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病美人仙尊重生后》 1. 同归于尽 [] 铮—— 覆雪苍山间,琴声乍起。 如万壑松,似惊涛浪,直教人心醉神迷,以致察觉不到身后的危险。 钟离棠咬碎齿间的丹药,一股泠然的灵力瞬间盈满他枯涸的经脉。 同时,他怀中琴化作长剑。 被苍白且修长的手紧握着,在琴韵的余响中往前一刺,穿透那站在黑水谭边正在解开封印的男人的后心。 “为什么……” 心口的剧痛令谢重渊如梦初醒。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却看到钟离棠白发枯败,面如死灰,殷红的血不断从那惨淡无色的唇角溢出、淌落,与顺着剑从他伤口流出的鲜血一道,几乎要把一身雪白的仙袍染红。 “阁下已为魔界君主,威震天下,又何必执意、咳……” 钟离棠抽回剑插入雪里拄着,勉强撑住透支生机后飞速崩坏的身体。 神魂溃散,经脉寸断,五内俱焚,无一处不传来浓烈的痛楚…… 垂首重重咳了几声后,他抬眸。 ——曾因火毒积聚而失明的双目,许是回光返照,此刻竟复明了。 隔着眼上一层薄如蝉翼的冰绡,钟离棠清楚地窥见谢重渊深邃异域的俊美脸庞流露出难过的神色,一对幽绿的竖瞳仿佛浸了水,波光粼粼的。 困惑地怔愣了一瞬。 他叹道:“……又何必执意解开封印,放凶兽出世,为祸四方?” 话音未落,钟离棠已衰弱地握不住东西,啪的一声,剑砸落雪里。 他也无力倒下,缓缓阖上眼。 然后被飞扑过来的谢重渊接住。 高大的男人双膝一软跪下,微卷的黑发与怀中人的白发被寒风融在一起。他慌忙低下头,炽i热的唇颤抖着贴上钟离棠冰冷且沾着血的嘴角。 不顾自己心脉被一剑震碎也濒临身陨,谢重渊把体内的灵力尽数渡给钟离棠,不想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不——” - 绝望的悲鸣自耳畔渐渐远去。 钟离棠本应消散的意识回拢,雪白的长睫轻轻颤动几下,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无愧于心,不畏于行。 龙飞凤舞,乃他师尊所书。 下方的紫檀木剑架上,则横着他的佩剑——凤鸣九霄。银白的长剑兀自闪烁着寒光,映得从侧墙圆窗垂入的一枝白海i棠,愈发灿烂夺目。 风一吹,花枝乱颤,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令钟离棠不禁蹙起了眉。 他不是在封印凶兽的昆吾山,与谢重渊同归于尽了么,此刻,怎会好生生地出现在凌霄宗坐忘峰的静室? 屏息凝神感受了一下,体内经脉沉滞如堵,灵根凋敝,五脏六腑火炙一般灼痛,但双目尚且能看见…… 正是昔年他中毒初期的症状。 难道时光倒转,他回到了—— 正想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双手捧着碗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小师叔,药给您送来啦。” 钟离棠下意识抬手去接,指尖却不慎被冰冷的瓷碗冻得蜷缩了一下。 少年瞳孔一缩,有些无措,结结巴巴地解释:“丹峰的长老说、说您身中火毒,我想着冰一下,您喝着也能舒服些——我问了,可以冰的。” 只是一时忘记曾经强大无匹的仙尊,如今修为尽失,不再寒暑不侵。 看着榻上盘腿打坐的钟离棠,神色淡淡,一头胜雪长发半是束起,半是顺着出尘脱俗的面颊,披在哪怕挺直腰背,也难掩病骨支离的身上。 少年眼眶一酸,低下了头。 “有心了。”钟离棠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接过汤药,低头抿了一口。 冷冽苦涩的药汁入喉的刹那,尚未习惯的身体,把眉头蹙得更深了。 与此同时,一股记忆涌上心头。 - 原来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本名叫《重渊》的美强惨穿越文。 男主谢重渊是西幻位面的暗黑巨龙,也是传说中的混乱与毁灭之龙。 在原世界备受排斥嫌弃不说,意外流落修仙位面后更是因一则“凶兽降世,毁天灭地”的谶言,被仙门封印在昆吾山。不过福祸相依,几年后昆吾山地动,藏在其地下深处的一团上古异火上涌,正好被谢重渊吞噬。 千年后,收服了异火的谢重渊冲击封印试图逃出,却被钟离棠镇压,代价则是曾经天下第一人的仙尊身中异火之毒,一朝青丝成雪沦为废人。 而谢重渊却还是利用分i身侥幸逃出了,但不知哪出了差错,竟失忆变成一头小龙崽。先在地下斗兽场经受了断角折翼之痛,后又沦为修士灵宠,任人戏弄虐待……可谓受尽世间磋磨与痛苦,而未尝一丝真情善意。 直至苦尽甘来,一朝恢复记忆与力量。他成为魔界暗黑君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上凌霄宗抓住曾阻他重获自由的反派仙尊钟离棠,百般折辱。 钟离棠:“……” 被天下视为正道魁首数百年,未曾想最后竟成了他人故事里的反派。 倒是新鲜。 而他,或者说一个反派的死亡。 从来不是故事的结局。 书里,在他死后不久谢重渊虽也身陨,神魂却回归本体冲破了封印。 然后在天下正道打着为仙尊报仇、剿灭凶兽的旗号围攻时自爆。 混乱与毁灭的力量,将整个修仙位面拖入永恒的黑暗与死亡的深渊。 钟离棠的心渐渐往下沉去。 如果结局是天地毁灭,那他违背一贯的剑道背后伤人又有什么意义? - “可是药太苦了?小师叔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拿糖来……”许是钟离棠的眉皱得太紧,少年忍不住担忧。 钟离棠回了神,把没喝完的汤药随手一放,哑声问:“师兄他……” “师兄昨天回家祭祖去了。”少年说着,很快反应过来钟离棠问的是他师尊,凌霄宗的宗主,“师尊十日前去雪原了,不过没说去做什么。” 钟离棠点了点头,确定了这时候距他镇压“凶兽”,也就刚过了月余。 他还未病入膏肓,而失忆变成小龙崽的谢重渊,正困于地下斗兽场。 不管为什么会重生,但既然上天给了这个机会,他必不会令此方天地再如前世一般,走向毁灭的结局。 钟离棠展眉,眼神逐渐坚定。 少年等了等,见他不再发问,便匆匆跑出去拿糖。片刻后回来,却发现不大的静室内已无钟离棠的身影。 “小师叔?” 捧着糖,茫然地转了几圈,他猛然发现剑架上的银白长剑也不见了! - 花州最北端,大雪纷飞。 梅城房前屋后的梅树,比以往花败得更早一些。红的粉的黄的紫的,花瓣和着雪瓣,在暮色里落了一地。 城中繁华热闹处,会仙酒楼前。 数十个杂役鱼贯而出,或挂灯笼,或扎缚彩帛,或清扫落花与雪。 “每次东家来人收账前,掌柜的就开始折腾,恨不得一天让咱们洒扫十回八回……这破花落得也忒多了!” “往年能开一冬呢。还不是月前隔壁星州发了场大火,忽热忽冷的,别说花了,我都差点得了风寒。” 两个杂役正小声抱怨着,忽然发现身后几步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头戴着幂篱,垂下的白纱遮住了大半身形。风起时,隐约可见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提着一柄没有鞘的剑。 “开个雅间,要天字号的。” 钟离棠把涌到嘴边的猩红咽下。 没有修为护体,用传送符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这会他气血翻涌,体温也开始升高。几片飞雪无意落到他的手背上,顷刻间便融化成了水。 冷淡微哑的声音从幂篱中传出,两个吓了一跳的杂役立马喜笑颜开。 “原来是贵客啊。” “这边请——” 在杂役的引领下,他进了楼。 也是进去后方知,会仙楼不是一座,而是五座,层叠交错。以飞桥回廊相连,又设了无数明门暗 2. 做个交易 [] 钟离棠犹豫之际。 被锁链拴着注定逃不了的小龙崽决心先发制人,眨去眼上的血渍与碎雪,把竖瞳几乎眯成一条墨绿的线。 然后匍低了身子,忽地跃起。 扑向身前人脆弱的脖颈。 余光里,一柄剑撩起。 皎如月光朝他倾泻。 咔嚓—— 他的身体突然一轻。 砰—— 有什么东西落地。 小龙崽愕然,尖利的獠牙却已穿透幂篱轻薄的白纱,咬入肉里。 紧接着,炽热的血涌入喉咙。 他眼前的景象变了。 哗啦—— 被血染红的黑水潭中,一头巨大的兽破水而出。 犄角、黑鳞、蝠翼…… 特征与他一样! 小龙崽兴奋地看着巨兽的一举一动,憧憬着有朝一日也能成长如斯。 “仙尊!他竟然害死了仙尊!” “怪不得这天杀的魔物要开昆吾山封印,原来他便是凶兽本尊!” “本宗主定杀你为师弟偿命!” 无数流光飞来化作修士,手持着的各式法宝利器,皆指着黑水潭上。 而他们喊打喊杀的对象却充耳不闻,径自降落在谭边雪地上的一片红中,硕大的头颅垂下,低低地哀鸣。 听得小龙崽也情绪低落,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巨兽身上,转移到下方。 他莫名知道那红雪里躺着个人。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这时候,被忽视的修士们开始发起攻击,法宝利器伴随着五颜六色的灵光,自四面八方袭向谭边的巨兽。 巨兽张开翅膀,护住身下的人。 小龙崽不禁急了,围住了他还怎么看清那人是谁?许是跑过去,又许是飞过去,他出现在巨兽翅膀边缘。 小短手努力扒开一条缝隙。 探头往里瞧—— 暖黄的灯光透过浮动的白纱,照在一张比雪还白三分的脸庞上。容色绮绝,但胜在气质清冷,于是便如一朵美丽而圣洁的花,教人不敢攀折。 而此刻,那远山眉下一对明月似的眼眸,静静倒映出他狼狈的身影。 “可喝够了?”钟离棠垂下眸问。 刚重生,心神不宁才起了杀念,此刻缓了神,方觉“杀”治标不治本。 杀意弥散,突如其来的幻象也破碎了,小龙崽倏地回归现实,来不及惊诧,便后知后觉自己饥饿的身体,正本能地吞食钟离棠的血液填肚子。 慌乱松开獠牙,小龙崽扭身就想逃离,却被钟离棠一手按在了怀里。 “别动,有人来了。” 冷淡如碎玉的声音,好似有什么魔力,令小龙崽下意识停止了挣扎。 然后他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比雪更冷,比梅香更淡。 缥缈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山巅,混杂着一丝苦涩,被温暖的怀抱一烘染,如同一场美梦,把他完全包裹。 - “看老子今天不打死……” 来人拎着狼牙棒,骂骂咧咧,走近瞧见老梅树下的白衣人时一顿。 “——阁下是?” “客人。”钟离棠抬眸,淡淡道。 书里,这位会仙楼掌柜兼斗兽场驯兽师,会在今夜把小龙崽打个半死泄愤,还砸断了他戳瞎兽王的犄角。 断了角的小龙崽会在寒冷、饥饿与伤痛中挺过漫长黑夜,然后因顽强的生命力,被当成下任兽王培养…… “哦。”掌柜的三角眼上下打量钟离棠,通体仙气,怕不是凡人,故压下怒火,好声道,“既是客人,何不移步雅间?稍后便有精彩的表演。” 钟离棠用剑柄稍稍撩起幂篱垂纱的一角,新鲜未愈的咬伤如一朵小小的红梅,盛开在白而修长的脖颈上。 “你的兽咬伤我了,得赔钱。”他薄唇张合,淡定地说出个天价。 “十万极品灵石。” “多少?!”掌柜瞪大了眼睛。 一极品灵石能换一百万下品灵石,而一下品灵石就能包下他楼里最好的雅间一个月!别说他,就是他背后的主家恐怕一时都拿不出这么多! 再一看地上断了的铁链,与被钟离棠挟持在怀的幼兽,掌柜悟了。 讹诈,这绝对是故意讹诈! “哼!我看你是偷兽不成反被咬,被撞见后又想倒打一耙才是!” 一个能被幼兽咬伤的修者,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掌柜冷冷一笑,拿出血红铃铛用力摇晃,恶狠狠地命令:“赔钱货,给老子咬死他!” 钟离棠怀里的小龙崽听了满眼戾气,但身体却被铃声控制龇出獠牙。 眼看就要被强迫咬人时,小龙崽心中一急,竟夺回了尾巴的控制权。 然后啊呜一口,自己的獠牙狠狠咬住了自己甩起的尾巴,疼得小龙崽呜咽一声,眼里冒出了晶莹的泪花。 不过很快,这点疼就淹没在更强烈的痛楚中了。他脖子上本就紧贴着鳞的铁环开始收紧,往血肉里勒去。 逼他要么死,要么听从命令。 这一幕看得钟离棠眉头微蹙。 他旋即挥出一剑,银白的剑刃如光掠过,血红铃铛瞬间一分为二。 掌柜一惊,匆忙举起狼牙棒。 钟离棠不疾不徐地横剑往他肩头一拍,打得他武器脱手,人也跪倒。 “仙人饶、饶命啊……”掌柜感觉肩膀像是碎了,一动就痛得直冒冷汗,“还望仙人看在我身后主家的面子上,饶我这无知凡人一条贱命……” 钟离棠眸色冷凝:“主家?” 书里,倒未言明掌柜背后的靠山。只道三年后,会仙楼连同地下斗兽场被小龙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之后,想趁机溜走的小龙崽,撞到一路过此地的御兽宗管事手中,因不愿被其收服,在反抗时断了双翼。 莫非不是巧合…… 钟离棠手腕微动,寒光凛凛的剑刃迫近掌柜脖颈:“我会怕御兽宗?” 掌柜余光瞅见几缕发丝,被风吹拂过颈侧的剑刃后便断了,不禁吓得两股战战,腹下一片湿热:“可、可是您何苦得罪一个仙门大宗呢?” 没有反驳,看来…… “仙门大宗,确实何苦。”钟离棠轻叹一声,转言道,“既然不愿赔钱,便把这咬人的小兽赔予我吧。” “好好好。”掌柜点头如捣蒜,直以为背后的主家,当真面子大。 钟离棠方收剑,携小龙崽离去。 - 出了会仙楼。 见天色已晚,钟离棠思忖须臾,移步往梅城的城主府走去。 花州凡尘,洛氏一族独大,诸城城主尽出其中,而洛氏的嫡长公子,如今正是凌霄宗宗主的首徒。 所以当钟离棠拿出凌霄宗的白玉令牌后,想见梅城城主并不是难事。 “劳烦传信洛师侄,来此一趟。” 一声“师侄”,令梅城城主的态度愈 3. 断角折翼 [] “那人进了城主府后便未出来。” 会仙楼里,听完杂役汇报钟离棠的行踪,掌柜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狗屁的城主,嫌他供奉的钱财少了不直说,偏要派人来敲打! 前任如此,没想到现任也这样,这些当官的,一个个心都黑透了! 误会大了的掌柜,咬牙切齿地吩咐:“去我房里拿匣珠宝送给城主。” “不,两匣。” “是。”杂役应道。 下一刻,外头一阵嘈杂。 “走水了!” 走水便是失火,掌柜慌忙跑出去,刚到门口,扑面而来一团火。 他下意识抬手,护住脸。 “啊——” 手掌忽然剧痛。 