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弱如她》 1. 第 1 章 [] 萧蕴龄双手握着伞柄,步履匆匆走在小道上,脚下的青石砖偶有开裂,借着黄昏的余晖她得以绕开,宽大的伞面被压得极低。 有侍女在几步外瞧见伞下露出的一截皓腕,她驻足看着那一纤细的背影远去,奇怪地问同伴:“那是哪位主子?怎么独自一人?” 同伴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嫌弃道:“幽宁院的五小姐。” 侍女将将出口的话卡在喉中,脸色也变得难看,她甩甩袖子,仿佛身上被沾上了脏东西,“她怎么还在这里,我要是她,都没脸活着!” 五小姐萧蕴龄不知道路上还有其他人,她走得很急,好像身后有人在追她。 看到幽宁院那块陈旧的牌匾,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只不过这种轻松的心情在推开院门后消失殆尽,姨娘的房门大开,披散着长发的姨娘坐在屋檐下,听到声音她染指甲的动作停下,王霓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小院门边挂着的灯笼在她身上撒下昏黄的光,光影朦胧,显得萧蕴龄气质淡雅,见此王霓嗤笑一声。 真是冤孽。 萧蕴龄握着伞柄的手不自在地往回收,沾了泥土的衣袖往回收遮掩,上边是一个男人突兀的手掌印。 姨娘上下打量的目光让她感到不适,但对姨娘的畏惧让她不敢抬起头,只语气讨好轻声道:“姨娘,我回来了。” 王霓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再次强调:“明天打扮得好看些,让你表兄满意,我后半辈子可就靠你了。”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瘦,好像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能被推倒,但长长的影子张牙舞爪,萧蕴龄心中升腾起恐惧,她胡乱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手指搭在房门上,萧蕴龄回头看了眼王霓,她正举起右手看自己颜色染得是否均匀,嘴边的皱纹在灯下愈发明显,像两道深深的沟壑。 她很想和姨娘说刚才她遇到的事,又想问姨娘知不知道外面在打仗。她看见姨娘又开始染另一只手,耳边又响起刚才听到的污秽之语,心情和漫长的雨季一般湿漉灰暗。 萧蕴龄将油纸伞靠墙放着,推开房门走进这间狭小的屋子。 一眼便能将屋内的布局看清,床放在最里靠左,泛黄的床帐被钩子往两边勾起,床前是一张方正桌子,右边则是用屏风隔出沐浴的区域。屋内唯一好点的家具就是那只贵妃榻,在门边,紧挨着窗户。 澄心进屋时便看到五小姐拥着被子靠坐在榻上,盯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是一扇破窗户,有什么好看的。 她将水壶搁在桌上,不耐烦道:“五小姐,夜深该睡了。” “你说它会不会掉下来?”萧蕴龄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只看着被风雨拍打的窗户忧心道。 澄心翻了个白眼,转身退了下去。 她实在不知道五小姐一天天的担心这么干嘛,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关心一扇窗,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派到这幽宁院中,望不到出头之日。 萧蕴龄看着房门砰的在眼前关上,她还有话要说的,“前院好像有人来了。“ 可惜没有人和她说话,熟悉的黑暗再次笼罩这座被遗忘的小院,以及王府的五小姐。 黑暗中,她总感觉那道窥伺的目光隐匿其中。 雷鸣轰隆,闪电接连不断,王府被阵阵白光短暂照亮,誉王从温柔乡被叫醒,他不耐烦地披上外裳,骂道:“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新进府的女子疑惑地看着王爷离去,呆愣许久才重新躺下。 林管家跟在誉王身后,神情惶惶,来的人可是长公主的爪牙,武安侯之子沈策。 誉王远远便看到坐在会客厅的青年,他一身黑衣,在暗夜中显得来者不善。誉王整理好心情,端起笑脸迎接来人:“沈将军一路奔波劳累,实在辛苦。” 沈策放在茶盏,起身行礼,“参见誉王,这是沈某职责,谈不上辛苦。” “是是,吾等为人臣子,当尽心为陛下分忧,本王亦是如此。” 坐下寒暄几句后,沈策问:“夜已深了,不知王爷是否为沈某一行人安排住处。” 誉王脸色一僵,随机热情道:“当然当然,府上其他的没有,唯独房间众多。”他招呼林管家,“快带沈将军一行人前去歇息。” 林管家上前道:“请将军随我来。” “叨扰府上了。” 誉王目送黑衣男子离去,感慨道:“长公主这是连我也怀疑啊。” 他也没了心情再当新郎官,回自己居所辗转反侧,虽然他问心无愧,但不知道长公主和新皇对他们这些叔叔是什么态度,再加上半年前府上发生的祸事,让他愈发忧虑。半梦半醒之间,誉王想着,和沈策搞好关系倒是一条路子。 清晨还有些细雨,澄心用力将伞上的水珠甩干,她推开门,果不其然又见到萧蕴龄坐在那张贵妃榻上,她定是半夜睡不着,跑到这张榻上睡了。贵妃榻靠近墙壁,屋内的炭火不够驱除外面渗透进来的寒气,睡上几晚怕是要病了。澄心刚想提醒萧蕴龄,但下一刻又将未出口的话吞回去,如果小姐病了,她反而清闲了呢。 “五小姐,用膳吧。” 与早膳一同被摆放在桌面上的,是一碗黝黑的药,映出澄心紧皱眉头的脸。 王霓虽然失宠多年,但萧蕴龄到底还是誉王的女儿,本不该过着这样清贫的日子,怪只怪她不自爱,做出私会外男的丑事,连带着其他小姐名声都被影响,还留着她在府上已经是难得。 萧蕴龄简单喝了粥,神情平静地将药一饮而尽,她见澄心抬头看过来,疑惑地看了回去,杏眼圆而明亮,笑容乖巧。 澄心心中不知名的烦闷又出现了,以前的五小姐容貌娇美,性格活泼,常常能看到她与侍女一块玩闹,是她们很喜欢的主子。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外人看来完美无瑕的五小姐内里却是如此不堪的。 她还是道:“五小姐,窗边寒冷,还是不要一直待在榻上了。” 萧蕴龄意外她的话,打量的目光悄悄落在澄心身上。 澄心不知道她的打量,她往窗扉一看,惊讶道:“这里怎么有个洞?” 萧蕴龄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本来平整贴在板棂窗的绢布破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洞。漫长的夜里,不知道是否有人贴在窗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打量着她……那道下流的目光似乎又落下她身上,伴随着挣脱不开的拉扯。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急急往外走:“我要出去。” 澄心虽然不乐意,但她不想留着院中面对王姨娘,她计较后道:“我陪您去吧。” 踏出房门时,雨已经停了,萧蕴龄经过姨娘的屋子时害怕地看过去一眼,房门禁闭,可能还没有起床。她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雨后的青石板被冲刷得光滑可鉴,萧蕴龄低头看着水滩中自己的倒影,她回忆二姐出嫁时的模样,想象嫁衣穿在自己身上的场景,她会离开王府,有一个自己的家,孕育儿女。只要她离开这里,她会重新把生活过好的。 “萧蕴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萧蕴龄的思考,她慢腾腾转过身,看到了风风火火的萧蕴晴。 “三姐姐。”萧蕴龄柔柔喊道。 澄心看着萧蕴晴身后的丫鬟,身上的衣裳看着比五小姐还好呢。 “你怎么在这?”萧蕴晴质问道,“你也要到爹爹那里?”她上下打量了萧蕴龄几眼,心生不满。 “没有,我只是出来走走。” “谅你也不敢,爹爹可不想见到你。”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萧蕴龄习惯了她这副做派,安静地听她训斥,只是心中总时无法平静,明明她们都是父亲的女儿,可是境遇大不相同。 “对了,刚才陈实在找你。”萧蕴晴嫌恶道:“你真是一刻也安分不住,勾搭这个那个的。” 府中人人都知道,萧蕴龄曾经和陈管家走得近。 她说着,也不顾萧 2. 第 2 章 [] 沈策是大名鼎鼎的武安侯之子,他的父亲是开国功臣,随先帝四处征战,履立战功,他的母亲是礼部尚书长女,以才情闻名,所作书画很受文人骚客追捧,而他本人在新皇登基时带兵控制宫廷内外,掌管禁军事宜,颇受帝王和长公主信任。他来永州是为了解决叛军作乱一事,这个消息随着他的到来迅速传遍府上。 新皇登基突然,朝局不稳,四方人心浮动,燕王便是在这个时期质疑先帝死亡原因,指责长公主以新皇为傀儡操纵朝纲,而后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头一路北上。 原本这些都和誉王没有关系,永州位于西南,不是叛军经过的地界。但燕王准备谋反初期曾邀誉王入局,誉王思量再三,还是选择将消息递给朝廷,半路消息走漏,燕王顺势起兵,并因为记恨誉王的背叛,在攻下又一座城池之后,带兵南下攻打永州,此时大军已经驻扎城外。 打仗对王府的人来说很陌生,但给沈策带来了许多光环,一时间他成了誉王府热议的人物。只是处于讨论中心的沈策已经多日没有出现,他住在军营中,只有他的几个手下还留在王府。 他人不在,有关他的讨论却没有停下。 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从外推开,澄心跑了进来,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欣喜。 她近来过得欢喜,原本五小姐让她带人把幽宁院的缺一角的围墙补好她还嫌事多,但自从墙补好了之后,五小姐便很少出门,澄心落得清闲,每日都往院外跑。 萧蕴龄继续绣着手中的嫁衣,头也没抬问道:“又听到了什么?” 澄心一边将晚膳从食盒中拿出来,一边难以激动道:“沈将军孤身入敌营,打得敌军措手不及。” 他已经有这么高的身份地位,打仗居然是亲力亲为,他不怕死吗?萧蕴龄一怔,一不留神便叫尖锐的针头刺进手指,疼痛让她回了神。豆大的血珠掉落在嫁衣裳,融于红色的丝线中。她急忙用帕子擦拭,但已经于事无补。 “嫁衣如此,是否有些晦气?”澄心听到她这般说。 可不是晦气嘛!堂堂的王府小姐,却要嫁给一个商人,这种事也只会发生在他们府上。 “小姐,你真的愿意嫁吗?”澄心忍不住问道,她知道萧蕴龄的脾气,才敢这么问她,换做是王姨娘,澄心连话都不敢和她说,怕引起她的疯病。 萧蕴龄一愣,她看着窗外,姨娘还坐在廊下,仔细梳理她干枯的头发。 疼痛从手指丝丝缕缕传到心脏,王府,或者说永州,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澄心问完就发现这哪里是五小姐愿不愿意的事情,她的名声都这样坏了,没有挑拣的权力。澄心很焦虑,如果五小姐嫁到那个商人家里,她作为丫鬟也是要跟着去的,商人是贱籍,她哪还有什么奔头。 刚刚因听到沈将军消息的心情都冷却了下去。 - 让萧蕴龄担忧许久的叛军很快在沈策的反击下节节败退,燕王已经被押送进京,听说路上不甘受辱自尽了。她听着那些关于他的传说,不免对他产生了许多好奇。 前院偶尔的欢歌笑语飘来,今天是誉王为沈策举办的庆功宴,压在誉王心头上的石头终于被挪去,原本他应该大松一口气的,但看到新皇对兄长燕王的毫不留情,他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柔媚的舞姬扭着腰肢在鼓上起舞,席间宾客揽着美人寻欢作乐,胭脂与酒味弥漫整个宴席。誉王的目光越过美酒佳肴落在沈策身上,他姿态散漫地喝着酒,目光看着舞女,带着几分醉意。 看到此景誉王心中更是忧虑,沈策虽然看着这些歌舞,但以誉王在风月场所的经历,他并没有把这些美人放在眼里,他漫不经心,不喜爱不在意。 誉王喜爱美人,府中家妓近百人,好几个在永州闻名,但这些美人没一个能吸引沈策的目光。美色美酒和钱财宝物无一能入他的眼,誉王心中忍不住骂他不懂生活。 注意到沈策不喜爱美色的不止誉王。青莲侍奉在州牧大人身旁,州牧大人更喜爱腰肢盈盈一握的笙娘,正笑着咬住她以嘴相喂的果子。 青莲在另一边很受冷落,往常她庆幸自己可以偷闲,但是她转头看向隔壁位置的沈将军,他正一杯一杯地倒酒,执酒壶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的经络随他的动作起伏,他年轻又好看,与在场的其他老男人不一样,与其等着被其他男人挑选,她宁愿侍奉的是沈将军。 她款款行至沈策身边,主动在他又空了的杯盏中倒酒,“将军,奴为你斟酒。” 酒液轻轻摇晃后平静,映出美人含羞带怯的面庞,誉王怎么只有这一招,永远都是美人计,沈策心中厌倦。 青莲伸手端起杯盏,主动递到沈策面前。 沈策未看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起身离席。 青莲无措地看向誉王,他也无可奈何。 林枫接过青莲的杯子一饮而尽,赞道:“誉王府上的酒真不错。” 吴百山看着沈策离去的身影,不放心道:“我还是跟着主子吧。” 林枫按住他起身的动作,“主子哪用你跟着,喝酒!” - 沈策随意找了个地躺下,凉风吹拂,他脸上的热意散去许多。 此处隐蔽,宴席的歌舞声在风中断断续续。 “陈实,你简直大胆!”女子刻意压低又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沈策于黑暗中睁开眼,眉头皱起,那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事情闹大了,对我来说不过是糟糕的名声更糟一些,对你可不一样。” 这声音沈策并不陌生,在一个月前他曾在誉王会客厅听过。 外面的人不知道亭子中还有人,她站在亭外的树下,双手握着短匕,声音的颤抖被死死压抑着。 陈实看着锋利的刀刃,他伸手抓住萧蕴龄被风吹起的一缕长发,在对方怒视中置于鼻端轻闻,他深吸一口气,平时维持的风度翩翩在此时消失殆尽:“龄龄表妹,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忍不住想学李嬷嬷唾他一口,“尾随我的是你,在院外偷窥、入我房中偷拿衣物都是你,这是什么你情我愿。” 陈实忍不住又靠近她一步,他的影子几乎将她笼在怀中,又因顾虑萧蕴龄手中的匕首保持着距离。虽然在他看来萧蕴龄没有胆子伤他,但是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他怕死。 “龄龄表妹,你现在就去我姑父姑母面前,把你这段话再说一遍,你看看他们是信你,还是觉得你勾三搭四。”淫邪贪婪的目光在女子玲珑身姿上流转,陈实语气不屑:“表妹,你都和野男人苟且了,给表哥一次又怎么样,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3. 