松软咸香,江浸月实在太饿了,吃起来就忘了陆清眠,连陆清眠什么时候放下筷子都不知道。 陆清眠撑着下颌,漆黑的眼珠静静盯着江浸月看,视线在他身上缓慢扫过,最后落在江浸月身后洁白的羽翼上。 他将那盒鸡翅推到江浸月面前,“蛋炒饭八块,你给我二十块,剩下的鸡翅都送你了。” 江浸月筷子停下,抬眸飞快扫了眼陆清眠,到底抵不住鸡翅的诱惑,缓缓夹起一个。 他刚咬下一口,陆清眠突然说:“鸡长着翅膀,你也长着翅膀,同类……可以吃同类吗?” “啪。”江浸月筷子上的鸡翅掉了下去,上一秒还觉得喷香的鸡翅,下一秒已经没有了胃口。 陆清眠像是随口一说,见江浸月不吃了,还好心催促:“快吃啊,很好吃的。” 江浸月本就饭量小,狼吞虎咽几口后差不多饱了,干脆摇摇头,放下了筷子。 他抬头,见陆清眠正直直地看着他,立刻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将下巴上的口罩重新拉上去,这种被人直白看着的感觉让江浸月很紧张。 陆清眠仿佛看不到江浸月的紧张,深黑的眸子盯着他,像吞噬一切的暗海。 暗海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勾得江浸月忍不住看了过去。 “昨晚……你为什么会从楼上坠落?” 陆清眠没说话,姿势也没变,明明和一开始一样,只是撑着下颌看着江浸月,江浸月却莫名寒毛直竖,身后的羽翼轻微颤抖,像天生能靠直觉感知危险的小动物。 出租屋内一片沉默。 江浸月藏在口罩后的嘴巴懊恼地咬了下唇,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蠢问题。 陆清眠缓缓坐直身体,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出租屋已没有昨夜的狼藉,江浸月早就认真收拾干净了一切,此时窗户关着,淡蓝色的窗帘整齐地绑在两边。 下午的阳光顺着玻璃洒进来,落在陆清眠身上,他高挺的鼻梁将光线分割,在侧脸留下一片阴影。 作为泽县二中传奇的学霸男神,陆清眠的长相英俊得让人过目难忘,不同于江浸月雌雄莫辨的漂亮,陆清眠的英俊十分锋利。 不笑时的陆清眠,让人觉得害怕。 “噗通、噗通。” 江浸月的心跳渐渐乱了。 他慌张地移开视线,身后的翅膀往前伸展,正不自觉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陆清眠突然动了,他身体前倾,手臂伸了过来,逐渐靠近江浸月搭在桌子边的手。 江浸月看着逐渐靠近的手,心跳越来越快,他指尖动了动,想收回手又像被抽干了力气,僵在那里没动。 陆清眠的手修长漂亮,在即将碰到江浸月时突然转了方向,从江浸月的手边抽走一张纸巾。 莫名的氛围被打破,江浸月猛地抬头,见陆清眠正在笑,薄唇勾起适当的弧度,危险气息消失无踪,整个人如高中时大家最熟悉的模样,气质温柔谦逊,随和又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