熟悉的黑鳞小兽如鬼魅般出现,幽绿的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穹劲的獠牙正咬在他未愈的旧咬伤处! 掌柜疯狂甩手。 小龙崽顺势用力,咬下一块血肉,也不吃,嫌弃地吐在地上,龇了龇带血的獠牙:“嗷呜——” 吓得掌柜转身就逃。 ——左肩右手有伤,御兽法器坏了,杂役们也在大火中四散不见。 曾经折磨过无数妖兽灵兽的他,此刻连一头弱小的幼崽都不敢面对。 被小龙崽慢悠悠的左一口火,右一口火,猫戏耗子一样,撵得从楼外跑到楼内,从前庭连滚带爬到后院。 直到玩够了。 掌柜也精疲力尽,靠在后院的老梅树上气喘如牛,目露绝望:“我好歹养了你一个月,就不能放过我?” 不说还好,一说,想起那些挨打挨骂、吃不饱睡不暖的日日夜夜。 小龙崽立刻起了杀心。 “嗷呜!” 小龙崽低头,犄角尖儿瞄准掌柜的心脏,然后翅膀急扇,咻得射去。 无力躲避的掌柜瞳孔骤缩。 说时迟,那时快。 一张蛛网撒来,兜头罩住小龙崽,把他裹成个茧,砰得坠落在地。 “怎么弄成这样?”一个中年修士御风而来,右肩上正趴着个鬼面蛛。 掌柜狼狈极了,衣不蔽体,头发眉毛胡子也几乎被小龙崽烧光:“管事大人您可来了,您不知道今天……” 接着添油加醋地说了城主派钟离棠闹事的猜测,与小龙崽纵火的事。 直听得管事心烦意乱,晚上风大,火乘风势,这会已把富丽堂皇的会仙楼烧成断壁残垣,救无可救了。 损失这么大,回头他怎么交代? 这时,勉强从蛛茧挣扎出个脑袋的小龙崽,愤怒地朝管事喷了口火。 不至于伤到金丹期修为的管事,挥一挥衣袖便灭了火,却也燎黑了袖角,不禁叱骂:“你个作死的孽畜!” 随即抬脚踩住小龙崽的一个翅膀,碾蝼蚁似的,踩住来回碾压。 咔嚓,咔嚓,是翅骨在碎。 “嗷呜!”小龙崽疼得大叫。 见状,恨毒了他的掌柜笑了,找到先前丢在这的狼牙棒,不顾肩痛手伤,双手抓住,大力砸向小龙崽。 “大人息怒,我帮您出气。” 小龙崽躲了一下,但被踩着,躲也躲不到哪去,很快身上头上就被砸了几下,鳞飞血流的,模样凄惨。 喀嚓,他左边犄角被砸断了。 看着滚到面前的一截漆黑小角,小龙崽瞬间红了眼,边拼了命地挣扎,边噗噗噗,朝掌柜和管事喷火。 本就不愉的管事被惹恼了,抬起脚,就要踩断小龙崽另一个翅膀。 “住手。” 远远传来一声冷喝。 只见夜色深处,絮雪火星纷飞,残红飘零满地,一人提剑款款来。 发极白,眸极黑。 容极绝。 管事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脚下一错,踩在了小龙崽的脑袋边。 “他就是之前那个来闹事的修士!”掌柜指着钟离棠,告状道。 管事“哦”了一声,缓缓笑了。 他正愁今夜的损失怎么弥补呢,没想到机会这就来了。若是能把此等美人弄回去,想来一切都好说了。 “我看就是他唆使这小兽放的火!”掌柜自恃有了靠山,硬气多了,“您赶紧给他点颜色看看,好叫他知道得罪我,不,我们的下场!” 钟离棠恍若未闻,垂眸看着惨兮兮的小龙崽,目光沉静平和,没有责备的意味,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怜意。 偷溜出来的小龙崽却觉得他的视线颇有压力,与之对视不过一瞬,便心虚地低下了头,还差点埋进雪里。 “这位道友看着面生,不知师承何门何派?”管事出于谨慎,问道。 钟离棠这才看向他,与他肩上的鬼面蛛:“不过是一介散修罢了。” 正在装鸵鸟的小龙崽愣了一下,总觉得类似的对话好像在哪听过。 究竟是在哪呢…… 许是想的太用力,他的眼前,依稀又出现了幻象。 炎炎烈日下。 与他相似,体型高大但比初见时小很多的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啪—— 一条紫金玉骨鞭破空抽来。 虚弱的兽扭头想躲,却动作缓慢,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也让小龙崽瞧见了他头上缺失的左犄角。嗯?这点也与他一样? 小龙崽不禁怀疑对方就是他。 难道是未来的他? 不等细思,那兽开始痛苦地呻i吟嘶吼,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挣扎。 犄角翅膀尾巴陆续消失。 兽变成了人! 精壮的身躯赤i裸着,蜜色的肌肤在日光下,宛若流淌的蜂蜜。 浓密微卷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墨绿竖瞳,茫然地看着自己本应是爪子的手。 也看得小龙崽目瞪口呆。 然后被接二连三甩来的鞭子抽醒,疼得共感了那兽或者那人的小龙崽龇牙咧嘴,算是记住了这个仇。 “住手。” 熟悉的冷喝令小龙崽扭头看去。 “你是哪个?报上名来!”鞭子的主人,语气嚣张不满,“居然敢在本少的地盘,打搅本少教训一头偷吃了主人的宝物才化形的小废物?” “某姓谢,一介散修罢了。” 分明是钟离棠!只是瞧着更消瘦单薄了,明明在酷热的夏日,却裹着厚实毛绒的狐皮大氅,走近时散发出的寒气,令人仿佛回到了凛凛冬日。 像是察觉到了小龙崽的视线,幻象里的钟离棠看了过来。 然而他眼上覆着冰绡。 又能看见什么呢? 小龙崽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在他走神的瞬间,幻象坍塌。 现实继续。 管事脸上的笑容扩大。 散修?那便是无门无派,没有靠山了。至于掌柜所说的梅城城主?不过是个凡人,好处理得很。 敏感地察觉他的恶意,回了神的小龙崽,立即嗷呜嗷呜地示警。 然后被嫌吵的管事,命令鬼面蛛吐丝,封住了嘴巴。 “呜呜呜……”小龙崽十分暴躁。 “偷兽讹诈可以不计较,但你纵兽放火造成的损失却不能不说。”管事笑得虚伪,“不过我做不了主,不若你随我回去,与能做主的说?” “若我说不呢?” 钟离棠心里一沉,管事不能做主,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他人。 “我观你步履沉重,病气缠身,想来修为不高且身体不好,还是答应为妙。”管事收了笑容,摇头叹息道:“否则,只能强行请你去了。” 说得冠冕堂皇,实际却是话音一落,就先下手为强了。 “去!”管事大喝一声,肩上的鬼面蛛应声吐出千千丝,万万网。 铺天盖地的袭向钟离棠。 “呜呜呜……”小龙崽着急地叫。 钟离棠面无惧色,不紧不慢地换手,横剑在身前,骨节分明的右手握在剑格下,眼都不眨地缓缓往外抹。 柔软的掌心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血涌出,把银白长剑染成猩红。 饮了血,白光一闪,宝剑借着血中的灵气,化作一张古朴典雅的琴。 ——通体漆黑,漆下隐现龟背、梅花断,琴底篆刻着“凤鸣九霄”。 低眉垂眼,把琴斜抱在怀,沾着血的修长手指勾挑抹打,弹出清透苍古的琴音,和着溅出的血珠一道,化作漫天泛着冰冷气息的血色灵箭。 “铮——” 蛛网和丝不堪一击,碎 4. 取个贱名 [] 掌柜被梅城城主派人押去大牢。 管事、鬼面蛛则被洛如珩施了定身术,暂时囚在他的芥子法器里。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小师叔,要不我们先启程回宗?”洛如珩说。 师尊走前,曾言小师叔身为仙尊秉正无私,受人敬仰的同时,必遭卑劣之徒忌恨。