第 3 章 [] 沈策感到衣摆的牵扯,他顺着力道看去,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袍,玄色衣摆上,那手指看起来孱弱苍白,因为用力而颤抖不止。 “萧五小姐?”沈策终于看向她,那是一张柔美的脸,此时圆润的眼中盛满祈求,泪水将那双眼浸得澄澈,他才知道她还在哭。 “将军是嫌弃我吗?”她虽然用尽力气拉住他,但只要他想,轻易便可以挣脱。 她哭得话都说不连续了。 “将军刚刚是否听到了。”她说着害怕地靠近沈策身边,“求将军救我。” 沈策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右手百无聊赖地敲着围栏,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啜泣。 “五小姐,这里是你父亲的府邸,你遇到危险应该找他。”他给她指了指路,道:“他还在宴席上。” 他们这里还可以听到宴会上的靡靡之音,宾客谈笑声断续传来,她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就可以见到王府的主人,她的父亲。 “父亲……”她难堪地低下头,“父亲不会管我的。” “那你又如何认为我会帮你?”沈策无视她的眼泪平静说道。 萧蕴龄有些错愕,她抬起头,正正撞进沈策的眼中,他的眼中没有她以为的同情,也没有对她惺惺作态的鄙夷,他只是漠视,不好奇她的遭遇,不关心她的困境。 “你是将军呀。”语气崇拜,仿佛将军会想话本中一般惩恶扬善,保护弱小,“将军治下严格,您的军中从来没有烧杀抢掠的行径,对俘虏的女子也不似他人一般侵占,您是正人君子。” 沈策语气中带了些笑意,“五小姐,你对我误解颇深。” 萧蕴龄摇晃着站了起来,她的手指松开了他的衣摆,握住了他的袖子,不敢过分逾矩,又怕他离开。 他的头痛暂时缓和下来,便多了些耐心,他看向萧蕴龄,“小姐另寻高明吧。” 用银色丝线修成的回纹从她指尖擦过,沈策转身离去,下一刻浓郁的香味包围着他,沈策低头,腰带上是一双莹白的手,十指交扣,因为用力他的玉佩被扯落在地,发出“咚”的响声。 “我能帮助将军。”她着急地说道,手臂更加用力地环抱着他,生怕他离开。 宴席不知为何开始放起烟花,随着舞女的惊呼声,盛大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沈策看不到萧蕴龄的脸,但他感受到她在颤抖,淹没在热闹中。 “你能帮我什么?” “你先答应我别走。” 萧蕴龄听到他叹了口气,之后妥协道:“可以,你松手吧。” 她松开僵硬的手臂,后知后觉感到不自在与羞赧,但沈策表现如初,他坐回原来的位置,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萧蕴龄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望向湖中。 “沈将军是为叛军之事来永州的吧?”她原想和沈策谈判,但沈策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语气中少了许多底气,此时不过强撑着,“叛军可不止在城外。” 沈策笑道,“他们总不能在誉王府中吧?” 萧蕴龄转身面对他,那双杏眼夹杂着沈策看不清的情绪,或许是怒火,或许是委屈,“将军英明,除了叛军,我还有更重要的消息想和将军说。” 她自幼汲汲营营,会因为陈实是王妃的侄子、管着府内事宜而主动送礼讨好,也会因为三哥哥萧敛竹受父亲重视而刻意亲近,这是她如今遭遇的祸根,但她了解的信息也是她脱离困境的唯一法子。 他此时也能猜到这位软弱的小姐有所意图,主动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希望将军能够护我周全,直到我顺利出嫁。” “你何时出嫁?” “半个月后。”这门亲事虽然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但她还无法坦然接受,好在沈策没有继续问,不然她难以启齿对方的身份。 沈策弯腰捡起地上的环佩,白玉在月色下萦绕着微弱光芒,静静躺在男子宽大的手掌中。 萧蕴龄疑惑地看着沈策递过来的玉佩,直到他说:“信物。” 她脸上露出笑容,喜悦从嘴角传递到眼睛,拿起信物时指尖擦过对方手掌都被她的开心忽略。 沈策垂眸收回手臂。 天真且冒进,他心中评价。 - 雨季漫长沉闷,细长的雨丝落在屋顶,顺着屋檐汇集成一串串水珠滴下。 萧蕴龄靠着窗前,闭着眼吹着凉风,她一想到此时的誉王府还住着沈策,心中便是一阵雀跃,玉佩被她戴在脖子上,隔着里衣贴在衣物上,还能感受到散发出的微微凉意。 澄心都看出了萧蕴龄的心情不错。 “五小姐,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她难掩好奇问道。 萧蕴龄闭着眼,笑道:“嫁人不是好事吗?” 一提到出嫁澄心便安静下来。 澄心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心中乱成一团。 正想着,屋外一阵巨响传来,澄心连忙跑出去看,萧蕴龄也被吓了一大跳。 王霓的疯病犯了,萧蕴龄匆匆赶到姨娘的房门前,被一只扔出来的茶杯砸中小腿,残留的茶叶落在她的裙摆上。 李嬷嬷压着王霓,大声喊她:“姨娘!清醒过来啊!” 屋内容易被摔的东西很多年前就已经被摔没了,但现下被褥衣裙散落一地,上面是被打翻的水盆。 萧蕴龄连忙进门帮她,紧急熬好的药还散发着热气,被放在盛满凉水的木桶中降温。 李嬷嬷看到萧蕴龄,忙道:“五小姐,快把药倒出一些来。” 怎料王霓突然挣脱李嬷嬷扑打过来:“贱人!我怎么生了你这孽障!” 她面目狰狞,眼中是浓烈的厌恶和憎恨,吓得萧蕴龄呆愣在原 4. 第 4 章 [] 王妃住着王府最好的院落,往来仆人安静有序,皆默契地绕开房门外的萧蕴龄。 萧蕴龄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被云层遮盖许久的太阳西下,明月未现,星辰暗淡。 院子中却亮如白昼,数不尽的烛台被侍女有序点燃。 萧蕴龄垂眸跪在房门外,身形不动,神情乖顺恭谨,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萧令涵透过门缝看着萧蕴龄单薄的身影,她只比萧蕴龄大四个月,见此不忍道:“母亲,你要让她跪到什么时候?” 王妃木云将手中的笔搁下,案几上是已经抄写完成的佛经。 莲花纹卧香炉中白烟升起,檀香弥漫。 木云睨了女儿一眼,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让她进来。” 侍女应声出去,站住萧蕴龄面前没好气道:“五小姐,随我来吧。” 萧蕴龄忍着双腿的疼痛,维持仪态跟上她。 萧令涵看着感叹:“五妹的礼仪是我们之中最好的。” 面对心地善良的小女儿,木云心中犯愁,这般没心没肺,在夫家该如何立足,也因此对萧蕴龄的恼怒更深。 萧令涵是木云的第三个孩子,她出生时木云对誉王已经完全失望,不再参与府中无休止的争宠与敌对,因此萧令涵不知道后院暗藏的刀光剑影,将那些姨娘的儿女视为兄弟姐妹。 木云深知女儿性格,为了规避女儿在夫家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又要让女儿出嫁后身份依旧显赫,木云挑了许久才选中合适的对象,花了将近半年和对方搭上关系,结果快要定亲时出了萧蕴龄的事,萧令涵名声受累,被对方找了借口拒绝。 因此在看到款款走近的萧蕴龄,木云很难有好脸色。 “母亲安好。”萧蕴龄行礼后,又对一旁的萧令涵道:“四姐姐安好。” 萧令涵对她笑了笑,温和道:“五妹。” 