再三叮嘱他们守护好小师叔,更遑论让小师叔离宗了…… 钟离棠道:“且不急着回宗。” 炙热的指尖从小龙崽的桃心尾巴尖开始往上抚,弹琴似的,摸摸按按,在冰冷的鳞片留下一丝余温。 小龙崽:“嗷呜!” 夹紧双腿,双翅交叉挡在下腹,一副遇到了登徒子的防御状态。 还眼神惊恐地看着钟离棠。 钟离棠:“……” 只是想检查一下伤势而已。 佯装淡定地收回手,他对洛如珩吩咐道:“我们先去一趟灵觉寺。” 小龙崽面上除了断角折翼,只有些不严重的外伤,但内里是否有暗疾,还需擅长医术的修士细细看诊。 而灵觉寺的佛子正是杏林高手。 洛如珩也想起了这一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宗内的丹修对仙尊的火毒束手无策,或许佛子会有办法呢。 于是掐诀传讯灵觉寺。上门拜访,怎么也得提前告知,才不唐突。 钟离棠:“也通知宗里一声。” “啊?”洛如珩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测,“您出来,不会没有告诉……” 钟离棠淡淡地“嗯”了一声。 洛如珩:“……” 就说小师叔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梅城,原来是偷溜,啊不,不能这么说。小师叔一定是不放心昆吾山的封印,特来查看。然后在此发现了地下斗兽场,于是不顾安危,替天行道! 毕竟小师叔就是这样的人。 少时,遇魔尊野心勃勃意图侵占九州,陷天下苍生于战乱,是小师叔视死如归,越级挑战并击杀了魔尊。 吓得魔域此后再无魔敢称尊者,而仙门,则从此有了一位钟离仙尊。 后来,海域鲛族与凡人皇室发生战争,死伤无数,也是小师叔平息。 更不必说缓和人妖矛盾、令闭关自守的雪原蛮族愿意开放边境、震慑得幽冥恶鬼再不敢大肆杀生噬魂…… 洛如珩越想越敬佩之余,也没忘赶紧掐诀通知宗里。 怕迟了,宗里的人得急死。 之后,手放嘴边一个呼哨。 哒哒哒…… 夜色里,一匹背生双翼的枣红灵马拉着车出现,几瞬奔驰到跟前。 洛如珩对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离棠疑惑地问:“何不御剑?” 以洛如珩的修为,不至于无法御剑载人。而他,即便是个废人,若洛如珩施法护着,也不至于无法乘剑。 长者问,对勿欺。 洛如珩张了张嘴,声如蚊蝇。 “什么?”钟离棠没有听清。 洛如珩:“……弟子恐高。” 这回钟离棠听清了,沉默了一瞬,苍白地宽慰:“起码不是晕血。” 小龙崽直接多了:“嗬嗬嗬……” 笑得洛如珩十分怨念。 钟离棠轻叹一声,拍了拍小龙崽的头,抱着他,先行上了马车。 - 车内施了术法,空间很宽敞。 布置的也很豪华。 妖山楠木做厢,东海珍珠做帘,铺着雪原妖兽白熊皮做的毯子,用着凡间宫廷匠人精心制作的金银器具。 小龙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案几上的一盏精美的牡丹金灯所黏住。 花瓣舒展栩栩如生,蕊心处是一粒粒金珠簇拥着一枚发光的悬珠。 本就灿烂夺目的橙黄金色,在悬珠的照耀下,显得愈发华美迷人。 他挣出钟离棠的怀抱,拖着伤翅爬过去,趴在案几上,痴痴地望着。 钟离棠见小龙崽老老实实的,便随他去,一撩衣袍,盘腿坐下。 “洛氏果然豪富。” 跟着上了马车的洛如珩,摸了摸鼻子:“咳,族人是热衷经商了些……不过弟子只爱剑,绝对一心向道!” 钟离棠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问洛如珩要了伤药与纱布,处理手伤。 “弟子来为这小兽上药吧。”洛如珩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说罢,不等钟离棠应允,拿起一瓶药,就往小龙崽尾巴上的伤口倒。 略刺激的药,簌簌落进血肉。 疼得毫无防备的小龙崽,再无心欣赏牡丹金灯,扭头冲洛如珩龇牙咧嘴,凶巴巴地吼:“嗷嗷嗷……” 噼里啪啦,几十粒金珠从他嘴里掉下,又咕噜咕噜,滚得到处都是。 洛如珩:“???” 吞金兽吧你? 小龙崽:“……” 吼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钟离棠的目光,越过僵住不动的小龙崽,落在他身后的牡丹金灯上。 蕊心处坑坑洼洼,只余悬珠。 前世,他被恢复巅峰的谢重渊俘去魔宫时,已病入膏肓、失明良久。 不过虽看不见,却是偶有听闻一两声仆役的抱怨,说谢重渊此人庸俗,好黄白之物,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可知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许是钟离棠说这话语气严肃了些,本来还有点儿心虚的小龙崽一听,梗着脖子,不服输地瞪着他。 所以呢,生气了?要冲他发火了?要像掌柜一样打他骂他了吗? “——你若是喜欢金子。回宗后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小龙崽怒气一滞。 “切不可再损毁窃取他人之物,知道吗?”钟离棠注视着他的眼睛。 小龙崽垂下脑袋:“嗷……” - “弟子的就是小师叔的,哪谈得上窃取。这小兽既然喜欢金珠,给他玩便是,反正也不值什么。”洛如珩倒不是有意讨好,只是慷慨惯了。 小龙崽脑袋倏地抬起,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好似一对发光的绿宝石。 钟离棠包扎好伤手,把琴态的凤鸣九霄抱在膝上横放,仔细擦去血渍:“你的东西,你做主便是。” 小龙崽一听,立刻喜滋滋地把散落的金珠,用尾巴全都扒拉回身边。 洛如珩看乐了:“小师叔,不知这小东西是什么兽?虽然长得怪丑的,但看久了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小龙崽朝他龇了龇牙。 钟离棠擦琴的手一顿:“龙。” 一头来自异世界的暗黑巨龙,生来便拥有混乱与毁灭的力量。 以及灭世的命运。 龙? 洛如珩抽了抽头上长犄角、背上有蝠翼,肚子大大,四肢短短的丑萌小兽,实在无法把他与修真界已经灭绝但体型绝对修长的龙联系在一起。 应该只是以龙为名的兽吧。 比如“地龙”是蚯蚓的别称,“土龙”是指一种小鳄鱼,“水龙”其实是一种蜥蜴,蛇常被称为“小龙”…… 他也没认出小龙崽就是凶兽。 没办法,谁叫天下模样奇怪的兽比比皆是。同时拥有蜥蜴、蝙蝠与羚羊血脉的混血兽,若恰好再有双绿眼睛,怕是比小龙崽更像他本尊。 “小师叔可给这小龙崽取了名?” 听到洛如珩的询问,钟离棠手指一颤拨动了琴弦,发出“咚的”一声。 “——谢重渊。” - 轻飘飘的三个字犹如一声惊雷,炸得小龙崽头晕目眩、两耳嗡鸣。 良久,视线缓缓聚焦。 倒塌的大殿前,刻着“凌霄殿”的匾额四分五裂,一群修士剑指着他。 哪怕白衣染红,几乎站不稳。 “休想本宗主交出师弟!” “吾等弟子必誓死守护仙尊!” 对此,耳畔传来一声轻呵。 小龙崽循声回头。 曾在幻象中见过的——由兽化作的男人,身高腿长,宽肩窄腰。 松松垮垮地穿着织金玄衣、披着墨氅,露出大片结实饱满的胸膛。 小龙崽的视线却被男人腰间的金镶玉腰封、腕间的缠丝金镯、臂间的银鎏金臂环、颈间的金璎珞圈吸引。 好、好多金银珠宝啊!未来的自己这么幸福的么?小龙崽羡慕坏了。 勉强移开视线,往上。 堪堪及肩的卷发自然散着,只用一条镶金嵌玉的额带约束,两侧蜷曲的须发随风动荡,拂过高耸的眉骨。 熟悉的墨绿竖瞳,眼神嘲弄。 小龙崽一眼看出男人的想法。 敢不自量地阻拦他? 那就都杀了。 就在这危机关头,钟离棠来了。 他身体看起来比上次更羸弱了。 秋风萧瑟,凉入骨髓。钟离棠却穿着单薄的广袖宽袍,赤脚踩着木屐,双颊浮着病态的红晕,被两名弟子搀扶着才能成行,而走几步就要停下垂首闷咳,眉尖颦蹙,眼尾湿红。 哪还像皎皎如月的仙尊…… 男人眸光微沉。 “若交出我,阁下是否会信守承诺,立刻退出凌霄宗?”钟离棠问。 男人玩味一笑:“当然。” “多谢。”钟离棠说得真心实意。 他摆了摆手,拒绝弟子们的搀扶,强撑着病体,独自走向男人。 “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短短几步路,耗尽了钟离棠的力气,身形一阵摇晃,他朝前倒去。 小龙崽下意识张开小短手接,却接了个空,钟离棠落入男人宽厚的怀里——好轻,像枝头落下的一朵花。 “我曾久居深潭,故名重渊。” “至于姓,就姓谢吧。” 气得小龙崽一阵嗷呜乱叫。 骗子!他根本没有名字!分明是临时现编的!别人都叫他大魔头! - “谢重渊听着也太像人名了。”洛如珩笑着建议,“小师叔,俗话说贱名好养活,我看您还是给他取个贱名吧,比如黑炭、铁蛋、大壮……” 钟离棠听了,若有所思。 被气回现实的小龙崽听见洛如珩故意瞎取的名字后,更气了。 “嗷嗷嗷……” “不然还可以叫胖丫、大妞、翠花……”洛如珩越说越来劲。 小龙崽大怒,伸爪子挠他。 洛如珩拿过牡丹金灯格挡。 钟离棠摇了摇头,心道,怪不得师兄曾说他的大弟子有时不大稳重。 不过看着一人一龙如此鲜活的模样,他重生以来虚浮的魂灵,倒是渐渐落到实处。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虽然小龙崽还是遭受了断角折翼之痛,但起码在地下斗兽场经历数年折磨的命运,被改变了不是么。 小龙崽不会再像书里写的那样,被管事送给御兽宗少主当灵宠…… 钟离棠思绪一顿。 幕后主使会是御兽宗少主吗? 思索间,马车翻山越水,不过半日功夫,便从梅城来到花州另一端的莲城,亦是灵觉寺所在之地。 古朴庄严的寺前,一抹曦光洒在菩提树下,静候了许久的青衣僧人身上,像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袈裟。 钟离棠说:“好久不见,净心。” 青衣僧人如松如竹,闻声抬首,眉心一颗红痣,端的是神清骨秀、悲天悯人,微微一笑,就是无尽温柔。 “阿棠,别来无恙。” 下一刻,他的目光掠过钟离棠氤氲着病气的眉眼与满头的白发,笑意微敛,拧着眉道:“我曾给凌霄宗递了几次拜帖,都被陆宗主拒了……” 话说到一半,垂下眼眸,叹道:“罢了……总归是见到你了。” 洛如珩:“……” 这话听着怎么奇奇怪怪的。 - 净心不再言语,引着钟离棠一行进入灵觉寺。寺内设了精妙的空间阵法,如城中城一般,大的惊人。 佛殿、宝塔与经楼鳞次栉比,钟鼓声、诵经声与香火在空中回荡。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走了不过片刻,净心忽然驻足,面露难色。 眼前是个四岔路口,每条路通往的方向都不相同,路两边的景色建筑也不尽相同,但他还是被难住了,茫然地原地转了几圈后,苦恼地叹气。 “我找不到回禅院的路了。” 帮忙抱小龙崽的洛如珩:“啊?” 虽然早就听说佛子是个路痴,但没想到有人在自己“家”都能迷路。 钟离棠似乎早有预料,踏出一步越过众人,主动接过领路的责任。 净心浅浅笑着,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到了净心的禅院。 院子很朴素,几间屋,几株树,几缸古莲,几乎便是全部了。 冬日里,莲城到处都是枯叶残荷,唯有这院里几缸开得正好,红莲绿叶,亭亭玉立,香远益清。 “这莲子还是你送的。”净心指着红莲,对钟离棠笑道,“我种活了。” 钟离棠依稀记得是少时闯荡秘境所得,净心为他医治了秘境妖兽造成的伤,他便把在秘境中的收获摆了出来任君挑选,没想到最后,净心只要了几粒濒临枯死、干瘪的古莲灵种。 “许是你一心向佛,”钟离棠道,“才令莲子起死回生。” 闻言,净心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虔诚地道了声“阿弥陀佛”。 然后抬眸,笑望着钟离棠。 相识多年的两人对视,自有一股他人融不进的、和谐默契的氛围。 “嗷呜!” 小龙崽忽然叫了一声。 钟离棠与净心皆转头看向他。 小龙崽眨了眨眼睛,抱着尾巴满脸无辜,仿佛只是随口那么一叫。 - “劳烦你给他看看。”钟离棠听不懂兽语,只能靠猜,“许是难受了。” 净心轻轻颔首,抬手虚虚落在小龙崽的脑袋上,释出一股灵力检查。 “翅骨碎得厉害,得理理再接……断角想重新长出来,怕是得等日后化形重塑了……咦,他体内的生气太少了,几乎不像活物,莫非受过什么摄魂掠气的术法……不过问题不大,可以多吃点新鲜灵物补补……” 书里没细说小龙崽这具分i身怎么弄的,钟离棠也只当是谢重渊用异界手段做的傀儡身,非自然生灵,生气少不足为奇,便默默记下医嘱。 诊完,净心去院子西北角的药寮炮制出一盆能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浴。 “嗷呜!” 喷火小龙崽拒绝泡水,手脚并用地扒在洛如珩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晨风渐大,钟离棠想说什么,却被呛得先咳了几声,手捂着唇,眉心紧蹙,纤长的眼睫也不禁湿了几根。 一刹那,仿佛幻象与现实交汇。 噗通…… 小龙崽手脚一松,任自己掉进木盆里,身子脑袋都泡在药浴里,只剩双眼睛露出水面,一直瞅着钟离棠。 钟离棠:“咳……乖?” 小龙崽吐水泡:“咕噜咕噜……” - 5. 回凌霄宗 [] 翌日,钟离棠与净心辞行。 净心不禁挽留道:“何不留在这儿养病?寺内阵法精妙,宵小难以入内。兼之环境清幽,药材充备……” 洛如珩:“……” 这些条件他们凌霄宗也不缺啊。 “还有我作伴。”净心嘴角弯出一抹春风般柔和的浅笑,“既能在你不适时,为你开方煮药,又能在你有闲情时,陪你品茗对弈,岂不美哉?” 确实美哉,奈何钟离棠需回宗处理御兽宗管事的事,实在不便久留。 于是指着小龙崽说道:“这小兽年幼,断不了食,又尤爱荤腥。再待下去,怕是会扰了佛门清净之地。” 而小龙崽呢,正伸着脖子,对树梢上又肥又圆的麻雀流口水。可见昨天今早吃的灵果点心,只填饱了他的肚子,却没能喂饱他那颗馋肉的心。 被婉拒了,净心唇边的笑化作一声轻叹,望着钟离棠雪山明月一样亘古不变的清冷眉眼,眸光明明灭灭。 终是未再挽留,只是心里不免担忧,钟离棠身为凌霄宗前任宗主唯一的弟子,本该继承宗主之位,谁知最后成了宗主的却是一位峰主的弟子。 以前好友声名修为俱在,不必忧虑什么,如今好友没了修为,不知那位现任宗主,是否会善待于他…… “若哪天你改变主意,想来灵觉寺小住一段时日,我必扫榻以待。” 说罢,净心走到几缸随风摇曳的古莲边,双手合十,低声诵读经文。 