木云审视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少女身上,她安分地站在原地,长发只用一根素白玉簪挽成简单的发髻,青色襦裙颜色发旧,但不掩她的妍丽,瞧着比一年前更加清瘦了。 那时的萧蕴龄面上尽是被发现私通的惶恐不安,手指因紧抓被子而发白,生怕被子滑落,但在场的何人不知晓她仅着里衣。 王府的五小姐被发现和外男睡在兄长的床上,恰逢王府宴请宾客,目击者众多,哪怕誉王和她竭力控制,这丑事依旧传出王府。 “坐下吧。”萧令涵见母亲迟迟不说话,想要缓解气氛。 萧蕴龄迟疑地看向木云。 木云回过神,冷淡道:“你四姐让你坐便坐。” 她放缓语气,对萧令涵说道:“你父亲在前面款待客人,你去帮我盯着下人,别让他们出错了。” 萧令涵明白母亲这是想要支开自己,她对萧蕴龄歉意一笑,起身离开。 待到侍女回禀她已经离开,木云才把心思放在萧蕴龄身上。 她不喜欢这些妾侍生的孩子,平日里从不用他们来请安,因此对他们的了解都来自下人的描述。 在沉湎淫逸的父亲和各种来路的女子共存的王府中,这些孩子被养得和他们的父亲姨娘一般,贪图享乐、虚荣肤浅。只是这位五小姐倒是很不一样,她不与姊妹发生口角,敬重父亲兄弟,体谅下人,每个人提起她都称赞她的善良、她的品德。 因此木云可怜她,可怜她被驯化成为那种模范女子,为虚名枷锁不断妥协。 只是木云没有想到,她眼中可怜可悲的女子竟然做出那样的丑事,连累整个王府成为他人的笑柄。 此时她再看萧蕴龄,只觉得她和她那姨娘一般,是个爬床的卑贱货色。 “听说你订亲了?” 萧蕴龄恭谨道:“是的母亲,下月初十出嫁。” 她说完便听到木云的笑声,像是听到好玩的事。 “急匆匆的,倒是和你二姐一般。” 二姐出嫁时,嫁衣下已经隐约窥得小腹的隆起,因此婚事低调简单地完成了。 哪怕知晓王妃言语中隐含的羞辱和讽刺,萧蕴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一副认真听从母亲教诲的模样。 难怪从前人人称赞喜爱她,木云竟不知道这个五小姐才是府中最能忍的角。 木云对萧蕴龄更加不喜,“你二姐当时闹出的事虽然难看,好在只有几个主子知道,外人看来是誉王的二女儿慧眼识珠,相中当时还只是举人的探花郎。而你不同……” 她话锋一转,手中的杯盏也随着放在案上,咚的轻响敲打在萧蕴龄心上,“你是王府的罪人,倘若我待你和其他人一般,犯错者未得到惩罚,后来者有学有样,怕是府内要乱套了。” “你的嫁妆便自己准备了,你姨娘曾经很得王爷喜爱,凑出一份嫁妆应是不难。” “你未来夫婿听说是商人,也算是正经人家,想来不会是那等谋划妻子嫁妆的。” …… 一字一句敲打在萧蕴龄身上,哪怕她来时有所预感,此时心中还是难免委屈。 浓郁的檀香熏入鼻端,不叫人感到宁静,反而让她有些心悸之感。 “我知晓的。”她乖顺道。 “还有一事。”木云靠在软枕上,明明都是坐着,却给人居高临下之感,“五小姐,你姨娘难道不曾教过你‘安分’二字如何写么?” “母亲这是何意?” 她看到了萧蕴龄脸上平静的面具破碎,看向她的目光有隐约的愤怒,看着像是活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否还是她伪装的伎俩。 “人应当知足,如今你的吃穿用度是不比从前,但你闹出那样的丑事,能留你在府中已经是王爷网开一面,不应该为此巴结下人,再丢了你父亲的脸面。” 她说的是陈实,她的侄子在她面前苦恼地倾诉五小姐的纠缠。以前这位五小姐便和陈管家有所来往,因此木云不怀疑陈实骗她。 自从萧蕴龄闹出丑事后,木云再回忆她曾经的行为,她与所有人交好,投其所好送给管家礼物,那些曾经以为是友善的举动,此时再看都充满 5. 第 5 章 [] 是陈实的声音,她还是遇上他了。 是澄心没去通知沈策?可是以萧蕴龄对澄心的了解,澄心虽然好吃懒做,且埋怨主子境遇不好,但心地还行,不会无视她临行的嘱咐。 难道是沈策没有履行约定?沉甸甸的玉佩还隔着里衣贴在她身上,或许是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未可知。 虽然这样猜测,萧蕴龄对沈策还是有几分迁怒。 陈实前面的身影停下。 她像是被吓住了一般,定在原处。 “龄龄表妹,别来无恙啊。” 陈实踏着枯枝败叶走来,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存在,脚步声在这隐蔽的空间回响。 他垂涎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他在誉王府待了四年,亲眼目睹萧蕴龄从被无视的庶女成长为美名远扬整个永州,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哪怕她偶尔驻足与他交谈,他们的生活也从未有过真正的交集。 直到她从枝头坠落,摔烂在泥土里,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将要到手的猎物被他的声音惊动,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青色的裙摆翻飞,耳坠碰撞出脆响。 萧蕴龄喘着气向前跑着,她的双腿沉重,心脏疯狂跳动。 这里好像越来越偏僻安静了。 忽然一阵大力拉扯,尖叫声未出口,一只手掌已经捂住她的嘴。 她被人拉着压在假山外的老树树干上,粗粝的树皮将她的背磨得生疼,萧蕴龄惊恐地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陈实。 “抓到你了。”他得意道。 陈实从前住在老家破败的屋子时,为了抓满屋乱窜的老鼠养过一只猫,那畜生抓到老鼠后总要玩弄许久才吞下,此时他也体会到戏耍猎物,看着她做徒劳的挣扎的快意。 “你身上好香。”他凑到萧蕴龄头发上闻,“是桃花吗,我知道你院子里有一颗桃树,很香。” 有泪水滴落在他手上,陈实抬眼看着被捂住嘴的少女,她哭得很可怜。 “好好一个美人,哭成这样。”他说着松开手掌。 萧蕴龄用力挣了挣,她的双手被紧紧缚住,他仅用一只手就控制住她,手臂压着令她无法离开。 “陈管家,求求你的放了我吧。”她哽咽着求道,“我那日不该用刀伤你。” 如珍珠一般的泪珠一串串落下,好不可怜。 “表妹,你只是划破我的衣裳,你怎么有能力伤到我,即使你有刀。”他自信笑道。 “是我错了。”她仰着头,神情楚楚地求他,祈求得到他的心软。 陈实的手指擦过她的泪水,他欣赏萧蕴龄因他的动作而颤抖,却只能抑制转头的冲动,任由他动作,他心中更加得意,她哪里能斗得过他。 “表妹,你想怎么弥补错误呢?” 萧蕴龄看他越发丑陋的笑容,对他更加厌恶,她声音几不可闻,陈实靠近了听到她道:“你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窥见她脸上的服从与默许,陈实兴奋得发抖。 萧蕴龄亲眼看着陈实不断放大的面孔,她忍住呕吐的冲动,唇上的口脂散发腻人的香气,混着穿肠毒药。控制她双手的力道减弱,衣袖下是她挑选许久的匕首。 她会让陈实痛苦又无能为力地死去。 她脸上顺从哀伤,在他要吃到毒药,而她也准备抽出匕首时,“砰”的巨响,扬起的尘土迷了萧蕴龄的双眼,她下意识将出鞘的刀藏回宽大的衣袖下,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沈策一脚踩在陈实脖颈上。 他还是出现了。 萧蕴龄小跑着到他身后,小心扯住他的一角衣袍,“我以为你不来了。”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但仍能让人听出她的惊喜。 沈策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她怯生生缩在他身后的模样。 “抱歉,来晚了。” 堂堂沈将军居然会和她道歉,萧蕴龄一时间受宠若惊。 “你们!奸夫淫/妇!” 陈实的声音将萧蕴龄的注意力拉回,她怒瞪他道:“你胡说些什么?” “不是他怎么会为你出头?”陈实大声道。 萧蕴龄被吓得一抖,来不及反应,陈实便被拎着领子拖起,拳头砸在脸上的声音响起。 刚刚她无力反抗的陈实被沈策揍了一拳便无力瘫倒在地,面容恐惧,和她刚才一样。 萧蕴龄压下上翘的嘴角。 她不能无动于衷,不能让沈策怀疑她,萧蕴龄上前拉住沈策的手掌,害怕地看向嘴角流血的陈实,“他怎么样了?” 柔软冰冷的手贴着他,沈策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她的手还在微微颤动。 她的发髻早已散开,乌黑浓密的长发垂落在肩上,显得她姿容狼狈,被头发衬得更近苍白的脸上,眼尾发红,唇上的口脂被人用力抹过,沾染了些在嘴角和脸颊。 难以想象他晚来一步,萧蕴龄会经历什么。 见他观察自己,萧蕴龄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手掌依旧牵着他。 沈策歪着头从一侧观她面容,疑惑道:“你担忧他?” “当然不是!”她摇摇头,右边耳坠因她的动作而滑落,勾在头发上。 他轻笑了一声。 圆月已经从厚重的云层出现,皎洁的月光落在远离住所的小坡上,树影婆娑。明明还是方才那幽暗可怖的地方,观感却大不相同。 “你想怎么做?”沈策问她。 听闻他们交谈的陈实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却一阵发麻不受控制,他以为是沈策那一拳的影响,毕竟他的牙齿也已松动。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王妃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声音越来越小,沈策刚才盯着他的眼神还在脑海中,仿佛在看死物。 他闭上嘴,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两人,今天看来不会让他好过,只要等沈策离开这里,他要让萧蕴龄生不如死。 毒蛇般的目光落在萧蕴龄身上,恍如实质,她往后退了一步,眼眶中盈满的泪水落下,神情无措地望向沈策。 “他对你恨意颇深。” 沈策旁观这情形,他无视萧蕴龄祈求的神色,无视她不断落下的泪珠和被抑制的啜泣。 只等待萧蕴龄说出她的决定。 他和萧蕴龄只是交易,他负责萧蕴龄的安全,以此交换她保守的秘密。 待解决誉王府内潜藏的叛军后,他回京,她嫁人。 握着他手掌的那只手依旧冰凉,她不敢用力,却又依赖,指腹轻轻搭在他的掌心,沈策微一挣脱便将它们分开。 “我……”察觉沈策的动作,萧 6. 第 6 章 [] 沈策一时不察,被她扑倒在地。 他撑坐在地上,右腿被萧蕴龄压住,她缩在他怀中。沈策感受到她的颤抖,瘦削的肩膀随着紧促的呼吸颤动。 将她拉扯开的手指在空中停顿,她似乎被吓得不轻。本该落在女子肩膀的手掌迟疑地落在她的背上,隔着发丝不自在地轻拍安慰。 夜已经深了,远处的灯光早已熄灭,风也停了。万籁俱寂中,唯有萧蕴龄克制不住的啜泣声在这处无人来访的空间响起。 许久后,她从沈策的怀抱中退出,坐直身子,脸上还带着泪痕。 沈策被她压在身下的衣袍沾染尘土,黄色的泥土和金线混作一团,萧蕴龄歉意道:“沈将军,你有没有摔受伤。” 沈策移开视线,眸中的情绪被隐藏。 “无妨。”他的声音无甚情绪。 这和萧蕴龄预想的不一样。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亦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于他而言是怜惜,还是厌恶? 她原本想引起他的情绪,可似乎毫无作用。 沈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已经没有气息的陈实身上,出声道:“五小姐,你怯懦怕事,我不清楚我们是否还能顺利合作。” 他语气淡漠,似乎和刚才安慰她的不是同一个人,后背残留的触感只是她的错觉。 萧蕴龄心下惊慌,她难道弄巧成拙了吗?沈策孤身一人便敢闯入敌人军营,他行事干脆果敢,她刚才的种种表现与他完全相悖。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看了她一眼,而后越过她看着一旁的枝桠,不在意她的示弱。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的冲动。她过往生活接触的人除了誉王府中的人,便是同龄的闺阁小姐,她的那些伎俩对付其他人还好,但是沈策从京城来,见多识广,怕是看不上她。 萧蕴龄挫败地垂下头颅,准备和他说明白她的计划,退居到合作者的身份上,他还能保护她一段时日。 忽然她视线停顿,印入眼帘的是沈策黑色的衣摆,那上边已经脏污不堪,而衣袍之上,她还坐着,压着他的大腿。 他纵容她的越界。 萧蕴龄心中渐渐平定,冷静下来后她便发现沈策的意思是“不清楚能否顺利合作”,他给她留了许多余地,如果他真的行事果断,他应该直接表明他们不合适。 想明白这一点,萧蕴龄扯住沈策的袖口,唤回他的注意。 “我胆小软弱,为何便不能和沈将军合作?”她问道。 “你会耽误时间。”落在他袖口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透着粉,他终是选择无视它们。 她身体向前微微倾斜,明明她只动了毫厘,他却感觉她身上清淡澄净的香味更浓郁了。 萧蕴龄直视沈策的双眼,她有一双弧度圆润的杏眼,此时专注认真,她疑惑,“我不似将军勇敢,我遇到困难会担忧,会犹豫,这便是将军所评价的怯懦。可正因我的担忧和犹豫,我会提前准备各类情形的应对措施,不会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沈将军,我不会拖累你。”她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可是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我还需要时间适应。” 沈策沉默地听完她的话,她的话有漏洞,但是他却觉得不无道理。 波谲云诡的朝堂和生死瞬间的战场,懦弱被等同于无能,它是失败者的原因,是该被剔除的。 她倒好,坦然接受这一切。 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无边的黑暗中孩童的啼哭。 “沈将军?” 萧蕴龄说完那段话后便见沈策神思飘离,这段话算是她的肺腑之言,只是她没有说完。 懦弱也可以是她的弩箭,像沈策方才一般出其不意便解决陈实,毕竟没有人会把一个懦弱胆小的女子放在眼里。 这是沈策第一次见到有人不排斥胆小懦弱的性格。 有光亮从推开的门扉照入,沈策蓦地回神,动荡的情绪被掩盖在平静海面之下,他将袖子从萧蕴龄手中抽出。 下一刻沈策指着腿示意道:“起开。” 萧蕴龄挪开后,沈策站起身,他俯视她,道:“走了” “我通过考验了吗?” 欣喜的声音响起,沈策淡淡嗯了声。 萧蕴龄撑着地站起来,她毫无防备地转身向前,一下子陈实的尸体撞入眼中,他的血流了一地,颜色已经暗淡。 她猛地停下,余光瞥见沈策还在往前走,萧蕴龄思索片刻,随即无力瘫软在地。 她要让沈策知道她的胆量真的很小,绝对不会做出下毒杀人这样过分的事。 沈策听到身后的声响,他回头便见萧蕴龄委顿于地,裙摆如莲花一般散开。 她睁着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上翘的睫羽毛像被打湿的蝴蝶翅膀,艰难地抖动。 “沈将军,我害怕,走不动。”她哽咽着声,神情忧伤。 空气中弥漫微弱的锈味,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泪水遮挡了萧蕴龄的视线,她看不清沈策的表情,他在原地沉默与她对视,而后抬脚向她走来。 萧蕴龄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给突然升腾的力道吓了一跳,她慌乱抓住沈策的腰带,撞到他腰间的玉佩。 安稳后萧蕴龄缩在沈策怀中,“沈将军,我的发簪掉了。” 她的发簪在与陈实争执时已经掉落,万万不能留在原地。 素白的玉簪安静躺在陈实尸体旁边,萧蕴龄双手圈住沈策的脖子,他弯腰捡起。 溅了几滴血珠的玉簪递到她眼前,萧蕴龄向他考得更近,头埋在他臂弯中,害怕道:“有血。” 沈策叹息一声,他随意擦拭一番,见萧蕴龄还是害怕不敢碰,只能将它暂时藏于袖中。 “尸体怎么办?” “有人处理。” 问完萧蕴龄就安静下来,她顺从地倒在他怀中,离开时,她悄悄看了一眼地上的陈实。 他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五指如鹰爪张开,似乎要抓住什么。 他死了。 这半年来笼罩在她头顶的乌云散开了一些,她嘴角漾起清浅的笑,一切苦难总会过去,她不会让自己烂在泥里。 男子的胸膛坚实沉稳,他是她破解困境的唯一转机。 萧蕴龄感觉他很矛盾,一边不耐烦她耽误时间,一边又对她心软。从在父亲的会客厅初见沈策,她便开始了解他的信息,他不爱父亲 7. 第 7 章 [] 天气已经回暖,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萧蕴龄后背却出了阵阵冷汗。 “肖姨娘怎么奇奇怪怪的。”澄心还在耳边说道。 肖慧心留下那句话便离开,衣裙随着她走动贴着身躯,肩胛骨撑起明显的弧度,像一副将要散开的骨架。 恍惚间,萧蕴龄竟在她身上感受到腐朽的气息。 - 萧蕴龄的婚期越来越近,还有二十天就是她离开誉王府的日子。 她和沈策说过,她知道叛军在誉王府有秘密,因此获得和沈策合作的机会。但自那天他送她回来之后,他们已经有七天不曾见面。 如果不是脖子上还带着那块玉佩,萧蕴龄都要怀疑一切是否真实。 乳白的和田玉被她从衣领下拿出,它原本洁白无瑕,但因为之前被她扯落时摔在地上,裂痕从底下往上蔓延,横亘在中间,像掌心的生命线。 萧蕴龄不知道沈策在做什么,她听闻父亲热衷于向他介绍自己的女儿,府中都在猜测哪位小姐能和沈策结缘。 又听闻沈策喜欢喝酒,常有下人偶遇他提着酒壶,有侍女想趁着他酒醉接近,差点被他提剑砍伤。 为什么他不来询问她手中的线索,难道他又在怀疑她的能力吗? 萧蕴龄很是气闷。 外面不知为何很是吵闹,嬉闹欢笑传入耳中,让她更是难受。 “外面是怎么了?”萧蕴龄问刚进门的澄心。 澄心如今对她多了不少耐心,闻言回道:“是三少爷回来了呢,她们都跑去迎接了。” 三少爷萧敛竹风姿卓越,在府中很受欢迎。 他还未娶妻,没有侍妾,这次他游历回家,誉王想为他挑几个通房,消息被传了出去,适龄的侍女争相表现,卯足了劲要给萧敛竹留下印象。 “我们这么偏远的地方,都有好些人去前院瞧三少爷,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澄心说完,屋内安静了下来。 她疑惑地看着五小姐,按照五小姐的性子,此时她会温柔问道“你怎么没有去”,澄心都做好给五小姐表忠心的回答。 可是现在的五小姐怔怔地看着前方,连手中的玉佩滑落在书上都没有察觉。 她似乎很哀伤。 - 阁内暖香阵阵,华灯盏盏,一派天伦之乐。 下人簇拥在外面,克制着伸长脖子去看席间的三少爷。 他一身月白锦袍,桃花眼缱绻多情,只是他神色淡漠,周围清冷之意让人不敢靠近。 誉王和王妃坐在上首,他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问:“阿时,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 阿时是萧敛竹的小名,听到熟悉的称呼,他眸光微动,只道:“您说笑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誉王长叹一声,顾及阿时的心情,终是没再劝他。 他虽然有七个女儿,儿子却只有两个。 萧敛竹是他第一个健康长大的儿子,大儿二儿在总角时便因后院争斗离世,很长时间里他只有萧敛竹这一个儿子,对他的感情是其他孩子比不上的。 被他寄予厚望的三儿子无心官场,誉王便也认了,左右靠着荫庇可以保他一生顺遂。 可是他害怕阿时以后会和这半年一般不在永州,他实在挂念担忧。 木云心中冷笑,他这会儿倒是慈父心肠。 “别叙旧了,菜都凉了。”她不耐烦这对父子的温情,淡声道。 萧敛竹环视四周,他寻找的身影不在家宴上,问道:“五妹呢?既然是家宴,为何单独缺少五妹。” 他一出声,席间人人神色各异。 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萧蕴意神情晦暗,伸出的银筷停滞片刻后被收了回来,她垂下眼眸,手指紧压银筷上凹下的缠枝花纹,指尖发白。 三小姐萧蕴晴奇怪地看了这个三哥一眼,半年前的事情他知晓得最多,萧蕴龄不在家宴的原因他一清二楚。 气氛沉寂下去,在身后侍奉的下人察觉不对,一时间也不敢为主子布菜。 誉王脸色难看,他沉沉呼吸几口气,心中怒火没有半分消减,最终忍不住将手中的筷子用力一掷,银筷与碗碟碰撞,一阵清澈脆响后滚落在地毯上。 “你回来只知道问你五妹,这个家里只有她才是你的亲人是吧!”他气得站起身,手指指着萧敛竹骂道。 自从萧蕴龄闹出丑事,这个儿子便借口游历不再归家,他心中只有他的五妹,丝毫不在意家里其他人还在等他,他怎么不多考虑考虑他这个父亲。 他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身旁的木云忙给他递上茶水,誉王饮下后一口气才喘过来。 萧令涵连忙起身帮忙,萧蕴晴吓得绷紧身子,反应过来后怕被萧令涵比下去,也上前去。其他人沉默着不再说话,只剩下萧蕴晴的关切声。 “行了,好端端提她做什么。”木云瞪了萧敛竹一眼。 下人呈上新的筷子,誉王缓了会儿,而后夹着肉片和萧敛竹说这道菜好吃,席间又开始热闹交谈,仿佛刚才的争执没有发生。 萧蕴晴凑到萧蕴意身边,手肘轻撞着她好奇问道:“三哥哥为何对五妹总是比我们要亲近?其实他对我不冷不热也正常,但是他对五妹比对你这个亲妹妹还好,我从小便不理解。” 萧蕴意放下筷子,她转头直视萧蕴晴这个蠢货,轻声道:“再说把你的嘴巴撕烂。” 被她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萧蕴晴直觉她不是在说笑,她哼了一声,起身俯视她道:“难怪三哥哥喜欢五妹呢,你比她恶毒多了。” 萧蕴晴心中有些怵她,怕真被她撕烂嘴巴,嘲讽后便回到自己的坐席。 萧蕴意望着前面的哥哥,心里恨意蔓延。 哥哥是誉王最宠爱的孩子,虽然是庶子,但在王妃没有再诞下嫡子前,他在府中的待遇和亲王世子没有差别。 天子骄子,才华横溢,却对谁都不亲近,唯有萧蕴龄是例外。 萧蕴龄可以自由出入他的静竹院,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说笑打闹。每逢萧敛竹外出,带回来的礼物中,萧蕴龄那份总是最花心思的。 可惜她一点都不感恩三哥哥对她的优待和照料。萧蕴意心中愤恨,她竟然利用三哥哥的信任,在静竹院私会外男,让三哥哥沦为他人取笑的对象,他身份高贵,哪是那些贱民能够议论的。 木云目光沉沉地旁观丈夫对萧敛竹不曾停下的关心,过了半年,他对这个庶子还没有失望。 