刹那间,含苞的吐蕊,盛放的凋零。花开花又落,不多时,只剩莲蓬在经声中摇晃,落下一粒粒莲子。 “天呐,佛子阁下过去不是最爱惜那些莲花了么,怎么舍得……” 院外,三三两两假装路过,实则想瞧一瞧仙尊模样的小沙弥傻眼了。 用灵力把古莲催熟,如此大伤元气,往后几年怕是都看不到花开了。 净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停下诵读,把莲子收纳好后,皆赠予钟离棠:“莲子泡茶有镇静安神、清热解毒之效,平日常饮,可缓解一二。” 收纳用的是一个青色储物袋,应是提前特制,没有修为也能使用。 钟离棠不由地为好友的用心慨叹:“得友如此,吾之幸矣。” “吾亦然。”净心莞尔。 小龙崽若有所觉,也不盯着麻雀想肉吃了,回头狠狠瞪净心一眼。 尾巴一甩,桃心的尾巴尖勾住钟离棠的一截衣角,拽着就往外走。 “嗷呜!” 不是说要走么,那赶紧啊! - 离了灵觉寺。 马车吱吱呀呀,走了大半天,才到位于中州最大山脉上的凌霄宗。 洛如珩得把管事、鬼面蛛送去宗里的地牢审问,半道就下了马车。 宗内各地之间有传送阵,来去方便,只是钟离病体虚弱受不住时空转换,故仍乘马车回他的居处坐忘峰。 枣红灵马背上的双翼一扇,拉着车飞起,乘风穿云,不一会就到了。 知道钟离棠一向不喜喧闹与排场,宗里也不大张旗鼓地迎接,坐忘峰上只留了宗主的小徒弟司秋候着。 清秀的小少年一见熟悉的马车飞落,立刻跑过去,抱着枣红灵马就是一顿揉搓,笑得双颊的酒窝都若隐若现:“几天不见,大红想我了没?” 灵马的回应是嘶鸣一声,拿头蹭蹭他,又伸出舌头舔了他一脸口水。 “我此次贸然离宗,”钟离棠下了马车,歉然道,“让你担惊受怕了。” 司秋忙推开灵马的脑袋,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把脸都擦红了:“弟、弟子没事……您平安归来就好。” 真没想到,身为长辈的仙尊,居然会对他一个小小的弟子道歉。 受宠若惊之下,想起洛如珩先前的来信,他说:“听洛师兄说,您养了灵兽,叫雪团儿?一定是只——” 马车帘子微动,乌漆墨黑的一团跳下来,还发出嗷呜一声长啸。 惊得司秋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 顺便把都到了嘴边的“漂亮可爱、雪白长毛的灵猫吧”,咽回去。 睚眦必报、黑鳞没毛的小龙崽抖了抖翅膀,睨了他一眼:“嗷呜?” 居然被他的叫声吓着了。 胆子真小。 - “师兄骗我……”司秋说着,想起洛如珩信里也没说雪团儿是什么灵兽,完全是他自个想岔了,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师叔,我误会了。” 钟离棠:“嗯?” 至于小师侄究竟误会了什么,等他走进坐忘峰会客的厅堂,瞧见博古架上多出的小玩i意,便明白了。 竹编小窝、布偶老鼠、铃铛…… 原来是把小龙崽当成幼猫了。 “师兄叫我帮忙采买……我真没用,这点小事都能办砸。”司秋垂头丧气的,一想到办砸的还是敬仰已久的仙尊的事,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钟离棠随手拿起一个物件,没注意到是项圈:“也不是不能用。” 不料,这话勉强安抚了小师侄,却无意刺激了兽小火大的小龙崽。 “嗷呜!” 小龙崽瞪着钟离棠手中的项圈。 哪怕那只是一个漂亮的绣花珍珠项圈,看着就很珍贵、柔软、温暖。 还是让小龙崽,想起了曾深深勒进他脖颈血肉里、令他窒息的铁环。 如果,他是说如果,钟离棠要是想把那个恶心东西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就走!溜得远远的! 下一刻,便见钟离棠眉头微皱,侧过身,直接把项圈递给司秋:“拿去给那匹……嗯,大红用吧。” “多谢小师叔。”司秋开心道。 钟离棠的余光瞧见,快倒退溜出厅堂的小龙崽,又悄咪咪爬了回来。 不由舒展了眉梢。 - “对了,小师叔您要的书,我买来后,都放在您书房了。”司秋道。 钟离棠颔首,然后垂眸问小龙崽:“你是想随我去书房看书,还是想让他带你四处转转,认认地方?” “嗷呜?”小龙崽歪了歪头。 看书?一听就很无趣,于是他扬起细长的黑鳞尾巴,点了点司秋。 司秋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 谁料小龙崽更喜欢自己探索新地盘,钟离棠一转身去书房,他就拍拍翅膀,嗖的一声,飞出了厅堂。 “哎,等等我……” 司秋入凌霄宗没两年,修为低微,还未筑基,尚不能御剑,只能在地上跑着,去追撒了欢的小龙崽。 厅堂外是庭院,有花木石峰,再往外是一面影壁,中心雕琢“剑”字,绕过就是一处小广场,中心的地上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四周规律地镶嵌着一些灵石,正是一个小型传送阵。 往左是琴室和一些轩阁楼馆,围着中心不规则的池塘,还建有水榭兰亭、练剑台、库房、静室、书房。 四周没有围墙,内里也无太多走廊,蜿蜒的石板路两侧尽是花草树木,最多的要数白海棠树,树态峭立,叶子嫩绿可爱,花朵雪白鲜妍。 小龙崽飞着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循着味儿落到钟离棠的书房外。 抬起头,视线越过花花草草,穿过白海棠垂下的枝梢,透过窗子望进书房,偷偷地瞅正在看书的钟离棠。 他坐姿并不端正,身子斜靠在宽大木椅的一侧,左手支在案上撑着额头,白绸似的长发滑下,落在一侧。 缠着纱布的右手搭在书上,修长的手指许久才翻动一页,眼睫也眨得很慢很慢,像风雨过后,倦怠的蝶。 拨喇—— 池塘里,一条银鱼游过。 鱼尾拨起的水花,溅了离岸太近、又看得太入迷的小龙崽一身。 小龙崽扭头压着嗓子,冲池塘一阵低低地咆哮:“嗷呜呜……” 银鱼在这里没有天敌,生活安逸,又不缺少吃食,长得胖乎乎的,没想到还傻,听到动静竟往岸边凑。 小龙崽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把尾巴顺着池塘的边沿,缓缓垂入水中,然后让尾巴顺着水流自然飘到银鱼的嘴边,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候了。 银鱼以为是吃的,傻乎乎张嘴咬住,被抓住机会的小龙崽一甩,带飞上了岸,啪的一声摔在石板路上。 钟离棠闻声抬首,看到他与众不同的狩猎技巧,摸着书卷陷入了沉默,异界的龙都是这样抓鱼的吗? “嗷嗷嗷……” 小龙崽骄傲坏了,挺起胸膛,昂起头,眼睛觑着钟离棠,等待夸奖。 钟离棠:“……厉害。” - “呼——” 司秋紧赶慢赶,这时才跑来。 一口气还没喘匀,低头瞧见在石板上蹦跶的银鱼,登时倒吸一口气。 听宗里的师兄弟们说,这池子里的银鱼一条价值百万上品灵石呢! “嗷呜~”小龙崽可不管那么多,抬起一只前爪踩住肥美的银鱼,朝钟离棠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是要把人生第一次狩到的猎物,送给他吃。 “你且留着自己吃吧。”钟离棠垂下眼眸,继续翻阅手下的书卷。 银鱼虽昂贵,但负气含灵,唔,刚抓的才咽气,姑且称得上新鲜。 正好可以给小龙崽补补身体。 被拒绝了,小龙崽也不恼,乐滋滋地朝银鱼喷一口火,想烤熟了吃。 在地下斗兽场时,他吃的都是腐烂的生肉,叫兽难以下咽,但为了生存,还是得逼着自己习惯并吃掉。 直到被钟离棠救出,在梅城城主府里,他第一次吃到熟食,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美味,自此念念不忘。 谁知第一次,火候没控制好。 银鱼被他烤成了一块焦炭 小龙崽懊恼地嗷呜一声,转头故技重施,又用尾巴抓上来一条银鱼。 然后不出意料,又烤坏了。 在他第三次试图烤鱼的时候。 司秋不忍小龙崽继续糟蹋珍贵的银鱼,举手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比师兄洛如珩出身富贵,他来自山野农家,打小什么活都干过。 “嗷呜?”小龙崽眼神怀疑。 司秋默默上前,手脚麻利地把银鱼刮鳞、去除内脏,用御火诀翻烤。 银鱼肉质鲜嫩,不仅没有腥味,还带着一丝丝甜,直接烤已是美味。 不一会儿烤鱼熟了,香气四溢,馋得小龙崽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小龙崽也不嫌烫,张嘴啊呜一口,把整条鱼囫囵吞下,然后急不可耐地又抓了一堆鱼,叫司秋继续烤。 一条接着一条,一堆又一堆。 等洛如珩过来的时候,池塘里的银鱼少说没了十分之一,还学精了,知道岸边危险,都躲去了池中央。 “不是我说,你们知道这池子里的银鱼是谁送的么,就敢吃?” 小龙崽吃得肚子滚圆,躺在地上,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个饱嗝。 正在收拾满地残渣的司秋,老实地回答:“不晓得,就知道很贵。” “岂止是贵 6. 赔礼道歉 [] 隔天,御兽宗火速派来了两人。 一人金装玉裹,奈何气势不足,压不住衣饰,反衬得自己油头粉面。 似是心中不快,眉宇间也透出几分暴戾之气:“愣着做甚?还不把拜帖递上!丑东西,什么都要本少教!不长脑子就算了,眼力劲也没有!” “是是是……兄、兄、兄长。”被骂的另一人,从头到脚都穿得灰扑扑的,右眼附近有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否则看五官,也是个秀雅青年。 江云起露出嫌恶的眼神,一个他父亲好心收养的丑八怪,连句话都说不顺畅,也配当他的兄弟唤他兄长? 江潮生像是没看到,恭顺怯弱的表情不变,转身朝凌霄宗山门走去。 自钟离仙尊修为尽失后,凌霄宗就开启了护宗大阵,进出管理严格。 先递拜帖,等值守的弟子转交宗里查阅后点头允许,再差人带进去。 “仙尊应允了。”值守的弟子得到回讯后,对江潮生说,“且等片刻,马上就来人领你们去坐忘峰拜谒。” 江潮生“嗯”了一声,头一直低着,垂落的须发遮住了右眼和胎记。 转头和江云起说: “要要要……等、等、等……” 江云起本来就烦,听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完一句话,更是暴躁,抽出腰间缠着的鞭子,就朝他挥出一鞭。 江潮生瞳孔骤缩,足尖一点,跃飞一旁。他不过筑基修为,哪怕江云起是吃丹药堆到的元婴期,水分很大,挨这一鞭子他少说也得躺半月。 与此同时,山门处的传送阵亮起,司秋与小龙崽相继从中走出。 ——本该洛如珩来的,但他此刻身在地牢,不死心想撬开管事的嘴。 就让带小龙崽去弟子峰膳堂混饭吃的司秋代劳,正好顺道回坐忘峰。 小龙崽吃得好,心情也好,哪料到这会迎面一鞭子,瞌睡都惊没了。 正午刺目的阳光下,玉鞭晶莹剔透,耀紫泛金的,似乎在哪见过。 “嗷呜!” 小龙崽绿眸竖起,凶巴巴地叫。 这鞭子他认出来了!就是在第二次幻象里,鞭打了未来的他一顿的! 当下,心头火起。 翅膀一扇,飞过还没看清状况的司秋,迎上去,啊呜一口咬住鞭子。 然后顺着鞭子收回的力道,扑到江云起身上,手脚并用地一顿抓挠。 法衣坚韧抓不破,但能抓乱,元婴修士身躯皮糙肉厚挠不伤,但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还是可以的。 再噗噗噗的,朝他的头发喷火。 许是银鱼吃多了,小龙崽原本红色的龙焰,竟有些发黄,火团碰到头发就是一阵滋啦,很快散发出焦味。 一连串的动作,快如狂风骤雨。 江云起金尊玉贵久了,突然被攻击,着实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顿时暴怒,想回击时。 小龙崽已被也反应过来了的司秋一把拽住翅膀,扭头就往山门里跑,边跑,边朝值守弟子喊:“救命啊!” “找死!”江云起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子隐隐发红,显然气得不轻。 把灵力灌入紫金玉骨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一人一兽大力抽去。 这全力一击,若是打中,炼气期的司秋可以埋了,小龙崽得埋半截。 - “放肆!” 这时,天上忽然传下一声呵斥。 随之一道雷电落下,劈在紫金玉骨鞭上,江云起手一麻,鞭子落地。 躲在一边的江潮生抬头往上看。 只见一个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的男人白衣猎猎,踏着一柄紫剑凌空。 正是凌霄宗的宗主,陆君霆。 “师尊!” 司秋不跑了,高兴地仰头大喊。 陆君霆收剑落下,脸色严肃,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头龙:“怎么回事?” 司秋喘了口气,没来得及开口。 被他威压压得动弹不得的江云起,抢先一步,气急败坏道:“你们凌霄宗简直欺人太甚!来者即是客,你们弟子却纵容自己养的小畜生攻击我!传出去也不怕让天下人笑话!” 陆君霆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雪团儿是小师叔养的……”司秋不是推卸责任,而是给小龙崽增加筹码——普通弟子养的灵宠,与仙尊养的灵宠,份量一看就不在一个等级。 闻言,陆君霆才扫了眼小龙崽,目光审视,又带着点不满与嫌弃。 “嗷呜!” 小龙崽察觉出了他的不喜,回瞪着他,但看着看着,发现这人长得有几分面熟,似乎也在幻象里见过,是个讨厌的家伙,于是朝他龇了龇牙。 陆君霆瞬间更不喜他了。 “必须杀了那个小畜生!否则本少和你们凌霄宗没完!”江云起嚣张惯了,面对一宗之主也敢叫嚷命令。 陆君霆“啧”了一声,懒得理他,一挥袖子,卷着江氏兄弟、司秋与小龙崽,直接瞬移到坐忘峰的会客堂。 钟离棠就在里面。 端坐高堂,手执书卷,一旁的桌案上还摞着两三本书,与一壶茶。 他看得认真,直到书卷上陡然落下一片阴影才掩卷抬首,墨眸清凌。 “师兄。” 陆君霆自雪原归来,满身风霜寒意,仍觉不敌钟离棠眉间的清冷,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师弟又瘦了。” 离开不过十数天,再见钟离棠,他恍然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陌生感。 