他对她的儿子何曾如此耐心过,煜儿刚满两岁,而他的兄长已经弱冠,木云不止一次看见丈夫遗憾地看着煜儿,神思不属。 他是在遗憾煜儿的年幼,还是遗憾煜儿抢夺了他宝贝儿子的世子之位?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绝不允许有人再来伤害她的孩子。 “王爷,妾身乏了。”木云打断誉王的喋喋不休,起身道:“先离席了。” 誉王被扫兴,但他对这个妻子感 8. 第 8 章 [] “姨娘睡着了,小姐快去快回吧。”李嬷嬷将院门打开,叹息道。 王姨娘闹了一通,病发后神志不清,被喂药之后总算睡着了。 萧蕴龄的袖口还残留药渍,这是方才强喂姨娘药沾上的,她自责道:“若不是我,姨娘也不会如此。” 李嬷嬷苍老的手轻轻拍着面前已经长得娇妍的少女,她比她姨娘年轻时还要好看,只是王霓少时骄傲于自己的容貌,性格张扬跋扈,萧蕴龄从小活在王霓的责骂声中,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事事忍让的性子。 萧蕴龄盯着手上的污渍,即使她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可是让她踏出幽宁院,让她有背叛姨娘的负罪感。 她害怕姨娘,她说话总是不留情面,伴随谩骂的是长鞭破空的声音。 可在她儿时,姨娘也曾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念叨着要给她梳最好看的发髻。 而且姨娘生她时艰难,据说当时情形危急,王妃都发话保大,可姨娘拼死也要生下她,哪怕自己死在产房。 萧蕴龄从不怀疑姨娘对她的爱,姨娘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心中少有的牵挂。 “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会听姨娘的话。” “小姐……”她嘴唇翕动,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萧蕴龄离开后,李嬷嬷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她替姨娘撒了谎,即使她本意是不想五小姐对姨娘失望,可如今成了困住五小姐的牢笼。她见过五小姐那个未婚夫,好在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五小姐有自己的家后,会逃离这一切的。 - 天色已经大亮,带着热意的阳光照耀在湖面上,微风拂过,波光粼粼,似宝石在湖面跃动。 萧蕴龄不由自主地驻足,前方矗立一座凉亭,单檐歇山顶上青色瓦片鳞次栉比,琉璃戗脊上,三两麻雀探头探脑。 隔了近十日再经过这里,萧蕴龄望着熟悉的建筑,心境却大不相同。 上一次她持刀与陈实对峙,虽然做足准备,但她心中忐忑沈策是否愿意帮她。 她骗了沈策,其实她知道他在亭子中。 得益于她曾经追求的好名声,她长年在府中经营,热衷于与各类人交好,付出金钱时间无数。虽然现在她名声败坏,成了过街老鼠,任谁都能骂一句踩一脚,但总归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她还能找到一两个愿意帮她些小忙的下人。 于是下人替她留意宴席后沈策的行踪,得知他独自来到亭中饮酒。 萧蕴龄对陈实发出邀约,他对她意图不轨许久,收到她传递的消息,立即来到约定之地。陈实没有怀疑过她,毕竟她已经没有反抗之力,毕竟她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自她听说朝廷将派一位将军前来处理叛军作乱一事,她便开始为这位将军的到来准备。 在会客厅初见沈策,打听他的作战风格后,她精心为他设计了一场大多数男人都会上钩的英雄救美戏码。 只是沈策没有离开凉亭,他旁观了她的困境。 她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陈实的骚扰让她恐惧,私底下她练习了许久如何挥动匕首,她凭此吓退了陈实。 她独自踏入亭中寻他,故意将他的玉佩扯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一切都是刻意,好在结果与她所求相同。 萧蕴龄收回目光。 靠近湖边小径时,修剪枝叶的下人多了起来,他们见她过来,神色各异,但都默契地无视她。 前方传来交谈声,萧蕴龄听出来是谁,想要往回走时已经来不及,萧蕴思看到了她。 她身边簇拥着四五个侍女,提着的竹编篮子中铺满各色花朵,萧蕴龄一下子就瞧见了上头的牡丹魏紫,千叶花瓣层叠,颜色绚丽。 时人称赞魏紫为牡丹花后,栽植魏紫是富贵人家的象征。 萧蕴思是萧敛竹一母同胞的妹妹,摘一朵盛开的魏紫无人置喙。 她和萧蕴晴不同,萧蕴晴靠着父亲对姨娘的宠爱在府中横行,而萧蕴思依赖于萧敛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他越得到器重,她便随之水涨船高。 萧蕴思脸上的喜色落下,她厌恶萧蕴龄。 她身后的侍女亦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嫌恶地看着萧蕴龄,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萧蕴龄了,听说她的姨娘将她许配给娘家子侄,那王姨娘本就是商户女子,生的小贱人原本就该回到贱籍。 她从前总是比不过萧蕴龄,哥哥更喜爱萧蕴龄,其他人也都称赞她那副虚伪的嘴脸。 萧蕴思对如今的萧蕴龄感到陌生,她向前几步靠近萧蕴龄,目光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几遍。 昔日在府中风光无限的五小姐,如今穿着去年旧衣,裙摆明显短了一截,而陈旧的月白衣裳上,袖口那团褐色污渍显得突兀。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看不出形状的木簪挽起,一副穷酸样。 萧蕴思心中一阵快意,以后萧蕴龄只能这幅打扮,混迹于低等贱民之中,哥哥是天生的贵人,萧蕴龄只是地上的尘土,他们会回到各自的位置。 只是哥哥还在意萧蕴龄,他多次不自知地望着幽宁院的方向,若不是她拦着,怕是他第一天就上门去了。 明明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哥哥却只在乎萧蕴龄。萧蕴龄出事时,她庆幸哥哥终于认清萧蕴龄的为人,不会再被蛊惑,可他还是放不下。 萧蕴龄是哥哥的阻碍,也是她的阻碍。 萧蕴龄避无可避,神情平静道:“六妹。” “萧蕴龄,你真是在哪都挡路。”不仅挡住她的路,还挡了哥哥的大好前程,她想起魂不守舍的兄长,愈发记恨萧蕴龄。 萧蕴龄怒极反笑,她转身想要离开,察觉她意图的侍女早已挡在她身后。 “我和他没有来往的必要。”萧蕴龄回道,“可以让我走了吗?” 萧蕴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她轻声轻语,面上一派天真,却口吐恶言:“如果被我发现,你就去死吧。” 萧蕴龄从萧蕴思身旁经过,萧蕴思下意识回头看向她,如同过往的无数次一般,看着她仪态出众,步履轻盈。察觉自己对萧蕴龄的过分在意,萧蕴思脸上神情变换,直到她看到了美丽的湖面,忽地绽开笑颜。 早在儿时哥哥教萧蕴龄凫水时,她躲在树后偷看,她便想象着将萧蕴龄推入水中,最好能把她淹死。 萧蕴思向身边侍女使了个眼色,这些侍女跟随她许久,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她的命令。侍女们互相对视一眼,大步向萧蕴龄走去。 萧蕴龄莫名觉得诡异,还未细想,肩膀与后背便被不可抗拒的力气往前推下。 这条小路环湖而建,与湖泊只有小臂长的绿地间隔,工匠建造时想象府邸主人在此感受波光跃动,欣赏湖上清风,却没料到缺少栏杆的设计可被用来将人推入湖泊。 附近的下人只听到水声扑溅的声响和一声短促的尖叫,那是女子的声音,那一声之后便是不再出声,只有挣扎带动的水声。 他们立即往声音这处赶来,担心有人淹死在湖中。 湖边六小姐言笑晏晏,拇指与食指悠闲地捻着牡丹花瓣,名贵的花朵被她随意扔在地上。 她配得到世间的一切,萧蕴龄哪里值得她在意。 湖水中,五小姐挣扎着浮出水面,长发湿漉地贴在脖颈和脸颊。 “下 9. 第 9 章 [] 黑色披风从头顶罩下,萧蕴龄抬头,盖在她头上的披风顺势滑落,搭在她的肩上,在阳光下掺于其中的金丝熠熠生辉。 萧蕴龄神情可怜地望着他,她的眼睛生得漂亮,却总是盛满泪水,哀伤又隐藏坚韧,像柔软又生机勃勃的蒲苇。 “进来。” 他说完抬脚走回院中,吴百山看着萧蕴龄怯怯的模样,温柔着声音道:“五小姐请随我来。” 这处院落是给沈策一行人住的,除了吴百山照顾沈策起居,其余几个都是跟随他的部下。 那几个部下已被派往各处,林枫歇了一天,吴百山担心萧蕴龄不自在,打发他提前离开了。 林枫满目赞叹地看着他,啧啧道:“不愧是从长公主身边来的。” 吴百山手捧着换洗衣物等一应用品走到门外,他敲响房门,隔着门扉歉意道:“五小姐,我们这里没有女子衣物,托盘中的衣服虽是男子式样,但没有人穿过,您先将就着用,稍后我再给您送来合适的衣裳。” 萧蕴龄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娇弱轻柔的声音感激道:“您言重了,是我打扰你们了。” 吴百山让她先避于屏风后,他带着小厮将热水倒入浴桶,之后房门被掩上,萧蕴龄从屏风后出来,落下门栓。 托盘被他放置在案几上,托盘的一角压着一张废稿,写了半张纸,字迹凛冽,好似透着亘古的冰寒。 她一看便知道这是沈策的字,纸张的一角皱起,连带着那处的墨晕开,糊成一片,这是沾水之后落下的痕迹。 萧蕴龄勉强判断出这是两句诗。 “死生……无……”她读了几次,拼凑不成完整句子。 萧蕴龄将纸放回原处,看来这是沈策的住所。 她在这里,是沈策的安排,还是吴管家的主意?萧蕴龄不知道,但唯一确定的是,沈策允许她待在他的空间。 - 吴百山进门便看到主子头朝外躺在床上,他没有束发,因刚沐浴而头发半湿,从床沿垂落。 床上没有被褥,床板裸露,这是他们住进来后便空置的床。 “安排妥当了。”吴百山恭敬道。 他们这里有空置的床,却没有空置的屋子,让萧蕴龄去哪间屋子都不合适,相比让她待在几个陌生男子居住过的屋子,沈策的房间成了唯一的选择。 吴百山提议时有些踌躇,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沈策会答应,他很意外。 沈策淡淡嗯了一声,他宿醉刚醒,整个人都透着慵懒。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策已经无聊得开始喝酒时,吴百山进来替萧蕴龄传话道:“主子,五小姐想见您。” 沈策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她被欺负成那样都坚持要见他,没有达成她的目的,她是不会回去的。 沈策提着剩下的半壶酒回到自己的屋子。 敲响房门的手指还未放下,便听到一声“请进。” 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洒入弥漫水汽的房间,很快又被隔绝在外,无奈落于禁闭的门扉上。 男子背光站着,萧蕴龄看不清他的脸,她拘谨地等着他。 沈策一眼便看到披着他披风的女子站在书案前,长发被木簪挽成简单的发髻,她神情自若,见他进来露出清浅笑容,如果不是她抓住披风的手指用力蜷缩,那她的表现确实算得上平静。 沈策的目光在她那几根手指上停留了片刻,在这间屋子里,她的存在太明显了。 他收回目光,神情淡漠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萧蕴龄坐在他对面,被书案遮掩的十指不自在地缠绕。 披风下,她穿着男子的里衣,光滑的锦缎贴在肌肤上,没有明显的触感。萧蕴龄在王府长大,吃穿用度皆是永州勋贵人家的标准,因而她知道自己身上这件里衣只能是沈策的。 即使吴百山说没有人穿过,她依旧难掩尴尬,且这衣服是按沈策的身量制的,穿在她身上过于大了,光滑的布料总是往下滑落,她端正地坐着,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 为了让自己显得得体些,她仔仔细细用了三条布巾才将湿润的长发绞干,又赶着时间给自己梳了发髻。 只是沈策似乎没有她的这些担忧和顾虑,他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提着酒便来了。 见他如此,萧蕴龄的不自在消散了些。 “沈将军,我今日是有要事来找你。”她开门见山道。 “说吧。”他拿起桌上的杯盏,端起酒壶将酒水倒入杯中,浓郁的酒香飘荡开来,盖过女子身上沐浴后的馨香。 沈策只专注地盯着杯盏中晃荡的液体,似乎对她口中的要事毫无兴趣。 萧蕴龄说出这个秘密都要深吸一口气,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她担心他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便伸手将他的杯盏挪到自己面前。 她动作有些快,酒水晃动得厉害,溅出几滴在她的指上。 沈策凝视了那几滴水珠,而后顺着她的手指往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随着她动作微微掀起的披风,他视线没有停留,直到定在她不满的脸上。 “嗯?”沈策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说?” “沈将军,我说的是要事。”她强调道。 沈策靠在椅背上,闻言点头,示意她继续。 萧蕴龄凝重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府中,有叛军。” “你说过。” 她的声音变得更低了,像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叛军,是萧敛竹,我名义上的三哥。” 他眸光微动,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暗示,“名义上?” “他是……”萧蕴龄忽然顿住,她紧张地看向门窗,棂窗和房门皆紧紧关闭着,没有留下丝毫缝隙。可如果有人站在窗外,隐于门后呢?她无法控制地猜测。 她蹭地站起身,沈策不解她忽然的动作,便闻到熟悉的香味,清雅不可忽视。 她走到他身边,停在他右手旁。 有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和脖颈,她弯下腰对他耳语道:“他是先皇子嗣,不是父亲的儿子。” 萧蕴龄说完,等待着沈策的追问,可是他没有做出半分反应,只盯着手中的酒壶。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对她的漠视。 “沈将军?你有没有听我说!” 沈策回过神,他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四目相对,沈策避开她的眼睛,垂下眼眸,目光猛地停顿。