曾经强大无匹的钟离仙尊,曾经力压同辈修士一头的师弟,何时这么单薄过?执书的一截手腕纤细窄瘦,骨节突出,一直到指尖都无血色,苍白得仿佛是一根根冰凌,脆弱易碎。 目光既然落在了指尖,再移一寸,看到钟离棠手中书封便不意外。 陆君霆目光一凝,直直地盯着书封上的字——《多情剑修无情剑》。 再看桌案上的其他书卷,不是恨海情天的《莺仙传》,就是称霸天下的《散修张三》,唯一称得上正经的,大约只有一本《灵兽入门》了。 “同门多年,我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师弟。”陆君霆的眉头拧成疙瘩,神情复杂极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 钟离棠张了张嘴,又无力闭上。 看话本,是为了对比研究一下《重渊》的剧情,然不好对外言明。 索性认下新鲜出炉的爱好。 - 师兄弟相顾沉默不过一瞬。 小龙崽就挤开陆君霆,跑到钟离棠脚边一屁股坐下,翅膀小短手皆指着堂下的江云起,嗷嗷呜呜地告状。 钟离棠低头侧耳听了一会儿。 嗯,听不懂。 陆君霆皱眉瞥了眼小龙崽,往旁边瞬移两步,没落座,就负手而立。 “司秋你来说。” “是,师尊。”司秋上前一步,从头说起,“……江少主拿鞭子抽我,雪团儿好心帮我拦下,救了我一命。” 这无疑是个美丽的误会。 小龙崽瞅他一眼,直觉这说法对他有利,眼珠子转了转,就没吭声。 “谁要抽你了?!”江云起衣衫不整,发尾焦糊,还满脸抓痕,简直人生前所未有之狼狈,闻言立刻炸了。 转身踢了脚江潮生,道: “我要抽的分明是这丑东西!那可恶的小兽却上来就攻击我!是不是啊,丑东西,问你话呢,哑巴了?” 江潮生瑟缩着,低头不语。 “不中用的死结巴!”江云起气得又踢他一脚,踢得江潮生倒在地上。 “够了。”钟离棠蹙眉制止道。 书里,御兽宗少主就是个动辄打骂仆役灵宠的主,小龙崽经管事落到他手里后的几年,可谓吃尽了苦头。 能苟延残喘下去,除了他顽强不服输外,还多亏一人偷偷接济——名为养子,实则与仆役无几的江潮生。 “就算您是仙尊,也不能是非不分,偏袒一头小畜生啊。”江云起不满地看向堂上,眼神却忽地一凝,盯着钟离棠天仙似出尘的雪颜不放。 传闻不虚,钟离仙尊果然姿容远胜过世人,此等美人,要是能…… “嗷呜!” 小龙崽冲着江云起低声咆哮,爪子有点儿痒,很想扣下他的眼珠子。 - 陆君霆也忍他很久了,当即一拍桌子,嘭,桌子在他掌下化作齑粉。 茶壶茶杯噼里啪啦。 几本书卷也无辜遭了殃,不是被尖利的碎片划破,就是被茶水浸湿。 “……” 僵了僵,他尴尬地收回手,背在身后,转头对钟离棠低声细语:“回头我便去买几本,赔给师弟。” “不用,我……”书房里多的是。 钟离棠只说了几个字,声音就被陆君霆威严的大嗓门压得无法继续。 “竖子小儿!” “御兽宗宗主是如何教养你的!竟当众肆意践踏自己的手足?!” “在我凌霄宗山门前,对我弟子出鞭,别说只是被兽抓挠了一顿,就是当场咬死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陆君霆压根不理江云起颠倒黑白的言论,一开口,直接定了他罪。 直说得江云起没了嚣张气焰。 “还不速速滚出我凌霄宗!” 江云起一甩袖子,转身要走,却被从地上爬起来了的江潮生拉住。 “兄兄兄、长……父父、亲吩、吩吩咐……管管管、事。” 被提醒了此行的正事,江云起脸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剜他一眼,不得已,咬牙又转回了身,忍气道: “父亲大人事务繁忙,不便前来。特命我来代为赔礼道歉。” 说着,江云起对江潮生使眼色。 江潮生立刻从腰间灵兽袋里,取出一个约两个巴掌大的冰蓝色灵兽。 ——圆滚滚,毛绒绒,两个眼睛蓝宝石似的,清澈漂亮,浑身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微白寒气。 “这只冰灵兽还望仙尊收下。” 没什么灵智也没什么灵力,却是世所罕见,乃天地间的冰灵力所化。 正适合如今的钟离棠,虽解不了毒治不了病,但常伴身边,一能降火祛燥,二能延续他冰灵根的生机。 陆君霆去雪原本也想寻一只,可惜无缘得见,此刻见了很难不心动,掩饰性地低咳一声,一挥袖,把冰灵兽挥入钟离棠的怀里,代他收下。 “……”钟离棠低头,对上怀里冰灵兽懵懂的眼睛,忍不住摸了摸。 微凉,毛绒绒的,手感不错。 小龙崽:“嗷呜?!” 立刻一甩尾巴,把桃心的尾巴尖儿挤到钟离棠的手中,让他捏捏。 钟离棠很给面子地捏了一下,然后继续去抚摸冰灵兽。许是他身具冰灵根,冰灵兽所散发的寒气,他不觉得刺骨冻人,反而感觉十分舒适。 “!”小龙崽死死瞪着冰灵兽。 决定讨厌一切毛绒绒的东西! - “我御兽宗是仙门大宗,弟子无数,难免良莠不齐、管教疏漏……” “宗里出了一个败类,还身居管事一职,父亲和我都感到痛心……” “还冒犯了仙尊阁下……” “但是……” 江云起背词似的,说来说去,都是推卸御兽宗的责任,话里话外,都是想带管事回御兽宗,再清理门户。 陆君霆得了洛如珩的讯,虽知道钟离棠离宗后大概发生的事,其中内情却不甚清楚,故立在一旁没说话。 钟离棠垂眸沉思。 手一下下地抚摸着冰灵兽。 御兽宗的反应在他看来,还算正常。他没了修为后,仙尊之名已是名存实亡。属下犯事宗主不来派少主,态度上问题不大,何况又送了厚礼。 想带走管事,也在情理之中。 “本尊曾与妖王有约。”钟离棠抬眸,缓缓道,“少主应该有所耳闻。” 江云起当然知道,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或者说他们这些御兽修士。 世间本是弱肉强食,强者为王、弱者为奴,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 偏生钟离棠与妖王约定,不得凌虐折辱妖兽灵兽——这条还好,只要面上谨慎点,便是仙尊,也难发觉私底下是否有人违反,更遑论惩处了。 为难人又不好隐瞒的是第二条。 ——灵兽化形为妖后,去留自愿。想走的只需支付饲主培养的花费,饲主就必须解除契约放行。即便留下,也必须重新建立平等契约。 江云起咬牙,这哪还是御兽啊,分明是叫他们御兽修士养活祖宗! “那你就该知道,这事不是我与御兽宗的事,而是事关人妖两族。” 钟离棠不可能让他们带走管事。 江云起看出来了,没办法,只能先暂时与江潮生告退,再想对策。 - 钟离棠摸了冰灵兽多久。 小龙崽就在一旁注视了有多久。 看得他眼睛幽绿幽绿的,獠牙也不禁从嘴里冒出来,被舌头舔了舔。 江氏兄弟走了,钟离棠不摸冰灵兽了,小龙崽眯眼,觉得机会来了。 踮起后肢,努力伸长脖子,悄摸摸地把头凑近,极力张大了嘴巴。 小龙崽试图一口吞了冰灵兽。 熟料嘴巴刚碰到冰灵兽的毛,钟离棠就垂下了眼眸,疑惑地望着他。 被发现了,小龙崽身体一僵。 想了想,他伸出舌头,舔了口冰灵兽,结果舔了一嘴冰蓝色的毛。 不禁嫌弃地呸呸了几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呸出了几团火。 不过火焰还没碰到冰灵兽,就先一步被寒气熄灭,连根毛都没烧着。 “你喜欢冰灵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